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明第一臣》作者:青史尽成灰   文案: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 第一章 元末   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缓慢前行。   他们的旁边是空旷的原野,只有寥寥几棵树木,孤零零地站着,树皮已经被剥了大半,让饥民拿去充饥了,开春的时候,这些树不会再次发芽。   就连地面上的野草,也所剩无几。   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少年一步一步艰难挪动,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突然,他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一下子滑倒,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小家伙吓坏了,急忙蹲下来,用力扯着少年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别,别费力气了。”   少年声音微弱,气息奄奄,他让小家伙凑到面前来。   “沐,沐英,我,我是不成了。你,你往东边走,去,去濠州。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别停下来……或许,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少年说完,眼前发黑,竟然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小家伙还趴在他的身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   见他醒了,沐英喜得笑了起来,尽管脸上还挂着泪花。   少年满心无奈,傻小子,你守着我,不是跟我一起死吗!   “沐英,你听好了,快点走,遇上了贵人,你,你还能活……”   小孩不动,只是傻傻盯着少年。   “你怎么不听话!你,你活了,才能救我啊!”少年痛心疾首催促。   这一次小孩似乎懂了,他艰难爬起来,盯着少年看了又看,终于迈开了步子,只是他出去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舍不得分离,一直走出去好远,小家伙才闷头往前跑去。   沐英走了,只剩下少年一个,一阵阵的昏厥袭来,远处似乎还有狼嚎的声音,他这条命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父母的仇,什么覆灭元朝,更是想都不要想了。他们一家就属于乱世中的蒿草,死得无声无息……   但愿那小子就是老朱的干儿子沐英吧,但愿他能多杀几个官兵,也算是替他们一家报仇了。   泪水从少年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叫张希孟,济南人。   家里也算是名门,叔祖叫张养浩,不但是个大官,还是个散曲大家,不论官场,还是文坛,都颇有声望。   只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张希孟的父亲并没有参加科举做官,而是在家中闭门读书,守着家业,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是自从至正十一年开始,黄河两岸,红巾军大起,朝廷大军剿匪,红巾军四处攻杀,你来我往,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张老爹思量再三,决定南下投靠亲戚避祸,可是在家读书多年的张老爹哪里知道外面的险恶。   没有走多久,就遇上了官府勒索,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们身上的细软越来越少。随从的仆人也只剩下一个了。   更要命的是儿子张希孟因为水土不服,还染了病,上吐下泻。   张家夫妻看着儿子脸色蜡黄,日渐消瘦,越发心疼。   现在想返回老家,也是不能了,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一日他们行到了旷野,张希孟的病情突然加重,竟然痉挛抽搐,口吐白沫,张家夫妻都急坏了。   “老爷,您和夫人守着少爷,我去请大夫,买点药回来。”   张老爹皱眉头,“这荒郊野地的,你去哪里找大夫?”   仆人道:“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瞧见了一处村子,让我去试试吧。”   张老爹沉吟道:“你能办妥当?用不用我也去?”   仆人忙摆手,“夫人一个人照看少爷不行,老爷放心,去去就回来。”   张老爹点头了,仆人连忙撅着屁股就跑了,他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眼瞧着天色暗淡,依旧没有返回。   “怎么回事?老王怎么这样?这不是让人着急吗!”   张老爹正抱怨,突然发现夫人脸色苍白,嘴唇不由自主哆嗦,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你,你也病了?”张老爹吓得不轻,连忙扶住了夫人,“你别吓我啊!”   夫人怔了半晌,突然大哭,“完了,我的那包首饰没了!”   张老爹顿时大惊,他们身上没钱了,唯一还算得上东西的,就是夫人随身带的首饰细软,那是她的嫁妆,有一个小包袱收着。   “一定是趁着我心思都在儿子身上,给那个下贱没人心的老家贼偷了!”夫人气得几乎昏死。   张老爹愣了片刻,也明白怎么回事,必是老王拿了首饰,借口找大夫跑了,真是该死!   他,他家三代都在张家做事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竟然在这时候偷了首饰跑掉了,这是落井下石,恩将仇报啊!   张老爹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老爷,你追不上的!”夫人惊呼。   张老爹哼了一声,“谁去追他?我是去给儿子找点药材。我也看过医书,能,能行的!”说着,他拔腿就跑,奔着旁边的土山下去了。   一个老书生,能懂医术吗?   还真别小瞧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能医国,就去医民。很多医学大家,必定是文学大家。书读通了,自然也就懂了药理。   只不过张老爹距离名医的距离还十分遥远,放在平时,他断然不会胡来,可是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选择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跑出去快两个时辰,等到天黑,才气喘吁吁,兜着一些草药回来。   “快,煮水给儿子喝。”   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照着丈夫的意思,点火煮水。   等火光升腾,夫人才发现,丈夫的脸颊,手臂,全都有破损的伤口,鲜血渗出,形成了暗红色的结痂。   夫人看在眼里,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人家,有仆人伺候,哪里受过这种罪!   “我没事,用不着在意。只要咱儿子没事就好,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能,害了他啊!”张老爹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庞,忍不住伸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很凑巧,昏迷中的张希孟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迷离,而且还带着惊讶与慌乱。   张老爹没有察觉异样,他只当儿子缓了过来,得意道:“瞧瞧,我的药管用吧!”   夫人忍不住笑骂道:“昏了头了,还没喝呢!”   张老爹讪讪道:“那那也是上天感念我们父子慈孝,才让儿子醒过来,一定是没事了。”   张老爹激动地取下陶罐,用袖子垫着,倒入喝水的碗里,等凉了一些,送到了儿子的嘴边,灌了下去。   少年木头般地喝下来药,苦涩的味道充斥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仿佛回魂了一般,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这俩人也在关切地看着他。   他们是……自己的父母!   怎么会?   张希孟头疼欲裂,他不是孤儿吗?怎么会有父母?   突然,脑中的记忆炸开,潮水涌动,纷至沓来,少年的脸色不由得一再变化,他应该是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再整理一下记忆,突然张希孟变得不安起来。   至正十二年,河南江北行省,安丰路,红巾军。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要了命了!   如果没有猜错,他到了元末,毕竟独眼石人太深入人心了,简直是造反的经典模板。   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很佛系的那种,最大的野心就是考个公务员,然后老老实实为人民服务,仅此而已。   一下子把他推到了元末乱世,让他怎么活啊!   而且很明显他们一家的状态也不好,正处于逃命之中。   张希孟偷眼看了看,他这个老爹,明显不是那么靠谱儿的,不然怎么会把一家人带到了绝境?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年纪又小,身体又有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爹了,但愿老爹能找到一条活路吧!   此时的张希孟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思考。   又或许是老爹的草药起了效果,他很快就睡了。   一夜过去,张希孟感觉舒服了不少,老爹却是犯了难,“咱们也不剩什么了,去江南是不成了……离着最近的就是濠州,可我听说濠州被红巾贼占了,只怕去了也没有好下场!”   夫人是没主意的,她低着头又伤心起来,如果自己小心些,那包首饰没丢,还能有点办法。   张希孟靠在车厢,听到老爹的话,心突然一动……濠州,那不就是老朱发迹的地方吗?去濠州,投奔朱元璋啊!可是要怎么跟老爹讲?   难道告诉他未来的洪武大帝在濠州,赶快过去吧,没准还能当个从龙功臣,以后还能得一块免死金牌……张希孟思忖了半晌,才低低声道:“这个世道,官匪不分的,红巾军也未必是青面獠牙,没准比官府还讲道理。”   这句话提醒了老爹,一路行来,见识的还不够吗?   官府什么德行,他早就看透了。   红巾军什么样,他也不清楚,可一家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赌了!   张老爹咬了咬牙,“没错,就去濠州,想办法活命要紧!”   老爹打定了主意,一家三口立刻动身,母亲在车厢照顾张希孟,老爹接替了老王,亲自赶车。   他们出来不远,老爹突然停下了马车。   张希孟不由得一愣,难道有什么意外?   他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原来在路边有一具妇人尸体,在尸体上还趴着一个小孩子,哭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老娘探出头,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同情,但是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别人。   “老爷,快走吧!”   张老爹下意识驱赶马车向前走,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孩子,心中所动。就在孩子消失在视线里的刹那,老爹猛地勒住了马匹,毅然从车辕上跳下来。   “老爷!”夫人低声呼唤。   张老爹长叹一口气,“我读了几十年书,如果仅仅是世道昏暗,就见死不救,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希孟吾儿,你叔祖当年去陕西赈济灾民,便是一路救荒,遇到缺粮的给粮,遇到尸体就掩埋。咱们张家,什么时候,都不能只顾自己,见死不救!”   嘱咐了儿子之后,张老爹就过去了……车厢里的张希孟微微一怔,读书人,或许吧,老爹就是那种永远心存善念的傻子,可正是有这种傻子的坚持,在这个礼坏乐崩,天塌地陷的世道,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不至于沦为阿鼻地狱……   张希孟第一次觉得这个老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不能动,老娘下去帮忙,过了半个时辰,夫妻回来,身后还多了个孩子。   “刚刚问了他的名字,孩子叫沐英,父母都没了,往后就跟着咱们吧!”老娘告诉了张希孟。   沐英!   张希孟忍不住皱眉……怎么跟那个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英一个名字啊?而且年算起来年龄也应该差不多,只可惜,他们不是朱元璋和马皇后。   这小子没准只是重名重姓罢了。   当然了,如果顺利到了濠州,碰到了老朱,愿意收下这个沐英,张希孟也不会拒绝。   笑话,如果成真了,这小子就是世代镇守云南的国公了,他岂不是可以跟着去云南喝菌子汤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终于燃烧起了一点微末的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会一切平安的…… 第二章 朱重八   小沐英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哭得伤心,不一会儿就趴在了马车,睡了过去,张母将一件衣服盖在了沐英的身上。   马车继续前行,直到下午,沐英才醒过来,这时候张希孟捏着四分之一张饼子,送到了他的嘴边。   “饿了吧,吃点!”   沐英没敢接,而是仰起头,不安看着张希孟,还有旁边的张母。   张母看的眼圈发红,他们一家,几时这么窘迫过?   “别怕,这是你的,咱们大家伙都有,都有!”   没错,这是车上最后一张饼子,被平分成四份,一人一份。   “既然在一起了,就是一家人,有一粒米,也要煮成粥,分着吃,这是咱们家的规矩!”   老爹的话,从车外传来。   “谢,谢恩人。”   小家伙哆嗦着接过来,傻傻看着,仿佛什么了不得宝贝,竟然舍不得下嘴。只是实在是太香了,引得他流出了口水。   突然,小家伙猛地咬下去,大口大口嚼着,小脸蛋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马车还在前行,张老爹不时鼓励他们,没什么好怕的,他读了这么多年书,能写会算,还粗通医术,甚至相书也懂。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摆摊子,代写书信,测字算卦,也能活着。   这读书人只要不要体面,就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老爹的话,让车厢里的夫人既是好笑,又好想大哭,这话竟然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你不是常常念诵文丞相的正气歌吗?你不是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你的骄傲哪去了?   老娘想笑,又觉得心酸。   张老爹似乎猜到了。   “夫人,你是不是要嘲笑我?告诉你,我可没变,咱去的是濠州,不是元廷的天下。如果,如果红巾军的首领,真是个雄才大略的,我,我就辅佐他,没准还能成就汉高祖和萧何的佳话呢!”   夫人当真是笑出声了,好厚的脸皮,别想美事了,能平平安安就好了。   张希孟不敢笑,倒是发现了老爹的一点长处,苦中作乐,至少还不迂腐。貌似老朱手下的文臣也不多,只要平安到了濠州,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马车离着濠州也越来越近,张希孟的心思越活泛。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元兵,他们押解着抢来的财物粮食返回营地。   在一些人的马鬃上,竟然系着血淋淋的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是立功凯旋。只不过是不是杀良冒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看到了这一幕,张老爹顿时魂飞魄散,他连忙调转马车,赶快逃离这帮瘟神恶鬼。   可就在张老爹准备逃走的时候,元兵似乎发现了他们,竟然分出两骑,朝着马车追来。这两个元兵高举手里的兵器,发出怪叫之声,仿佛看到了猎物的野兽。   “不好!”   老爹急忙赶车落荒而逃,车里的张希孟和老娘也都惊恐不已。   要怎么办?   此刻的张老爹也是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回头看去,元兵已经越拉越近,他这破马车如何跑得过人家?   难道他们一家人就要死了吗?   张老爹急切之间,发现路边有一条壕沟,沟边还有几棵柳树,一丛枯草。   有办法了!   张老爹勒住马车,他扭头伸手,抓住了张希孟的胳膊,“快下车!”老娘搭手,把张希孟弄下了马车,至于沐英,小家伙倒是很灵活,也跟着下来了,他紧闭着嘴唇,小眼睛乱转,元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你快带着他们躲到里面去。”   张母一愣,“老爷,你呢?”   “用不着管我!”   张老爹只说这一句,便重新跳上车辕,没命地挥动鞭子,老马吃痛狂奔,元兵瞧见了马车,也追了下去。   张母先是一怔,如何不明白,丈夫这是用命保护他们!   二十年的夫妻,丈夫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一切,如今丈夫却要为了她和儿子,连命都不要了。   张母恨不得过去和丈夫死在一起,只是儿子还在身边,她一段肝肠,撕成了两节。   此刻的张希孟脸色苍白,眼中怒火中烧,他知道元兵残暴,可是真正当屠刀落在自家人头上之时,那种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奈何此时他连走路都困难,一阵风就倒了,又能如何?   母亲拉着张希孟,跑进了树丛,她向两边瞧了瞧,还好有些枯草树叶,可以遮蔽身体……她也不顾什么,用手去抓,白净的指头流出了血,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将张希孟和沐英遮盖好。   正在张母想要给自己找藏身之地的时候,突然马蹄声由远而近,张母又是一惊。   坏了,丈夫并没有把那帮畜生引太远,他们又回来了!   这么几棵树木,哪里藏得住三个人?   丈夫已经死了,难道让他白死不成?   “儿啊,娘不能照顾你了,要好好活着!”张母盯着儿子看,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后流着泪冲出了小树林,毅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张希孟怔住了,任何一个从太平年月过来的,可曾想过,一群官兵竟敢公然屠戮百姓?父母接连为了救自己,相继赴死。   这是个什么世道?张希孟觉得自己要炸开了,他愤怒,悲哀,他不想刚刚得到的父母就这么失去了。   “娘,回来!”   张希孟想要站起,拦住母亲,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他太虚弱了,才起来一半,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中,张希孟听到了惨叫声,母亲死了……悲愤之下,张希孟彻底昏迷,蜷缩在身旁的沐英突然动了,他连忙用枯枝败叶遮住了张希孟的面庞,而后一动不动,蜷缩在张希孟的身边,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   夜色寒凉,张希孟缓缓醒过来,还活着!也不知道是元兵被骗过了,还是懒得搜查,总之躲过了一劫。   他咬着牙齿,用尽力气,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好容易站起,只是身体还太虚弱,又要倒下去。   这时候一个小家伙抱住了他,是沐英!   “多谢了。”   张希孟跟沐英两个,缓缓出来,略辨认一下方向,张希孟就走了下去,没有多远,一具妇人的尸体就在路上横着。   正是张母!   张希孟身体摇晃,泪水涌出。半晌,他又扭头向南边走去,距离远了三倍,老爹的尸体也在!   张希孟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张希孟很想将夫妻两个葬在一起……可是他连拖动尸体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挖坑埋葬。张希孟恨到了极点,如果有机会,他想把元廷灭一百遍!   无可奈何的张希孟和沐英只能分头用树枝、石子、土块一类的杂物,覆盖了爹娘的尸体,张希孟在他们的面前郑重磕头。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拂晓了。   从地上爬起来,张希孟和沐英向着濠州进发,他们不确定还有多远,只是一步一步走着……只是张希孟本就体弱,行动困难,又经历巨大的悲伤之后,早就难以支撑。   完全是靠着求生意志在往前走,一步,一步……空落落的腹部,空虚痉挛,寒风凛冽,张希孟步伐踉跄。   从早上,到了中午,又撑到了下午,张希孟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几次,可他每次都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只是一个人终究是有极限的,张希孟扑倒地上,没有了半点力气。   赶走了沐英之后,张希孟彻底昏迷过去,只等着死亡的降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大路上出现了一驾马车,正在急速赶来。   在车辕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他一边赶车,一边焦急搜索。突然,他发现了路旁似乎有东西,汉子放慢了马车。   这时候从车厢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沐英!   他竟然回来了!   小家伙认出来张希孟,扑在他的身上,用力摇晃,嚎啕大哭。   而此刻又从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她也赶了过来,一见张希孟脸色蜡黄,和死人仿佛,心也悬了起来。   “重八,他还活着吗?”   汉子抓着张希孟的腕子,片刻才道:“还有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沐英立刻止住了悲声,哀求地看着夫妻两个。   妇人伸手,把沐英揽在怀里,随后对丈夫道:“重八,今天冬至,咱们出来祭奠先人,我想着遇上了这件事,也是公婆的在天之灵,让咱们帮忙。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   汉子点头,“妹子说的是,咱得救人!”   汉子俯身,抱起了张希孟,妇人也抱着沐英,一起上了马车,随后疾驰东去,在黄昏时分,就到了濠州城外。   “是朱公子和小姐回来了,快开城门!”   守门的士兵兴奋喊着。   原来汉子叫重八,姓朱…… 第三章 书与画   张希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在枕边躺着一个小家伙,正是沐英,他正在熟睡,只是小拳头紧紧握着,睡得并不安稳。   张希孟茫然向四周看了看,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摆设,但是很温馨舒服。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自己是得救了?   看样子还是沐英找到了人,救了自己。   沐英找到的人……张希孟突然有些不敢想了,不会是真的遇见了那个男人吧?   正在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妇人端着药碗进来。   还好不是……张希孟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心又提了起来,不是老朱,还不能是他夫人?   张希孟瞄了一眼,只见她穿着朴素的黑色小袄,下面是百褶裙,完美遮住了脚面。年纪不算大,但干净利落,品貌端方,眼神澄澈。也不知道是不是滤镜的缘故,张希孟竟然觉得她有种贵气,因此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低头,生怕冒犯了。   妇人却是从容多了,她看见张希孟醒来,立刻笑道:“可好点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和中透着亲切。   “多,多谢,救命之恩。”张希孟的嗓子沙哑,妇人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把药碗送到了张希孟的嘴边,等他喝完,润了喉咙,妇人才有条不紊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孩子是你的弟弟吗?”   张希孟摇头道:“小子叫张希孟,他叫沐英,我们是萍水相逢,只是相互扶持,走了一段路而已。”   妇人把药碗放在一边,随口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帮着他埋葬了母亲?”   张希孟愣了下,低声道:“那是家父做的,他看不得人受苦,可偏偏……”张希孟没有故意悲伤,只是提起了老爹,依旧让他恨意难平。   妇人也从沐英那里知道,那对夫妻被元军杀害了,怕他伤心,就转移话题道:“张小哥,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妇人点头,去了不多时,就给张希孟弄了一碗粳米粥,喂着他喝下去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张希孟的精神头好了一些。   这时候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大红的战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外面罩着铁甲。面方鼻正,眼中有神。十足的英武男儿,大好汉子。也难怪能被人看上,招为女婿。至于什么吓死人的大下巴,倒是不存在的。   朱重八进来,见张希孟清醒过来,就直接问道:“还没问你的家乡,又是怎么到了濠州地界,能和咱说说吗?”   张希孟老老实实道:“小子祖籍济南府,我家姓张,我有个叔祖,就是云庄先生,叫张养浩。”   朱重八忍不住惊讶,“咱好像听说过这位,这么说你还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了?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回恩公的话……自从叔祖在陕西赈灾,活活累死之后,家父就决定闭门读书,耕读传家,再不给元廷当官。只是最近战事起来,父亲想要躲避战祸,投奔亲友。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不测,死在了元鞑子的手里。幸亏恩公救命,不然小子也成了路边的枯骨了。”   朱重八叹道:“这么说也是个可怜人啊……你有什么打算吗?还要投靠亲朋?”   张希孟摇了摇头,沮丧道:“如今战乱遍地,烽火狼烟,就算有心,只怕也不能了。”   朱重八想了想,就宽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我们收留了你,就放心住着,什么时候养好了病,咱们再说。”   他还有事,安慰两句就起身去了大帅府。   等朱重八走了,妇人突然注意到一直睡着的沐英已经醒了,小家伙正趴在床边,歪着头盯着张希孟,不说话,只是咧着小嘴笑。   她很喜欢这个小崽子,忍不住赞道:“张小哥,那天我和重八去祭祖,正好遇上了他,跑到我们的面前,就是磕头。我们要带他回城,他死活不答应,跪着求我们,一定要去找你。也幸好老天保佑,让我们遇上了。这孩子有情有义啊!”   张希孟知道了事情经过,心中不免热流涌动,这小家伙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他相信沐英是没有什么算计的,小家伙只是单纯为了自己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张希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暖和了不少。   他摸着沐英的头,暗暗思忖,这两口子九成就是朱重八和马皇后了,既然他们也喜欢,不如趁热打铁,把关系确定下来,给小家伙谋个稳妥的出路。   张希孟认真道:“夫人,小子和沐英相逢,他救了小子的命,小子也盼着他有个稳妥的去处……如今我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连自己都没法照顾,我,我想求夫人,能,能收下他。这孩子还小,早早没了父母,夫人慈悲,再给他一个家吧!”   妇人微微一怔,她还真动心了,沐英年纪虽小,却能知恩图报,的确是个好孩子。   只是收干儿子要丈夫做主,她可不能自作主张。   因此妇人道:“张小哥,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不管的,你先安心养病,回头我就和重八说。”   妇人再一次提到丈夫叫重八,张希孟强压着激动,追问了一句,“小子还不知道恩公的贵姓!”   “贵姓?他姓朱,我姓马,都是家里头不得歇着的牲口命,没什么贵的!”马氏随口一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外面有别的事情,马氏也就出去了。   这下子确定了,真的是这两口子!   十几年后,就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了……沐英这小子赚大了!   张希孟扭头看沐英,谁知道小家伙竟然生气了,他翻着眼睛,鼓着腮帮,气呼呼的质问,“你想把我卖了是吧?”   张希孟愣住了,这小子什么脑回路啊?   我是给你找干爹,攀高枝,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卖就卖吧,姐姐就被娘卖了,换了十斤粳米……你,你可要多要几斤粮!”小家伙又低下头嘟囔着说道。   张希孟又是一怔,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探手,把沐英抱住,小家伙顺势乖乖躺在了他的怀里,静静听着张希孟说话。   “傻小子,我不是卖你,我是没法照顾你。别说照顾你,就连我自己都顾不了。咱们要靠着恩公救命,你懂吗?”   “懂。”沐英想了想,突然又道:“那,那咱们都卖给恩公好不好?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张希孟苦笑,“你多大?”   “我,我八岁。”   张希孟道:“这就是了,我都快十二了,恩公他们收干儿子,也最多收你,怎么可能收我?我最多就是留下来,干点杂活,当个跑腿的。”   朱重八今年二十五,马氏才二十,收个十几岁的儿子,的确有些勉强。   沐英转着眼珠,问道:“那,那不是仆人吗?”   张希孟笑道:“谁说不是啊!”   沐英眼珠转了转,突然坐直,猛地拍了拍胸脯,得意道:“你放心吧,到时候本少爷护着你就是了。”   张希孟的脸黑了,你个小崽子,还没答应呢,就想爬到我的头上,简直讨打,张希孟气得举起巴掌。   “你个猴儿,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沐英嘴里讨饶,动作却是很快,撅着屁股往床下面钻,可床下是什么光景?   等他从另一面探出小脑袋,黑煤乌嘴,满脸都是尘土,瞬间变成了小鬼,弄得张希孟哈哈大笑,沐英抹了一把脸,多了三道黑指印,顿时也跟着憨笑,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张希孟和沐英玩闹着,难得放松了不少,……可是心里依旧悬着,生怕因为自己的掺和,弄得老朱不愿意收沐英,坏了这小子的干殿下、永镇云南的黔国公,那损失可就大了。   他还真没猜错,多了一个人,的确不是那么好办。   晚上的时候,朱重八回来。   马氏就对丈夫说道:“张小哥和沐英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到底是一起来的,咱不能只要一个,放着另一个不管。可偏偏张小哥比沐英大了几岁,年龄上不合适。他又是出身名门,看样子也是识文断字的,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咱们也不能损了阴德,慢待了文曲星。”   朱重八皱着眉头,夫人说的话自然是入情入理。   “还真挺难办的,他要是再大几岁,让他给大帅做事也好,偏偏这个岁数,着实不好办。”   马氏瞧了瞧丈夫,又补充道:“这里面还有一层,你说他要是知道咱们的身份,知道咱们是贼,他还愿意留下来吗?”   朱重八怪道:“他说了,他爹不愿意给元廷当官。”   马氏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那他就愿意当反贼啊?”   一句话被问住了,老朱又迟疑了。   他当初投军,也是犹豫了再三,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提着脑袋玩命?更何况是个读书人家的孩子。   从心理讲,他是希望能有个识文断字的帮忙,城里头乱成一团,光靠着一群大老粗,是真的不行。   可强扭的瓜不甜,事情急不得。   “别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他能跑能跳,咱们敞开了谈谈,问他怎么想的。”朱重八干脆道。   马氏点头,“那也只有这么办了。”   ……   张希孟没等来马氏的立即回复,又不好追问。只能一心一意养病,每天除了干饭就是吃药,浓稠的黑药汤虽然苦,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连过来诊脉的大夫都很惊讶。   “小子,你这命算是从鬼门关转回来了!”   张希孟好奇,想打听一下用了什么要,大夫没说,只是告诉他,里面用了人参,阿胶,其余也都是温补气血的上上之品。   “小子,这些药材,要不是马姑娘吩咐,还真用不到你的身上。”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活命之恩,咱得记在心里头。   五天过去,张希孟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小家伙沐英自然是最高兴的,他围绕着张希孟,喜笑颜开,说的都是马氏,虽然还没正式收下,但已经差不多把沐英当成儿子了,给他新衣服新鞋子,脑袋上还有一顶精巧的虎头帽,十足可爱。   看样子沐英的干殿下有希望了。   张希孟替沐英高兴,却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如何立足。   朱重八和马氏成亲之后,得到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娶媳妇送房子,这待遇该让多少人流口水?   他们夫妻住的是正房,张希孟住的是东边厢房,除了临时的病房之外,还有半间屋子,堆了不少书籍,只可惜没人过来看,都落了一层灰。   张希孟相信无论到什么时候,多读书,当个优秀的做题家都是有好处的,当然了,个别疯子统治的赤几除外。   他走进来,小心翼翼翻看着。   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杂书一定是广览博观的,而且还继承了身体里的记忆,看这些古文书籍并不算困难。   很快,张希孟就习惯了,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看书,马氏注意到了,就告诉张希孟,这里的书都归他了,随便看。   张希孟自然高兴,在这个世道,能有几本书,一定是很宝贵的。因此张希孟一边翻看,一边整理,按照儒家经典,启蒙读物,诗词歌赋等等,分门别类,全部放好。   就在他把书籍整理差不多之时,发现还有个木箱子。   会是什么?   难道是金银财宝?   张希孟想去告诉马氏,但偏巧马氏不在,箱子上又没有锁,张希孟就给打开了。   等往里面一看,张希孟失望了,只是一些字画罢了,如今是乱世,字画当然是不值钱的。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红巾军杀入濠州之后的战利品。   金银细软有人要,这些精神食粮就没人在乎了。   张希孟随手翻看,出现在面前的赫然是一幅墨兰图,这幅画的兰花挺拔,刚柔相济,倒是一幅不错的作品……只不过张希孟也不懂古画,只是随便看看,但是当他看到了落款的时候,却不由得一震!   竟然是他!   这画家张希孟两辈子为人,都听说过他,先说这一世,张老爹活着的时候,就多次念叨,不能学文丞相,当学郑思肖!   文丞相自然是文天祥,郑思肖何德何能,能跟他老人家放在一起?   原来郑思肖是南宋的太学生,元灭南宋之后,他决心不做元廷的官,而且不论坐卧,都面向南方,每到冬至,他还要到城外面南而哭。   最让人不解的是郑思肖善于画兰花,可他的兰花无根无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有好友就劝说郑思肖,该把土画上才好看。   可郑思肖反问:“土地都叫外人夺走了,你不知道吗?”   郑思肖一生忠于大宋,可见一斑。   他的墨兰图辗转流落到了盖章狂魔的手里,后来又被宣统带出了皇宫……上一世张希孟看到这幅画,是在倭国的大阪市立美术馆。   代表着一腔忠贞的墨兰图,却沦落到了异国之手,当时给张希孟的冲击是巨大的,那种愤懑简直扑面而来,旅游回来,张希孟很是恶补了不少历史。   如今又看到了墨兰图,张希孟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全身心投入,竟然没注意,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张小哥!”   来人正是朱重八。   张希孟急忙告罪道:“是恩公,小子不该乱翻的,请恩公恕罪。”   朱重八很大度一摆手,“这些字画也没人看得懂,只当是废物扔着……咱见你看的入神,你懂这些?”   张希孟很谦虚,“就是听家人说过,谈不上懂。”   朱重八正好空闲,好奇心上来了,就笑道:“那你也跟咱说说,让咱长长见识。” 第四章 汉高祖如何   朱重八纯粹是好奇,随口聊聊,张希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奈何张希孟不是这么想啊,老朱询问自己,那等于是老板面试,可不能马虎了,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本事来。   “恩公可知道两宋旧事?”   朱重八老实道:“过去是不清楚的,只是红巾军要重开大宋之天。咱也打听了一些,所知不多。”   张希孟打起精神,笑道:“恩公,我倒是有个故事,有一天宋徽宗带着太子赵桓和康王赵构去金明池乘船,结果一阵风过来,父子三人都掉进池水了,汴京的百姓听说,好奇询问谁得救了?这时候太学那边就热闹起来,许多书生齐声高呼,泪如雨下:大宋得救了!”   朱重八皱着眉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道:“你小子可真是会挖苦人,大宋皇帝就那么不堪?”   张希孟正色道:“恩公,大宋得国不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后周天下,欺负孤儿寡母,霸占江山。南宋高宗坐视中原沦陷,父兄被俘,不思复国,反而杀死了抗金名将岳飞,自毁长城,屈膝称臣,如此君王,又怎么总揽英雄?两宋三百年,一败于契丹,二败于党项,三败于金人,四败于蒙古,一路惨败,以至于江山沦陷,神州易主。大好河山,成了蒙古人的马场,可不就是如此不堪!!”   朱重八点了点头,“大宋的确不行!咱听说怨杀了岳王爷,也是气得不行。现在咱们红巾军可是要恢复大宋天下,难道就恢复这么个玩意吗?”   张希孟摇头,“恩公,重开大宋之天,不在恢复大宋,而在推翻元廷!且不说大宋如何,自三代秦汉以来,中原王朝传承,连绵不绝。中间虽然有五胡乱华,但南方尚有一隅之地,隋文帝杨坚是汉太尉杨震后人,九州一统,华夏重兴。唯独崖山之后,万里河山,悉数沦落到了蒙古人手里。天下之人心中悲愤,血泪满腔。加上蒙古人残忍暴虐,蔑视南人,一条人命,尚且不如牲畜值钱,有识之士,如何不恨不怨?重开大宋之天,意在改天换日而已!”   说到这里,张希孟就伸手将墨兰图展开。   “恩公请看,这幅兰花没有根叶,作画之人就说过,土地都被人抢走了。他一生以遗民自居,绝不肯做元廷的官!”   朱重八听到这里,大受震撼,忍不住俯身盯着画作,反复看了又看,这才道:“此人倒是很有气节!”   感叹之后,朱重八又道:“咱听你的意思,重开大宋是次要的,把土地夺回来,才是真的!刘福通他们这么说,也不过是聚拢人心罢了。”   老朱很快抓住了重点,张希孟用力颔首,他们围绕着这幅画,聊人,聊国家,聊过往……越聊朱重八越是兴奋,过去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早就想让人给自己说说,可一直没有遇到个明白人。   今天可算是得偿所愿,收获满满,聊着聊着,连晚饭都忘了,直到马氏找来,老朱才恋恋不舍停了下来。   等到了饭桌上,老朱还跟马氏讲,“过去咱就跟扣在大缸里面似的,让张小兄弟这么一说,咱一下子敞亮了,真是涨见识。”   马氏听着也高兴,过去她还担心张希孟名门书生脾气,跟丈夫处不来,现在看来完全想多了。   马氏笑着给张希孟夹菜,还说道:“看样子往后少不了要麻烦张小哥了。”   张希孟客气了两句,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机会。   他要留在朱重八身边,就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行,毕竟谁也不愿意养个吃白饭的,因此张希孟斟酌道:“恩公,光是听小子说,未必有什么收获。如果恩公愿意学,还是从头读书启蒙才是。”   朱重八心有所感,可惜道:“咱小时候也去过私塾,可家里头穷,只念了两个月,俺大哥要成亲,就,就把钱拿去当彩礼了。后来在皇觉寺翻看佛经,认了几个字。咱也想读书,奈何没人愿意教咱。”   正在这时候,马氏忍不住笑了,“这不是现成的?就请张小哥教你呗!”   朱重八一怔,这小子除了年轻,貌似没有别的毛病。他猛然站起,朝着张希孟深深一躬,“小先生可愿意教导咱?”   老朱的干脆让张希孟吓了一跳,他连忙道:“恩公愿意学,小子自然尽心竭力,只是我的学问不高,恩公看得起小子,真是小子的福气。千万用不着客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子这条命都是恩公救的,小子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张希孟说得真切,朱重八和马氏都喜上眉梢。   朱重八道:“妹子,小先生答应了,你给多弄两个菜,再来一壶酒,好歹不能怠慢了小先生。”   趁着马氏准备,朱重八就笑道:“或许小先生已经猜到了,咱是濠州的红巾。这些年来,咱死了爹娘,死了大哥,死了大侄子……家败了,走投无路,咱恨这个朝廷!”   张希孟点头,感叹道:“恩公,小子何尝不是家仇国恨!”   朱重八一愣神,随即也想到了,张希孟的爹娘刚刚死在了官兵的手里,两个人的境遇都很悲惨,老朱看张希孟,更加亲近了一些。   “小先生,咱心里头还不是那么笃定,眼下朝廷可还有百万大军,红巾义军的处境可谈不上好啊!几个月之前,徐州的芝麻李被剿灭了,只有彭大和赵均用光着屁股跑到了濠州。不久之前还传来了消息,北锁红巾的布王三也死了。咱真怕看不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就人头落地了。”   当下的确是红巾军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怪朱重八担心。   张希孟立刻挺直了腰杆,鼓励道:“小子也不懂战局……可家父说过,胡虏无百年国运,元廷立国也快一百年了。国君昏庸,权臣贪婪,搜刮无度,民不聊生。加上天灾不断,黄河泛滥,元廷已经到了末世,偏偏如今元廷的作为,只会逼得更多人无家可归,沦为流民,加入红巾。从长远看,元廷必败,红巾必胜!只是道路要曲折一些。”   朱重八又是一振,这话有道理啊!   像他这种本不想造反的人,都不得不拿起了刀枪,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想着元廷灭亡,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朱重八突然觉得张希孟人才难得,留着给自己启蒙,有点浪费了。   “小先生,你识文断字,又会说话,还有见识,在咱这里,实在是委屈了。等你身体好了,引荐你去见大帅,咱担保,大帅一定会重用你的。”   大帅?   郭子兴?   张希孟半点兴趣都没有,跟老朱一番交谈,他已经万分确定,这就是未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在元末这个世道,除非带着一把狙击枪,直接把老朱杀了,不然就算是穿越者,也未必干得过人家。   无他,就凭着老朱彻底打土豪分田地的狠劲儿,穿越者碰上也是死路一条。   张希孟还不到十二,又是个病秧子,他不觉得眼下的自己有本事单干。既然如此,抱着老朱的大腿,就再合适不过了。   许多人提到老朱,就有个刻板印象,老朱喜欢杀功臣,跟着老朱没有好下场。且不说徐达、汤和这种,寿终正寝,甚至与国同休的。   难道那些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功臣,就该供着?就因为他们开国有功,就可以不死吗?   老朱是个从最底层爬起来的皇帝,和那种靠着贵族门阀扶持,夺得天下的皇帝全然不同,他对贪污有着刻骨的仇恨,对待贪污腐败的容忍度非常低,自然不会客气,换成别的朝代,功臣不贪权只敛财,没准还是保命之法,但是对不起,老朱可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只要不贪污,不揽权,还是能活得很安稳的。   李善长被杀,那是他虽然归乡,却不甘寂寞,遥控朝局,至于蓝玉,飞扬跋扈,也是取死有道。   当然了,也不是说没有冤案,比如宋国公冯胜,比如颍国公傅友德……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他还有个选择啊,大不了跟着沐英去云南,四季如春,没事还能看看大象、孔雀,小日子不要太美啊!   更何况眼下朱重八刚刚投军,还郭子兴的麾下,并没有单干……那不妨给自己定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一点点改变老朱,让大明的根基更牢靠稳妥。   反正距离大明建立还有十几年的光景,还轮不到想几十年后的事情。   张希孟思忖的时候,朱重八看着他,心中疑惑,难道这小子看不上大帅?不愿意替红巾军效力?   或许吧,毕竟他是读书之家,哪怕和元廷有仇,也不愿意做贼,坏了自己的名声……   正在朱重八沉吟之时,张希孟躬身,郑重道:“恩公,小子年纪小,身体弱,学问也不成。到了大帅那里,只会坏事。如果恩公不嫌弃,就让小子追随恩公,替恩公效力吧!”   朱重八眉头一皱,真是有趣,不愿意追随大帅,却愿意跟着自己……   “小先生,咱现在不过是个区区九夫长,你就这么看得起咱?”朱重八悄然间改了称呼。   张希孟用力颔首,迎着朱重八的目光,笑道:“汉高祖如何,也不过是一亭长罢了!” 第五章 知识就是力量   亭长!   九夫长!   貌似还真差不多。   不对,这话的重点难道不是暗示自己,会有皇帝命吗?   朱重八都被吓到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出家的小和尚,要饭的乞丐……这身份和皇帝差了不知道有多远,癞蛤蟆吃天鹅肉了属于是。   朱重八震撼之后,还有那么一丝浮想,等到马氏端着新的酒菜上来,呼唤两声,朱重八才清醒过来,他讪讪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先生,承蒙看得起,你就留下来。咱也算有了名师指点,必定要多多请教。”   总算是留了下来,这条大粗腿也算是抱上了。   张希孟却还是不那么满足,他得寸进尺道:“恩公让小子教导,也要有书籍才行,这院子的书卷公文,可都是归我管了?”   朱重八忍不住好笑,只有几本缴获没人看的书,哪来什么公文啊!   或许这小子还不知道九夫长是个多大的官儿吧?   老朱朗声一笑,“成,在咱这儿,只要是带字儿的,都归你管!”   行,这可是你说的!   千万别反悔。   替一个普通地主商人管事,最多是账房管家,不值钱的。   可替一方诸侯管理文字,那就是节度使掌书记了,冯道、赵普都是干过的。   到了皇帝这一级,管事的可是一国宰相(不要说什么司礼监掌印),张希孟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升级路线,这小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历史上李善长就是替老朱干这个活儿的,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可是排在了徐达之上,位列开国第一功臣啊!   张希孟当然没有奢望那么多,而且要那么大的功劳干什么,能像沐英一样,立国之后,镇守一方,当个安稳的土皇帝,也就满足了。   不过仔细一想,貌似整个大明朝,也就一个世镇云南的黔国公啊!   想要再多一个,难度还不小。   张希孟打起了精神,他向马氏讨来了笔墨纸砚,到底是出身读书人家,肌肉的记忆让张希孟很容易掌握了文字。   虽然写的不算太好,但勉强能看了。   经过了几天废寝忘食的忙碌,终于拿着一摞厚厚,足有几十张,趁着晚饭的时候,递给了朱重八。   “还不算多。”朱重八喜滋滋接过来。   张希孟也笑道:“是不多,毕竟只是个目录罢了。小子在后面还列了一些书,恩公最好尽快买到手,已经耽误了很久,咱们必须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张希孟笑容很灿烂,仿佛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似的。   老朱的脸立时就黑了,追什么?追命吗?   旁边的马氏忍不住发笑,却还是一本正经劝导:“小先生说得对,重八啊,你可要用心读书才是!不然的话,我可要停机劝夫了。”   老朱又是一愣,说得什么东西?   “看看,连停机德都不知道吧!重八,你真的要好好用功才是!”马氏笑道。   朱重八绷着脸,憋得通红,无言以对,唯有怀着上坟之心道:“好妹子,咱知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张希孟这个老师就算上岗了。由于朱重八要在帅府当差,只能在早晚有空的时候,才能读书识字。   张希孟也不管什么循序渐进了,早上读三百千一类的蒙书,学着写字,晚上回来看儒家经典,讲解历史。   放在任何一个学堂,都是胡闹的行为,等于把幼儿园和研究生的课程一起上,换个普通人,还不疯癫了!   不过很显然老朱不是一般人,他挺住了。   张希孟也不是一般人,他竟然做了几个巴掌大的抄本,让朱重八放在袖子里,白天抽空看看,晚上回来还要测试,绝对不放过任何一点时间。   不疯魔不成活,想要一飞冲天,如何能拒绝吃苦?   张希孟尽力教,老朱努力学,这俩人还较起劲了。   时间不断向前,距离年关也只有几天了,收获不行的朱重八想起尊师重教,因此提议道:“小先生,这些日子你也没出去过,过年了,该买点吃穿嚼用,见一见新,算是咱的一点心意。”   张希孟还这是没有出过门,被老朱这么一说,也静极思动,就点头了。朱重八喜滋滋去找马氏,不管是谁,都免不了老婆管钱。等朱重八回来,张希孟却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大把纸币,随意往怀里一揣,胸前都鼓了起来。   这是多少钱啊?怎么看起来这么随意?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想起来,估计这就是元朝的宝钞了。虽然元朝立国之后,有几十年宝钞还算稳定,可是后来财政崩溃,滥发纸币,宝钞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红巾军造反的两大理由,一个是开河,另一个就是变钞,可见这玩意的威力。   老百姓是怨声载道,只是红巾军来不及推出新的货币,只能勉强继续使用。   张希孟跟着朱重八出来,濠州的集市算不上热闹,商品也很稀缺,只是简单的买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一些腊肉、麦芽糖。   张希孟对过年没啥期待,朱重八却是不一样,他还在继续寻找,毕竟这是他和夫人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年,也是自己的生活有起色的第一年……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匹马,飞奔到了近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魁梧的汉子。   “重八!”   张希孟扭头看去,他不认识这人,朱重八笑道:“他就是咱好兄弟,叫汤和,现在是城中千户,官可比咱大。”   朱重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点没有见到了长官的意思。汤和也没有半点不妥,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重八爬到自己的上面,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人来了。”   “谁?”   “是贾鲁的使者,咱们淮西出去的进士,叫什么卢安民。”   “他来干什么?”朱重八皱着眉头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劝降呗!”   官兵出招了!   朱重八皱眉头了,前些天他和张希孟聊天,就透露出对前途的担心。和张希孟谈论之后,他倒是有了信心,可城中的其他人未必……   “小先生,咱怕是要去帅府一趟。”   张希孟点头,自然是正事要紧,他略沉吟,就提醒道:“恩公,我猜来人必定大言恫吓,到时候恩公只要用大义责问,身为读书人,甘心充当元廷走狗,残害家乡父老,罪孽深重,祖宗不容!”   朱重八稍微想了想,用力点头,“咱知道了。”他转身和汤和离去。   张希孟也返回了小院,如果没猜错,战事恐怕要来了,而且元廷领兵的还是贾鲁,这个人治水倒是一流的,只是不知道打仗怎么样……张希孟很好奇,真想去帅堂上瞧瞧,看看濠州的群雄,能有多大的本事。   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唯有指望着老朱了,但愿他发挥本事,像诸葛亮骂死王朗一样,让那个卢安民碰一鼻子灰!   张希孟暗暗期盼着,此刻的帅堂,着实肃穆庄严。   自郭子兴以下,濠州红巾的头领全都在。   郭子兴可不是一个人夺下的濠州,随着他一起举事的还有孙德崖等人,一共五位元帅。   而在不久之前,徐州被攻破,首领芝麻李战死,彭大和赵均用两位将领带着残部跑到了濠州,依附郭子兴。   也就是说,小小的濠州,有了七位元帅。   而此刻他们正面对着贾鲁派来的使者卢安民。   “郭大帅,还有诸位豪帅,徐州的战事在下就不多说了。十万大军,一个月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朝廷兵锋强盛,莫可匹敌。郭大帅又何必以卵击石?我想大帅举兵,为的是荣华富贵。只要大帅归附朝廷,不但大帅能得到封赏,就连大帅的部下也能升官发财,用不着兵连祸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卢安民笑容含蓄,信心满满。   诚然红巾军初期打了元廷措手不及,遍地开花,夺取了很多城池。可是当元廷集中力量,开始反扑的时候,红巾军的处境瞬间就艰难起来。   这也不奇怪,元廷再腐朽,也是个从上到下,组织完备的朝廷,相反,红巾军却是各自为政,良莠不齐,面对反击,坐拥十万大兵的徐州芝麻李被杀,一度声势浩大的南阳布王三落败。   就连刘福通也是压力巨大,自顾不暇。   这时候贾鲁派人来劝降,既是希望濠州红巾投降,也是来展示威风,撼动军心,毕竟濠州红巾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人动心了,贾鲁就赢了一半。   单是这一手,就让人不得不惊叹,贾鲁对人心的把握,着实远胜郭子兴这些草莽之辈。   此刻郭大帅沉着脸,冷笑道:“你说的好听,还不是诓骗了我们,想要一举诛杀,这等手段骗不了人!”   卢安民立刻道:“大帅明鉴,在下是安丰人,也算是大帅的同乡,又如何会害大帅?徐州芝麻李败了,南阳布王三也败了,还有浙东的方国珍,又被赶下海了,彭莹玉也是且战且去,犹如丧家之犬。如今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剿灭刘福通,想来也是易如反掌。事到如今,顺生逆死,大帅还不醒悟吗?”   “哼,难道本帅是贪生怕死的人?”郭子兴勃然大怒。   卢安民笑道:“大帅自然是英雄豪杰,可是在下痛惜家乡父老,这些年水旱灾荒不断,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再加上战乱,兵锋所指,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在下当真是心疼家乡父老,大帅一念之间,就可以活民无数,到时候大帅成了朝廷官员,光宗耀祖,又护民有功,于国于家,都是上上之选。”   郭子兴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卢安民还真是能说,帅堂之上,竟然无人是他的对手?他向左右看去,正好瞧见了女婿朱重八。   “重八,你觉得这话如何?”   朱重八冷着脸,不屑道:“回大帅的话,此人口口声声说心疼家乡父老,可他活着就是家乡之耻,何其不幸,才生出这么个东西!”   卢安民眉头立起,随即又笑了,“果然是草莽之论,本官不会和山野之人一般见识。”   你没文化,我懒得搭理。   朱重八心说头些时候咱还真不成,可现在不一样了,小先生的课岂是白上的!   “咱是草莽野人,可咱也知道何为真正的读书人?”朱重八斜着卢安民,冷笑道:“你一定知道郑思肖吧?”   果然,卢安民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被朱重八捕捉到了。   “郑思肖一生不肯做元朝的官,画兰不画土,别人问他,他说土地都被抢走了,你不知道吗?如此忠贞志士,才算得上读书人。你,还有贾鲁,甘心当元廷的走狗,还敢来到义军面前,耀武扬威,张牙舞爪,你把家乡父老的脸都丢光了!”   这几句话骂得痛快,在场诸帅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总算是出了口气。   卢安民万万没有料到,这帮贼人竟然也能说出一番道理,他明显破防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郑思肖不识时务,大元立国几十年,神威赫赫,四海归心……宋朝早就亡了,你们反叛朝廷,是自取灭亡!”   “是吗?元廷开河变钞,天下红巾义军何止百万,黄河两岸,大江南北,皆是义军。不过一年多,元廷就丢了半壁江山,还敢大言不惭?须知道,胡虏无百年国运,元廷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朱重八可是没白跟张希孟上课,说话一套一套的,条理分明不说,气势更是压住了卢安民。   他按着刀柄,一步一步逼过来。   “似你这般的走狗,生不为人,死后也入不了祖坟,世世代代,只会被家乡父老鄙夷唾骂。”   朱重八逼近了卢安民,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四目相对,卢安民的心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切齿咒骂道:“你们才是贼,只等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为收复汉家河山,夺回家园故土,死得其所!”朱重八坦然道:“倒是你,虽然活着,却是和猪狗无异。等你死后,正好给留梦炎和范文虎做屁股后面的小鬼。咱现在就把你的言行刻在石碑上,送去你的家乡,立在祖坟旁,让祖宗替你蒙羞!哪怕千百年之后,你的子孙后代也永远抬不起头,做不成人!”   朱重八说着,给两边使眼色,立刻有人答应照办。   “你!”   卢安民老脸涨得通红,怒气攻心,祸不及子孙,你也太歹毒了!如今的读书人还没有修炼出无视一切的厚脸皮,当真如此,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太恶毒了!”   仓皇之下,卢安民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尽是豆大的冷汗…… 第六章 论守城   卢安民被拖出了帅府,等他到了外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百姓,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其中还有安丰跑过来的。   “就是这条狗,前些年,他考中了进士,在家里头,风风光光,给他立了牌坊,连着吃了半个月的流水席……”   元代曾经很长时间停了科举,直到元仁宗的时候,才重新恢复,凑巧的是,张希孟的叔祖张养浩就是第一科的主考。整个元朝一共举办了十六次科举,每次录取的数量也很少。   因此出了一个进士,的确值得大书特书。   家乡父老,与有荣焉。   奈何转眼黄河泛滥,安丰也遭了灾,有人就想求卢安民帮着家乡说话,请求减免赋税差役……只可惜,卢安民屁也没敢放,只是安心享受他的颜如玉,黄金屋。   “父老死活你不管,现在还给元廷当走狗!你个畜生!”   不知道谁抓起一把烂菜叶子,砸在了卢安民的身上。   这下子点燃了情绪,就连濠州城中的百姓也恼怒了,朝廷什么德行,他们岂能不知?要是让这帮杀进濠州,谁也活不了。   敢来劝降,就打死他!   瞬间烂菜叶,土块,臭鞋,鸡蛋……什么都往卢安民身上招呼。   负责拖着卢安民的红巾军士卒都被波及了。   “乡亲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帅让咱们把他送出去啊!”   “不斩来使,俺们不想杀他,俺们啐他一口还不成吗?”   这位堂堂大进士,退出濠州的时候,满身污秽,头脸都破了……更让他惶恐的却是这一辈子的名声,算是彻底完蛋了,至少在淮西老家,没有人会说他的好,当真还不如杀了他!   和卢安民正好相反,朱重八这辈子就没这么风光过,哪怕娶媳妇入洞房,都比不上!   咱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臭和尚,愣是把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给骂得坐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变颜变色的,跟一条落水的狗似的。   还能说什么,就俩字:痛快!   他可不光是出了口恶气,朱重八投靠濠州红巾还不到一年,结果就因为作战表现突出,成了大帅的亲兵,还娶了大帅的干女儿,一步登天了属于是。   自然而然,就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议论,朱重八的心脏够强,能扛下来,却也是希望证明自己。   驳斥了卢安民,可不只是言语上占了便宜那么简单。   贾鲁派人过来,那是要分化濠州红巾,打击士气,抢占先机的。就算是郭子兴等人不会投降,若是应付左支右绌,也会因此丢了脸面,甚至城中流言四起,动摇军心。   谁说战争一定要刀兵相见的,使者往来,唇枪舌剑,同样是交锋作战。   朱重八替濠州赢了个开门红。   不只是郭子兴看这个女婿高兴,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赞叹的目光,尤其是彭大,更是惊喜赏识。   好小子,有胆气!   别看咱们在徐州输了,这次在濠州,拼了老命,也要赢!   就连郭子兴都对干女婿另眼相看,还特准朱重八参与议事,也就是说,一个区区九夫长,能在几位大帅面前发表意见了,这可是郭子兴儿子郭天叙都没有的待遇。   他朱公子总算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了一个人物!   ……   “小先生,多亏了你的教诲,咱可要承你的情。”晚上朱重八回来,带了两匹绸缎,还多了一小袋金豆子。   虽说元代以纸币为主,但是有钱人家的金银首饰还是不少的,再说了,彭大又是个红巾大帅,有些金银,也是情理之中。要不然,他送给朱重八一麻袋宝钞,那才是大笑话呢!   朱重八都放在了张希孟的面前,认真道:“是彭大给咱的,就算是束脩,小先生收下吧!”   张希孟看了看,很心动,毕竟一个正常人,看到了黄澄澄的一包,如何淡定下来?不过张希孟志存高远,作为未来天子的心腹,岂能被一点金子乱了心智!   “恩公赏赐,小子自然是欢喜。只是要成就大事,必须赏罚分明。吝啬钱货固然不好,可滥施恩赏也不行。恩公这一次给得太多了,会让人生出骄纵之心,过高估计自己的地位。以为没了自己,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如此下去,不知道几斤几两,胆大妄为,那才是取死有道。”   朱重八默默听着,似有触动,最后却还是摇头发笑。   “小先生,你这是教咱怎么当大帅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格局小了不是!   我是教你做皇上!   朱重八探口气,伸手抓了十几个沉甸甸的金豆子,直接塞到了张希孟的手里,而后也不等他反驳,就直接问道:“小先生,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守住濠州?”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中思忖,同时把金豆子塞在了袖子里。   “恩公,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您说这个贾鲁如何?”   朱重八顿了顿,才说道:“咱也有些琢磨不明白,按理说百姓憎恶开河,换钞,这个贾鲁就是主持修河的,咱应该恨透了他才是,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可咱又琢磨着,黄河决口,不修河,不是罪过更大吗?咱听人说,贾鲁还是个懂河工的,为官也清廉,有好些事情,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张希孟连连点头,“恩公,元廷从上到下,早已经腐朽不堪。这时候不论对错,只要是做,好的变坏,坏的更坏!王朝到了最后关头,多半如此。”   朱重八眉头紧皱,半晌缓缓道:“小先生,这么说贾鲁是个好官了?”   “但是他给元廷做事,充当元廷鹰犬,越是个有本事的,危害就越大!”张希孟凝重道:“我听说为了修河,黄河两岸,十几个州府,调动的民夫几十万……贾鲁这人打仗的本事未必多强,但是调兵遣将,打造器械,围攻城池的本事,绝对有,不但有,还很强!”   朱重八认真想了想,立刻点头,“没错,小先生高见,这个贾鲁是个大敌。小先生,大帅准许咱参加帅厅议事,你看咱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恩公,知彼说完了,咱们该说知己了。我想过了一些战例,其实对守城一方是有好处的。”   “详细说说。”朱重八上身前倾,凑近了张希孟,认真求教。   “远的不说了,三国年间,东吴孙权就几次围攻合肥,十万大军,打不下几千人的合肥城。还有安史之乱的张巡,死守睢阳十个月,延续大唐国祚一百五十年。便是在靖康年间,太原王禀也是挡住了金人西路大军二百五十多天。这些都是以几千人,对战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战例。只要调度得当,用人得法,守城不难!”   朱重八立刻追问道:“该怎么调度?又该如何用人?”   “首先自然是上下一心,要把城里面打造的铁桶相仿。安排人日夜巡逻,划分区域,分片巡查。不许百姓随意出入往来,更不许传递闲话,扰乱军心。对于那些散布流言,消解士气的,要严惩不贷。”张希孟停顿一下,又道:“说来说去,守城最紧要的还是粮食和军械,要把城中粮食控制起来,执行严格的分配制度……保证将士的粮食,也要让百姓有口吃的,一定要严防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总而言之,只要自己稳住了,别说是贾鲁,就算是丞相脱脱领着大兵来了,也未必能攻下濠州!”   张希孟一番讲述,朱重八连连点头。   “小先生,句句戳中要害,你,你在咱手下,真的屈了人才!”   张希孟大笑摇头,“恩公这就错了,会说的千千万万,能做成事的,却是万中无一。濠州安危,全看恩公了!”   朱重八渐渐握紧了拳头,他想起和张希孟在市面上看到的萧疏紧张情景,忍不住头皮发麻。   “小先生,咱现在就去见大帅!”   朱重八转身就走,张希孟有预感,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第七章 狠人朱重八   事实证明,张希孟的预感还是出现了偏差,因为不是有人倒霉,而是有人脑袋落地,家破人亡!   朱重八去了帅府一整夜,都在商讨应付官兵的策略。   到了第二天上午,张希孟捧着一本《孟子》,耐心研读。正在这时候,沐英跑进来了。   小家伙脸红似苹果,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张希孟忍不住摇头,你个臭小子,就不能稳重一点,有空多读书,别成天到处乱蹿。   很可惜,沐英是不能如张希孟的愿了,他虽然也知道读书识字重要看,可就是坐不住。反倒是干爹的刀枪兵器,是这小子的最爱,总是摸摸索索的,直流口水。   朱重八怕他伤了自己,因此给沐英弄了柄木刀,这小子爱不释手,睡觉都抱着。就他这个德行,考状元的希望是不大了。   “张大哥,张大哥!”沐英兴奋叫着,“干爹抓了好几个粮商,都给绑到了街上,听说要砍头哩!”   张希孟下意识一愣,老朱有这么生猛吗?顿了顿,张希孟就对沐英道:“你个小孩子,先留在家里,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沐英才不愿意闷在家里呢!   “你凑什么热闹?砍头,你不怕?”   张希孟想吓唬沐英,可他想错了,沐英虽然小,但他见过的杀戮,只怕比张希孟还多。   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一条尾巴上街。   他们急匆匆赶到了街口,此时已经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了好多城中百姓,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中间给包围了起来。   张希孟两个被裹在人群中间,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干着急没办法。   而此时此刻,朱重八和汤和正押着几个粮商,到了街口,有红巾军士兵借了茶馆的座椅,搭了个临时的台子,朱重八率先上来了。   老朱站得高了,张希孟倒是能看见他了,奈何人越来越多,朱重八却是看不到张希孟,这件事情唯有他自己处置了。   在粮商之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花白胡须,穿着绸缎,一看就是个体面的有钱人。许多百姓都认识他,此人姓姜,是濠州有名的粮商,家财丰厚,非比寻常。   面对朱重八,姓姜的并不怕他,相反,老头切齿咬牙,突然冷笑道:“老夫知道你是谁了?你不就是郭大帅的干女婿吗?几个月前,你成亲了,老夫还去喝了喜酒!”   朱重八绷着脸,他在彼时还是个无名之辈,人家自然是看着郭子兴和夫人的面子,来的宾客倒是不少,有没有这位,他也不确定,朱重八也懒得管。   “用不着东拉西扯……咱问你,为啥明明有粮食,却不愿意卖?还有,你一天之间,涨了三倍,你还让老百姓活不?”   面对叱问,姜姓粮商脸色变了变,却还是不怕,“朱公子,老夫是做生意的,低买高卖,赚得就是这个钱,我又不短捐税,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郭大帅,去问郭少帅!”   此人一再拿郭子兴压朱重八,而且信誓旦旦,貌似真的和郭子兴有关系。一旁的汤和频频给朱重八使眼色,哪知道朱重八岿然不动。   “咱不问你这些,只说一样,大敌当前,你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弄得城里人心惶惶,莫非说你想把濠州拱手送给元鞑子不成?”   被朱重八这么一问,姜姓粮商也愣了一下,他能明显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自从朝廷派贾鲁攻打濠州的消息传开,城里就人心惶惶,粮价一日三变。在卢安民到来之后,涨幅最剧烈,老百姓怨声载道。   且不说打不打仗,粮食这个东西,一天两顿饭,少吃一顿都饿得慌。   历来守城失败,多数都是粮食不够吃,饿死了人。   “老夫,老夫和元廷又不是一条心的,怎么会帮着他们?”姜姓粮商稍微思忖,便明白了朱重八的意思,“老夫知道了,大战临头,需要粮食,老夫愿意捐五百石给郭大帅,充当军粮,还请朱公子转承大帅。”   五百石,算不得一个小数目,可朱重八摇了摇头。   “那,那八百石?一千石也行啊!”   朱重八依旧摇头。   姜姓粮商也蒙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啊?   你抓粮商,闹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要我们出点粮食吗?行,老夫给你!   就算看在大帅的份上,你也该高抬贵手,赏一条活路啊!   “朱公子,你可不要太贪心了!”   朱重八冷冷一笑,“咱不跟你绕圈子了,从今往后,每个粮行,有多少存粮,每天卖出去多少,都要归我们管!”   朱重八说完,扭头看向所有百姓,冲着大家伙一拱手。   “父老乡亲们,咱知道大家伙害怕,担心没吃的。咱也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从小到大,咱就没吃过几天饱饭。”   朱重八的话引来一阵哄笑,百姓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显然,这是个知道民间疾苦的。   “咱琢磨着,每家每户,五天买一次粮食,一次最多十斤。或许少了点,但是这个光景,也不能敞开了肚皮吃,都要减省。不过大家伙放心,所有的粮食,一律按照平价,不会坑害乡亲们!”   朱重八说完,周围的百姓就开始默默计算。   五天一次,一次十斤,也就是说,一天能有二斤粮食。   平均按照四口之家算,一人一天半斤粮。   如果赶上了农忙的时候,整天劳作,半斤粮喂不饱一个壮劳力。没法子,在副食品和油脂严重缺乏的时代,人人都是干饭人,那是真能吃!   不过说回来,有半斤粮就饿不死,而且一家人有老有少,还能平均一下。   最最关键,这粮是平价的,这个关头,还能奢望更多吗?   “朱公子,你说话算数吗?”   有人仗着胆子问道。   朱重八朗声道:“大敌当前,城中军民百姓,都是一家人。就算是只有一粒米,也要分着吃!不能饿死一个人!只不过将士要打仗,要玩命。空着肚子可赶不走元鞑子。乡亲们想一想,如果元兵杀进来,这濠州城会怎么样?到时候男女老少,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走侮辱,沦为奴仆牲畜,大家伙愿意吗?”   面对着朱重八的质问,濠州百姓迅速衡量清楚了。   “好,我们听朱公子的!”   “朱公子,可要守住濠州,别让元狗子打进来啊!”   得到了百姓支持,朱重八又多了一分信心,转身看向了姜姓粮商,还有其他四个粮商。这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又变。   老朱的意思他们都听明白了,这家伙是要抢了他们的粮行,而且还是连窝端。   该怎么办?   那几个人都看着姜姓粮商,心说您老人家信心最足,手眼通天,快替大家伙说句话吧!   这个姜姓粮商咬了咬牙,“朱公子,你这是要把老夫的产业都抢走吗?”   “不是!”朱重八断然道:“只是暂借,等元鞑子退了,粮行还给你们,粮食也补给你们。”   “哈哈哈!”姜姓粮商突然哈哈大笑,“老夫不是三岁孩子!朱重八,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皇觉寺的小和尚!突然爬上了高枝儿,忘乎所以,就敢欺负老夫!我告诉你,已经有人去见大帅了,我当年借给郭大帅一百车粮食,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抢不走!”   他提到了皇觉寺的小和尚,朱重八的眉头挑了再三,终究按捺下去。   “你这么说,是一定不愿配合了?”   姜姓粮商切齿道:“你们欺人太甚,老夫没法答应!”   朱重八又问了一句,“管制粮食可是军令!”   “军令?老夫又不是军中人……”   姜姓粮食还要说话,哪知道朱重八突然抽出了佩刀,断然道:“军令就是全城都要遵守,谁也不能例外!违抗军令,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说话之间,朱重八猛地挥刀,一颗花白的人头落地……人群中的张希孟都吓得急忙闭眼,顺手又挡住了沐英的眼睛。   人群短暂沉默,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奸商就是该死!而就在这时候,郭子兴和儿子郭天叙赶来了,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三尺鲜红…… 第八章 名满濠州的朱公子   郭子兴赶到了当场,见姜姓粮商已经尸首分离,横在台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来,扑到了近前,也不顾血污,把花白的脑袋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可是惊到了许多人,包括下面的张希孟,怎么回事?难道这个老粮商说的是真的?他和郭子兴的关系当真很密切?   张希孟侧耳倾听,果然人群中有知道详情的。   郭子兴是豪强出身,和姜姓粮商认识了十几年,曾经还受过人家的恩惠。每到年节,郭子兴都会登门拜谢,很是恭顺。   后来郭子兴联络孙德崖等人起兵,攻占了濠州,姜姓粮商还给了郭子兴一百车粮食,算是帮着郭子兴站稳了脚跟。   按理说此人算是郭子兴的大恩人,为何没在红巾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呢?   原来这位姜姓粮商有个侄子,是在元廷当官,他也是有意疏远郭子兴,却也没有抛弃家业,总之就是这么暧昧着。   结果弄来弄去,让朱重八把人给抓了,还当众砍了头。   这下子事情就大了。   郭天叙眼瞧着老爹大哭,他气得一蹦三尺高。   “朱重八,你怎么敢随便杀人?”   朱重八绷着脸,冷冷道:“依军令行事,不是随便杀人!”   “什么军令?我爹怎么不知道?”   “大帅让咱征用城中粮草,咱自然是奉命做事。”朱重八不卑不亢回应郭天叙。   郭天叙气急了,“让你征用粮草,不是让你杀人?你胆大包天!”   朱重八面色凝重,还要说话,突然郭子兴从台上爬起来,眼中含泪,怒视着朱重八。   “好大的胆子!姜兄是本帅的好朋友,他对本帅有恩,谁给你的胆子,敢对他下毒手?”   郭子兴大声斥责。   朱重八先是一愣,他自然不敢对大帅无礼,但是大帅兴师问罪,却也没什么道理。   他只能躬身道:“回大帅的话,此人不愿意配合军令,粮食关系全城百姓生死,如何能允许胡来!卑职不得已斩杀了此人,若是大帅要怪罪,卑职愿意领罪!”   说着,朱重八双膝跪倒,心里的话都按住,等候发落!   跟姜姓粮商一起押来的几个粮商死里逃生,此刻竟然找到了靠山,都跪了过来,痛哭流涕。   “大帅,姜老无辜被杀,求大帅做主啊!”他们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从鬼门关绕了一圈,肚子里都是委屈。   郭子兴看在眼里,怒火中烧,这几个人他也都认识,这个朱重八,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让他如何是好?   “本帅让你征集军粮,你,你总要和和气气,好说好商量,怎么能直接杀人?真是气死我了!”   朱重八跪着,愈发沉默。   这个时候,好说好商量,谁会答应啊?   见朱重八不说话,郭天叙大喜,以为他无言以对,急忙道:“父帅,朱重八滥杀无辜,坏了城中民心,该杀!”   他始终忘不了马氏的事情,那么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能便宜了朱重八这个莽汉子呢?真是糟蹋了!   郭子兴怒视着朱重八,一时不好决断,整个场面陷入了僵持……   张希孟在人群中看得真切,心里头也着急了。   要说让朱重八偿命,郭子兴还干不出来,但是吃亏是一定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中着急,奈何他却没法站出来替朱重八说话,急的眼珠乱转,突然,张希孟发现老百姓都义愤填膺,怒目圆睁,很是不服。   张希孟顿时来了主意,现在就需要一个带头的人。   他也不管地上的泥土,直接伏在地上,嘴里高声呐喊:“朱公子冤枉啊!”   一嗓惊醒无数人。   没错,最初大家过来看个热闹,谁死谁活,他们不在乎。   可是当朱重八提出给大家伙平价粮的时候,百姓们心动了,觉得这是个好人。当朱重八手刃了姜姓粮商之后,百姓更加钦佩,觉得这是个干大事的,有魄力。   一个奸商,死了活该!   现在却发现大帅要处罚此人,这算什么?颠倒黑白吗?   百姓们不干了,他们也跟着跪倒,替朱重八喊冤。   躲在人群中的张希孟更加来劲了,卖力吆喝,疯狂带节奏。   “朱公子冤枉!”   “杀一个奸商,有什么不对的?”   “朱公子有功无过!”   “大帅不能冤枉好人!”   ……   人群之中,呼喊此起彼伏,越来越多人跪下,替朱重八求情。   “杀得好,人心大快!”   “朱公子做得好!”   数以千计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齐声为朱重八鸣冤,声势骇人。   站在台上的郭家父子,还有那几个粮商,竟然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姓朱的,几时有这么大的威望了?   “父帅,朱重八裹挟刁民,他,他图谋不轨!”郭天叙凑在郭子兴的耳边,继续攻击朱重八。   郭子兴脸色阴沉,比起刚刚,还要震怒许多,嘴角的肉微微颤抖!如果说刚才是演戏,现在就真的入戏了,好一个朱重八,自己都没法轻易处置他了。   过了良久,郭子兴才缓缓对儿子道:“你去姜家,把人先安葬了。”   郭天叙迟疑少许,也只能愤愤不平,招呼人手,捧着脑袋,抬着尸体下去了。   郭子兴终于转向朱重八,声音冰冷道:“你大胆妄为,回去闭门思过!”   朱重八没有遭到重罚,人群当中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郭子兴的老脸愈发难看,只能匆匆离去。   朱重八在欢呼声中,返回了小院,只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大帅来得突然,让人费解。   此刻的马氏也得到了消息,看到了丈夫情绪低落,知道了缘由之后,马氏也怒火上来。   “重八,我去见干娘,让她去问问大帅,凭什么一心替大帅好,替濠州好,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马氏口里的干娘就是郭子兴的夫人张氏,女人虽然有闺名,但外人是很少知道的,嫁人之后,丈夫的姓,加上自己的姓,后面加个氏,就算是正式称呼了。比如朱马氏,郭张氏,在正史中,是没有记载马皇后的名字的,马秀英是民间传说的,最初源于戏台子。同样的还有孙权的妹子孙尚香,也是这么来的,还有更好玩的,貂蝉在戏台上自报家门,说奴家姓貂名蝉字丫鬟……听听,这还是个人名吗?   见妻子替自己打抱不平,朱重八心里感动,却也不愿意生事。   “妹子,你先别急,大帅只是让咱闭门思过。正好,咱去读读书,静静心。”朱重八说着,突然想起来。   “对了,怎么没看到小先生?”   马氏也是一愣,没错,张希孟跑哪去了?   “我猜他八成出去转转了,以他的聪明伶俐,不会吃亏的。”   朱重八想想也是,就索性去了东边厢房,那里正是张希孟整理的书房。老朱过来之后,先是翻了翻书,心中依旧烦躁,借着又提起笔,写了一会儿字。   还真别说,渐渐的,心静了下来。   足足写满了八张纸,朱重八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张希孟竟然站在了门口。   “恩公真是好修养,让人佩服啊!”   张希孟笑呵呵称赞,莫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宠辱不惊吗?   老朱脸上发红,他顿了顿,这才道:“小先生,有些话咱只能告诉你,昨天夜里,大帅其实跟咱说了,让咱狠狠整治几个,不要手软。不见血这帮人不会怕的!”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却不是那么意外,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感觉!   老朱是够狠,但是现在的老朱,不过是郭子兴手下的九夫长,没有上面授权,他敢当街斩杀一个影响力极大的富商吗?   那不叫杀伐果决,叫做不知死活!   唯有郭子兴给他授意,他遵照命令行事,这才合情合理。   只是郭子兴既然让朱重八去做,为什么又是哭,又是责罚?   “小先生,难不成咱会错了意?大帅让咱打人,没让咱杀人。”   张希孟微微摇头,他大约猜到了郭子兴的心思。   “大帅是濠州本地豪强,和这些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要下手,又不能被人非议,只好来了这么一手姗姗来迟了。他固然不会杀恩公,但我猜他要重罚,打板子是跑不了的。”   朱重八愕然!   这么干的确符合郭子兴的一惯行为,只是那些百姓喊冤,他只能让自己回来思过。   其实他也感觉出来了,所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只是分辨几句,就沉默以对,并没有把郭子兴抖出来。只是后面那么多百姓替朱重八说话,使得事情超出了预计。这也怪郭子兴低估了老百姓对奸商的切齿痛恨。   虽说上面人耍弄权术,底下人应该配合,但咱就是你郭大帅手里的一只猴吗?   “恩公,你心中可是不平?”张希孟笑道。   朱重八怔了怔道:“大帅有大帅的心思,咱听大帅的!”   张希孟一笑,“上位者以权术御人,倒也没错……只是郭大帅未免格局太低了!”   朱重八一惊,“小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恩公,刚刚剩下的几位粮商给少帅送了一千石粮食。”张希孟把在街上打听的消息说了出来。   朱重八一阵错愕,终于明白了,郭子兴这是给那几位粮商看的。只要他们交出一些粮食就好,至于百姓,郭子兴是没放在眼里的。   草民吗,无所谓的!   “这些粮食没有算作军粮,也没有分给城中百姓?”   张希孟摇头。   朱重八脸涨得通红,他当了猴无所谓,可是仅仅满足郭天叙的私人荷包,这就显得太欺负人了!老朱从委屈,变得愤怒起来,郭子兴做事不公道!   张希孟看在眼里,笑道:“恩公用不着气恼,刚刚我把恩公赏赐的金豆子花了出去,这时候应该城中到处都在传颂朱公子铁腕除奸商的美名了!”   你要粮食,我要民心,各取所需!   朱重八愕然片刻,这是要借着民意压郭子兴啊,能行得通吗? 第九章 论地主豪强的软弱性   朱重八虽然心中愤怒憋屈,但他到底清楚,自己和郭子兴身份差别巨大,人家又对自己有大恩。如果真的惹恼了郭子兴,怪罪下来,可就不好办了。   注意到朱重八面色渐渐凝重,似有不悦之意,张希孟生怕老朱责怪,连忙解释道:“恩公,小子也是觉得民心为重,机会难得。故此才斗胆去安排了,至于恩公担心的事情,小子以为或许不会发生。”   朱重八皱着眉头,当真不会吗?   “说说看,咱想听听小先生的高论。”   “嗯!”张希孟点头道:“恩公,知人论事,大帅今年五十岁,又是濠州本地的豪强地主,颇有家财,以往的日子还算不错。”   朱重八点头道:“小先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希孟笑了,说穿了,郭子兴不就是濠州的地主吗!这种人想什么,还难猜吗?当然了,张希孟不能直接下定论,他还是要把锅甩给死去的老爹……对不起了!   “恩公,家父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总结了历代开国君主,秦始皇承袭祖宗基业不论……楚汉相争,说穿了就是三个强盗和六国贵胄后裔在争,最后是出身低微的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汉光武帝刘秀虽然是宗室后裔,但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和平民无异。再往下算,隋唐的开国之主,都是门阀出身。宋太祖赵匡胤,也勉强算是武夫吧,元廷则是外族。”张希孟笑呵呵道:“恩公可是品出什么滋味了?”   朱重八想了想,才缓缓道:“小先生是想说豪强地主,难以成事?”   张希孟点头,给老朱竖起了大拇指,敏捷!   “恩公,就拿这一次的红巾起义来说,刘福通出身低微,最先举起义旗,其余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等人,都算是穷苦人。唯独郭大帅,他比别人都晚了几个月举事,占据濠州之后,又裹足不前,举棋不定,这里面的学问可是不小啊!”   朱重八思忖片刻,似有所悟,连忙追问,“小先生快讲!”   张希孟道:“这道理也简单,大帅日子过得下去,他从来没想过鱼死网破。前面见红巾军势头凶猛,有了机会。他就趁虚而入,拿下了濠州。可接下来红巾遇到了难题,大帅也知道一方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就想守着濠州,不思进取了。”   地主豪强和资产阶级还是有些相同之处的,都是衣食无忧的体面人,他们往上爬,获得更多权力的野心是有的,可是让他们改天换日,打碎一个旧天地,再造新乾坤。对不起,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这个情况或许可以称之为有产阶级的软弱性。   所以在历次改朝换代之中,地主豪强都是很重要的力量,但是几乎没有哪一朝的开国集团是这帮人……不过好像有个例外,那就是西晋的司马家……不提也罢!   朱重八认真思索,他比张希孟更了解郭子兴,顺着思路想下去,还真是这么回事。郭子兴固然有礼贤下士的时候,废话,不然怎么会把养女嫁给朱重八。   但是在很多时候,郭子兴是不爱搭理下面将士的,总有一种疏离感。以至于孙德崖等人能侵夺郭子兴的权力,靠着士兵的支持,挑战这位大帅的权威。   “小先生,你觉得郭大帅不能成事?让咱单干?”朱重八直接摇头了,恼怒道:“咱不能答应,郭大帅对咱有恩,这个关头,官兵压境,咱要是跑了,那岂不是成了逃兵?无论如何,也不行!”   张希孟并不意外,他笑道:“恩公说得对,现在的确不是离开郭大帅的时候,相反,需要拿出全部的本事,帮郭大帅守住濠州。只有报答了郭大帅的恩情,恩公才能图谋下一步!”   他说的斩钉截铁,反而让朱重八迟疑了,不是劝自己走……那又是怎么回事?   “恩公,刚刚咱们说了郭大帅的性格。这一次处理粮食的问题,也看得出来。既然是一方之主,理当自己站出来,断然处置粮商,聚拢民心,守城抗敌,这才是一位雄主该有的作为。可是大帅不敢得罪城中豪商,总想着借刀杀人,两不得罪。他这种性格,日后只怕连濠州都保不住。”   张希孟还真没胡说,稍微看看史料,如果不是有朱元璋这么个女婿,郭子兴在史册上,只会被列到“其他”里面,和刘福通,徐寿辉等人,完全没法比。   “恩公,你辅佐大帅,守护濠州,这是最正确不过的,你现在还需要积累人望才干,也要等待时机。可若是因此,你就愚忠愚孝,老老实实当大帅的一枚棋子。我实在是担心,有朝一日,大帅会把你弃了。毕竟大帅的格局不够,又好弄权术,实在危险。”   老朱一振,张希孟的话算是大逆不道,挑拨他和大帅的关系。   但偏偏说到了朱重八的心坎里,他在郭子兴手下,处境算不得多好,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郭天叙身上,这位少帅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看不上朱重八,处处为难。万一郭子兴听了儿子的话,自己就麻烦了。   而且濠州城里,其他几位大帅也彼此勾心斗角,根本不是干大事的样子。   独自出去发展,就是最好的出路。   老朱不能不心动,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张希孟完美抓住了朱重八的心。   “小先生,你的意思咱明白了……你是说咱给大帅办事,自然要尽心尽力。但是也不能当个傻子,要让大帅知道咱的份量!所以你才替咱在百姓中间扬名!”   张希孟笑着道:“恩公明鉴,大帅心机手段都有,但却不是杀伐果决的雄主,一味听话,未必有什么好处,适当展示头角峥嵘,正好让大帅敬畏三分。总的来说,该争的一定要争,该出的气,就不要忍着!”   朱重八不由得为之一振,他很快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就像他在皇觉寺,一味的老实干活,根本换不了上面的疼惜,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谁都会摆弄你。   这一次郭子兴赏罚不公,把他当刀使,那索性就展示力量,给郭子兴看。想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郭子兴也不能自断臂膀!   朱重八想通了,“小先生,咱再请教,你说大帅会低头吗?”   “会!很快就会!要对付贾鲁,守住濠州,非恩公不可,郭大帅必定来请你!”   朱重八又道:“那咱该怎么办?”   “自然是答应了,还要十分欣喜感激。”   朱重八摇头,“咱是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用不用收敛?”   “收敛?为什么收敛?恩公该更加果断决绝,一往无前才是。这濠州城的军心民心,可都在恩公的一念之间。你要是唯唯诺诺,循规蹈矩起来,那些刚刚对恩公有了期盼的百姓,岂不是该失望了?归结起来,就是高调做事,小心做人!”   老朱再度心头一振,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权衡再三,完全明白了张希孟的思路,这小子既看穿了郭子兴,也知道大敌当前,老百姓急需一个指望,所以才让自己站出来,承担起这份重担。   果然是厉害!   “小先生,这都是令尊文章所写吗?”老朱突然问了一句。   张希孟一怔,差点失态,急忙道:“小子不过是根据文章,自己揣摩的,不见得就是对的……”   朱重八只是笑,不说什么。   正在这时候,突然院门外有了响动,郭子兴带着几个护卫,居然亲自来了。   朱重八心中一惊,“小先生料事如神。”转身,他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第十章 夫人在行动   郭子兴的突然驾临,让张希孟也措手不及。   他虽然看出了郭子兴的软弱本质,只要朱重八本事够大,郭子兴还是会低头。唯一的问题就是跪得太快了,弄得张希孟有点懵。   难道这位也是老到了绷不住的时候,是真绷不住的那种?   张希孟胡乱猜测,老朱不在,他也没有什么消息来源,不过让人庆幸的是还有马氏。   许是这位脚大,走得快,消息也灵通,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外面的事情弄清楚了,她面带忧虑,匆匆回来和张希孟商议。   “小先生,这一次元兵来得足有十几万,比前面的消息多了两倍不止!”马氏的声音都颤抖了。   “这么多?”张希孟大惊,连忙询问,马氏面色苍白,点了点头,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万人聚集在一起的恐怖场景,更何况是十多万如狼似虎的官军!   和这些相比,那几个粮商的破事,郭子兴的小算盘,全都不值一提。故此又迫不及待,和朱重八女婿岳父,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张希孟也放弃了和郭子兴斗法的打算,一门心思,扑在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上。   眼下是元至正十二年年底,距离刘福通起义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起义军在初期气势如虹,攻城略地,遍地开花。   可是随着元廷反应过来,凌厉的反扑就来了,前面提到过,北锁红巾的布王三被杀了,南锁红巾也陷入了苦战。   其中最惨的要数占据徐州的芝麻李李二。   之所以被叫做芝麻李,是因为在灾年的时候,拿出了家里一个仓库的芝麻,救济灾民,因此名声传开,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芝麻李是响应刘福通举事,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朝廷居然派遣重兵,放着刘福通不打,先打他芝麻李,更要命的还是领兵的居然是丞相脱脱!   芝麻李守了一个多月,就被脱脱攻破城池,砍了脑袋,全家都死了。   只有彭大和赵均用等人带着残部,跑到了濠州,投靠郭子兴。   到死,芝麻李都是个糊涂鬼。   他不明白,不代表别人也不明白。   脱脱以丞相之尊,率领几十万人,大动干戈,攻击徐州,道理也很简单,此地是运河要冲,北方灾害不断,黄河决口,大元朝就指着南方的粮食供应,让芝麻李切断了运河,元廷还不跟他拼命!   脱脱一战成功,大都的皇帝非常满意,不但给脱脱加了太师衔,还下旨在徐州修建生祠,表彰脱脱的功绩。   如果说,此刻的脱脱挥师南下,濠州几乎没有抵抗的本钱,一鼓作气,继续南下,天完大帝徐寿辉也会岌岌可危。   偏偏大都的元朝皇帝完颜构附体,立刻下旨,把脱脱召回了京师。   这时的元朝皇帝还不明白此举意味着什么,就在不久之后,还会在高邮城再来一次,而那一次的后果,就不是元朝能承受的了……   脱脱虽然返回了大都,但剿匪工作继续要搞。   有人围攻刘福通,有人和徐寿辉拉锯,打得不亦乐乎。   濠州这一伙不算太大的红巾军,元廷派遣了两位大臣,一个汉人,一个蒙古人,就是贾鲁和月哥察儿。   通常认为的汉蒙不和,会互相明争暗斗不同,贾鲁此人治水了得,德高望重,竟然能压制住月哥察儿。   他们拟定了比较稳妥的进军方案。   首先大军自徐州南下,经宿州,浩浩荡荡,直取濠州。   一路上贾鲁招降纳叛,对待遍地的土匪草寇,采取了招抚的措施,只要归顺朝廷,既往不咎。   这样一来,贾鲁手上聚集了几万杂兵,使得兵力膨胀了足足一倍!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贾鲁非常清楚,没有足够的兵力,是不可能打下濠州的。   除了收编山贼水寇之外,贾鲁还下令严厉斥责了彻里不花,同时让他领兵响应,一起围攻濠州,戴罪立功。   这个彻里不花就是最初来剿灭郭子兴的。只不过他胆子小,没敢直接攻击濠州城,反而纵兵抢掠百姓,杀良冒功,欺瞒元廷。   当然了,要说彻里不花没有功劳也是假的,他的人马好巧不巧就烧了皇觉寺,让朱重八失去了最后的立足之地,不得不投奔濠州,成为了红巾一员。   从某种角度来看,彻里不花算是大元朝的介错人了。   “根据最新的消息,贾鲁有五万兵马,月哥察儿有一万蒙古精骑,他们还收拢了不下五万人,加上彻里不花的三万人,敌兵总数超过了十万!”马氏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眼皮不住跳动。   就连张希孟都跟着心跳加速,浑身冰凉。   都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十几万人压过来,如山如海,岂是等闲!   而且贾鲁还不是寻常文官,他能调动十几万人,有条不紊修河,就能调动同样的人,攻击濠州。   虽然领兵和治河不能等同,但是也不能小觑贾鲁的本事。   张希孟思忖再三,都觉得心惊肉跳,汗毛倒竖。   “夫人,眼下恩公在大帅那里,夫人能不能领着小子围着城墙瞧瞧,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马氏立刻答应,她很清楚张希孟的本事,也甚至他一心替自家谋划,不是外人。马氏就给张希孟准备了一件战袄,带着他上了濠州城。   张希孟踏上了城头,里里外外,看了看,顿时头皮发麻起来。   真不知道,郭子兴占据了濠州大半年,他到底在干什么?   众所周知,孤城难守,最好能占据周围的城池,互相配合,就算打不下来,在城外修筑一些堡垒,彼此作为犄角,也是应该的。   很可惜,这两件事郭子兴都没做。   攻城略地,修建城堡都不容易,或许情有可原,但是为什么连护城河都没有清理?   濠州临近淮河,自从黄河决口,整个江淮地区,都成了黄泛区,水灾严重,河道淤塞,泥沙非常多。   濠州的护城河本来有一丈多深,可是此刻因为淤积,有的地方已经平了。   这还不算,濠州城也没有加高加固,更没有修羊马墙,没有挖掘壕沟……完全是一副躺平了挨打的架势,张希孟都傻了,他真不知道历史上濠州是怎么守住的?   到底是贾鲁太废物,还是朱重八运气太好,真有龙气庇护?   张希孟简直头皮发麻,马氏看了出来张希孟的忧虑,就试着问道:“小先生可是看出了弊病?”   张希孟能说什么,岂止是弊病,简直病入膏肓了!   “夫人,难不成过去就没有人提议加固城池?”   马氏道:“倒是有人说过,可也有人觉得加固城池太劳累了,元廷就是修河变钞把人心都弄没了,义军不好再奴役百姓。”   张希孟大惊,这算什么道理啊?   “夫人,城中好几万士兵,让他们修城也不行吗?”   马氏微微探口气,只是低声道:“城里原本就有五位大帅,如今又多了两位……老百姓常说龙多了不治水啊!”   张希孟当真是傻掉了,推诿甩锅,这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因为这个,就放弃城防,等着官兵杀来,这就是张希孟理解不能。   认真点,这是战争啊!   “小先生,你看该怎么办?”马氏也知道性命攸关,就迫不及待道:“你有好办法跟我说,我去找干娘!”   马氏不是第一次提起干娘了,看起来郭子兴也是个惧内的。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城里城外的情况,仔细思量一阵,只能道:“夫人,护城河需要清理,修一道八尺左右的羊马墙应急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临时修建,怕是挡不住贾鲁,只能在城里做文章了。”   “城里?”   “嗯!”张希孟伸手指了指,“这些临近城墙的房舍必须拆了,清出三十丈的距离,贾鲁的军中一定不乏回回炮,霹雳炮,一道城墙挡不住。而且贾鲁肯定会挖地道进城……贴着城墙内侧挖掘壕沟,然后再修一道矮墙,矮墙后面,还要挖沟……层层布防,任凭贾鲁有多少兵马,都要死在濠州城下!”   张希孟切齿咬牙发了狠,一口气说了许多守城要点。他早就不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外人,而是负着父母血仇亲历者,无论如何,也要击败元军!   马氏暗暗思忖,随后用力点头,记在了心里。   “小先生,我知道了。” 第十一章 巾帼胜须眉   大战临头,半点容不得松懈,就算老朱有天命庇护,他身边的人也有吗?十几年的血战,死伤的猛士可不在少数。越国公胡大海,勇力不在常遇春之下,还有丁普郎,脑袋掉了,尚且做战斗状,简直元末刑天了。   张希孟可不敢说自己能安安稳稳,活到大明建国的那一天。眼见得城防处处窟窿,他是真的着急害怕。   现在的希望都在马氏身上,就看这位未来的马皇后,能有多大的本事了……张希孟返回了居住的小院,焦急地等消息。   再说帅府这边,郭子兴召集了几个人过来商议,有女婿朱重八,有徐州来的彭大,还有孙德崖。   “本帅查看了四城防备,发现城墙附近还有不少房舍,城外的壕沟没有挖掘,护城河也没有清理,如此下去,怎么能抵挡元兵?”   郭子兴说完,彭大立刻就站了起来,神色很激动,“郭大帅,实不相瞒,徐州就是让鞑子从水门杀进来,一下子攻破了城池,十万弟兄,死伤大半!”彭大动容道:“俺也见了濠州防备不足,还想着怎么和大帅讲,没想到大帅先发现了,没说的,俺赞同立刻整修!”   他刚说完,孙德崖就开口了,“彭老兄,你说的容易,一半天官兵就可能到了,现在挖壕沟,清理护城河,来得及吗?”   彭大很生气,“孙帅,你还问俺?这几个月,都干什么去了?你们以为官兵都是面捏的,用不着担心害怕。我们从徐州败来的,都是没本事的废物,你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打退官兵。”   “你!”   孙德崖大怒,心说他也算半个濠州之主,你们不过是丧家之犬,还敢来教训自己!   他正要骂回去,郭子兴哼了一声,“别吵了,大敌当前,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我想着整修护城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城里下功夫,挖掘壕沟,修建矮墙,把离着城墙三十丈都清出来,用来防备官兵。”   郭子兴抛出了方案,彭大眼前一亮,正要称赞,哪知道孙德崖抢先了。   “大帅,你这是要大兴土木啊?”   郭子兴点头,“没错!”   孙德崖冷笑道:“大帅,要我说,这个主意太臭了!”   郭子兴眉头一挑,沉声质问,“怎么讲?”   孙德崖嘿嘿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又是拆房子,又是挖沟,又是修墙……让谁去干?是城中百姓,还是咱们的弟兄?百姓能愿意出来干活吗?要是让咱们的人干活,元鞑子还没来,就把自己累坏了,还怎么守城?”   郭子兴一愣,貌似也有这么一说。   孙德崖继续道:“还有一层,就算在里面修的再好,还能比城墙坚固?只是这一道城墙,能守住便守住了,守不住往事皆休!要我说不用费事,大家伙养精蓄锐,把刀擦得锃亮,等元鞑子来了,就跟他们拼命!别人害怕,我在城墙上顶着!”   郭子兴向来不是能决断的,听孙德崖讲得这两点,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下意识看向了女婿朱重八。   这时候朱重八突然笑了,“孙大帅,你以为在里面挖沟修墙,是预备着城墙破了,好继续打仗吗?”   孙德崖一愣,“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朱重八扭头对郭子兴道:“大帅,城中红巾在几个月之前,还多是贩夫走卒,没见过刀兵。如今贾鲁大军来攻,守城的士卒很容易受到惊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处不备,就满盘皆输。”   朱重八侃侃而谈,他从容道:“如果在城里修了壕沟,建了墙,就可以阻止守城士卒溃逃。在墙后面,还能安排督战队。不至于士卒受惊溃逃。即便元兵真的打破了城墙,杀了进来。咱们也能在墙后准备一支生力军,以逸待劳,把元军顶出去,而后趁机修好城墙,还能再战!”   “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只是靠着一道城墙,靠着一群乌合之众,想要挡得住精锐元兵,咱可没这个把握!”   老朱所讲,就是要多一道缓冲,多一重准备。   挖沟修墙,既能防备敌兵,又能防止自己人溃逃。而且多了一道墙,就多了一分安全,城里的人心就能稳定一分。   这个安排绝对是好处多多,堪称精妙。   彭大忍不住拍巴掌了,“好,真是好!当初徐州要是能在里面修一道墙,想来元鞑子也没有这么容易杀进来!朱公子,你可真是文武全才啊!”   彭大盛赞朱重八,老朱脸色微红,没敢应承。   毫无疑问,从道理上,挖沟修墙,是站得住脚的。   这时候孙德崖脸色铁青,朱重八敢打自己的嘴巴,真是胆大包天!他冷哼道:“你说的有理,可你怎么不早说?现在让谁去修墙?城里就几万兵丁,你想累死大家伙吗?”   他刚说完,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她先是冲着郭子兴万福施礼,而后道:“父帅,女儿不才,愿意领命修墙。”   来人正是马氏。   郭子兴一惊,不由得站起来,沉着脸责备道:“丫头,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城中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孙德崖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是冷笑,仿佛在说打仗是老爷们的事情,你一个小娘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马氏不慌不忙,“父帅,元兵十几万,杀进城来,男人不过是一死罢了,我们女子不但要死,还要受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尽一分力气,挣一分活路。”   “还有,一旦大兵围城,除了每家每户能买的那点粮食之外,或许还有不足之处。凡是出来修墙挖沟的,不论老幼,都能领一份粮食,一斤也好,半斤也罢,好歹有口吃的,也是个法子。总好过挨饿受冻,人心动荡。”   马氏的这一番道理说出来,郭子兴都惊了,他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干女儿,简直花木兰在世,脂粉堆里的英雄啊!   “丫头,道理是不错,可你怎么能抛头露面啊?”   马氏一笑,“回父帅,女儿的丈夫披坚执锐,守城杀敌,女儿的义父担着无数军民的生死,殚精竭虑。女儿不是没心之人,又如何能安居家中?便是多一个猴,还能多三分力气,求父帅恩准!”   说着,马氏再一次施礼,可把郭子兴感动坏了,他连忙跑过来,拉住了马氏,一扭头,又伸手拉住了朱重八,用力摇晃!   “好闺女!好女婿!”郭子兴激动道:“就按你们说的办,谁敢不听,军法从事!”   夫妻两个配合默契,总算如愿以偿。   朱重八就忍不住心疼道:“妹子,又让你跟咱受苦了。”   马氏淡淡摇头,“都是夫妻,何必说这些!难道我就愿意眼睁睁瞧着元兵杀进来?我不怕吃苦,就怕干不好,坏了大事……我也听到了,孙大帅那么说,城里的人也不是一条心,我是真怕会出意外。”   朱重八也是颇为感叹,人心不齐,眼界不高,做事着实困难!   “妹子,咱要守城,你身边没人,让小先生帮着你,他主意多,遇到了不好办的,咱们一起想办法。”   马氏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第十二章 示儿   马氏回到了小院,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张希孟知道成功之后,总算露出了一丝喜悦,他笑呵呵的,将一份详细的方案拿出来,“夫人去帅府的时候,我就在准备了,现在差不多了。”   张希孟说着拿出了几张纸,上面满是他的计划,兴匆匆向马氏介绍,说了一少半,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马氏连忙迎了出去,来的正是郭子兴的夫人,她的干娘。   “我的儿啊,这个老头子,也是糊涂油蒙了心,竟然要妇人抛头露面啊!”干娘拉着马氏的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还责备道:“你只说要加固城防,可没说要自己去干啊!这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要不,要不就让他们下人去做,你陪着干娘就好。”   马氏知道干娘疼自己,可也知道轻重缓急,便说道:“干娘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都是为了活命。女儿平时洒扫洗衣,什么活都干过,哪有那么娇贵……再说了,这一次一定是要上下一心,一同守城,才能保住濠州。女儿自然要替帅府做个表率!”   干娘连声叹气,瞠目结舌,要干女儿做表率,帅府也不是没人了,只是不争气罢了。   “好闺女啊!跟你一比,你那个哥哥简直就是个废物!”   干娘说的正是少帅郭天叙,大兵压境,郭天叙除了能躲在家里,半点作为都没有,许多郭子兴的部下也看不上他。   当娘的还不知道儿子怎么回事,只能满怀愧疚,安慰了马氏一阵,才不舍离去。   干娘走了,马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张希孟也穿了短打,跟了过来,他们的后面,还有挎着木刀的沐英。   “干娘,大哥,我保护你们!”   小家伙还真挺着胸膛,像个护卫似的。张希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中热乎乎的。   “夫人,我看这一次咱们的胜算有七成!”   马氏想了想,笑道:“好啊,可只是七成还不够,咱们要把剩下的三成也给干好了!”说完,她迈着大脚就出了院子。   张希孟跟在马氏的身后,瞧着她做事的样子,竟然和老朱有几分神似,都是亲力亲为,果敢干练,不怕辛苦,不惧议论,难怪马氏能辖得住老朱,她要是个男人,这天下还不定谁坐呢!   由于兵丁要巡逻守城,时刻警惕。马氏手里,有一半多都是妇人。她们之中,不少都是刚刚放下针线,听说了打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站在这里,腿都打哆嗦。   “姐妹们,话我也不多说了,就是两样……第一,万万不能让元鞑子进来,他们都是畜生转世的,进来之后,怎么糟蹋杀人,大家伙都明白。第二,城中活着不易,想要吃口饱饭都十分艰难。你们跟着我,每天中午能吃一顿饱饭,晚上还能拿回去半斤粮食,挣到吃的,回家里头,丈夫也高看你一眼。小的老的,也不至于挨饿。为人妻子,为人母亲,也就算了尽心尽力了。”   马氏一番话说完,在场妇人听着,有些不由得点头,觉得有理。   可她们又想不明白,女人能干什么?   马氏给张希孟一个眼色,张希孟立刻站出来,“要守住濠州城,就要物尽其才,人尽其用。现在就要把人分成几个队伍……其中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悉数到城下,参与拆房清理,搬运砖瓦土石。四十岁以上的,负责给将士洗衣煮饭。这两批人,每人每天领半斤粮。再有需要一批胆大心细,能处理伤口的,现在就去准备药材,纱布,赶制一批担架,打起来要抬伤员。还有一批,要熟悉城里的情况,协助巡逻。还要去各家各户,了解情况,替百姓排忧解难,发现异常,也要及时上报……”   张希孟讲所有人分成了四类,最基本的就是搬运和做饭,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就能干。   剩下两类就属于技术人才了,处理伤口,不但要胆大心细,还不免和伤兵刮蹭,容易起摩擦。至于巡逻,了解情况,发现异常,更是要够聪明,还需要一定的威望。待遇比前两批高出一倍,每人每天能领一斤粮食,家中有困难,还可以帮着解决。   算不上丰厚,但是考虑到当下的情况,女人们还是很热情的。而且感谢大元朝的文治衰败,对女子相当宽松,出门干活也是寻常。   事实上多数情况,穷苦人家,不论男女,都要下地干活,拼了命才能养家。如果把脚裹了,只能在屋里转悠,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劳动力,普通人家哪里能承受得了?   所以说能嘲笑马氏大脚的,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考虑到老朱的所作所为,夫妻俩一个成了大下巴,一个成了大脚板,还真是挺般配的。   总而言之,濠州城的另一半力量被动员起来……城墙三十丈之内,按照张希孟的吩咐,悉数拆除。   砖头集中在一起,留着砌墙,脸盆粗细的柱子被拆下来,十几个妇人一起抬着,送到了城下,成了滚木。   走了几趟之后,大家伙就放开了,也学着男人们喊着号子,声音震天。   “乖乖,这帮婆娘要上天了!”   守城的士兵忍不住发出惊叹。   妇人半点不怕,还冲着他们大喊:“都打起精神来,要是尿了裤子,当了逃兵,俺们可笑话你们!”   被女人们嘲笑,这些兵卒一个个涨红了老脸。   “死也不退,谁当逃兵谁是孙子!”   城上城下,竟然叫板起来。   伴随着建筑清理差不多,挖掘壕沟的行动就展开了。   贴着城墙,大约有两丈处,挖掘出一条宽两丈,深一张二的壕沟,环着濠州,每隔几十丈,都有一条通道,可以供兵卒行走,或是换防,或是向城头输送物资,半点不乱。   按照对将士的说法,这是用来防止城外的敌兵挖掘地道入城的。   可事实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朱重八和郭子兴提到的,这一道壕沟,也是督战队。   如果城头的士兵退下来,这么宽的壕沟过不去,就只能走狭窄的通道。   而通道的另一头,就是督战队!   虽说这种拿着刀逼着人打仗的方式,张希孟并不赞同,但是在当下,面对乱糟糟的濠州城,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一个城,七个大帅,彼此勾心斗角,要不是元廷的巨大压力,如何能同心同德,一起守城?   郭子兴,孙德崖,彭大,赵均用,四位大帅,一人负责一面。由于郭子兴还要纵览全局,所以留在西边,扛下了守城任务的,正是朱重八!   而就在此刻,一面大旗自地平线上出现,很快就变成一条黑线,继而成为一片……   “元鞑子来了!”   城头迅速响应,战争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朱重八抽出了佩刀,喝令部下,进入位置,做好战斗准备。   只是老朱也清楚,城外的元兵初至,未必会立刻攻击,只是戒备就好。   他的确猜对了,但是却没有料到,元兵在短暂停顿之后,竟然出来了几十个骑兵,他们簇拥着一位老将,到了距离濠州城两百步的安全位置,停顿下来,显然,是要先礼后兵了。   “老夫贾鲁,奉旨讨贼。”   声若洪钟,气势十足。何曾把濠州土贼放在眼里!   居然是这位治水的奇才!   “烦请城头的弟兄们,告诉郭大帅,老夫率领十万人马前来,濠州城破,就在眼前。让他千万不要自误,赶快投降朝廷!”   又是劝降……派了一个卢安民还不够,贾鲁竟然亲自出马了。   他说完之后,又让手下士兵接连喊了三遍,城头沉默无声。   贾鲁同样注视着城头,几天前卢安民狼狈回去,简直丢了半条命,难到这堆贼里,竟然有高人不成?   就在贾鲁疑虑之时,城头多了十几个孩子,为首的正是戴着虎头帽的沐英。   不用问,自然是张希孟吩咐的,贾鲁老头把脸送来了,实在是没法不下手!   这十几个孩子,在沐英的带领下,突然齐声朗诵一首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小孩子声音清脆,传得极远,城外的贾鲁听清楚之后,老脸瞬间拉长,一股怒火,淤积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满腹劝降的高论,全都说不出口了。   这时候朱重八大马金刀,站在了城头,大声问道:“老匹夫贾鲁,你可知道这是哪首诗?”   “不过是陆放翁的示儿罢了,你要讽刺老夫为国效力吗?”贾鲁带怒质问。   朱重八朗声大笑,“你一心忠于元廷,咱无话可说,只是陆游临死之时,尚且念着恢复中原,堪称文人表率。真不知道贾老大人,在临死之时,对子孙说什么?难不成要他们世世代代给大元朝当忠臣孝子吗?”   瞬间,贾鲁的老脸黑了…… 第十三章 重八守城   “贾鲁老匹夫,陆放翁示儿北定中原,汝为后辈,何以示先人,何以示后人?”   朱重八声若雷霆,不光是城外听到清楚,就连城下的张希孟都忍不住点头,这话有劲!   只要你贾鲁还自诩读书人就好,在大散关写了一辈子边塞诗的陆游,一心恢复中原。白发苍苍,稼轩居士弹剑作歌,志在华夏一统。   即便过了千百年,这俩人依旧让人钦佩敬仰。   身为读书人,前辈盼你们北定中原,结果你们屈膝投敌,自己给蒙古人做了奴才不说,还要子子孙孙,世代做仆……不管怎么说,也是理亏。   贾鲁终究只是一声长叹,调转马头,退了回去。   此刻军营已经扎好了大半,贾鲁直接到了自己的大帐,有一个沧桑憔悴的文士,正等在这里,他的腰背弯曲,头发花白,竟然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支撑。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去濠州劝降的卢安民!   才几天不见,竟然这么拉了……不得不说,老朱的那一顿臭骂,后劲还真大!   “大人,情形如何?下官身体这个样子,不能追随大人,真是该死!”   贾鲁微微叹息,伸手让卢安民坐下。   “你……也不要耿耿于怀,老夫刚刚也让人落了面子。”贾鲁就把城头齐声朗诵示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听到这个,卢安民就不由自主抽搐,可要了命!   上一次是郑思肖,这一次是陆放翁,哪里是一群草贼,简直是翰林院的高手,怎么一个劲儿往心窝上戳?   “老夫原来还有些迟疑,现在一看,这濠州城中,必定是有厉害的人物啊!”   卢安民自然也意识到了,他咬着牙齿道:“卑职以为,必定是哪个欺君罔上,甘心从贼的不要脸读书人,给城里的红巾贼出谋划策。此人着实可恨!等着城破之后,必定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卢安民恨得不行。   贾鲁却又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   “此番红巾贼子,南北呼应,声势浩大,北方红巾宣扬明王出世,南方红巾讲弥勒降生,这濠州红巾,却是追忆前朝,有收复故土,光复中原之心……其志不在小啊!”贾鲁语气透着不安。   卢安民稍微思量,也明白过来。   要动员千百万民众,推翻一个朝廷,绝对是要有一套能说服人的东西的。而从黄巾起义之后,借着宗教聚拢人员,图谋不轨,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前置作业。   尤其是白莲教,这玩意简直是破箩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宣扬明王出世的,你是白莲教,宣扬弥勒下生的,你也是白莲教,要推翻元朝的你是白莲教,要保一方平安的,你还是白莲教。   根本就没有标准的教义,或者说他们的教义就是开放式的,可以根据需要,随便乱编。只要你能忽悠一帮人,你就是一方教主,连组织也没有。   所以自宋代以后,白莲教就几乎成了造反家的耗子窟窿,不知道会从里面冒出什么牛鬼蛇神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莲教是总也剿灭不了。   这一次大起义,南方白莲教的教主是彭和尚,北方的就是韩山童,其余各地,还有不下一百个形形色色的教主,去中心化了属于是。   这样的白莲教固然和野草一样,难以根除……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法形成合力。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超越“明王降世,弥勒出生”的纲领,来统合天下英雄。   韩山童的思路是对的,他提出了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   可惜的是韩山童落地成盒,直接让派出所就给剿灭了,幸好刘福通带着残部杀出来,重新集结,点燃了起义的烽火。只不过刘福通能打归能打,但是在思想建设上面,却是乏善可陈。   “白莲教的匪人纵有千万,也不难对付。可若是有人以恢复故土为号召,不但朝廷危矣!只怕我等死后,必定身败名裂,一臭百年!”贾鲁一声哀叹,仿佛苍老了许多。   卢安民心惊肉跳,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比贾鲁还惶恐。   “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打下濠州,彻底剿灭这伙贼人,一个不能留啊!否则后患无穷!”   贾鲁沉吟片刻,终于用力颔首,表示赞同。   ……   “张大哥,《示儿》都背熟了,再教我们一首诗吧!”沐英围着张希孟央求道,在他的身后,还有许多半大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六七岁。   可别看这帮小家伙不起眼,他们帮着送水送吃的,还负责送信带话,可是很有用的。只有闲下来,才来找张希孟玩。   一首诗把那个老家伙吓得灰溜溜跑了,他们都觉得牛气冲天了。   这不,一群勇敢小牛,不怕困难了。   “你们愿意学,那是好事。我就教你们背《正气歌》吧!”张希孟清了清嗓子,就念了起来,等他摇头晃脑念完,眼前的这帮小崽子一个个都溜了,就连沐英都跑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四句还能记得住,这么长谁记得住啊!   “小先生,循序渐进就好,何必为难他们?”马氏给他们求情。   张希孟也苦笑道:“夫人,不是我难为他们,而是贾鲁吃这一套,咱们就不妨对症下药,等他真的攻城紧急,咱们就用正气歌鼓舞人心,要让贾鲁老匹夫明白,人心不死,浩气长存!他这条老狗,休想拿下濠州城!”   马氏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张希孟讲得有道理,没法子,干儿子啊,你们就辛苦一下吧!   张希孟教导沐英这帮小崽子,同时也注意着两军的战斗情况……就在贾鲁退回去的下午,元兵就展开了攻势。   只不过并非那种声势动地惊天,泰山压顶的攻击,而是驱赶临时归附的兵马,担着沙土,背着石块,填平护城河,整理出攻城的路线。   密匝匝的人群,宛如一群群的蚂蚁,向着城下,蜂拥而来。   他们普遍形容枯槁,面带菜色,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背着上百斤的沙土,摇摇晃晃,几乎摔倒。   当力气即将耗尽,喘着粗气,把沙土倒在护城河,民夫的脸上就会露出欣喜的笑容。   拿着空筐回去,就能换一张巴掌大的饼子,可以苟延残喘,多活一天。   贾大人还是有信用的,当初跟着他开河,就是这般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是挖河,现在是填河,反正区别也不是很大,埋头干吧!   至于城头的弓弩箭矢,虽然也能杀伤一些民夫,也会造成恐慌,但是短暂后退之后,他们又会聚拢过来,继续填河铺路。让城头的守军也十分无奈。   趁着中午,朱重八下城吃饭,就跟张希孟感叹,“小先生,要是听你的,早点把外面的护城河清理了,再砌一道羊马墙,多准备弓箭,又岂能让他们轻易临近护城河,不死一万,也要死八千!”   朱重八切齿愤恨,城里的这帮人,真是误事。   “恩公,再说这些都没用了,我看贾鲁的总攻也快到了,需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回回炮,不可不防。最好还要准备一些沙土和湿棉被。”张希孟嘱咐道。   朱重八颔首,“咱知道了。”   正在这时,突然城头有人大喊:“鞑子上来了!”   朱重八一跃而起,直接奔着城头跑过去。   张希孟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第一场大战终于来了!   此刻的民夫撅着屁股跑了,他们留下了三条十丈宽的攻城路线。随后就有元军扛着简易的云梯,向着城头迅速奔跑。   “都准备好!别急着放箭,等临近了再射!”   朱重八大声吆喝,直到敌兵到了三十步以内,城头才落下密集的箭雨,瞬间带走了几十人的性命,侥幸没死的,也插得像个刺猬,哀嚎痛叫,眼瞧着活不成了。   短暂的慌乱之后,元兵居然争先恐后,冲到了城下,竖起云梯,就向上面爬。   “打!”   又是一声令下,沉重的滚木,西瓜大的石块,朝着下面,狠狠砸去。   脑袋开瓢,鲜血横流,伴随着痛苦哀嚎,不一会儿,城下黑乎乎的,堆满了一层尸体…… 第十四章 工科男的可怕   今天是正月十五,至正十三年,距离大明朝建立,还有十五年。   今天又是濠州攻城战的第三天。   未来的洪武皇帝朱重八还仅仅是不起眼的九夫长,靠着大帅义婿的身份,督守西城。   大名鼎鼎的淮西勋贵之中,唯独汤和,跟在朱重八的身旁,一起帮着守城。   此刻的汤和还是郭子兴的千户,算不得朱重八的部下,也就是说,老朱麾下的第一个臣子,也是目前唯一的臣子,就是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的张希孟。   十五年创业,打造出一个帝国来,这不比车库创业的故事励志多了!   张希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却也忧心忡忡,不寒而栗。   连续三天,贾鲁都在用收编的杂碎攻城。   这些人多为各地的强盗,他们也无心反叛元廷,只是打家劫舍,抢掠财物,祸害老百姓罢了。贾鲁把他们收拢起来,给了粮食,算是免去了不少百姓的苦。   但贾鲁也不是烂好人,他把这些收拢的人当成了炮灰,用来消耗守城的物资士气。   “这个老匹夫,让我抓到他,必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汤和恶狠狠说着,随即朝着手里的馒头咬下去,一口咬掉了大半,仿佛馒头就是贾鲁的人头。   张希孟同样拿着热乎乎的馒头,他就比汤和文雅多了,饿死了也有个饱样。   “恩公,汤千户,依我之见,今天贾鲁就会派出精锐,如果再继续消耗下去,那帮人也未必愿意牺牲,毕竟他们可都是贼匪出身,没几个好东西。官兵强势,他们不得不服从,但若是逼得太急,不给他们活路,少不得也要玩命。”   朱重八稍微思量,就用力点头,“小先生说得对,我们必须多加小心!”   几个馒头下肚,朱重八和汤和重新上城。   果然如张希孟所料,今天攻城的元兵之中,有了不少甲士,这帮人身形健硕,披着铁甲,手持砍刀利斧,后面还有弓箭手掩护。   他们渐渐取代了那些装备简陋的杂兵,成了攻城的主力。   偏巧此时城头的器械也消耗过半,红巾军的伤亡开始不断上升。   从担架抬下来的数量,张希孟就算出,今天的牺牲至少是昨天的两倍还多。整个攻防战进入了相对血腥的阶段。   不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张希孟很清楚,工部尚书出身,治水奇才,贾鲁贾大人的真正优势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拿出真正的本事……   正在张希孟思忖的时候,突然城头有人惊呼,元兵动手了!   只见在元兵的后面,出现了几个地龙似的东西。   高度至少在两丈左右,足有三四辆马车并在一起那么宽,至于长度蜿蜒而来,看样子应该有三五十丈,换句话说,就是百米以上的长度。   在大地之上,出现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宛如洪荒巨兽,蜿蜒而来,造成恐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先生,重八让你上去!”   汤和从城头下来,抓着张希孟的胳膊,不由分说,几乎把他抬了上去。   当看到城下怪物的时候,张希孟也倒吸口冷气,忘了胳膊的疼痛。   “是吕公车!”   张希孟叫出了名字,朱重八由大惊变成大喜,心花怒放,小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既然认识,就必定有办法了。   “小先生,你快说说看!”   张希孟微皱着眉头,又看了看,终于确定下来,这东西就是吕公车。   在《续资治通鉴》中就记载:造吕公车、仙人桥、长木梯、懒龙爪,拥至城下,高与城齐,欲阶之以登。《明史》也有关于吕公车的记载。   根据记载,吕公车很可能是一种在元明都有过应用的攻城器械,等到满清八旗兴起,他们善于使用小巧的楯车,和吕公车又不同了。   如果这种广泛使用的吕公车是贾鲁发明出来的,倒也不意外,毕竟这种庞然大物很符合工科男的审美。   吕公车最大的特点就是庞大。   高度在两丈以上,可以和城墙一般高,长度可以达到五十丈,行动起来非常缓慢笨拙,需要成百上千的人,还需要大量的牛,一起推动,才能平稳前进。   吕公车的缺点很明显,但优势也同样突出。   首先这玩意够大够高,自然省去了爬城的难题,可以直接上城,如履平地。   其次吕公车一次能运送几百人,堪称陆地行舟了,一旦发起攻击,绝对不好应付。   再有,吕公车使用木板生牛皮,防护严密,弓箭射不穿,简直就是超大型装甲运兵车。   伴随着吕公车的步步逼近,城外元兵士气如虹,仰望着巨大的攻城器械,信心倍增,仿佛濠州唾手可得。   反观城头,士兵们心惊肉跳,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发抖,这个怪物是他们能对抗的吗?   看到这里,朱重八也是气愤焦急,怒火中烧。   其实对付吕公车并不是没有办法。   假如像张希孟提醒的,清理好护城河,再挖沟,建造羊马墙,一层层,把濠州保护起来。道路上沟沟坎坎,层层设防,吕公车想要接近城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城外防御准备太少,贾鲁只花了两天多,就填平了护城河,再利用杂兵,在路上铺木板,堆砂石,愣是弄出了三条宽十丈,可以供吕公车顺利向前的道路。   朱重八还能说什么,城里的这帮虫豸,真是害人不浅!   “恩公,吕公车多用牛皮,应该怕火攻,咱们用弩箭,裹上硫磺油脂,烧了这个大王八!”张希孟想到了一个办法。   朱重八果断答应,此刻吕公车距离濠州城也不过二百步。   张希孟能够清楚看到,在吕公车的上面,有一杆羽旗,十分显眼。看样子应该是给后续兵马传递位置的。   在正面的车中,一共分成三层,每一层都有木板保护,但是这些木板并不是堵死了所有的视线,还留有空隙,里面的人可以观察情况,也可以向外射箭,攻击城头的守军。   而在最上层,是一个手里拿着宝剑,披头散发的家伙,由他负责发号施令,指挥前进。   光看他的扮相,甚至让张希孟想起了作法借风的诸葛亮。   要说这不是贾鲁弄出来的,打死张希孟都不信。   就在这时候,朱重八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张硬弩,对准了吕公车的各个方位……这些弩箭都是从濠州的武库翻出来的,义军还没发打造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   “放!”   朱重八面色凝重,一挥手,二十支弩箭飞了出去,弩手顾不得查看战果,急忙再次拉开弦,放好带着火的弩箭,又一次射击。   一连三轮射击,落在吕公车上的弩箭不下二十几支,命中率还是相当可以。但是令人惊讶的是牛皮覆盖的吕公车,竟然只有一两处起火。而且火势很快就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汤和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会有什么妖法吧?   怎么连牛皮都点不着?   “一定是浇了水了!”张希孟突然咬牙切齿,贾鲁还真是谨慎,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此刻吕公车已经到了百步之内,宛如一条巨兽,逼近了猎物。   城头的士兵更加惶恐不安,大有掉头逃命的意思。   “恩公,集中弓弩,射击正面!”张希孟急切道。   朱重八也立刻反应过来,吕公车的上面和两翼用牛皮覆盖,十分坚固,正面由于要和城墙对接,因此不能封死,只能以硬木做框架,然后以木板栅栏保护起来。而且为了射箭,还留下了口子。   朱重八断然下令,所有弓弩,对准了吕公车,疯狂射击,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就在第三轮射击的时候,突然站在最高处,披发仗剑,负责指挥的家伙,如遭雷击,被射中了两箭,身体后退两步,竟然从最上层翻了下去。   失去了指挥官,或许能停下来了。   就在大家伙刚送一口气的时候,吕公车又继续向前,原来是下面的人跑上来接替了指挥者。   这个贾鲁老匹夫,还真是一点错都不犯!   “重八,用那个吧!”汤和吓得声音都颤抖了,只能把藏着的撒手锏拿出来,朱重八面色沉重,却是比汤和沉稳,他看向了张希孟。   “恩公,吕公车绝不是贾鲁最强大的武器。现在吕公车离着越来越近,用瓦罐盛放鱼油,投掷出去,继续烧!我就不信,点不着!”张希孟咬着牙,红着眼睛大叫。   他的小胳膊小腿自然干不了这个活,朱重八点头,他第一个抓起准备好的油罐,朝着吕公车扔了过去,一个,又一个,不多时吕公车的正面,上面,还有两翼,都沾了鱼油。   借着又是一轮火箭覆盖。   这一次起火的地方多了几处,尤其是正面,这里没有湿牛皮挡着,因此火光大起,吓得前排士兵向后跑……   而且伴随着火光,从吕公车上升腾起许多白雾。   水分蒸发了!   张希孟见有了效果,忙喊道:“快,多放箭,多扔油罐啊!”   朱重八和汤和也看到了希望,带头投掷,过了片刻,从吕公车中,冒出了浓烟,紧接着是火光四起,这头可怕的怪兽……终于着了! 第十五章 挺住了   吕公车有五十丈长,且全用木头为骨架,外面蒙着生牛皮,本就是易燃之物,哪怕洒了水,也只能防范一时。换句话说,只要点燃了,便不可遏制。   事实也的确如此,前面的火势起了。   浓烟烈焰,到处乱窜,也有飘向后面的。   牛皮蒙着,数百人身在其中,本就缺乏氧气,烟火一起,呛得人眼泪流出,咳嗽不止,又因为缺少氧气,一个个头晕目眩,狼狈窜逃。   更要命的是吕公车里面不止有人,还有牛。   也只有这些畜生才能拉得动如此庞然大物,结果烟火蹿进来,元兵乱跑求生,牛也急了,你们跑了,让咱当烤牛肉啊,不行!   这些犍牛为了逃生,发了脾气,甩开了绳套,就是乱跑乱闯。   一时间元兵人仰马翻,不少都牛犄角撞倒,又被牛蹄子踏在身上,直接没了半条命。   张希孟在城头也傻了,没想到这个庞然大物被点燃之后,竟然这么狼狈!   “射,往死里射!”他兴奋大叫,朱重八急忙下令。   城头的士兵也来了精神,弓弩齐发,装满了鱼油的罐子不停往下扔,火势越来越大,把这架吕公车吞没了大半,眼瞧着就没救了。   随车攻击的元兵,被烧死了几十人,让牛撞马踩,又死了几十人,还有上百人被弓箭射中,丢了性命,能活着跑回去的只有两三成不到!   朱重八大喜,这可不只是消灭了一架吕公车这么简单!   这种庞然大物,最是撼动军心,如果对付不了,一个冲锋,守城士兵的军心就可能垮掉,到了那时候,就真的完蛋了。   也算是老天保佑,成功烧毁了一架,人心也就回来了。   张希孟算是立了一大功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欢呼之声。   朱重八来不及跟张希孟说什么,急忙转过去。   原来又有一架吕公车在经过原来的护城河之时,陷入了泥潭,一侧越陷越深,不但走不了,还发出了木材断裂的嘎嘎声。   守军不断用火箭攻击,虽然还没点燃,但里面的人已经吓坏了,只能弃了吕公车,狼狈逃命。   贾鲁小心打造的宝贝,已经三去其二。   可就在这时候,第三架吕公车,终于接近了濠州城头。   咚的一声,吕公车的正面撞上了城墙。   从护板的缝隙里,探出十几条长枪,狠狠刺向了守城的士兵,顿时有几个人被穿了糖葫芦,其余人向两边退去。   此刻车中的甲士奋力推开挡板,他们迈着大步,越过垛口,冲上了城头!   原本两丈多高的城墙,瞬间如履平地。   吕公车终于显示出了强悍之处。   居高临下,是守城一方最大的优势所在。   可偏偏就有这种东西,能够抹平守城一方的优势。   不,这么说还不准确。   吕公车分成了三层,里面的士兵多达数百人,只要挨上了城墙,他们就前赴后继,不停爬上顶层,然后从顶层涌向城墙。   由于挡在正面的守城兵卒太少,不由自主就被冲得退向了两侧。   一个最让人惶恐的情况出现了,城防出现了破口!   一处破,百处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不要忘了,红巾军在几个月之前,还多是一群农民,即便加入了红巾,也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严格的训练,说穿了,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硕大的吕公车,如狼似虎的元兵,全都摧残着士兵的勇气。   还有一点,也不能忘了,红巾军的武器多是靠着缴获,元廷严厉限制铁器,连老百姓的菜刀都防着,在起义之初,大家的武器就是农具棍棒,夺了濠州之后,才有了铠甲,弩箭这一类高级玩意,只可惜数量也不多。   相比之下,元军攻城的兵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冲上来就是大肆杀戮,红巾军人仰马翻。   有一个姓许的千户,试图领着弟兄阻挡,结果迎面撞上了十几个甲士,瞬间就被砍倒了几个弟兄,他转头想跑,被人一刀捅入了后心,扑倒地上,随即又是一刀,砍下了脑壳。   一个元兵百户用刀挑着头发,将许千户的人头高高举起,耀武扬威。   “红巾贼,还不投降!哈哈哈!”   元兵无不发狂,他们大笑着,肆无忌惮砍杀。   越来越多的红巾军向后退,顺着台阶,滚到了城下。   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惶恐笼罩了心头,有人不自觉转身,就要逃跑。   只不过他们没跑几步,突然意识到,就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道刚刚挖好的壕沟。   足足两丈宽的壕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没有办法,必须向通道拥去。   等他们聚集在通道的时候,对面出现了一群拿着鬼头刀,怒目而视的督战队!   张希孟的部署终于发挥了威力,不能放在城外阻挡敌人,就放在城里阻挡自己人,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效果也都是一样的。   “不许退!给咱杀回去!”   朱重八怒目圆睁,手里提着长刀,大声怒吼。   原来朱重八发现一架吕公车接近了城头,士兵溃退,他就打算去救急。不过张希孟拦住了他,当前最重要的是防止红巾溃退。   汤和也意识到了,咬牙道:“重八,我一条贱命,去跟鞑子拼了,你快去督战!”汤和一推朱重八,让他下城,自己则是高举砍刀,怪眼圆翻!   “弟兄们,元鞑子杀进城,咱们的家人都完了,跟着我,冲!”   汤和不愧是一员悍将,他带领着几十人,果断前去援助,他先是砍翻了两个红巾军,遏制住了溃逃的态势,然后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元兵右翼突遭反扑,让汤和杀死了好几个。   正追着红巾军,往城下杀去的元兵,此刻也不知道汤和人马多少,也只能回头。   朱重八趁机下城,借助张希孟提前准备的浮桥,跨过壕沟,绕到了溃兵前面,把他们给截住了。   此刻情况万分危机,老朱已经让人去请郭子兴,希望借助大帅的威风,阻止住溃兵,可人早就派出去了,郭子兴迟迟不到。   朱重八头皮发麻,眼见的人已经堆满了,有人都落到了壕沟里,乱糟糟的一团,他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弟兄们,元鞑子都是虎狼禽兽,放他们进城,咱们的亲人都完蛋了。”   溃兵似乎听进去了,但是到底还没有回头。   如果是大帅在此,自然可以大开杀戒,但是朱重八不行,他咬着牙道:“弟兄们,咱们是一条男子汉大丈夫,咱朱重八愿意冲在前面,是爷们的就跟着咱,一起上!”   朱重八说着,就果断带领督战队,过了甬道,冲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身体力行,比起督战队的人头滚滚还有效果。   溃兵短暂迟疑,竟然全都跟着老朱,杀了回去。   忘记了恐惧的朱元璋,一马当先冲到了台阶口,正好一个鞑子下来,他奋起一刀,从脖子到肋下,直接把对方劈成了两段。   鲜血内脏,流了一地,朱重八浑身浴血,冲锋在前,状若战神,终于让萎靡的士气重新燃烧!   “好啊!朱公子威武!”   终于,士兵们恢复了勇气,嗷嗷叫着杀回去,他们沿着台阶,冲上了城头。随后压着元兵,不断往前推。   此刻的城墙之上,元兵在中间,汤和在一边,朱重八在另一边,各自领兵,奋力冲杀,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受伤的士兵,不计其数。   不管是元兵,还是红巾,都损失惨重。   鲜血几乎染红了城头。   双方能打得这么残酷,真是超出了张希孟的预料,他的胃里一阵阵翻涌,相当不舒服。可张希孟还必须打起一百倍的小心,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老朱还没有回乡募兵,传说中的淮西勋贵只有个不是最能打的汤和。   如果稍微出错,就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什么能用的吗?   的确有,那就是一批投石机。   按照最初的预估,是用来对付回回炮的,现在现在就要提前用吗?   张希孟在短暂迟疑之后,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突然想起,还有两门火炮没用,或许可以试试。   等士兵把火炮搬上来,张希孟都有点摇头。   虽然是金属的,但是只有两尺长,也就是六十厘米……说是火铳还差不多……对不起,这就是元代的火炮。   甚至这还算大的,还有不足一半,能够手持的。   没办法了,只能博一下了!   “开炮!”   这玩意虽然不大,但是发射起来,却还是惊天动地,轰隆巨响。   从炮口喷出的铁砂扑向了吕公车,瞬间撕扯开生牛皮,甚至打得木屑乱飞。好巧不巧,有木屑飞溅,刺入了拉车的牛。   牲畜又一次乱了。   “放箭!放火箭!”   张希孟扯着嗓子吆喝,他为什么不让放炮,对不起,其中一门已经裂开了口子,豆腐渣,害死个人!   不过由于火炮撕开了口子,加上风吹干了外面的牛皮,火箭终于点燃了吕公车。   看到了火起,朱重八和汤和都玩命了,红巾军士气大振!   “杀!杀光鞑子!”   两路猛攻,冲上城头的元兵,除了十几个逃回去的,剩下的悉数被杀。   三架庞大的吕公车被毁,濠州挺过了最难的一天! 第十六章 打地鼠   朱重八受伤了,左臂被刀尖划了一刀子,伤口不深,却也皮肉外翻,十分骇人。马氏含着泪,替丈夫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朱重八微皱着眉头,稍微活动了一下,便忍着痛,去看其他受伤将士了。   马氏有心让丈夫多休息,可话到了舌尖儿,只是一声喟叹,扭头又去忙活了。   连日的战斗,红巾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隐隐的,似能听到哭泣声。   别人都在做事,唯独张希孟,双手抱膝,蹲在了地上,一声不响,暗暗计算着,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就是朱重八的半个大脑,负责思考的那个……今天三架吕公车全数损坏,仅仅是元兵精锐,死伤就超过了八百。更不要说那些收拢的杂兵了。   再看看红巾军这边,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死了一个千户,损失的兵马加起来,甚至比元兵还多,超过了一千。   单纯从伤亡来看,貌似是红巾吃亏了。   可稍微懂点军事常识的都清楚,这仗是红巾军赢了,真真切切赢了。   得出这个结论,既是红巾军处境决定的,也是守城战特点决定的。   吕公车算是神器级别的东西了,被红巾烧毁了,仅仅这一项,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就大大有利于守城一方。   而且经过了残酷的战斗,红巾军的战斗力会迅速提升,摆脱乌合之众的状态。   反观元军,没有一举攻下濠州,反而损失惨重,人心动摇。各种压力,都会落到贾鲁头上。   贾鲁是个汉臣,手握大军,本身就是罪过,迟迟不能建功,元廷肯定不会放过他。其实即便是蒙古人,在社稷崩溃,风雨飘摇的时候,最要提防的不是敌人,而是己方的权臣,所以在未来才有罢免脱脱的骚操作。   后人看起来,或许是失了智,十足的脑残。但若是脱脱携着大胜之威,提刀进京,跟狗皇帝痛陈利害,那大元的江山会不会结束不好说,可是一个活曹操,一个汉献帝是跑不了了。   设身处地,替贾鲁考虑,这个老匹夫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玩命的。   张希孟盘算了再三,觉得有必要和朱重八好好商议。   正在这时候,郭子兴姗姗来迟得正正好好。   他满脸春风,张口夸奖,“贤婿啊,今日元兵四面攻城,但唯独你这边打得最惨烈,你守得也最好,当真是栋梁之材!父帅有你这样的女婿,总算放心了。”   郭子兴老怀大慰,眼神里都带着笑。   朱重八心中却是一阵无奈,你怎么不早点来?   他没资格质问郭子兴,只能说道:“连日苦战,守城的器械都消耗差不多了,箭支缺的厉害,还有滚木礌石,尤其是兵力,更是匮乏……恳请大帅支援!”   听朱重八要东西,郭子兴的老脸就失去了笑容,变得冰冷起来。   “你叫苦,别人也也苦。尤其是咱们还是自家人,本帅就更不好偏心了。”   这话说的,让朱重八一阵错愕,濠州红巾从来都是公然偏袒自己人,几时大公无私了?难道还是因为前面的事情,大帅迁怒自己?   只不过不该不顾城防啊!   “回大帅,贾鲁把三架吕公车都压在了西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给弟兄们一些器械,谁还能说什么?恳请大帅怜悯!”朱重八说着,单膝跪倒。周围的士兵注意到了,也把目光落到了郭子兴身上,在他们的眼中,尊重看不到多少,荼毒却是真的。   郭子兴暗暗吸了口气,朱重八说得没错,三架吕公车,都被他给毁了,可就是你太能打了,才不好办!   过了会儿,郭子兴徐徐道:“既然缺少兵马,我就和彭大帅说了一声,让他把儿子彭早住派来,协助你守城。”   朱重八自然是需要补充兵力,可是派彭早住过来,这算什么意思?   “大帅,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彭少帅跟着他父亲,或许更好。卑职这边,能不能派一点濠州的老兵?”朱重八仗着胆子请求,却还没说完,郭子兴就变了脸色。   “不要说了,按照军令行事。回头就让彭早住领着一千五百人帮着你,好好守城吧!”   郭子兴扬鞭打马,迅速离去,不给朱重八反驳的机会。   老朱怔怔站在了当场,直到张希孟从远远的地方过来,朱重八才回过神。   “小先生,大帅这是在掣肘啊!”朱重八拧着眉头道。   张希孟无奈点头,的确如此。   郭子兴在压力之下,不得已让朱重八守城。要用他,却怕他一飞冲天,因此处处为难,属实小肚鸡肠。   让彭早住过来,更是不怀好意。他爹就是从徐州退下来的彭大,举事早,手里还有一批出生入死的老部下,虽然跑到濠州,寄人篱下,但是实力不容小觑,威望也高。   把彭大的儿子派给朱重八,这操作,唯有五体投地。   张希孟巴巴分析贾鲁那边的麻烦,却没有料到,自己这边先玩起了制衡游戏。   郭子兴啊,还真有出息。   朱重八也不傻,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大帅的用意。前面粮商的事情,现在又扯出了彭少帅,郭子兴还真是变本加厉,时刻不忘耍手段。   面对屡屡打压,朱重八的不满也越来越强烈。   如果说前面提到单独发展,只是一颗种子,此刻却发了芽,扎了根,看起来自己是没法和郭大帅长期相处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守住濠州!”朱重八咬着牙说道:“咱就怕彭少帅不听咱的,闹起来只会便宜了元鞑子!”   张希孟也清楚内斗的可怕,郭子兴当真是老糊涂了就不怕把濠州送给元兵?   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恩公,这事情其实不难。”   “不难?”朱重八苦笑,“小先生有办法?”   张希孟凑到了朱重八的耳边,低低声音道:“大帅要两边牵制,那恩公何不去跟彭大帅通通气?”   “咱去见他?”朱重八惊道,郭子兴能答应吗?   “嗯!”张希孟用力点头,“彭大帅从徐州败退,和鞑子有血海深仇,抗元的意志最坚定,恩公只要和他坦诚相对,应该能化解猜忌的。恩公也不能太老实了。”   朱重八心头一惊,这的确是个很直接的办法。   但毫无疑问,也是违逆了郭子兴的心思,说是背叛都差不多。   朱重八呆住了,郭子兴对自己掣肘,自己就要背叛郭子兴吗?这好吗?   张希孟见朱重八迟疑,也知道他顾忌郭子兴的恩情,下不来决断,便凑近耳边低声道:“恩公,濠州为大啊!”   这一句话让朱重八打了个激灵,是啊,外面还有十几万元军,如果城池丢了,不光是他,还有刚过门的妻子,全都要死。   刚刚组建的小家,又要破碎。   这种家破人亡的苦,朱重八受不了第二遭了。   “咱……知道了!”   朱重八重重叹息,终于拿定了主意。他收好了刀,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谁也没带,直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希孟留在原地,他并不意外,郭子兴的这套,倒是跟那位微操大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不是不知道大局,而是对自己不自信,生怕手下太能干,脱离了控制。   偏偏老朱又是个本事通天的,无法久居人下,走上自己发展的路,也是情理之中。   张希孟看透了局面,只等着熬过了这一战,就想办法鼓动朱重八去募兵,单独发展,离开这群虫豸。   张希孟思忖一阵,又把心思放在了守城上面,思索着贾鲁还剩下的招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刚放亮,元兵再度发起了攻势,兵力依旧雄厚,战斗更加激烈……但是缺少了吕公车这种大杀器,并不能突破城墙。   可就在这时候,有眼神好的,竟然发现在元兵的阵前,出现了五座土丘。   元兵要起土山?   张希孟立刻警觉起来,这的确是个办法。   城墙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够高吗?   如果在城外起土山,比城墙还高,然后居高临下,利用弓弩,封锁城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赶快发砲,阻止元兵!   这个建议来自朱重八的身边,是一个英气勃发,穿着精致铠甲的年轻人,少帅彭早住!   看起来他和朱重八还算和气,显然,老朱的举动有了效果。   “不是咱不舍得,而是咱琢磨着鞑子的回回炮厉害,如果让他们看出了虚实,毁了咱们的砲,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朱重八耐心解释。   彭早住思忖道:“朱公子,反正我的话说了,我爹让我听你的,那就听你的!”   彭早住说完,扭头就走了。   朱重八打起精神,引而不发,又过了两天,元军的土山已经差不多了。   彭早住急了,再次找到了朱重八,却发现朱重八和一个少年蹲在地上,嘀嘀咕咕。   “朱公子,你这是何意?”   朱重八抬起头,又看了眼张希孟,突然笑了出来,“的确有件大事,要求少帅帮忙。”说着,他拉着彭早住,一起蹲了下来。   ……   夜色深重,连续的交战,使得双方疲惫不堪,此刻城头值守的红巾,也多依偎着女墙,流着口水,酣然睡去。   此刻在城墙下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算大,还不足以惊动梦乡之中的士兵。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终于在某处,伴随着一块浮土哗啦啦掉落,从里面露出了一个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在他的面前,不是地面,而是一道壕沟!   坏了,城里有准备!   就在这家伙惊觉,想要转身的刹那,一条长枪狠狠刺入了软肋,深入骨头,对方用力一拽,竟然将这个元兵扯到了壕沟里面!   出手的正是彭早住,这位少帅眼睛冒光,露出了嗜血的神色。   “狗鞑子自投罗网,给我杀!”   不只是这一处,另外还有四处,也有鞑子破土而出,结果全被蹲守的红巾军发现,一时间五百名红巾军跳入壕沟,争先恐后,痛打地老鼠!   听到了喊杀声,张希孟急忙爬起来,远远眺望,见鞑子入瓮,也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起了土山,又怎么会不挖地道。   元兵以土丘迷惑红巾,却是下面偷偷挖地道,想要提前杀进城里。   这一手不得不说十分漂亮,奈何张希孟提前挖好了壕沟,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无非是白费功夫。   可他们不知道,张希孟让人偷偷用绳索系着铁锤,敲击城外的地面,哪里空,哪里就是地道经过的位置!   他把检查瓷砖空鼓的手段拿出来了。   确定了地道方向之后,在城头已经准备好了足以震裂上面土层的大石头。   就在元兵冒头的时候,城上还在睡觉的红巾翻身而起,几个人抬着石头,朝着事先确定的方位砸了下去。   一块,两块!   轰的一声,地道承受不住,塌了。   地道里面的人,惶恐惊骇,恐惧莫名。   后路断了,先进去的人,在狭小的地道里来不及逃跑,都被困住了,成了瓮中之鳖。   “狗鞑子,你们没有退路了,要么憋死里面,要么滚出来投降!”   彭早住放肆大喊,城上下的红巾军放声大笑,嘲讽元鞑子愚蠢。   元兵一共挖掘了五条地道,此刻全都被废了了,足足有二百多甲士,被困在地道了。红巾军这边已经准备了烟火,有人拿着蒲扇,不停往里面扇。   浓烈的烟气进入地道,里面的咳嗽,叫骂声不绝于耳。   不出片刻,元兵鼻涕眼泪,仿佛老鼠似的,乖乖滚出来,成了红巾的俘虏。   只不过出来的还不到五十,其余都留在了地下,成了死鬼…… 第十七章 炮战又赢了   再一次挫败了元军的企图,想挖地道入城,也是做梦!   彭早住押着几十名俘虏,到了空旷的地方,扒光了他们的铠甲衣服,然后用绳索拴着,拖到了城中心,往日里砍人的地方。   寒风凛冽,没有衣服的俘虏瑟瑟发抖。   这位彭少帅却是没有多少怜惜,他举起生牛皮的鞭子,朝着第一个人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鞭响,一条血印……彭早住切齿咬牙,又是一鞭,鲜血飞溅。元兵俘虏忍不住,发出了哀嚎。   随后彭早住抡起鞭子,毫不留情,恶狠狠抽打,打得血肉模糊,鬼哭狼嚎!   正在这时候,汤和赶了过来。   “彭少帅,这些鞑子兴许有用,你可别打死了。”   彭早住顿了顿,突然摇头一笑,“这是朱公子的意思吧?”   汤和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彭早住点头道:“两军交战,的确滥杀俘虏不祥,这一次能抓到他们,也是朱公子神机妙算,俺承他的人情……只是俺不能饶了这些畜牲!”   汤和一愣,心说你这是给脸不要吗?   彭早住突然恶狠狠跺脚道:“去年秋天,鞑子丞相脱脱,带领着几十万人,杀进了徐州……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放火作恶,无所不为!我,我娘被他们杀了,我的娘子死了,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也,也死了!”   彭早住头发立起,怒火冲天,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瞪着汤和。   “你说,这个仇我能不报吗?咱发过誓,抓到一个鞑子,就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汤和顿时愕然,他能说什么?   跟彭早住讲道理,说杀你亲人的不是这些人,不该迁怒……这话汤和说不出口,官兵破徐州的时候,不论军民,老人孩子,没有谁能逃过毒手。   既然如此,把账算在元兵头上,也没有什么不妥。   诚然,这么干有冤枉的,有无辜惨死的,但就是这么个世道,上哪去鸣冤?   汤和垂头丧气,来见朱重八,张希孟也在,他看到了汤和低着头,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不要忘了,他的父母也死在了元兵手里!   “恩公,还是商议一下明天的战斗吧!”张希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朱重八怔了怔,也点头了。其实他比谁都更早体会了家破人亡的滋味,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曾经让朱重八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倘若有一日,咱必叫百姓安居,世世代代,没有流民,没有战祸!”朱重八咬着牙,发誓说道。   换成普通人,大约就是键盘侠的牢骚,可这话从朱重八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朱重八在登基之后,制定了最严密的户籍制度,不许改变身份,也就意味着不会沦为流民,一代又一代,被限制得死死的。或许从后世看来,这是很愚蠢的政策。   可置身乱世,下一秒就可能家破人亡,稳定对于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张希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恩公,贾鲁老儿很精明,他一面起土山,一面挖地道,这样就能地道挖出来的土,堆在土山上。他今夜失败了,明天必定会利用土山攻城,我们一直担心的回回炮,或许也会出现!”   回回炮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貌似没什么争议,大约就是配重式投石机,由于制作精良,能够发射一百斤以上的石弹,史书上有入地七尺的记载。应该是那种比较大的。   毫无疑问,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了城墙上,的确很要命。   但是另外也有记载,说火炮焚城中民舍,石弹是没法点燃房舍的,故此又有一种说法,回回炮扔出来的实际上是猛火油。   两种观点,很难说谁是对的……那张希孟怎么看呢?   他都同意,端水大师了属于是。   其实张希孟研究了濠州城中的器械,包括那几门青铜火炮,他大约弄清楚了回回炮的本质。   这东西的确就是个配重式投石机,最远能打四百米。   但是投石机的弹丸却不相同,可以打单独的石弹,用来破城,也可以但散弹,用石块覆盖敌兵,杀伤有生力量。   同时还能抛掷猛火油,引燃房屋,焚烧城池,历史上蒙古人攻破襄阳,大约就是用了猛火油的。   “从那三架吕公车来看,贾鲁军中必定有数量很多,而且相当精良的回回炮。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元兵出手,然后将他们的回回炮悉数捣毁!”   朱重八略微思忖,就点头了。事实上这是他们多日讨论的结果。回回炮可是大元朝攻城略地的最好武器。   只要破了回回炮,濠州城也就暂时安全了。   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小先生,咱们的数量也不够,射程也未必有元军远,真的能行?”   张希孟道:“恩公,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自从那天使用火炮之后,我就收集了一些火药。而且我打算把火油灌换成火药罐,这东西爆炸开,既能伤人,又能摧毁回回炮,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朱重八没有迟疑,这些日子的战斗下来,他已经非常信任张希孟了,更何况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就在他们商议妥当的时候,彭早住突然赶来了,他只是冲着朱重八深深一躬。   “朱公子,有什么要俺做的,只管吩咐,俺听你的!”   彭早住的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不用问,那些俘虏下场肯定不会好,没准已经被残忍弄死了,大家伙心知肚明,却没有说破。   朱重八低声道:“彭少帅,眼下这边才七十架投石机,远远不够,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彭早住很干脆答应,“行,我现在就去找我爹。”他又顿了顿,补充道:“你是个能打鞑子的,俺服你!”   彭少帅去找他爹了,张希孟不由的心中暗喜,他和朱重八商议到了后半夜,略微休息,天边就放亮了。等人们看清楚城外情况的时候,不由得目瞪口呆,心跳加速。   好一个贾鲁老匹夫!   他趁着夜色,将一百架回回炮,分头运上了土丘,已经布置好了。   在土丘之下,又分成五个阵地,排列了二百架各式各样的回回炮。将家底儿都拿出来了。   这些火炮很有讲究,土丘上的是往城里发射,使用的是猛火油。土丘下面的回回炮,是用来发射石弹攻击城墙的。   “贾大人,濠州不算坚城,有这么多回回炮,早就该拿出来,砸开城墙就是了。”说话的人是彻里不花,就是那个不敢攻城,只敢抢掠百姓的废物。   贾鲁沉着脸目光向前,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彻里不花闹了个老大没趣。   贾鲁的心思都在城内,他回思这些天的斗法,城里绝不是简单的草贼,他甚至觉得有一位文武全才的高人,在指点红巾。   如今回回炮就是最好的决胜局,好比墨子和公输班的较量,就看谁的底牌更多了。   城中似乎没有先发制人的打算。   “传令,放!”   贾鲁不想等了,抢先发起了攻击,不管城里有什么布置,都不可能比他的回回炮更多更好!   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一个个装着火油的罐子,越过城头,落入濠州,火罐炸开,火油四溅,宛如一片火海。   所有守军都心惊肉跳,大家慌忙用事先准备的沙土,掩盖燃烧的火油,隔绝空气,控制火势,总算没有损失太大。   此刻大家伙都万分佩服,幸好把临近城墙的建筑都给拆了,火油罐落在了空地上,纵然火光冲天,却也烧不到建筑。   若是没有拆除,谁知道会不会把全城的房屋都给点燃了!   老匹夫,真是黑了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老匹夫出手了,我们也别客气。   城中的投石机早就在张希孟的计算下,安排好了位置,伴随着元军发炮,暴露了位置,红巾军做了最后的调整,悉数对准了土丘。   “开炮!”   伴随着命令,和元军大小相似的罐子也飞了出去,数量只有元军的一半,呼啸着划过头顶,落在了元军的土丘上。   短暂的沉默之后,土丘之上响起了剧烈的爆炸,硝烟火光,冲天而起,又是片刻,更大十倍的一股火焰蹿起,宛如一条火龙,奔着天空扑去。   周围的元兵炮手,还有那些宝贝疙瘩似的回回炮,悉数陷入了火海。   “是火油,猛火油被点燃了!”   张希孟手舞足蹈,开心极了,一轮齐射,就有三个土丘被大火吞没,数以百计的元兵炮手陷入了火海。   这一场炮战,他们多半又赢了! 第十八章 不屈   贾鲁一口气拿出三百架回回炮,虽然能抛射一百多斤石弹的只有三分之一,却也相当骇人听闻。   几个月之前,脱脱攻击徐州,也没有这么多的回回炮。   贾鲁为什么这么厉害?   说到底,还是因为工部尚书,治理黄河的身份。贾鲁在治理黄河过程中,走遍了黄淮,濠州这里自然是清楚的。   他又指挥几十万民夫,调动的物资不计其数,在决定攻击濠州的时候,他就从宿州、怀远等地征集了一批木材角筋,加上从徐州带来的,赶制了三架吕公车,又弄出了三百回回炮。   按照贾鲁的估算,以他的兵力,以器械精良,攻击濠州,就是一走一过的事情,几个土贼,有什么好怕的。   他还很贴心派人去劝降,不想造杀孽。   可贾鲁万万没有料到,先是卢安民受辱,接着自己也挨了嘲讽。文的不行,派出吕公车,三架全数烧毁,又起土山,挖地道,还是不成。   最后把杀手锏都拿出来了,竟然让红巾军反杀了!   这,这还是土贼吗?   贾鲁老脸通红,只觉得他这位工部尚书,治水大师,把老脸都丢光了,无地自容!   “是,是霹雳弹!”月哥察儿声音颤抖,他也万万没有料到,城里居然会用霹雳弹反杀他们的猛火油。   “贾大人,不对啊,怎么贼人的霹雳弹射的更远,威力也更大?”月哥察儿惊问。   贾鲁猛然注意到,貌似真的是这样。   所谓霹雳弹,在灭宋之战的时候,据出现过,和猛火油一个道理,无非是装上了火药而已。   不过由于火药威力不行,且容易返潮,霹雳弹并不如猛火油好用。   因此贾鲁选择了猛火油,这东西不光能杀人,还能点燃建筑,曾经元兵就焚毁了襄阳城,绝对是当世最可怕的攻城利器。   贾鲁一直没舍得用,就为了这致命一击。   可现在完全成了笑话!   “一定是城里的那个人,他比老夫还要精于器械,一定是的!”贾鲁嘴角抽搐,心里拔凉。   “如此大才,竟然委身从贼,这是天不佑大元啊!”   老头破防了,他相信器械远胜过兵马,别的事情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有人比他还善于用回回炮,这就要命了。   一旁的彻里不花看得不以为然,还以为你老匹夫有多大本事呢?敢情也是个饭桶,遇到了挫折,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贾大人,快点下令后撤吧,不然剩下的那些都完了!”   贾鲁惊醒,但是城上的红巾不给他机会了。   红巾军使用霹雳弹炸了五个土丘,废了这一批射程最远,威胁最大的回回炮,立刻掉头,对准了平地上的阵地。   霹雳弹从天而降,爆炸声不绝于耳,那些做工精良的回回炮,很快淹没在硝烟之中,横躺竖卧,东倒西歪,更有被炸得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   “好啊!贾鲁老匹夫的这点宝贝都完蛋了!”汤和兴奋大吼,“重八,让我出去杀一阵,把那些鞑子都给砍了!”   朱重八忍不住心动,回回炮毁了不少,却还剩下一些。另外还有不少炮手狼狈逃命,放跑了他们,也是后患。   朱重八就点头道:“可以,咱也跟着你去!”   正在这时候,少帅彭早住却是过来了,他一躬身,“朱公子,你是主帅,城头的事情你负责,不能轻易出去。我和汤千户出去杀一阵!”   朱重八怔了少许,用力点头。   彭早住和汤和,一人率领着五百兵丁,出了城门,杀了出去!   自从元兵围城,这还是守军第一次主动出击,完全超出了元兵的预料。   由于回回炮被毁,元军士气低落,此刻红巾杀出来,正是时候。汤和这家伙就跟一头猛虎,追着元兵疯狂砍杀。   手里头一柄长刀,一往无前。   张希孟此刻也上了城头,顺着垛口,向外面瞭望。他正好瞧见汤和在追击一名元军旗手。   为了活命,元军将旗号扔了,汤和就踏着军旗,三步两步,追到了身后,挥手一刀,从肩头斩到了腰背,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涌出。   受伤的元兵发出怪叫,转身举起弯刀,做搏命状。   汤和丝毫不管什么困兽犹斗,他瞪着圆眼,抢先劈出一刀,元兵的弯刀距离他还有半尺,竟然被汤和劈开了咽喉,堂堂蒙古勇士,在比拼勇气的关头,输得一塌糊涂。   汤和从此人的尸体踏过,又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身后的士兵备受鼓舞,喊杀震天,气势如虹!   “当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啊!”张希孟忍不住抚掌赞叹,他又向另一边看去,发现彭早住竟然比汤和还要狠辣三分。   他是带着仇恨的,徐州城破,十几万军民惨死,元廷的罪孽太深了。   汤和和彭早住,如同两条猛龙,风卷残云,原本还残留的元兵被杀了个干净,那些残存的回回炮也都被摧毁。   就在他们圆满完成任务的时候,张希孟注意到,汤和竟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追着溃兵,朝着贾鲁的军阵杀了过去。   疯了!   张希孟大惊失色,急忙看向了朱重八,收兵吧,可别送了!   哪知道朱重八面色深沉,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   张希孟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心惊肉跳地看着。   汤和只是盯着贾鲁的旗号,抢了一匹马,朝着贾鲁扑来。   “老匹夫,你的死期到了!”   从元军之中,连忙分出一队人马,阻拦汤和,哪里知道,汤和杀神附体,迅速冲开阻拦,再度向前。   此刻月哥察儿连忙拉弓,朝着汤和连射两箭。   其中一箭落空,一箭正中汤和肩头……奈何这位根本不在乎,反而发狂大笑,“狗鞑子,你们不是骑射无敌吗?就这点本事!”   汤和一把揪出肩头的箭,狠狠一掷,继续向前冲。   此时元兵大骇,纷纷后退。   汤和距离贾鲁已经不足五十步,完全可以看得清对方的面容。   贾鲁的脸上没有太多恐惧,他只是错愕,这帮毛贼,居然也有如此猛士?   月哥察儿看得真切,连忙拉扯着缰绳,保护贾鲁后撤。   彻里不花比他们两个还要滑,跑得更快。   失去了统帅,元军立刻崩溃……汤和和彭早住追到了元军营门之前,这时候城上才响起铜锣,红巾大获全胜。   一千人马,追着一万多元军打,还把对方打得逃回了营寨,看起来像是扯淡一般……但曾经的元兵只要几千人,就能打得几万宋军满地找牙。再往前追溯,几百名金兵,也敢硬冲几十倍的宋军。   当然了,汉唐强兵,也足以以一当十。   似乎真的有运数在,如今的老天,站在了红巾军,站在了朱重八这一边。   不过也还有更实际的解释,炮战失败之后,元军士气大损,溃兵往回跑,裹挟了元军,弄得阵脚大乱,无心作战。   汤和和彭早住趁着机会,杀出去,大杀大砍,大占便宜,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任何便宜都不是白占的,一千将士杀出去,回来的只有七百多人,差不多四分之一,死在了城外。   伴随着一具具尸体运回来,就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人哭泣,哭声越来越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扑了进来,抱住一具年轻的尸体,嚎啕大哭。   “我的儿!”   妇人哭声,撕心裂肺,朱重八连忙过来,汤和也快步过来,他强忍着痛,“这,这位兄弟是好汉子,他一个人宰了五个鞑子,还抢了一匹战马!”   朱重八用力点头,俯身过来,“老夫人,节哀,回头咱会把抚恤给你,好好安葬咱兄弟!”   老妇人勉强收住了眼泪,她盯着战死的儿子,突然一伸手,把儿子染血的战袄脱下,一扭头,到了人群前面,用力披在另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老二,你,你就穿着你大哥的战袄,跟,跟着朱公子杀鞑子!替你大哥报仇!” 第十九章 贾鲁病了   李新材披着大哥染血的战袄,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他害怕,一母所生的兄弟俩,李新材和大哥李新山完全是两个极端。   大哥从小调皮捣蛋,稍微大了一点,就打架斗殴,无所不为。相反,李新材老实巴交,整天跟着老爹屁股后面,养马赶车,帮人贩运货物。   李新材能吃苦,又勤快,把马儿伺候的最好,毛色油亮。提起李家的二小子,谁都要竖起大拇指。   可一说老大李新山,就个个摇头,连亲爹妈都看不起。   就在一年多之前,李老爹还跟二儿子说,走这一趟,钱就够了,给他先说个媳妇,让他大哥干瞪眼。   李新材还挺乐的,可谁知这一次他爹死了,死在了元兵手里。   他们运货,在路上被元兵截住了,看到车上的布匹,元兵就要抢,老爹去争论,结果被元兵一顿好打,然后不光是布匹,连马车都抢走了。   老爹大口吐血,当天晚上就死了。   李新材背着他爹的尸体,回到了家中,面对死了亲爹,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而大哥李新山也难得回家一趟,只是在老爹的棺材前磕了几个头,连眼泪都没流,转身就走了。   邻居都说他不孝,可谁知道几天之后,大家才知道了消息,李新山投靠了红巾,他要报仇!   从此之后,李新山作战勇敢,每战争先,对待元兵,绝不留情。一直到了这一次,他杀了五个鞑子,流干了血,至死没有退缩恐惧半分。   到了今天,谁还会怀疑李新山的勇气和孝道?   这个不被父母看好的街溜子,用他的勇气,证明了什么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你爹被元鞑子杀了,你大哥战死了,你还有一个妹妹,还有你娘……你要是贪生怕死,就让鞑子杀进来,把我们全都砍了头!”李母抱着儿子,痛哭流涕,用拳头狠狠捶打他的胸膛。   “没出息的玩意儿,从小就只会躲在你爹身后,你个扶不起来的废物!”   母亲一声声的痛骂,让李新材脸涨得通红,过去的他,可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转眼之间,他就成了废物?   李新材涨红了脸,从恐惧变成了迷茫,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小兄弟,你想听咱说两句不?”   朱重八伸手拍了拍李新材的肩头,而后语重心长道:“咱原来也是濠州的佃户,十来年前,旱灾瘟疫,弄得咱家破人亡。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反而横征暴敛,逼着大家伙,把骨头砸碎了献给他们!”   “要是还过得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现在他们围困濠州,就要杀了大家伙,到了这时候,谁敢出来,杀鞑子,护乡亲,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都是英雄,都是好汉子!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新材愣了半晌,反复思索,他似乎明白了,“那,那俺要从军!给俺大哥报仇!”   朱重八一摆手,“你先别忙,咱问你,家里还有谁了?”   “就,就剩下俺娘,俺妹,还有俺了。”李新材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低下了。   朱重八叹道:“这就是了,你现在家里只有一个男人,你投军了,母亲、妹妹都怎么办?咱也不说不许,回家好好料理,仔细想清楚了,愿意投军,再来找咱。”   老妇人还不答应,想要二儿子投军。   朱重八含笑道:“咱也是血海深仇,可总归不能放着活人不顾……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保护亲人,保护家乡父老吗?”   老妇人张了张嘴,终于点头,含着泪,让二儿子背着长子,返回家中……张希孟一直在看着,这些话可不是他教老朱的,事实证明,朱重八在许多问题上,当真是立得住,想得明白。   就他最后的这句话,让许多人都不由的点头。   说得好!   讲得对!   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打起了精神,人群之中,一些青壮也心思活泛,这种关头,投军未尝不是一个出路。   朱公子体恤百姓,又深明大义,当真是个不错的领头人。   就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挤出一个大汉。   “朱公子,俺叫费聚,俺家里不缺继承香火的,收下俺吧!”   这个叫费聚的身形高大,肌肉扎实,一看就是个猛士。   朱重八大喜,这时候又有许多人站出来,都嚷嚷着:“朱公子,你是好样的,大家伙都服你,让我们跟着你吧!”   众人吵吵嚷嚷,情绪热烈,看样子不下一百人。   朱重八也有点招架不住,谁不知道兵权的好处,可问题他不过是个九夫长,不经大帅许可,就要主动升任百夫长吗?   朱重八为难了,这时候张希孟笑呵呵跑过来。   “恩公,军中在用人之际,乡亲们的心思自不必说。但是打仗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就暂时把他们编入民夫之中,配属武器,以为补充就是了。”   张希孟讲得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朱重八点头,“那好,就由小先生登记造册吧!”   张希孟连忙点头,乐颠颠应下。这些人不计入红巾军,自然就是老朱的私兵,他一直筹谋着独立发展,手下没有人却是不行。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老朱的班底。   张希孟登记的时候,格外小心,仔细询问,他发现费聚竟然和老朱还是同乡,都是钟离人,顿时心花怒放。   “费壮士,你可要清楚,这是朱公子的兵!”   费聚竟然毫不迟疑,笑道:“他郭大帅想要咱伺候,咱还不稀罕呢!”   “好!”张希孟大喜,立刻奋笔疾书。   经过了大半天忙碌,张希孟一下子就收拢了一百七十多个人,恍惚之间,他的腰杆也硬了起来。   张希孟乐了,城外的元兵却是哭了。   ……   清点连日的损失,其中杂兵这块不算,光是折损的朝廷精锐,也超过了三千人。尤其是回回炮决战,炮手甲兵,死去的人加起来超过两千,还有不少被火烧伤,身上的皮肤糜烂,难以愈合。   这些人的下场比立刻战死还要难受,他们多半会伤口糜烂,化脓流水,活活疼死。   如此损失,已经撼动了军心,元兵无力攻城。   要知道如今的元兵,可不是几十年前,更不是成吉思汗手下,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了。他们贪生怕死,喜好享受,稍不如意,就会闹情绪。   若非贾鲁威望够高,月哥察儿也愿意鼎力支持,军中早就乱套了。   “为今之计,只有筑起营垒,围困濠州,和他们耗时间了。”贾鲁思忖着道。   月哥察儿点头,附和道:“老大人说的是,攻城无非速胜和久困两途,既然城中贼人奸诈凶顽,就四面围城,把他们活活困死!”   他们俩都是这个意思,可是彻里不花却微微摇头。   “贾大人,咱们加起来十几万人,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就不是小数目……濠州周围可没有多少粮食,再有朝中也不会让咱们裹足不前的,必定会催促进兵,如果不能拿下濠州,我,我怕会怪罪下来啊!”   月哥察儿不愿意听,“你现在怕朝廷怪罪,那为何红巾贼刚刚兴起,你怎么不敢夺回濠州?”   一句话,问得彻里不花没词,还能说什么?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不服,这个月哥察儿,朝廷让你监督贾鲁,你却跟贾鲁一个鼻孔出气,白瞎了朝廷一片信任,还不如把位置让给我呢!   元军的统领,悄然出现了分歧。   贾鲁微微叹息,主动承担责任,“是老夫低估了红巾贼人,如今吕公车毁了,回回炮也损失惨重,想要重新打造,又缺少关键的材料,便是猛火油也所剩无几。且容许老夫想想办法,看看如何破敌。”   两个蒙古将领走了,只剩下贾鲁一个人,他忍不住微微叹息。   打成这个样子,是自己错了吗?   当年蒙古大军西征,曾经用三十架回回炮,轰开城池。也曾经在占城,用三百架回回炮,大获全胜。   为何他却败得这么惨?   迟迟没法攻破濠州,光是朝中那些小人,就能让自己喝一壶了……难不成天数真的在红巾贼那一边?   贾鲁没来由心慌了,他的耳边似乎有声音响起,贾鲁听不清楚,他努力侧耳,用心倾听……似乎是陆游的《示儿》。   他的心突然烦躁起来,一个标准的士大夫,都是爱惜羽毛,视名声比生命更重要,纵然身死,不忘恢复中原,这是陆放翁的境界。   反观自己,替蒙古人卖命,然后再看着改朝换代吗?   那时候后人会怎么看自己?   是不是和留梦炎一样,都是无耻的汉奸贼子?   贾鲁的心越来越慌乱,心中焦急,战事不顺,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贾鲁只觉得越发力不从心,夜不能寐。   但是他又不能撂挑子,只有强打精神,亲自带着几个护卫出去,探查濠州情况,寻找破绽。   贾鲁围绕着濠州,转了大半圈,返回了戒备最严密的西城,也正是朱重八防守的方向,也是元兵饮恨惨败的地方。   此刻的濠州城头,正在加固城墙,搬运物资……士兵民夫靠着城墙休息,一群小孩子站在对面。   “汤大伯,让我们给你背诗吧!”   汤和大笑,“好,背的好,咱有赏!”汤和真的拿出了一把宝钞,“大声点,让大家伙都听到!”   “好嘞!”沐英连忙答应,他清了清嗓子,就带头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孩童们一起背诵,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城外,随着风,到了贾鲁的耳朵里。   正气歌!   其实贾鲁早年也是读过的,文天祥更是士人榜样,他也仰慕非常,只是在这个时候听来,五味杂陈,别是一番滋味,没来由的心虚胆寒。   加之北风凛冽,贾鲁只能匆匆返回军营,当天晚上,贾鲁就觉得浑身发热,头脑昏昏沉沉,他本不欲生事,害怕乱了军心。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贾鲁竟然病得爬不起来,昏睡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手捧脚镣的文丞相,正在怒目而视。   “无耻狗贼,屈膝降敌!”   贾鲁连忙摇头,“我,我不是宋臣,我出生的时候,南宋都灭亡了二十年……文丞相,你死而为神,不能不讲道理!”   文天祥依旧不屑冷笑,“不为宋臣,亦不为汉人吗?”   贾鲁瞠目结舌,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却发现一场梦,奈何汗透后背,病体更重了几分…… 第二十章 造反了   贾鲁这人,原心中就有病……在大元朝的统治下,人分三六九等,虽然后世有人否认,说元代并没有文献明文规定四等人,甚至在用人上,也不是按照所谓四等人划分的。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元代却是存在着等级歧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   蒙古人殴打汉人,汉人不许还手,打死了也只要赔点钱了事,身价约等于一头驴。反过来,如果汉人反抗蒙古人,则是要被处以极刑。   其实原也不用争论律法条文如何,光是从元朝汉人百姓的名称就看得出来,朱五四,张九六,陈九四……试问哪一朝百姓,如此起名字?   在蒙古人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先征服的地区,地位就高一些,越是后征服的,就越卑贱,南宋境内的百姓毫无疑问是最惨的,普通人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通常都是把父母的年纪相加,二十三加二十二,孩子就叫四五,还有一种变形,五九四十五,孩子也可以叫五九。   朱重八的情况特殊一些,他不是父母相加八十八,就叫重八。而是他的大哥叫朱重四,然后就用了重字辈,叫了朱重八。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寓意深远的好名字。   仅仅从这一个名字,就看得出来,元朝南方百姓的凄惨。   当然了,这是普通百姓,上层的士大夫还是有所不同的。尤其是在元朝统一天下之后,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汉人和元朝皇帝配合还算默契。   就比如张养浩,他就因为文采斐然,名声远播,得到了提携,入朝为官。   随后到了元仁宗一朝,算是整个大元朝少有的亮点,在张养浩等人的推动下,重开科举,给了汉人士大夫一条为官的道路。   但也仅此而已了,到了丞相伯颜掌权,甚至请求诛杀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汉人,虽然没有准许,但是矛盾已经公开,撕破了脸皮,再也别想相安无事了。   贾鲁虽然不在五姓之列,却也清楚朝廷对他们的猜忌,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伴随着红巾军兴起,大元朝风雨飘摇,他们这些汉臣也要跟着元朝一起陪葬吗?   如果元朝皇帝恩待他们还好说,偏偏把他们当成威胁,这就尴尬了。   过去贾鲁还能保持冷静,红巾都是一群土贼,没法成事,只要被压下去了,就天下太平……这倒不是说贾鲁天真,而是他这个位置,不这么想才奇怪呢!   奈何让他最恐惧的情况出现了,元朝怎么想,那是蒙古人的事情,可是在红巾军当中,出现了恢复宋朝的声音,出现了光复故土的主张……郑思肖、陆游、文天祥……当这些名字一再被提起,他们的诗作广为流传,到了那时候,自己这些人就会成为丑类,身败名裂,受后世唾骂,死无葬身之地!   胡子一把,头发都白了,让他如何面对子孙后代,面对家乡父老?   攻城不利,朝中压力,心里惶恐,加上年纪大了,种种叠加,贾鲁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他勉强撑着,巡营两次,结果第二次的时候,刚到一半,就天旋地转,幸亏月哥察儿抱住,不然就坠落马下。   月哥察儿把贾鲁送回了帅帐,让他躺好、   “老大人,胜败兵家常事,更何况我们只是攻城小挫,用不着担忧。”   贾鲁知道月哥察儿是安慰自己,可一个蒙古人能有如此心胸,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老夫不自量力,本以为可以替朝廷平乱,却没有料到,要把自己这条老命搭进去了。月哥将军,你扶老夫起来,给老夫纸笔,这濠州的战事,只有你挑起来了。”   月哥察儿微微一怔,他脑筋可不糊涂,急忙道:“老大人,平乱可是要智勇双全,剿抚结合,我不过是一勇之夫,只能在战场冲杀,万万不能为帅啊!濠州的大局还是要老大人承担,我只能给你打下手,还望老大人妥善调养身体才是。”   月哥察儿一再拒绝,贾鲁也没有办法,唯有勉强维持着……可攻城惨败,主帅重病,军心不稳之下,又怎么能维持得住?   首先就是彻里不花,这货原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剿杀红巾的胆子没有,但是借着剿匪,大发利市的胆子却有,还很大!   他四处杀戮,抢掠物资钱粮,把朱重八都逼得投靠红巾了。   贾鲁到来之后,严厉斥责彻里不花,逼着他收敛了许多。   可如今贾鲁受挫,彻里不花又捡起了传统艺能,他不但纵兵抢掠,还偷偷告黑状,说贾鲁阳奉阴违,迟疑不前,这才给了濠州红巾贼喘息之机。   为了证明他不是诬告,彻里不花还弄到了四句诗,正是贾鲁手写的《示儿》,正好说明老东西心怀前朝,勾结匪类。   彻里不花这么折腾,是他失了智吗?   恰恰相反,彻里不花太聪明了,他现在是戴罪立功,如果濠州拿不下来,再不让贾鲁背黑锅,那掉脑袋的就可能是他了。   经过彻里不花的努力折腾,元廷猜忌,军心涣散,濠州城外的大军,一天比一天艰难,别说攻城,能围困住濠州,已经算是不错了。   城外人心惶惶,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随着围城时间推移,一个可怕的情形出现了,城里缺粮了!   “原来每天还能给一斤粮,十天前只能发半斤,现在只剩下四两!”马氏头一次抱怨了,她跟朱重八算计,别觉得男人们守城辛苦,其实妇女也不容易。   她们需要挖壕沟,洗衣,做饭,救治伤员,到了晚上,还要去巡逻,为了能让士兵多睡一会儿,妇人们一熬就是一夜。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元兵围城,内外不通,里面人拉屎撒尿,还有那么多尸体也运不出去。小先生交代了好几次,如果不处理好,发生了瘟疫,濠州就不攻自破了。”马氏感叹道:“我们现在必须深挖坑,仔细掩埋,这大冷的天,坑里都是泥水,大家伙就要光着脚踩在里面,就算是男子汉。又有多少能扛得住的?”   “偏偏先削减我们的粮食,吃不饱肚子,挨饿受冻,还要大家伙如何是好?”   朱重八绷着脸,无言以对。   何止是夫人,他受的委屈更多。   前面就有不给援兵,不给军械的事情。   随着战斗的推进,郭子兴越发抠门,尤其是他还让郭天叙管理军械,老朱就更加没办法了。要不是彭大愿意帮忙,送来了不少东西,老朱都不知道如何维持……   如果一直下去,濠州真的很难守住。   朱重八提议出兵,试图突围,也提议越过淮河,派遣小股兵马,袭击元军后方……无一例外,全都被郭子兴严词拒绝。   朱重八不甘心,跑去苦求,希望大帅答应。   谁知道郭子兴不但不同意,还痛骂了朱重八一顿,又把前面汤和和彭早住出城杀敌的事情拿出来,告诫朱重八,再敢随便让人出城,就滚回帅府当亲卫,不许领兵守城!   这是要夺了老朱的兵权!   郭子兴越发见不得这个义婿继续立功,提升威望了。   如果不是为了城中军民百姓考虑,朱重八真的不想跟着郭子兴干了,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束手束脚,鼠目寸光,着实让人希望。   张希孟窥见了朱重八的心思,决定再狠推一把,趁早离开这帮虫豸。   “恩公,大帅不光防着你,也防着其他几位大帅。”   郭子兴忌惮任何有威胁的,彭大和赵均用就不用说了,以孙德崖为首的四位大帅,也不满郭子兴高高在上的态度。   本来他们和彭大有冲突,结果让郭子兴逼得孙德崖跟赵均用好起来了,也就是说,郭子兴渐渐的吧自己弄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朱重八对他也真是无话可说,蠢出了新境界。   更要命的是郭子兴身边的人丝毫没有觉察,少帅郭天叙,还有他的小舅张天佑,成天围着郭子兴聒噪,商议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对待干女婿都是如此,对待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小先生说得对,其他几位大帅也不高兴。”   “那正好,大家联合起来!”   “联合?”朱重八惊问。   “对,抓住机会,跟那几位大帅,足以让郭大帅同意。城外元兵也是师老兵疲,漏洞不少,刚刚还有人从元军大营跑过来,说贾鲁老匹夫病了。此时杀出去,胜算不小,只不过……”   朱重八也认同张希孟的判断,“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大帅心胸未必多宽,见恩公背叛他,必定出手加害。咱们没法在濠州多待,必须即刻找好出路才行!”   朱重八身躯又是一振,真的要分道扬镳吗?   或许吧!   良久,朱重八缓缓道:“看样子,是真的要谋个出路了,只是需要思虑周全才是。”他的目光逐渐坚定,有了主见。   ……   夜色笼罩,帅府之中,郭家父子,还有张天佑,三人对坐,面前摆着四道菜,一壶酒。   “爹,城里头没什么好吃的,只能将就。”   郭子兴倒是冷脸责备道:“这种时候,有酒有菜,已经是过了!”   郭天叙低着头没说,张天佑却是笑道:“姐夫,我算计过了,眼前青黄不接,不出半个月,元兵必退……等他们退了,要什么没有?”   郭子兴微蹙眉头,若有所思,张天佑却是探身笑道:“姐夫,我想好了,到时候您就称王,咱不当皇上,当个王爷总还行吧!”   郭子兴一怔,突然觉得胸腹之中有股暖流涌动。   称王?   能行吗?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报告。   “大帅,彭、赵、孙,还有其他几位大帅,都来了!”   郭子兴一惊,慌忙站起,这帮人晚上赶来,是要干什么?   他急忙出去,郭天叙和张天佑也在后面跟着,两个人的脸色很慌张……等他们到了外面,眼前一字排开四个人。   彭大居中,他的右手抓着赵均用,在赵均用的右手边,正是孙德崖。   而彭大的左手则是拉着朱重八,四个人并肩向前,后面还跟着俞、鲁、潘三位元帅,以及少帅彭早住。   一共八个人,昂然出现在帅府门前,气势汹汹。郭子兴一见之下,顿时变色,这是要造反吗? 第二十一章 杀出去   “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   张希孟望着帅府的方向,心潮澎湃……从一开始,他就用汉高祖激励老朱,随后又分析了郭子兴的缺陷。当元军压境之时,郭子兴又百般掣肘,根本不给朱重八施展的空间。   无可奈何之下,老朱私下里沟通彭大,到了今天,他又和其余大帅,一起施压郭子兴。   一路走来,条分缕析……只是按照常理,应该等着大胜元军之后,郭子兴继续打压朱重八,容不下这个义婿,最后朱重八才不得不出走。   历史上也的确是这样。   只不过多了个张希孟,事情的进展就快了许多。老朱已经能把握大势走向,自然是迫不及待大展拳脚。只要城外元军败了,包围圈消失了,立刻就出城,外面有着广阔的天地,可以肆意发展壮大。   也不是要立刻摆脱郭子兴,但至少兵马,战利品,这些都是应得的,不能白白出力,什么都捞不到。   虽然看起来仓促,但稍微想想,也还是顺理成章。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该行动了……   “快起来!”   张希孟轻轻拍了拍沐英,把小家伙从睡梦中叫醒,沐英揉着眼睛,见是张希孟,就问道:“饭好了吗?”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小饭桶了属于是。   “别废话了,跟着我出城,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饿不着了。”   沐英见张希孟瞪眼睛,立刻手忙脚乱穿衣服。   正在这时候,房门开了,马氏进来,她坐在了床头,面带忧色。   “小先生,咱们当真要立即出濠州?重八这一次忤逆大帅,的确后果严重,但也不至于撕破脸皮,我去求求干娘,让她美言两句,或许能过得去,用不着急着出城。万一咱们走了,反而惹恼了大帅,迁怒咱们,那就不好了。”   马氏忧心忡忡,她在濠州这么长时间,有家有亲人,一下子就舍弃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郭子兴本就猜忌打压,谁知道他听说朱重八出城,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城外也是乱哄哄的,当真就能打跑元军?   把握还真不大。   张希孟只好跟马氏实说道:“夫人,前几天的时候,汤千户抓了一个元军。”   “有这事?”   “嗯!”张希孟道:“根据元军的口供,贾鲁已经病势沉重,难以处理军务。城外元军人心涣散,乱成一团。”   马氏一怔,忍不住惊叹道:“城里艰难,没想到城外元军也是如此……小先生,这个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张希孟摇头,“得到消息之后,恩公让费聚偷偷出城,装作民夫,混入元军营盘,他刚刚回来,夫人可以问他。”   马氏吃了一惊,她对费聚有些印象,那天就是这家伙带头投靠重八的,他这人武功不俗,胆大心细,倒是个能办成大事的。   既然是重八安排的,还有什么说的。   马氏沉声道:“这么说元鞑子处境艰难,能解了围困,也是一件大好事。”   张希孟却不是这么看,“夫人,这些天看下来,城中诸位豪帅,都是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元兵退去,几位大帅必定闹得不可开交,而恩公守城立功,颇得民心,势必引起大帅忌惮,再留在濠州,必然会卷入几位大帅之争,白白浪费精力,更何况……”   张希孟压低了声音,“夫人,现在城外十几万人,恩公要想成就大事,必须要有人手,招降纳叛,势在必行。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夫人留在城里,就给了大帅挟持恩公的借口,不如趁早出城,让恩公放手收拢人马,如果这十几万人让别人抢走了,那恩公就亏大了。”   “更何况以我观之,大帅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一旦恩公手里有了足够的兵力,大帅反而不敢把他怎么样了。”张希孟又跟了一句,“我信恩公的为人,可我不信大帅,尤其不信少帅!”   马氏忍不住心惊肉跳,郭天叙对丈夫是越来越猜忌,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看这个意思,的确需要安排后路。   “小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容易,我和夫人混在民夫之中,如果恩公成功击溃元兵,势必需要人手搬运缴获,我们就顺势出城,濠州以西有个镇子叫临淮,可以暂时安身。”张希孟劝道:“夫人,镇子虽小,但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安心!”   马氏低垂着脖颈,思忖再三,又道:“那,哪有多少人,能跟着重八?”   这才是关键,如果没人愿意追随,可就完蛋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夫人,汤千户手下的兵,还有六七百人,西城的守军还有几百人,前些日子我收拢的青壮民夫,也有几百人。如果再能俘虏整编一些元军,足以有所作为了。”   听着张希孟的计算,可以说是十分周密了。   马氏也微微点头,说实话,她比朱重八还盼着出城,一想到郭天叙贱兮兮的样子,她就恨不得抽那货几个嘴巴子。马氏咬着牙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有如此了。”   主意定了,很快张希孟,马氏,还有小家伙沐英就出了院子,悄然离开,他们没带什么东西,甚至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就在张希孟他们离开不久,张天佑带着十几个亲信,悄然出现在了小院外面。他先是探了探头,发现灯光,心顿时定下来了。   手下人冒冒失失,奔着门去了,让张天佑立马抓住,责问道:“你干什么?”   “小的求见小姐啊!”小兵笑嘻嘻的,“这大冷的天,进去暖和暖和也好。”   “蠢材!再给你一壶烧酒呗!”张天佑气得啐道:“现在朱重八还没出城呢!等着他走了,咱们再去请小姐进帅府,好好陪伴大帅夫人,懂了吗?”   什么陪伴,分明是软禁!   士兵也只能连连答应,“懂,懂了!”   张天佑让人看住了前后,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院门旁,脸上都是得意的冷笑。   朱重八啊朱重八,吃里扒外!   你敢勾结彭大他们逼宫,简直没把大帅放在眼里。   当初就不该把如花似玉的马小姐嫁给你!   就算嫁给一条狗,一只鹰,也比嫁给一个白眼狼好得多!   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不是要出城吗?不是说战机难得吗?   好啊,就让你去打元兵,不论胜败,你的婆娘捏在我们手里,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放心吧,朱重八,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善于蝇营狗苟。   张天佑一屁股坐在墙角,想到朱重八倒霉,都差点笑出声,他连忙捂上嘴,美滋滋等待着。   而此刻的朱重八,正微皱着眉头,回想一个时辰之前,面对郭子兴的场景……他和彭大等人一同请战,要求出城,掀了元军大营。   他,朱重八,公开违逆了大帅!   那一刻,郭子兴的神色,就跟吃了二斤苍蝇似的。   他看向朱重八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失望,埋怨……他无法接受,自己一手提携的人,竟然跟外人站在一起。   老子把干女儿嫁给你,就换来你的背叛吗?   如果不是彭大、赵均用等人都在,郭子兴当真会砍了朱重八。   过了好一会儿,郭子兴才强压着怒火,“出城?不怕送死吗?”   朱重八的心一动,他单膝跪倒,“回禀大帅,元兵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攻城,士卒懈怠,处处破绽。且贾鲁已经病重,三军没有主帅。此时元兵最是虚弱,而城中乏粮,又是春耕在即,如果不能尽快打跑元兵,濠州百姓无以为生,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朱重八比一般人都多想了一重,他还记挂着春耕,想着父老乡亲。   他表态之后,彭大几个人立刻开口,全都附和朱重八,整个濠州,只有郭子兴成了孤家寡人。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义婿朱重八!   “好,很好!朱重八,你扪心自问,本帅待你如何?”   朱重八沉默了半晌,额头浸出了一层汗水,郭子兴不光是大帅,岳父,还是恩主。在遇到郭子兴之前,他朱重八就是个朝不保夕的和尚,跟随了郭子兴不到一年,他就天翻地覆。   按理说,他该给郭子兴卖命,哪怕让他去死,也不该迟疑。   可偏偏这么个世道,郭子兴的心胸气度都不足以成事,就这么坐失良机吗?   更何况战事牵连的不是他朱重八一人……那么多父老乡亲舍死忘生,兄长死了,弟弟投军,大家伙为的不就是打跑元兵,守护家园吗!   良机就在眼前,如何能错过?   “回大帅的话,大人待卑职天高地厚,只是为了濠州安危,此刻该断然出击,不能畏敌不战!”   朱重八说出了心里话。   此刻赵均用竟然也往前了一步,“郭大帅,朱重八没说错,大局为重啊!”   孙德崖也道:“就是,郭帅不愿意出战,那就让我们来,解了围困,对郭帅也是好事情。”   所有人把矛头对准了郭子兴,这位郭大帅再也没法阻拦。   “好,那本帅就恭候你们的捷报!”   这位说完,竟然气得拂袖而走,他到了后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五官都扭曲了。背叛的愤怒,局面失控的落寞,揉搓着他,让他的愤懑无以言表。   这时候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变颜变色,到了郭子兴面前,张天佑先咬牙道:“父帅,朱重八这只白眼狼,到底背叛了父帅,我看该直接拿了他!”   郭子兴气哼哼道:“说得容易,他和彭大那帮人在一起,如何拿得?”   “那就把马氏给拿了!”郭天叙咬牙道:“朱重八不是和他的娘子相敬如宾吗?抓了马氏,就不愁朱重八不听话!”   郭子兴一惊,马氏可是他义兄的女儿,如何抓得?   “你混账!”   旁边的张天佑忙帮腔道:“姐夫,我看外甥的主意倒是没错,新媳妇回娘家,有什么不对的。他朱重八还有忠心,自然会听号令。可他不知道悔改,咱们也犯不着把一个好姑娘白白糟蹋了。”   郭天叙用力点头,小舅说得太对了。   这俩人不停劝说,郭子兴思忖了许久,一股怒火难以遏制……那就这么办了!   ……   朱重八还不知道郭子兴的举动,他的心里依旧期盼着。   等着郭子兴披坚执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然后高举兵器,带头杀出去……   朱重八对天发誓,倘若真的出现这一幕,他还愿意效忠郭子兴,老老实实,当岳父大人的马前卒。   朱重八等到了四更,郭子兴都没有任何动静,到底还是错付了!   看起来郭子兴已经恨透了他,必须按照和张希孟商议的办法,尽快出城避难。   此刻彭大等人,已经调集了兵马。   彭大和彭早住父子俩统帅着七千人马,全副武装,赵均用也集结了五千人,把全部家底儿押上了。   孙德崖所部超过一万二千人,全都是濠州兵马。   剩下的三位大帅也各自率领人马,严阵以待。   朱重八的兵不多,只有汤和的一个千户,另外还有一些守军,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算是兵力最薄弱的。   但是彭大很敬重朱重八,竟然让他担当主帅。   “朱公子,你足智多谋,只管下令就是!”   朱重八深吸口气,“不管元军多少,只要攻破一点,势必全军覆没……咱愿意充当先锋,彭帅、赵帅、孙帅,你们紧随其后,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务必要冲破元军营寨。在此之前,谁也不许贪图战利品,乱了方寸,影响了大局!”   彭大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大家一起点头。   “放心,我们明白!”   朱重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清点部下,甲胄,兵器,一丝不苟……但是心里还在担忧,不知道夫人那边顺利与否?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民夫,将一匹马牵到了朱重八的面前。   “请上马!”   朱重八眉头一皱,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急忙扭头,正好看见了夫人马氏……老朱一下子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终于可以放心杀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势不可挡的朱重八   天色微微放亮,寒风吹拂,凉意丝丝。   春天的早晨,最是睡梦香甜的好时候。便是那些守夜的士卒,经过了一夜的煎熬之后,此时也蜷缩着,哈气连天,睡了过去。   朱重八选了个敌人最松懈的时候,发动攻势。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能够看清楚方向,不至于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以濠州红巾的水平,还没发组织有效的夜袭。   不得不说,朱重八选了个扬长避短的最好时间。   所有出战的士兵,都只吃了个半饱,随即握紧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   突然,战鼓敲响,城门开放,吊桥落下。   朱重八第一个冲了出去。   骏马、铁甲、长刀。   旗号,鼓角、惊天。   朱重八如同奔雷,原来他冲阵杀敌,同样是顶尖儿水平,半点不弱当世名将。虽然依旧是九夫长,但威风八面,岂是寻常!   汤和和费聚,左右跟随着朱重八,如同哼哈二将般,保护着老朱。在他们后面,是三千淮西汉子,每个人怒目横眉,发足狂奔。   朝着慌乱的元军阵地,冲了上去。   沉寂许久的大地,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张希孟混在民夫之中,也只能远远眺望,他的一颗心,却也跟着去了。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天命吧!   蒙古人起于大漠,铁木真也不过是落魄贵族,可偏偏运道来了,他的手下个个战神,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凶悍,就连他的孙子都勇猛无敌。   从一个草原小部落,席卷欧亚大陆,不论东西方,都笼罩在蒙古铁骑之下。   往前数,完颜部落也是如此,冒出了一大堆战神,夺了半壁江山。   伴随着每一个王者的崛起,都会出现一堆将星辅佐,关陇集团的名将,魏武帝的曹氏宗亲,大魔导师的南阳二十八宿……如今这一股气运落在了淮西,又一群将星要崛起了。   虽然他们其中的绝大部分还没来得及投身这一次的战役,但是作为这群人的统帅,朱重八一往无前,气势如虹,也让人看出了一丝端倪。   老朱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名将,名帅!   徐达和常遇春这种人中龙凤,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效忠老朱,道理很简单,因为朱重八比他们更厉害!   红巾军潮水一般,撼天动地而来。   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的元军慌里慌张,乱成了一团。   朱重八顷刻之间,冲到了元军的营寨前面。   他发现元兵营寨前面的壕沟并不是很宽,就下意识催马,结果……过了!   没错,濠州红巾没有清理护城河,元军竟然也没有挖掘够宽够深的壕沟,这个匹配机制真是让人感叹。   从元军营地当中,射出零星的箭矢,根本威胁不到朱重八,他一口气冲到了辕门,连着斩杀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元兵,血染长刀。   此时汤和与费聚已经跟上来了,费聚首先抛出飞爪,抓住了半截辕门,又有几个士兵一起动手,硬生生把辕门扯到了一旁。   朱重八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他手里长刀挥动,力道十足,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兵,倒在了老朱的面前。   他带领着人马,横冲直撞,把元军外围的营盘摧毁大半。随后有点燃大火,吓得里面的元兵不敢应战。   朱重八冒着烟火,向着元军的核心营寨杀了进去!   站在濠州城头,就能看出来,朱重八和部下宛如一柄神剑,在元军营寨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如入无人之境。   红巾军的呐喊,惊天动地,势如破竹。   不用多说,傻子也知道战机来了。   彭大满脸红光,仰天大笑,举起手里的狼牙棒,转头大吼,“儿郎们,跟着我冲出去!”   士兵怪叫着回应,早就按捺不住了。   城头战鼓如同雷鸣,这些由徐州溃兵组成的人马,终于迎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彭早住比他爹还激动,“您老人家就在后面看着吧,孩儿有经验,让孩儿先来!”   说着,他竟然不等老爹,就杀了出去……彭大气得翻白眼,“好兔崽子,你爹还没老呢!”他急忙催动战马,跟了出去。   士兵们也不甘落后,乱哄哄杀了出去。   彭家父子不但悍勇,而且兵多。   他们紧随着朱重八,杀入了元军营寨,随后大军分成两翼,朝着两边席卷而去。   如果说朱重八是开了一扇门,那么彭家父子就凿开了一面墙。   他们追着元兵疯狂砍杀,到处点火,营寨之中,浓烟滚滚,那些勉强集结,要来阻挡朱重八的元军,都被彭家父子吸引去了。   老朱依旧奋力向前,目标坚定地冲向了中军帅账。   仓皇而来的元军,连铠甲都来不及披,又怎么阻挡得了朱重八,就这样,他们距离中军越来越近。   此时的中军帐篷,贾鲁在人搀扶下,才勉强坐起,脸色苍白,一阵阵咳嗽不止,他这个状态,显然无法指挥人马。   在贾鲁旁边,正是那位被骂得没了半条命的卢安民。   他这段时间倒是恢复了不少,至少腰背能站直了。   可眼瞧着贾老大人垮了,他的心也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老大人,这帮,这帮红巾贼,真,真是好厉害啊!”他憋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泄气的话,心中的恐惧也是可想而知了。   贾鲁并没有怪他,反而低声道:“有酒吗?”   “酒?”卢安民大惑不解,这时候还有闲心喝酒?   贾鲁催促道:“快点,去拿!”   卢安民应了一声,掉头去找,可外面的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吓得他手脚哆嗦,险些把酒给洒了。   费了好大劲,才给贾鲁倒了一杯。   贾老大人勉强抓着酒杯,想要喝下去,突然又道:“怎么?没给你自己倒一杯?”   卢安民都哭了,他哪里有心情喝酒,可老大人吩咐,他也不能拒绝,只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却因为手抖,洒了更多。   贾鲁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叹。   “喝吧,从今往后,你我皆是死人,纵然还有个坟地,不至于曝露荒野,却也断然不会有人给咱们酒喝。来,咱们干一杯吧!”   卢安民听明白了,这哪是喝酒,分明是祭祀两个死鬼啊!   他不干了,把就被放下,慌忙哀求道:“老大人,咱们还有这么多兵马,您老人家快想个办法啊!”   贾鲁苦笑摇头,把卢安民的手扒拉开,仰头,把酒喝干,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无奈道:“还有什么办法?十几万人溃散,就算跑出去,朝廷也不会放过咱们的。红巾军更不会对咱们客气。倒不如一死了之,或许朝廷还能把咱们算作忠臣,家人能得到抚恤。只是这个朝廷也不知道能苟延残喘多久了。”   贾鲁说到这里,低下头,咳嗽不止,眼中竟然有泪水涌出。   他半生为官,一心修河,清廉自守,没做过任何错事……唯独到了暮年,奉命剿匪,却是把一世的英名都毁了,或许还不止这一世。   贾鲁的悲哀,自不必说。   卢安民傻傻看着这位,他心惊肉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贾鲁这个年纪,他能认命,可卢安民还不想就这么完蛋了。   他想活着,至少不能就这么死了。   突然,卢安民猛地站起,冲向了账外,他刚撩开牛皮帘子,就听到喊杀声,一支箭从头顶飞过,险些射中。   卢安民愣了一下,连忙掉头,屁滚尿流,逃回了帐篷。   他也不管什么了,招呼两个护卫过来。   “老大人,你可千万别死了,就算你要死,也要等着逃出去,跟朝廷说明,我,我救护主帅有功,我,我可不能死!”   卢安民带着两个人,背起贾鲁,从后门就跑了。   他们刚出去,朱重八就一身浴血,提着钢刀,冲进了中军帐……人居然没了! 第二十三章 真龙入海   “这个朱重八,还真是一头猛虎啊!”赵均用忍不住赞叹,“这一战,是赢定了!”   在赵均用身边,站着孙德崖,他轻蔑一笑,甚至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   “到了如今,郭大帅也只是让他当九夫长,连个像样的官职都不舍得给,他的心思傻子都明白了!”   赵均用显然不是傻子,他只是要试探孙德崖的想法。   “赏罚不公,畏敌避战,到了现在还不敢出来……要我说,这样的人,只怕不配统领群雄啊!”   赵均用说完之后,死死盯着孙德崖!   单论实力,他们俩都比不过郭子兴和彭大,可若是联手,那就不一样了。   孙德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目视着远方……此刻朱重八已经杀穿了元军的营垒,彭大紧随其后,席卷两翼,追逐元军。   “败了!”   孙德崖突然低吼了一声,“元鞑子败了,我可不等了!”   说着,他就从城墙下来,招呼兵马,急匆匆杀了出去。   孙德崖知道捡便宜,赵均用如何不知道,他没从西边继续杀出去……道理很简单,元兵四面围城,虽然西门兵马居多,但是还有三个方向,同样有着不少元兵。   想来那些元兵也没什么战斗力,用不着和这三位抢。   赵均用急忙招呼部下,奔着东边去了。   就在赵均用经过城中的时候,正好瞧见郭子兴披挂整齐,领着他的部下才姗姗来迟。   就算郭子兴再不愿意,现在是抢夺胜利果实的时候,他也没法无动于衷。   迎面撞上了赵均用,这位冲着郭大帅一笑,“恭贺郭大帅,朱重八人中龙凤,郭大帅后继有人啊!”   这位说完之后,径直领兵走了,留下郭子兴脸色铁青,气得要爆炸了。   突然,他挥起马鞭,照着郭天叙就是一下子,抽得这位郭少帅叫妈了。   “父帅,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郭子兴气得疯狂发怒,“你就不能跟朱重八一样,领兵杀敌,给你爹争光?好容易打下来的基业,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怎么继承?你说啊!”   郭天叙被老爹骂得没脾气,他的确不是朱重八那种敢拼命的狠人。   “爹,我承认打仗或许不行,可你儿子足智多谋,他朱重八只能乖乖听咱的摆布!”   郭子兴沉吟了少许,脸色凝重,警告道:“你们别胡来,尤其是不能伤了你妹子!”   郭天叙贼兮兮的,笑道:“父帅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舅舅去找妹子了,这时候八成已经交给了母亲,好好照顾!放心吧,从今往后,她寸步不会离开帅府!”   郭子兴眉头微皱,马氏是他嫁给朱重八的,如今又用马氏,挟持朱重八,的确是挺丢人的。   不像是一个大帅的作为,可偏偏朱重八名望提升太快,有战功,有人望,还有彭大几个人扶持,弄得郭子兴无计可施,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为父不能对不起你的马伯父,知道吗?”   郭天叙翻了翻白眼,真想对得起马伯父,就不该便宜朱重八,给我多好啊!郭天叙一肚子埋怨,却也是连连点头,假意答应。   反正把马氏捏在手里,等朱重八打赢了回来,就夺了他的兵权,不许他领兵。   现在濠州的包围解了,元兵也未必会立刻过来。   总算是盼来了好日子,下一步让老爹称王,自己就是世子了。   世子,世子好啊!   郭天叙想入非非,如果不是一群兵马簇拥着,他都想唱歌了,小小年纪,就能当上世子,可见老天待自己不薄啊!   他跟郭子兴赶到了西城。   此时的战斗已经变成了追杀。   朱重八,彭大、孙德崖,三段疾风骤雨式的攻击,彻底摧毁了元兵一切的反抗可能……溃败,不可遏制地溃败。   贾鲁失踪不说了,月哥察儿率领仓促召集的骑兵,想要反抗,结果被朱重八和彭大围着打,三千人损失了大半,月哥察儿挨了三箭,其中一箭还射入了软肋,伤势相当重,血水染红了下半截战袍,狼狈逃走。   至于彻里不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贾鲁收拢的山贼土匪也纷纷反水,把元兵大营搅成了一锅粥。   郭子兴和郭天叙看在眼里,先是一喜,随即也惶恐起来。   他们俩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这可是十多万人啊,如果让那几个人收拢到部下,岂不是一下子兵力就超过他了?   郭子兴就像那位躲在大后方,保存实力,让别人互相消耗,他好坐收渔利的运输大队长一样……拼杀的结果,是别人不断练兵,百炼成钢,成就强大。他的部下反而因为疏离战场,成了豆腐渣。   算计来算计去,他反而成了吃亏最大的那个!   “出城!快杀出去!”   郭子兴急忙下令,想要去抢夺胜利果实,可偏巧这时候,张天佑气喘吁吁赶来了,神色之中,带着慌张。   “大,大帅!”   郭子兴见他这样,就预感到不妙。   “怎么?出事了?”   “是,是出事了,可,可我想不明白,哪里出事了。”他委屈巴巴的,真的想不通啊,那么大的一个女人,明明就在院子里,怎么突然就没了?   去哪了?   飞了?   张天佑想破脑壳,也想不通。   郭天叙看了看,没发现马氏,又见张天佑这样,就明白了八分,“人呢?哪去了?”   张天佑也不知道,“我明明看见在院子里,还点着灯,我就在外面等着,可,可人就没了!”   郭天叙一听,气得险些从马背上折下来,怎么不笨死你?   马氏不过是个娘们,她能跑到哪里去?   连这么个人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   要不是张天佑还是他舅舅,郭天叙都想杀人了。   “父帅,让孩儿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郭子兴多少还比儿子有点脑子……身为义父,想要绑架女儿,这已经够离谱了,结果还没抓住,连老脸都不要了。   郭天叙这个废物,还想着去找,不怕满城风雨啊?   马氏能去哪里?   是跟着那些妇人一起,还是去救治伤员了,又或者干什么都好……只要还在城里,就跑不掉,至于朱重八,也可以稍微缓缓,不必急着夺他兵权。   反正城外还有那么多元军,“你们两个,立刻领兵出去!全都出去!粮饷,兵马,帐篷,金银,俘虏,总而言之,什么都别放过!”   郭天叙和张天佑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答应,看起来只能先放过朱重八了。   他们俩带着人出去,郭子兴仰天长叹,摊上这么个废物点心,他也是无可奈何。   郭子兴顿了顿,又像四周看了看,当他发现还有一些民夫的时候,就随口道:“你们也别闲着,出去搬运战利品!”   民夫们立刻答应,他们推着小车,挑着扁担,一股脑上了吊桥,出了濠州。   就在踏上吊桥的时候,有个人回头意味深长看了眼郭子兴,然后果断快步出城。   直到城外,张希孟才暗暗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眼马氏。   他发现马氏的脸色非常难看……张希孟鼓动她出城,马氏还犹豫过,觉得郭大帅不会这么没品,可现在她亲眼所见,这还有什么说的?   不是丈夫对不起郭大帅,而是郭大帅要对他们下手!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个世道!”马氏重重叹气,满腹恼怒。   张希孟却是笑容可掬,“夫人用不着生气,我有预感,从此之后,有恩公在,不出二三十年,必定百姓安居,人人乐业,天下一片太平!”   马氏忍不住笑出声了,“你就别替他吹牛了……今天的晚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仔细饿死你!”   张希孟却是不在乎,他已经注意到,费聚正赶过来。   “夫人,小先生,你们都好?”   张希孟点头,“都好,恩公那边怎么样?”   费聚忙道:“还在追击逃兵,战利品也抢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第二十四章 落脚之地   费聚是朱重八的老乡,身手了得,又亲自出城,混入元军大营,探查军情,堪称智勇双全,是个人物。   张希孟很重视他的意见,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询问道:“战利品要怎么处置,你有想法没有?”   费聚被问住了,他钦佩朱重八,这才投靠到了朱重八麾下,他不是郭子兴的人,而是地地道道朱重八的人。   只不过现在朱重八还在郭子兴手下,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郭子兴给朱重八个名分,能统领一个千户,这也好办,缴获的物资都放在军营就是了。   可现在他依旧是九夫长,缴获了这么多财物,都放在自家的院子吗?   费聚思前想后,这才仗着胆子道:“小先生,这一次立了大功,大帅一定会有什么赏赐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若是没有呢?”   “这个……大帅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费聚黑着脸道:“朱公子出生入死,大家伙都玩了命!提着脑袋杀敌,试问整个濠州,还有谁比咱们功劳大?大帅敢不提拔朱公子,怕是没法服众!”   张希孟笑容不减,又问道:“若大帅一意孤行,又该怎么办?”   费聚又被问住了,怎么办?   推翻大帅,自己当主人……如果实力不够,就拉着人马,单独发展,自己说了算。   在这个乱世,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朱公子什么态度?   他现在也不敢多嘴,费聚思来想去,只能道:“小先生,你是朱公子的心腹,有什么安排,只管说吧,我都听你的。”   张希孟笑道:“我们都是恩公的人,自然是听恩公的行事……距离濠州城西二十里,有一个镇子,叫临淮。你先带领五十人过去,如果没有意外,就立刻拿下临淮,倘若遇到了强敌,就赶快回来送信。”   费聚想了想,不由得眼睛放亮!   朱公子这是要独自发展了!   这一步棋走得好,走得妙!   费聚之所以选择投靠朱重八,就是觉得郭子兴望之不似人君,难以成事。首先从用人上,郭子兴偏爱儿子和小舅子,好容易有个能干的女婿,也舍不得提拔。   跟同为大帅的那几个人,又相处不来。   元兵围城之前,郭子兴就时常在家里办公,不爱去军营……结果孙德崖等人总是在军营之中,和士兵厮混,打成一片。   遇到了事情,孙德崖几个凑在一起,拿出了办法,也不怎么搭理郭子兴,偶尔被郭子兴叫到了帅府,也时常争执。   就比如说,朱重八和马氏提议修壕沟,加强城防,孙德崖就极力反对……说起来还真不是孙德崖不懂城防的重要,只是跟郭子兴抬杠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费聚观察了些时候,城里乱糟糟的,他都想去投靠刘福通了。   结果元兵围城,他没走成,又发现朱重八守城有法,体恤部下,讲话做事,也有章法。就拿李新材要投军的那件事,朱重八没有贸然收下他,而是要他先安顿家里,照顾老母,仅此一事,就比起一味抓壮丁,扩充兵马的军头儿强了万倍。   如今又跟着朱重八大破元军,杀得酣畅淋漓,畅快无比。   费聚是从心里认可了朱重八,奈何老朱的身份着实尴尬,他们这些手下跟着也不舒服。   偏偏这时候老朱就要单独发展,实在是太好了。   “小先生放心,临淮是个好地方,我这就去拿下来!”   费聚领着五十人,骑上缴获的马匹,一溜烟就下去了。   送走了费聚,张希孟这才跟着马氏到了存放战利品的地方,这是元军的一个小寨,原本是堆放兵器铠甲的,此时正是汤和的部下在看守。由于守城期间张希孟经常跟朱重八汤和议论军情,大家伙也都认识他,对他十分客气。   “小先生,快瞧瞧吧!这东西可老多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目之所及,全都是好东西,刀剑,铠甲,兵器,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十几架回回炮。   张希孟简单查看,就忍不住点头,不愧是工部尚书弄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城里的精巧,好,真是好东西!   除了兵器之外,张希孟又发现了许多粮食,一包一包,堆得和小山似的,看样子至少上万石。   在粮食的旁边,又有不下三百架马车,还有赶车的牲口,一应俱全。   张希孟绕了一圈,在角落里竟然发现了一堆书籍文稿。   旁边的士兵嘿嘿笑道:“小先生,这是俺们千户吩咐的,他说了,是朱公子交代的,小先生喜欢看书,军营当中,凡是带字的,都给抢来,留给小先生……其实朱公子也说错了,这些玩意除了咱们,没人看得上的。有些王八羔子拿来点火,让俺骂了几句,都给拿回来了。”   “小先生,你看这玩意有用不?”   士兵俯身询问,却发现张希孟手里捧着一卷文稿,呆呆看着,竟然失神了。   大家伙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在意?   他们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悄然退到了一旁,去干别的事情了。   话说张希孟为什么如此注意呢?   原来这竟然是贾鲁的一份手稿……上面记载着贾鲁勘察黄河,治理水患的心得。   每一条河流,每一段河堤,全都有详细的数据,哪一段河道淤塞严重,哪一段河道需要开掘……用多少民夫,花费多少钱粮,一应俱全。甚至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还绘制了图画,巨细靡遗。   针对黄河水患严重,贾鲁提出“一是修筑北堤,以制横溃;一是疏塞并举,挽河东行,以复故道。”的修河方法。   在得到元廷支持之后,贾鲁亲自部署指挥,调集十五万民夫,治理黄河。   治黄工地绵延三百余里,贾鲁秉持“宜疏则疏,宜塞则塞,需防则防,需泄则泄”的原则,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充分发挥了治水才干。   尤其是在堵截山东曹县黄菱岗大堤决口时,因决口水势大,又遇秋汛,河口刷岸北行,回旋急,难以堵截。   贾鲁就调集了27艘大船,在船舱装石,依次下沉,层层筑起石船大堤,阻挡滔天洪水,终于完成堵截……当看到这里的时候,张希孟都目瞪口呆,石船截流,这法子后世一样在用,只是换成了装满砂石泥土的卡车,依次投入洪流。   “这个老匹夫,还真是天才啊!”   张希孟合上了手稿,忍不住感叹,自从北宋后期,黄河就不断泛滥改道……著名的三易回河就不用说了。   金兵南下,杜充决断黄河大堤,淹死了二十多万百姓,却没有阻挡金兵,论起操作,快赶上花园口战神了。   自此之后,黄河从金朝祸害到了元朝,绵延两百多年,一直没有个结果。   坦白讲,贾鲁的这一次治水,是有效果的,此后几百年间,黄河都大体按照贾鲁治理之后的河道入海。   不过众所周知,许多大工程都是弊在当代,利在千秋,比如秦始皇的长城,直道,比如隋炀帝的大运河,也包括这一次治河!   张希孟怔了怔,眼下老百姓都骂开河变钞,以为这是元朝亡国之兆,但是平心而论,以后大明也需要治河的。   这些宝贵的资料绝对不能随便毁了,张希孟立刻将书稿收好,又下令士兵,尽力搜集,千万别毁于乱军之中。   他这边吩咐完,朱重八和汤和就返回来了,张希孟一看他们的队伍,忍不住大吃一惊,他明明记得老朱杀出城的时候,只有两百匹战马,怎么这么看人人骑马,有的人还有两匹马,三匹马!   这是发了大财啊!   谁知朱重八还不满意,汤和更是骂骂咧咧,“让老匹夫贾鲁跑了,要是落到我的手里,非捏碎了他不可!”   朱重八深深吸口气,暂时把贾鲁的事情扔在一边,“小先生,大帅那边如何?”   这一次张希孟没说话,而是让马氏过来,跟老朱说吧!   马氏到了朱重八面前,将张天佑要抓她的事情说了一遍,朱重八半晌无语。   原本朱重八只是希望保留一些自己的战利品,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小金库罢了。   可得知郭家父子准备借夫人挟持自己,朱重八再也没有犹豫了,独立发展,势在必行!   正在这时候,费聚竟然飞马赶来,他的神色怪异,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下了马,急匆匆到了朱重八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匹夫跑到了临淮,让小人抓了个正着!” 第二十五章 朱重八的路   抓到了贾鲁!   朱重八、汤和,全都兴奋地瞪大眼珠子,一副恨不得吃了老东西的架势……没办法不恨,贾鲁修河,征发那么多民夫,多少人家破人亡,修河过程中,又有多少人累死?   一首广为流传的小令,最能道出百姓的看法。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哀哉可怜。”   开河变钞,是老百姓最怨恨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贾鲁干的,差不多就是半个罪魁祸首了。   至少在大多数人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恨不得能把贾鲁点天灯。   朱重八抓住费聚的胳膊,急切问道:“当真是老匹夫?可别骗咱!”   费聚连忙道:“卑职哪敢啊!说来也巧了,我去临淮镇,正好发现有人抢夺渡船,想要过河,让我给堵住了。开始只发现了一个文官,他带着好大的箱子,我以为是财宝,就给截下来了,打开一看,竟然是个人!”   费聚见对方又老又病,也没有意识到他就是贾鲁。   结果老头自己开口了,报了身份不说,还告诉费聚,他的脑袋很值钱,能给他换个锦绣前程。   朱重八听他说完之后,这才缓缓道:“这老匹夫倒也没说错,要是把贾鲁送给大帅,必定能得到重赏!你送给咱,咱可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费聚微微一怔,心怦怦乱跳。   身在乱世,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自己创业,要么就跟着一个有前途的老板,只要看准了,一本万利,受益无穷!   当然了,要是选错了,那后果也很严重!   费聚突然跪倒地上,“小人草莽出身,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得想要成大事,必须有心胸,有本事……咱也不说别的,俺就是服你!从今往后,俺就跟着朱公子了!”   老朱同样怔了片刻,他的后半生还要经历无数次这种事情,但不管怎么说,第一次都是让人刻骨铭心的。   其实算起来费聚可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第二个。   毕竟张希孟才是最早鼓动老朱的那个人,至于汤和,在守城的时候,也把自己放在朱重八之下,老老实实当部下。   但是费聚却是老朱准备独立发展,第一个正式投过来的单纯手下,还是意义重大,不比寻常。   老朱把费聚拉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即把自己的佩刀解下来,塞给了费聚。   “从今往后,你给我当亲卫吧!咱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费聚颤抖着手,接过来刀,心潮澎湃,热血涌动,“有俺在,谁也别想伤着朱公子一根汗毛!”   张希孟在旁边看着,只能暗暗点头,不愧是能当开国之君的,这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如今临淮拿下来了,还俘虏了贾鲁,事不宜迟,必须过去。   就连张希孟都混到了一匹马,费聚在前面领路,朱重八带领着大家伙,还有五百士卒,直奔临淮。   张希孟跟着众人往前走,他们经过了一处,朱重八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感叹道:“小先生,咱没记错,当初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你。咱能有今天,还要多亏小先生教导有方。”   朱重八可不是撒谎,虽然他跌跌撞撞,也会走上这条路,但是有人在旁边辅佐,毫无疑问走得会更顺利,至少此刻的朱重八,要比原本的时空强大得多。   “小先生,你能给咱说说不,接下来要怎么办?给咱,还有大家伙指一条明路!”   朱重八说话之间,已经放慢了战马,其他人也都降低速度,几双眼睛,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   张希孟微微思忖,就勒住马匹,跳了下来,他径直到了路旁的一处空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朱重八、汤和、费聚,还有马氏,四个人也都跟了过来。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随意围坐,等着张希孟高谈阔论。   “恩公,其实小子没法给恩公指条明路,路在恩公的脚下,就看恩公要往哪个方向走了!”张希孟反而把球踢回了朱重八的脚下。   老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他在郭子兴的手下处处掣肘,又因为和彭大联手逼宫,惹恼了郭子兴,加上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还想抓马氏,老朱不得不谋求单独发展。   可话说得容易,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总要干点什么吧?   打家劫舍?   还是称王称霸?   朱重八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只不过和现实太过遥远,朱重八有点说不出口,他这才要询问张希孟。   而张希孟把球踢回来,老朱不得不开口了,未曾说话,他的脸先红了,“咱不怕大家伙笑话,咱,咱盼着天下太平,盼着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老朱说完,就看了看几个人,心说你们想笑就笑吧!   谁知这几位不但没笑,反而频频点头,仿佛就该是如此一般!   张希孟笑道:“恩公志在天下,胸襟气度,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朱重八自嘲道:“不用夸咱了,谁能让天下太平?咱又不是不知道……咱……怕是不配!”   张希孟摇头,“恩公,汉高祖以一亭长,四十八岁起兵,先是灭秦,接着楚汉相争,六年之后,就登基称帝,开创下大汉基业,千年之后,中原大地,依旧以汉人自居。如今又逢乱世,群雄四起,元廷覆亡在即,恩公理当胸怀大志才是!”   朱重八耐心听着,不由自主将腰背挺直了,他微皱眉头,“志向咱有,可到底要怎么做,咱还是想不明白!”   他看向了张希孟。   “恩公,要想夺得天下,自然要练兵,要练强兵!兵自民来,又要亲民爱民,得到百姓拥戴……小子以为强兵救民,就是恩公要做的事情!”   朱重八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此言有理!可到底要如何强兵,如何救民?”   “要强兵,自然要军纪肃然,训练有素,要有钱粮兵器。要爱惜百姓,不烧杀,不抢掠,不强抢民女,不侵扰百姓。”   朱重八立刻道:“说得好,这些就是咱们的军令,谁敢违背,立斩不饶!”   张希孟又道:“百姓苦元廷弊政久矣,归结起来,就是土地兼并,流民遍地。官吏盘剥,大户欺压,小民无以为生。要救民,第一条就是给百姓田亩土地,让百姓活下去。废除苛捐杂税,严惩贪官污吏,铲除欺压百姓的豪强大户。百姓能安居乐业,钱粮兵丁源源不断,恩公的大志就能达成!”   张希孟说到这里,朱重八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虽然说这些话连个框架方略都算不上,但是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走,堪称定策之功!   朱重八忍不住向张希孟深深一躬。   “张先生教导之恩,指点之德,咱铭刻肺腑,不敢忘怀!”朱重八涨红了脸,激动道:“倘若真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张先生就是第一功臣!”   张希孟被说的也挺激动的,他一万个相信,朱重八说得肯定是真心话。谁不想着大家伙同心同德,干出一番大事业。   只不过随着地位越来越高,心越来越难以满足……坐上龙椅的天子固然不是曾经那个人了,可成为开国功臣的,又有几个还记得初心呢?   这个第一功臣也当的,可若是真的觉得自己是第一功臣,能为所欲为,高高在上,那就该死了。   张希孟沉吟思忖,朱重八却已经扭头,牵来了一匹马,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该动身了。”   张希孟一愣,下一秒他突然撩起袍子,双膝跪地。   朱重八大惊,急忙搀扶,要让张希孟起来,哪知道张希孟跪了个结结实实。   “今时不同往日,从今往后,也不比从前。这个称呼还是改了为好。”张希孟说完,仰起头,认真道:“主公在上,请受一拜!”   面对张希孟的大礼参拜,最措手不及的竟然是朱重八……他可是把张希孟看成半个老师啊!   “快起来,起来!”   张希孟跪着不动,这时候汤和却也跪下了,随后是费聚!   “拜见上位!”   二人延续了军中呼唤上司的方式,一起高呼。   朱重八面对着三个人,只觉得浑身热流涌动,此时此刻,的确不同从前。他伸手一个个搀扶起来,动容道:“你们不负咱,咱必不负你们!” 第二十六章 帝王格局   老朱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率领人马,继续向临淮镇而去。   马蹄声声,风声烈烈,只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了。   张希孟自不必说,老朱单独发展,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舞台一下子就广阔了,路走宽了,心情也好了,竟然不自觉哼起了歌……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汤和跟费聚两个还想不到那么多,他们只是觉得朱重八比郭子兴好多了,跟着他有前途。而且他们还是同乡,汤和更是跟老朱从小玩到大,比别人亲厚,有什么好事,不会亏待他们。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大丈夫要的就是个顺心!   相比起他们的欣喜,朱重八却是眉头微皱,陷入了思忖。   张希孟所谈的,不过是大方向而已。   想真正站稳脚跟,打下一块地盘,发展出自己的实力,还需要太多的功夫和运气。别人不说了,韩山童举事,让县衙门砍了脑袋,还有徐州的芝麻李,几个月就完了,南阳的布王三,也是一样。   就连第一步都未必能迈得出去,后面的事情就更不要想了。   部下可以不考虑,当上位的,却是不能不想。   随着贾鲁兵败,元廷就算想反扑,也要调兵遣将,几个月都是快的,甚至由于烽火遍地,能不能再度调兵过来,还不好说。   眼下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元廷,而是郭子兴!   论地位,郭子兴还是濠州红巾大帅,朱重八不过是他的手下。   论情谊,郭子兴把义女嫁给了朱重八,有着知遇之恩。   不管郭子兴还有他的宝贝儿子郭天叙干了什么龌龊的事情,这两条都是颠扑不破的。   朱重八想得独立发展,万万不能跟郭子兴撕破脸皮,刀兵相向,打个你死我活……且不是郭子兴兵多势大,朱重八根本不是对手。   光是跟岳父翻脸,赘婿噬主这一项罪名,就可以让朱重八声名狼藉。   有人或许会认为,身在乱世,什么稀奇古怪,悖逆人伦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只要够强大,就可以不用在乎世俗眼光,什么事情都能干,什么卑劣手段,都不用在乎。   可事实上大凡成就大业的,都要笼络人心,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戴,不光是权势,还有人品操行,都要立得住,让老百姓认可。   身为上位者,任何举动,都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曹操屠城,杀得痛快,却不知道他的举动迫使一个少年背井离乡,跑去南阳耕田,这个少年就是后来魏国的噩梦……诸葛丞相。   魏武帝遗祸子孙了属于是。   试问在创业之初,就跟岳父兼恩主闹翻,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还怎么得到豪杰的真心归附?   所以这一次独立发展,不但不能和郭子兴闹翻,甚至还要借助郭大帅的名头,扯大旗做虎皮,才能站稳脚跟。   可话又说回来,郭子兴本就不是大度的人,他们已经闹翻了,朱重八想着撇开郭大帅,凭什么郭大帅还给你帮忙?   这不是做梦吗?   搞不好郭子兴已经调兵遣将,要弄死老朱了。   “贾鲁老匹夫开河害民,天下人无不唾骂。这一次咱们俘虏了老匹夫,回头送给大帅,就算是咱给大帅的一份礼物。”老朱沉声道。   汤和跟费聚都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允许的话,他们更愿意亲手宰了贾鲁,把老匹夫做成肉片才好。   张希孟却是微微叹息,一个治水天才,就这样死了。   “主公,能不能让我跟贾鲁谈谈?”   朱重八一愣神,“谈什么?你要劝他投降?”   张希孟苦笑摇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我就是想跟贾鲁要治水的书稿心得。”   “要这个干什么?”朱重八追问了一句。   张希孟道:“虽然眼下治河乱了大元的天下,但这个泛滥的黄河,早晚都要治理的。偏偏这个天下,能治河的大才,百年也找不出一个。我叫贾鲁把他的心得留下来,等日后天下太平了,主公也好重新治河。”   朱重八听到这里,也是一怔……以后自己也要治河吗?也要调动几十万百姓,劳民伤财?   朱重八甩了甩头,元朝亡国的事情,他可不会干……只是就在甩头之际,朱重八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淮河。   浊流激荡,咆哮翻滚,宛如一条老龙。   他想起来,张希孟说过,黄河可不是今天突然决口的,而是自北宋以来,就不断改道决堤。   尤其是黄河南下夺淮,黄河大,淮河小,每到雨季,就河水暴涨,极易决口泛滥……如此看来,治理黄河,还真是一件避不开的事情。   “先生,咱听人说,大都的皇帝佬儿失德,朝中奸佞当道,才天灾人祸,连绵不绝,若是君王有道,上天庇佑,想必天下也会风调雨顺吧?”朱重八凝视着滔滔滚滚的淮河,略带思忖道。   张希孟不由得一震,便高声道:“当真天心仁慈,又何必降祸百姓,应该降下雷劈,劈了大都的昏君才是!”   朱重八悚然一惊,不由得勒住了战马……张希孟继续道:“史册记载,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辛苦十三载,百川东流,黎民免去洪水之苦。却不见上天出手,开山凿河啊!”   朱重八吸了口气,不由得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治水不易,先生就去问问贾鲁吧!”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临淮……这是个小镇子,由于战乱,人早就跑光了大半,剩下的住户也十分稀少,八成的房舍都空着,正好让费聚给接管了。   贾鲁就被关在了一个瓦舍之中,还有八名张希孟招募的民夫,小心看管着。   张希孟询问之后,就进来了。   令他意外的是贾鲁没有惶恐,甚至精神头还好了一些,他仰着头,只是淡淡道:“可是要送老夫上路了?”   张希孟没接他的话,而是拱了拱手,“晚生在军中侥幸收拢了一些老先生的手稿,其中关于治水的论述,颇为高明,这一次过来,是想请教。”   贾鲁神色怪异,忍不住嘲笑道:“红巾贼子,居然有人想要治水的法子。我还以为天下人都觉得治河劳民伤财,是天大的罪过呢!”   张希孟声音低,朗诵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张希孟念了一首后人赞颂大运河的诗,感叹道:“多少事情,都是替后人受苦,功在千秋!”   贾鲁微微点头,“你小小年纪,倒也有些见识,红巾贼中,有你……”突然之间,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张希孟。   “你,你知道郑思肖是不是?陆放翁,文天祥,都是你告诉那些红巾贼的是不是?”贾鲁情绪激动,老脸涨得通红,他一直觉得城里有高人,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个未成年的少年郎!   “你到底是谁?”   张希孟叹了口气,“告诉你也可以,我姓张,名希孟。”   “张希孟?”贾鲁眉头紧皱,喃喃道:“怎么和云庄先生的字一样?他可是老夫的恩师啊!”   “云庄先生是你的恩师?”   “当初在修史的时候,云庄先生提点了许多,尤其是在诗词一道,更是不吝赐教。奈何老夫才情全无,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好意。”   张希孟见贾鲁不似作伪,也缓缓道:“我是云庄先生的侄孙,家父当初以他老人家的字给我取名,本意是想让我学他老人家,现在想来,却是唐突了祖辈,都怪我爹荒唐,他这个人的确不成的。”张希孟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有点迂腐,又有点憨憨的中年书生身影,心里头很沉。   “哦?”   贾鲁一惊,忙问道:“那,那令尊呢?他在濠州城中?”   张希孟摇头,“不,他已经死在了鞑子手里!”   贾鲁呆了片刻,重重躺在床板上,仰着头,大口喘息,半晌才痛苦无奈道:“如此看来,大元朝该亡啊!”随后贾鲁又道:“我在家中还有一些手稿藏书,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去我的家中取吧。给你了,也好过让不懂事的人糟蹋了。”   张希孟点头,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还想说些什么,可贾鲁已经闭上眼睛。   “老夫侍奉元廷,罪孽深重,不论如何下场,都是理所当然,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也只有起身,想去取纸笔,正在这时候,朱重八突然从外面进来,他看了眼贾鲁,扭头对张希孟道:“去找个好郎中来,务必要治好贾大人的病!”   张希孟一惊,刚刚不还说要献给郭子兴吗?   朱重八笑了,“咱刚刚又想了想,要成就大事,不能没有人才!哪怕这个人才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忍了。” 第二十七章 好大官职   朱重八和张希孟说完,就主动到了贾鲁近前,深深一躬。   “贾老大人,咱不会说别的,只是知道修河是千年工程,造福子孙的大事情,不能没有老大人,还望老大人能看在苍生百姓的面子上,帮帮忙吧!”   老朱抱拳拱手,贾鲁却是半点没有回应,直接把朱重八晾在了一边,让老朱尴尬无比,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张希孟看在眼里,气得不行。他也爱惜贾鲁的才干,可你老匹夫不识趣,那就怪不得我了。   “贾大人,家父以云庄先生的字给我取名,却也不是他荒唐,而是他要告诉后人,如云庄先生一般,一心救民,也不过是落一个活活累死的凄惨下场。家父是想让子孙后代,永远不要给元廷做官,大元朝不需要第二个张希孟!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元廷短命至此,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了。”   贾鲁默默听着,张养浩的死,的确让不少汉人官吏伤感……老头是去陕西赈济灾荒,一路上遇到活人就给吃的,遇到尸体,就掩埋起来。   筹措粮食,救济灾民,还要去庙里祈雨,哭求上天,又要和元廷的贪官污吏,地主豪绅周旋,几个月下来,雨下了,民活了,老头也彻底累垮了,死在了任上。   那一首著名的山坡羊,就是张养浩在前往陕西的路上,经过潼关,奋笔书写。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老师如此下场,他的侄子死在了元兵手里,他的侄孙落到了红巾贼中……面对此情此景,贾鲁是真的没法装蒜了。   他可以跟朱重八不假辞色,但是他不能对张希孟板起面孔,毕竟还要看那位老人的面子!   “哎,老夫不是不识抬举,实在是病体沉重,死在旦夕。我一生所学,七成都在治水之上,只是我奉旨开河,弄得天怒人怨,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如今天下大乱,没有几十年,如何能重归太平?就算老夫能挺过这一场病,恐怕也没几年好活。”   贾鲁仰起头,看了眼朱重八,而后微微叹息,“你口口声声说黎民苍生,可你们反叛朝廷,引起无边战乱,天下刀兵不断,又怎么对得起苍生百姓?”   朱重八绷着脸,怒视贾鲁。   贾鲁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无言以对,就不要多说了。”   张希孟不爱听,还想驳斥,朱重八却摆了摆手。   他走到了贾鲁的面前,冷冷一笑,“老先生以为咱不知道苍生疾苦吗?告诉你,咱不但知道,咱就是黄连水里面泡出来的!”   朱重八凝视着前方,微微咬着牙齿。   “八年前,闹旱灾,又有瘟疫……田里颗粒无收,官府地主,登门崔粮,咱爹又是染病,又是害怕……死了。随后咱大哥也死了,大哥的长子,还有咱娘!”朱重八握紧了拳头,“不到二十天,四位至亲死了,就剩下咱和二哥,想要安葬爹娘,没有棺材,只能捡了块破布。可要安葬,总要有块地吧,咱和二哥挨家挨户磕头,跪求!就为了爹娘能入土为安!”   朱重八诉说自己的经历,贾鲁听得目瞪口呆,瞬息之间,家破人亡,也真是够惨的。   “难怪你会反叛朝廷,也是情有可原啊!”   “错!”朱重八突然厉声道:“没有!咱没有!那时候咱只想着活着,咱去了庙里,给僧人当奴仆,就为了一口饭吃!”   贾鲁一怔,困惑道:“佛门广阔,也容不下你吗?”   朱重八冷笑,“佛门?不过是穿了僧袍的豪强罢了!咱只吃了一个月的米,就被赶出来……在外面流浪三年,露宿荒野,给野狗抢吃的。后来咱又回了寺庙,继续干苦力,又是四年多。”   贾鲁认真听着,心中也升起一丝同情,这人运气也太差了。   “你的确是受苦了,可你到底是随着红巾造反,看起来还是天生反骨啊!”   “你又错了!”   朱重八冷笑道:“咱到了那时候,也没想造反……可官兵四处抢掠,就是那个彻里不花,他领着人马,烧了咱的庙,把咱最后的落脚之地都给毁了,你让咱怎么办?”   贾鲁骤然一惊,随后露出惊骇的神色,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半晌,贾鲁才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苍白,越发憔悴。   他茫然摇头,扪心自问,换成他,估计也早就反了。   都说遍地红巾,可有多少是朱重八这种,让元廷逼出来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   元廷是真的走到头了,该亡!   “是老夫浅薄了。”贾鲁感叹道:“只不过你们杀人造反,就能救百姓,致太平?”一群土贼,能有什么作为?   朱重八朗声道:“咱已经想好了,要练强兵,予百姓田亩,废除苛捐杂税,强兵救民!”   贾鲁为之一振,话虽不多,但背后的意义却是非比寻常!   他看了看张希孟,突然道:“这是你说的?”   张希孟一笑,“如何?”   贾鲁呵呵冷笑,“不过是人云亦云,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   “是吗?”张希孟轻笑道:“那若是仔细甄别,凡是和元廷合作,承包税收,盘剥百姓的豪强,一律处死……其余小地主限制田租,不许持有土地过三百亩。将收上来的田亩,悉数均分给百姓,让家家户户,都有田耕,都有饭吃呢?”   贾鲁怔住了,这个方法好像可行啊!   张希孟又道:“分田之后,以每人五石粮食为口粮,超过五石的部分,累计征收田赋,余粮越多的,交得就越多。除了向农户征收田赋,还要从商人手里征收商税,反正是生意越大,负担就越大。”   “在分田之后,从良家子弟当中,吸收青壮,充当兵源,如此下来,十年之内,发展出几十万的精锐之师,不难吧?到了那时候,元廷还能苟延残喘吗?”   话说到了这里,贾鲁已经是惊骇不已,痴痴看着张希孟,整个人都傻了。   泛泛谈论救济百姓,这谁都会。   可真正触及实际,却不是一般人能讲得出来的。   张希孟不但讲了,而且还拿出了一整套方略……钱粮的问题解决了,兵源也解决了,真要沿着这条路下去,元廷万万没有活路了。   “好啊!不愧是云庄先生的后辈,当真是厉害!”贾鲁仰头慨叹,无奈道:“是老夫小觑了天下英雄,看来能灭大元的,必定是你们了。”   朱重八还在思忖张希孟刚刚的那番话,现在见贾鲁已经低头了,便迫不及待道:“老大人可愿意帮咱一把?”   贾鲁抬头,苦笑道:“老夫已经是半个死人,只怕……”   还没等他说完,马氏就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郎中。   很凑巧,当初张希孟奄奄一息,就是他给救活了。   “烦请尽心尽力,一定要仔细救治。”   郎中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就过来诊脉,随即转身去熬药了。   贾鲁躺在病床上,突然笑了,“老夫当过工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又是中书左丞。你们想让老夫效力,总要给老夫个官职吧!”   朱重八一下子就愣住了,官职?他也想要啊!   张希孟直接笑道:“老大人做了这么多官职,理当不在乎这个了。不过主公不会亏待老大人的,原本我是恩公的掌书记,从今往后,老大人就是掌书记,我给你当副手。”   贾鲁怔了怔,掌书记这个官本是辅佐节度使的,北宋的宰相赵普就是以掌书记起家,算是一方诸侯的亲信属官,地位非比寻常。   这么说也不算是亏待自己了。   贾鲁又想了想,突然不解道:“老夫怎么记得郭子兴自称元帅?他在元帅之下,设了几个节度使?”   朱重八老老实实道:“没有设置节度使,只是有五位大帅!”   贾鲁觉得好笑,“没有节度使,那老夫这个节度使掌书记是怎么回事?”   朱重八瞠目结舌,张希孟却是从容不迫,笑呵呵道:“老大人迂腐了,谁说一定要在节度使之下设立掌书记?咱们俩就是九夫长掌书记,难道不好吗?”   贾鲁眉头微皱,瞬间就不好了。   九夫长,管了不到十个人,弄两个掌书记,亏你说的出口?   “那要不要再来一位九夫副长,九夫司马,九夫判官啊?”   张希孟笑嘻嘻赞道:“妙极,主公,你可要赶快把人手找齐,将咱们的门面撑起来。” 第二十八章 粮和人   贾鲁被扔给了郎中,这位能救得活张希孟,想来也有希望救活贾鲁,至少让这老家伙多活几年。   或许有人会怀疑,一个半死的老匹夫,能有什么用?   当真指望着天下一统,让他再来治黄河啊?   贾鲁都五十多了,就算他能活到七十,还有力气探查河道,制定修河计划吗?再说了黄河年年泛滥决堤,河道变化很大,若干年后,肯定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治河可不能刻舟求剑。   所以说日后治河,那只是心胸格局,美好愿景。   在当下,贾鲁最大的价值,就是他在元朝的为官经历……这位从最底层,一直爬到了中书左丞,拥有从地方到中枢的完整经历,治过水,领过兵。   如今要想从头创业,有这么一个人在,大约就是戒指里的白胡子老爷爷,属于开了挂,顶着主角光环的那种。   张希孟在后世也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大学生,他也不是真的明白一个体系要如何健康运作。   靠着自己摸索,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精力。   有贾鲁在,必定能少走许多弯路。   当然了,前提是老东西能活下来。   “重八,贾老大人那边我看着,还有,这临淮镇的房舍太少了,未必够用,寻个妥当的位置,修建营房。暂时就用帐篷,你们可要把缴获的东西都拿过来才是。”马氏嘱咐朱重八,都说男主外,女主内。   可身为老朱的贤内助,马氏负责的不只是家里的瓶瓶罐罐,军中的事情也有她的份儿。   衣服铠甲,伤员家眷,以至于饭伙住宿,林林总总,马氏都要过问。   幸运的是在守城期间,马氏率领城中的老弱妇孺,拆房子,挖壕沟,积累了丰富经验,此刻指挥起来,从容不迫,半点不慌。   她吸收了当时守城的失败经验,首先就在最外面修一道壕沟,用来防备敌人袭击。然后修第二条壕沟,两条壕沟之间,用来安放马匹牲畜。   然后是第三条壕沟,这里和第二条壕沟的空地,就修建一些临时营地,用来安顿民夫、俘虏,最里面就是正规的军营,存粮的仓库。   由于短时间之内,还修不起来城墙,就要把壕沟挖得深一些,宽一些,每条壕沟都要建一道羊马墙,用来加强防御。   马氏有条不紊地安排,朱重八也算放下了心,他立刻吩咐汤和跟费聚,各自领兵,去抢运物资。   朱重八也亲自率领一队人马接应,遇到了事情,他就去处理。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唯独剩下张希孟。   他更闲不着了,张希孟需要将所有的人员物资,登记造册,条分缕析。   说白了,现在能抢到多少东西,他们的创业本钱就有多厚,可是马虎不得。   张希孟来的时候,就卷了好些宣纸,此刻急忙剪裁,然后打孔,用麻绳穿好,写上诸如粮食、布匹、牲畜、车马、兵器一类的条目,整整齐齐堆在了村口。   就等着大家伙满载而归了。   张希孟刚忙活完,第一批东西就送来了,不是别的,就是最宝贵的粮食。   一共是二百辆马车,每辆运了二十个麻包,差不多就是二十石粮食,这就是四千石。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车夫驮马,身上都冒着白气,大家伙都拼了老命。   汤和指挥着二百骑兵,保护粮车,而这些战马的背上,居然也有一些麻包,有点骑兵实在是舍不得心爱的战马,只能下来,用两条腿奔跑,累的浑身热汗淋漓。   “汤爷,这回咱能吃上白面馒头不?”   汤和笑骂道:“饭桶!瞧你那点出息,等粮食都运回来,给你吃大包子,肉馅的!”   “那敢情好!”   士卒热情答应,嗷嗷叫着,冲到了临淮镇。   张希孟赶快挥笔记录,指挥着人员帮忙卸车,将粮食一袋一袋送进去。   汤和也跟着扯着嗓子指挥,还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小先生,你可快着点,现在赵均用,孙德崖,还有咱们郭大帅,都在派人抢夺,晚一点可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张希孟点头,他也发了狠:“今天彻夜不休,所有人都动起来。汤千户,什么都不如粮食宝贵,一定要多抢回来,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濠州被围,要不是及时打破了围困,城里就要饿死了人了。”   汤和用力点头,“知道了。”   他也顾不上休息,马夫士兵还都空着肚子,就要转身再跑一趟。   就在这时候,汤和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顿时嘴里的口水都丰富起来了。手下兵卒车夫更是如此,一个个流出了口水。   只见马氏带领着不少人,抬着五六个竹筐过来,里面全都是热气腾腾,拳头大的馒头。   “到了临淮,我就让她们和面蒸馒头……大家伙先垫垫饥,回头再让重八犒赏大家伙,好酒好肉,不会亏待大家伙。”   马氏说着,抓起两个大馒头,就塞给了一个车夫。头也不抬,又给下一个发放。   接到了热乎乎的馒头,车夫的眼圈微微红了,双手颤抖,他用力深吸一口气,香气袭人。赶快张口,狠狠咬下小半个,松软香甜,就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夫人对待大家伙,那是真没说的!   车夫三口两口,吃掉了一个馒头,顿时恢复了一百二十分干劲儿。他用力挥动鞭子,打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驾!”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个时候的一个馒头,胜过一两银子。   马氏到了临淮,她还没吃东西,就是一直在忙,却还能抽出空,让下面人蒸馒头,给忙碌的士兵先送过来,让大家伙吃一口热乎乎的。   东西不在多少,暖人心啊!   所有人更加卖力气了。   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知道,粮食多宝贵。   饥荒年月,一个女童,也就能换来十斤面,一锭黄金未必能换来一石粮……所以大家伙完全拼了命,使劲往马车上装。   有的驮马走到了半路,撑不住了,大家伙也舍不得放弃,就把粮食运到其他马车上,可别的马车也装满了,就只能放在战马背上,最后剩点,就由车夫自己扛着。   “死也当个饱死鬼!”   每个人都拼了,可第二次回来,大家伙也受不了了。   临淮镇和濠州城外的军营不到二十里,两个回来就是八十里,光是跑就够要命的,更不要说还要运送粮食。   再这么下去,人都累死了。   只不过距离目标还差得很远。   到底要怎么办?   汤和也是个有主意的,他让累得受不了的,先留下来休息。   随后他带着一些人再度回到了前方,立刻下令,把那些俘虏都调动起来,一个人背着一袋粮,两个人抬着一袋。   还有那些缴获的马车,抓来的战马,都装上了粮食。宛如一条长龙,向着临淮进发……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张希孟陆续收到了差不多两万石粮食。   就算军中的大肚汉多,一个人一年吃五石粮食,也足够四千人吃一年了。   虽然还不算太多,但是在这个普遍缺粮的时候,也相当宝贵了。   有了粮食,还要有人才行。   这也是最重要的,老朱脱离郭子兴单干,可若是没人跟着他,那就彻底成了笑话。   所幸老朱不是孤家寡人。   首先,汤和手下的人,都跟着过来了。   原本汤和统领一个千户,实编不到八百人,在守城战中,损失了三百多好汉子,不过又陆续补充了一部分,依旧有六百人。   朱重八被安排守西城,郭子兴虽然没给他提拔官职,但还是给了三百精兵,另外诸如许千户等人战死,手下的兵马也归了老朱,算下来也有小一千人,再有张希孟收编的民夫。全都算起来,朱重八的嫡系快两千人了。   此外还有一些郭子兴的部下,让老朱裹挟过来,人数就超过了三千人……再有就是俘虏,虽然朱重八没有全力以赴抓捕,但是十多万人溃散,礼包太大了,随便收拢,就不是个小数目。   大约有六七千俘虏,被押解到了临淮镇。   这个几乎枯寂的小镇子,一下来来了一万人,顿时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   除此之外,费聚还陆续送来了一千顶帐篷,两万多件兵器,收拢的战马驮马,足有三千五百匹。至于别的财物,旗号,锣鼓,金银,宝钞……不计其数。   张希孟拼命登记,手都哆嗦成了鸡爪子,心里头却是乐开花了,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一切,只盼着收获多一点,更多一点!账册越厚越好! 第二十九章 朱重八闯关   十万元军溃散,留下的遗产简直不可计数。   兵器粮草,车架马匹,还有那么多的俘虏。   朱重八拼命往回搂,也只是一点点罢了。真正的大头儿还是被那几位大帅瓜分了……首当其冲就是彭大,他的兵多,又能打仗,是第二个杀出去的,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必说了。   仅仅是兵马这一项,彭大就招降纳叛,收拢了快两万人,使得总兵力超过了三万。   单纯从人马数量上讲,彭大已经超过了郭子兴,喧宾夺主,成了濠州红巾第一人。   赵均用抢到了元军的武库,弄了一百多架回回炮,还抓了不少炮手工匠,实力也暴增起来。   孙德崖同样捞取了不少好处,整个濠州的力量对比开始发生扭转。   从最初郭子兴一家独大,需要那几位大帅联手,才能抗衡。发展到了现在,仅仅是彭大一人,就能压制郭子兴,可谓是翻天覆地。   一场大捷,却把自己打没了,郭子兴瞠目结舌,万万不能接受。   他保存实力,借力打力,互相制衡,明明玩得很出色,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郭子兴审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收获,气得肚子鼓鼓的。   看儿子郭天叙和小舅子张天佑,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东西就在那里,人就在那里,你们怎么不知道抢?”   这俩人也哭了,他们要是抢得过,还说什么啊!   彭大的部下,抢东西嗷嗷叫,就是一群狼,恨不得要吃人,郭天叙可没胆子跟他们冲突。   张天佑想了想,突然道:“姐夫,我看到了汤和,他缴获了不少东西,战马都有上千匹,汤和哪去了?”   张天佑的这句话总算提醒了郭子兴,没错,马氏消失了,朱重八消失了,连汤和都消失了……他们去哪了?   “找,快去找!”   郭子兴大声怒吼,张天佑抱头鼠窜,临淮镇也不算太远,很快消息就传来了。   朱重八带着他的部下,还有许多缴获的物资,都跑去了临淮镇!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自立为王吗?   “父帅,朱重八狼子野心,赶快下令派兵,夺了他的兵权,杀了这个白眼狼!”郭天叙切齿咬牙,十分积极。   可郭子兴却没有真的失了智,他的格局不行,不代表脑子彻底坏了。   现在对朱重八用兵,只会便宜了其他几只老虎……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朱重八,渐渐的,郭子兴有了一个主意。   “点两千兵,随着本帅去临淮!”   ……   张希孟清点了收获之后,将厚厚的账册送到了朱重八面前。   “恭喜主公,总算有了争雄天下,成就霸业的最初本钱了。”   面对张希孟的恭喜,朱重八却是没有多少欣慰,反而面色凝重,沉吟之后,才让张希孟坐下。   “先生以为咱背叛郭大帅,带着大家伙独立出来,这事办得如何?”   张希孟怔了怔,在他看来,朱重八当然是对的……让读者看,估计九成以上也赞同。   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却未必如此。   朱重八见张希孟陷入了思忖,他又追问了一句,“从今往后,又该如何跟郭大帅相处?”   张希孟有一次语塞了,倒不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这件事情要看朱重八自己,他想怎么选择……   “主公,无论如何,卑职都是站在主公这边的。”   朱重八忍不住大笑,“先生这是耍滑头!”   片刻之后,朱重八缓缓站起,感叹道:“你们跟着咱,自然是希望跟着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虽然咱不是英雄,却也不能当忘恩负义的小人……”   正在这时候,汤和突然冲了进来。   “重八,郭大帅领兵来了!”汤和变颜变色,压低声音道:“重八,要不要召集弟兄们,拼了!”   朱重八立刻摆手,“不许胡来,咱们还都是郭大帅的部下。”   汤和咧嘴,“只怕郭大帅不把咱们当部下啊!”   朱重八又想了想,这才道:“用不着害怕,咱这就去见见郭大帅,跟他说清楚。”   老朱迈着大步就往外面走,汤和和张希孟都跟了出来。   此时远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郭子兴已经到了。   汤和牵过来战马,就要跟着朱重八,保护在身边。   哪知道朱重八拦住了他。   “用不着,让咱一个人过去就行。”   汤和哪里放心,就要跟着,张希孟想了想,却是点了点头。   “汤千户,这一关是主公自己的,该怎么走,咱们还是等候主公吩咐吧!”   汤和还不领会张希孟的意思,却也不好阻拦。   朱重八连马都没骑,小跑着迎向了郭子兴的队伍,离着还有二十几步,朱重八就撩起战袍,跪在了地上。   “拜见大帅!”   郭子兴勒住了战马,俯视着自己的义婿,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啊!   他果然拉了一伙人,背叛自己,老夫对你的恩情,你这个白眼狼,全都忘了!   “你还有脸叫我大帅?”郭子兴冷冷道:“我该叫你朱大帅才是!”   朱重八跪地地上,错愕片刻,突然用力磕头。   “回大帅的话,卑职出身寒微,全靠着大帅提携,才有了今天,大帅的恩情,卑职没齿难忘,无论如何,卑职都是大帅的马前小卒!”   “好话!”郭子兴半点不信,横着眼睛道:“既然如此,本帅就让你随我回城,给我老老实实当亲卫,你可愿意?”   朱重八毫不迟疑,“卑职愿意!”   “愿意?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吧!”郭子兴冷笑道。   朱重八停顿片刻,再度磕头,抬起头之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回大帅的话,以朱重八一人而论,大帅对咱天高地厚,就算要咱的脑袋,咱也该乖乖奉上,决不能有半句怨言。”   郭子兴道:“如此最好,也免得本帅费功夫!”   朱重八的脸色更加凝重,他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大帅,重八受命守城,两月间,和弟兄们同在城头吃住,同心同德,一起杀敌。两月间咱没有回过一次房中休息,没有睡过一个整夜……”   朱重八讲起了守城的经过,郭子兴的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他也知道辛苦,故此才甩给了朱重八。   “你想跟本帅表功?让本帅免了你的罪过?”郭子兴依旧居高临下。   朱重八摇头,诚恳道:“回大帅的话,重八不敢求大帅宽宥。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有太多的兄弟,把一条命系在咱的身上,他们都指望着卑职。咱不是为了一个人活着,要对得起这些弟兄。”   “所以你就背叛了本帅?”郭子兴咆哮质问。   朱重八依旧摇头,“卑职不敢背叛大帅,卑职依旧是大帅的部下,钱粮军械,卑职都会孝敬大帅,遇到了战事,卑职也愿意替大帅冲锋陷阵,百死不悔。只是卑职无法伺候在大帅左右,还请大帅明鉴!”   “你!”郭子兴大怒,说来说去,还是翅膀硬了,想要单干。   “朱重八,你很好!本帅现在就要你一万石粮食,你愿意给本帅吗?”   “愿意!”朱重八果断答应,“回大帅的话,卑职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一万石粮食,运回濠州,孝敬大帅。”   郭子兴也被朱重八弄傻了,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朱重八愿意把吃下去的粮食送给自己?   这小子不会是拿自己开心吧?   “朱重八,做人可要言而有信!”   “回大帅的话,咱不敢欺瞒大帅。”顿了下,朱重八又道:“只是卑职还有个请求,恳请大帅能赏给卑职两千石盐养兵。” 第三十章 淮西   一万石粮食,换两千石食盐。   这个生意谁赚谁赔不好说,身处乱世,价格体系早就被打破了,有时候一锭黄金也换不来一袋粳米。   换句话说,这事情根本就不是生意,而是姿态。   你郭子兴想要粮食,我给你,但是你也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咱还是你的部下,但是咱也有自己的部下,不可能无条件听你的,该是咱的,咱就要争过来!   朱重八虽然跪着,但他的脊梁笔直,意志如山,不可撼动。   骑在马背上的郭子兴,还是高高在上,但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这个臭泥腿子,破落户小秃驴,居然敢和自己讨价还价,真是该死!   郭子兴切齿咬牙,旁边的郭天叙更是把手按在了佩刀上面,目视着老爹,心说你只要下令,就杀了朱重八。   同样的,在临淮这边,汤和跟费聚两个人,还有其他的士兵,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如果郭子兴愿意拼命,他们就鱼死网破。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气氛越发凝重的时刻,突然从远处马蹄作响,有一队兵马,飞驰而至,为首的正是彭大。   这位从徐州死里逃生的红巾豪帅,此刻意气风发。   他大笑着冲过来,先跟郭子兴抱拳。   “郭兄你好啊!”   不等郭子兴回话,彭大又把目光看向了朱重八,竟然主动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搀扶起朱重八。   “好兄弟,刚刚和弟兄们商议过来,俺准备称王。”   “称王?”朱重八一愣,“彭大帅,你可和大帅商议过了?”   彭大笑道:“这不就过来商议了吗!”   说着,彭大扭头,对郭子兴道:“郭帅,这一次咱们打败了朝廷十万大军,声威大震,天下豪杰,无不震惊。俺准备趁热打铁,自称鲁淮王,也过过当王爷的瘾……对了,赵大帅也说了,他要自称永义王……这家伙就是比俺有才华,永远义气,永义王!哈哈哈哈!”   彭大放声大笑,他哪有半点请示郭子兴的意思,分明只是通知一声,而且不只是彭大,赵均用也要称王。   一场战斗下来,实力对比发生了剧变,人们的心态也大不相同。   彭大和赵均用咸鱼翻身,抢先称王。   郭子兴的老脸瞬间就垮下来了,这事情坏了!   前面提到过,郭子兴也有称王的打算,可是他实力提升不大,胆气不足,故此不敢迈出这一步。   现在彭大和赵均用称王,那就代表着他这个濠州之主已经名存实亡,搞不好还要喧宾夺主。   郭子兴满肚子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绷着脸不说话,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可彭大根本不在乎他,反而继续对朱重八道:“朱兄弟,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俺很钦佩你。咱们联手,杀进大都,夺了狗皇帝的龙椅。你放心,咱不会亏待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彭大还不无嘲讽地瞥了一眼郭子兴。   公然被人挖墙脚,这位郭大帅比小丑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朱重八却是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彭大帅,重八承蒙郭大帅恩典,才有了今天,重八也只认郭大帅一人。大家同为红巾,互相携手,推翻元廷,义不容辞。”   合作可以,但咱不会转投你的门下。   彭大也明白朱重八的意思,不再多提这事,反而笑道:“重八,你准备在临淮驻军?”   朱重八坦然道:“是……濠州城中缺粮,如今元军也退了,咱打算暂时在临淮就食。”   彭大点头,“好,重八的本事俺是清楚的,我没有别的,从元鞑子手里抢来了三百匹丝绸,就给你当做礼物吧!”   他一回头,彭早住就让人赶着车,兴匆匆过来。   这三百匹丝绸,都是精挑细选,半点损坏没有的上等好货,彭大出手,果然大方。   把礼物送完,彭大的事情也不少。   “重八,回头俺称王摆宴,你可要过去喝酒。”   朱重八唯有答应。   彭大重新跳上战马,他没急着走,而是到了郭子兴面前,嘿嘿一笑,“郭帅,俺要是有个亲生女儿,就嫁给重八了!”   说完这句话,彭大扬长而去,留下郭子兴郁闷爆炸。   彭大这个混蛋,摆明了拉拢朱重八,这个白眼狼竟然成了香饽饽……此时再对朱重八下手,只会便宜了彭大。   而且彭大和赵均用要称王,这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郭子兴再也不想和朱重八纠缠了。   “你很好!先把粮送去濠州,回头给你送盐过来!”   说完这句话,郭子兴带着儿子和部下,匆匆离去。   他这一走,整个临淮镇都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他们这个小团伙总算走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没有人比朱重八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名义上还是郭子兴的部下,但是从此往后,却要为了自己努力奋斗。   朱重八站在风中,凝视远方,耳边就是淮河水,滔滔奔涌,脚下两淮大地,辽阔无限。   一个人在天地山水之间,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要想成就大事,就必须有一个强悍的队伍,要有属于自己的人。   看看自己的部下吧……张希孟太年轻,汤和只能准照命令行事,费聚虽然能冲能杀,但也不足以独当一面。   而且最紧要的,人数还是太少了。   自己的部下,汤和的部下,还有许多是郭子兴的旧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叛……还有那几千俘虏,更是让人头疼。   “主公,可是在思索下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希孟到了朱重八身旁,低声询问。   朱重八轻叹一声,“咱准备回乡一趟。”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突然猜到了老朱的打算,心怦怦乱跳,难道那些猛将都要来了?   “主公可是要招兵?”   “嗯!”朱重八意味深长道:“没有人不行啊!”   张希孟压着激动,赞了一句,“主公高见!”   朱重八顿了顿,又道:“咱算了一下,此去招兵,怕是要三天五日。临淮这边怕是要靠着先生帮忙了。咱就是担心大帅会反悔,万一对咱们下手,那就不好办了。”   张希孟想了想,就笑道:“主公多虑了,我看彭大帅和赵大帅要称王,光是这一件事,就够郭大帅操心了,他多半没心思搭理咱们,甚至还要拉拢主公,帮着他撑场面。”   朱重八微微思忖,就忍不住仰天苦笑,郭子兴还真就是这么个人。   元军打来,他仰仗自己,元军跑了,他立刻翻脸。   现在彭赵二人要称王,没准还能逼着郭子兴向自己低头。   谁让老郭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呢!   朱重八想到这里,终于打定了主意。   “咱知道了!这边就交给先生,咱现在就动身!”   说着话,朱重八转身,牵来了战马,又叫上了二十个骑兵……顺便还拿了一百匹绸缎,打马扬鞭而去。   张希孟忍不住叹道:“看样子很快就能见到徐达了。” 第三十一章 吃朱家的饭,使朱家的钱   送走了朱重八,张希孟立刻就忙碌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做事的艰难……尤其是创业之初,千头万绪,就像朱重八,他首先是一家之主,做得是最紧要的。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去招兵买马,拉来老乡,撑起门面。   剩下的乱七八糟的,登记钱粮,撰写名册,制定一些规则,分工安排,维持日常运作,甚至是拉屎撒尿,全都是张希孟这个大管家负责。   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养兵的第一条就是粮食。   “主公答应给郭子兴一万石粮食,代价是两千石食盐。根据消息,怀远那边粮多缺盐,把这些盐送过去,能多赚不少粮食。主公也是深谋远虑啊,这件事情十分紧急,就交给汤将军去办了。”   汤和痛快答应,“成,俺这就去。”   汤和答应痛快,他这一走,就剩下费聚,他要领着人,巡逻镇子四周,看管俘虏,防备偷袭……同样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而且张希孟又算了算,不足一万石粮食,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不说这万八千人,还有好几千的战马,修壕沟,也有民夫壮劳力……一顿消耗的粮食,都跟小山似的。   所以身为朱重八的大管家,必须找出稳定的财路,保证粮食供应,如此才能发展壮大。   张希孟思忖再三,决定去找马氏商议。能说通马氏,就能说通老朱了。   他匆匆赶来,却发现马氏去了贾鲁那边。   此刻的老贾吃了药,精神头还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药厉害,还是卸下了重担,反正他的身体比之前强了点,能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老大人,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不懂大道理,小先生要询问财税的事情,还请老大人费心。”   贾鲁点头微笑,随即扭头看着张希孟,目光之中带着期许,也有一丝考验。   “钱粮财税,是一国的根本,到底如何征收税赋,可是一门大学问,如果弄不好,只会后患无穷!”   张希孟笑道:“眼下兵马还不算太多,需要的钱粮不算太多,首先一点,就是对那些罪大恶极的畜生下手!”   听到罪大恶极四个字,贾鲁的嘴角不自觉抽搐,老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何才算是罪大恶极?”   “自然是那些和元廷勾结的,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尤其是那些替元廷征税的豪商大户,决不能放过。再有,如李思齐一般的汉人地主,他们组建乡勇,帮着元廷镇压红巾,屠戮义士,这一类人更是可恶,必须严惩不贷!”   贾鲁默默听着,不得不说,张希孟所讲合情合理。   那些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豪强,就算是他在元廷为官,也不会放过。   至于那些已经组建了乡勇,跟红巾军对着干的,那就更不需要客气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   “为首之人,罪大恶极的,必须杀掉,他们家人依据罪行轻重,杖责若干,充当苦役。”张希孟道:“他们的浮财收缴上来,作为军需。田产、房舍、牲畜,就分给百姓。”   “怎么分?”贾鲁突然问了一句,语气很急促。   “平分!”张希孟答得很干脆,“不拘男女,只要成年,一律平分。”   “不行!”贾鲁立刻道:“妇人如何能跟男子一般?你这是胡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马氏突然幽幽道:“我倒是觉得很好……妇人只要出来劳作干活,一样流汗,凭什么不能得一份田亩?”   贾鲁怔了片刻,还是没法接受,用力摇头,“不行,不行的!妇道人家如何能有田亩?历来都是征丁粮,自然也要把田亩分给男丁,不能乱了规矩啊!”   他不断反对,张希孟只是微笑不语。   多说一句,就算我输。   政策这个东西,最初设计很重要。   老朱现在的地盘不大,人口不多,当真就男女一样授田,也没太多阻力。   更何况马氏是一定支持的,如此张希孟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等主公回来定夺吧!”   张希孟随口一句,打断了贾鲁的话……老头这时候也警觉,做主的人是朱重八,他索性也闭嘴了。   分田的目的可不只是给老百姓一块地,关键还要得到稳定的田赋。   贾鲁想起来张希孟之前透露过征税的方式,似乎有些门道。   “历来田赋都是直百抽几……你倒是要先让百姓留足口粮,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就是为了公平。”   “公平?一样缴纳田赋,岂不是更公平?”贾鲁不解反问。   张希孟一笑,“我认为的公平,是不论贫富,都能保证基本的吃穿,不至于挨饿受冻。在此之上,余粮越多,缴纳越多,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多……一句话,我们不向穷苦人征税,而是向有钱人征税,钱越多,交的就越多!如此才是我以为的公平!”   “这个……”贾鲁震惊了,他突然道:“张希孟,你这么干,就不怕把天下豪强斗逼得联起手来,跟朱将军做对吗?你这是在害朱将军!”   张希孟昂着头,面带冷笑,“贾老大人,我主张这么做,到时候天下穷苦人都站在主公这边,谁胜谁负,恐怕不好说吧!”   贾鲁又一次语塞,他能明白张希孟的意思,貌似也说得通,可是这个想法,与贾鲁一辈子所学,完全不一样。   要想成就大事,不是应该先笼络人心吗?   尤其是那些士绅豪族,他们影响力大,手上的钱财也多,只要有这些人支持,改朝换代,不在话下。   这么明白的路,为什么不走?   “张希孟,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的好!给百姓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老夫觉得没错,可若是还想让田多地多的,多缴纳田赋,老夫只怕你会碰得满头包。”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不慌不忙,“老大人,还是那句话,只等主公回来,让他决断。”   贾鲁冷静了一下,突然又自嘲笑了笑……他现在还算是半个阶下囚,跟张希孟争论这些干什么。   “随你们吧!老夫要休息了。”   “别忙!”张希孟拦住了贾鲁,笑道:“老大人,你知道我准备处置的第一个豪强,是什么人吗?”   贾鲁微微一怔,“是谁?”   “就是卢安民!”张希孟笑道:“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们卢家可是大户,田产土地相当不少,而且仰仗着在朝中为官,鱼肉乡里,干了不知道多少坏事。等恩公回来,就要拿他们家开刀了!”   贾鲁愕然,突然好想发笑。卢安民为了活命,劫持自己,逃出了军营,然后为了寻找渡船,一路跑到了临淮。结果还没等渡河,就被费聚杀来,俘虏了他们。   如今按照张希孟的办法,要对卢家人明正典刑,还要分了卢家的财产……可以说是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或许卢安民该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早死在军营里,却要眼睁睁看着家败人亡,这个惩罚,还真是够狠的。   老贾甚至能脑补出百姓们争相呐喊,山呼海啸,要吃了卢家人的场景……突然贾鲁打了个寒颤,或许张希孟真是对的,那些穷苦人会支持他们的,而一旦无数的穷人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会发生什么,还真是不敢想象啊!   贾鲁倚在病床上,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就在这几天里,张希孟抓紧制定下一步的方略,一切只等朱重八回来决定……五天之后,朱重八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正好赶上了中午,来到了临淮镇。   此刻镇子外围,挖壕沟的民夫正集中起来,领取午饭。   他们每人一碗菜汤,两个大馒头。干体力活,必须吃干的。   这也就罢了,最让人惊讶的是拿到了食物之后,大家伙居然齐刷刷站着,在吃饭之前,一起高呼。   “吃朱家的饭!使朱家的钱!做朱家的忠臣良将!”   连着高呼三遍,才低头大口啃馒头……那些跟在朱重八身后的同乡懵了,这是什么路数? 第三十二章 分田是个技术活儿   “重八,这是咋回事?”   一个黝黑魁梧的大汉晃着脑袋,对朱重八道:“你不是说咱们过来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要给你朱家当奴婢?你是要找家丁啊?”   面对质问,老朱的脸也发红了,不用问,这一定是张希孟搞的鬼。   朱重八气哼哼过来,正好看到了马氏,他把眼睛一瞪,“你怎么不管管?不嫌丢人啊!”以现在的身份,这一点不算力量的力量,就这么高高在上的折腾,朱重八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垮台,或许活不过明天。   马氏也轻叹了口气,“你别跟我吼,这都是小先生安排的,你让人家做主来的。”   朱重八气得翻白眼,他迈着大步,冲了进去,直接杀到了张希孟的书房……等他进来,发现张希孟正在奋笔疾书,旁边堆了不老少的文稿。   朱重八顿了一下,原来张希孟也不轻松,他压下了火气,到了张希孟旁边,低声道:“先生很忙?”   张希孟放下笔,起身笑道:“主公招揽英雄归来,大业可期啊!”   朱重八没接话,而是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张希孟的对面,就跟他说道:“咱回家了,把那一百匹绸缎,给德高望重的分了,还有那位让咱去皇觉寺求生的汪老夫人,咱给了她三十匹绸缎,当初赐给咱一块坟地的刘继祖,咱也给了他三十匹绸缎,还给了十块金饼。”   元朝逼着百姓使用宝钞,金银可不是寻常人能使用的,刘继祖虽然算个地主,也没啥存货。   拿了老朱的厚赠,那是喜出望外,立刻设酒款待,把十里八乡的亲朋都招呼过来。   可算是出息了一个人物,老朱在席前也讲了如何守城,如何杀敌,缴获了多少东西,什么金银成堆,粮食如山。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朱重八发达了,衣锦还乡,乡亲们想要升官发财,就跟咱走!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还真管用。   尤其是在这个世道,很难活得下去,想要投军,又没有那个胆子。   此时朱重八跳出来了,大家伙自然愿意追随。   就这样,朱重八带回来二百多人,还有许多人说回家安顿之后,就来投靠。   朱重八也跟大家伙说了不少,一起创业,荣华富贵,反正就是画大饼呗!   只是朱重八没想到,刚回来就是一棒子。   “咱跟大家伙说的是同享荣华富贵,可现在成了吃咱的饭,给咱当仆人,咱养不起这些人啊!”   张希孟不慌不忙,他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朱重八的那些老乡,哪怕在立国之后,也有那么多桀骜不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都是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谁啊!   大家伙一起光着屁股下河,上树掏鸟蛋,凭啥让咱给你磕头下跪?   张希孟愿意磕头,那是因为老朱救过他的命,其次才是朱重八未来会成为皇帝。   就算是眼下的朱重八,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老脸通红,所以才很愤怒来找张希孟。   “主公,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番道理。主公请想,濠州群雄,为什么会分崩离析?郭大帅又怎么落了孤立无援的下场?”   朱重八一怔,他当然清楚,这里面有郭子兴的问题,但是从一开始,就早有预兆。郭子兴跟孙德崖等五人联合起来,打进了濠州之后,都称为大帅。   每人都有一群弟兄,说白了,郭子兴就是个盟主,而任何联盟,不管是讨伐董卓的酸枣盟,还是对付魔教的五岳盟,内斗都是不可避免的,从历史到武侠,从现实到幻想,都遵守这一条法则,毕竟世上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   朱重八低着头,思绪重重,光是拉拢一群弟兄那是山大王,不是打天下。   张希孟继续道:“主公,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尤其是起兵造反,打地盘争天下,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核心,没有一个说了算的,我怕咱们也会落一个郭大帅的下场啊!”   这话绝对是语重心长,直击要害。朱重八浑身一震,也不得不承认,张希孟讲得有道理,只是现在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咱,咱没有那个地位啊!”   严格来说,朱重八还是郭子兴手下的九夫长。   当然了,他可以自称大帅,甚至是自称王爷,皇帝……爱叫什么叫什么,可问题是有多少人能承认你?   “主公,我以为这也不是问题。就算郭大帅给主公一个高高的官职,让主公招兵买马,也不过是借助郭大帅的声望,并不是主公自己的。依我之见,主公该争取所有人的拥戴,让大家伙真心支持主公,到了那时候,什么官职地位,也就无关紧要了。”   朱重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理是这样,可,可咱要怎么做?”   总算到了关键的地方,张希孟笑呵呵将一摞文稿递给了朱重八,正是他撰写的授田方略。   有关土地的事情,张希孟跟贾鲁说过两次,把老头吓得不轻。   但是这两次谈得还都是大方向的原则,具体怎么落实,还没有谈。但是这一次的授田方略,就详细太多了。   真正涉及到了落实这一块。   首先来说,任何法令都要简明直接,公平合理,方便执行……那些复杂无比的,鬼都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几乎就是鼓励大家伙钻法律的漏洞。   同样的,如果不能区别对待,一刀切下去,那也是不能落地的。   均田均田,虽然讲究平均,但是不可能全国耕田每人都一样多,那是不现实的。   所以这个平均,限定在自然村的范畴。   这和后世的土地政策,也是相同的。   “在一个村子之内,土地平均分配给所有人,在这些土地当中,定一个口粮田的线……比如说临淮镇,这里的土地亩产一石五到两石,一个人一年口粮五石,就需要分三亩口粮田……村子所有人,都首先均分三亩田。这是不用纳税的份额。在三亩田之外,余下来的土地,再进行平分,如果每个人还能得到两亩,余粮就是三到四石,根据每年的亩产,按照一成征税,如果余粮超过十石,就征收两成,十石以上,按照三成征税!”   “如果村子里有些地主大户,他们确实没有为非作歹,土地来源也算清白,那就需要在保证全村都分到口粮田之后,按照四成五征收田赋!”   张希孟给朱重八解释他的方略,老朱耐心听着,当他讲到这里,老朱似乎有所领悟。   “先生,如果大户还保留许多土地,他们就必须按照四成五来缴纳田赋。可若是他们把田交出来,岂不是能少了许多田赋?”   张希孟一笑,“主公圣明,我们首先要保证普通的农户可以生存,其次对那些一般的富户要压制,却也要给一条活路,然后才能集中力量,消灭那些罪大恶极的豪强,给元廷当走狗的鹰犬奴才!”   朱重八盯着方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长长出了口气,眼睛之中,多了自信的光彩。   张希孟的这套方略算是复杂吗?   其实也不算复杂,元代的田赋也要区分官田,民田,按照土地的等级,还要分成上田、中田、下田。又因为有权贵寺庙,豪强富户,种种减免逃税,把税制弄得混乱无比,往往吃亏的都是可怜巴巴的佃农。   这一点朱重八最清楚了,他们家从太爷爷开始,就租田度日,结果被沉重负担逼得到处跑,最初在沛县,随后迁居句容,后来又迁居泗州。到了朱重八父亲这一辈,才住在凤阳,结果一场灾下来,再也跑不动了,只能家破人亡。   张希孟这套授田方略,最亮眼的地方,一个是口粮田的设计,给所有百姓托了一个底儿,不会有流民了。   其次田越多,余粮越多,缴纳的田赋就越高,这样一来,就抑制了兼并的冲动,阻止了富户欺压穷苦百姓。   “恩公,若是能按照此法,先让临淮的百姓分到田,安居乐业。岂不是吃上了朱家的米,用上了朱家的钱?”   朱重八浑身一震,如梦方醒。他抓起方略,死死捏在手里,迈步就往外面走……来的时候,朱重八心虚惶恐,出去的时候,信心充沛。   “张先生,你跟咱过来,给他们好好讲讲!”朱重八的声音浑厚洪亮。   张希孟连忙答应,说起来这就要面对淮西勋贵了,还挺紧张的。 第三十三章 敬畏   一群打出了大明朝的猛人,绝对可以和大魔导师刘秀的南阳二十八宿,关陇集团相提并论。属于几千来年,顶级的武人集团了。   此刻的他们,又该是何等风采?   张希孟兴冲冲出来,一见之下,顿时失望了……都是什么玩意啊?歪戴着帽子,衣衫褴褛,破破烂烂,有一个鼻涕老长,不停吸鼻子,一板一眼的可有节奏了。   就这德行,想当个好兵都难,还想打下花花世界,简直是笑话!   不过张希孟却清楚,这帮人的确是未来的淮西勋贵。   只能说他们遇上了对的人,一路走来,只要侥幸不死,就算是一块废铁,也百炼成钢了。   所以说事情是大家伙努力的结果,但是那个领头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是淮西勋贵成就了老朱,而是朱重八带出了淮西勋贵。   张希孟略微感叹,眼下这帮人还没法立刻独当一面,必须要敲打历练才行。但是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一群潜力股了。   张希孟主动向众人问好施礼。   只是相比起张希孟的礼节周到,这帮人就有点高高在上了,那个吸鼻涕的家伙,用力把鼻涕抽回去,竟然撇着嘴对老朱道:“重八,这是谁啊?你干儿子?”   朱重八顿时老脸黑了,恶狠狠瞪了不知轻重的家伙一眼。   “花三七,你给咱老实点!这位是云庄先生的侄孙,足智多谋,才学过人,可是咱的左膀右臂,最心腹的人。”   这个姓花的挠了挠腮帮子,歪着脑袋,打量张希孟,半天憋了一句,“你好厉害?干嘛跟着重八啊?不找个更好的去处了?”   真是会聊天,朱重八更是尴尬……他这是找来了一群什么奇葩啊?   张希孟坦然道:“在下是主公救活的,自然要替主公效力。我想诸位初来乍到,不太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不如就请大家伙看一场审判,大家意下如何?”   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行啊,看就看!   这个姓花的又对朱重八道:“那个重八,大家伙都饿了,你先给整点吃的。”   朱重八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都是老乡,自然要准备好吃的,大饼,炖肉,都给安排上。   趁着准备酒饭,朱重八拉着张希孟到了一边,满脸羞愧。   “先生,这帮东西都是混人,也不清楚军中的事情,又仗着跟咱是同乡,冒犯的地方,还请先生看在咱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张希孟笑道:“主公客气了,其实他们就该是这样。”   朱重八一愣。   张希孟笑道:“他们以前都是农人,让他们立刻会领兵打仗,遵守军纪,懂得规矩,可能吗?再有,他们过去和主公打闹玩耍惯了,又怎么会立刻生出敬畏之心?”   朱重八用力点头,道理没错,可是这样不行啊!   军中不能没规矩。   “主公不要担心,咱们先告诉大家伙,到底要做什么……讲清楚道理,让他们明白军中的规矩,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成为主公的心腹臂膀。我估摸着,再有几个月,主公就能有一支打不垮的强兵了。”   朱重八原来是心气很高,可是现在却是将信将疑。   张希孟信心满满,拉着朱重八,到了临淮镇的中心,此刻老朱的同乡们都被安排在了土台的下面,每人发了一碗肉,两张饼,吃得正香。   从四面八方,分批聚拢来了百姓。   人员越来越多,差不多有两千人的样子,其中一半是士兵,另一半是周围的百姓,大家伙神情肃穆,仿佛是参加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至于老朱的同乡,完全就是看热闹了。   不年不节的,这是要唱戏吗?   很快啊,就有人押上来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家伙。这个人很瘦,也就几十斤的样子。   双腿发软,跟苗条似的,被人给提上了土台,放在台子中间,如一滩豆腐。   “卢安民,今天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的事情说清楚了。”   卢安民!   那个安丰路出去的进士?   军民人等,怒目而视。   在老朱的同乡里,多数人不知道卢安民是谁,但是也有几个人清楚,其中一个颧骨突出的年轻人,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这不是风光无限的卢进士,文曲星吗?   他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是同名了,还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姓徐,他偷眼看朱重八,发现朱重八咬着牙盯着上面,他也不敢多话,只是同样注视着,焦急看着。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各为其主,落到了你们手里,有死而已。”   张希孟呵呵一笑,“难得,大元朝还有你这个忠臣!”   卢安民身躯晃了晃,他也不想当元朝的忠臣啊,可张希孟根本不给他投降的机会。   “我,我愿意替红巾效力,我想改邪归正……”   “晚了!”张希孟毫不客气打断,“卢安民,你前些时候,跑去濠州,耀武扬威,替元鞑子劝说红巾军,投降元廷。如今元廷大败,十几万人,灰飞烟灭,你也成了俘虏。这是你想不到的吧?”   卢安民苦涩得想哭,他到现在也想不通,怎么就败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卢安民,大元朝为什么会输?我想你应该知道……自从你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你家的田亩从三百亩,猛增到了一万三千亩。其中有一万亩,是你在黄河泛滥的时候,逼着乡亲卖给你们家的,有人不卖,你就雇佣盗匪,杀入家中,足足有三家十多口,人死之后,被扔到了河里,这不是假话吧?”   “是!就是!”卢安民大惊失色,突然怒吼道:“你欲加之罪,你想诬陷我!”   张希孟呵呵冷笑,他根本懒得废话,一转身,从人群当中,走出了三三十人。   有老有少,看到了卢安民,无比切齿咬牙,有人扑上来想要掐死他,所幸有士兵拦着,只是啐了两口。   还有人嚎啕大哭,悲天怆地。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卢家干得坏事,都给说了出去。   其中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妇人就说卢家看上了她的女儿,借着她女儿去卢家做针线活的时候,想要对她下手,女儿抵死不从,被卢家人活活打死。   他们去讨个说法,卢家只是牵出了一头驴。   “我那如花似玉的丫头啊!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怎么就变成了一头驴?老天啊,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卢安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不觉得有什么错的。   “这是朝廷规矩,你的女儿命贱,就值一头驴,你,你怪不到我身上!”卢安民心虚地狡辩。   老妇忽的站起,循着声音就扑向了卢安民,老妇咬牙痛哭,“让我杀了他,我给他偿命!”   张希孟连忙伸手,拦住了老妇人。   “别忙,这里不是大元朝,那些欺负人的狗屁法令也不管用。咱们就讲一个理儿,一个天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说得好!”   人群之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全都支持。   张希孟让老妇人先坐在,然后又依次站出来几个人,指认卢安民……有说卢家放高利贷,把人逼死的。有说他们逼着别人当奴仆,要跪在地上,给他们当上马石。   一件件的罪行,让大家伙都给说了出来。   简直是血泪控诉,罄竹难书。   有一个汉子,因为遭了灾,欠了租子,就被抓起,挂在梁上三天,不给吃的,求着给点水喝,竟然被灌了一坛马尿……三天之后,逼着他把女儿抵给了卢家,不然就打死他。   汉子撑不住,答应了。   如今的他跪在台上,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子。   “我没用,我保不住闺女!我该天打雷劈!”他哭得晕厥,又被救醒,眼睛里流出了血。他不是惜命,他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连死不敢死啊!   老百姓太苦了,一旦敞开了心扉,苦水就跟黄河之水似的,滔滔不绝……   此刻老朱的同乡,有一多半已经瞪大了眼睛,他们简直感同身受,哪怕自家没有遇到过,但同村的邻居家绝对发生过,甚至比这个惨一百倍的还有。   “该杀!”那个徐姓的年轻人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   而那个姓花的则是攥紧了拳头,想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道:“卢安民,你听得明白……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归结起来,你给元廷当走狗,和义军作对。其次,你鱼肉乡里,残害百姓,你们卢家的人命不下几十条,全都铁证如山!”   张希孟一扭头,看向了朱重八。   “主公,该怎么处罚,还请示下!”   朱重八迈着大步上来,走到了卢安民的近前,伸手抓着他的脖子,将此人提了起来,突然之间,朱重八将卢安民提起,而后狠狠往台下摔去!   一声惨叫,卢安民像是一堆烂肉,摔在众人面前。   “把他乱刀剁了,给乡亲们出气!”   瞬间,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更是跪倒,叩谢朱重八,激动地流下热泪。   再看那些老乡,看向朱重八的眼神也变了,他可不是大家伙小时候的玩伴,而是生杀予夺的上位了。 第三十四章 元璋   朱重八处死了卢安民,另外卢安民的一位叔叔,两个堂弟,还有八个刁奴,也悉数被杀……他们身上背着人命,罪大恶极,谁也救不了。   一度称雄一方的卢家,就这么轻而易举,化成了灰烬。   老百姓们终于相信了,有一种力量,可以打碎他们头上漆黑的天。   绝望之中,多了那么一丝希望。   砸碎一个旧世界还不够,必须要建设一个新世界。   张希孟亲自组织,对卢家的财产经行了处置。   首先是各种浮财……由于宝钞的崩塌,大户人家除了囤积少量的金银之外,更喜欢囤积实物,吃穿用度,什么都用。   张希孟都怀疑他们是仓鼠成精了。   屯粮食也就罢了,怎么还囤积食盐啊!才几口人?整整一个地窖,全都是上好的海盐,腌咸菜够他们吃十辈子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都搬走,交给了军中的伙房。   还有布匹,这就更离谱了,丝绸,土布,还有松江的棉布,差不多有一千匹,这些布料都归了马氏,用来制作均赋战袄了。   张希孟甚至还发现了许许多多的药材,香料,铜锡器皿。不过最让张希孟惊骇的还是那些田契借据,足足两个木箱子。   当他整理出来,送到老朱面前的时候,朱重八捏着一摞借据,眼圈泛红,眼泪涌动,半晌,他努力瞪眼,才没让泪水流下来,良久朱重八长叹一声,“当初为了给咱大哥成亲,家里借了五贯宝钞,一年之后,就变成了十五贯……咱爹,咱大哥,二哥,成天在地里干活,勒紧裤腰带挣钱,没黑没白,忙了两三年。可越还欠得就越多。最后咱爹又是累,又是病,没几天就死了”   “这东西最害人不过!全都给咱烧了!”朱重八恶狠狠道。   张希孟答应,“这是自然,卢家人已经死了,谁还能向百姓要钱?只是往后要怎么办?百姓依旧缺钱,需要借贷,该如何是好?”   朱重八顿了一下,以农民的勤劳,哪怕打得粮食不够吃,也可以上山才写野果野菜,下河摸些鱼虾,不至于饿死,用钱的地方不多。   可是一旦遇上了天灾,或者家里有了红白事情,就不得不借钱。当初朱家就是为了给大哥操办婚事,才借的钱。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二哥给人当上门女婿了,没法子,实在是办不起第二场婚礼了。   如果不出意外,老朱也会跟二哥一样,当上门女婿……但是出了意外,有趣的是,老朱依旧当了上门女婿。   只能说有些人生下来就该干这个,天命难违啊!   “先生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笑道:“办法吗,最容易的自然是限制利钱,不能驴打滚儿,一年最多两成。高于两成,可以不用还钱。不过我觉得放下民力凋敝,老百姓也没什么结余,往外借钱,自然是要利息高一些。我琢磨着能不能由咱们设立常平仓,可以借粮和借钱,年息低一些,既能便民,又能增加一些收入……”   朱重八连连点头,这是好事啊!   “就这办吧!”   张希孟却是摇了摇头,“主公,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定了利息,下面人未必照办……而且咱们拨下去粮食和金钱,会不会被贪墨了,就不好说了。”   朱重八也皱起眉头,官吏有多贪,他是清楚的,张希孟说得还只是小儿科,现实往往会突破你的贫乏想象力。   可仅仅因此,就不去做了吗?   朱重八摇了摇头,他不是这个性格。   “先生你看,咱们现在手上的地盘也不大,下面的百姓万八千人,我亲自领兵,每天巡视,有什么不平的事情,就帮着百姓解决了。这个限制利息,设置常平仓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张希孟当然是点头称是,“只不过要辛苦主公了。”   朱重八哈哈大笑,“咱不怕苦。”   老朱十分感叹,“眼瞧着一天天兵强马壮,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好!真是好啊!”   朱重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处置了卢家,那些同乡小伙伴终于意识到,朱重八正在干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杀贪官污吏,替百姓声张正义。   这事情怎么像他们曾经梦到过的一样?   官吏耀武扬威,下乡收税,想打谁就打谁。地主也动不动就把人抓起来,逼着交租,吊在房梁上,拿牛皮鞭子抽,打得死去活来。   每到这个时候,就盼着来个青天大老爷,能给百姓做主。   结果倒好,大老爷没来,倒是朱重八干起了大老爷的活儿,还要请他们一起干……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好说的!   从了!   “先生,你帮着大家伙登记造册。”   张希孟点头答应,准备了笔墨,这时候已经有人等着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颧骨突出,模样清秀。   “俺,俺姓徐,家里排行老大,平时都叫俺徐大。先生,能,能不能给咱琢磨个新名字?”   张希孟微微一皱眉,徐大以为他不方便,就道:“那就不麻烦先生了。”   “不是……我是想问问,为什么要改名字?”   徐大叹了口气,“俺听老人说过,以前起名字都文雅上口,到了元鞑子手下,礼坏乐崩,名字都是一堆数字,乱七八糟的,现在不是要反元吗!就把名字也改了吧!”   张希孟大笑,“这话说得好!大家伙应该都有这个要求吧?”   众人一起点头,“没错,元鞑子太欺负人了,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许人取,反了他娘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好,徐大……你看加几笔,改成徐达怎么样?”   “徐达?”   “嗯!达人知命,闻达于诸侯。达者,通也。既然追随主公,辅佐霸业,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   年轻人想了想,眼睛冒光,连连点头,“先生能不能写下来?”   张希孟笑着挥墨,重重写下徐达两个字。   年轻人双手捧过来,仔细叠好,收在了怀里。   “多谢先生。”   徐达下去,那个晃着大黑脑袋,抽着鼻涕的家伙过来了。   没说话他先咧着嘴笑,“小先生,俺,俺是个糊涂人,不会说话,你别见怪。你看俺姓花,原来爹娘叫俺三七,后来知道了,这是一味药材,俺,俺哪是治病的?咱,咱是杀人的!你看看,能不能改个猛将用的名字?”   张希孟一笑,“好啊,那就改叫花云,这可是三国年间的名将,忠心耿耿,勇气绝伦,最关键长得还好看!”   “好,好啊!”这家伙晃着许褚的脑袋,欣然接受了花云的名字。   张希孟也给他写了下来。   有这两个例子,其他人的热情劲儿都来了,他们迫不及待甩掉过去难听,甚至耻辱的名字,纷纷换了新的身份。   吴良、吴祯、陈德、顾时、陆仲亨、郑遇春,张赫……全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张希孟也记录的十分兴奋,有了这帮猛将兄,未来可期啊!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这才把几十人登记完了,花云乐呵呵的,缠着张希孟,问那个赵云是怎么回事,他这是要当成榜样了。   徐达则是蹲在一边,用小木棍一次次划拉着,试图写好自己的名字。   到了最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张希孟一抬头,这才注意到了老朱。   “主公,有事?”   “有事!”朱重八气呼呼盯着张希孟,愤怒质问。   “他们都起了新名字,咱,咱呢?”   张希孟怔住了,他还真忘了老朱。此时提出来,难不成要让自己帮着改名?他可没敢擅自做主,而是建议道:“主公,您的名字需要自己想,我只能帮着参考。”   朱重八顿了顿,“刚才咱就在想这事,咱姓朱,又要反对大元朝,朱元这两个字不错,只是总觉得不够响亮,还要填一个字才好。”朱重八皱着眉头,“咱想加个兵器一类的,正好诛杀元朝,可刀剑棍棒,都不好听啊!”   张希孟大笑:“那就用璋吧!”   “璋?”   “对,就是一种形如匕首的玉璋,主公以锋矢为名,杀气太重,玉乃天子之器,正好用在主公身上!”   朱重八眉头微皱,“诛杀元朝的玉璋,朱元璋,朱元璋!好!咱从今往后,就叫朱元璋了!” 第三十五章 运输大队长   老朱改名成功,完全有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昔日数字相加,弄出来的名字,代表着汉人百姓被欺压的屈辱,如今甩掉包袱,昂首向前,岂有不畅快的道理?   徐达,花云,所有的淮西子弟,莫不如是!   该大干一场……个屁!   改个名字就牛逼了?   那是做梦。   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这群庄稼汉,快速适应军营生活。   首先一点,就是把外表弄好了。   像花云这样,一筒大鼻涕,一板一眼抽着,那是绝对不行的。可花云也不服气,“俺,习惯了,这也不耽误俺杀人啊!”   “耽误你成为名将啊!”张希孟突然笑道:“人家赵子龙可是人中龙凤,难道要让人说花将军邋里邋遢?”   花云怔了片刻,怪叫一声,赶快冲去洗漱,生怕落后。   等他们换了一副模样,张希孟又给大家讲解。   “首先说,让大家伙洗漱干净,体面,能提升一个人的精气神,让人一看,就羡慕咱们,不敢小瞧咱们,身为武夫,就是要这么一口气,一口昂扬向上的气。处处争先,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再有,洗漱干净了,就能避免许多疾病,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容易拉肚子。大家伙不要以为只有战场上的刀剑才能杀人。水土不服,染病,瘟疫,痢疾,死在这些上面的士兵,可比死在刀剑下面的多太多了。”   张希孟讲解着,大家伙耐心听着,尤其是徐达,格外专注,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里。   张希孟又给他们普及了卫生条例,讲了军中行走坐卧,吃喝拉撒,全都要有规矩,众人欣然记下。   然后就是操练。   这事朱重八亲自抓,打着大家伙打熬力气,练习弓马骑射,半点不含糊。   张希孟还想把后世的军训内容推荐给老朱,结果他一看,老朱练得比军训狠多了。他的手里捏着一根竹棍,看谁做错了,不说别的,先是一棍子。   用他的话讲,必须打疼了,才能记得住,疼得时间越长,记得越清楚。   张希孟一缩脖子,赶快离开了营区,他还是不凑热闹了,老老实实当掌书记挺好,他小胳膊小腿,可架不住老朱的棍子。   张希孟的主要任务还是算账,好的权谋,从一开始,各派就拉开场子,为了预算争得头破血流,几十集下来,事情根本无法解决,只剩下一地鸡毛,这才是现实。   幻想中的权谋,公子出山,身边高手无数,钱财无数,情报无数,挥手之间,扳倒朝廷重臣,架空皇权,果然是才子无双。   很显然,张希孟处在现实之中,每天都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趁着大破元军,抢了一大笔。   张希孟本以为能支撑一年半载的,可是真正开始运作起来,他就发现了,最多也就一两个月。   这帮大肚汉,简直是无底洞。   就拿最斯文的徐达来说,一顿拳头大的馒头,能吃五六个,还能喝两大碗菜汤,其他人更是从来不知道饱……   士卒如此,那些俘虏也不是好打发的。   尤其是要安排他们挖壕沟,修营垒,一天最少两顿饭……当然了,也可以少给一点,甚至干脆把人饿死累死算了。   只不过张希孟有自己的打算,俘虏用好了,就是最强的补充兵源,他要在劳动中观察,挑选出那些老实肯干的,等下一步扩充军队,就把他们顶上去。   基本属于储备兵了。   算来算去,已经没法节省,那就只有开源了。   目前除了查抄豪强之外,就剩下从怀远弄粮食了。   朱重八从郭子兴那里要来了两千石食盐,然后由汤和带着,去怀远换粮食,这个生意已经有日子了。   汤和的收获怎么样呢?   “足足换回了两万三千石!”   汤和像张希孟报喜,张希孟也吓了一跳,“一倍还多的利润,镇得住这么赚?”   汤和点头……怀远就在后世的蚌埠境内,紧挨着淮河,土地肥沃,灌溉充足,粮食产量相当大。   相比之下,濠州十年有七年闹灾荒,打着花鼓去讨饭,着实比不上怀远。不过濠州也有优势,那就是顺着淮河运上来的食盐,往往会集中在濠州,然后再向上游贩运。   这就出现了一个情况,濠州以食盐换取怀远的粮食。   可由于红巾崛起,这个生意被打断了。   两边都憋得够呛。   汤和带着盐过去,自然就能换来比以往还多的粮食。   “上位在外面流浪三年……他是心知肚明,这才管郭大帅要了两千石盐巴,咱们可占了大便宜!”   张希孟一笑,“主公深谋远虑,自不必说。只是怀远也有元军驻守,他们真的愿意把粮食放过来?”   汤和突然笑了,“小先生,你算是问到了要害,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守怀远不?”   “谁?”   “彻里不花!”   听到这四个字,张希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怎么还在啊?元廷就没把他怎么样?还留着这位,继续挖大元朝的墙角?   张希孟还真错怪了元廷,不是元廷不想处置彻里不花,而是没有人能收拾残局……贾鲁十万大军溃散,他跟卢安民被抓了。   月哥察儿倒是奋力死战,结果他被彭大父子包围,一番苦战,丢了性命。彭大砍了月哥察儿的人头,这才耀武扬威,打算称王。   反倒是彻里不花,这货跑得最快,他发觉不对,就领着心腹先跑了,而后又陆续收拢人马。   等他到了怀远的时候,竟然差不多聚拢了两万人。   他琢磨了一阵子,就给元廷上书,说贾鲁病重,月哥察儿有勇无谋,致使惨败。虽然如此,但是他力挽狂澜,拼死血战,保住了五万精兵。   眼下正在怀远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图光复濠州!   当然了,他的力量有限,如果朝廷能支援些兵马粮草,不胜感激涕零。   从贾鲁兵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元廷那边也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彻里不花的话不那么可信。   但是毕竟他还活着,不信他信谁啊?   所以元廷就给彻里不花下令,要求他严防死守,不许丢了怀远。   保住了一条狗命,彻里不花大喜过望。   可转念一想,他又害怕了。   朝廷不怪罪,红巾军那帮大爷可不好惹啊?   万一他们杀过来,自己怎么办?   他跟元廷宣称有五万人,实际有两万不到。   可仔细推敲,你就会发现,这两万人,也就是纸面上的。   他们来源复杂,谁的部下都有,还有不少民夫,这帮人根本不听彻里不花的号令。   如果红巾杀来,他们肯定会逃跑。   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抓了,送去红巾领赏。   “小先生,这次我去做生意,倒是有彻里不花的手下送来了一封信。”   他说着把信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顿了顿,“你跟主公说了?”   汤和一笑,“敢不说吗?上位的意思现在也无力攻打彻里不花,就打算把他扔在一边。只要还能继续做生意就好。”   “哦!”   张希孟这才打开了信,仔细看了又看。   彻里不花的态度很谦卑,大致就是说世界如此美好,何必大功干戈,一起拥抱,和平歌唱到饱,你说好不好……   张希孟看了半天,眼珠转了转,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汤千户,你说咱们能不能把生意扩大一点?”   “扩大,怎么扩大?”   “就是告诉彻里不花,想要和平相处没有问题,给咱们送点兵器铠甲,不然咱们就打他。”   汤和皱着眉头,“小先生,他给了兵器铠甲,岂不是挨打更疼了?他又不傻,如何答应?”   张希孟淡定分析道;“彻里不花这个东西,最是不要脸。他哪来那么长远的想法。濠州惨败,我看他最担心的是元廷,咱们就吓唬他,老老实实送兵器过来,咱们就假意打败仗,给他立功的机会,让他能跟元廷交代,不至于丢了性命。如果他不答应,咱们就调兵,攻打怀远!”   汤和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不错啊!   “这是要把彻里不花当成武器库了?”   张希孟微笑道:“我更愿意称之为运输大队长!”   汤和斜着眼,肚子里坏水翻滚,突然来了主意。   “我这就去找上位,这事可行!”说完,他就急吼吼跑了…… 第三十六章 只有元廷受伤的世界   汤和向朱元璋说了设想。   老朱十分忙碌,他的事情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是练兵,选拔将领;第二就是处理临淮镇的主要事务,扎下根基;第三则是学习。   没错,就是张希孟给他开列的那些书单。   原本老朱是弄不起的,但是自从破了贾鲁大军之后,从军营弄到一些书,后来又抄了卢家,狠狠丰富了收藏。   朱元璋成天带着书本,只要有空,就阅读一段,晚饭之后,还会请教张希孟,解答疑难,随后继续读书到半夜,然后天不亮就起来练兵……一天睡觉也就两个时辰,至多不超过三个时辰。   让人绝望的是明明睡得这么少,还神采奕奕,每天精力饱满,丝毫不见疲惫。   大抵能成就大事的,首先都是时间管理大师吧!   反正张希孟是不成了,不管多忙碌,他晚上必须睡够四个时辰,绝不熬夜。而且中午还要午睡,睡不够就头晕脑胀,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奈何今天晚上他注定要晚睡了,因为朱元璋亲自过来,把张希孟叫过去,商议事情。   “先生提议敲诈彻里不花,这事咱赞同,只是咱还想和大家伙商议一下,下一步要怎么走,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未来的大事,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张希孟哈气连天,勉力点头,“我知道了,请主公放心。”   等张希孟赶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客人,正是那位彭少帅彭早住。   打过招呼之后,彭早住就直接说道:“朱公子,家父和赵大帅商议过了,准备向东进兵,攻取泗州。”   彭早住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咱们大破元鞑子,声威大振,正好乘胜追击,向东攻取泗州,盱眙等地,这里钱粮充沛,百姓也多,聚拢兵马,再攻取淮安,整个两淮之地,都是咱们的!坐拥两淮,北上攻取山东,南下江南,都大有可为!”   彭早住画了一张大饼,而后很恳切道:“朱公子,你文武全才,家父对你非常看重,就算你不愿意归附家父,咱们联手向东,打下了地盘,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家父已经准备了三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还有其他礼物,只要朱公子答应一起东进,这些都是你的!”   彭家父子一直对老朱观感不错,知道他是个人才,偏偏郭子兴为了自己的儿子,嫉贤妒能,把老朱逼得离开了濠州,要是能趁机拉拢过来,绝对是如虎添翼,龙飞九天。   朱元璋知道彭家父子的心思,却也不想真的投靠他们,大丈夫既然决定了独立发展,那就要自己说了算。   而且朱元璋注意到,彭早住提出向东进发的时候,张希孟垂着眼皮,睡意更浓了。   “彭少帅,承蒙看得起,咱不敢拒绝,可咱还是郭大帅的人,该怎么进兵,需要请示郭大帅,也需要跟弟兄们商议,总而言之,彭帅看得起咱,咱感激不尽!”   彭早住也知道老朱不会轻易答应,要是那么容易上头,何至于等到今天。   “好!我现在就去告诉家父,还是那句话,朱公子有什么吩咐,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的,必定鼎力相助!”   留下了这句话,彭早住就走了。   这回只剩下自己人了,张希孟打了个激灵。   “主公,彭少帅的心是好的,但是他们眼光太差了,向东进,不是好路子。”   朱元璋眉头微皱,他也在思忖,“先生何以这么说?”   “主公忘了彭大他们是怎么被赶出徐州的吗?”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道:“先生觉得彭大帅还想攻击徐州?”   张希孟点头,“没错,他们意在染指泗州,然后攻取淮安,兵锋所指,必然是徐州。”   “可徐州元鞑子怎么会放弃?”朱元璋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他扭头拿过来一张地图,摊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眼下元鞑子最在乎的就是这条贯通南北的运河,徐州是运河上的要冲,所以芝麻李占据徐州,元廷立刻调动几十万兵马围攻。如果彭大他们想要攻取淮安,也会被元兵痛打。以我们的兵力,跟着去了,讨不到便宜。”   张希孟笑着点头,送上了一记马屁,“主公英明。”   老朱哼道:“先生早就看明白了,咱可比不了先生……既然向东不行,那向西如何?”   “不如何。”张希孟直接摇头了,“主公,再往西走,过了怀远之后,就离着刘福通的地盘不远了,以我们的兵力,还是会被刘福通吞并的。”   朱元璋深以为然,向北越过淮河,往宿州方向发展,那就更不现实了,元军在徐州还屯驻了大军,去了也就是以卵击石。   所以看来看去,他们的发展路线很清楚,就是南下,先取定远,然后奔着庐州和滁州去,在江北建立一片稳固的地盘。   虽然说淮河两岸,运河周遭,是最富庶,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但是以他们的实力,绝对没法立足。   肥肉虽然香,但也要吃到嘴里才行。   “看起来咱们只有啃骨头了。”   朱元璋将手落在了南方的定远。   “只不过以眼下的兵力,想要南下,恐怕还不行。咱们缺粮草,缺军械,缺牲口……什么都缺,着实不好办。”   历史上的朱元璋,是见一群虫豸,没法成事,憋了半年之久,才带着自己招募的几十个兄弟南下,结果一下子就吞了张家堡的三千人,随后又攻灭了缪大亨,得兵两万,很快就成了不大不小的诸侯。   这一连串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彼时的朱元璋还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郭子兴受到排挤,跑去滁州,投靠朱元璋,结果老朱乖乖把三万精兵交给了郭子兴。   也是郭子兴太废物,给他机会,他也不会把握,最后濠州红巾还都归了老朱。   张希孟的出现提前点破了窗户纸,也让老朱手里的本钱更雄厚,只有几十人,可以碰运气,但是手握几千人,就需要慎之又慎,不能打无准备之战。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笑道:“主公,我看这事情还要指望彻里不花!”   “指望他?”   张希孟点头,“原本我打算敲他一笔,现在想来……应该挖个大坑,从他身上,狠狠榨油!”   朱元璋没有犹豫,“这个畜生烧了皇觉寺,咱险些葬身火海,这笔账还要跟他算呢!”   汤和跟费聚也凑了过来,想要听听张希孟的高招。   “我是这么想的,彭少帅不是愿意帮忙吗?咱们请他派来几百人,就在怀远城外绕一圈,让彻里不花看见就行,随后咱们就制造声势,说是几位大帅要联手西进,和刘福通会师,一起北上灭元。彻里不花必定惶恐,前面他跟咱们有过往来,这个东西肯定会打听消息。咱们就狠狠敲一笔!”   “让他给咱们粮食,兵器,马匹,东西到了,咱们想办法劝说几位大帅放弃怀远,向东进兵……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向朝廷报功,说是自己打败了红巾,保住了城池。至于损失吗,也是情理之中啊!”   张希孟把大略的计划说完,几个人听得眼睛冒光。   要不怎么说,还要读书人!   这心眼就是比别人多。   直接勒索彻里不花,他能给多少?   把彭早住拉过来,效果顿时超级加倍。   而且还帮着他劝说大军东进,这又是一笔人情债。更妙的是大军真的放弃了怀远,彻里不花还能向元廷请功,他也不亏。   总而言之,这是个皆大欢喜,只有元廷受伤的局面……至于元廷吗?大家伙只想让它死得更难看罢了!   朱元璋几个都精神矍铄,拉着张希孟谈到了后半夜,推敲细节,反复推演,确保没有疑问……张希孟却是越来越困,眼睛也红了,眼泪都出来了。   “主公啊,咱还是个未成年人,睡觉不够长不高的。”张希孟抗议道:“我觉得等南下之后,必须多找几个文人,好好辅佐主公才是。”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说找就找啊?哪有合适的人才?   不过他也舍不得累坏了张希孟,让他休息去了,还体贴地给张希孟放了一天假……可就在这一天之间,五百名彭大手下的骑兵,风驰电掣,杀向了怀远。   他们在掌灯时分,冲到了怀远城外,众人朝着城头放箭,守城的兵马倒下了好几个。   “告诉彻里不花!爷爷们不日攻城!”   红巾军猖狂大笑,他们往城门倒了油,点了一把大火,这才离去……而此时的彻里不花,正抱着一对姐妹,左一口酒,右一口菜,高兴坏了。   当手下跑进来,说红巾杀来,彻里不花顿时魂儿都飞了,浑身上下,软成了烂面条,两个美女也暖不了他凉如冰块的心了…… 第三十七章 优势在我   彻里不花光着上身,烦躁地走来走去……该怎么办?红巾军要来了!   打是不可能打的,他这点残部,最近还跑了不少,连一万五千人都未必有。这不,听说红巾杀来,就有不少人趁着关城门之前,偷偷溜走了。   就这样的军心,大军袭来,肯定不战自溃,想学濠州,团结起来守城都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跑吧?   如果没有前面的溃败,彻里不花也就不犹豫了。   奈何他先是畏敌不前,让贾鲁参了一本。   接着又濠州惨败,大败而逃。   如果再把怀远也给丢了,那是真的没有活路了,朝中那帮人肯定会杀他的,半点侥幸也没有。   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   这可怎么办?   彻里不花想来想去,突然冒出了一个点子……要不讲和吧?   好在自己之前聪明,没有阻拦红巾军过来换粮食,而且还多给了不少,凭着这份人情,应该有希望。   彻里不花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不过讲和不能没有诚意,他立刻让人,把手下的美女集中起来,一共二十个人,都是最近抢来的。但是彻里不花又有些迟疑,那个姓朱的也会跟自己一样庸俗吗?   美女虽好,未必能打动人心。   他咬了咬牙,干脆把朝廷赐给他的一匹西域骏马牵出来,又把一副铠甲配上,再加上他的亲笔信,送给了老朱。   怀远小城一座,穷困贫瘠,不值得大动干戈,恳请朱公子高抬贵手,在下不胜感激涕零,现赠骏马一匹,铠甲一副,以示敬意,若是能饶过怀远,必定重谢。   老朱看到了骏马,眼前一亮,这马比一般的马高出整整一个脑袋,黑黝黝的皮毛,泛着亮光,神气活现,不愧是顶级御马。放在后世,这就是顶级豪车啊!   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车的,朱元璋看了一阵子,突然勋宗附体,一跃上去催马就跑!   战马嘶鸣,马蹄翻起,一道闪电似的,就冲出去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老朱才驾驭战马回来,额头上还有汗水,他心爱地拍了拍战马的脑袋。   “好,真是好马!”   张希孟对马匹没啥兴趣,不过他也明白,武夫哪有不喜欢好马的!   “主公这是准备给彻里不花高抬贵手了?”   老朱毫不迟疑,“当然不能混为一谈了,他烧了皇觉寺,送一匹马,还不够赎罪!再说了,他竟然有这样的好马,真是浪费了东西……不行,咱们要加价!”   彻里不花要知道事情这样,估计死的心都有了,你们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显然,他的抗议不管用,在老朱的授意之下,张希孟把索要的数额提升到了……战马五千匹、铠甲三千副、粮三万石,兵器一万件……   如果能交过来,就可以放过他,不交,立刻临淮的兵马就作为全家先锋,杀向怀远,玉石俱焚。   这封充满了狮子大开口的信,送到了彻里不花的手里,他顿时就傻了。   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凑不齐。   除非把自己手下的人,全都解除武装,可要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投降来得痛快。   到底要怎么办?   彻里不花急得不行,凑巧的是,元廷来人了,不但来人了,还送来了一批粮饷武器,也包括丞相脱脱的手谕,告诉彻里不花,必须守住怀远,不能让贼兵得逞。   脱脱还不无警告道,守住了,一切罪行都可以赦免,守不住,人头落地!   朝廷全都清楚?   那,那为什么还给自己送东西?   彻里不花心思活泛,他很快弄清楚了答案。   就在元军攻击濠州的时候,有一个盐贩子,叫张九四,他是泰州人,就在至正十三年,他带着两个弟弟,算上他一共十八人,十八条扁担,在盐场歃血为盟,先杀了管盐的小吏,随后将钱财拿出来,招募兵丁,袭击了泰州,随后又攻占了高邮!   张九四大喜,随即改名叫张士诚,又点燃了一处烽火!   只是张士诚还不知道,他犯了元廷的大忌,高邮正好在运河上,而且他还打算夺取扬州,等于是彻底切断了大运河。   这一下子元廷急了,又是招降,又是派兵攻打,结果张士诚软硬不吃,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   元廷急得火上房,已经有人提出,要让丞相脱脱,效仿上一次攻击徐州,总揽大军,代天征讨。   脱脱身为宰相,总揽朝局,他也搜狐出征,那可麻烦透了,除了朝中要安排,还要防止其他各处出现问题。   彻里不花虽然问题一大堆,但只要还在怀远,就不算落到了红巾手里,那些朝中的敌人也就没了攻击脱脱的借口……   “哦……我懂了,我都懂了。这不就是给我送礼吗!朝廷已经不敢把我怎么样了。”彻里不花想通了,他还挺美的。   看起来朝廷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只要专心应付红巾军就好了。   哎呦!   这丞相能给我送礼,我再效仿他老人家,给红巾送礼,礼尚往来,顺理成章了。   “行了,我答应了!”   这要是让脱脱知道了,能把彻里不花撕碎了。   老夫给你粮饷兵器,是让你募兵守城,不是让你送礼!   奈何脱脱远在大都,没法顾及彻里不花了。   不过彻里不花也留了个心眼,还是打点折扣吧,马匹三千,铠甲两千,粮食两万石……信又送给了朱元璋。   “元廷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用了这么没骨气的东西!”   朱元璋忍不住破口大骂,哪怕彻里不花给他送礼,一样要骂,怎么跟老赵家的皇帝一样没骨头?   “恩公,我看是不是再跟他多要一些?我看还能榨出来一些油水。”   朱元璋想了想,有了主意,“先生想得没错,不过咱有更好的办法,保证让彻里不花多出血!”   很快老朱就给彻里不花回信。   条件可以答应,但是其他红巾要攻打怀远,却是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演一出戏。   临淮的兵马假意进攻怀远,然后由彻里不花出战,双方交割了东西,临淮红巾假意败退,这样一来,就可以跟其他人说,怀远守卫严密,不易攻取,劝大军放弃怀远。   接到了这封信,彻里不花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方法说得通,只是万一对方反悔怎么办?   彻里不花可不想冒险,他的一封信又送来了。   同样,老朱给他回信,你可以带领五千甲士,临淮红巾只出两千人,双方交易之后,临淮红巾立刻退走,保证不伤害他们一根毫毛。   不过你可要快点,彭大王已经准备拿怀远祭旗了。   彻里不花被吓得夜不能寐,不停冒虚汗,人都萎靡了。   不能再等了,五千对两千,优势在我!   彻里不花打定了主意,又跟朱元璋送信,约定妥当。   在临近出发的时候,他给自己挑了一匹好马,御马给了老朱,他这匹白马也就比御马差一点。   他还穿了三层铠甲,外面罩着黑色战袍,提着一杆长枪,背着弓,带着箭,算是武装妥当了。   至于他的部下,也都是如此,铠甲兵器,一应俱全。   只是滑稽的是,武装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居然是押着兵器粮草,去给红巾军送礼……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   “先生,彻里不花原本就没胆子,只敢抢掠百姓。经历惨败,更加肝胆俱裂,魂飞天上。他一心求活,就算给他神兵利器,也不敢动手杀人!”   老朱放声大笑,“咱这就过去,把他给拿下!”   张希孟是跟着过来的,他愣住了,“主公,你是准备撕破脸皮,弄死彻里不花?”   老朱把眼睛一瞪,哼道:“咱说话算话,从来不骗人!你就等着记录收获吧!”   说完之后,朱元璋率领二百人,骑着快马,迎上了彻里不花。   彻里不花听到马蹄声,吓得连忙勒住战马,让人保护好他。   等看清楚对方兵马,他这才松了口气。   “朱将军果然是信人!”   朱元璋淡然道:“将军也必定是信人了!”   “嗯,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那我要先查验。”   “好,请吧!”   彻里不花坐拥五千人马,面对着两百红巾,他没想过,如果出手,就有可能歼灭对方,反而是小心翼翼,生怕老朱对他不利。   朱元璋也不客气,竟然真的过来,大摇大摆检查,丝毫没把五千元军放在眼睛里。   他旁若无人,看过之后,回到了彻里不花面前,突然笑了。   “将军果然守信,咱们往后还要多多合作,这次咱们喝一杯吧!”   朱元璋让人拿过酒壶,给彻里不花倒了一杯。   彻里不花还有些迟疑,这酒能喝吗?   不会有毒吧?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干了自己的酒,随后又抓起彻里不花的酒杯,向四周看了看,当看到不远处有红色旗帜飞扬,朱元璋心定了。   他笑道:“不喝酒就不喝,咱这里有点心里话要说。”他催马向前,离着彻里不花不足五步,突然朱重八猛地打马,一下子冲到了彻里不花近前,一伸手,把彻里不花的腰腹抱住,然后借着马匹向前奔腾的势头,把彻里不花从马背上提了起来,给拔萝卜似的。   “啊!”彻里不花鬼叫了一声,“救命啊!”   手下元兵吓得不轻,正不知道怎么办,朱元璋突然怒喝,“都别动,咱不伤人,把马匹、铠甲、兵器都放下,然后咱让你们安全离开!”   正在说话之间,汤和和费聚率领着人马,从两翼出现,旗号飞扬,愣是把五千人给包围起来。 第三十八章 大帅丢了   老朱飞马夺人,一手拖着彻里不花,一手持着钢刀,厉声怒斥元兵,宛然战神附体。这身体素质,这马上功夫,简直绝了。   张希孟离着老远,也是五体投地,估计也就是常遇春,张定边这种猛人能跟老朱一较高下了。   事实上朱元璋早期冲阵杀敌,从来没含糊过,后来手下猛人多了,不用自己冲锋在前,但老朱指挥作战,也几乎没错过。   他还给徐达送过阵图,指导排兵布阵,可神奇的是同样是微操,老朱就打赢了,简直让高粱河战神无地自容。   总体来说,老朱的武力值,统帅能力,包括学习能力,都是当世顶尖儿的。   而今天的老朱,有展示了一项了不起的本事,那就是敲诈勒索!   “彻里不花,咱说到做到,把铠甲脱了,兵器马匹留下来,咱立刻让你们回城,还保证往后绝不进犯。愿意继续做生意,咱也不让你们亏了。”   “彻里不花,还不下令!”   让老朱呵斥得彻里不花都懵了……你不讲武德,你偷袭老子?   他想挣扎,可朱元璋单臂用力,把彻里不花夹得死死的,钢刀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明亮亮的刀身,印照出彻里不花惨绿色的老脸。   没法子,真的怕了!   “我,我答应了。”   不出所料,朱元璋嘴角上翘,露出淡淡冷笑:“听到没有,赶快卸甲!”   这些元兵还在迟疑,朱元璋已经把彻里不花扔给了身后的人,直接解开丝绦,把甲叶子往下扒。   彻里不花为了防备意外,愣是穿了三层铠甲,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奈何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便宜了老朱!   这时候汤和带着人也过来了,其中就包括徐达在内……这个年轻人也很有趣,他居然带着好几个酒坛子,过来就给元军倒酒。   “弟兄们不要见怪,就是借点铠甲,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撕破脸皮。瞧瞧你们大人,不是挺配合的吗?”   这些元兵哭了,五千甲士,还有那么多战马兵器,就这么白白送给红巾贼?   大人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彻里不花哪里还有胆子说话,他被扒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薄薄的衬衣,瑟瑟发抖。朱元璋看在眼里,竟然主动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彻里不花的身上。   “你知道吧?就在去年的时候,你的部下烧了咱的皇觉寺,害得咱没地方去,只能投靠了红巾。”   彻里不花浑身哆嗦,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得,得罪之处,还请朱将军原谅。”   朱元璋朗声一笑,“好说,咱们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苦人,将军在元廷备受重用,不必跟咱们一般见识,你放心,只要武器铠甲,生意照做,咱回头给你送三百石盐巴,你看行不?”   彻里不花战战兢兢点头,“那,那可要好的啊!”   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了发财,着实是个人才。   “放心吧!”朱元璋笑得泪眼都出来了,“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好事,咱还找你!”   此时此刻,扒得也差不多了。   元兵自然是不愿意交出铠甲,但是没法子,主将都投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朱原定是三千匹马,两千副铠甲。   结果从这五千人身上,扒下了三千副铠甲,抢了他们五千匹战马,除此之外,还有两千张硬弓,十万支箭,其余的马刀长枪,不计其数。   看着这些东西,张希孟眼睛都直了。   他娘的,发了大财啊!   众所周知,元廷极力限制汉人的武力,民间的铁器都很稀少,红巾军崛起仓促,除了在官兵手里缴获一些,自己根本来不及制造。   正因为如此,贾鲁打来,濠州只能选择固守。   前后两个多月,把城里的军械几乎打光了。   幸好击败了元军,抢到了不老少,但是也架不住几家瓜分,朱元璋手里的东西,只能说勉强够用,不至于提着木棒上战场,却也绝对算不上富裕。而且一旦南下作战,损耗一些,就补充不上来了。   谁能料到,狠吃了彻里不花一口,大家伙的装备直接跨了一大步,完全可以做到人人着甲,人人有马骑!   这种程度,别说其他红巾了,就算是元兵都不行!   只要再给一点时间,好好练兵,一头猛虎就要下山了!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论抓机会,下狠手,老朱比自己都要强的。两千年的历史,能达到老朱高度的,拢共也不会超过五个。   在他手下当个打工人,也算是不错了,虽说要求会严格一些,但是要成了他的敌人,岂不是更惨?   张希孟也不胡思乱想,赶紧指挥着人手,把这些好东西都往临淮镇送去,入库的入库,该发的发下去,赶快练兵,强健筋骨,积蓄力量。   他也得到了消息,张士诚已经攻占了高邮,估计脱脱南下的时间也不远了。   到时候群雄逐鹿,没有实力可不行。   他们喜出望外,彻里不花就惨了,穿着衬衣,裹着老朱的披风,骑着一头徐达给的破驴,返回怀远。   来时候有多威风,回去就有多狼狈。   “大人,咱们不该那么听话的,红巾贼也不多,咱们就给拼命,把他们都杀了!”手下人不服气道。   彻里不花愣了一下,随后眼眉都立起来了。   “糊涂!蠢材!你想害死大家伙啊!杀了这些红巾,濠州还有好几万,你杀得过来?铠甲马匹,都是身外之物,性命要紧!性命要紧!”   听他这么一说,唬得手下人一惊。   “将军高见!”   这位脱口而出,彻里不花冷哼道:“好好跟我学着吧!想要活命,就要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这位还挺得意的,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让朱元璋扒得太干净了,连脸皮都没了。跟着你彻里不花还有什么希望啊!就在返回的路上,后面的元军三三两两,直接掉头跑去投靠老朱了。   不跟这个虫豸混了!   当彻里不花离着怀远越来越近,发现队伍也越来越短的时候,他魂飞魄散。   坏了!   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能糊弄元廷,不就是手下的这点兵,还有怀远城,如果兵都跑了,就算元军不打,他也守不住怀远啊!   这位浑身哆嗦,就想着赶快跑了算了。   可问题是他往哪里跑?   谁能要他啊?   万一落到红巾军的手里,这颗狗头就保不住了。   要命!   太要命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就来了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过来。   听到马蹄声,彻里不花几乎从驴背上摔下来,就打算跑路。   可令人惊讶的是,骑兵的头领竟然是一个颧骨突出的年轻人,正是徐达。   他笑容可掬,冲到了彻里不花的近前,直接道:“我们上位说了,他把将军当做好朋友,他想着将军或许人手不够,就让俺领着三百人过来。将军要是用得到,就让在下跟随左右,替将军排忧解难。”   听到这话,彻里不花激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朱将军啊,朱公子!你可真是俺的好朋友!俺五体投地啊!”   别看只有三百人,但这三百人可是心气极高的红巾,徐达本身武力极高,人也机灵,更何况后面还有朱元璋做后盾,等于是钦差大臣。   他们到了,元兵就不跑了。   顺利保护彻里不花回到了怀远,这位简直是死里逃生。   回来之后,立刻就划拉府库的钱粮,不为了别的,只求徐达别走,多保护他一阵子,要帮着他镇压城里的乱局,要劝说濠州红巾,不要杀过来。   彻里不花一把鼻涕一把泪,都给徐达跪下了……堂堂元朝大将,竟然靠着红巾军保护安全,落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想想也没没啥奇怪的,鬼子还给八路交保护费呢!   只能说现实永远比小说魔幻!   和彻里不花的狼狈不同,兵精粮足的朱元璋返回了临淮镇,正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他也遇到了麻烦,而且还不止一个。   “上位,也不知道谁说上位准备南下,有百十几个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士卒,就偷了兵器,拿了一些钱粮,返回了钟离老家!”   朱元璋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对,突然马氏从外面进来了,她的脸色也很不好,到了朱元璋的近前,直接说道:“重八,大帅丢了!” 第三十九章 好女婿   士兵逃跑,朱元璋已经够闹心了,按理说他对下面人不错,饭吃得饱,练得也够狠……这帮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老朱真想把那些带头逃跑的抓来,好好审问,咱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   只不过这件事跟郭子兴丢了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毕竟一个大帅消失了,也太奇葩了。   正巧,张希孟送来逃跑士兵的名单,老朱也没看,直接收到木盒里,拉着张希孟,来参谋郭子兴的事情。   大帅没了?   张希孟下意识想弄杯酒庆祝一下,至正十二年的就行,不用太古老。   只是老朱两口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首先就是马氏,她忧心忡忡道:“是干娘那边派人给我送的信,听说她老人家都哭了,现在正全力以赴,寻找大帅,压制消息。生怕传出消息去,弄得军心大乱,不可收拾。”   马氏说到这里,重重探口气,“大帅心胸狭隘,偏听偏信,这些都是有的。但是他也养了我好几年,又促成了咱们俩的亲事。好的坏的都摆在这里,你决定吧!”   夫人的目光落到了朱元璋身上,老朱微皱着眉头,很直接道:“咱现在还是大帅手下的人,咱的兵也多半都是大帅的旧部,不管大帅做过什么事情,咱都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如果大帅真的有难,不能不救!”   这两口子定下了调子,张希孟本想着给予郭子兴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现在看来,八成是行不通了。   果然,朱元璋扭头对张希孟道:“先生,咱是濠州本地人,部下也都是乡亲。朱元璋是个什么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如果咱只有武力,只有威势,恐怕没法收服人心吧?”   张希孟无话可说,老朱讲得没有毛病,靠着强势,以猛服人,做个楚霸王,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么做了,就相当于一辆车没有上机油,直接就开出去了,能跑多远,就看天意了。   相反,名声好,有手段,既能从物理上服人,又能从心理上服人,管理队伍的成本一下子就下来了,润滑顺畅,想往哪开,就往哪开,才能从心所欲。   而且老朱要准备南下,他现在的实力可以了,名声还不够,依旧需要打着郭子兴的旗号,所以从实际情况来分析,也没法置之不理。   “主公,人情要讲,但是也不能总是讲人情,好几千的弟兄,都在看着主公呢!”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咱明白,咱替大帅卖命,守住了濠州,再救大帅一次,也就还了恩情,咱们也要过日子。”   朱元璋将目光转向了夫人,马氏略沉吟,随即用力点头,“重八,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夫妻俩讲情义,但是不会被情义束缚,看不清大局,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办大事的人。   张希孟趁着这一会儿,在脑袋里思索了再三,已经猜出了八九。   “主公,郭大帅不会凭空消失,多半他是被人扣下了。”   “谁?”朱元璋追问。   “有胆子抓郭大帅的,无非是三个人,彭大、赵均用、孙德崖。”   朱元璋点头,他也想到了,“那,谁的可能性更大?”   张希孟道:“彭大虽然实力最强,但是他这个人心高气傲,要打就直接下手了,不会玩阴的。至于孙德崖,他跟郭大帅一起起兵,以郭大帅的心机,必定在孙德崖的手下安排了不少人。孙德崖有异动,大帅不能不知道。”   张希孟刚说完,马氏立刻点头,“先生说得有理,我知道一件事,孙德崖有个婢女,后来被收为小妾,就是大帅安插过去的。”   这是收买了枕边人啊,郭子兴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嫌疑最大的就是赵均用了,马氏变颜变色,沉吟半晌,才问老朱,“赵均用兵马很多,跟他硬拼,有胜算吗?万一他拿大帅的安危胁迫,又该怎么办?”   朱元璋低着头,心里头很烦躁。   “不能打!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张希孟也道:“没错,主公看得明白,只要开打,几位大帅,十来万兵马,自相残杀,濠州指定会赤地千里,生机断绝,失去了大后方,我们也没法顺利南下了。”   此时的朱元璋渐渐打定了主意,不能硬攻,唯有智取。   而能压制住赵均用的,就只剩下彭大。   “又要欠他一份人情债啊!”   张希孟稍微思忖,就说道:“主公,彭大帅此前送了不少礼物过来,我去挑选三百副铠甲,请他出手帮忙如何?”   别看老朱一下子坑了彻里不花几千副铠甲,像彻里不花这种极品卧龙,是真的不多。彭大手下的兵多,三百副铠甲,着实是一份厚礼。   为了还郭子兴的恩情,老朱也是下血本了。   “就这么办吧!”   商议妥当,老朱把汤和跟费聚叫来,让他们守卫临淮,尤其是要防范士卒逃跑,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理。   随即老朱点了二百名精锐,带着张希孟,去拜见彭大。   ……   朱元璋将情况说了一遍,彭大皱着眉头,稍微思忖就笑道:“郭大帅也不是小孩子,他必是去了外面私访,害怕消息走漏,这才没跟人说,稍微等等,必定能回来。”   彭早住也说:“朱兄,你前者借了我的五百兵,去了怀远一趟,必定把元鞑子吓得不轻吧?你想的怎么样了,可愿意跟我们一起攻取泗州?”   朱元璋又不傻,这父子明显是想看笑话,老朱不敢耽搁,但又怕彭家父子拒绝……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了。   “彭王爷,我家主公出身寒微,承蒙郭帅收留,才有了立足之地。元兵杀来,郭帅坐镇濠州,和衷共济,方能大破元军,起死回生。我家主公深念郭帅恩德,不能不报。彭王爷以为我家主公可是迂腐?”   彭大吸了口气,张希孟太年轻了,他本来没有在乎,可是他这几句话,却是很有意思,明着说朱元璋,却暗中说他,徐州城坡,郭子兴的确有收留之恩。共同守卫濠州,打破了元兵,还没怎么样,就看着郭子兴被人害死,外人会怎么看?   彭大思忖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家主公是个有情有义的,行了,这事俺会过问的。谁敢暗害郭帅,就是没把俺放在眼里!”   张希孟立刻道:“多谢彭王爷体谅,我家主公特意准备了三百副铠甲,酬谢彭王爷!”   听到铠甲,彭大和彭早住都怔住了,一出手就是三百副,好富的朱元璋啊!   他们还在迟疑,能拿得出来吗?   这时候已经有人送上来了。   朱元璋深深一躬,“彭公,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无论如何,也不该偷鸡摸狗,私下里抓人绑票,这是山贼土匪,不是红巾义军!”   “说得好!”   彭大一拍桌子,不再迟疑,一跃而起,对着儿子道:“去,准备三百人,跟我去赵均用的府邸!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真给红巾丢人!”   彭大义愤填膺,亲自披甲持刀,直接冲向了赵均用的府邸。   看守府邸的士兵一见彭大来了,都吓得不轻。   “彭王爷,我们大王去军营了,不在城中。”   “不在?不在好啊!我就在府里等他回来!”说着,彭大就要往里闯,守门的士兵怎么会放行,连忙阻拦。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彭大。   “好一群没眼睛的东西!打量我不认识你们?当初在徐州的时候,你们可都是俺手下的,现在归附了姓赵的,全然不把俺放在眼里,你们去问问赵均用,他跟跟彭大瞪眼珠子?”   这可真不是吹牛皮,彭大是芝麻李的副手,地位的确比赵均用高。   眼见得守门的士兵被问住,彭大一把推开他,直接闯了进去。   朱元璋看在眼里,大喜过望,急忙冲了进去。可偌大的府邸,要怎么找?   彭大直接道:“重八,你去后面,去地窖找!”   朱元璋答应,直接杀到了后院,找到了地窖入口,他第一个进去了,在连续找了三个房间之后,终于看到了郭子兴。   这位郭大帅被吊了起来,身上衣服都扒光了,白皙的皮肤上,遍布鞭痕,鲜血斑斑,他是真的受了苦。   当朱元璋劈开锁头,来到了郭子兴面前的时候,这位郭大帅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老泪横流。   “我的好女婿啊!快救我出去!” 第四十章 郭子兴的馈赠   此刻的郭子兴比落魄的凤凰还惨,就是只被拔了毛,即将放血的肉鸡……吊在潮湿阴冷、霉味浓重的地窖里,身上衣服都给扒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有些蟑螂还爬上了他的脚面。   又是痒,又是疼。   心中更是惶恐不安,生怕一条老命就要交代了。   他盼着儿子能来救自己,也盼着小舅子能来。他骂赵均用,骂孙德崖,骂手下所有的废物,唯独朱元璋,他还骂不出口。   不过郭子兴有另一种担心,不会是这小子又跟他们联手了吧?   要真是这样,朱重八啊,你可是连半点人心都没有了!   郭子兴骂了一圈,唯独对自己没啥反思……恰恰在他最惶恐无助的时候,朱元璋神兵天降,一下子把他把绳索砍断,郭子兴半条命都没了,根本站不住,向下倒去,正好在这时候,朱元璋用厚实的脊背接住了郭子兴,并且取来一件长袍,裹住了郭子兴。   “父帅,咱背你出去!”   说完,朱元璋迈着大步,往外面走。   郭子兴扑在朱元璋的背上,终于生出了一丝愧疚,眼圈忍不住红了。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自己落难,竟然是朱元璋救了自己。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朱元璋毕竟是干女婿,而且自己屡次打压他,前不久还带着兵过去,险些兵戎相见。   在几乎闹翻,势如水火的情况下,他还能不避危险来救自己,郭子兴真的感动了。   “好孩子,我错了啊!你可真是个厚道人。”   朱元璋微微一怔,却也没说什么,他背着郭子兴出来,见到了彭大。   彭大扫了眼郭子兴,只是点头示意,没有说什么,而是一低头,就跟朱元璋道:“赵均用扣了郭大帅,又跟孙德崖联手,想要把郭帅的兵马收编了,用心歹毒……你说吧,要怎么办?需不需要现在下手?”   彭大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和朱元璋联手,干掉那两个人,然后瓜分濠州红巾。   至于郭子兴,经此一役,只怕威信扫地,再也没脸领兵。朱元璋就是原来濠州红巾的主人,而彭大兼并赵均用的部下,也会迅速膨胀起来,怎么看都是个划算的买卖。   可彭大没有想到,朱元璋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彭王爷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咱先送郭帅回家,请郎中诊治,回头再请彭王爷教诲。”   彭大一愣,兵贵神速,现在去给郭子兴治病,等着赵均用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奈何朱重八打定了主意,彭大也不好强迫,只能放他们回帅府。   郭子兴两世为人,如何不感慨。   朱元璋手下的士兵上去叫门。   “朱公子来了!”   听到了朱元璋驾到,里面的人顿时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这家伙怎么来了?   难道他听说了大帅消息,跑来占便宜了?   “守住,赶快守住,不许进来!”   郭天叙提着兵器,连忙吆喝,里面噼里啪啦,乱成了一团。   士兵连着叫了三次,都是大门紧闭。   郭子兴简直气疯了,他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得什么主意吗?   这个兔崽子,老爹有难不去救,现在朱元璋来了,他倒是知道防范。   你的本事就知道窝里横吗?   逆子啊!   “扶,扶我过去。”   朱元璋搀扶着郭子兴,到了门前,郭子兴喘了两口气,这才怒道:“开门!”   里面的郭天叙稍微迟疑,怎么像老爹的声音?朱重八会玩口技了?   他还发愣,张天佑比他机灵,忙道:“天叙,是姐夫回来了!”   什么?   老爹回来了?   郭天叙连忙从门缝往外面看,果然是郭子兴。   老爹竟然回来了!   谢天谢地,最大的危机解除了。   “开门!”   郭天叙喜滋滋跑出来,冲到了郭子兴面前,正要问好,只见郭子兴举起了巴掌。   啪!   一个清脆的巨响,还没等郭天叙反应过来,又是一下。   只见两道血水从郭天叙的嘴角流出,打得脑袋瓜子嗡嗡的,整个人都傻了,老爹这是疯了吗?   郭子兴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就往里面走,张天佑想过来,也让郭子兴甩了一巴掌。   都滚犊子!   老夫就认女婿一个。   朱元璋搀扶着郭子兴到了里面,张希孟作为老朱的心腹,也跟在了后面,到了帅堂,很快就有郎中过来,替郭子兴查验伤势。   “重八啊,你,你可不许走,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还要和你说话。”   朱元璋唯有答应,这样郭子兴才放心去了后面,闻讯过来的夫人张氏见了郭子兴也是嚎啕大哭。   “大帅!我,我说要去找重八帮忙,那孩子仁义。可,可谁知你的宝贝儿子不答应,还,还骂我,说完要把基业拱手让人!我怎么造孽,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忤逆不孝的马蜂儿子!”张氏气坏了,她偷摸派人送信干女儿,还担心老朱心中芥蒂,不愿意帮忙,就催促儿子去登门谢罪,请朱元璋过来商议对策。   哪知道郭天叙不但不答应,还把她抢白了一顿,说她老糊涂了,在这个时候,引狼入室,分明是要把家业都给朱元璋两口子。   他还下令,把张氏关在了后院,不许出来。   要不是郭子兴回来了,张氏还要被关着。   “大帅,我,我真想拿一把刀,把肚子豁开,看看我到底是长了什么黑心歹肝,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畜生不如的玩意!”张氏顿足捶胸,哭得稀里哗啦。   郭子兴知道了这些事情,更是气得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郎中给郭子兴诊治熬药,夫人替他擦洗身体,更换衣服,忙得不可开交。   此刻的帅厅,只有朱元璋和张希孟两个。   老朱沉吟再三,突然对张希孟道:“先生以为当下可是除掉赵均用的好时机?”   张希孟一笑,“主公,动不动手,都要看您的意思,得失之间,只有统帅才能权衡。”   朱元璋微微点头,却又道:“那你觉得有什么得,有什么失,总能跟咱说说吧?”   这一次张希孟没有拒绝,他并不希望救郭子兴,可朱元璋出手了,这让张希孟意外之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角色,既然只想着打个辅助,就不能替老朱做主。而且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比老朱高明吗?   看似占便宜的举动,当真能成就大业吗?   张希孟不断思忖,他似乎有了一些结论。   “杀了赵均用,兼并部众,再把濠州几万红巾都掌握在手里,主公顿时就有了几万兵马,论起实力,也相当可观,虽说比不上刘福通和徐寿辉,也算是一路诸侯,还能占据濠州地盘,未来可期。”   朱元璋点头,“那失又在哪里?”   “首先失了信义,濠州红巾,刚刚还一起守卫濠州,和官府血战大胜。不管道理在谁哪里,此刻火并,自相残杀,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觉得濠州红巾,脱不了土匪习气,鼠目寸光。而且红巾士卒,普遍是濠州本地人,一旦打起来,损失的还是濠州的人命。就算主公能赢,将士们也不免将亲人死伤算在主公头上。到时候就算得到了几万兵马,也是离心离德,心怀怨愤,比乌合之众好不到哪里去。”   “再有一旦自相残杀,把事情闹大了,元廷就能见缝插针,如果我们自己打得头破血流,随便来几万元兵,有可能就一触即溃,落一个徐州芝麻李的下场!”   张希孟说到这里,竟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老朱能胜过张士诚和陈友谅,尤其是陈友谅,那可是元末小吕布啊!   兵力有优势,装备又好,还占据天时地利……结果愣是惨败给了老朱,是偶然吗?或许从两个人的行事风格上,就注定了最后的结果。   身为一个穿越者,或许比古人多了无数倍的经验,但却未必格局气度胜过人家。毕竟要真是样样都那么厉害,在穿越之前,就该大放异彩啊!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越发觉得自己应该谦卑仔细,绝对不能自大膨胀,不然他在老朱手下都未必能混得好……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打定了主意,而此刻郭子兴竟然来了,同来的还有郭天叙和张天佑。   “跪下!”   郭子兴怒喝一声,这俩人吓得连忙跪倒,郭子兴直接到了朱元璋的近前。   “重八,就怪这两个东西挑唆,才让咱们生了嫌隙,我现在就杀了他们,把濠州交给你!你可不许推辞!” 第四十一章 收获满满   郭子兴义愤填膺的模样,弄得张希孟都想笑,你要是真的有诚意,直接提着两颗脑袋来啊!   说到底父子情深,就算郭子兴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弄死郭天叙。但是他又不能不演这一出,无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方面面,郭子兴必须有个交代。   现在的主动权到了老朱手里,就看朱元璋怎么接招了。   “大帅,卑职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说。”   “讲!”郭子兴毫不迟疑,“你说什么,老夫都听你的。”   朱元璋抬起头,道:“咱想求大帅,饶过一个人。”   “谁?是这个畜生吗?”他一指郭天叙,愤怒吼道:“老夫还有儿子,杀了他也不会绝后,你别替他求情了!”   郭天叙跪在地上,浑身哆嗦,那叫一个凄惨啊!   老朱微微摇头,“大帅,咱说的人是永义王,赵大帅赵均用!”   “什么?”   郭子兴暴怒,浑身的伤口都疼起来了。   荒唐,饶了谁也不能饶了赵均用!   这个畜生偷袭老夫,还把老夫抓起来,要害老夫性命。恩将仇报,他就该千刀万剐!   “重八,我,我险些被杀了,你不愿意替老夫报仇?”   朱元璋不为所动,他猜得果然没错,就算郭子兴没有演戏,真的要把部下交给他,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因为接下这一股势力,就要替郭子兴报仇,就要跟赵均用翻脸。   别看老朱弄到了几千匹战马,还有不少铠甲,在装备上胜过了赵均用。但是士卒训练时间不长,磨合不够。而且刚刚还有人逃跑,老朱还来不及处理。   这就证明他的部下远远没有到所向披靡的程度,跟赵均用拼,或许能赢,但结果一定是满地鸡毛。   朱元璋反复思量之后,越发觉得濠州不是用武之地。   这块物产不够丰富,尤其缺粮,加上好几伙红巾凑在一起,彼此争斗不休,很难发展起来。   老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南下了,因此濠州最好能稳住,哪怕只稳固一段时间也好。   “大帅,赵均用收拢两三万人,又抢先称王,现在跟他闹翻,一来实力不够,二来也只会便宜元鞑子,大帅应该以大局为重!”   郭子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现在一肚子怨气,无故被人算计,儿子又没出息,要是不跟赵均用好好算这一笔账,他非疯了不可。   “重八,你讲大局,人家可不讲!赵均用敢恩将仇报,起了杀心,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郭子兴主动凑到了朱元璋的近前,“重八,你能打,手下兵马也精锐……只要灭了赵均用,老夫的基业还不都是你的!”   好家伙,刚刚还说要杀逆子,把基业送给朱元璋,现在就退了一大步,要灭了赵均用才行,等灭了赵均用,还不知道会退到什么程度。   张希孟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没眼看了。   此刻的朱元璋神情凝重,他微微叹气,这才道:“大帅,咱真的不想看到自相残杀,濠州刚刚经历战乱,百姓太苦了。好几万人,兴起刀兵,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而且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打起来之后,收成就没了。就算能打赢,到了秋天吃什么?去抢劫吗?大帅身为一方之主,更应该体恤百姓才是。”   郭子兴黑着脸,怒火中烧,朱重八越来越有主意了,原本还说虽然独立发展,但还听自己的号令,现在一看,根本是扯淡。让他打赵均用都不答应,这个小贼秃,真不是个好东西!   “重八,你是一定不愿意帮我出气了?”   朱元璋道:“大帅,此刻的确不宜开战。卑职也打算向南用兵,去定远方向探查,若是能打开另一番天地,自然一切好说。”   “什么?”郭子兴大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朱元璋居然要往南发展?他怎么想的?   “重八,你嫌濠州太小?只要兼并了赵均用的兵马,再攻取泗州,夺下淮安,天大地大,都是你的……”   没等郭子兴说完,朱元璋就摇头了,没想到郭子兴也打算往东发展,又或者,他只是想让自己留下了当打手!   “大帅,咱已经和大家伙商议好了,很快就会南下。濠州的事情,还要大帅妥善处置。赵均用冒犯大帅,自然不会这么算了,一定要让他登门赔罪,然后大家才好重归于好,同舟共济,跟元鞑子拼下去……”   朱元璋提出南下的想法,彻底打乱了郭子兴的心思。   在他看来,濠州的基业很值钱,可以换来朱元璋的效忠,至于以后能不能传给他,还要看朱元璋的表现决定。要是儿子真的不行,朱元璋又听话,未尝不可。   当然了,他才五十岁,身体还好,不会这么快放手,等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再传给朱元璋,他也老了,也可以安心交权了。   这位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过,朱元璋居然看不上濠州,想要自己发展!   弄得郭子兴都不会了,甚至把赵均用的事情都给忘了。   “重八,你当真要走?”   “嗯!”朱元璋用力颔首,“元鞑子抢了汉人的疆土,总要夺回来才是。卑职走了,还要大帅保重啊!”   郭子兴再三确定,见老朱是真心如此,他不由得陷入了思忖……朱元璋这一走,也算是去了他的一块心病,至于赵均用的事情,或许也能放一放,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有一项,姓赵的必须登门谢罪,不然他这张老脸没地方放!   谈到了这里,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了,只是让郭子兴休息,随即他就跟张希孟告辞……他们也没出城,而是去了帅府旁边的小院。   在这个小院里,朱元璋娶了老婆,开始转运;在这个小院里,张希孟恢复了健康,决定追随老朱。一旦南下,只怕要许久才能回来,故地重游……   张希孟收拾了书房的东西,包括书籍,墨兰图,他给老朱定的学习计划,甚至是沐英的虎头帽……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包,装进了箱子,一起被装进去的还有几个月的美好记忆。   朱元璋进城,救了郭子兴,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赵均用的身上。   尤其是老朱引而不发,没有直接撕破脸,弄得赵均用不知道怎么办了。不出意外,赵均用跟孙德崖还闹起来了。   本来他们俩是想联手对付掉郭子兴,回头再收拾彭大。   可现在郭子兴安然无恙,彭大又虎视眈眈,人家一旦强强联合,他们俩这个弱弱组合,真的不行!   怎么办?   鱼死网破?还是领兵出逃?   就在这时候,濠州士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百多位,呼啦啦来到了赵均用的大营外面,一起跪倒。   为首之人,头顶血书,来求赵均用。   请永义王看在濠州父老乡亲的份上,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都登门给郭大帅赔罪,化解仇恨,大家伙同舟共济,继续保护濠州,对抗元鞑子。   这番表态,也把赵均用整懵了。   他跟郭子兴之间的事情,你们这帮人掺和什么?   赵均用没体会出来,孙德崖却是懂了,他走到了大家伙的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发红。   “父老乡亲,大家的意思俺明白了,多谢大家伙提醒,俺不会犯糊涂了。”孙德崖扭头看向赵均用,直接痛心疾首道:“永义王!赵大帅!民心如此,难道真的要跟所有人做对吗?”   孙德崖的质问,让赵均用打了个寒颤,心彻底凉了,连孙德崖也背叛自己,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果然,你们都是濠州人!”   赵均用咬牙切齿,却也没办法。   这时候彭大又来了,他愿意担保赵均用的安全……到了这一步,赵均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跑去找郭子兴请罪。   他们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朱元璋实在是不愿意搅合在这些破烂事里面,浪费精力,他要走了!   可就在朱元璋跟张希孟离开小院,准备返回临淮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人数几千不止,还要更多的人,再往这边涌过来。   还没等朱元璋说话,就有人跪倒,老泪横流,“多谢朱公子!多谢朱公子化解冲突,免去战祸,救了大家伙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原来他的力气没有白费,心思也没有白使。   “乡亲们,咱,咱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之咱是濠州人,咱不能对不起乡亲啊!”   “说得好!”   从人群当中,又出来了许多青壮,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试图追随老朱的李新材,“朱公子,不管到哪里,俺们都听你的!带着大家伙吧!”   “我们都愿意追随朱公子!”数百年轻人,齐声高呼,态度坚决。 第四十二章 张家老仆   朱元璋和张希孟回了临淮镇,看起来辛苦一趟,除了几百个赤手空拳的青壮,什么都没有带回来。但是他们俩都清楚,这一次可赚大了,而且赚得盆满钵满,都流出来了。   解救了郭子兴,逼着赵均用谢罪,朱元璋的名头一下子达到了新的高度,能和那几位大帅相提并论,甚至还要胜过郭子兴一头。   朱元璋的勇武智慧,在保卫濠州的战斗中,已经显露无疑,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次不计前嫌,救了郭子兴,是老朱的仁义……不但把前面欠郭子兴的都还清了,还属于涌泉答报。   反正只要脑筋正常的,都不会觉得朱元璋欠郭子兴的,一个干女婿,帮着你守城,又救了你一命,还想怎么样?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其次,朱元璋没有跟赵均用翻脸,依旧维持了濠州红巾的大局,仅仅这一条,就让饱受战乱摧残的百姓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大家也知道,不可能永远太平下去,但是能在春耕的关头,相安无事,不用打仗。把粮食种下去,秋天能收获,不用饿死,已经是别无所求了。   没法子,身在这么个末世,真的想不了太多。   也就是说,至此为止,老朱决定单独发展,造成的波澜终于毫无波澜。   而且伴随着威望提升,每天都有人成群结队,前来投靠。   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更有一个村子青壮全过来的盛况。   张希孟每天负责登记,都把他忙得头晕眼花,跟一个陀螺似的乱转不停。没有几天,就弄了厚厚的一本,张希孟去给朱元璋过目。   老朱接过来,先是一惊,“这么多?”   张希孟笑道:“主公声名大振,八方归附,这也是应该的。”   朱元璋竟然没有翻看,而是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说咱招募了这么多乡亲,可是好事?”   张希孟有点被问住了,好吗?其实在他看来,同乡抱团,很容易形成一个个排外的小山头。   而纵观大明的建立,最大的山头就是淮西勋贵,其次还有浙东文人,还有后续归附的武将,也包括老朱的干儿子们……彼此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私相授受,贪赃枉法,败坏国典,各种坏事干得太多了,这也是老朱不得不举起屠刀的原因所在。   “主公,魏武帝起家,靠着曹氏和夏侯氏的宗亲,李唐靠着关陇门阀,赵匡胤也靠着禁军中的把兄弟……没有一群可靠的人,着实做不了大事。”   “可曹家不也有曹爽一般的蠢猪笨牛,关陇门阀也是彼此争斗不休,赵匡胤最后也要杯酒释兵权!”朱元璋长叹连声,“这些天咱就在思忖这事,眼下刚刚起步,要让大家伙愿意跟咱干,除了赏罚公平,还要靠着乡亲情分,结成一个拳头,这样才能重重挥出去!”   “只是咱又发现,史册之中,但凡事业初创,这帮人到后来都会骄纵胡为,完全不把军规法度放在眼里,变成了国家的祸害!”   老朱扭头,盯着张希孟。   “先生可有高见?”   张希孟悚然一惊,“主公,既然历代都是如此,我也不知道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突然又似笑非笑道:“那令尊说过没有?能不能给咱说说?”   张希孟又是一怔,他的确让老爹背了不少黑锅,有什么新点子都说是老爹想的,弄得他爹都成了藏身民间的大才宰相了。   老朱这么问,也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真心求教。   “主公,能不能说说,您是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轻叹口气,“咱也不知道……不过要让咱说,他们真的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不会忍的。咱是穷苦人出身,知道老百姓有多恨那帮王八蛋……咱,咱不能成王八蛋的头儿!”   老朱斩钉截铁,剖开心腹,张希孟也豁然开朗,对未来的洪武大帝有了些新的看法。   朱元璋说得没错,在创业之初,必须有一群人追随你。   处事公平,赏罚得当,英明睿智,体恤部下……这些优点,都是在一定基础之上。   你想爱护下属,总要先有下属吧!你想纲纪森严,可也要有人愿意给你管才行。   一肚子韬略,却无处施展,只能走向键政圈,没法走帝王路。多少学了工商管理的,后来发现,却是被别人管理的那个。   说来说去,一切的开始,都是要有个初始团队。   对于老朱来说,这个团队就是他的淮西老乡!   他要得到这群人的认可。   从目前来看,老朱是成功的,甚至是非常成功。   光从每天前来投靠的人数看,老朱都赢麻了。   而且对于那些普通的百姓来说。国家是什么?他们不清楚的,最多能朦胧的知道,自己是汉人已经很不错了。   老百姓最在意的还是同乡,哪怕读了一肚子书的文官,也是如此,大明朝靠着地域结党,简直不要太多。   这些淮西老乡,彼此熟悉,甚至就是亲戚,到了战场上,彼此照顾,奋力作战,不怕死,不至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是最大的优点。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彼此熟悉,他们私下里就把事情办了,完全架空上面的人,胆大妄为,藐视法度,也是有的,而且还很严重。   “主公,这些人该用,也必须用,而且在当下,还只能用他们。”张希孟字斟句酌,可不敢说错一个字,因为他清楚,这一次的谈话,怕是会关系到日后无数颗脑袋,半点不能含糊。   “但是用归用,却要约束管教,必要的时候,严惩不贷,以法度为先!”   “说得好!”朱元璋用力颔首,“这正是咱的意思,咱眼见兵马越来越多,心里敞亮,可也担忧,生怕管不好,出了乱子。要说起来,多亏了先生,这些日子咱读了不少书,明白了不少道理!”   朱元璋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道:“先生,你说咱读书明理,能不能让下面的人也读书啊?他们要是都懂了道理,咱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让张希孟眼前一亮,放在历史上,朱元璋会对部下讲道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但是让他们读书,老朱却是未必能想到,这也算是张希孟教导有方了。   “主公可是想让我去安排?”   “不是你安排,是让你给他们讲课,就像给咱讲得那样。”   张希孟一听脑袋就大了,老朱队伍膨胀,最忙的就是他,现在还要让他给武将讲课,这不是要累死他吗?   张希孟就想拒绝,哪知道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别急着反对,咱有样东西,想给先生看看。”   “什么东西?”张希孟不知道老朱能拿出什么玩意,打动他的心。   只见朱元璋把手伸到了怀里,摸了好半天,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个金锁,还有两个金镯,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这是先生的吗?”   张希孟看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他急忙抓在手里,只见金锁之上,有八个字:希孟吾儿,长命百年!   再看镯子,同样也有这八个字。   张希孟再也无法冷静了,他豁然站起,浑身竟然微微颤抖。   这是他在八岁以前,随身携带的,后来大了之后,才让老娘收起来,应该是和老娘的嫁妆首饰装在一起的。   在他们往濠州来的路上,被仆人偷走了……怎么会落到了朱元璋手里?   “主公,这是?”   朱元璋起身,“先生跟咱过来。”   张希孟心怦怦乱跳,他想起来了,那个老仆姓王,借口替自己找药,偷了首饰跑了……他,他真的还活着?   张希孟本以为在这个乱世,一旦分开,人海茫茫,又没有人脸识别,根本就找不到,只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还能碰见。   “少,少爷!”   老王看到了张希孟,先是迟疑,当他认出来之后,吓得魂飞魄散!   “少爷,饶命啊!念在小人伺候张家三辈人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张希孟只是冷冷一笑,老王发觉不妙,急忙磕头作响,“少爷,老爷向来都疼惜下人,小的知错了,求老爷宽恕……”   啪!   张希孟挥起巴掌,狠狠扇了老王一个嘴巴子。   提起了老爹,他浑身震颤,瞳孔喷火。   “告诉你,我爹他死了!你也要去地下谢罪!”   说完张希孟挥动拳头,不论头脸,狠狠砸了下去,一拳比一拳狠,他要把满肚子的恨,全部发泄出来!   拳打脚踢,回头还抓起鞭子,狠狠抽打,朱元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送上了一桶盐水……打吧,抽筋扒皮,打死这个坏了良心的畜生! 第四十三章 朱元璋南下   张希孟不停挥鞭,恶狠狠抽打,把老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嗓子喊哑了,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呜呜不断,似乎是求救,也似乎是哭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王昏了过去,而张希孟也是汗流浃背,耗光了体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将一杯水递给了他。   “喝吧!”   张希孟接过来,温度正好,喝进嘴里,甜丝丝的,居然加了蜜糖!   “是咱妹子送来的。”   “夫人?多谢夫人关心……”张希孟大受感动,朱元璋却是拦住了他,突然犹疑道:“先生,咱总觉得你有些害怕咱,看似尊重,可就是不亲……你说对不?”   张希孟浑身剧烈震颤,额头的汗水更多了……你可是洪武大帝,杀心滔天的朱重八,在你手下,自然要想着怎么保命了。   不信去评论区瞧瞧,有多少读者都在提醒这事呢!   朱元璋长长叹息,换了个话题,“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恨那个仆人?下手那么狠?”   “这个……他虽然没有杀死我的父母,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背叛了我们一家,抢走了我娘的陪嫁首饰……如此行径,我又岂能饶得了他?我,我想把他切碎了!”   张希孟很少这么恨一个人……无奈最初的遭遇太惨痛了,山穷水尽,父母双亡,就像是一把刺在心头的刀,不停往外流血,丝毫没有愈合的意思。   “哎!”老朱长叹一声,“先生,你可知道咱的经历?”   张希孟怔了一下,他自然清楚,他死了爹妈,老朱死了全家,比张希孟还要凄惨。跪求一块坟地而不得,三年流浪,和野狗抢食,回寺之后,继续被欺凌,还让人把庙给烧了……所有倒霉事,都让他碰上了。   “主公,你……”   朱元璋摆手,“别这么叫……按理说你是书香门第,咱是穷苦人家,走不到一起。可就是这么个世道,让咱们遇上了,还让咱们拿起了刀枪兵器。先生,元璋跟着你读书识字,明白了不少道理。元璋有意大刀阔斧,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朱元璋说到这里,猛然站起,龙虎跃动。一种指点江山的霸气,扑面而来。   “先生,你可愿意帮着咱打天下,致太平吗?”老朱豪情问道。   张希孟大受震撼,他本以为自己能拿捏老朱,可今天的事情,朱元璋先是送来了仆人老王,接着跟自己谈理想,谈志向,直接把心思告诉自己。   两个人都遭遇家破人亡,自然是同病相怜,彼此携手,打出一个太平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姓朱的,你也太会忽悠人了!   张希孟还有什么选择吗?   “主公,臣不但愿意,还想着辅佐主公登基,帮助主公,打下万里河山,打出一个新天地!”   朱元璋心中大喜,伸手抓住了张希孟的胳膊,用力摇晃,难以掩饰的喜悦。   一直以来,朱元璋都知道张希孟对他存在敬畏,甚至有点没来由……他自然是不知道穿越这回事,也不知道洪武大帝会是个什么存在。   他只当张希孟出身名门,跟他这个世代佃农之子玩不到一起。这才借着今天的事情,敞开心扉,剖开心胸,坦诚相对。   很显然,效果相当不错。   张希孟真的开始理解朱元璋了,他不是无情之人,恰恰相反,他才是个不忘初心的性情中人。   而正是这种人,才会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挥起屠刀,看向那些已经变质的老兄弟们……刀刀见血,人头滚滚!   情到了深处,不免绝情啊!   “主公,臣早就思量过了,现在濠州几位大帅暂时相安无事,元兵也不会立刻南下,正是主公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张希孟神采飞扬,对着朱元璋道:“臣建议立刻攻取定远,而后下滁州,饮马江北。而后择机渡江!”   “渡江?”   朱元璋没想到张希孟会如此建议。   “为什么渡江?咱们是淮西人,江南可不熟。”   张希孟大笑,“主公,你要龙飞九天,就不能被淮西之地困住。臣早早提议南下,就是想要图谋江南。以主公之才应该看得出来,元兵还有很大优势,如果仅仅在北方纠缠,很容易被蒙古铁骑灭掉。可渡江之后,情况就不同了,靠着长江天险,阻挡北方骑兵。然后在江南的膏腴之地,厉兵秣马,积蓄钱粮,如此才能横扫天下,一统中原!”   张希孟和朱元璋,这对君臣越谈越高兴,越谈越投机。   朱元璋在决定南下的时候,已经定下了逐鹿天下的大志……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但是在历史上,也就比现在晚不了多久,老朱遇到了李善长,询问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李善长告诉朱元璋,汉高祖用了五年,打下了天下,只要效仿汉高祖,拿下天下不难。   就是这一番堪比隆中对的问答,奠定了大明朝的根基,也把李善长退到了第一功臣的宝座上。   张希孟跟朱元璋谈得更多,包括进军方略,包括兵卒训练,包括钱粮土地……总之老朱获益匪浅。   他们谈着,竟然都忘了午饭,一直到黄昏时分,马氏举着蜡烛过来,两个人才停了下来,老朱的脸上,尽是红光。   “妹子,现在咱的心敞亮了,清楚了,该准备南下了。”   朱元璋说到做到,他很快就下令整顿兵马。   眼下老朱有多少部下呢?   先简单计算,从濠州带来的,差不多三千人,从元兵俘虏中吸收了三千人,老朱回乡,招募的乡亲,陆续有七百多人,不到八百。   再加上近日投靠过来的两三千人,老朱的兵力差不多一万人。   这一万人自然也是参差不齐的。   首先最能打的自然是经历过濠州保卫战的。   最忠心的却是徐达、花云这些正儿八经的老乡。   朱元璋经过挑选,先找出了三千精锐。   这三千人悉数配备战马,铠甲,鼓励他们练习弓马骑射。   在整个红巾军当中,有本事弄出铁骑的,也是凤毛麟角。   老朱靠着抢夺战利品,打劫彻里不花。   竟然奇迹般弄出了这么一支队伍。   毫无疑问,一旦三千铁骑正式成军,对周围的任何势力,都是碾压的优势。   只不过壮汉吃得多。   骑兵虽然好,一匹战马消耗的粮食,顶得上十个八个普通士兵……原本抢到临淮的粮食,已经下去了大半,现在就靠着和怀远方向做生意,才勉强维持。   粮食的压力,也是老朱决定南下的关键因素。   他拖不起。   “这一次我亲自领兵,在前面探路,临淮的事情,就有张先生总揽大局,有什么大事,都由他来决断,不必问咱。”   老朱给了张希孟大权,放在以往,张希孟或许会坚决推辞,可是自从谈过之后,同心同德,自然没法耍滑。   张希孟欣然答应。   “主公,你准备带多少兵马?三千骑兵都带去?”   朱元璋大笑,“用不着,有三十个人就够了。”   “三十?太少了,怎么也要三百人啊!”张希孟认真道:“主公,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才是,不能鲁莽。”   朱元璋明白张希孟的意思,却不想改变主意。   “先生用不着担心,咱就是去查看情况,人多了反而会吓到他们,先生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朱元璋当即让费聚和花云跟着,另外还有二十八名骑兵,每人两匹战马,从临淮出发,立刻南下。   在历史上,老朱是带领着九名步卒,靠着双脚南下,走了六天,才到了宝公河。好死不死,天气炎热,老朱还染病了。可即便如此,老朱依旧完成了招降任务,得到了三千青壮民兵。   而这一次老朱早走了几个月,天气还算凉爽,部下也变成了三十名骑兵,浩浩荡荡,更加威风。   隔着宝公河,对面有一个寨子,号为驴牌寨,里面聚集了好几千人马,声势不小。   老朱刚到,对面就派来了使者,趟水过了宝公河,跪在了老朱面前。   “鄙寨乏粮,乞粮三千石,愿为前驱!”   三千石粮食,就能买下三千人,这个生意还真是划算。   朱元璋沉吟少许,就淡然道:“你们既然愿意归降,那就先渡河过来!” 第四十四章 君智将勇   朱元璋立马宝公河,这里已经是定远境内,在他的面前,是驴牌寨的几千人。而向西五十里,就是横涧山。   由于定远地势平坦,通达八方,并不利于防守。   因此元军将主力放在了横涧山,由知院老张负责,没错,这人就叫老张,是个色目人。他手握数万元兵,而且粮草充足,虎视眈眈。   驴牌寨的处境相当艰难,人少兵少,粮食又不够,想活下去,要么向北投靠濠州红巾,要么向南,投靠横涧山的老张。   “我家大帅想请郭帅恩赏军粮活命……只要粮食运到,驴牌寨上下万人,愿意投降!”使者说完,偷眼看朱元璋,发现朱元璋只是淡淡的笑。   临淮镇那是标准的一万多人,镇子多大规模,朱元璋一清二楚,驴牌寨连一半都没有,还在这里吹牛皮,也真是可笑。   “咱已经说了,郭大帅粮饷充足,要多少有多少,但就这么白白送给你们,那是万万不行的!你们立刻过河,咱安排人手,查验数额,按照人数,发放粮饷。难不成你们不信咱?”老朱身高气足,声音洪亮,有着强大的压迫感。   使者迟疑再三,终于不再说话,转身告辞。   老朱看他走了,嘴角冷笑,对费聚和花云道:“这个驴牌寨不是真心归附,咱们该想个法子才是。”   费聚思忖道:“上位,驴牌寨好歹有几千人马,用不用回去调兵?”   朱元璋哈哈一笑,“咱们盔甲马匹齐备,三十人足当三百兵,而驴牌寨不过是几千乌合之众,军中缺粮,人心涣散,走马取之,又何必费事!”   费聚不是张希孟,不敢跟老朱废话……只是心中犹豫,说到底也是三十对三千,一百倍的差距,怎么都有点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老朱没跟他多说,而是问大家伙,“现在谁愿意替咱去一趟驴牌寨?咱可说明白了,这一次去十分危险,必须胆大心细才行。”   话音刚落,花云就迫不及待了,“上位,这种事情最适合我,让我去吧!”   朱元璋看了看花云,也的确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只不过老朱还不放心,必须叮嘱一番。   “你现在去驴牌寨,就说是给他们带路,等他们出来之后,你举起身上的旗号,这边兵马过去……你要记住,我们是过去查看数量,不是动手……一定要三次之后,你举起旗号,用力摇晃,我们这边人马齐出,擒贼擒王!懂了吗?”   花云脑子不算太灵光,想了半天才一拍脑门,眼睛冒光,喜滋滋道:“这不就是骗他们放下警惕,然后偷袭吗?俺懂了!”   这家伙说完,飞身上马,随手抓了一杆小旗,大马如飞,从宝公河涉水而过,直奔驴牌寨而去。   他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多嘱咐一遍,费聚还有些担忧,生怕花云把事情给搞砸了。   不过老朱倒是淡定,脸上还带着笑,从马背上跳下来,让战马也吃些水草,休息一下,其他人也都学着朱元璋的样子,给战马放松。   老朱对大家伙道:“他们有几千人,聚拢起来不会容易的,没有两三个时辰,不能过河,咱们趁着这功夫,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头,然后一下子把他们当头的解决了,这个驴牌寨就是咱们的了,用不着大动干戈,懂了吗?”   众人一起点头,他们也觉得老朱的想法有理,不由得记在了心头。   谁也不是天生的战士,该怎么领兵,怎么打仗,并没有一成不变的套路,有的只是知己知彼,随机应变。   朱元璋不只是自己在学,也在教这些部下,有朝一日,他们都能独当一面,也就离着横扫天下不远了。   果然如老朱预料,足足等了三个时辰,驴牌寨方向乱哄哄的,才有兵马出来。只不过他们动作太慢,拖拖拉拉,过河的时候,又怕水冷,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稀稀拉拉过河。   而此刻的老朱和部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从驴牌寨出来的人不多,最多一千五百的样子,老朱不明所以,但是也不想改变计划,因为花云已经举起了他手里的小红旗。   这时候费聚立刻带领人马过去。   “奉命查验人数,为尔等向导!”   驴牌寨的大帅愣了一下,见费聚等人和和气气,没有什么异常,他也就答应了。   费聚从人群旁边掠过,看了看整体情况……忍不住暗暗点头,上位真是说对了,这哪里是兵马啊?分明就是一群叫花子。   一千多人,铠甲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好多人都破衣烂衫,连兵器也没有,只是拿着一根木棒。   的确不需要调兵。   费聚心里有了底儿,调转马头,去向老朱报告。   兵马再度向前,又走了一阵,花云再度高举小旗,离着远处的朱元璋亲自过来,这一次询问军中可有疾病的将士,需要准备什么药材。   驴牌寨的大帅一一回答,朱元璋从容离去。   这一次老朱也放心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瞧着离黄昏近了,花云第三次举起红旗,朱元璋飞马赶来,所有将士风驰电掣,也跟了过来,大家都已经亮出了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   “天色将晚,可埋锅造饭,安营扎寨,明日郭帅的迎接队伍就会到了。”   驴牌寨的大帅似有不悦,忍不住道:“我们粮食早就不够了,还不送来,是让我们饿死吗?若是明日粮食不到,我们就去投靠老张!”   朱元璋满脸含笑,“调拨粮食,运送过来,也要时间,请稍安勿躁,明日必至。”   驴牌寨大帅想了想,终于点头,让人马散去,各自埋锅造饭,他也想从马背上下来,休息一阵。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老朱可没有走远,只是出去了几十步,又调转了马头……就在这时候,花云突然猛地摇晃红旗,老朱见机会来了,立刻一马突出,冲了过来。   别看人数虽少,但是分工明确,费聚带着二十个人,像是一把砍刀,截断驴牌寨大帅和其他部下的联系,老朱带着剩下的人,只管抓人。   他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那位驴牌寨大帅看情况不对,又想爬上战马,此刻花云离着他最近,猛地蹿起,抱着他滚落地上。   花云仗着身体强壮,把驴牌寨大帅狠狠压在身下。   “救命!救命啊!”   这位驴牌大帅扯着嗓子大叫,手下护卫就要冲上来,而此刻老朱已经到了,奋力冲击,手里马刀高举,吓得这帮人纷纷后退,不敢过来。   老朱转了一圈,驱赶了所有护卫,随后招呼两个人下马,协助花云,抓了驴牌寨大帅。   再看另一边,那一千多个部下还在发傻,不光不想来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别怕,咱是红巾义军,不会随便杀人。你们都蹲下,不要乱跑,很快就有军粮送来。”   老朱厉声大吼,费聚也领着骑兵,绕着外圈狂奔,拦住试图逃跑的人。很快,这些人就老实了。   不费一兵一卒,没有流一滴血,老朱就轻松掌控了局面。   就算是驴牌寨的战斗力太弱,一盘散沙,也足以自豪了。   此刻花云到了老朱面前,气哼哼跟他说:“上位,俺让他们都出来,一起过河……可这个东西非说要先带一半人过河,看看郭大帅的为人,如果愿意慷慨解囊,他再把所有人都带过来。这个兔崽子,还真狡猾!”   朱元璋也预料到了,并没有意外。   “费聚,你带着十个弟兄看着,咱和花云去驴牌寨瞧瞧。”   这老朱还真是胆大,才三十个人,还敢玩分兵……可老朱就玩了,还玩得理所当然。   他让花云在前面,众人过来宝公河,到了驴牌寨,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防备,大帅都走了,他们才不会浪费心思。   花云只是说奉了大帅之命,让他们一起过河,跟着享福。   这帮人本就是被甩下的,此刻一听也能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自然是欢欣鼓舞,趁着夜色,打着火把,滋滋滋就要整装出发。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送信,横涧山的老张送来了一批粮食,足有一千石,希望驴牌寨的好汉能够归附朝廷!   朱元璋一听,简直要笑出声来,“来得太好了,咱收下了。”一扭头,老朱对驴牌寨的一半兵马道:“咱给你们粮吃,你们愿意给咱效力吗?”   这些人还有什么说的,谁给吃的,就给谁卖力气,没毛病!   转眼之间,老朱就多了差不多两千人,外面还有一千石粮食等着他,只不过押解粮食的,还有二百名元军…… 第四十五章 李善长   二十对两百,又是一比十,朱元璋却半点不慌,连续的作战已经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别说以有心算无心,就算真的排兵列阵,二十名铁甲骑兵,未必惧怕两百普通兵马。   更何况如今的元军,已经大不如前了。   朱元璋下令驴牌寨的士兵先去接收粮食,并且告诉元军,大帅同意归附老张,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议,故此会派遣使者,请他们稍微等待。   元兵也没有什么疑惑,因为他们知道驴牌寨的情况艰难,投降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这帮元军竟然也贪婪成性,他们向驴牌寨索要钱财美女,还说什么辛苦了一路,送来了粮食,要在寨子里当一回新郎官。   把最漂亮的女子送来,让他们高兴!   驴牌寨的兵气得翻白眼,这帮蒜罐脑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狗尿苔,尽想写美事,你们还是琢磨琢磨,下半辈子怎么投胎吧!   果然,此刻朱元璋已经准备妥当,他带着部下,悄然靠近,在距离还有二百步的时候,老朱陡然加速。   花云等人紧紧追随!   “杀元狗!”   一声大喝,如同雷霆。   顷刻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元军近前。   这些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傻傻看着。如此严整的铁骑,就算他们知院大人的亲卫也达不到啊!   驴牌寨几时有了这等强兵?   “你们是哪里的?怎么敢对官兵无礼?不想活了?”   朱元璋又怎么会被两句呵斥吓到,他也不废话,用力夹住马肚子,上身前倾,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   战马,骑士,铠甲,三者加起来,至少几百斤的份量,再加上奔跑的速度,势如破竹,直接将最前面的元兵撞得飞起,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了骨头接连碎裂的声音,从口鼻疯狂喷血,比喷泉还凶猛。   老朱并不理会,而是一马当先,手里的钢刀借着向前的势头,轻易切开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元军的背部,长长的伤口,几乎将人分成两截,扑倒在地上,立刻毙命。   连杀两人的老朱,冲入了元军之中,大肆砍杀,花云和部下也是大肆砍杀,转眼就有十几个元兵毙命。   其他元兵见状,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不好。让他们去跟骑兵硬拼,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帮人纷纷逃跑。   反正人多,只要跑得快,总还能逃出生天。   一百多名元军,就像是赶鸭子似的,到处乱跑,狼狈到了极点。   朱元璋记得,跟张希孟看史书的时候,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几千,几万的宋军,往往被几十,几百的金人,蒙古人追着跑。   那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对方淹死了,何至于丢盔弃甲,互相践踏,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更多。   难道汉人天生懦弱,生来就是被猎杀的牛羊?   每每看到这些,老朱的心里都格外憋闷,甚至恨不得记载都是假的。   而到了今天,他领着弟兄们,追击十倍的元兵,打得他们狼狈逃窜,胸中淤积的怒气,终于释放出来。   老朱高声大吼,“驴牌寨的弟兄们,随着咱杀敌!一颗脑袋,十石粮食!”   老朱开出了赏格,驴牌寨的人都是一振,他们都忘了上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十石粮食,够把他们埋起来了!   “杀!”   “杀鞑子啊!”   重赏之下,驴牌寨的人蜂拥而出,眼睛都冒着绿光,疯狂追击,只要追上了,就绝不客气,刀剑相加,大卸八块。   按理说元兵是比驴牌寨的人能打,奈何他们先被老朱冲散,又杀死了不少,已经丧胆,完全成了羔羊,只知道逃跑,哪里还敢反抗。   好巧不巧,驴牌寨的兵最擅长奔跑。   只不过以往是躲避敌人,而这一次却是追杀敌人。   当不断有元兵倒下的时候,驴牌寨士兵的勇气提高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瘦小枯干的兵,追着比他高大许多的家伙,扑上去就是一刀。   跟对方扭打,抱在一起,死也不放开。   等后面的人追上来,砍下脑袋,一同领赏……   二百名不到的元兵,就这样,一个没跑了,全都被杀。   等最后几个兵,带着血淋淋的人头回来,驴牌寨上空已经弥漫米香。   元军送来的粳米白面,竟然成了驴牌寨士兵的美餐。   大家伙笑着,说着,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老朱也跟在人群之中,跟士兵吃一样的东西……驴牌寨的士兵看在眼里,都大吃一惊。过去他们的大帅可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吃饭。   大帅喜欢吃鱼,不管天多冷,都让人下河,给他捞鱼,谁摊上这个活儿,都气得背地里骂娘。   显然,老朱的作风让他们耳目一新。   吃过了饭,老朱论功行赏,把粮食摆在眼前,谁有功,谁该拿多少粮食……一目了然,做不得假。   赏罚公平,同甘共苦,这是驴牌寨士兵对朱元璋的共同印象。   貌似跟着这位也不错,至少比原来的大帅有前途。   很快,老朱安抚了人心,收拢了三千多兵马,也有了一块进军定远的跳板。   前方的战果需要通知临淮,告诉张希孟,安排更多兵马南下,准备接下来的战斗……老朱正在安排,驴牌寨竟然来了一位客人,这个人还是个文士。   看样子应该有四十左右,胡须飘洒,精气神十足。   “在下名叫李善长……听闻有义军在此,故而前来拜访。”   李善长!   朱元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手下只有张希孟一个文人,负责处理繁杂的事务,实在是太疲劳了。那小子又时常抱怨,让自己多找几个文人。   奈何在濠州附近,人才早就被几位大帅瓜分了,他的机会不大。   如今南下,果然就有文人来了,也算是天助我也。   “李先生称呼咱为义军,可是在朝廷眼里,咱可是贼啊!”   李善长哈哈大笑,“成王败寇,古之常理,待到天下太平,自然是王者义军!”   朱元璋微微一动,便笑道:“天下太平,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先生以为,何时才能天下太平?”   李善长从容道:“秦末战乱,豪杰并起,汉高祖以亭长之身,芒砀山贼寇之兵举事。他生性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胡乱杀人,五年成就了帝王霸业。如今元廷昏暗,纲纪荡然,红巾四起,山河分崩离析。倘若有豪杰英雄,能效法汉高祖,平定天下不难!”   李善长侃侃而谈,朱元璋耐心倾听,忍不住微微点头。   “先生果然大才,一席话让人心悦诚服。”   李善长也笑着点头,他准备了好些日子,就是为了能打动眼前的人。汉高祖和萧何,刘备和诸葛亮,苻坚和王猛,刘裕和刘穆之……一段佳话就在眼前啊!   正在李善长欣喜的时候,突然朱元璋笑道:“数月之前,就有人告诉咱,要和汉高祖相比,如今先生算是第二人。”   “什么?”   李善长大惊失色,不对啊?   几个月前,你不是还被困在濠州吗?   那时候就有人跟你说这个?   到底是谁,抢在了我的前面?   李善长满心的问号……每逢乱世,都有不少文人投身义军,期许辅佐明主,夺得天下,成就不朽功业。   李善长一生读书,研究法家之学,自问也是个饱学之士,奈何元廷不重用汉人,他也是郁郁不得志。   眼瞧着红巾四起,他也想投靠明主,很凑巧,他听做粮食生意的亲戚说濠州城朱公子,名气很大,杀伐果决,是个英雄人物。   李善长仔细打听之后,觉得老朱前途远大,这才决定投奔。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比他还早?难不成有人比他的眼光还厉害?   “李先生让咱效仿汉高祖,可以说是咱的萧何啊!”朱元璋笑呵呵道。   李善长慌忙躬身,“不敢,承蒙夸奖,在下愿意追随左右。”   “好!先生可比萧何,咱身边又有一位张良……就差一个勇冠三军的韩信,这天下就是咱的了!”   老朱开怀大笑,可李善长却是笑不出来……谁是张良?   滚出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第四十六章 平平无奇的张希孟   李善长读书不少,由于元廷的科举断断续续,李善长也没有合适门路,所以走不通这条路。也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没有在四书五经上面耗费太多功夫,反而学了不少法家的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成年之后,他又当过一段时间书吏,直到红巾军崛起,天下大乱,李善长才回到家中避祸。   在听说朱元璋名声之后,决定投靠。   所以总揽他的经历,李善长办事能力超强,是个无与伦比的干吏。   正是这份自信,才让李善长坚信只要他一出山,必定得到重用。还有谁比他强?不能够啊!   这不,李善长第一件事就是帮着朱元璋整理驴牌寨的情况。   老李拿出了十二分本事,从早到晚,忙活了整整两天,彻底清点好了驴牌寨的情况,一共选出了三千精壮,另外有一千多老弱,无法进入军中,李善长的意思是给他们一些路费,放他们回家。   拿着这份堪称思虑周全的计划,送到了老朱面前,李善长只等着表扬,要让你朱元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萧何!   可出乎李善长的预料,朱元璋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不但没有称赞,相反,眉头居然皱了起来。   “上位,不合心意?”李善长试探着问道。   朱元璋又看了看,这才道:“李先生,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手下也有一万多人,这些人,这些张嘴,该怎么喂饱,先生可有想法?”   李善长心中暗喜,果然是雄主之姿啊!   在衙门里干过的李善长,非常清楚钱粮的重要,朱元璋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证明他的眼界不凡。   凑巧的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大略的计划,正好说出来。   “上位,耕战农桑,钱粮为本。如果能攻占定远,再拿下滁州,卑职建议招募流民,授予土地,鼓励耕织,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多囤粮食,不出几年,必定兵强马壮。”李善长还笑道:“濠州距离沛县不远,山川王气,日月斗转,如今已经到了上位身上,正是成就霸业之时啊!”   朱元璋神情淡然,并没有太多激动,毕竟不管多好听的话,第二次听之后,就很难激动起来了。   恰恰相反,他更关心那些具体的措施。   “李先生,你说招募流民,给予土地,这个土地从哪里来?”   李善长稍微错愕,还以为要继续谈汉高祖呢!满肚子的慷慨言辞都被截住了,不过好在他也有准备。   “上位,卑职以为灾荒不断,旱涝频繁,加之战乱,黎民逃散……空地着实不少,上位只要收取空地,以为官田,租给百姓就是了。”   朱元璋依旧淡定,随口道:“是不是那些士绅大户的土地田亩,就不用动了?他们的田算作民田?官田和民田的地租,是不是也不一样?官田要高啊?”   李善长彻底愣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流民没有土地,朝不保夕,给他们一块地,就算田租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那些大户,能不动就不动,毕竟要夺取天下,就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大户之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啊!   如果姓朱的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他就不算雄主,就是个糊涂人了……咱老李看错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的时候,朱元璋拿出了一份小册子,递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这个。”   李善长接过来,展开之后,首先看对方的字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稚嫩,用词也直白,不像是有大学问的样子。   第一印象算不得好,等他再往下看,顿时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算什么?   对大户动手,抄没浮财,充实军用,不论男女,平均授田……还有什么口粮田,均田均赋……李善长瞪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每个字他都认识,每句话也都看得明白,可是放在一起他就迷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还有几百亩土地,如果没理解错,自己要把土地交出来?   咱老李投靠了一个要咱土地田产的人?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善长苍白的脸渐渐转红了,涨红!   “上位,这,这是谁写的?”   朱元璋一笑,“咱的一位先生,他虽然年纪小,但才学过人,咱非常倚重。”   李善长深吸口气,斟酌再三,这才道:“上位,官田和民田的区分,不是卑职突发奇想,当年元廷征讨南宋,席卷天下,便是把南宋朝廷的官田,悉数占为己有,还搜刮了许多田亩,都作为官田,租给百姓,收取田赋……此法虽然不甚妥当,但却不必大动干戈,甚是方便。上位心存爱民之念,只需降低田赋、大兴水利即可啊!”   朱元璋耐心听着,但确实俨然一笑,“李先生,田赋徭役,可不只是为了养活兵马官吏……更有公平之意!李先生,如果按你所说,那些仰赖元廷庇护,跟着元鞑子勾结在一起的大户,不但不用伤筋动骨,反而能少缴田赋。反而是那些受苦的流民,要多缴田赋,多出兵马徭役,帮着咱打仗。那咱要请教先生,咱到底是替谁打天下?”   李善长再一次无言以对,冷汗哗哗的。   他是遇到了雄主,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熊得有点离谱,完全超出了控制……大凡读书人,都存了一个当帝师的心思。   就比如李善长,他来投靠老朱,一上来就谈平定天下,真的是看好了老朱吗?天下豪杰那么多,凭什么让你朱元璋当皇帝?   其实李善长也没有什么把握,他只不过是在赌。   同样在赌的还有一大堆人,如果是陈友谅或者张士诚夺得了天下,也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史册上,只不过对方可能叫王善长,张善长……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不过李善长愿意赌,是因为他觉得朱元璋身边没人,他可以肆无忌惮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朱元璋,借着朱元璋的手,一统天下,实现他的梦想。   可现在情况不对劲儿了,他来晚了,老朱的脑袋里已经被灌进去了另一套东西,且不说对错,反正是跟他不一样的。   那自己还能当帝王师吗?   渺茫的希望,瞬间变成了零!   这一刻的李善长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心里完全空落落的,要不换一个人吧?再去投靠其他人?   李善长仔细思忖,还有谁合适?   刘福通吗?   莽夫罢了!   徐寿辉?   他身边都是彭党,就算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   或许高邮的张士诚不错,只不过自己和他不是同乡,少了这层关系,很难得到重用……一时间李善长心乱如麻,完全失了方寸。   朱元璋还是那么淡定,他当然急需一批文人,可若是想法和自己不一样,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先生可是累了?需要休息?”   李善长怔了怔,点头道:“多谢上位体恤,卑职的确有些疲惫了。”   他手里攥着小册子,起身告辞,到了帐篷里。   李善长躺在床上,虽然疲惫,但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脑袋乱成了一团!   小册子写得不复杂,他又在衙门多年,自然清楚,这上面的分配方式,更加合理。   只不过凡是跟元廷有关的,为非作歹的,聚敛田亩极多的,这些豪门大户,都要被清理掉,等于是彻头彻尾,更换一遍……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魄力!   朱元璋虽然兵马不多,连一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但是确实有帝王格局……可偏偏这一套东西,让他看着相当不舒服,甚至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不安。   李善长爬起来,就想一走了之。   道不同,不相与谋!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这一走,他就要和朱元璋为敌,尤其是那个给朱元璋建议的人,他还没看到,也不知道对方的高下。只是从这个册子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他能斗得过吗?   李善长没有把握。   他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是半点没有睡着。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勉强爬起来。   刚走出帐篷,就听到了有人高喊,“张先生来了!张先生押解钱粮到了!”   李善长心中一动,随着人群,到了营门口。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少年郎,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瘦瘦高高的……平平无奇,看不出半点过人之处。   朱元璋信任的张良,就是这么个年轻人?   怎么会年轻到这个地步?   就是他写的那个小册子?   简直是胡闹!   李善长一肚子不服气……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转身,从马车上请下来一个人,一个老人,他们往寨子里走,来见朱元璋。   李善长眉头紧皱,突然觉得在哪看过?好像是修黄河的时候,自己负责运送一批民夫……这,这不是高高在上的贾尚书吗?   李善长彻底懵了,我的老天啊!   见了鬼了! 第四十七章 恢复旧山河   李善长整个人都不好了,前不久不是说贾鲁围攻濠州吗?后来传出十万大军鸟兽散的消息。就有人说贾鲁战死在了军中,尸首无存。   又听到消息,元廷给了纪念这位大忠臣,还给他立了衣冠冢,写了声情并茂的悼词,家里头也给了不少赏赐,极尽哀荣。   可是这位应该在坟里的贾老尚书,居然大模大样,出现在了驴牌寨,还是跟那位张先生一起来的!   李善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而且他还冒出了好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贾鲁诈死,是为了哄骗其他的红巾,朱元璋所向披靡,应该是有朝廷撑腰,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多铠甲……那他过来投靠,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善长脖子冒凉气,魂儿都没了一半,险些吓死!   正在他魂不附体的时候,突然背后出现一个沙哑的声音。   “李先生,上位叫你!”   “啊!”   李善长怪叫一声,觉得天都塌了,两条腿也不管事了,就往下倒……幸好费聚手疾眼快,把他给扶住了。   “李先生,你病了?”   李善长抓着费聚的胳膊,总算没有倒下去,可双手颤抖厉害,额头密布黄豆大的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费聚也闹不清楚,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抽羊癫疯吧?   费聚也是着急,军中一向缺少文官,以前只有小先生一个,好容易又来了一个,可不能出事啊!   费聚情急之下,背起李善长,撒腿就让帅账跑……他这一跑,可把李善长吓坏了……完了,好不了了,自己的脑袋八成是没了!   什么叫自投罗网,什么叫作茧自缚……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硬生生把自己给坑了。   这跟挖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有什么区别?   老李是追悔莫及。   在帅账里,朱元璋却是谈笑风生,“先生怎么把贾老大人带来了?”   张希孟道:“我听闻主公拿下了驴牌寨,对面就是横涧山。凑巧的是横涧山的知院老张是贾老大人的部下,我琢磨着请老大人帮忙,最好兵不血刃,就把横涧山拿下来。定远县落到咱们手里,滁州就唾手可得了。”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的确是好,他把目光落到了贾鲁身上。   此刻的老贾脸色微红,依旧沉吟。   张希孟自然能看出贾鲁的为难……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你个老家伙,替元廷干了那么多事,又包围濠州,还得大家伙差点挨饿。为了救你,又花了无数的好药材。   这都是代价,让你出点主意,怎么就这么费事?   别人在乎贾鲁的身份,张希孟可不在乎,只要抬出叔祖,问一句元廷还值得留恋吗?立刻就能让贾鲁老实。   张希孟真的要开口,却不料朱元璋拦住了他。   “攻打横涧山的事情不忙……贾老大人,咱这里正有一点事要请教。”朱元璋就把李善长说的方法讲了,贾鲁认真听着,平心而论,他很了解这套想法,不由得说道:“此人可在衙门做事?”   朱元璋点头,“是个书吏。”   贾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老大人以为他的想法如何?”朱元璋追问了一句。   贾鲁忍不住轻笑,“若是没有他……此人可为公之腹心!”   老头指着张希孟,意思是没了张希孟,李善长就能当心腹重用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心里头也有了主意。   说到底那个姓李的,和他的想法不一样,能不能用,还不好说。   正在老朱犹豫的时候,张希孟好奇,“主公,这人是谁啊?”   “叫李善长,头两天主动投靠的。”朱元璋说得很随意,仿佛不值一提……可张希孟听来,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怎么来了?   不是说进攻滁州的时候,才来投靠吗?   难道说是自己替老朱扬名,动静大了,把李善长提前吸引过来?   怎么评价李善长呢?   貌似很困难。   他的结局的确凄惨,他这个人也的确有些致命的缺点……但是有一样谁也不能否认,李善长的行政能力着实是太强了。   朱元璋打天下,不管出兵多少,仗打得多大,几乎没有缺过粮食,哪怕是一口气从南京打到大都,也是供应充沛。   仅仅是这一条,就可以看出李善长的恐怖之处。   他绝对是当世少有的政务人才。   至于李善长提出的建议和他不同,张希孟也很理解,要是李善长跟他想法一样,那才出了鬼呢?   “主公,欲成大事,必须广纳人才,海纳百川,才是成大事的格局。”张希孟笑道:“若是主公愿意,我想跟李先生谈谈?”   朱元璋答应,让人去请李善长。   只不过贾鲁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跃跃欲试,似乎对李善长很感兴趣。   老贾深吸口气,“这个李善长既然是在衙门里做过书吏,必然是个精明难缠的……老夫想先和他谈谈。”   贾鲁开口了,张希孟一怔,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对付不了李善长?   贾鲁迎着张希孟的目光,微微一笑,对不起,你还真不行!   张希孟思忖了片刻,也只能无奈点头,李善长是个狐狸,那就只能让老狐狸出马了。   ……   所以李善长被费聚背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贾鲁在场。   李善长瞬间懵了?   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老大人,拜见老大人!”   李善长从费聚背上滚下来,直接五体投地,汗流浃背,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声音都带着惶恐。   贾鲁也被弄得有点迷糊了。   怕成这个样子,你还来投靠红巾军干什么啊?   “老夫早就不是元廷的什么尚书大人,不过是无用老朽罢了……倒是你,怎么认出老夫了?”   李善长哪敢隐瞒,忙道:“是,是当初治理黄河的时候,小的带着民夫去河堤,有幸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不辞劳苦,亲力亲为,让人钦佩!”   “开河变钞,亡国之举,又有什么好钦佩的!”贾鲁直接道:“听闻你愿意投靠朱将军,又给朱将军谏言,老夫以为你是遇到了明主,应该仔细辅佐,成就大业才是。至于元廷,已经是末世之相,命不久长,你也算是当世俊杰了。”   李善长吃惊非小,贾鲁劝自己投靠朱元璋?   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他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贾鲁诈死,能有什么意义啊?十万大军都没了,元廷就算想作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分明就是贾鲁被抓了,而且还投靠了朱元璋。   李善长久在官府,心理素质极好。他只是突然被贾鲁吓到了,以至于方寸大乱,胡思乱想。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所幸没有胡言乱语,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善长定了定神,觉得朱元璋更厉害了,居然能把贾鲁俘虏,还能让老头替他效力,自己真是没看错人。   奈何那本小册子给了他不小的阴影,让他很不安。因此李善长仗着胆子道:“老大人,小人看到了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一些有关田产丁口的事情,敢问可是老大人的手笔?”   贾鲁摇头,“老夫写不出来,那是一位小友写的。”   “就是那位张小先生?”   “嗯!没错。”   李善长深吸口气,又道:“老大人,土地田亩之事,关乎重大,上位想成就霸业,或许该找更老成持重之人才是,那位张小先生怕是年纪不大吧?”   “他的确不大,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   李善长一听简直要翻白眼了,自己的儿子都比他大许多啊!   “老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贾鲁一笑,“儿戏?你要是知道那位小友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他是什么人?”李善长小心翼翼问道。   “他的叔祖就是云庄先生,是我的恩师。”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谁,顿时惊呆了。   “他,他怎么会投靠红巾?”   李善长觉得自己这种小吏投靠红巾情有可原,张家的人,怎么也会投靠红巾啊?朝廷对他们可不薄啊!   贾鲁看出了李善长的心思,微微暗笑,幸亏自己过来,否则还真不好谈。   “你听说过郑思肖吗?”   李善长苦笑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文天祥吗?”   李善长哭了,这位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贾鲁长长出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有田吗?”   “有……有一些。”李善长讪讪道。   “肯定该有,不然你也没法读书。”贾鲁道:“那这些田可是你的?”   李善长怔住了,难道不是吗?   他租给佃农,每年收获租子,怎么不是他的?   贾鲁长叹一声,“可是郑思肖不这么看,他的画中无根无土……寓意地都被蒙古人抢走了,天下汉人,皆是亡国之人啊!”   李善长愕然,只能附和道:“确实是蒙古人坐了江山!”   “所以要把天下夺回来!”贾鲁突然语气加重,“文丞相一片丹心,独木难支,少帝蹈海,崖山遗恨,大宋终究是亡了!如今朱将军率领虎狼之师,恢复汉家旧山河,青史有幸,日月同光。你能归附朱将军,成就大业,着实是眼光高明,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浑身震颤,瞠目无言。自己的选择,竟能彪炳史册,百世流芳?那,那自己还需要在乎难点土地吗? 第四十八章 善长归心   李善长是当惯了小吏的,而贾鲁当过工部尚书,中书左丞,跻身宰相之列。换句话说,他们俩的差距,就是乡镇小官跟中枢大员的距离。   同样的画大饼,张希孟不行,甚至朱元璋都不行。   唯有贾鲁能画,而且还能让李善长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老大人,您是说在下追随上位,就能青史留名?”   贾鲁一笑,“岂止是青史留名,这里离着沛县不远,王气所在,一千多年前,萧何辅汉,成就霸业。老夫似乎记得,萧何早年也不过是县衙的小吏罢了!”   李善长面色骤变,他拿汉高祖鼓动朱元璋,现在贾鲁拿萧何忽悠他,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有趣的是朱元璋在接受了疫苗之后还能冷静面对,李善长却不可救药地中招了。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狠下心。   来都来了,就跟着姓朱的干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还有一丝疑虑,他沉吟片刻,这才道:“老大人,如今豪杰并起,天下大乱。何以上位能取得天下,收拾旧山河?”   “哈哈哈!”贾鲁大笑,“你不是看过了吗!”   李善长怔住了,片刻之后,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颤抖,显得很激动,鼓足勇气,询问道:“老大人,难道真的要对豪强士绅下手?就不能通融?”   贾鲁一笑,“李善长,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不妨把这个事情说破了。蒙古人席卷天下,夺了大宋江山,固然是杀戮作恶,罄竹难书。但不少豪强地主还是安然无恙,继续荣华富贵。那些租种地主土地的佃户也是如此。不过是多了几个蒙古人主子罢了。该挨饿还是要挨饿,该受欺负,还是要受欺负。所不同的可能是以往三个人打他,现在变成了五个人……左右差不了许多,你说是吗?”   李善长深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点头。   他对这话是五体投地地赞同。   因为他李家就是这样,守着几百亩土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善长萌生了反对元廷的念头,也是瞧着红巾遍地,往上爬的路又被断了,一气之下,干脆投靠朱元璋,博一个前程,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李善长再看那个小册子,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份分田方略,不是单纯的给老百姓一点土地,换来百姓支持那么简单。   你要推翻元廷,要恢复旧日山河。   老百姓就要问一句,有什么用?   如果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要搏命?   恢复大宋朝能怎么样?   我们爱大宋,大宋爱我们吗?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这句流传黄河两岸的口号,本质上是空的,飘在天下,没法落地。   可若是一旦跟这份分田方略结合起来。   天雷地火,瞬间凑齐。   能把大元朝的天下,炸出一个大窟窿来!   什么叫重开大宋之天?   那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平均土地,共同承担徭役赋税,并肩作战,直到杀出一个新天地为止。   至于李善长的想法,不能说没用,他把负担压在了流民身上。招募流民,耕种官田,让流民承担更多的田赋兵役。   对于那些士绅地主,以及他们的佃户,没有多少触及。而且由于官田赋税沉重,很多人会想方设法,把官田变成民田,减轻负担。   一旦这样的话,他们就从抗元的战车上下来了。   说穿了,李善长的方案只动员了一半的人。而张希孟的计划,是动员除了极少数地主之外的所有人。   格局大小,高下立判!   “天下豪杰虽然不少,但多为莽夫碌碌之辈。能重用文臣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胸怀韬略,腹有锦绣了。朱将军不论智勇,格局,皆远在群雄之上……公年富力强,得遇明主,他日必为史书明相,流芳百世!”   贾鲁称呼李善长为公,就是在说,你日后的地位肯定在我之上。   李善长自然听得出来,他口称不敢,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只不过李善长也不傻,那个张希孟虽然年轻,但是能提出分田方略,也不是寻常人物,而且显然朱元璋更看重他。   这一点李善长也没办法,先来后到,谁让他晚了!   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丰富的行政经验,还有跟下面人无与伦比的打交道经验。   就拿张希孟设想的分田计划来说,的确比起大多数的方案都公平合理,但是在李善长这种老吏看来,依旧是漏洞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不小。   在仔细推敲了一夜之后,李善长主动来拜见朱元璋。   而朱元璋此刻也在和张希孟聊分田的事情,贾鲁也在。   要说起来,田绝不是那么容易分的。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张家的仆人老王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送到张希孟手里的……这事情还挺有趣的。   前面不是说了,有一批士兵,偷了兵器,逃回了家乡,不愿意跟着朱元璋干了。   当时老朱去救郭子兴,也顾不上这些人,还生怕他们一走,影响了军心。   可是这帮人回到了家里,也没闲着。他们在军中见识了处置卢家,见识了分田,觉得热血沸腾,就该这么干……大家伙都是穷苦人,回家之后,就赶快落实。   他们聚集了一百多人,把当地一个地主,两家富户都给抓起来,当众砍头。   然后就组织分田……可是在这时候他们傻眼了,因为没有人读过书,也算不清田亩多少,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很凑巧,老王偷了张家的首饰,本想往南跑,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兵荒马乱,根本跑不掉,他身上拿着一包首饰,想找个当铺换钱都很艰难。   他只能藏身村子里,靠着一个老农帮忙度日。他也够不要脸的,竟然拾起了张老爹的身份……说自己是读书人,为了躲避战祸,结果不幸遇到了元兵,妻儿都死了,他好容易逃出性命云云……   老农收留了他,给他住的地方,又给他一些粮食,条件就是每月收一件首饰。   老王躲了好几个月,元兵也退了,他就琢磨着去一个安稳的地方。   还没走成,就让一帮兵找出来,你不是识字吗?不是读过书吗?   帮我们分田!   老王很傻眼,我就是个奴仆,你们就拿这个考验我?   士兵们不管这些,刀压在了脖子上。   老王只能答应,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分田这事,可大有关键……哪块好,哪块坏,有没有灌溉,一亩水浇地比起一亩普通的田,产量能高出一半。   还有,在农村缺少测量工具,因此估算土地面积,用的是弓步法,一弓步算五尺。这就出了问题了,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个子,腿长肯定不一样,弓步也不一般大。   发现了这些之后,老王就来了本事,他在这一群人里面,不停挑唆,给这个多一点,给那个少一点,制造矛盾,拉拢分化。   总而言之,把他在张家管事,练出来的嘈聒本事,全拿出来了。   还有几天下来,这一百多士兵,就四分五裂,彼此都动了刀子,伤了好几个。   老王却是相当满意,因为只要继续下去,这帮人收拾不了残局,就都要听自己摆布。   他能掌握这一百多人,就能跟元廷勾搭,弄个团练乡勇的身份,没准还能谋个官位。张家不愿意给元廷做事,那是他们傻!   可以说,老王的计划几乎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救出了郭子兴,又设法化解了战事,没有让郭子兴和赵均用开战……瞬间老朱名声大振,村子里的老人听到了消息,又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分田。   干脆把这帮士兵叫到了祠堂,跟他们把话说开了。   你们没那个本事,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你们背叛了朱公子,就不怕朱公子问罪?   这些士兵一看,似乎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干脆放弃成见,一起去临淮镇请罪。   在他们动身之前,把老王给抓了起来。   都是这个混账东西,害得他们内讧,一定要交给上位发落,狠狠惩治。   就这样,他们押着老王,到了临淮,顺便把老王身上的那一包首饰也上缴老朱。   最初朱元璋还不知道这个人跟张希孟有关系,可是看到了长命锁,金镯子,上面都有刻字,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希孟。   “主公,临淮镇只是小试牛刀,往定远去,分田就是一切的核心,务必要分好,分得妥当,分得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民心!”   朱元璋连连点头,他也不想跟那一百多个蠢货一样,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内斗起来。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来了。   “上位,卑职正好有些见解,要说与上位参详。”李善长自信满满。 第四十九章 大刀向自家人头上砍去   李善长向朱元璋见礼之后,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张希孟一眼,竟然有那么一丝挑衅的味道。   张希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这个姓李的可不是寻常人物,必须小心应付。   倒是贾鲁,依旧老神在在,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希孟太年轻,李善长地位太卑微,就是小孩子掐架,用不着他老人家在意。   “上位,卑职钻研分田之策后,略有心得。卑职以为,这套办法应该脱胎于北魏隋唐的均田之法,不知道我说的对吗?”   张希孟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   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便不再对贵族唯命是从,如果你敢让我们活不下去,老子就跟你玩命到底!   深知百姓力量的汉代帝王,奉行了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政策,回应百姓的声音。这才有了通西域,灭匈奴,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而在经历了汉末三国,五胡乱华的超级大乱之后,为了更好安定人心,获得百姓支持,从北魏开始,出现了明文规定的均田制。   作为北魏精神的继承者,北周,隋唐,都在延续这一条路子……而到了唐初,均田制更加完备。   一个丁口能得到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用来种植桑麻,且能够传承子孙后代,口分田则是种植粮食,人死之后,需要收回,然后进行重新分配。   唐初奉行均田制,财税征收采用租庸调,兵制采用府兵……这三者结合,就是大唐雄兵,横扫天下的全部奥秘。   张希孟在撰写分田办法的时候,就引入了唐朝的思路……只不过他把永业田换成了口粮田,而且加入了口粮田免田租的规定。   当然了,这种规模的改头换面,自然是瞒不过李善长这种经年老吏,所以张希孟也就坦然承认。   “李先生可有指教?”   李善长一笑,“谈不上指教,只是有一点疑问……张先生,这个口粮田,应该是每人都有,对吧?”   张希孟点头,“没错。”   “那我想请问,某一家生出一个孩子,又恰巧死了一位老人,那这个口粮田,该怎么办?”   张希孟稍微一愣,却也很快明白过来。   口粮田是保证百姓基本温饱,也就是说,家里生了孩子,添了人口,是要多给口粮田的,可是如此一来,生人给田,死人却不收回,结果就是一些人家里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多,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的这套授田办法,就会难以维系,陷入和唐朝均田制一样的崩溃下场!   张希孟领会了李善长的意思,却也迷糊了。   “李先生,那唐代的永业田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吗?”   张希孟讲的内容出自《唐通典》,也是后世许多人对永业田的理解,认为这是百姓自家的,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只是如李善长所说,真的传给子孙,只授不收,均田制肯定维持不下去啊!   见张希孟若有所思,李善长心中暗笑,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实际政务。他不但当了多年的书吏,还专门研究田亩财税,十分专业。   只见李善长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念道:“其永业田,亲王百顷,职事官正一品六十顷,郡王及职事官从一品各五十顷,国公若职事官正二品各四十顷,郡公若职事官从二品各三十五顷……有剩追收,不足者更给。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即子孙犯除名者,所承之地亦不追。”   当李善长念完,张希孟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可以传给子孙的永业田,仅仅限于官吏,普通百姓,对不起,你的永业田在人死之后,还是要收回的。   可既然如此,又何来永业田之名?   李善长从容不迫道:“永业田始于北魏,的确规定不用归还……但仅限于第一次分配永业田的男丁,如果赶不上,也就是说子孙后代,只能从祖辈那里继承。当然了,如果人丁兴旺,人口越来越多,这时候朝廷还有空余的土地,也会按照顶数授予永业田,但要是土地不够……那就没办法了。”   老李侃侃而谈,包括朱元璋,都侧耳倾听,这位真的谈到了关键的地方。   张希孟尤其感触深刻,因为永业田只授不收,却是不合理。换句话说,永业永业,只是第一批赶上的有幸,后面的只能看天意。   虽然这么办跟均田的初衷大相径庭,可仔细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张希孟无奈摇头,他一时还想不到。   “李先生,按照你这么说,永业田和口分田就没什么区别了?”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笑道:“还是区别不小,实际做事之中,第一次授予的永业田是不需要交回的,后面或许还有永业田,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交回,重新划分……但多半不会,毕竟办事的书吏差役也要自己的脑袋啊!别说永业田,就连口分田,过了一两代之后,你也收不回来了。”   张希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咀嚼李善长的话,不断推演,他终于弄清楚了缘由……假设一家的祖父,是第一代得到永业田的,一共二十亩,他有三个儿子。   祖父死后,把这二十亩给了长子。   另外还缺四十亩。   这时候朝廷还有多余的土地,就把这四十亩补上了,给了二儿子和三儿子。   可是到了第三代人,三兄弟也都是三个儿子,这就是九个孩子了。   祖父的永业田,只传给长房长孙,那就有八个孩子需要一百六十亩永业田。   除了上一辈的四十亩之外,还要从朝廷讨要一百二十亩。   可是到了这时候,朝廷拿不出一百二十亩永业田,没有多余土地了,这个均田制也就崩溃了。   当然了,还有一种情况,另外一家,他们运气太差,生不出这么多男丁,结果第三辈只有一个男丁,这时候朝廷理论上就能从这家收回一些永业田,拨给人丁多的那家。   可问题是谁愿意白白把自家的土地交出去吗?   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拒绝上交土地。   再有,进入太平盛世,人口滋生,土地肯定是不够用的。   到了那时候,就如李善长所讲,人丁滋生之后,别说什么永业田口分田,任何一个人家,分到了土地之后,就死也不会松手,除非活不下去,才会卖命根子!   这时候官差衙役还想收回土地,按照人口平均分……完全就是虎口夺食,等着跟家家户户拼命吧!   别看老百姓老实,肯定真正动了他们的命门,这帮人可不会客气。   各地都有为了水源,为了一点土地,大规模械斗,几百人,甚至几千人大规模争斗,打到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   谁敢进村子要土地,保证能打你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一句话,当人多地少,疯狂卷起来,法令再好,也抵不住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再看他自己所写的,貌似也不是那么高明啊!   那能不能取消口粮田?单纯平分?   张希孟又摇了摇头,因为取消了口粮田,势必一体纳粮,对于穷苦少地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噩梦。   “李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敬请指教。”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想了想,笑道:“不敢说指教,虽然过了几代人之后,这套方略也未必管用,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我只有两条建议,第一,告诉所有百姓,口粮田只有这一次,日后再滋生人丁,不分口粮田了。至于其他田亩,或可以加个期限。”   张希孟问道:“多少合适?”   “比如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因为在十年之内,人丁滋长,会多出许多青壮,不给他们土地,就会生存艰难,以至于沦为流民。”   张希孟再度点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田亩,或许不容易做到,但是这个思路还是对的。十年一变,二十年一变,自然也可以三十年一变,审时度势吧!   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元璋突然道:“咱记得张先生建议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高……如果每十年因为人丁增加,重新分配田亩,那是不是田赋数额就少了?”   张希孟无奈点头,“主公英明,的确如此。”   “那……妥当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李善长就道:“上位,十年之功不算短,如果经营妥当,上位应该霸业初成,如果需要改弦更张,也未必不可以。”   朱元璋沉吟不语,下意识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微微点头,自然是认同了。   “那好吧!”朱元璋也只有同意了,“李先生,你对分田之事如此精通,看着这件事非先生不可了!”   李善长连忙施礼,“多谢上位信任,卑职愿意从自家开始,把三百亩地进献出来,作为表率!上位放心,从今往后,兵马钱粮民夫,不会缺少……若是做不到,卑职愿意承担罪责!” 第五十章 天命所归   李善长凭着这份对田亩土地的见解,成功站稳了脚跟,他急匆匆去筹划细节,迫不及待要给上位露一手。   相比之下,张希孟则是若有所思,也觉得收获颇丰,竟然毫无失落之态。   耕者有其田,这是两千年来,无数农民的梦想。   历次农民起义,都有着对土地的强烈诉求。   均田,几乎是贯穿整个历史的一条主线。   农民起义为了土地,有识之士高呼抑制兼并。   在张希孟看来,均田制自然是最好的策略,而且从北魏到隋唐,都执行过,效果自不必说。只要能修补一些漏洞,就会无往不利。   可是经过李善长的分析,张希孟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均田制的制定者就知道,这套法令早晚要崩溃的。   人口滋长,官吏徇私舞弊,地方上大族士绅从中渔利……甚至就连普通的小农,也不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土地交出去,进行重新分配。   均田制在唐初仅仅维持了几十年,就难以维系,差不多从爷爷到孙子,经历两三代人,就玩不转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呢?   张希孟百思不解,很凑巧,贾鲁让人把他叫过去了。   见面之后,老贾直接就揶揄道:“让人夺了风头,你这个第一宠臣地位不保,难道就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张希孟大惑不解,“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断然不是我一个人能顾得过来的,多来几个贤才,辅佐主公,我还求之不得,正好也能放松一些……只是我一时还想不清楚,均田要怎么弄,才能长治久安,一直延续下去,老大人,你知道吗?”   贾鲁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张希孟,完全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贾鲁才咳嗽道:“你……真的觉得,朱元璋能夺得天下?”   张希孟更错愕了,难道不是吗?   不但要夺得天下,还要创立赫赫大明朝!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贾老大人,莫非你怀疑主公?”张希孟把眼睛瞪起来。   贾鲁呵呵哂笑,“要不你去问问朱元璋,看看他有没有把握?老夫就想不通,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认准了这位能当皇帝?你还想长治久安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下个月怎么过?”   贾鲁万分困惑,他真是想不通,张希孟的自信哪来的?   张希孟也怔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制定方略,想的自然是天长地久,甚至要超过历史上大明朝的寿命,不然自己还穿越干什么?   可是对当下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步。   老朱的兵马也就万人规模,在群雄当中,都属于小弟弟。   谁要是笃定老朱能夺取天下,那才是脑筋不好呢!   想通了这一点,张希孟也明白了李善长挖了个什么坑给他!   均田制的确有漏洞,口粮田也不那么万全……但是对不起,当下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只要能给百姓分田,能让大家伙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努力种田,多缴田赋,多负担兵役……让朱元璋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战胜群雄,夺得天下就好。   所谓十年之期,已经太漫长了。   除了张希孟之外,估计没人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活到明年?   难怪大明后期弊端丛生,敢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那么长远!   张希孟忍不住吐槽,可转念一想。还真没法责怪什么,在老朱之前,谁能想象一个要饭的成为天子啊?   前面贾鲁拿恢复山河忽悠李善长,李善长拿唐代的均田崩溃挤兑张希孟……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算计不爽!   这帮读书的,都是黑了心的,不管是朝廷尚书,还是地方小吏,都是一个德行!   自己跟他们比,还是有些稚嫩,不过你们欺负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念道:“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四句诗念完,笑而不语。   贾鲁眉头微皱,“这不是邵康节的梅花诗吗?”   张希孟一笑,“没错,老大人博学多才,自然知道康节先生神算无双。这首梅花诗写的可是大元朝的下场!”   贾鲁大吃一惊,“你还懂谶纬之学?”   张希孟笑呵呵道:“老大人,前两首梅花诗已经预言了北宋和南宋的灭亡,这是第三首,忽必烈在甲子年登基称帝,兴起大元朝,我说的没错吧?”   贾鲁本不信谶纬之说,可稍微思忖一下,忽必烈的第一个年号,的确是至元,很巧的是那一年就是甲子年。   “那,那后两句怎么说?”   “年华二八,自从忽必烈到如今大都的元皇帝,传了十代,如今在皇帝身边有个宦官叫朴不花,他是高丽进贡的,如今在宫中隔绝内外,眼看着山河破碎,却是不言不语啊!”   “这个……”贾鲁怔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希孟啊,你这是牵强附会,谶纬之学老夫也听闻一二,事前无人能知,事后牵强附会,不过是马后客。就算大元亡了,难道江山就一定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又淡淡念道:“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四句诗念完,再看贾鲁,老头子已经呆住了。完完全全陷入了错愕、惊骇!   张希孟所念的正是梅花诗的第四首,英雄起布衣,老朱的确是布衣得不能再布衣了……凑巧的是,第二句直接点了老朱的姓!   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了……   “啊!难道康节先生真的算了出来,朱将军会登基称帝?”   贾鲁虽然是理工男,但毕竟没有受过唯物主义教育,虽然嘴上不信谶语这一套,可是隐隐约约,还是相信天命存在的。   而且张希孟念的梅花诗的确是北宋年间邵康节所写。这和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一样。   独眼石人可以自己凿,这两首诗,却是没法硬塞给邵雍。   而且你说元朝那一首是穿凿附会,可为什么接下来一首说英雄起布衣,还说朱门不是旧黄畿,这不就是说姓朱的布衣英雄,要改天换地,重兴一朝吗?   贾鲁彻底凌乱了,难道,难道真的天命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别看之前贾鲁被俘,朱元璋说出让他治理黄河的话,他也留在了军中……可贾鲁到底不相信,老朱能成就霸业。   因此他一直称呼朱元璋为将军,他在营中,也就是个客卿……问到他的头上,他会尽力回答,可是想让他主动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两首梅花诗一出,彻底击穿了贾鲁的最后防线……或许,没准,朱元璋真的是天命所归啊?   很凑巧,这时候老朱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是要找张希孟商议,听闻张希孟去见贾鲁,他也跟来了。   老朱迈着虎步,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就在这个刹那,夕阳的红霞投入帐篷,映照在老朱身上,红光乍现,宛如天神。   贾鲁直接双膝跪倒,浑身颤抖,老泪横流。   “罪臣贾鲁……拜见主公!”   说完之后,老头五体投地,激动到了不行。   他这一下子可把朱元璋吓得不轻,这是干什么?可不兴这个。   朱元璋很尊重贾鲁,看到这样,连忙要去搀扶,却发现张希孟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老朱立刻明白了。   “怎么回事?你跟老大人说了什么?”   此刻贾鲁已经昂起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老朱,面目威严,器宇轩昂,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是天命之子啊!   这下子好了,都不用张希孟多说,贾鲁自己就脑补起来了。   既然认准了朱元璋就是真命天子,贾鲁收起了所有的高傲,开始尽心尽力,替朱元璋谋划。   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道:“主公,张希孟所写的分田方略,算不得错,而且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当下还需要考虑一些事项……平均田亩固然好,但是那些愿意投军,愿意替主公效力的,还有那些立下战功的,不能不重赏!主公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左右因为水旱灾害,战乱频繁,各地多余的田亩还不少。在保证老百姓的口粮田之外,要给将士们分一些土地,也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至于日后天下大定,土地不均,可以再做安排……每十年一轮,重新分配田亩,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老臣以为必须尽快处置大户,取了他们的浮财,拿走他们的田亩,甚至要把他们贬为奴仆,用来赏赐忠心耿耿的将士。”   贾鲁目光锐利,语重心长道:“主公,不给足了好处,人家不给卖命啊!” 第五十一章 朱元璋的政策   一个土地政策,从张希孟制定,到李善长质疑,再到贾鲁进谏,终于确定下来。   综合了这三个人的智慧,朱元璋又花了一整夜思索,终于下了决心。   “传令,把所有将士都召集起来,咱要有事情宣布!”   手下人答应去了,朱元璋只是弄了点凉水,洗了一把脸,就精神百倍,迈步走出了帅账。   当他昂首阔步,走上高台的时候,手下文武已经悉数在列。   文官这边,还比较稀少,只有张希孟、贾鲁、李善长三个……虽然数量少,但架不住质量高,张希孟就不用说了,贾鲁是做到了中书左丞的专业官僚,李善长也是在地方多年的老油条。   就这个组合,已经秒杀高邮城的一众小说家了。   再看武将这边,徐达还在怀远盯着彻里不花,汤和负责留守临淮,他们都没在。但是其他的人,也是相当可观。   费聚、花云、吴祯、吴良、陆仲亨,李新材……足有好几十人,排成了长长一队,这些人普遍都是百户,统领一百个人,也算是一个小军头了。   不过讽刺的是,老朱现在的正式官职还是九夫长……本来他救了郭子兴,是要重用的,可他不愿意跟赵均用开战,又把郭子兴给气到了,官职迟迟没下来。   反正朱元璋也不在乎了,他就是这帮人的统帅,当之无愧!   而且朱元璋知道,今天之后,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可撼动!   “凡是和元廷有勾结的豪族大户,一律严惩不贷,若是有害民之举,坚决诛杀,并且将家人贬为奴仆!”   朱元璋俯视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主张严惩豪族,是张希孟的设想,但是张希孟并没有说家人的问题。在张希孟看来,祸不及家人,而且他也下意识反对奴仆的存在。   可是经过贾鲁的解释,张希孟改变了看法。首先,祸不及家人,有个前提,那就是福也不惠及家人。   但是在大家族普遍存在的古代,显然不现实。   那些豪强为非作歹,霸占田亩,鱼肉百姓,他的小老婆,儿子,亲戚子侄……有谁没有受过好处?甚至他们就是帮凶,一起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理应受到惩罚。   这是道理上的,还有一条……那就是有功将士必然要多给田,假如他们家里人手不够用,是租出去,还是怎么办?   要有办法解决。   这时候把一些豪强的家眷,甚至是俘虏,充作奴仆,让他们下地干活。   将士们在前方作战,就不用担心家里,有这些奴仆帮他们耕种,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如果觉得不妥,大可以在天下太平之后,下令释放奴仆。也可以规定干满五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身。   而且慈不掌兵,不能光想着合乎情理,还要看当下的实情!   一句话,要务实!   毫无疑问,张希孟被贾鲁说服了。   其实他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穿越不可能无往不利。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想投靠朱元璋。   只不过从李善长和贾鲁身上,让张希孟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他甚至打算把繁杂的事情甩给李善长,他好好向贾鲁请教,争取把这老东西的智慧榨干。   “每到一处,查抄豪族田产,清点荒地,授予普通百姓。每丁三亩口粮田,不用缴纳田赋,归每家所有,不许买卖。凡是家中有人从军,每多一人,多分三亩口粮田。立下战功,另有赏赐。若是从军人数多,缺少青壮,可以申请,派遣劳力,帮着耕种收割!”   老朱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上位英明!上位想得太周到了!”   大家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高兴了。   果然不给足了好处,是没人愿意卖命的。   其实现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最初设计口粮田,是为了保证基本民生,甚至是维持均田大局,防止土地兼并。   但是老朱公布的口粮田,已经变成了先归附的福利。   想逐鹿天下,就不可能没有稳固的基本盘。   在老朱治下,先给你一份不用缴纳田赋的口粮田,有人从军,还给你加倍,就问你动心不?   至于土地的问题,反正可以从大户收缴,荒地也不少,实在不行,还能往外打,抢夺新地盘。   总而言之,这一次分配,是肯定够用的。   等人丁滋长,需要重新分配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如果顺利打下天下,就再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败了,人都死了,也就不是老朱要操心的了。   不过老朱还是留了个后门。   “口粮田之外,剩下的田亩按照人口,平均分给各家,称为流转田……这部分土地,需要缴纳田赋,而且收成越高,田赋越高。每隔十年,要根据人口数量,重新分配一次。”   “再有,在口粮田和流转田之外,还有桑麻田,就是给各家各户,种植桑树,果树,生产丝麻,织布制衣。在咱的治下,要吃得饱,穿得暖!”   很显然,这个桑麻田,就是北魏隋唐的永业田。   黄河泛滥,灾荒不断,流民遍地,可不只是饿死无数人那么简单。   张希孟早就经历过了,野地里的蒿草树皮,都被流民吃光了。   眼下的黄河下游,不光是人活不下去,生态系统也彻底崩溃了……虽然元末还没有生态环保的概念,但是作为治河高手的贾鲁,也指出了这一点。   必须鼓励种树。   桑树也好,果树也好,要让大地尽快绿起来。降低洪水的程度,还能给百姓提供一些烧材。   女人也可以织布纺纱,换取银钱,贴补家用。   男耕女织,这是农业时代的天然分工。   “具体的丈量方式、田赋税率,还有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标准,咱会很快公布……总而言之,大家伙只要放心打仗,咱姓朱的不会亏待大家伙!”   老朱的宣告,简单利落,没有任何虚幻的大饼。   讲话结束,就有人去落实。   打胜仗,抢地盘,杀豪强,分土地……这一套简单粗暴的理论,直接塞进了大家伙的脑袋里,根深蒂固,牢不可摧。   同时被植入将士心中的还有朱元璋三个字!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郭大帅的干女婿朱公子,有的只是主公朱元璋!   不要说老朱昔日的部下,包括驴牌寨那些新进归附的,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打仗!   好在老朱还是冷静的,人多并不一定比人少更强大。   他让手下弟兄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准备对横涧山的老张下手。又让李善长去落实分田,忙得不亦乐乎。   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对一件事难以放下,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如果不能解开疑惑,他连觉都睡不好。   “张先生,你跟咱说实话,是不是天命在咱的身上?”   “那是自然!”张希孟肯定回答。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加重。   “那,那位邵康节真的那么神?”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咱们看看邵康节的第一首梅花诗吧……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主公以为当做何解?”   “这个自然是北宋灭亡,金人抢夺了半壁江山啊!”朱元璋感叹道:“邵康节是北宋的人,他能预见几十年后的北宋灭亡,堪称活神仙!”   张希孟突然摇摇头,“不对,这首诗说的是安史之乱。”   朱元璋皱眉。   张希孟笑道:“叛军攻克长安,千年帝都沦陷。唐明皇虽然返回长安,可杨贵妃到底死在了马嵬坡。自此之后,藩镇割据,山河破碎。至于黄金吗……安禄山是西域人,西方属金,刀兵西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朱元璋突然吸了口冷气,脸色越发精彩起来,疑惑、纠结、释然、苦笑。   邵雍是北宋人,自然不可能预测唐朝,可偏偏张希孟解释的有鼻子有眼。很显然,谶纬之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咱想错了。”朱元璋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张希孟却正色道:“主公是想错了,天心民心,主公只要像分田一样,爱护百姓,善待黎民,天命就在主公的身上!一个妖人的几首诗,如何算得了天命?”   朱元璋浑身震动,大受震撼,似乎悟到了什么。对张希孟的看法又高了一截。   “只是贾老大人,似乎被你给骗得很惨啊!”朱元璋好笑道。   张希孟摇头,“没事的,我还要跟他读书学本事,老大人会倾囊相赠的。”   朱元璋竟无言以对,老贾也是够可怜的,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不过朱元璋更关心另一件事,“先生要学本事,那军中政务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给李善长了,他可比臣厉害多了。”   朱元璋不高兴了,“他怎么和你比?别看咱听了他的一些话,让他去分田,但是大的方略,咱还是听你的。他李善长想取代你,那是做梦!”   老朱毫不客气,直接把事情点破,谁才是他最倚重的人,不言而喻。   张希孟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马氏就要从临淮过来,沐英也在军中,张希孟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沐姓的地主前来拜会,自称是沐英的远房伯父,有要事求见…… 第五十二章 我叫朱英   马氏带领着一批家眷赶到了驴牌寨,随着她来的自然还有沐英……小孩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跟豆芽菜似的,一天就能蹿很高。自从跟随了老朱两口子之后,沐英是交了好运。   吃饱穿暖,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几个月的功夫,就高了一大截,而且小家伙也开始读书启蒙,还跟着一些大人舞刀弄剑的,文武双修了属于是。   见到张希孟,他喜滋滋冲过来,可是当张希孟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脑袋的时候,沐英连忙转了一个圈,虎着脸道:“不许摸,会不长个的!”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这是小崽子长大了,想当初蜷缩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好在张希孟也知道小男孩的心思,便笑道:“好,说得好!长成大个子,好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沐英立刻眉开眼笑,站在了张希孟身边,美滋滋的,很得意。   这时候马氏也笑着过来,主动问道:“眼下的情形可好?小先生怎么有空?”   “夫人放心,我可不敢偷懒……眼下军中又多了位人才,大小事情都由他操持,一切都在变好……”   张希孟向马氏笑呵呵介绍,然后把他们请到了帐篷休息。老朱还在外面巡逻,要防备横涧山方向的元军,因此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张希孟就把沐英叫过来,好奇问道:“你,你们家还有人吗?我是说原来的那个。”   沐英小眉头紧皱,“我爹好早好早就死了,那时候我好想才五岁,我就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肉吃……后来爹病了,有好些人来我们家,把东西都抢走了。再后来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的,再后来她也死了。”   回忆起这些惨痛的过去,沐英的脸色惨白,双拳握紧,浑身不自主颤抖。马氏看的心疼,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然后才对张希孟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消息?”   张希孟点头,“夫人,刚刚来了一个沐家的人,说是他的远房伯父。”   听到这话,沐英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吼道:“我,我不跟他走!”   马氏急忙道:“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把你带走。你张大哥也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张希孟解释道:“自然不是要送你走……是你这位伯父想要说个情儿,对他们家网开一面。沐家也算是大族,田亩人丁不在少数,希望分配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马氏最初以为是穷亲戚投靠,可是听到沐家还挺有钱的,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既然沐家有钱,为什么连他们娘俩都不养着?这还算亲戚吗?现在又来舔着脸求情,他们家人也太不要脸啊!”   马氏半点客气不讲,直接撕开了沐家人的脸面。   小沐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潜意识里也对这一家子极为鄙夷,小脸蛋绷着,半点笑容没有。   “夫人,这事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弄清楚了一些缘由。”张希孟深深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个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在定远,沐氏不是一个小姓,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沐氏最初起源端木,后来省略为木,再后来又加了三点水。   似乎有一种说法,沐英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也没什么错,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人收养了,恰逢战乱,彼时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等到沐英长大,定远这边已经被乱兵犁了不知道多少次,查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老朱明显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名声更盛。   再加上分田方略的确定,触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关系,自然而然打听到了朱元璋干儿子身上。   张希孟也顺势弄清楚了沐家的事……在沐英很小的时候,他爹的确很有钱,还有不少田地。   “大约就是主公家中遭灾的那一年……儿子降生,沐父很是欢喜,觉得老天恩赏,祖宗积德,又见灾民遍地,佃户艰难。他主动把田租降到了三成,不少佃农感激涕零,感谢大恩大德。”   这事连沐英都不知道,听说自己老爹是个好人,他很是惊喜。   “张大哥,那后来呢?”   张希孟无奈,“后来就被沐家的其他几房,联合本地的士绅逼宫,要求你爹把田租涨上去。”   沐英傻了,旁边的马氏也怒了,“这是什么道理?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怎么降田租反而成了错?”   “正是因为灾年,才不能降,不但不能降,还要逼着多交田租!”张希孟无奈说道,马氏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的确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平年月,地主只能挣点田租,   可是遇到了灾年,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老百姓想要活着,就需要借贷,不管是钱也好,还是粮食也好,总是在等米下锅的时候,利息不会低,甚至干脆说,就是你还不起的利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逼债,榨干你的家产。有些佃农是有自己几亩田的,只是觉得租田还有利可图,才会租田。   因此借着灾年逼债,就能把最后一点田拿走。   没有田地也不怕,不还有房产,还有女儿吗!   什么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你说难道地主就没有好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当然是有好人的。   比如沐英的爹,他就主动降低了田租,帮着佃农度过灾年。   可就是他的善心惹来了大祸……你可怜穷鬼,我们不可怜啊!我们还想要那些田呢!你敢砸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敢跟你玩命!   几乎一夜之间,沐英的爹就成了众矢之的,外人骂他,家人也不容忍,甚至沐家人干脆带头,跑去大骂,还扔石头,泼狗血。   弄到了最后,嚷嚷着要把沐父逐出沐家。   沐父实在是扛不住,就只能答应分家……可在这时候,有出了问题,那几房勾结县衙的官吏,在分家产的时候,把最值钱的田亩都给那几房,只留给沐父一些浮财。   反正你不会经营,不知道珍惜田亩,还给你干什么!   县衙的官吏也站在沐家这边。   就这样,沐父出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捞到。   不服气吗?   独木难支,又能怎么办?   沐父也不想和自家人撕破脸皮,又不想坐吃山空,他就想着做点生意,挣点钱。   可生意那是那么好做的,而且自此之后,灾荒不断,流民遍地,沐父很快赔了大半家产,一病不起。   而在沐父死后,沐家人竟然又上门,想要把剩下的那点钱也给抢走。   他们在葬礼上大肆花钱,有摆酒宴,吃流水席,让沐母出钱,摆明了是想吃光他们。   沐母一介女流,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帮人摆明了吃绝户,可她还有一个儿子,不能就这么被这帮人给害了。   沐母在丈夫下葬之后,偷偷带着仅有的钱,背着儿子,逃了出来。   这就是想当好地主的下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英五岁之前,后来虽然母亲也跟她偶尔念叨,但沐英毕竟还小,知道的不多,也谈不上完整的记忆,如今让张希孟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小家伙气得嘴唇都青了。   马氏更加震怒,“这算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群白眼狼!现在还敢登门,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们!”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看在了沐英身上,马氏也明白过来,说到底这还是沐家人。   她抓着沐英的胳膊,声音柔和,低声询问:“我的儿,你怎么想?”   沐英瞪圆了眼睛,气得眼泪在眼圈乱转,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咬着牙,怒道:“我叫朱英,我不认他们!”   马氏心疼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也涌了出来,随后一抬头,冲着张希孟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是你兄弟?快给吾儿出气去!” 第五十三章 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看见马氏那么生气。   夫人都发话了,这可比朱元璋说话都管用,谁敢怠慢?   张希孟兴匆匆来找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的案头堆满了图册名单,为了分田的事情,他可是操碎了心。   “李先生可是辛苦了。”   李善长慌忙笑道:“算不得什么,替上位做事,理当做得完满,才能对得起上位的信任。”   张希孟随意坐下,笑着赞道:“有李先生的这份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李先生,我是来打听沐家的事情,他们也找过我了,这事情有结论了?”   李善长不敢怠慢,却有些为难道:“沐家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就因为他们是主公义子的同族?”张希孟沉吟道。   李善长一怔错愕,这还用问吗?   不过久在公门历练,李善长早就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此笑着解释道:“固然有这个原因,可沐家也不能小觑,先秦的时候,就有沐家了,在定远也算是大户,人丁极多,势力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房,有好几个村子,都是沐家说了算。”   张希孟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李先生,咱们拟定分田的方略,不就是要打击这种豪门大户吗?怎么?遇到了沐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李善长又是一怔,不免尴尬。   怎么看张希孟的意思,竟然要对沐家下手?   他不是和沐英挺好吗?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   李善长有些凌乱,他只能斟酌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沐家也说,不管沐英母子是他们错了,可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到底都是沐家人。他们愿意认错赔礼。至于田亩的事情,沐家人多,丁多,偏偏他们的村子田亩也不宽裕,只要能按照人头平分下去,不但不用交,只怕还要补偿他们!”   张希孟更觉好笑,忍不住讥诮道:“李先生以为他们说的有理?”   李善长再度语塞,他过来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还不了解里面的事情,因此李善长向前探身,做谦虚状,低声道:“沐家的话,固然是欺人之谈。可他们毕竟是小公子的家人,如今主公只有这么一个义子,沐家的产业,不还是小公子的,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行个方便?再有,就算要处置,用不用向上位禀报?”   张希孟哈哈一笑,“李先生,你知道刚刚小公子说了什么吗?”   李善长摇头,“我不知道。”   “小公子说他姓朱不姓沐!”张希孟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李善长瞬间被问住,简直哑口无言。   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他不敢迟疑,急忙道:“我现在就派人,把沐家人叫来?告诉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希孟摇头,“不必辛苦李先生了,这事我去办就是了。只是我想提醒李先生一句,主公的分田令,务必要公平公正,在落实的时候,不能学元廷,不能漏洞百出,徇私舞弊。”   李善长悚然心惊,随即站起身,深深一躬,等他抬起头,张希孟已经消失了。   李善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张希孟,他竟然玩真的,不徇私情!   李善长又想起一件事,大呼不好了。   急忙让人把两个箱子封起来,全都送去了朱元璋的帅账。做完了之后,李善长偷偷擦了擦汗,心怦怦跳。   他替沐家说完,沐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有利可图了。   收钱办事,这是惯例。   在元廷的年头太多了,遵纪守法反而成了异类。   就拿这次分田来说,条例规定明白,李善长也一清二楚。   可他总是觉得可以打的折扣,哪怕他把自家的田亩都交出来,也觉得有人可以例外。既然沐英是朱元璋的唯一义子,那就该与众不同。   他收点好处费,替沐家说句话,老朱不可能不心疼干儿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是个人才!   既拿了好处,又得到了主公的赏识,简直是双赢,而且日后沐英和沐家自然倚重他,那可就赢麻了!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什么狗屁一家人,沐英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希孟更是直接告诫……李善长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团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在元廷衙门染上的毛病,也该收敛起来了。   至于沐家,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善长又思忖再三,觉得刚刚做得还不够。   他还需要去见老朱,亲自坦白,把沐家贿赂他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朱元璋仔细听完,面色深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善长身上不断扫过,弄得这位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李先生,假如沐家人没有辜负沐英,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李善长顿时怔住。   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难,他还是新人,求不拿这个考验他啊!   主公义子的家人,大约就等于主公家人,似乎应该例外,可是看朱元璋的神色,又不是这个意思……   “回上位的话,国法无外乎人情。我以为小公子纯孝,似乎应该照顾他的家人……”   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微微冷笑道:“李先生,你在元廷做事太久了,这么想也不意外,只是下不为例!你记住咱的话,从今往后,哪怕咱的亲戚想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也不答应!”   “记清楚了,这不是大元朝!”   一句话,吓得李善长急忙跪倒,连说知道。   教训了李善长,朱元璋径直走出去,飞身上马,根本没有休息,就带着几十骑,追张希孟去了,他要亲自处理此事。   目睹着老朱离开,李善长的后背都湿透了。   好一个执法严明的朱元璋!   更让李善长感到后怕的是,张希孟居然和朱元璋所说一般不二,由此可见,他们的亲密程度。   可笑自己还想着取代张希孟,沐家人找来,又按照以往在衙门的习惯,答应帮着周旋……现在一看,全都错了。   幸好是第一次,不然自己可就麻烦了。   李善长也老实了,在弄清楚朱元璋秉性,这个团队习惯之前,千万别随便自作主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次的教训,足够李善长老实相当长的时间了。   反而是沐家,找张希孟联络感情,给李善长送礼,可谓是多管齐下,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料等来了张希孟的兵马!   钟声响彻村子,所有沐家的打手都集结起来,足有七八百人之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原来沐家已经把他们平时豢养的打手编成了乡勇,每个月都会操练,可别觉得他们是好对付的。   听说张希孟领兵来了,沐家就急了。   “好啊!果然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贼寇!既然老夫求着他们,他们不愿意答应,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究竟谁承受不住!”   “传令!所有人那好兵器,给我做好应战准备!”   刹那间,村子里人喊马嘶,数百彪悍的青壮,拿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到了村子的围栏下面,严阵以待。   就在他们好在乱哄哄准备的时候,张希孟带着吴祯和吴良两兄弟,以及二百兵马,已经到了。   “去告诉里面,让他们打开寨门,放下兵器,跟随我们,去向主公请罪!”   吴良答应一声,催动战马,冲了过去,他连着喊了两遍,里面无动于衷。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一支冷箭射出,吴良急忙低头,箭从他的脑袋上面飞过,插入十步之外的土地上。   吴良回马,用了一个镫里藏身,一把将箭抓了起来,冲到了张希孟面前。吴良咬牙切齿,怒冲冲道:“先生,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卑职!”   “打!”   张希孟断然道:“给我杀进寨子,把沐家给我荡平了!”   “遵命!”   吴家兄弟各自统兵,像是旋风一样,冲了上去,什么壕沟,围栏,在铁骑甲士面前,比玩具还不如!   吴家兄弟带头冲到了围墙前面,先是放箭,随后用飞爪抓住木质围墙,骑兵一起用力。   瞬间撕开一个口子,吴家兄弟驱兵从缺口杀进去,踏着沐家的打手,长驱直入,追着那些昔日凶悍无比的打手满地乱跑,比羊群还不如……而这一冲,也就标志着,士绅大户不再是地方的主人。   权力下乡了! 第五十四章 杀出来的公道   沐家的寨子,转瞬攻破,几百打手,死了几十个,逃了不足百个,剩下的悉数被俘。其中包括几十口沐家的男人,也都在列。   吴良还揪出了那个朝他放冷箭的,直接一顿老拳,把脸打得跟烂西瓜似的。   张希孟只当没有看到。   正在这时候,老朱打马来到,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还挺遗憾的。   来晚了,没有什么事了!   张希孟见老朱赶来,却是大喜过望。   “主公,不来还要请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请主公定夺。”   张希孟二话不说,拉着老朱,到了沐家的祠堂。   老朱对沐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一般的地主大户,可是看到了这座宏伟古拙的祠堂,朱元璋惊到了。   等走进去之后,更加吃惊。   在祠堂中间的神龛上,供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古人,冠带飘飘,书卷气十足。   “先生,这位是谁?”   张希孟看了看,道:“应该是子贡!”   “子贡?就是孔夫子的弟子?”   “嗯!子贡原名端木赐,他曾在曹鲁之间经商,算是孔夫子门下的富豪。沐姓源自端木,从鲁地迁居到这里,也是可能的。”   听到这话,朱元璋忍不住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不免多了一丝肃穆。   反正他们家往上追溯,全都是穷苦佃农,不像沐家,竟然能追溯到孔夫子门下,还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啊!   估计这样的家世,也就比曲阜的衍圣公差一点吧!   老朱又看了看子贡的画像,竟然没有坐下。   见老朱拘谨,张希孟就笑道:“主公,要说起来,这濠梁之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当年庄子和惠子就在这濠水之上,辩论过鱼乐啊!”   听到这里,老朱微微一愣,心中不免更加震撼,在跟着张希孟读书之前,他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有了文化,也就多了敬畏。   “咱记得子贡曾经赎回在异乡为奴的鲁国人,回国之后,并没有要鲁国的补偿,结果被孔夫子批评了。”   张希孟点头,“没错,孔夫子认为赎人获得补偿,也是行善。赎人不要补偿,却会让那些要了补充的人,被人指责,受到大家的嘲讽。久而久之,在外为奴的鲁国人就没人管了,所以子贡是增加了鲁国人返乡的难度,由此可见,孔老夫子可是个懂变通,讲道理,心思灵活的老人家!”   其实稍微读读论语,估计就会有同样的体会,孔夫子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何止是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一样的。   倘若朱熹真的告诉别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你就饿死去吧!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征服所有读书人,得到尊重和推崇?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极端的说法,何以大行其道?为世人所熟知?成了固有印象。   到底是该反思孔夫子、朱夫子说了什么,还是该想清楚,为什么有人故意曲解?   或许后者比前者更有研究的价值。   张希孟陪着朱元璋走到了旁边的房间,等他们进来之后,是真的惊骇不已!   “这是祠堂,还是刑堂?”朱元璋脱口而出,目之所及,有生牛皮鞭、有夹棍、有烙铁……还有更过稀奇古怪的刑具,简直比大牢还要齐全。   他们绕过了一堆刑具,到了墙边,更加吓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墙边,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肢体。   仔细辨认,赫然是人的手臂,被砍了下来,放在这里风干,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变成了漆黑色。   再抬头看看,有几段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挂在墙上,可留神细看,竟然是肠子!   饶是经历了几个月守城大战的张希孟,看到了这些人体零件,也是不寒而栗!   就在隔壁,供着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因为赎回国人,思虑不周,还被孔夫子批评的子贡。   在这里,就是一个刑堂,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朱元璋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绷了起来。   “好,真是好一个沐家!这些刑具一个不要扔,回头全都给沐家人用上!”   老朱扭头,再回到正厅,看了眼中间的子贡像,敬畏之心去了,只剩下深深一叹!   “子孙不肖,给祖宗蒙羞!”   朱元璋感叹之后,立刻下令,“把沐家人都押过来,再有,告诉所有村民,也都过来观看!”   手下人去传令,朱元璋越想越气,对张希孟道:“先生,他们就不怕给祖宗丢人吗?”   张希孟叹道:“主公,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借着祖宗威名,狐假虎威!”   啪!   老朱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既然如此,就别怪咱不客气!”   很快,吴良押着沐家人过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叫做沐仁,在他的背后,还有那位自称沐英远房伯父的沐辛,另外还有几十口男丁,黑压压一大片。   而在祠堂外面,是闻讯而来的村民百姓,数量多达千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周边村子赶过来。   从拄着棍子的老汉,再到几岁的孩童,全都过来了。   这种场面并不少见,曾几何时,每逢年节,或者是要惩罚不法,就会要求所有人聚集过来。   沐家的祠堂,在整个定远,都很有名气。   周围乡村有了什么冲突,都由沐家来负责处置,根本不用劳烦官府出面。   人家祖上可是孔夫子的门人,那做事还能不公平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有一天,还是在这个祠堂,沐家人居然成了在下面跪着的。   难道这世道变了不成?   “咱颁布了分田令,你们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为首的老家伙沐仁咬了咬牙,回敬道:“这田这地,千百年来,都是沐家的,凭什么说分就分了?你们可能讲出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自然用不着朱元璋说话,张希孟笑道:“你还说对了,正因为千百年都是你们家的,所有才要让出来。同样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凭什么你们家可以一直坐享其成?”   这话一下子问住了沐仁,同时在人群当中,也产生了一些触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沐仁怔了许久,终于叹道:“好!我们认了,让我们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这总行了吧?”   “不行!”张希孟断然道:“我刚刚发现,你们还私设刑堂,在这些年里,你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此话一出,沐家人都傻眼了,沐仁也呼吸急促,变颜变色。   “我,我们家世代恪守祖训,以仁义待人,名声远博,有人请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乡亲做事而已。”   这时候那个沐辛也伸长脖子,嚷嚷道:“没错,不信就问问百姓乡亲,他们都能给我们作证啊!若是我们有错处,自然会有人出来指证的!”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话之后,人群之中,短暂议论之后,竟然有个中年人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请大老爷明察,沐老爷是好人啊!”   “对啊,沐老爷的确是好人!”   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是说沐家是好人。   张希孟丝毫不慌,就在这时候,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上来了。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要告沐家!告他们巧取豪夺,抢了我们家的田产!”   说话的赫然是沐英!   马氏笑呵呵鼓励,“孩子,别怕,到了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有了沐英站出来,外面的人更加更加激动,嗡嗡声不绝于耳。   沐英深吸口气,把爹娘的遭遇说出来。   而在人群当中,还有不少记得沐父,记得当年大灾的时候,只有他爹心里头想着大家伙,降了大家的田租,却没有想到,好人不长命……   “求大老爷做主啊!”   有一个老者跪下了下来,紧接着又有几十号人跪下来,全都痛哭流涕,诉说着沐家的罪行……很快,声讨沐家的声音,已经惊天动地,千夫所指!   朱元璋终于缓缓站起,俯视着魂飞魄散的沐家人。   “凡是罪大恶极的沐家人,悉数处死!就在这个祠堂,让他们的祖宗看着!”朱元璋的话音刚落,顿时外面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叩谢大恩。   这天下到底有了公道!   痛哭之声,欢呼之声,直冲云霄…… 第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快乐   沐家祠堂之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面,红巾士兵挨着押解沐家人上来。为首的就是头发花白的沐仁。   这个在大厅里面还很硬气的老头,此刻竟然痛哭流涕,苍老的身躯比面条还软烂,如此场景,朱元璋并不陌生,因为他在濠州城,就杀过盐商。   彼时他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郭子兴还跑来谴责。   如今却是他完全做主,这颗花白的脑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滋味吗?   朱元璋沉浸其中,并没有急着下令。   沐仁倒是误会了,还以为他有一线生机,因此朝着台下的人群大喊,“大家伙都姓沐,都是一家人啊!老朽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沐家的祠堂家庙,你们不替老夫求情吗?”   他扯着脖子大喊,试图最后挽救一下性命。   刚刚那几个说他是好人的,已经不知道哪去了。至于其他人,也摸不准情形,哪有胆子站出来说话。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   “富贵人家,也不能都是富贵!沐仁问你们,大家伙也不妨想想,除了都姓沐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一个人就怕摆错了神,认错了祖宗!把白眼狼当成了恩人!”   张希孟这几句说出口,可是说到了痛处……这几个村子,所有人加起来,沐姓的占了三四成之多。   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享受的还不是掌握田产的那几房!   其他人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要把欺凌盘剥,一点不比别人少!   这时候从人群当中钻出一个短小滑稽的汉子,平时会唱一些戏,他怒极骂道:“大人说得对!这个老匹夫都六十了,还娶了一对十六岁的小妾!人家不答应,他就逼死了人家的父亲,又害得母亲跳了河!老匹夫是癞蛤蟆愣装小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   一句话歇后语,逗笑了所有人。   而清醒过来的众人一起大吼。   “杀!杀了他!”   潮水一般的喊声,汇聚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老朱愣了少许,是他掌握生杀大权吗?   不是的!   他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   “斩!”   一声令下,吴祯提着鬼头刀上来,这家伙手起刀落,却是没有砍在老匹夫的脖子上,而是向下了半尺,正好砍在了后背上。   鲜血迸溅,沐仁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是没有死去。   吴祯嘴角带着冷笑,又是一刀,砍断了脊梁。   老匹夫叫不出来,挣扎不动,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转动,不甘心死去。   第三刀落下,这才精准砍下了沐仁的脑袋。   “来人,挂在旗杆上!”   有人接过沐仁的脑袋,挂了起来。   三刀砍下一颗脑袋,在场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大人好手艺!砍得痛快!就这么干!”   紧接着是沐辛,他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儿,大小便都失禁了,臭气熏天,士兵们都嫌弃不得了。   老百姓们却是大快人心,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沐家人吗?   呸!   众人纷纷指责罪行,最后依旧是吴祯出手,斩下了他的脑袋。   就这样,不断有人被拖上来,不断砍头……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朱元璋没有半点犹豫,鲜血浸透了搭建的台子,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一片暗红。   老朱视若无睹。   就在几年前,他家破人亡,山穷水尽。   那时候他多渴望有青天大老爷站出来,替他们一家人伸冤。   很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人。   既然没人愿意做,那就让我来做!   老朱嫉恶如仇的一面,彻底展露无遗。   不光是沐家本族,包括他们手下的恶奴,只要有大罪的,老朱全都不客气。   而每一次斩首,都会引来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整整一天下来,三十八颗脑袋,挂在了旗杆上。   吴祯砍得双臂都水肿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可心里还是欢欣鼓舞的,这就是替天行道吗?   感觉太爽了!   百姓们也觉得心满意足,多年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声张,可以跟死去的亲人交代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离去的时候,张希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几个木箱子,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周都是明亮亮的火把,张希孟把箱子掀开,这里面全都是田契,借据,卖身契,房契一类的玩意。   换句话说,这就是沐家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工具!   “主公,这些东西,请主公发落!”   朱元璋大踏步走过来,随手抓起几张田契,横看竖看,突然,他抓起一支火把,准确扔到了木箱上面。   霎时间火焰腾空,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更加陷入了癫狂。   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大家伙都先回去歇着吧,欠的债咱给你们免了,至于田亩,明天开始,重新分配!”朱元璋声音不高,淡淡说道。   棵这话在百姓的耳朵里,简直比炸雷好响亮三分。   朱元璋已经用几十颗脑袋,证明了他的无上权威。   咱老朱说话是算数的。   是啊,连沐家都被杀了,谁又能阻挡老朱?   很多百姓都没有回家,直接到了他家的地头,躺在了田地里,一边等着分田,一边兴奋聊着。   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总算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这帮几乎不会笑的庄稼汉子,咧着大嘴,开怀大笑,比过年娶媳妇还要喜悦无数倍。   转过天,就是分田的日子。   张希孟提前准备了详细的方案,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朗读。   “凡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不拘男女,每人分得口粮田三亩,桑麻田五亩,全都不用缴纳田赋。在口粮田之外,另有流转田,每人可分五亩。流转田以家庭为单位,采用累进税制,余粮越多,田赋越高,至于具体缴纳数额,需要根据亩产评估,在收获之前,公布下来。最高税率两成五,请大家放心,一定让大家足够生活!安居乐业!”   张希孟公布之后,人群当中,爆发出比昨天还强烈十倍的欢呼。   口粮田,桑麻田,全都不用交田赋,吃的,穿的,就有了着落,或许还不够,但绝对能活得下去了。   流转田交够红巾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田多粮多,缴纳的田赋就多。   公平合理,大家伙心悦诚服!   可也有人不服气,怎么女人也能跟男人一样分田,这算什么道理?   面对着一些人的质疑,张希孟只问了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你们瞧瞧四周,有多少光棍汉?”   “你们觉得女孩没用,早晚都是人家的,白白浪费粮食。甚至有人偷偷掐死女婴,你们或许杀死了别人的媳妇,可别人也能掐死你们的媳妇!这么多光棍是怎么来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刚刚还叫嚷的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给女孩子分田,就是让她们也能平安长大,日后好嫁人,相夫教子。在这里可以公布一条未来的法令,谁敢溺杀女婴,立刻收回土地,亲生父母还要贬为奴仆。别怪法令严苛,虎毒不食子,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还敢质疑。   百姓轰然答应。   张希孟也清楚,仅仅凭着他的一番话,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说开了一个头儿罢了。   大的方略交代清楚,张希孟又转身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旧的田契烧了,如今要办新的田契。您看这个田契要谁来用印?”   朱元璋一愣神,不明所以,张希孟笑吟吟道:“主公要是觉得麻烦,臣可以代劳,要是主公不辞辛苦,就请主公给每家每户用印,确认他们的田亩数额。”   说着,张希孟还从后腰上摘下了一颗赤金的印,有一寸见方的样子。   上面也没刻别的,只是简单三个字:朱元璋!   “主公南下的时候,臣让他们准备的。”   老朱瞪眼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金印!   竟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玩意,这一颗金印,就代表着权力!   这么重要的东西,岂能让张希孟代行权柄!   自然是咱亲自来!   朱元璋一把将金印抓在了手里。   “走,咱给大家伙分田!”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算是摸准了朱元璋的脉,谁让他愿意亲力亲为,这么辛苦的事情,自然要老朱自己来了。   才一天的功夫,老朱的手就跟鸡爪子似的,比打一天仗都累!   奈何老朱就是这么个驴脾气。   不管多累,他都撑着……几千百姓,还不到一千户,要是这点人都让手下去做,到时候谁还听咱的!   朱元璋不辞劳苦,每完成一张田契的发放,他就收获了一家人的忠心。实力与日俱增的畅快,弥补了一切的疲劳。   只能说老朱的快乐,普通人不懂!   伴随着分田落实,濠水两岸,肥沃的土地上老朱彻底扎下了根,拥有了一块打不垮,抢不走的根据地!   而就在这时候,从横涧山方向,竟然跑出了好几百人,他们直接到了驴牌寨投诚。   “我们不跟老张混了……只要朱将军能给我们一块田,让我们安居乐业,弟兄们愿意当向导,端了横涧山,杀光元鞑子!”   为首投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请求。 第五十六章 破横涧山   张希孟是打算将分田铺开之后,孤立横涧山,到时候下手,也就瓜熟蒂落了,可谁知道竟然提前出了事,,这就没办法了,肉送到了嘴边,不能不吃。   不过这个横涧山也有点麻烦,倒不是说他们战斗力如何,而是这块肉有点太大了。   “上位,卑职询问过来。”费聚主动介绍,知院老张认为定远无险可守,他就把主力放在了横涧山。   可是他又担心下面的人跑了,就下令把家眷也带上。   老张以为有家人捏在手里,就不怕士兵逃跑了。   可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两三万士兵,算上家眷,一下子就快十万人了。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个小数目。   横涧山的道路又崎岖难行,必须从定远等地征调粮食。这就相当于马谡守街亭,灵甫上孟良崮,能不能后生不知道,反正是置之死地了。   而这边占据驴牌寨之后,开始推行分田,等于是釜底抽薪,老百姓站在了红巾这边,豪强都被处置了,征不到粮食,就算有了粮食,老百姓也不会给他们运送。   横涧山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张能选择的道路不多,要么就集中全力,跟红巾军拼命,要么就严令死守,能撑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只要元廷派兵,他还有活路。   那老张选择哪条路呢?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的部下开始提前选择了,有人偷偷跑了,有人干脆来投靠朱元璋。   听费聚介绍之后,张希孟忍不住道:“主公,眼下的横涧山已经人心离散,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老朱微微怔了怔……他倒不是思考作战的事情,而是琢磨着横涧山快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安顿下来,就是两三万个家庭,就要写几万张田契。   想到这里,老朱的手不由得抽搐起来,这个上位不好当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放下一大块肥肉不吃!   “横涧山最好能速战速决,不要伤损太多百姓,这些人多数是定远的百姓,让他们回家,安顿妥当。”老朱斟酌着说道。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英明,我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把老张骗出来,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设想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议,商量了好半天,却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说到底众人还是对老张没啥太多的了解。   那谁熟悉老张呢?   贾鲁!   这位曾经做过老张的上司,在围攻濠州的时候,贾鲁还曾经打算调动老张所部,前去助战。   “老大人,也该出个主意啊!”张希孟笑嘻嘻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是觉得主公不能成事?”   贾鲁气得瞪了张希孟一眼,“小子胡说!老夫需要深思熟虑,又岂能像你一样,随便雌黄!”   贾鲁呵斥了张希孟,立刻转向了朱元璋,“主公,要让我说,老张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想让他主动出来,势必登天。毕竟我曾经给他三道手谕,他都没有动静,只是搪塞敷衍而已。”   一听这话,大家伙泄气了。   彼时大军围困濠州,老张都不敢过来,现在风向完全变了,老张又怎么敢出来?   引蛇出洞不管用了,那就直捣黄龙!   让那些投降的士兵当先导,直接杀进去!   贾鲁沉吟道:“老张几万人马,经营了许久,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主公又不愿意杀戮太过……老夫思前想后,老张手下有个万户,叫杨臻,早年曾经在老夫手下做事,我倒是可以写一封信,劝说杨臻,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问道:“老大人有不方便之处?”   “不是!”贾鲁急忙道:“杨臻的老家在滁州,家大人多,主公推行分田令,势必会撼动杨家。纵然给他写了书信,只怕他也不愿意弃暗投明。”   这话一出口,大家伙都语塞了。   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就不免冲击豪门大户的利益。   这世上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似乎是不存在的。   大户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尤其是在农业社会,极致内卷,就是这么个无奈的局面。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冷冷道:“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那就调兵围困,切断横涧山和外面的道路,逼着老张出来送死!”   这个办法不错,大家伙不由得为之一振。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围困横涧山固然是好的。只是诱降杨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愿意降,他手下呢?我们已经落实了分田,又有几百士兵慕名而来,干脆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分田之后的效果……想不想过这种日子,只要他们想,就去劝说横涧山的士兵,解决了老张,放几万人出来,定远周围的土地,还有宝公河,濠水两岸的田地,全都是大家伙的!”   张希孟说完,竟然让不少人贾鲁也是一阵吃惊。   还能这么干?   过去劝降,都是劝降领头的,又是威逼利诱,又是金钱美女的。   张希孟却是打开了新的思路,咱从普通士兵下手。   不爱投降好啊,那就让底层士兵裹挟着你投降!   张希孟这招已经不能用笋来形容了,简直是榴莲拌臭豆腐,盖了帽了!   老朱稍微迟疑,立刻点头,甚至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哪怕有贾鲁和李善长在,张希孟依旧稳坐第一心腹的位置,这可不只是他跟随老朱时间早,更是因为张希孟眼界高明,总能想出出人意料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   也没有别的说的,老朱就安排投降过来的士兵,去驴牌寨,沿着宝公河,放眼瞧去,看看是怎么分田的,大家伙觉得怎么样!   这帮士兵只是听说分田,觉得老张没前途,这才过来……可是当他们亲眼见证之后,简直是五体投地!   他们注意到其中一家,一共五口人,爹娘养了三个儿子,全都成年了……过去只是租田种,辛苦一年,一半要交田租,剩下的连口粮都不够,还欠着地主家不少钱,眼瞧着儿子越来越大,根本娶不起媳妇,一家人整天唉声叹气。   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一家人的口粮田就是十五亩,足够吃饱肚子了。还给他们分了差不多三十亩山坡地,可以用来种桑,种果树,填补家用。   这些全都是不用纳税的,一家人的基本温饱已经没问题了。   然后是二十五亩流转田,这是需要纳税的,根据给他们的纳税额度,视收获程度,一年三石到五石不等。   “你们算算,二十五亩田,好年头足有五十石收获,年景差点,也有三十石。交了田赋,剩下都是俺们的。只要没有大灾,两年俺家就能盖个大房子,就能给大儿子娶个媳妇。再有个三五年,三个儿子都能成亲了。”   老头喜滋滋算着:“俺这身体还能干十年,到时候孙子也大了,到了那时候,俺就往葡萄架下面一趟,让孙子在身边,成天爷爷爷爷的叫着,可不要太美哩!”   一群士兵听得津津有味,笑逐颜开,仿佛自己老了,也能过上这样富足且安逸的生活。   正在老头说着,他的小儿子突然过来了。   “爹,用不着两年,明年就能给大哥娶媳妇了。”   老头一怔。   这个小儿子朗声道:“俺打算投军了……给朱将军当兵,咱们还能多分五亩口粮田!还有人给咱家们干活!俺还听说了,不是抄了沐家吗?有不少耕地的牛!谁家积极投军,谁家愿意担负差役,替朱将军做事,就给一头牛!爹,你说说,咱要是有一头牛,那该多好啊!”   老头听到这话,豁然站起,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死死盯着儿子。   母亲端着水瓢过来,听到这话,也吓得把水瓢扔在了地上,惶恐惊问:“老头子!三儿说啥?”   儿子迈步过来,拾起了水瓢,对母亲轻声道:“娘,孩儿想投军!”   “不行!”   老太太一把抱住儿子,用力捶打,泪如雨下。   “咱家刚过了好日子,你就丧荡游魂找死去了,你让娘怎么说!”   正在这时,突然老头低吼起来,“闭嘴!”   他一扭头,抓住三儿子的胳膊,又瞪着老伴,怒斥道:“别的兵都是害人的,不能当!给朱将军当兵,那是长脸的好事!三儿,你给爹听着,到了朱将军手下,不能怕死,不能跑了。咱,咱要知恩图报!”   儿子点头,“爹,儿子知道了!”   老头点了点头,突然一脸严肃道:“别着急……把你大哥二哥叫过来,咱们商议商议,你要去投军,那就要先给你说媳妇,他们年纪是大了,也要往后等等!”   ……   投降士兵带着一肚子收获,分批返回了横涧山,足足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夜色之中,朱元璋率领着两千人,摸到了横涧山附近,没有等太久,差不多二更天,三盏孔明灯当空升起,横涧山寨门洞开。   一群士兵撒腿跑过来,昂着头,喜滋滋道:“朱将军,快杀进去吧!” 第五十七章 声威大振   万户杨臻被一群手下簇拥着,去见那个官职高居九夫长的男人!   杨臻很清楚知院老张的昏庸胆怯。他为了收买驴牌寨的人,送去了宝贵的粮食,结果全都被红巾吞下。   负责押运的士兵一个没有回来,等于狠狠在老张的嘴巴子上,抽了一巴掌。   可即便如此,老张也没有胆气出兵。   从这一刻开始,杨臻就清楚,完了!   没有了心气,什么都完蛋了。   接下来就是等什么时候死。   可杨臻不想死,他要寻找出路。   只不过这条路让他万难走上去……他是大户人家,对方是个要饭的和尚,他是朝廷的万户,对方只是反贼的九夫长。   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你让他怎么放下脸皮,去投靠朱元璋?   杨臻装死,可是伴随着分田,消息不断传来,有些亲戚在驴牌寨附近的,就偷偷跑了,也打算领一份土地,当个安安稳稳的农民。   后来就是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逃亡……驴牌寨的秩序彻底崩溃了。   身为万户,他也没法约束下面的人,从普通士兵开始,不断有人到处串联,他们的手里,还有一张张简明扼要的分田办法。   那些稍微识字的士兵大声朗读,给其他人讲解。   每说到这些的时候,所有人都手舞足蹈,如饮美酒,如闻仙乐。   有几个军官发现,没收了纸张,还打了士兵……可是很快军官就发现,他们所到之处,全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士兵愤怒地盯着他们,把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要抽刀杀人。   一个两个士兵不用怕,可七八成的人都是这样,那就要了老命!   因此往后军官看到了士兵朗读分田办法,干脆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处罚士兵,激起兵变。   反正只要我闭上了眼睛,世界就没了光明。   几天时间下来,成百上千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朱将军驾临。   当老朱出现的时候,根本不用费力气进攻,大门开放了,吊桥放下了,火把打着,甚至有士兵送来了美酒。   朱将军只要给大家伙一道命令,俺们能把横涧山掀了!   就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之中,杨臻到了朱元璋的马前,他很为难,低着头,却又偷偷瞄着朱元璋。   俺可是万户,是元军大将。   把横涧山送给你,这么大的功劳,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赶快下马,表演个个礼贤下士!   很可惜,朱元璋纹丝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无可奈何,杨臻只能自己下马。   他走了两步,想要鞠躬抱拳,可又担心怪罪,因此手都举到了半截,双腿又跪下了。   “在下恭迎朱将军!”   老朱看了看他,依旧半点笑容都没有。   “你叫杨臻?”   “是!”   老朱顿了顿,“你这样过来,咱不能算你起义,只能是投诚!该怎么处置,等结束战斗再说!”   一句话说完,老朱催动战马,从杨臻身边过去,直接冲进了营寨,只留下懵逼的杨臻!   这是什么路数?   自己明明身份地位这么高,又立下了大功,怎么就这么对待自己?   未免太冷淡了吧?   正在杨臻怒气冲冲的时候,发现一个少年笑呵呵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杨臻,看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主公处事不公?慢待了功臣?”   杨臻脸色不好看,他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半晌叹道:“岂敢!在下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做事,最是公允。你扪心自问,是真心投靠,还是迫不得已?被属下挟持?”   “这个……”杨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让人当面揭短,实在是不舒服。   片刻之后,杨臻意冷心灰,叹口气道:“在下无勇无谋,是个废人,我只想回乡,当个富家翁,还望成全。”   张希孟看着他,嘴角含笑,“可以,这个愿望自然要答应你。”   “那就多谢了!”杨臻咬着牙说这话,早知如此,就算死战到底,也不会开门!   哪知道张希孟不肯放过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杨万户,你现在可以回去,但是要记得告诉滁州的家人,记得准备好分田。我可是听说你们杨家也是个大户,过去有什么犯错的地方难免。但只要诚心改过,愿意配合分田,还是能够重新做人的。”   这句话说完,杨臻眉头立起,再也绷不住了。   他是真的气疯了。   这算什么事情?   他巴巴打开门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没有功劳不说,还要分他们家的田产?   杨臻咬牙切齿,“自古以来,听闻贤士归顺,倒履相迎,厚礼相待。这才是成就大事的气度。如果辜负了期盼,寒了人心,纵然一时得势,只怕也会凄凉收场啊!”   张希孟大笑,“杨万户是诅咒我们没有好下场了?”   “不敢!在下只是说说自己的浅薄看法。”   张希孟淡然道:“的确不算深刻,浅薄得很!你把自己当成人物,以为我们会视若珍宝,把你捧上天?对不起了,你不过是被逼着到了这一步,真正打开营寨,立下大功的,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士兵。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杨臻又咬了咬牙,忍不住冷哼,心中万分鄙夷。   好一群浅薄无知的乱贼,你们放着万户名门不安抚,反而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士兵当成座上宾?   就算你们对这些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说到底,不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来收拾局面?   可恨这些红巾贼不能识人,我也该早做打算,如果能逃出去,投靠别人,或者返回家中,扯起一支乡勇,都算是一条出路……   正在杨臻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领着人,攻破了横涧山大寨。   说是攻破,并不严谨。   应该算是武装迅游,朱元璋所到之处,有归顺的士兵开道,又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以至于无可匹敌。   知院老张,从睡梦中惊醒,慌乱推开了还在熟睡的两个女轻女子,穿着简单的衣服,就跑了出来。   结果迎面正是几百个蒙古士兵,他们也慌乱不止,见到了老张,立刻簇拥过来。   “大人,红巾贼杀进来了,快跟我们跑吧!”   老张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跟着这帮人上了战马,仓皇出逃。   偌大的横涧山,老张准备了十八处营寨。   一座寨子破了没关系,还有备用的。   他指挥着士兵跑到了第二处营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紧闭的寨门,还有严阵以待的士兵。   “快开门!我是你们的知院大人!”   老张连着喊了三遍,寨门上没人回应,只是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号,像是火一般热烈。   “我们投靠了红巾军!你束手就擒吧!”   “没错,我们已经弃暗投明,不给狗鞑子效力了!”   知院老张气得要爆炸,却也无可奈何,他赶快领着人逃跑,连续两个寨子都是如此,尤其是第二个寨子,更是对他们放箭,还有人高喊着抓了老张,向朱将军请功。   事到如今,老张已经是魂飞魄散,完全失去了方寸。   “往哪里跑?去哪里?”   他失魂落魄,询问手下人。   而这些蒙古骑兵却是神色怪异,一个个看着老张,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已经指挥着兵马追来,费聚,花云,吴家兄弟,还有其他人,分成了十几路,接管了营寨,然后在投诚士兵的指引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老张无路可退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蒙古百户,挺身而出。   “对面的红巾!可是朱将军吗?蒙古人要投降,你们愿意吗?”   蒙古?   那不是元鞑子吗?   该杀啊!   朱元璋朗声道:“尔等可是蒙古贵胄,可杀害过百姓?”   “没有!俺们就是被迫迁居中原的蒙古人!朝廷对我们也不好。遭了灾,活不下去,只能投军。也幸亏遇上了知院老张,我们一场仗都没打过!”   朱元璋颔首道:“咱们起兵,是为了跟元廷的狗鞑子算账!你们既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不好杀你们,却也不能优待你们。尔等必须改成汉名,遵循汉家风俗。咱照规矩,给你们分田,让你们养家活口!”   “当真?”   “咱说话算数!”   “那,那我们立功呢?”   “立功自然有赏!”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十几个蒙古汉子就扑了上来,把老张从马背上揪下来,七手八脚捆起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请将军收下!”   这位大元朝的知院,坐拥几万人的将领,被一群普通的蒙古士兵抓了起来,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朱元璋。   确乎是不能更合理了。   横涧山破了!   顺带着定远县城也失去了防御兵力,朱元璋自独立发展以来,终于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第五十八章 自首了   “我们要推翻的是元廷狗鞑子……什么是元廷狗鞑子,需要拆开看,元廷就是现在大都的混蛋朝廷,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绅大户。至于狗鞑子,说白了,就是那些高人一等,肆意欺凌杀戮老百姓的蒙古人,色目人。也包括那些恃强凌弱,四处抢夺的蛮夷。”   “除此之外,普通的蒙古人,没有欺凌百姓,为非作歹的,又愿意接受王化,自然会被善待。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发生歧视行为,都可以如实上报,会严肃处理。”   张希孟又代替朱元璋,把军中政策讲解清楚。   这些蒙古兵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仗着胆子道:“那能不能给俺们分田?”   “没有问题。”张希孟道:“主公已经说过了,我再告诉大家伙,按照目前的情况,你们如果投军的话,每人能分到六亩口粮田,五亩流转田……现在的问题是桑麻田,如果你们想养牲口,我却是没有草场给你们。”   “不用,不用啊!”这个蒙古汉子慌忙摆手,“大人,俺们在中原好些年了,会种田的。说起来头几年,过不下去,我们还去给地主家扛大包,那些汉人都干不过俺的!”   张希孟看了看这家伙魁梧的体格,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他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们登记造册,然后接受整编,等正式入了军籍,就给你们分田,半个月之内,都给你们办好了!”   张希孟干净利落交代清楚,这帮蒙古汉子互相看了看,全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万岁,有人都哭了出来。   太不容易了。   有人还告诉张希孟,别看他们是蒙古人,可也没有过得多好,只是有些人借着他们蒙古人的身份,欺负普通汉人百姓,对待他们,也就是养狗一样!   “大人,跟,跟着朱将军,咱们总算能当个人了!”   张希孟也颇为震撼,连连点头,“大家伙能想清楚这些就好。咱们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汉人打天下,也不是要杀光蒙古人,而是要让最穷苦的人,能够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请大家伙务必牢记这一点,在军中,大家伙也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手足。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还有,我想让大家伙明白,咱们这一支队伍,为什么有希望,为什么能打赢强敌……不是咱们兵多将广,不是咱们凶悍暴虐,是因为咱们占着理儿,咱们做的事是对的,天下的穷苦人都会支持咱们,咱们每帮助一个穷苦人,力量就强大一分。大都的皇帝,他只会敲骨吸髓,巧取豪夺,天下人都恨透了他,大家伙请想,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张希孟跟这些蒙古士兵侃侃而谈,讲述道理。   这可不是张希孟一时兴起,而是老朱发展到了今天,必须注意点这一点了。   前面就提到过,朱元璋想要将领读书,明白道理。   如今好几万兵马,要让大多数士兵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而战……虽然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可是一旦做成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甚至还能解决诸如骄兵悍将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骄兵悍将?   还不是一些人自恃功劳,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没有敬畏。   如果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了,这帮人还会随便欺负百姓,为非作歹吗?或许还有,但数量一定会大大减少。   这么一件庞大的工程,就放在了这些蒙古兵身上,从他们开始!   清点整个横涧山,一共得到了三万名青壮,还有六万多家属,差不多十万人。   老朱掌握的人数一下子翻了三倍。   其中有蒙古兵将近两千人,经过挑选,被充作骑兵。他们的确比汉人更加熟悉马上生活,也更适应骑兵作战。   而骑兵在朱元璋手下,属于高级兵种,虽然在分田上,暂时没有倾斜,但是他们的军装比步兵多了一套,还给发了厚实的披风,另外他们的伙食标准也是全军最高的。   这一套弄下来,这不到两千的蒙古骑兵,彻底归附,暂时由花云统领,成为了朱元璋手上的第一张王牌。   在日后历次关乎生死的大战之中,这一支骑兵从来没有缺席过,洪都决战,他们的统帅失去了脑袋,依旧做战斗状,两千将士,活着的不足五百……   吞并了横涧山的兵马,朱元璋就准备移师定远,之所以叫移师,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了。   “先生,咱想了想,打算把临淮的兵马都调过来,还有怀远,也该让徐达回来了,他主意多,正好辅佐咱用兵。”朱元璋斟酌道:“咱这边是蒸蒸日上,只是咱有些担忧,万一朝廷派遣大军,攻击咱们,又该怎么办?毕竟出头的椽子先烂。”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道:“李善长跟咱说,元军势大,拿下定远,有了安身之地,就应该暂时收敛爪牙,免得惹来元军围攻,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不敢说李先生是错的,稳扎稳打很好。只是元廷兵马虽多,却不敢轻易出动……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是为了粮草。”朱元璋沉声道:“越是壮汉,吃得越多,这个理儿咱懂!”   张希孟笑道:“主公英明,张士诚占据了高邮,截断了运河。早就不断有消息,说是朝廷要派遣大军征讨……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朝廷还是派不出兵马。我敢断言,就在再过几个月,还是不行。元廷的确还有雷霆一击之力,只是这一击之力,可能落在张士诚身上,可能落在刘福通身上,可能落在徐寿辉身上,唯独不会落在主公身上!”   朱元璋沉吟少许,摇头叹道:“是啊,谁让咱的势力还太小呢!先多占些地盘,壮大实力是紧要的,用不着畏首畏尾,跟个小媳妇似的!”   张希孟点头,“主公,臣再多说一句,他日主公的敌手未必就是元廷!”   张希孟没有多说,朱元璋也没有多问,可是君臣已经心照不宣……濠州群豪那就是所有红巾军的缩影,早晚要狠狠杀一场,才能分出个雌雄。   老朱和张希孟谈论之后,等于是定了调子,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元廷还真注意到了他们,而且还要调兵!   试问谁这么幸运,担负了这么重大的任务呢?   自然是运输大队长,彻里不花将军了。   他吹自己有五万兵,又靠着送出去几千副铠甲换来了大捷,俨然淮西支柱,大元忠良。不派他还能派谁啊!   接到了这个命令,彻里不花仔细看了好半天,他觉得朝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承认我是撒谎的行不?   你们别让我送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这次还能不能饶了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找人问问吧!   彻里不花请来了徐达……魔幻现实了。   “许将军,你看这事……能不能给咱帮帮忙?”   徐达皱着眉头,“帮忙打赢我们?”   彻里不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假装战败……咱,咱再演一出戏。”   徐达想了想,“演戏可以,但是总要出点价钱吧!”   彻里不花咧嘴了,上一次送去了好几千铠甲,好几千战马,还把他扒了个溜光,险些维持不住。这次要出多少价钱?   彻里不花想了半点,突然问道:“徐兄,我听说你的名字是有人帮忙取的?”   徐达绷着脸道:“你想刺探机密?”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投其所好,只要是我这里有的,那就一定双手奉送!”   徐达想了想道:“先生爱读书,打赢了别人收拾战利品,他只要书籍图册。”   “哦!那你们上位听他的?”   徐达点头,“言听计从!”   “那可太好了!”   彻里不花高兴了,他赶快下令,寻找书籍,把仓库都翻遍了,在角落里翻出了不少书籍,随后给徐达送过来了……徐达也没什么说的,赶快连夜给张希孟送去了。   凭着这份礼物,估计能商量一下,这出戏有着落了。   彻里不花想的很美,而当张希孟拿到这些书的时候,他小心翻看,最初还没在意,可看到了一本,上面有个戳……云庄藏!   这不是他们家的藏书吗!当初老爹带在身边,一起南下的。   张希孟皱眉头了! 第五十九章 抓人   “彻里不花啊彻里不花,你既然杀了我的爹娘,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张希孟咬着牙,怒火冲天。   父母惨死,就像是一根刺儿,留下了心头。   在这个乱世,你很难找到仇人,归结起来,就是元廷暴虐,所以推翻元朝,才算报了仇。   张希孟选择辅佐朱元璋的最大理由,就是国耻家仇!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彻里不花竟然主动送上了门……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彻里不花下令干的……而实际上,大约就是彻里不花部下无意间做的,他并不知情……但是也不妨碍张希孟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他的部下作恶,他就要承担后果!   张希孟又翻开了眼前的书籍,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的,仿佛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爹又在领着他读书了!   张希孟急忙合上书,下一秒,他豁然站起,大步往外面走。   张希孟刚出来,迎面三个人等着他。   朱重八,沐英,还有马氏!   “先生,听沐英说了,可是你们家的书?”   张希孟点了点头。   马氏深深叹口气,猛然扭头,厉声吼道:“重八,还不调兵!”   朱元璋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扭头,就要去办了。   张希孟却拦住了他,“主公,用不着着急!”   朱元璋顿了顿,他还以为张希孟珍惜和彻里不花的生意,不愿意让自己受损,老朱也急了,“张希孟,你别忘了,彻里不花烧了咱的寺庙,咱跟他也有大仇!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咱都要把他抓了,捏碎了!”   马氏直接道:“别犹豫了,点兵,杀过去!”   沐英也瞪圆了眼睛,小拳头紧握,虽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那对夫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说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不比朱元璋夫妻差。   他也要报仇!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自然是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却还是摇头,“主公,彻里不花有一万多人,如今已经不是濠州惨败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怎么不容易?就让徐达动手,他保证能把彻里不花抓回来!”   “不!”   张希孟摇头,“主公,徐达在彻里不花那边许久了,彻里不花一定会监视他,现在给徐达下令,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还是赶快下令,让徐达将计就计,离开定远。”   朱元璋完全惊到了,“张希孟,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报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我刚刚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妙策,抓彻里不花,易如反掌,顺便还能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知道张希孟一肚子主意,但是不调兵,还要把徐达叫回来。彻里不花好歹是几万兵马的统帅,不是寻常人,真能说抓就抓到?   谁给你的自信啊?   马氏也说道:“小先生,你是怕有损失?可别这么想,彻里不花作恶多端,荼毒百姓,早就该死了!”   张希孟又摆手,“夫人,我刚刚的确想了个办法,不妨先试试。如果不成,再调兵硬攻。”   见张希孟一再坚持,这两口子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张希孟到底有什么好招?   首先,张希孟去了骑兵军营,朱元璋也跟着,他们一行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晃着大脑袋,正在站岗。   见张希孟来了,慌忙过来。   “先生要找谁?”   张希孟怔住了,他是要找人,却没有准确的目标。   “对了,你们当中,有会蒙古语的吗?”   蒙古汉子,难道不该都会蒙古语吗?   对不起,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在中原几十年的,早就把蒙古语忘没了。   说实在的,多数蒙古骑兵同化的相当好。   凑巧的是这个看门的汉子,他还会蒙古语。   “你能说说经历不?”   这个蒙古汉子唉声叹气:“先生,俺这辈子,倒霉了几十年,就没交过好运……俺小时候混蛋,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十六岁的时候,俺爹突然就没了。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蒙古人,就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他设计陷害,把俺发配到了草原上充军!”   “你说俺能服气么?俺是个蒙古人不假,可俺跟着爹娘,从小生活在汉地,哪懂草原的事情……俺就偷着跑,结果每次都被抓回来,皮鞭子狠抽,往死里打。俺受得那个罪,就不用说了。到了草原上,那蚊子密密麻麻的,俺的同伴就有一个被蚊子咬死的!别说人了,有老牛都被吸干了!”   张希孟知道他没说谎话,草原蚊虫的确厉害。   “熬了十几年,俺算是侥幸没死,学会了蒙语,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被一纸调令,让俺剿匪来了!又要抛弃妻儿,我这一走,草原的规矩和汉地不一样,她要是不改嫁,就没法活……先生你说,还有这么混蛋的朝廷吗?俺都快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听着他抱怨,张希孟留神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汉子讪讪赔笑,“像俺这么倒霉的,也的确值得一笑。”   “不是!”张希孟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觉得你身形魁梧,脑袋特大,很有贵相。”   汉子嘿嘿道:“俺,俺汉名就叫大头,吴大头!只是俺可没觉出自己哪里贵了?”   张希孟笑了,“放心吧,很快就能贵起来了。”   张希孟叫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取来知院老张的盔甲,不一会儿士兵回来,张希孟又让他给大头穿上。   还真别说,竟然很合身。   十多斤的大脑袋顶着头盔,大头变巨头!   张希孟又道:“我说大头,你会学那些蒙古官员不?”   “怎么不会?俺都被他们打了几十年了,那帮畜生就喜欢拿鞭子抽人,不说话,先抽鞭子,你敢多说一句,他们就打板子,手黑着呢!”   吴大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瞪圆了眼珠子,怒目而视,学得惟妙惟肖,活脱正黄金旗的老贵族,带着通天纹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简直忍不住抚掌大笑。   “太好了,抓彻里不花,非大头莫属!”   朱元璋和马氏都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张希孟到底要用什么招数,只是好奇、   张希孟当面交代之后,这两口子都大吃一惊,还能这么玩?   很快行动开始,徐达代表朱元璋,跟彻里不花谈好了条件,答应帮他演戏,随后徐达就离开了定远,彻里不花也兴匆匆准备演戏,毕竟朱元璋的价格还算合理。   看起来自己的那一箱子书起到了作用,那位张先生一定出力了,回头弄点孤本送过去,这个朋友,一定要交下!   就在彻里不花想着好事的时候,一个披着盔甲的蒙古贵胄,单人骑马,来到了定远的北门。   “你什么人?来做什么?”   守城士兵照例盘问。   此人把眼睛一瞪,说了几句流利的蒙语,士兵听不懂,只觉得很震撼。   这位气得大骂,“老子是孛儿只斤氏,达哈木。奉了朝廷旨意来的!”   “孛儿只斤?”   守门的士兵多数都不知道,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冲出来,吃惊地看着。   “您,您是宗室贵人?”   来人怒骂:“知道了还问?你们敢拦着钦差,都不想要脑袋了!杀,杀,全都该杀!”   这位一边说着,还一边挥动鞭子,怒不可遏。   守城士兵看了看,这位会说蒙古语,身形壮硕,尤其是脑袋,够大,够威风……就跟画上的成吉思汗,忽必烈似的。   再加上这个凶悍的劲儿,谁敢说不是老蒙古的?   就这样,他们也没要什么钦差凭证,直接放了进来,反正就一个人。也不怕有诈。   等人进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就说:“小人去给彻里不花将军说一声,请他来迎接!”   提到了彻里不花……来人突然大怒,一串优美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这个黑了心的烂蛆,勾结红巾贼的杂碎!他干的事情,打量着朝廷不知道?他打了败仗,却说是大胜!他还给红巾贼送铠甲战马,无耻,无耻之尤!大元朝都是被这种混账王八羔子给弄坏了!老子来就是要抓他的!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卸八块!”   这一顿怒骂,让守城士兵大受震撼。   他们也不傻,彻里不花做事,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知道一些……见这位蒙古皇族直接说出来,大家伙都信以为真。   看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瞧瞧吧,躲得过红巾,躲不过朝廷!   彻里不花的报应来了!   没错,他们也早就觉得彻里不花不是个东西了,听到元廷要来抓他,还挺乐的。   可见这位只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迟疑了,能行吗?   “怎么不行!爷爷是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抓这个无胆的鼠辈,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我问你们,是愿意随着我去抓国贼,还是要跟国贼一条道跑到黑,让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这帮士兵互相看了看,怎么说呢?   他们肯定不想跟彻里不花一起倒霉,可是让他们抓人去,那就太考验勇气了……   “废物!”来人继续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给你们的富贵不会抓住!拿了彻里不花,朝廷有重赏,老子接管定远,给你们都官升三级!”   士兵还在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这位说完,直接打马向前,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跟他走了。   吴大头带着几十个守城的兵,到了彻里不花的府门口。   守门的一看这位蒙古高官,前呼后拥,怒气冲冲杀了过来,来者不善啊!   “小的见过大人,大人……”   啪!   没等他说完,皮鞭子响起,把看门的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   “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人,昂然而入,直奔彻里不花的卧房去了……不但没人拦着,还没人去通知彻里不花。 第六十章 落网   吴大头冲入了彻里不花的府邸,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卧房的院子,负责看守的两位士兵吓了一跳。   他们正在打盹儿,没办法,大人夜夜笙歌,他们凄风苦雨,忍着寒夜折磨,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就在满腹牢骚之时,一个穿着将军模样铠甲,圆脸横肉的家伙,气势汹汹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不少士兵,同样气势汹汹。   看到了这一幕,两个护卫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仗着胆子过来,哪知道对方把鞭子挥起,一个响亮的鞭花。   “别拦着老子做事!不想人头落地,就滚一边去!”   俩人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还糊涂着,跟在吴大头身后那个守城门的老兵认识这俩护卫,连忙道:“快闪开吧!没瞧见,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彻里不花的事情败露了,朝廷要拿他了!”   “啊!”   这俩人吓得嘴巴张得老大?   真的来人抓了?   想想也对啊!   瞧瞧彻里不花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濠州战败,抢先逃跑。   到了定远,就跟红巾勾勾搭搭,谎报战功,骗朝廷的赏赐。   这也就罢了,还把铠甲马匹送给红巾……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罪过了,诛灭九族都不冤!   现在才派人过来,已经是晚了,元廷还真是够昏庸的!   好家伙,就连亲信都觉得彻里不花该抓,他这个人缘也是绝了。   可问题是抓了彻里不花,他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凭,凭什么抓我们大人?”   他们仗着胆子反问一句。   还没等吴大头说什么,那个老兵又忙着说道:“你们别犯傻了,快让开吧!大人都说了,只办彻里不花,他罪孽深重,作到头了,老天要收人了!”   “是啊,咱们跟着钦差大人,还能领赏呢!”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一听这话,再看看怒目横眉的钦差大人,他们很乖觉,都躲到了一旁……而且他们瞧了瞧钦差大人的队伍,觉得有点单薄,这俩人很自然融入其中,跟在了后来。   帮忙抓人,说不定还能立功!   或许彻里不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混得人厌狗也嫌。   要说他就没有一点心腹吗?   这也不对,谁没有两三个哥们啊!   凑巧的是,他把人派出去,征集粮食去了,还打算跟红巾军联手唱戏,再度欺瞒朝廷,如果不出意外,又能升官了。   而事实上,越想着不出意外,就越是会出的。   几十个人闯进了卧房,彻里不花朦朦胧胧,刚要过来询问,一柄冰凉的弯刀就过来了,直接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   随后此人又道:“把他捆了,回头给你们升千户!赏百金!”   听到了赏赐,士兵们都来了精神,直接扑过来,就把彻里不花按倒了。   这位好歹也是朝廷大将,立刻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奴才!你们得了失心疯不成?快放了老子!你们都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彻里不花扯着嗓子大吼,士兵们也有些迟疑,的确,这是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有亮出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候,吴大头赶紧从角落捡起了一团裹脚布,直接塞在了彻里不花的嘴里,把这位熏得差点昏过去。   他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吴大头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这些士兵,总算露出了笑容。   “你们都是大元朝的忠臣良将,待我把这个畜生送去法办,回来接任安丰路达鲁花赤,你们全都有赏!”   “咱大元的兵,要打起精神,蒙古铁骑,天下无敌!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愧对祖宗啊!”   这位说到动情的地方,切齿咬牙,仿佛真的是成吉思汗的孝子贤孙一般,要力挽狂澜,拯救危局,绝对影帝级的演技。   这些兵倒是没这些想法,军心早就涣散了,跟着朝廷也行,让他们投靠红巾,估计也问题不大。   只是彻里不花这家伙太不像话,堂堂一位大将,居然只会歪门邪道,跟着他肯定没好下场!   大家伙都鄙视到了极点,反正只要换了个人就行,怎么也不会更差!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宗室贵人,钦差大臣,将捆成了粽子的彻里不花提到了马背上,直接打马,从来的城门出去。   不过就在要出城的时候,也出现了意外,从城外回来了一伙士兵,他们可都是彻里不花的亲信,如果发现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吴大头也算急中生智,他用长大的披风裹住了彻里不花。   见有士兵要来过问,他立刻道:“是上位要的可人儿!就是性子烈,俺要快点送去。”   这帮人一听,顿时会心一笑,彻里不花虽然叫不花,但是却比谁都花。强抢民女的事情,只能说是家常便饭。   “兄弟辛苦了,可要让大人注意身体啊!”   “放心吧,俺一定把大家伙的孝心带到。”   说完之后,就打马如飞,冲了出去……别看他表面笑呵呵的,可后背已经湿透了,赶快跑吧!   过了一会儿,那些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不对劲儿啊,大人去城外了?   没听说啊!   难道是红巾军的人来了?要去谈谈?   这个美人是送给红巾军的?   没想到啊,红巾军也跟咱们大人一样好色!   他们摇着头,说笑着进城,丝毫没有想过,刚刚和彻里不花擦身而过!   ……   “先生,这办法行吗?只身入城,去抓一员大将……咱怎么觉得把元廷看得太无能了?”朱元璋心中疑惑,可别抓人不成,反而出了意外。   张希孟也略有迟疑……其实这个办法也是灵光一现,他记得有一个狠人就曾经假冒老柏林正黑旗的容克贵族军官,拉了几个年轻士兵,把市政厅给劫了。   当然了,那位能成功,还要归功于他的精湛演技加上德国人的刻板服从。   这件离谱到了不能再离谱的事情,广为传播之后,竟然轰动了整个欧洲,劫匪一下子成了英雄,他的抢劫经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谈资。   抢劫过程还被搬上了舞台,到处表演,风靡天下。   从劫匪到巨星,简直骚断了腰。   残酷的现实总是在嘲讽着小说家匮乏的想象力。   正好军中的思想建设也要加强了,空闲时间,也该有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舒缓身心。   如果吴大头能顺利回来,张希孟决定把这段故事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   当然了,如果他出了点意外……也可以搬上戏台,反正把失败说成胜利,不正是某些国家的先进经验吗!   就这么干了!   张希孟正在思索着,突然费聚急匆匆过来,喜出望外,大吼着:“上位,张先生的办法绝了!彻里不花给抓来了!”   朱元璋忍不住一怔,是自己低估了世道奇葩啊!   “先生妙算,咱们报仇去!”说完,朱元璋打马,跟着张希孟一起迎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要官   “拜见上位,见过先生。”   吴大头喜滋滋跪倒,乐不得表功。   说实话,他都没有料到,能这么顺利,有惊无险,就把彻里不花给抓住了。自己倒霉了半辈子,可算是交了好运。   张希孟也是欣然高兴,他拉起了吴大头,让他说一下经过,朱元璋也过来听着……吴大头年纪不小,少年时在汉地,后来跑到了草原,又被征召剿匪。南北都跑过,经历多了,口齿流利,讲话也条理清楚。   既简明扼要,又突出重点,跟讲书似的。   朱元璋都听入迷了,“好,讲得好!你这段可比戏台上的还要精彩啊!”   张希孟顺势道:“主公,咱们兵马多了,训练将士,也要讲究劳逸结合。要给大家伙找点乐趣,不然除了打架斗殴,就是吃酒赌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打算吧吴大头智取彻里不花这段,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给大家伙找点乐子,主公以为如何?”   “好!”   朱元璋一口答应,“好好准备,到时候咱和妹子一起去捧场!”   吴大头还有点不乐意,咋回事?怎么成了戏子了?   张希孟笑道:“你可别小瞧这份差事,戏台演出,丰富生活,鼓舞士气。而且你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你可是咱们军中的大英雄,都会敬重你的。”   吴大头晃着圆滚滚,肉乎乎的大脑袋,忍不住问道:“那,那咱就是大英雄了呗!”   “那是自然,古之名将也不过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你这是万军城中,生擒敌将,如探囊取物,更厉害了三分!”   “哈哈哈,先生说话就是好听。”吴大头喜得手舞足蹈,高兴坏了,他这下子可要在军中出名了!   而被擒来的彻里不花可就没这个福气了。   他起初糊涂着,以为真是朝廷来抓他。可是在出城的时候,又说是给自己送女人去了。这明显是个骗子啊!   到底是谁抓了自己?   一定要好好瞧瞧。   可惜的是虽然去了外面的披风,但是又给他戴了眼罩,还是看不清状况。   “好汉,哪位好汉,咱们好商量啊!”   “商量个屁!你背叛朝廷,勾结红巾贼,死到临头了!”   彻里不花一听,还真是朝廷的!莫非说刚刚是怕引起混乱,才故意冒充自己部下?朝廷到底派了谁抓自己?怎么还不让自己看?   “冤枉!”   来不及多想,彻里不花急忙喊冤。   “请上差明鉴,末将是打了败仗,可我,可我用智取,红巾贼已经阵脚大乱,不日就会自相残杀……”   “你放屁!明明是你给红巾贼送了那么多兵器铠甲,马匹粮食,你还说红巾贼阵脚大乱?”   彻里不花连忙解释道:“上差,末将的计策就高明在这里……红巾贼中,有个姓朱的,叫朱元璋,他可是一堆贼人之中,最枭雄过人的那个,只是身份低微罢了。末将给他点恩赏,就是让他和郭子兴闹翻!”   “什么?你信口雌黄!”   张希孟又沉声追问,眼神却不由自主转向了旁边默然的老朱。他发现朱元璋嘴角上翘,带着淡淡冷笑,也不说话。   很显然,是让彻里不花继续表演。   而这位竟然急中生智,滔滔不绝:“上差,只要朱元璋走了,郭子兴就不堪一击。彭大虽然有豪杰之气,但心思粗犷,是个莽夫,他斗不过赵均用。而赵均用又是个阴险小人,唯利是图。赵均用必然会灭了彭大,到时候赵贼又会图谋郭子兴。只要红巾贼自相残杀,朝廷顺势诏安,自然无往不利啊!”   彻里不花说到这里,竟然被自己感动了。   为了大元朝,我背负太多了。   怎么就没人理解我啊?   这时候朱元璋终于缓缓开口,“把他眼罩去了。”   老朱的声音彻里不花听过,等把眼罩去掉,彻里不花看清楚对面的人,立刻脑子就空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彻里不花,你的妙计真是不错啊!”   彻里不花站不住直接瘫了,“朱将军,我,我都是放屁呢!饶了我吧!”   朱元璋冷笑道:“咱想饶你,可天理饶不了你!你杀了张先生的父母,便是杀了咱的亲人,这份血仇,如论如何,也饶不过你!”   朱元璋给左右一个眼神,立刻有士兵把他提起来,抓了一棵枯树,捆在了上面。   “先生,你看要怎么处置?是千刀万剐,还是扒了他的皮?”   张希孟咬着牙,浑身上下,涌出危险的气息,只是默默走到了彻里不花的身前。   “你知道吗?去年冬天的时候,你的兵杀了我的爹娘,抢走了我们的马车,车上有几箱子书,很凑巧,前不久你就给我送了一箱子!”   彻里不花大惊失色,什么?又是他送的?   自己挖了坑,把自己给埋了?   我怎么蠢成这样啊?   “不,不是我啊!我没下令啊!我不知道啊!我愿意给令尊披麻戴孝,偿还罪孽……冤有头,债有主,真不是我干的!”彻里不花拼命辩解,想要保一条狗命。   张希孟冷哼道:“是你的部下就够了,谁知道他们死没死在濠州城外?你既然收了赃物,又是统帅,不找你找谁?”   说着,张希孟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锋利匕首,在彻里不花的脸蛋上蹭了两下。随后张希孟就在彻里不花的肩头,突兀地来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彻里不花疼得脸色大变,忍不住叫了起来,“饶命,饶命啊!真不是我干的,我冤枉啊!”   张希孟半点也不想听,他只想给父母报仇!   “我的刀法不成,受不得叫嚷,把他的下巴卸了!”   一句话,朱元璋竟然主动过来,攥着刀柄,照着彻里不花的面颊砸下去,只听一声痛叫,骨头碎裂,下巴的连接处被打断了。   随后老朱又朝着另一边砸下去,下巴彻底掉了不说,还被砸下了好几颗槽牙。彻里不花的嘴里都是血,根本说不出来话,只剩下眼神中强烈的恐惧。   张希孟相当冷静,他只是拿着匕首,一下接着一下,划开彻里不花的身体。每一刀入肉不深,只是给他放血而已。   张希孟还故意避开了大的血管,只是在前胸后背,四肢肉厚的地方,不断下刀子,彻里不花浑身抽搐,不断挣扎,却也无济于事……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张希孟在彻里不花的身上划了不下二百刀,直到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在他的身下,一滩暗红的血水,浸透黄土。   再看彻里不花,鲜血流进,脸色苍白入纸,眼睛瞪得老大,血水流干,被活活疼死,吓死!   张希孟勉强站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抬头看了看天,长出了口气。   父母的仇算是报了吗?   也算也不算!   这就是个让豺狼遍地,好人不得好报的地狱。   老爹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老娘善良了一辈子……或许真的只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时候他们才能含笑九泉吧!   “先生,可是要把彻里不花挫骨扬灰了?”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顿了顿,最后只是叹了一声,“念在他这么废物的份上,挖个坑,葬了吧!”   朱元璋点头,让人去办,随后认真道:“先生是真君子,心存善念。只可惜这个世道黑白颠倒,是非混淆!咱不如先生的悲悯,咱只会用手里的刀,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说这话的时候,朱元璋气势勃然,杀机四伏。   张希孟愕然心惊,或许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吧!   哪怕有着穿越者的优势,让他杀伐果决,人头滚滚,也未必能下得去手……试问,又有哪个普通的大学生能做到?   所以说,真的没本钱跟老朱争什么,这是千百年,才出来的一个人杰!   张希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扮演好自己的辅佐角色就是了……正在这时候,突然李新材来了,送来了郭子兴的消息。   “郭大帅加封上位镇抚!”   郭子兴总算舍得给老朱升官了,只不过这个镇抚仅仅是元朝万户府下面,执掌军匠的小官……张希孟直接道:“还是通知郭大帅,镇抚不够,至少要镇抚使才行!”   朱元璋一怔,随即也是用力颔首,“听到没有,咱要当镇抚使!” 第六十二章 朱氏集团成立了   郭子兴主动给朱元璋加官,不用问,一定是他又遇上了解决不了的困难。   还真别说,这位郭大帅就是有打烂一把好牌的本事。   前面朱元璋把他救出来,按理说这位吸收教训,老老实实,休养生息也就是了。可他又不甘心了,想要报一箭之仇。   因此郭子兴跟彭大联手,想要进攻盱眙,扩大势力,好压制赵均用。   不幸的是,郭子兴又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失惨重,手下的兵马已经从两万多锐减到了一万多,别说跟赵均用比,就算孙德崖都比他强了。   郭子兴充分诠释了四个字:人菜瘾大。   高光时刻谁都有,或许夺取濠州,就是他的人生顶点了,从此之后,就是一副江河日下的状态,救都救不过来。   朱元璋也想开了,他懒得替郭子兴擦屁股。   自从上次救命之后,他已经不欠郭子兴的,想靠着一个官职,就让他卖力气,那是小瞧了他朱元璋。   “镇抚使的官职爱给不给,咱们现在就以镇守使的名义发号施令……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大喜,急忙点头,给朱元璋竖起两个大拇指,“主公这办法绝了!其实镇抚使这个官职,两宋之间设立了不少,总揽一地的军政财权,相当重要。岳武穆就当过通、泰镇守使。主公现在占据了定远,已经是一方之主,正好以镇抚使号令治下,顺理成章。”   张希孟觉得向彭大和赵均用那种急不可耐地称王,绝对不行。   但是总是九夫长,也太卑微了。别人一问,官职是什么?就说是九夫长,能张开嘴吗?   换成镇抚使就很妥当,老朱也是这么想的,君臣两个一拍即合。   只是张希孟很快意识到,别看只是个镇抚使,却是标志着老朱要构建自己的文武班底,开始正儿八经,争雄天下。   说是惊天动地或许过了,但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是张希孟却是把握十足……任何团队,都不免论资排辈。   在老朱这里,也是一样的。   谁是资历最深的?   毫无疑问,张希孟排在第一位,汤和也跟着朱元璋一起守卫开封,傲视其他众人。剩下的费聚,还有老朱亲自招募的徐达等同乡,差不多属于同一个档次,算是原属股东,李善长也能勉强挤入这个行列。   可是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再想占据一席之地,那就难上艰难了,非要立下无与伦比的功劳才行。   实际上常遇春就是这样,他还没有加入老朱的集团,毫无疑问属于资历稍浅的,但是对不起,谁让人家能打,常十万的威名,谁人不知,所以他也能后来居上。   倒是那位在民间声望极大的刘伯温,直到朱元璋渡江之后,才归附过来,根本没法同李善长叫板,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建国之后,李善长是国公之首,刘伯温是伯爵之末……两个人差了整个爵位列表,也不知道是怎么斗得你来我往的?   只能说一些作品,连基本的常识都不顾了,人家才是真正的爽文模式。   “主公,臣以为这一次封官,干系重大……该怎么安排官职,可万万马虎不得。这事情还要主公亲自定夺。”张希孟认真建议。   老朱面色凝重,他也明白张希孟的意思,可老朱眉头紧皱,为难道:“先生,你让咱去盖打印,均分田亩,这事咱不怕苦。可是让咱任命文武,安排官职……咱也不是不会,就是怕贻笑大方。这样吧,先生拟个方略出来,咱们再商议。”   朱元璋不怕苦,不怕累,可是制度设计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按理说李善长也能做这事,可朱元璋怎么会放心交给李善长?   还是张希孟贴心!   “既然如此,臣就勉为其难吧!”   张希孟接下了这项沉甸甸的任务,消息不胫而走,朱元璋的部下们都忍不住想要窥探消息,看看自己到底能得到什么职位……   悄然之间,朱元璋手下的兵马已经过了三万之多!   膨胀速度相当惊人。   而这些部下,也分成了好几个派系……最早的濠州旧人,跟着朱元璋到了临淮镇,他们就属于临淮系,跟着朱元璋最早,战力强大,装备精良,属于核心。   然后就是老朱亲自招募的老乡,他们数量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却是老朱的心腹,核心中的核心。   在这两波人之外,就是驴牌寨的降兵,还有横涧山的降兵,他们数量最多,超过了两万,再加上分田之后,主动投军的青壮,使得老朱的总兵力超过了三万五千人。   光是看这个数字,就足以让只剩下一万多人的郭子兴汗颜惭愧了。   过日子还要想老朱这样,越来越强大才行。   只是人马多了,人心就变得复杂了,如果没有一整套妥善的管理体系,任由下面乱下去,那再多的兵马,也无济于事。   这是拖不得的事情,三天时间过去,老朱召集手下文武,齐集一堂。   在简单寒暄之后,众人纷纷坐好,翘首以盼。   张希孟捏着一份名单,向前走了一步,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享受着未来淮西勋贵的集体注视,张希孟也不免有点小小的紧张。   他手里的可不是寻常的名单,简直就是封神榜啊!   关乎到无数人未来命运的一幕即将到来!   张希孟迎着众人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主公,咱……先说文官怎么样?”   汤和徐达等人都翻白眼了,你要说文官看我们干什么,弄得大家伙心惊肉跳的……文官有什么好说的,你肯定是头儿啊!   不过他们却是想错了,“主公,南宋时候,镇抚使下设参议一员……李先生熟悉政务,老成持重,人才难得,正是参议的不二人选……治理百姓,执掌军机,都要靠他的!”   李善长大吃一惊,他自从知道是张希孟负责分派职位,就意兴阑珊。   完了,没戏了!   张希孟肯定要揽权,自己竟然被一个少年压制!   出乎预料,张希孟竟然将第一位的参议,让给了李善长。   “张先生,这,这不合适……”李善长慌忙摆手。   张希孟却是认真道:“李先生,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主公也是这么看的。你的确比我合适多了。我负责书写机宜文字,执掌文书往来。贾老大人给我当个助手,同时他还担负给主公讲经的职责。”   三位文官,分配清清楚楚。   至此为止,李善长也明白了具体的安排。   他有点类似于朱元璋这个团队首席行政官,负责所有军政之外的事务。张希孟位列李善长之后,却是负责替朱元璋打点文字,属于亲信大秘书。   至于贾鲁,存粹就是个顾问。   反正以他的过往,也不会稀罕这种近乎过家家的官职。   三大文官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是武将。   “在镇抚使之下,最高官职为千户,暂不设万户和万户之上官职……排名第一的千户是汤和!”   这位老朱投军的时候,就是千户之尊,经历了这么多,从郭子兴手下到了朱元璋手下,依旧还是千户,难道折腾了一个寂寞?   这可不然,汤和这个千户,排在第一位,老兵最多,装备最好,所有士兵,全部配属铠甲,是名副其实的锐甲精兵!   堪称朱元璋手下的绝对主力。   “请上位放心,末将绝对忠心耿耿,把这条命交给上位了!”   汤和单膝跪地,谢过朱元璋的恩典,站起来之后,对张希孟也抱以感激的目光,毫无疑问,他能排在第一,张希孟是出了力气的。   汤和之后,张希孟继续往下念,第二个千户给了费聚,第三个千户是徐达!   当张希孟念道徐达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发现徐达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介怀,甚至还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跟朱元璋是亲近一些,但是费聚的确投靠的更早,立下的功劳也不少。军中看重的是本事,他跟费聚争夺,没什么必要,有本事以后立下大功,自然可以超过去。   不愧是未来大明的第一名将,风度心胸,都是上上之选。   张希孟继续念、陆仲亨、李新材、唐胜宗、郑遇春、郭英、郭兴……一个个全都成为千户,心满意足。   只不过排名第十之后的千户,统御的都是横涧山等地的降兵,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战力却要打许多折扣。   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花云,吴良和吴祯三人,他们被任命为骑兵千户,虽然是千户,但每人只统领五百名蒙古骑兵。   没办法,谁让养骑兵太贵了,只能如此了。   朱元璋集团的班底,初具规模!   一时间大家伙心气爆棚,恨不得立刻来一场大战,让他们好好露一手!   而恰在此时,一对兄弟从妙山风尘仆仆赶来。   “小人冯国用(冯国胜)拜见朱将军!滁州空虚,正是攻取的好时机!” 第六十三章 战略大师   冯国用儒冠儒服,书卷气满身,看他的样子,像个读书人更多一些。可事实上这位却已经是一方之主。   他早在红巾兴起的时候,就和兄弟冯国胜一起,聚集几百人,占据妙山,结寨自保。   期间他们也几次出击,试图扩大地盘,有一番作为。   奈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主角,冯家兄弟的战事并不顺利,屡屡碰壁。   恰巧在这时候,朱元璋推行均田,又大破横涧山,声威大振,经过跟部下亲族的商议,冯家兄弟决定主动投靠,自己干不了,就跟着老朱干!   朱元璋听完两兄弟的诉说之后,点了点头。   “你们愿意投靠,咱自然是欢迎……只是咱要跟你们说清楚一件事,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的。”   冯国用一怔,立刻道:“回朱将军的话,在下读过一些兵书,弓马武艺也算精通,我这位兄弟更是勇猛无敌。朱将军莫不是觉得我们屡战屡败,便轻视了我等?”   “不!”朱元璋摆手,“咱不是这个意思……咱的军中,有几条规矩,听你们的意思,家中颇有产业,未必能和咱们合得来。如果不提前说清楚,只怕会有误会。”   老朱说着,看了眼旁边的人,让他们去把张希孟叫来。   眼下张希孟的身份很有趣……他名义上排在李善长之后,但李善长只能负责田亩财税,地方治理,粮饷军械什么的,却是没法插手军中人事,也就没法跟这帮掌握军权的人物勾结。   张希孟也不爱搭理这帮将领,跟他们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可问题是军队草创,需要落实军规,制定详细的条例,还要协调各种矛盾……大事情自然都是老朱的,可剩下的事情,就都要张希孟来负责。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大事也是有弹性的,人事任命,自然是老朱负责。可每顿的饭菜标准,几天吃一次肉,军服制式,能给几套衣服,军容仪表,吃喝拉撒……全都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再加上不少人都是张希孟起的名字,又是张希孟公布的职位安排,弄得有人私下里管张希孟叫“小镇抚”,地位高得不得了。   弄得张希孟都有点迟疑了,别给自己惹祸……他委婉把事情跟马氏说了,谁知道马氏竟然笑了。   “小先生,你在这位置上,还能跟我说说,换成别人,只怕就欺上瞒下了。你用不着担心,我会跟重八讲清楚。他要是能忙得过来,就都交给他,让他没日没夜忙去……如果他干不了,你帮着他分担,可比别人强多了。”   有马氏这句话,张希孟也算是放了心。   都说娶妻娶贤,老朱能捞到马氏这个贤内助,他算是捡了大便宜。   马氏除了能劝说老朱之外,她还担负着军装被服生产,给将士们制作战靴,又管着军医馆,甚至帮着一些老兵牵红线,结姻缘。   总而言之,马氏就像是老朱的另一半,用温情手段,收拢人心,保证这个快速发展的群体,健康向上。   “咱的运气不错,得到了一位少年英才辅佐……就是这位张先生,叫张希孟。”朱元璋热情介绍。   冯国用听这个名字一愣,似乎在哪听过,他站起身,跟张希孟施礼之后,突然道:“先生可知云庄公?”   张希孟低声道:“那是我族里的叔祖。”   冯国用又是一惊,那你怎么叫这个名字,不怕冲撞了先人?   朱元璋笑着解释道:“冯先生到底是读书人,云庄先生的确是难得的好官……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心念苍生,一身正气啊!只可惜云庄先生无力回天,病死任上。张先生的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记着云庄先生的前车之鉴,在乡下耕田传家,不要再出来做官。只是阴差阳错,先生流落到咱的帐下,跟着咱这个粗人南征北战了。”   如果本意是在乡下,不求入朝为官,扬名天下,倒是叫什么无所谓……只是从朱元璋的语气听来,他十分敬重眼前的张先生,可问题是这位能有十五岁吗?   这么年轻的一位,能有什么见识啊?   冯国用不免迟疑,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丝的疑惑。   张希孟也没说什么,坐了下来,聊了几句,冯国用有心试探张希孟,就主动道:“张先生,前些时候,在下探听到滁州空虚,就联合了一些义军,想要攻占滁州,结果被知府招募的青壮打败,损失惨重……先生,我到现在也想不通,百姓为什么宁愿跟着鞑子,也不愿意帮助义军?”   提到了这件事,一旁没说话的冯国胜也是愤愤不平,他们已经收买了城里的商人,想要里应外合,结果不但失败了,他还受了伤,险些丢了性命,着实可恨!   张希孟听完,半点都不意外。   “冯头领,你问百姓为什么宁愿跟着鞑子,也不愿意追随你们?我现在倒是想反问一句,百姓凭什么跟着你们,不愿意追随朝廷?”   “朝廷?”冯国用把眼睛一瞪,“朝廷失德,倒行逆施,已经是天怒人怨,百姓流离失所,倒毙荒野者,不可胜数。红巾兴起,天下到处都是义军,元廷摇摇欲坠,难道百姓不该识时务吗?”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冯头领,你说的都对,可是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冯国用眉头紧皱,困惑道:“没关系吗?”   “天下大乱不假,可若是因此百姓就都起来反抗元廷,此时大都皇帝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脖子喽!”张希孟笑道:“光是说元廷可恶,并不能能咱们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咱们还要拿出一整套办法,证明咱们比元廷好!真正能让老百姓追随咱们。”   “不然赶跑了元廷,来了一群更混蛋的,从屎坑挪到了粪坑,能有什么区别?既然都是一样,那还不如跟着朝廷的知府守卫城池,至少名正言顺,还不用担心让人冲进家门,大肆屠戮,冯头领,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啊!”   冯国用低呼了一声,忍不住露出惊骇的神色。   真是好厉害的少年郎啊!   竟然把人心拿捏的这么准确。   对冯国用来说,如同当头棒喝,打得又准又狠。   冯家兄弟有点类似郭子兴,属于地方豪强,有些实力……趁着乱世,拿出钱财,招募兵马,准备有一番作为。   可仔细想想,他能这么做,滁州的知府也可以开仓放粮,招募青壮,一起守城。然后也能说外面的红巾,都是红鼻子绿眼睛,天天吃人肉,喝人血,让他们杀进来,大家伙都完了。   说辞都是一样的,根本不用改。   是啊,为什么要跟着你冯家兄弟干?   没道理啊!   “冯头领,主公和我等商议了许多次,渐渐总结了一套方略。我们推动授田……那些跟元廷有勾结的官吏豪强,有作恶过往的,严惩不贷,这就是替百姓伸冤,解决大家伙肚子里的怨气。然后我们推行分田,挨家挨户,按照合理的比例,重分田亩,给大家伙活下去的希望,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填饱大家伙的肚子。”   “做了这两件事之后,我们募兵强军,再去教导百姓,推翻元廷,打出一个朗朗乾坤的道理,大家伙自然能够接受,将士们也就会勇往直前,再也没有迟疑!”   冯国用终于如梦方醒,大彻大悟,他扭头看了看二弟,忍不住自嘲道:“可笑咱们兄弟,还联合那些人去攻击滁州,殊不知他们各怀鬼胎,如何能赢啊!”   冯国胜用力点头,“大哥,俺服气了,回头把咱们家的田交出来,都给分了……咱们弟兄,还有其他几百口子,就跟着朱将军了!”   冯国用深以为然,他突然起身,双膝跪倒。   “拜见上位!”   朱元璋大笑,“只要你们认同咱们的策略,就是一家人,就是兄弟手足!”   冯国用大受感动,他顿了顿,这才道:“上位,俺想攻打滁州,其实是想趁机渡江,攻下集庆。”   “集庆?”   “对!集庆就是原来的金陵,六朝古都,虎踞龙盘之地,正是大有作为之所!非大英雄不能为之,我们兄弟愿意做上位马前卒,辅佐上位,攻取集庆,席卷东南,一统天下!”   说完之后,冯家兄弟一起拜倒,朱元璋当即怔住了…… 第六十四章 一出好戏   收了冯家兄弟,朱元璋并没有立刻任命官职,而是让他们随军观摩……也就是让他们随便看,认同咱朱元璋,就跟着咱,不认同,那就回你们的妙山。   你们主动来投靠,咱不能把人扣下,或者怎么样,那也太不义气了。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就不是咱能保证的。   老朱的态度堪称磊落,更让二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算起来他们也是一方头领,手下最多的时候,拥有一千人。   可是同样是人,差距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老朱部下最大的特点,就是规矩森严,兵练得狠,基本上是连着训练五天,才给休一天。而且休息的时候,也不许到处乱跑。想要离开军营,必须向千户请假,要说明缘由,还要讲好归营时间,如果逾期未归,是要受到惩罚的。   根据情节轻重,包括批评,罚劳动,打板子等等……   按理说练得狠,管得严,应该有不少怨气才对。   可是在军营走一圈下来,冯国用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士兵,不但没有怨言,还觉得充实有趣,训练起来,也十分卖力气。   观察了一阵子,冯家兄弟凑在一起,冯国胜就道:“大哥,我昨天晚上,跟着大家伙看了一出戏。”   “戏?什么戏?《窦娥冤》,还是《单刀会》?”冯国用随口问道。   没错,《单刀会》这出戏早在元朝就有了,而且还是戏剧大家关汉卿的作品。内容也和三国演义差不多,讲的是东吴图谋荆州,关羽弹道赴会,顺利返回的故事。   毫无疑问,关汉卿是极力赞颂关羽的智勇双全。   而且尊刘贬曹也不是什么《三国演义》独创的剧情,事实上在早期的三国戏中,只要演到了蜀汉获胜,台下百姓齐声喝彩欢呼,演到了曹操,就怒目横眉。   崇拜关羽,钦佩诸葛丞相,可是古已有之。   民间的爱憎如此分明。   所以说某些人把携民渡江当成虚伪,把屠城杀人当成真性情的离谱逻辑,放在古代,可是要被口水淹死的。   毕竟多数人还清楚,自己就是那个普通百姓,属于那个挨刀,该怎么选择,心里还是有数的。   顺便说一句,四大名著有三本都是在前人的创作基础上,综合集成的。   许多经典剧情都是早就出现的,作者只不过是当了一回裁缝,把各种各样的情节连缀起来,剔除了不合理的部分,用自己的方式,完整呈现出来。   所以哪位要是想垄断名著的解释权,讲我是正宗,我是唯一,没有人能比我演得好……那就贻笑大方了。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元璋的军中演得不是这些。   “是叫什么《单骑擒贼》,是军中的故事。”冯国胜像大哥介绍了一下剧情:大致就是一名士兵,乔装改成,装成元廷的钦差,单人独骑,到达了怀远城。在城门口收拢了守卫士兵,一起进了帅府,把元廷大将彻里不花给生擒活捉的故事。   冯国用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他们聚拢了好些寨子,一万多,想要攻打滁州都没成功。怎么这边一个人就把元廷大将给抓了?   元军真这么废物?   “这是编的?还是?”   “是真的。”冯国胜立刻道:“就是那个抓了元廷大将的士兵亲自演的。”   “啊!他亲自演的?”   “没错,那几个怀远的守军还跑来了,跟着一起演,演得可有意思了!”冯国胜不算太会讲故事,言辞不够丰富。   但是很显然,这是个让他大受震撼的故事。   简直太有趣了,我演我自己!   还有几个守城的兵,陪着一起演,光听这件事,就够匪夷所思了。   “还有吗?我也想看看。”冯国用来了兴趣,一打听,原来昨天是在费聚部下千户演的,今天在花云千户。   原来这出戏太受欢迎了,加上场地限制,一次只能在一个千户上演。一群未来淮西名将,大明公侯,为了顺序,吵得不可开交。   汤和就坚持要按照顺序,其他千户都不干了。   做梦去吧!   别看你是第一千户,军中的事情就讲究个公平,大家伙抽签,谁的手气好就先在谁那里演。   难不成在这种事情上,主公还能偏心不成?   而且这事情也不是主公说了算,要听人家张先生的。   汤和无可奈何,费聚运气很好,抽了第一个,花云却是抽到了第二号,至于汤和,且等着吧!   “大哥,我问过了,咱们属于观摩的,也可以去看,但是人数有限制,最多带五个人过去。”   冯国用点头答应,到了傍晚时分,用过了军中的饭菜,他们兄弟俩,带着几个族里的青壮,赶到了演戏的地方。   等他们一来就被吓到了。   怎么人山人海,这哪是千户啊?   简直万户都不止了!   他们还真猜对了,由于这出戏太受欢迎,其他千户的人早早跑过来占位置,争着抢着,要过来瞧瞧。   结果他们只能站在外围,伸长了脖子观看。   唯有主办的花云部下,能够在台下尽情欣赏。   冯国用也明白了,难怪只许他们带五个人,这要是带的人多了,还不被骂死!   他们匆匆赶来,花云满脸春风,简直跟娶了媳妇似的高兴。   主动招呼,又给抓了两把大枣,让他们边看边吃。   就在大戏上演之前,又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朱元璋,身旁跟着夫人马氏,马氏的旁边是小家伙沐英。   在他们后面,有张希孟,还有一个老者……李善长因为公务繁忙没来。   等这几个人坐下,朱元璋看到了冯家兄弟,给他们指引,别人都无所谓,就是那个老头,让冯国用懵了。   贾鲁!   就是那个主持修河,被无数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贾鲁,他怎么在朱元璋的军中?   朱元璋又是何德何能,有本事让这位大元的重臣为他效力?   一个云庄先生的后人,就让他大吃一惊,再加上一个大元的工部尚书,中书左丞,朱元璋的军中,怎么尽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啊!   冯国用是一肚子话,可偏偏戏已经开始了,由不得他多问,只能认真看着。   很快伴随着鼓点,一个晃着大脑袋的演员上来了。   他先小跑着一圈,然后在舞台上站了个丁字步,一声咳嗽,就开始自述经历……“俺曾在花街柳巷终日里游荡,也曾见无数的红妆;俺曾在塞北幽燕顶风冒雪,也曾见大元朝奸佞专权,只为君王无道黎民乱,不得已披坚执锐——为昏君做害人的犬狼啊!!!”   吴大头脑袋大,气也足,加上早年真的听了不少戏,最后这一嗓子,高亢有力,声震全场,就连在外面伸脖子看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随即引来了热烈的掌声,一片叫好。   吴大头来了劲儿,接下来继续念:“做昏君鹰犬行千里,眼见的杀戮泣鬼神,扪心自知罪孽重,天可怜见——遇明君!”   下面又是一阵叫好之声。   讲了这些之后,就是说归顺老朱之后,如何如何优待,感恩戴德,奉命去抓罪孽滔天的彻里不花。   为了出其不意,只有他一个人单骑前往。   到了怀远城门口,他想起过去元廷狗官的形状,做恶人怒斥守城兵丁。   这时候兵丁就上来了。   还真是那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兵用公鸭嗓,数落彻里不花的罪行,又念着元廷混蛋,残害百姓,他们不过是狗咬狗,且随新犬诛旧狼!   一句新犬诛旧狼,又引来了哄堂大笑。   不过想想也的确是如此,但凡彻里不花干点人事,也不至于被抓啊!   随后就是吴大头领着人过去,顺利生擒一无所知的彻里不花,得胜归来……一场戏,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大家伙竟然都意犹未尽,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似的。   有人甚至高喊,再来一遍!   大家伙看得如醉如痴,狂笑不止。   冯国用这才注意到,这些看戏的士兵,竟然不乏许多蒙古人。   难道大元朝不是蒙古人的吗?   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小旗官忍不住道:“蒙古人也分贵贱!大元朝是人家贵人的,不是俺们的!倒是上位,才把俺们当个人看!这戏演得好,骂得痛快!”   此时吴大头居然又出来了,盛情难却,演全套不行了,就演最精彩的抓人那一段吧!   台上士兵立刻潮水一般叫好……冯国用看着台上,看了看台下,眼神之中似有所悟,忍不住用力点头。 第六十五章 屯田养兵   时间到了大元至正十三年的最后一个月,张希孟掰着手指头计算,他到这个时空已经一年了。   总结过往,他首先活了下来,其次,在朱元璋的麾下,地位拔群,颇受尊敬,属于混得算是不错的。   而朱元璋更是进步飞快,他在过去的一年,终于甩开了郭子兴的控制,开始大刀阔斧,发展自己的势力。   盘点老朱麾下之兵,总数逼近四万,已经大大超过了郭子兴,便是彭大和赵均用也多有不如。   如果老朱是个急功近利的短视之人,大可以就地称王,当一方诸侯,快活自在。   可是很显然,老朱并没有这么做。   相反他还忧心忡忡,因为默默计算之后,老朱发现他的钱粮缺口非常严重。   为此朱元璋不得不在小年,把李善长和张希孟叫来,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讨兵马财税的紧要问题。   朱元璋首先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先生,咱现在有多少兵,多少马?”   张希孟立刻道:“回主公的话,自汤和千户以下,一共有三十六个千户,其中三个骑兵千户。另外冯家兄弟携妙山寨人马投靠,按理说,也能编成一个千户,总的算来,主公的士卒在三万七千人以上,军中骑兵一千五百人,另外护卫骑兵三百,拥有马匹八千多匹。”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老朱连连点头,“可是不少了,那这些兵马情形如何?可都能打?”   张希孟摇头,“能战的自然首推临淮旧部,主要集中在前十个千户……也正是这十个千户,基本上能做到脱产,其他的千户,还远远不够。”   很显然,在老朱的麾下,也形成了甲种千户和乙种千户的区别,甲种千户装备好,战斗力强,着甲率能超过三成五,个别能达到一半以上。   这十个千户,也就是冯国用见到,那些能够练五天休一天的。   所以说老朱让冯国用随便看,到了张希孟这里,也就是安排他参观最强大的部分……难不成谁还会主动让人看自己的不足?不能够啊!   说穿了,这就是张希孟这个大秘书的操作空间,而且还是老朱允许的。   这些士兵训练得狠,伙食待遇也是相当不错的,基本两三天能吃到一顿荤腥。为了保证他们的供应,马氏甚至专门找了一群妇人养殖鸡鸭。   可即便如此,营养供应还是不足的,不可能每天都进行武装越野长跑那种高强度的训练,只能隔两三天一次。但这也足够了,别说彭大和赵均用这些人,就算是元廷的精锐,也未必能达到这个程度。   而且训练五天休一天,还有一层考虑,就是把士兵拴在军营里,免得这帮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出去闹事。   军规军纪,是朱元璋非常在乎的,他时常晚上巡营,发现有人赌博,或者夜不归宿,就会严惩。   鞭笞,罚去扫茅房,都是家常便饭。   说完了前十个千户,后面的就拉胯了,这里面的兵以驴牌寨和横涧山为主,有许多就是元廷征召抓来的壮丁,战斗力相当成问题。   虽然努力整顿,但也仅仅是初具规模。   他们在老朱手下,主要起辅助作用,平时的训练也是训三天,休一天。不但强度下来许多,还要承担一些土木工程,营房建造,有点类似厢军的存在。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不管是哪个千户,只要在老朱手下,就都能吃饱。   主力千户有训练伙食补贴,可以吃到肉,其他的士兵也偶尔能得到,大约是十天一次。而且跟大家伙讲清楚,以后咱们地盘大了,条件好了,或者你们立了大功,就可以升格,比照主力千户。   同样的,如果主力千户不给力,那就面临着降级的风险。   不用问了,这种卷起来的主意,一定是张希孟出的。   但是即便区别对待,每个士兵一天一斤粮还是必须的,尤其是乙种千户,油水少,粮食还要更多。   在军中永远都别跟人比饭量,一顿能吃一盆的狠人也不是没有。   “快四万人,一天就是四万斤粮食,一个月就要一万石,一年就要十二万石石。这还只是平时消耗……如果遇到了战事,需要征调民夫,搬运粮草辎重,消耗的就是几倍还多。再有那几千匹战马还没算,论起消耗,八千匹马,可不比四万人少。”   李善长默默算着,随即眉头紧皱,十分为难。   “上位,当下咱们的粮食来源还是很少的,主要是……抢。”李善长也没避讳,濠州兵马溃散,朱元璋弄了不少粮食,后来虽然给了郭子兴一些,但是又从彻里不花那里弄来了更多。   再加上抄了卢家,朱元璋的起步粮食约有六万石。   随后攻取驴牌寨,拿下横涧山,缴获了三万石,又灭了沐氏,得到了一些粮食。   算下来也就是十万石出头。   到目前为止,已经消耗了差不多七万石,剩下的也就够吃几个月了,还是在没有大规模作战的情况下,不然粮食就真的不够了。   “既然以往靠抢,那咱们周围,还有没有能抢的地方?可以补充军粮?”老朱又沉声问道。   这一次张希孟开口了,“主公,怕是不行了,接下来最大的一块肉,也就是滁州了。可滁州商贾往来,贸易繁荣。人口也多,消耗也大。如果我们抢掠粮食,造成百姓饥荒,着实会损伤主公威名。”   李善长见张希孟说了,便也不顾忌了,直接道:“上位,卑职算这一笔账,也是想提醒上位,冯家兄弟提议攻取集庆,眼光是不错,但是以当下的情形来看,确实不行。咱们已经分了土地,最好要等百姓有了收获,税粮交上来,粮仓丰盈,辎重充实之后,才能大举用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才是王者之师!”   很难得,在对待粮食这件事情上,张希孟和李善长高度一致。   说到底老朱走的不是打一处抢一处,吃光分光再找下一处的流寇路线,而是要均分田亩,建立稳固根据地,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走向胜利的王道路线。   因此必须仔细计算兵力财力,有多少兵马,干多大的事情。   老朱仔细沉吟,又问道:“李先生,眼下咱有多少百姓?”   “回上位,眼下咱们的百姓得自临淮周围,有一万多人,攻取横涧山之后,得七万左右,加之定远等地,如今上位拥有百姓不到十五万,如果攻取滁州等地,治下百姓能达到三十万之数。”   老朱听到这里,不由得吸了口气,就算按照三十万口计算,供养四万兵,不足十人养一个兵,这个负担也是太大了。   只有这点人,合理吗?   张希孟觉得不但合理,而且还多亏了老朱名声好,周围的百姓主动聚拢过来,没有四处逃跑,不然还没有这么多人哩!   按照史料记载,洪武二十六年,全国清查,凤阳府拥有七万九千多户,一共四十多万口。   即便算上隐藏的户口,整个凤阳府,也就五十万人左右,别忘了在老朱治下,藏匿户口不会太多,不然砍刀就下来了。   而且明朝立国之后,凤阳府是扩大了许多的,领五州十三县,属于超级大府,中都规制。   显然元末的濠州,远没有这么多人。   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知院老张,他聚集了十万兵卒家属,屯兵横涧山,算是给了老朱一个超级大补丸。   如果没有他的助攻,老朱治下的百姓,也就五七万出头,毕竟他现在真正控制的也就是定远一县罢了。   “算来算去,还是人少兵多,百姓太苦了。”朱元璋长叹一声,扭头又问李善长,“李先生,定远等地,田亩可有多余的?”   “有!”李善长道:“宝公河,濠水,周围都是良田,周围也有许多撂荒的田地。”   朱元璋想了想道:“有田亩就好,下令将士们,耕种屯田,咱跟着大家伙一起干!”   李善长一愣,“上位,这恐怕不妥吧!”   朱元璋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咱就是耕田的出身,以前想种田还没有地可种哩!”   张希孟抚掌一笑,“善哉,这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对,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朱欣然笑道。   唯独李善长,堂堂一方之主,跑去耕田,像话吗?   李善长还想劝两句,哪知道朱元璋道:“张先生年纪太小,李先生,你就随着咱下地干活,给大家伙做个表率吧!” 第六十六章 郭子兴,你不要过来呀!   “养兵而不病于农者,莫若屯田!”   这是朱元璋对待军屯的态度,也是卫所制度的由来。   若是兵坐食于农,农必受弊,非长治久安之求。其令天下卫所督兵屯种,庶几兵农兼务,国用以舒。   老朱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让士兵完全脱产,仰仗地方供应军粮,老百姓必定受不了。所以养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屯田,让将士自己种粮自己吃,既不影响百姓,也不用国家供应,两全其美。   当然了,放在后世来看,卫所和军户制度,属于很失败的那种,需要彻底改革。   不过一项制度,能经历几代人,在百年之后,才弊端丛生,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成功呢?试问天下,又有多少良政,可以维持百年以上?   貌似不多吧!   所以当老朱提出屯田的时候,张希孟举双手赞成。   不过他有一些自己的设想,似乎可以打一些补丁。   “主公,你看这军屯可要缴纳田赋?”   老朱笑了,“这是咱自己种田自己吃,自己给自己交税……麻烦不?”   “那开垦出来的田亩,要归谁所有?”   “当然是……”朱元璋顿了一下,他想说要归他自己,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将士们给他当佃户耕田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不对劲儿。   老朱干脆道:“先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跟咱说明白了,不用藏着掖着。”   张希孟点头,“主公,咱们现在兵少,地盘也小。屯田种粮,有了产出,就充实军用,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主公亲自盯着,有问题也解决了……只是以后地盘大了,照顾不过来,那是肯定要出偏差的。要我说有什么弊端,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想着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开垦出来的所有田亩,必须归公,也就是捏在主公手里。有了这一条在,就算以后遇上了问题,想要调整,也会容易许多。”   “再有田赋这个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免除。因为只要有田亩不用交税,就会有人挖空心思挂靠。一些领兵的军头儿,也会利用手里的权力,让人投献过来……所以我的意思,田赋和民田一样收,至于其他部分,全数留给本部兵马享用。如果主公想要征用,也要花钱购买。”   老朱一听,顿时皱眉头了,“先生,这么做是不是太麻烦了点?”   张希孟笑了,“主公,还是那句话,现在稍微麻烦点,是为了以后方便。军中士卒也有损失,也会老去。主公固然会给恩赏抚恤,可若是能从军屯收获一些钱谷,将士们也会更宽裕些。请主公放心,这笔钱是属于士兵不假,臣这里会集中管理,谁也别想随意支用。”   朱元璋依旧绷着脸,他还是觉得麻烦。   不过麻烦也不是他的,而是要张希孟负责去弄。   他愿意挨累,自己还犹豫什么?   而且张希孟说得对,有自己在,如果不合适,大可以废掉就是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其实后世有些人反思大明之亡的时候,甚至会把矛头指向朱元璋,说都是他的祖制垃圾,不懂经济财税,还有死板的户籍制度,才让大明朝仅仅活了二百七十六年……   难道把这些祖制废掉,大明就能永远存在吗?   事实上后人认为的弊政,在老朱手上,都是卓有成效,利远大于弊的,因为那些错误漏洞更明显的,危害暴露出来的,早就被老朱一道旨意改掉了。   开国之主不是不会犯错,而是错了能够改正……亡国之君也不是什么措施都是错的,而是八方掣肘之下,根本做不成事,就算是对的事情,也没法落实。   很显然,老朱就是个执行能力超强的人。   从临淮向南,一直到定远,沃野之上,到处有趁着冬天,清理蒿草,挖掘沟渠的队伍。士兵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没有任何人抱怨。   种出来的粮食,除了少部分田赋之外,其他都是军中的财产……大家伙能吃得更饱,余下来的粮食还能养殖猪羊,鸡鸭鹅狗一类,丰富餐桌。   等收获之后,天天吃肉,也不是奢望。   产粮更多,上位就会出钱收购,卖了钱,大家伙在军饷之外,就能领一份津贴。如果在打仗之中,不幸受伤战死,抚恤金也能加倍。   这么好的事情,谁会拒绝?   而就在大家伙忙碌的时候,有一个老者在田间随意转了几圈,偶尔拿出纸笔,画了两下,然后就离去了。   几天之后,就传出了一整套挖掘水渠的办法。   身为治理黄河的水利专家,弄几条引水渠,简直就跟玩似的。   张希孟从贾鲁手里拿到了方案,特别要求,引水渠要优先供应百姓的民田……如果真的遭了大灾,水源紧缺,军屯可以不要收成,民田必须保障灌溉用水。   张希孟相信,军民鱼水情,把根扎在百姓的心里,才是真正的无敌王师。   所以在方方面面,张希孟都尽量惠民、便民、利民……他的这些主张,全都得到了朱元璋的无条件支持。   纵观整个历史,几百位皇帝当中,朱元璋绝对是最爱护百姓的那个……当然了,也有人说他管这个,管那个,但是他的儿子不也有混蛋的吗?那些藩王作恶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   他是个皇帝啊!   他不是圣人,总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吧?事实上老朱也曾经竭力教训儿子们,约束他们的行为,苦口婆心像个老妈子似的,他尽力了!   老朱做得如何,从冯家兄弟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这哥俩在老朱的营中看过之后,彻彻底底,心服口服。他们放弃妙山寨,亲自领着八百人归附过来。   而且在冯家兄弟的带动下,又有几处山寨归附了老朱。   这些人马无一例外,都被要求参与屯田。   一句话,在老朱这里,粮食压倒一切!   从军中,到民间,尤其是那些拿到了自己土地的百姓,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过年都只休息半天,然后就迫不及待趟着冰冷的河水,去捞河泥肥田了。   朱元璋这边风雨凄凄,可是另一边却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彭大死了!   “此事蹊跷,难道是赵均用下手害人?”   老朱脚上有泥,还是急匆匆回来,召集张希孟和贾鲁过来商议。   彭大一直非常赏识朱元璋,在守卫濠州城期间,彭大是鼎力相助,论起作用,比郭子兴还要重用几分。   虽然在濠州保卫战之后,彭大膨胀了,先是称王,后来又要攻打泗州,但他始终和朱元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算是老朱唯一的可靠盟友。   如今彭大突然暴毙,赵均用一家独大,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主公,且不论彭大帅是怎么死的,眼下少帅彭早住一定处境艰难,我提议派徐达过去,带着一些粮食军械,帮助他维持大局,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彭家军,如果彭早住没有地方立足,大可以退到定远,我们收留他。”   朱元璋立刻点头,他也很赏识彭早住的勇武。   “就这么办了,咱给彭少帅写封亲笔信,让他节哀顺变。”   又商量几句,老朱转身,打算先洗洗手脚,然后立刻写信。   就在老朱去后面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夫人马氏。   在马氏的手里,也捏着一封书信,是郭子兴送来的。   朱元璋拆开看了一眼,直接扭头回来了,也别洗脚了,继续商议吧,郭大帅害怕了赵均用,也要领着人马,来找朱元璋避祸。   “主公,能不能让老臣看看?”   贾鲁主动讨要书信,朱元璋急忙递过来,老头看了看,渐渐的,面色凝重起来。等全部看完,贾鲁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郭子兴,简直不要老脸了,在书信之中,言辞卑微,说什么只求尺寸之地,容老朽之躯。若是贤婿不收,死无葬身之地矣!   贾鲁皱着眉头道:“郭大帅还有一万多兵马,现在我们刚刚整顿,三十几个千户,初具规模。如果郭大帅要来,不免人心浮动,而且还有郭少帅,有他在,怕是不好办啊!”   朱元璋哀叹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咱的恩主,如果明知他有难,咱连收留都不收留,大家伙会怎么看咱?”朱元璋反问。   一句话,贾鲁也语塞了。   他倒是想跟朱元璋说,你不欠郭子兴什么,大可以弃之不顾……可正如朱元璋自己说的,世人的嘴,太过厉害了。他朱元璋论起方方面面,和其余群雄比起来,都没什么优势。唯独他对百姓很好,治军严谨,有了个好名声,如果因为郭子兴的事情,败坏了这点资本,当真是得不偿失!   摊上了这么个大帅,也算是老朱倒霉!   到底要不要答应郭子兴?   很让人为难。   “主公,不如请郭大帅去怀远安身吧!”张希孟突然开口了,怀远的彻里不花被拿下了,他的手下溃散了大半,还剩下几千残兵在怀远,元廷没派人过来,朱元璋也没派兵攻打。   正好交给郭子兴,让他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做到了这一点,朱元璋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六十七章 咱曾经来此要过饭   郭子兴的破事很是影响大家伙的心情,就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索性张希孟请令,去安排郭子兴进驻怀远。   在临走之前,张希孟还特意去见了马氏。说实话,这事还就他能办,不然郭子兴到底是马氏的义父,还帮着她找了个好女婿,这种事情,就算几百年后,史书上也不会否认的。   若非十足的亲信心腹,很容易落下埋怨。   只是令张希孟意外的是马氏没有太多的顾忌,相反,马氏跟张希孟透露了一些秘密。   “算起来我爹比郭大帅早入白莲教,势力也比他大。郭大帅能攻进濠州,我爹是出了大力气的。随后我爹似乎和郭大帅发生了一些争执……再之后就是我爹返回宿州,率众起事,不幸被元廷害死。他的旧部不少跑到了濠州,都归附了郭大帅。”   马氏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神色落寞,“我曾经在父亲返回宿州的时候问过他,可是郭大帅排挤了他?我爹只说大丈夫当行事磊落,在自家起事,又岂能抢占别人的基业!还不许我胡思乱想,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当好好孝敬郭叔父。”   张希孟听到这里,终于想清楚了……难怪马氏嫁给朱元璋之后,就一心为了丈夫谋划,似乎对义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竟然还有这一层缘由在。   要说郭子兴害了马公,却是未必,但他肯定刺激排挤马公,逼着他回宿州起事,这才有马公之死。   虽说不能把郭子兴当成罪魁祸首,但是也万万不是干干净净的。   估计这件事也就朱元璋清楚,其他人不可能知晓。   “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妥善办好,万万不会让郭大帅干扰主公的大业!”   张希孟从马氏这里辞别,心里头已经有了计划。   随着他一起动身的,还有徐达,他也带着一封信,去见彭早住。   两个人并马而行,后面跟着两个千户的精兵。   徐达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张希孟笑道:“怎么,不方便跟我说?”   “不是,是……”徐达纠结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先生,下面有人说上位对待郭大帅太优柔寡断,太念旧情了。到了现在的时候,干脆吞并了郭大帅的部众,自立为王,岂不是更痛快干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徐达,这不会是你的想法吧?”   徐达连忙摇头,“不,不是!”   “那就好……你怎么看这事?”张希孟问道。   徐达沉吟思忖,而后缓缓道:“上位宽厚爱民,治军严谨,有恢复山河,驱逐蒙古的雄心壮志。不同于其他草莽豪杰,行事要稳妥持重。郭大帅的恩情不能置之不顾,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笔账,郭大帅予取予求,做得太过,上位自然可以取而代之,眼下还不是时候。再有……再有如果上位取代了郭大帅,赵均用势必会起兵和上位争夺。到时候就算能打赢赵均用,也会损失惨重,消耗粮饷,影响了南下攻取集庆的大事!得不偿失!”   张希孟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不愧是徐达,看得就是明白。那你觉得南下还有哪些难处?”   “自然是船只了。”徐达道:“大江宽阔,没有足够的船只,如何能渡江南下?而船只最多的就是扬州,偏偏此刻已经落到了张士诚的手里,我担心他抢先渡江,抢占了先机,到时候上位想要拿下集庆,就难上艰难了。”   这一番话说完,张希孟算是领教了徐达的厉害,不愧是能成为大明开国第一名将的人物,大局观绝对高人一等。   “所以你去扶持彭早住,我去安顿郭子兴,让他们继续撑着,也好让主公迅速集中力量,谋求战船,渡江夺下集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徐达悚然颔首,他们两个在岔路口分别,徐达领着五百人,急匆匆去见彭早住。   至于张希孟,则是率领着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赶到了临淮。   他没有主动去见郭子兴,恰恰相反,他就在这里等着……你把你当成大帅,对不起了,我可不这么看。   不光是我,包括大多数的将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到了第三天,郭子兴终于带着儿子郭天叙,小舅子张天佑,还有一万多士兵,急匆匆向临淮方向赶来。   不来也不行了,听说赵均用已经调动了三万大军,要攻下濠州。   “本帅不明白,重八不是说了,他有几万兵马了,为什么就害怕赵均用?他把大军带来,跟我里应外合,击败赵均用,一统濠州,难道不好吗?怎么就那么怕姓赵的?”郭子兴大声抱怨,怒气冲冲。   张希孟不紧不慢,“大帅若是有决战之心,不妨先留在濠州,只要大帅能顶住赵均用十天,主公必定率领兵马相助,到时候大破赵均用,易如反掌。”   郭子兴突然怔住了,这小子在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这时候郭天叙怒气冲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大帅这么说话?朱重八他自己不来,派你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瞧不起大帅吗?”   张希孟依旧笑容不减,“主公是心疼大帅啊……自从去年围攻濠州以来,大帅都是在后方坐镇,从不轻易离开帅位。如今更是要主公在前面冲锋陷阵,大帅自去怀远安居,坐等捷报,岂不是更好!”   郭家父子被怼得语塞,突然郭天叙大怒,眉毛立起,怒骂道:“你想说什么?你讽刺郭大帅畏敌不前吗?”   张希孟只是淡淡道:“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何必多言……郭少帅,你心里不服,大可以回头问问,看看你的部下,有多少愿意跟着主公打天下?”   张希孟说着,主动打马,到了这些士兵的前面,冲着他们朗声道:“大家伙都知道朱公子吧?他大破横涧山,占领了定远,大军还在征战,所向披靡。在朱公子治下,奉行均田,将士们能多得一倍的口粮田,足以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朱元璋的作为早就传回了濠州,不少人暗暗佩服,在军中也是各种言语四起。   此刻张希孟主动说出来,让在场不少兵卒议论纷纷,有些人干脆就打算投靠朱元璋算了,反正跟着郭子兴也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上次被赵均用抓了,险些丧命,就够丢人了。   这次又被人家吓到了,迫不及待逃命。   而且每次遇难,都要靠朱公子帮忙。   可结果呢?   面对赵均用,微微诺诺。   面对朱公子,倒是崔胡子瞪眼,气势汹汹。   说穿了不就是耗子拿刀子,窝里横的货吗!   也就是朱公子人品好,不跟你计较,不然直接带着兵过来,先废了你们郭家父子!   再说了,朱公子不光人品好,所作所为也了不起。严惩元廷走狗,分配土地,哪一样不是顺天应人?   你郭子兴早早就占领了濠州,你可是做了一样?   还惺惺作态,跟那些豪商勾结,你的屁股坐在哪一边,当我们不知道?   将士多有怨言,张希孟看得清楚,突然他哈哈大笑,“郭大帅,郭少帅,主公依旧敬着你,把你当成长辈,当成大帅。但是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如果再看不清楚,你们麾下的将士自然会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到了那时候,最后这点体面也剩不下了!”   张希孟一转马头,奔着自己的队伍去了,只留下一句话,“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张希孟并没有离去,而是挥兵直取怀远……自从彻里不花死后,怀远就乱成了一锅粥,根本用不着打,张希孟兵马一到,里面的人就全都乖乖投降……张希孟也不想要太多的臭鱼烂虾,就把这些人留下,都给了郭子兴。   郭家父子一肚子怨气,可面对一座城池,他们也抵挡不住,只能不情不愿收下……自从他们进驻怀远,手下将士三天两头逃亡,无一例外,都去了朱元璋麾下。   郭家父子和张天佑又是惊又是怕,朱元璋这么得人心,如果他们还想算计朱元璋什么,搞不好自己的手下就土崩瓦解了。   意识到这一点,郭子兴和郭天叙都老实了,只能困守一城,和犯人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牢房能大一点吧!   而就在张希孟解决了郭家父子之后,老朱亲自统帅着汤和等八个千户,浩浩荡荡,杀到了滁州。   李善长随军进发,“上位,卑职曾在滁州做过小吏,还算熟悉情况。”   朱元璋绷着脸道:“咱也来过滁州,或许比李先生更清楚一些事情。”   “是吗?”李善长怔住了,“上位来滁州是做什么的?”   朱元璋嘴角上翘,冷笑道:“咱曾经来滁州要过饭!”   说完之后,老朱飞马向前,留下李善长瞠目结舌,心慌意乱…… 第六十八章 进城不是小事情   李善长一阵阵冒冷汗,心虚得很。   他在滁州当过小吏,虽然带个小字,但一官二吏,妥妥的二等人,碾压九成九老百姓。而且李善长这人聪慧过人,又有手段,虽然不像宋江那样,黑白通吃,呼风唤雨,但大小也是个人物。   说实话,李善长最初投靠朱元璋,也是打着进献滁州当礼物的心思。   别看冯家兄弟拿不下来,可李善长不同啊!   他了解滁州的内部清楚,朋友又多,衙门的人,商界的人,甚至是一些流氓无赖,三教九流,他都门清。   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才有这个底气。   可现在他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了,而且是相当不对劲!   朱元璋是什么人,李善长已经领教了。   而且多年前他还在滁州要过饭,经历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把那些好朋友介绍过来。   官府的衙役:斩了!   为富不仁的商贾:斩了!   欺压百姓的无赖:斩了!   把他们都杀了也就算了,万一朱元璋瞧自己交的都是狐朋狗友,也一怒之下,把自己的脑袋砍了怎么办?   跑吧!   别跟朱元璋混了,太要命了!   李善长已经凌乱了,不过好歹面对过贾鲁的冲击,他的心脏已经很强大了,朱元璋虽然严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好好沟通一下吧!   他怀着上坟的心,前来求见。   老朱刚刚探查了滁州的防御,随即派遣花云和吴良,领兵围绕滁州巡逻,一方面寻找弱点,一方面防备城里的兵马杀出来。   随即老朱又调集精兵,准备云梯,打算一鼓作气杀进去。   而在老朱的麾下,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俩是最积极的。   他们惨败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冲进滁州,好好立个大功,也好在朱元璋的麾下站稳脚跟。   冯家兄弟如此,汤和等人也不是吃素的。   别看汤和也是千户,但他这个千户满编一千二百八十人,六成着甲,还给配了五百匹马,实力冠绝所有人。   朱元璋信任他,他也不能丢人。   这个先登之功,无论如何,也是他的!   相比起朱元璋这边气势如虹,城里的守军就凄惨太多了。   论起兵力,不足三千。   再看军心士气,一地鸡毛。   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红巾军。   知府白敬恩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在他的袖子里藏着砒霜,只要咬一口,立时就能丧命,以身殉国。   他已经做好了当大元朝忠臣的准备。   城里的消息传来,老朱只是冷冷一笑,想死,咱成全你!   “传令,明天攻城!”   众将轰然答应,一个个摩拳擦掌,立刻就准备……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士兵。   “上位,张先生来了!”   张希孟到了!   老朱一阵惊讶,他不是去安顿郭子兴了吗?   怎么这么快来了?   老朱急忙迎接,等他出来一看,发现张希孟皱着眉头,咧着嘴,两条腿岔开,中间能跑过一条狗,正缓缓往前挪。   “怎么回事?先生受伤了?”   这时候跟在张希孟后面的士兵道:“上位,先生听说要进攻滁州,就连夜疾驰过来,跑了三百多里,腿都磨坏了。”   朱元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急忙冲着两边道:“愣着干什么,快拿个担架来,抬着张先生!”   士兵轰然答应,等他们把担架拿来,不用别人,汤和一把抢过来,他跟花云一前一后,抬着张希孟就往里面走。   弄得张希孟怪不好意思的。   “主公,用不着这样,我就是不那么放心……滁州比起濠州还要大,又是商贸要害之地,生意人往来,络绎不绝。这地方用好了,绝对是主公起家的最好地方。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张希孟忍着疼,向朱元璋解释。   终于,他们到了帅账,落座之后,老朱就道:“先生教训的是,咱正准备立刻攻打,你有什么要大家伙留心的,都说出来吧!”   张希孟道:“是这样的,滁州的位置如何,我就不说了。单说一点,我听闻滁州有不少铁匠铺,可是如此?”   这回李善长接话了,“没错,的确有不少,当年元军为了渡江,在滁州等地炼铁,打造兵器,这么多年延续下来,滁州的铁匠可是不少。”   张希孟点头,“这就是了……元廷限制铁器,削弱汉人。如今军中用的多是缴获来的兵器,可要想长久,就必须有自己的冶铁作坊,能够生产军械,这件事不比粮草小多少啊!”   貌似张希孟说了句废话,打仗能不需要军械吗?但是对不起,不管是前面的濠州,还是老朱已经拿下的定远,都没法大举炼铁。   既没有作坊,也没有工匠,还没有原料,想都不要想!   最多就是把铁锅铁铲,回炉做成刀剑,仅此而已。   但是滁州不一样,这地方临近长江,商贾往来便利,拥有宝贵的冶铁作坊,规模还不小。如果用好了,毫无疑问会极大增加朱元璋的实力。   老朱不由得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鲁莽了?   “先生,既然炼铁作坊重要,能不能直接收上来?”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他急匆匆赶来,大腿都磨破了,不就是担心这事吗!   “主公,征收上来固然可以,但是滁州恐怕需要外购铁矿才行……我们眼下地盘还是太小,很难做到自给自足。铜铁,药材,食盐,丝绸,桐油,角筋,太多的东西,都需要商贾出力气。滁州不同于横涧山,也不是小小的定远县城可比的。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马虎大意啊!”   “咱们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滁州,要运转有序,能够让咱们快速壮大的滁州城!而不是一个百业凋敝,萧条冷落的滁州!”   张希孟谈完之后,众人鸦雀无声,几乎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朱元璋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曾经的事情,让他没法忘记。   他恨透了贪官污吏,无耻奸商……如今屠刀在手,他是真想杀个痛快。奈何张希孟疾驰三百里,赶了过来,就是担心他这么干。   而张希孟讲的道理,也的确是情理之中。   良久之后,朱元璋缓缓站起,对着众人道:“先生把他的意思说了,咱觉得这话在理,该怎么对待滁州的商贾,要讲道理,不能蛮干!”   老朱刚刚说完,李善长就忍不住深深一躬。   “上位英明!”   此刻的李善长也老实了,他是真的比不上张希孟,不光是跟老朱的亲厚程度,也包括眼光见识。   如果他能想到这些,早就可以劝说朱元璋了,又何必等张希孟前来语重心长?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让老朱改变主意,都是天大的好事。   “上位,张先生所思所想,的确是老成持重,至理名言,此事的确该细细思索权衡。”李善长总算能说上话了。   朱元璋想了想,点头道:“就依李先生的看法……那咱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李善长一时语塞,他还没想到。   这时候张希孟再度开口,“主公,咱们过去是征收地主土地,分给百姓。那城里的房产,铺面,各种作坊,商行,能不能征收?”   朱元璋别的事情都敏锐之极,唯独面对商贾之事,他有点迟钝,想了半天道:“这里面如果有巧取豪夺,为非作歹,自然是要严惩的!”   张希孟点头,“也就是说,老老实实经商的,可以继续经营了?”   “那是自然!”   “需不需要纳税?”张希孟又问了一句。   老朱怔住,想了又想才道:“似乎也是应该,只不过商税要怎么收,咱也不清楚啊!”   张希孟笑道:“主公只要定下大略即可,这事臣会和李先生商讨的。”   李善长急忙躬身,谦逊道:“上位,张先生说得不错,卑职愿意给张先生打下手。”   又经过了一番商议,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进城之后,不许进驻民宅,不许扰民。   城中的户口、图集、甲兵,一律封存,以备清点之用。   红巾军保护合法经营,采用累进税制,所有商人,只要按规矩交税即可。至于元廷的一切苛捐杂税,悉数废除。   元廷书吏衙役,有过恶行的,严惩不贷,百姓可以主动告发……如果确系清白,且品行端正,可以留任,不必惊慌。   张希孟和李善长一共拟定了十条,经过朱元璋首肯,很快就传进了战战兢兢的滁州城。很快就有人偷偷出城,前来拜见老朱。   为首的人姓周,在滁州开了一家顶大的酒楼,还经营车马行……朱元璋一眼认出他来,忍不住跟张希孟气哼哼道:“瞧见没有,就是这个东西,咱去化缘,他说剩下的饭菜喂狗了,让咱别盼着了。他们家人的食狗的饭,人狗一锅饭!你说混蛋不混蛋?”   张希孟只能咧嘴苦笑,“主公,大业,大业要紧!” 第六十九章 君子豹变   怒火从心底涌起,直冲脑门,压下去,又起来……朱元璋干脆一甩袖子,直接就走。   他也想礼贤下士,好好表演一番,但是对不起,他老朱见不得这帮商贾的嘴脸,咱就是这样的汉子!   老朱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往营里大步走去。张希孟无奈,冲着李善长咧嘴苦笑,他也跟着走了。   结果就剩下李善长离着几个商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大人,您看?”   李善长脸上也发红,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上位能瞧你们一眼,就算是给你们脸了,什么都没干,还指着上位倒履相迎?都给我去旁边的帐篷呆着去!”   李善长让人把这几位领走,他怔了怔,露出了愁苦的表情,伺候朱元璋这个东家,是真的不容易。   他也没去找朱元璋,而是来见张希孟。   此刻的张希孟正给腿内伤口换药,别看只是擦伤,但两边各自巴掌大的一块,也着实不好受。   弄了差不多一刻钟,这才出来。   李善长坐在那里,喝着冰凉的茶水,心也暖和不起来。   “张先生,我刚刚琢磨了一下,这个商税不好征收,其中的困难特别多,我怕跟上位说了,他又生气,咱们先参详参详?”   张希孟笑道:“正好,我也想跟李先生说这事,主公是见不得这帮人的,但若是能收上来税,见到了钱,主公也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你说是不?”   李善长点头,却也无奈,“是这样的,一家商行店铺,他们能经营多少东西,卖出多少钱财,这个外人不知道啊!就算让他们交出账目,也必定是做过修饰的。再说了,咱们现在又没有那么多人手,想要算清楚税额,也太困难了。张先生,你看能不能暂时缓一缓,或者令想办法?”   张希孟笑容依旧,招手让人送一壶热水,随后对李善长道:“先生上次纵论均田,让晚生大开眼界,学到了不少东西。如今先生这番高论,让我不仅想起了上一次……当真就没法征收吗?”   张希孟似笑非笑,上一次他算是被老李算计了,如今再次提出来,等于是点破了李善长的心思,这让这位略显尴尬。   张希孟干脆道:“李先生,我提出累进税率,你在主公面前也是赞同的,现在说执行起来不方便……那我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当真就那么难吗?”   “李先生,咱们拢共加起来,才多大的地方,多少的人?小门小户,自然用不着这个,剩下能征商税的大户,无非是几样而已。盐、茶、铜、铁、瓷器、棉纱、丝绸、粮食、木材、砖瓦……这些东西,从外面运进来多少,商铺卖出去多少,总归有个大约的数目吧?我也不说一分一毫不差,统计个大略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咱们还能一边征税,一边培养人才。眼下不做准备,等以后渡江,要夺取集庆,那可是江南重镇,人口百万,我们又该如何应付?难不成只靠着田赋维持开支?”   张希孟顿了顿,继续道:“先生投靠主公,以汉高祖勉力主公,而主公以萧何寄之。自然是希望先生能运筹帷幄,替主公理财。先生能把府兵均田说得那么清楚,两宋的商税自然也是了然于心。我们现在不过是为日后打个基础罢了,如果我们现在不着手准备,等日后主公开府建牙,甚至登基称帝,由谁负责收商税?难道就要放弃这项税收不成?”   张希孟又道:“李先生久在衙门做事,那我想请教一件事,衙门的开支要怎么算?是量入为出吗?”   李善长嘴角微微抽搐,“这个……似乎不是。”   “没错,衙门从来都是先把钱收上来,然后再想着怎么花……对了,这是贾老大人告诉我的。”   李善长更尴尬了,只能道:“既然是老大人说的,自然不会错了。”   张希孟跟着贾鲁恶补了一段时间的课,的确是功力提升很快,不光在大略上领先这个时代的人,就连实务经验也上来了。   财政预算这个东西,并不是盘算着要花费多少,然后去收多少税……事实上负责征税的官吏,都是千方百计多征。手里的钱越多,代表可支配的财富越多,权力也就越大。   至于如何花钱,那还不容易!   办些庆典啊,给官吏发点福利,再不济犒赏三军……反正总能找到名目花出去的,根本不用担心。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收不上来。   就算日后的大明,由于商税基本处于空白状态,加上土地兼并,还有地方和中枢财政划分不合理,弄得户部只有几百万两银子,哭天抢地,除了能发点俸禄,给士兵发饷,修修皇宫,维护河道……剩下的什么事都干不了,而且还动不动就落下亏空。   就连张居正变法,也只敢在田赋上面动刀子,商税是连碰都不敢碰。   “李先生,晚生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跟李先生说,就怕交浅言深,李先生怪罪……”   李善长慌忙道:“万万不要这么说,张先生是上位心腹,又出身名门,见识学问远胜善长万倍,只求张先生指点!”   张希孟微微叹了口气,“主公的经历,李先生可知道了?”   李善长点头,“知道,主公早年经历不幸,真是让人唏嘘……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以为主公必定能成大业!”   张希孟颔首道:“确实如此,但李先生也该清楚,正因为如此,咱们主公嫉恶如仇,同情弱小,爱惜百姓,对贪官污吏,豪强奸商,深恶痛绝。李先生家境很好,又做了十多年的书吏,正因为这个身份,主公不免时常敲打,先生以为然否?”   李善长脸色一变,怔了许久,终究一声长叹,透着无可奈何。他选了对的主公,奈何他却不是对的人,莫非老天在耍弄他李善长?   张希孟察言观色,笑道:“李先生懂《易》吗?”   “不甚明白。”李善长谦逊道。   “我也不懂……不过易经之中有一革卦,泽中有火,水涸草枯,正是大变化之意!如今大元衰微,豪杰并起,正是鼎革之时。而革卦讲究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李先生,你以为然否?”   李善长悚然心惊,忍不住念道:“君子豹变,君子豹变!”   “没错!李先生,你的出身经历虽然让主公不喜,但是先生若能君子豹变,实心用事,替主公谋夺天下,成就帝业,岂不是功盖萧何?名扬后世?”张希孟道:“滁州商贾,固然和先生有旧,但是区区一点情分,又怎么能让先生忘了大事?再有,就算他们会议论污蔑先生,主公又岂会听信这些人的言语?他们骂得越狠,先生的地位越稳啊!”   李善长彻底呆住了,好一个革卦,好一个君子豹变!   天下鼎革之时,就该如豹子一般,迅捷变化,随分从时。既然自己选了朱元璋,那就要一颗心放在主公大业之上。   其实不论前面分田,还是现在的商税,李善长都有些不甘不愿,毕竟刀刀砍在自己人的身上。   可听到张希孟的这番道理,李善长动摇了。   他现在已经是不惑之年,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无非是不忍心下手罢了!   若是寻常时候,还好说,可天下鼎革之时,又岂能瞻前顾后,拖拖拉拉,唯唯诺诺!   君子豹变啊!   李善长猛然起身,冲着张希孟深深一躬。   “张先生,多谢指点之恩!他日善长若能辅佐上位,成就大业,全赖先生点拨!”   张希孟也站起来,笑道:“李先生,这一番道理也是贾老大人的意思,他知你是人才,就是长久在地方做事,束缚了你的眼界啊!”   李善长用力点头,这话说得太对了!   “张先生,咱们还说这个商税的事情……没什么不好征收的,咱们把各个路口看管起来,城门也安排人。进多少货,要送给哪一家,我们心里大致有个数,然后定期核查,确定买卖数额,然后征收商税。其实累进税率,无非是最后一步要仔细算算,不是三十抽一,六十抽一那么简单。我亲自去教,能够学会的。”   “滁州有多少大商户,大生意,也一目了然。给他们登记造册,剩下的街头小贩,只要每人收一二十文的入城税就是了。”李善长脸涨得通红,侃侃而谈。这一次的他,可是毫无保留。   “等会儿!”张希孟沉吟道:“李先生,大户可以征收,但若是百姓进城卖点菜蔬果品,或是樵夫卖柴卖炭,也要收钱?怕是主公不会答应的!”   “哈哈哈!”   李善长忍不住大笑起来,“张先生,我也教你个窍门……咱们把方略递上去,这个是给上位示恩用的!咱们总不能替上位免了小商小贩的税吧?”   张希孟瞬间无言了,只能伸出大拇指:“先生高见!” 第七十章 好官   李善长和张希孟联手了,这不是两个普通人的合作,而是两只狐狸的勾结,卧龙凤雏,当世双璧。   强如朱元璋都没看出这套征税办法的真正要害之处,只说不要刻薄小民,锱铢必较……因此有关小商小贩纳税的条款就被去掉了。只是规定进入指定的市场交易,需要缴纳一文钱的场地钱,用来打扫卫生。   老朱想了想也同意了。   从帅账出来,两个人心有灵犀般互相看了一眼,从李善长的双眸之中,甚至能看到炽热。   仿佛在说,只要咱们俩联手,便无往不利,什么也难不住咱们。   对此张希孟只是抱以冷淡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李先生,征税的人员你去寻找,不过我这里要有个档案,方便以后监督考评。”   张希孟只是这么一句,就扭头拖着伤腿,缓慢而坚定去了。   李善长立时愕然。   老朱疏忽了,可不代表张希孟也糊涂了。   别管征税的办法弄得多好,最后不还是要人去落实……试问滁州城里,谁能比李善长更清楚?   鬼知道他会弄多少自己的人。   就算不是他的亲信,经过他的提拔,也会成为李善长的心腹。   过几年之后,这帮人遍布朝堂,张希孟还怎么跟李善长周旋?   所以你管征税,人事大权就必须捏在我的手里。   这就相当于首辅和吏部尚书不能由一个人担任一样,是不可撼动的铁律!   李善长也只能苦笑摇头,他真不知道朱元璋从哪里找出这么个小崽子?   论年纪,也就十三岁出头,还没他儿子大……偏偏奸猾狡诈,半点不吃亏,或许这就是家学渊源吧!   对了,还有贾鲁那个老东西,他一心站在张希孟那边,出谋划策,弄得自己势单力孤……等进了滁州,一定多找几个人才,充实上位的霸府。   所谓霸府,就是最终成就大业的诸侯班底,最典型的赵匡胤,他之所以取国号为宋,就是因为他在宋州担任归德军节度使期间,网罗一批文人,给他出谋划策,组成霸府,夺取江山,赵普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善长也渐渐意识到,朱元璋虽然实力还很弱小,但是展现出了的勃勃生机,不是任何势力能比拟的。   自己也唯有甩开膀子,替朱元璋冲锋陷阵了。   文人拿不动刀剑,唯有一杆毛笔,可有些时候,这一杆笔,却是胜过千军万马……李善长一刻不停,给自己昔日同僚好友写信,送入城中,让他们看清情势,不要自寻死路。   随后他又把那几个商人叫出来。   “咱们都是朋友,我劝你们一句,朱将军手握几万雄兵,濠州的十几万元军灰飞烟灭,横涧山的知院老张,兵败被俘。如今滁州还有多少兵马?只怕连四门都看不住,否则你们怎么能顺利出城?”   众人低着头,默认了李善长的说法。   “事到如今,就别想着让朱将军承诺你们什么!关键要看你们能为朱将军做什么……言尽于此,你们自便吧!”   李善长没让他们见朱元璋,直接给撵走了。   可了不得了,姓李的翻脸不认人!   这几位提心吊胆,返回了滁州,都没敢拖延,直接在城里散布流言……要说起来,这商人也够好玩的。   如果老朱真的礼贤下士,他们没准以为老朱需要他们,就会坐地起价。   可是老朱不见,李善长翻了脸,反而吓住了他们,要求也不敢提了,办事情还更卖力气了。   果然还是要出重拳啊!   朱元璋又静等了三天,让手下人置办攻城用的云梯绳索。   一切准备妥当,朱元璋下令汤和督兵,以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为前锋,发起攻击……一鼓作气,拿下滁州。   “咱要在城里吃完饭,能做到吗?”   “能!”冯国用大声答应,“上位放心,城里早就山穷水尽,人心离散。咱们又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还拿不下滁州,卑职请愿献上人头!”   朱元璋笑道:“好,那咱们晚上就一起喝庆功酒!”   冯国用大喜,连忙施礼,随后领着人马杀了出去。   战鼓隆隆,士兵列队,整齐如林。   象征着红巾军的赤色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家伙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滁州城门开放,吊桥落下。   冯国用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里面的人疯了?要开门迎战?   有城墙保护都不成,还想出来交战?   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他打算迎敌的时候,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赤着上身,露出白净的皮肤,双手倒背,用绳索捆起来。   在他的身后,有一杆白旗,上面写着大元滁州知府白敬恩的字样。   就是这个人,死守滁州,曾经击退了冯家兄弟。可是今时今日,他打开了城门,肉袒出降。   冯家兄弟看在眼里,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用不着打了,也用不着等晚上了,午饭就能在城里庆贺了大捷了!   “快去告诉上位!”冯国用喜得大吼。   片刻之后,朱元璋,张希孟,包括李善长,在士兵的簇拥之下,都出来了。   说实话,此情此景,有些诡异。   李善长曾经是白敬恩的手下,当过书吏,和堂尊知府之间,差的距离丝毫不亚于知府和皇帝……如今他骑在马背上,白敬恩跪在地上。   这就是天下鼎革的含义吗?   当真是局势大变,君子自当乘风而起啊!   同样的,冯家兄弟作为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逆袭成功,也是出了一口怨气,倍感欣慰。   只不过他们都比不上老朱!   曾几何时,自己不过是滁州街头,讨饭不得的叫花子,卑微如蝼蚁。   如今自己骑在高头大马,坐拥数万强兵,可以一言决定知府大人的生死,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啊!   在张希孟的影响下,老朱并不讳言自己的过去。曾经越是卑微,此刻就越是辉煌!   咱凭本事拥有了一切,有什么好害臊的?   “你就是白敬恩?”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白敬恩跪在地上,迟疑少许,以头杵地。   “正是罪人!”   “你是来投降的?”   白敬恩羞愤摇头,“不是。”   “不是?”老朱冷笑,“既然不是,你就回去,点兵和咱交锋,拼个你死我活!”   白敬恩更加愁苦凄凉,满心无可奈何,悲泣道:“回将军的话,罪人无力迎战。”   老朱轻笑,“为何无力迎战?”   白敬恩迟疑再三,终于悲凉道:“自从上次击溃来犯贼匪,罪人向朝廷请功,希望能够赏赐钱粮,补充损失,提拔有功将士……奈何,奈何罪人无钱贿赂,竟然没有应允,以至于不少立功勇士一哄而散。”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貌似元廷的蠢招不断,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可是落在自己的对手身上,也着实够凄惨的。   不光得不到赏赐,城里的存粮也没了,如果开战,外面供应不上来,几万军民就只能挨饿。   再有老朱在定远等地推动分田,消息也传了过来,光是知府衙门,就跑了十几个人,纷纷回家,分田地过日子,谁还伺候你这个不知道哪天就要死的知府大人?   其实在老朱发兵过来之前,滁州已经撑不下去了,一颗熟透的桃子,只等着谁摘下来而已。   如今老朱的商贾政策也确定下来,又进一步攻心瓦解,当真是没有半点守卫下去的可能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白敬恩主动出来投降,也让人颇为意外,看起来这位还挺识时务的。   “元廷昏庸无道,气数已尽,你愿意归降,咱不会亏待你的。”   除了贾鲁之外,这也算是主动归降的元廷正式官吏,不是李善长那种小吏,很有代表性,老朱决定给白敬恩一个便宜。   可是白敬恩听到这话,居然一反常态,脸色绷了起来,昂着头,怒视朱元璋!   “我受大元天子洪恩,点为进士,牧守一方……自从为官以来,我清正廉洁,问心无愧,不说一心为民,也从不敢懈怠半分!贼兵围城,我招募勇士,殊死血战,保一方安全。”白敬恩声音响亮,诉说自己的功劳,竟然有那么三分得意。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投降贼寇,将军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朱元璋被这位弄得笑了,“那你肉袒出降,又是为什么?怎么不留在城中死战?”   “我……我自知滁州难以守卫,我出城只为求将军网开一面,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屠戮百姓。我身为父母官,为一府之尊,实在是不愿意看到百姓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我情愿一死,以这颗头颅,换来百姓的一线生机!”   “至于我自己的生死,早就无关紧要了。”   说完这话,白敬恩匍匐地上,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老朱俯视着这个人,一股无名之火,不由得蹿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元廷的一条走狗!你来求咱饶了百姓,你也配!”   白敬恩大惊失色,怎么,这给红巾贼当真是铁了心,要屠杀百姓?   此时张希孟已经打马过来,忍不住冷笑,“主公,此人看似忠军爱民,实则是个糊涂车子,元廷背弃他,他死心不改,王师在前,却舔着一张老脸,跑来说三道四。殊不知忠于元廷跟爱护百姓,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白敬恩被说得老脸涨红,“你,你们这些贼子,谋反朝廷,背叛君父,丧尽天良,也敢讽刺本官?本官在滁州任内,兢兢业业,百姓人尽皆知!”   还挺自信的!   张希孟扭头,看了眼李善长。   这时候李善长不紧不慢道:“他自说自话罢了,城里头堆积的冤案跟山似的,还真以为求求雨,开粥厂,就算是好官了?笑话!”   老朱直接道:“两位先生,把此人带着,咱们进城,也让他开开眼界,什么才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第七十一章 有青天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缓缓进入了滁州城……还是那一副老样子,街道房舍,除了更加斑驳,地上的杂物更多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特意向城墙两侧看去,能看到不少临时搭建的棚子,那都是叫花子的栖身之地。   朱元璋还记得有一次遇上了下雨,天气还冷,他不得不去棚子里躲雨。   那两个乞丐人很好,他们不但没有赶走自己,还热情请客。   两个叫花子能请什么啊?   酒楼扔的糊锅巴,菜市场捡的烂菜叶,还有几块发了霉的豆腐……就是这些猪都未必爱吃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破砂锅里,炖了起来。   刚煮熟的时候,一股馊臭味道,直刺鼻孔,其中一个乞丐就用一种树枝搅合,另一个乞丐扔了几根草下去。   还真别说,过了一会儿,树枝香草的味道,竟然化解了不少馊臭味。   他们给朱元璋盛了一碗,热乎乎的,一口喝下去,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朱元璋连着喝了三碗,好长时间都没有吃饱过了。他跟两个老乞丐聊着,笑着,他给他们唱蹩脚的花鼓戏,老乞丐教了他分辨草药的办法。   说来也奇怪,乞丐朝不保夕,吃的都是馊臭变质的东西,有时候捡到了一条死狗,哪怕生了蛆虫,也是要当成宝贝吃掉的。   换成普通人,估计没几天就食物中毒,直接挂了。可乞丐们风里来,雨里去,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当然不乏一些人体质特殊,免疫力超强——弱的都死了。但是这帮人的一些救命小妙招,也是相当管用的。   比如治疗痢疾,解蛇毒,处理伤口……都有些独门的手段。   老朱跟他们学了不少生存小技巧,这才分手。   故地重游,那两个乞丐估计是找不到了,那个鲜美无比的汤饭也吃不到了……要不自己做一次,请张希孟和李善长都尝尝?顺便再请他们起个名字?   老朱想着这些,嘴角竟然向上翘起,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跟在老朱旁边的张希孟敏锐察觉到了,他不知道朱元璋想什么,但这个时候,估计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主公,刚刚李先生说了,滁州积累的冤假错案不少,主公可是准备替百姓平反冤狱?”   老朱沉吟了一下,就道:“这是自然,只是案子太多,要劳烦两位先生了。”   李善长笑道:“上位,其实大多数的案子,是非曲直,不算困难……真正需要用心思的,或许也就一成而已。”   朱元璋立刻打起精神,张希孟也来了兴趣,这可是他最缺的东西,赶快跟李善长学学……民间的案子中,涉及到杀人放火,抢劫偷盗一类的恶性案件,数量并不多。   有过农村生活经验的朋友一定知道,在村子里,谁家有什么事情,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专门有那么一群大爷大妈,就喜欢干传闲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在乡土社会,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谁干了坏事,十里八乡都会知道。   还有一层,就是长时间生息繁衍,彼此结亲,一个村子论起来,别管远近,多数都是亲戚。   面对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朋,杀人啊,抢劫啊,这类的案子,还真不容易下得去手。即便发生了,往往村子里的族老就会按照宗法处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能闹到衙门的案子,往往是经济纠纷,其中又以侵占土地为主。   而这类案子,又普遍表现为强者侵占弱者的,弱者主动去占强者的便宜,这种情况概率着实不高。   再有别忘了,在大元朝治下,人可是分三六九等的,虽然不一定有明文规定,但是各地约定俗成,蒙古人,色目人,官吏,豪强,就是比普通百姓高了不知道多少等。   这种案子办起来很容易,甚至能集中办理。   查清楚恶行,把人杀了,收上来土地,直接分给受害的百姓,一点也不麻烦。   至于真正有争议的案子,可以等站稳脚跟,有了精力,仔细核查清楚,再进行处理。   “上位,其实让卑职说,弄清楚是非对错,并不是很难,难的就是有没有魄力,能够铁腕处置,伸张正义,为民做主!”   这话说的朱元璋好想大笑,有没有魄力?用得着问咱吗?   他看了眼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正迎着自己的目光,笑容可掬。   这个刹那,朱元璋好想感觉到了什么。   李善长这家伙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笑容之中,多了一分真诚!   “李先生,既然如此,这事你就负责,让张先生协助你!”   朱元璋交代之后,打马向前,他指挥着兵马,接管衙门、军营、大牢、仓库,并且将四门士兵换成了自己的人。   他又下令张贴布告,安抚人心,商住贸易,一切如旧。   滁州的百姓,惊讶地发现,这些红巾军居然没有进入民宅的情况。   他们只是查封了跟元廷有关的东西,对于民众的家产,秋毫无犯。   还有人在路边空地,搭起了帐篷,士兵就在帐篷休息,居然没有进入民居!   怎么可能?   这都是贼兵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怎么会放过老百姓?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们准是想让大家伙放松心思,随后再杀个措手不及。   大家伙都不能放松警惕……大姑娘小媳妇,务必要把上衣和裙子用布条系好了,在手里准备一些金银首饰。   贼人都性子急,他们冲进来,要强行无理,有布条系着,就解不开了。这时候再把金银给他们,得了便宜,就去找下一个了。   还有,脸上多抹点锅底灰儿,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安全!   上了年纪的,耐心教导保命之法,年轻的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准备着吧!   对了,房门顶重要的,用石块水缸封起来,可千万别让人进来。   那些金银细软,全都放到灶台里,也别生火,也别做饭,可千万别把红巾贼引来!   老百姓还能有什么办法,折腾不了别人,就可劲儿糟蹋自己呗!   只是不生火,不煮饭,也不出门,就在家门闷着。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就撑不住了。   肚子里没食,缸里没米。   不出去干活,就要饿肚子。   尤其是一些小商小贩,根本没有积蓄,白天干活挣钱,晚上一家人吃饭,白天不挣钱,晚上就要挨饿   这可怎么挨!   到了第三天,有些忍不住的,战战兢兢上了街面,挑着担子,急匆匆行走,甚至不敢大声叫卖。   可一天下来,他们发现老客户没几个,红巾军却是不少。   他们出手大方,买卖公道,绝对不占老百姓的便宜。   尤其重要一点,红巾军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的,恰恰相反,一个个齿白唇红,梳洗得干净,小伙子们身形矫健,笑得灿烂,个顶个都是俊后生,可比邻居家的邋遢鬼强多了。   “不一样?”有人还不敢置信。   “真的不一样!俺听人说了,他们的头领姓朱,可是个大英雄,带兵严格,爱民如子啊!”   “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   滁州的人心,悄然发生着变化。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惊讶发现,这些士兵竟然会主动清理街道的杂物,洒扫尘土,弄得一尘不染,和以前大不相同。   而就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红巾军的与众不同时,一项新的命令传达下来。   红巾军放告了!   所有百姓,凡是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去衙门。   尤其是那些积压的案子,优先办理。   这还不要紧,就在下午时分,竟然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前面敲着锣,在队伍之中,居然有十几个人。   这些面目太熟悉了……有两个蒙古的小官,有三个色目人,还有替元廷征粮的大商人黄老爷,还有几个在衙门里专门收黑钱,坑害老百姓的小吏。   他们怎么都被抓起来了?   还押着游街?   “乡亲们,经过调查,这些人都有罪行在身,为了弄清楚他们做的恶事,请大家伙前往衙门,主动告发,核实之后,有重赏!”   Duang!!   士兵用力敲着大锣,不断告诉百姓们。   渐渐的,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队伍,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账东西……忽然,一扇门开了。   花白头发的老者晃晃悠悠出来,老泪纵横,站在道路中间,用尽力气,仰着头高呼:“乡亲们,有青天了!” 第七十二章 卑微的公器   无数百姓潮水一般,涌向衙门,想要亲眼见证,青天大老爷到底是怎么给他们伸冤的!   毫无疑问,如果能做好,至少可以收获七成的人心,如果只是虚应故事,糊弄大家伙,谁也不是傻子,心里都有一本账。   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就不该有奢望!   百姓如此,作为老朱麾下两大高级人才,李善长和张希孟,心里都有数。   清理冤案,审判贪官污吏和豪强,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唯有这一炮打响了,才能继续施展其他的手段,不然就会阻力重重,难如登天。   因此他们早在放告之前,就忙碌不停。   “我这里挑选了十五个人,他们身上的案子不下几百个,都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没有冤枉的。”   李善长不愧是老手,早就盘算好了。   入城之后,立刻封存卷宗,找出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家伙。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李善长,笑道:“这就是衙门办案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李善长脱口而出。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不知道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李善长怔了怔,他倒是没听谁说过,可这么讲也正不算错,琢磨一下子,还挺有道理的。   “肩负重任,不能不小心谨慎。就拿这次放告,清理冤狱来说,如果弄出一个清白道德君子,案子审不下去,自然会影响到上位的大事,挑这些十拿九稳的,也是情理之中。”   张希孟表示理解。   “由李先生操持,自然是无往不利,马到成功。”   李善长笑了笑,随后却道:“张先生,要清查这些事情,我也就把握个大略,还少不了帮手啊!”   张希孟心领神会,“是该增加人手了?”   “嗯,我已经下令请了几位过来……只是还要张先生过目才行。”李善长还记得和张希孟的约定,他想用人,就必须经过张希孟这一关。   “也好,赶快让他们过来吧,我也想见见滁州英豪。”张希孟笑着答应。   李善长走后,很快来了五个文士,全都是滁州之人。   为首的人,一身儒服,细眉长目,文质彬彬,他主动介绍,名叫杨元杲。   随后四个人依次是阮弘道、李梦庚、侯元善、樊景昭。   张希孟看了看,笑道:“你们和李先生都在滁州共事?”   杨元杲急忙道:“确实如此,百室兄(李善长字)贤臣择主,决断如流,远胜我等万倍。如今我等归附明主,愿意竭尽全力,辅佐上位,成就大业!”   他说完之后,剩下的四个人也都一起附和,不断吹捧老朱,简直把朱元璋夸成了一朵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花。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真不愧是衙门出来的,马屁拍得是真顺滑。他们跟从前的李善长,不说十分相近吧,也是一模一样了。   张希孟突然有种明悟在心头……李善长这个大明开国第一文臣,为什么离开了朝堂,年纪那么大了,还会被牵连进去,一定要除掉他!   其实从这一次举荐人才就看得出来。   你说不用这些人吧?还能用谁?   滁州就这么大,读书人也不是太多,熟悉公文的就更少了。因此必须接受老李的推荐。   可问题是这几个人,凭着从龙之功,以后少说也是知府以上的官吏,甚至成为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都是李善长推荐的,又是老李一手提拔,他们会听谁的,貌似不言而喻!而且这样的人,在老朱打天下,坐天下的过程中,不断涌现,从朝廷六部,到地方衙门,简直无孔不入。   这批人不光是威胁皇权那么简单,老朱善待百姓,制定了许多方便百姓的政策,比如登闻鼓之类的,甚至准许百姓扭送贪官污吏进京。   试问这帮人能老老实实听从朱元璋的吗?毕竟他们都沾染了元朝的习气,一旦失去了压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这里无意给朱元璋洗白什么,只是说一个客观现实,任何的决策,都有着复杂的原因,甚至不单纯是给皇太孙铺路那么简单,而是许多条件叠加,纠缠在一起,逼得朱元璋不得不为。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突然道:“你们在元廷做事多年,经验丰富。你们觉得该怎么做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依旧是杨元杲带头发言。   “自然是不避艰难,不怕吃苦,一心一意,辅佐上位。”   张希孟笑了,“你说这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我想问问你们,如何看自己?”   “这个……我想既然为官,自然是要为上位,牧守一方,尽忠职守,披肝沥胆,百死不悔。”   张希孟大笑摇头,杨元杲几个莫名其妙,难道这话也有错?   张希孟叹道:“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要我说,大家伙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老朱既然有意争夺天下,他们投靠过来,也是希望做出一番业绩,青史留名,难道一个人有理想有抱负,还成了错?   他们疑惑看着张希孟,莫非这个小年轻的脑子坏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希孟示意他们坐下,而后道:“为官之人,上佐主公,下理黎民。有人觉得,就该匡扶君父,为民做主。这也是对的,若是能做到这一点,我自然是五体投地。只不过不是每个官都能做到这一步。”   “身为官员,最根本的,还是下情上达,上命落实……说穿了,就是沟通上下,做一个桥梁,你们以为然否?”   杨元杲连忙道:“先生高论,我等佩服。”   张希孟有摇头道:“这个比喻也不尽然,人和桥不一样,桥搭好了,放在那里,两边的人,随意通过,并无阻拦。可是人这一张嘴,传话的时候,说得或是多,或是少,全在一念之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欺上瞒下吗?”   这四个字出口,五个人都变色了,有胆子小的,手竟然抖了起来。   李善长也没告诉他们,这个小子这么难缠啊?   莫非他手里有什么把柄,要跟大家伙清算?   “大家别怕,我只是就事论事,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伙,身为官吏,我们不过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说卑微,就是要切记,上面有主公,下面有无数百姓,这都是咱们惹不起的。老老实实,通达上下,不要自以为是,觉得了不起,可以耍弄主公,可以欺压百姓……这一点大家伙务必清楚,这不是大元朝了,以往的陋习都要扔到九霄云外!”   “当然了,不管如何卑微,我们还是公器……既然沾了这公字,就要清楚,咱们的心中当有大局,有大是大非,有些底线不可逾越。主上不可欺,百姓不可辱,秉持一颗做事的良心,要维护好已有的规矩,维护好这一片基业!不管日后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能忘了这一条铁律!”   杨元杲几个颇为震撼,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其实以现在朱元璋的实力状况,说这话有点早了。   可是杨元杲等人也不傻,为什么李善长一声招呼,他们都来了?   说到底,不还是被震撼到了。   看看城中那些不入民宅的士兵。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岳家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元璋坐拥强兵,又颇有手段,日后可期!   别的不说,徐寿辉一个卖布的出身,已经成为了天完大帝。   盐工出身的张士诚,刚刚在正月初一称王。   朱元璋能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而到了那一步的时候,张希孟讲的,可就是至理名言了。   “多谢指点,我等铭刻肺腑!”   杨元杲带着头,一起施礼道谢。   张希孟见他们听进去了,不由得笑容温和,“主公是个大有为之主,如今又是一个大乱世,放开眼光,前途不可限量。我的话未必好听,但确实发自肺腑,我们该清楚自己在给谁做事情,不要进了真庙,拜了假神!”   杨元杲五个人心怦怦乱跳,连忙答应。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告诫之中带着诱惑,勉励之中又有警告。   还以为李善长能把朱元璋哄得团团转,成为文官第一人……现在一看,怕是还不够格啊!   张希孟说完之后,取出公文,把他们几个人的情况仔细询问,填写在档案里,又写了自己的名字,让他们画押,随后用印。   杨元杲看见了张希孟的名字,不由得一惊。   张希孟倒是泰然,他已经遇到太多次了。   “我是济南张家的人,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张家!”   杨元杲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他没敢多说,只是乖乖退了出来……等几个人都出来,凑在了一起,只能无奈苦笑。   “真是想不到,云庄先生的后人竟然跟了红巾军!咱们可不如人家尊贵啊!”   剩下的四位看了看,也明白了,别胡思乱想,老实干活吧!   因此他们齐声道:“没错,我们都是卑微的公器!” 第七十三章 罗贯中来访   针对罪大恶极之人的集中审理,已经是第三次了。   最初只是卢家,随后是以沐家为首的一批豪强大户。   如今则是针对滁州的蒙古色目贵胄,贪墨官吏,还有一些民愤极大的元廷走狗豪强……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形势也一次比一次好。   不是小好,是大好!   占据了滁州,朱元璋才真正有了大展拳脚的感觉,过去看不惯的事情,现在都能出手解决了。   除了三个主力千户留守滁州之外,其余兵马,由汤和,花云,冯家兄弟,吴家兄弟等人,分头率领,针对滁州各地的山寨,土匪,进行了清剿。   这帮人里面还有不少跟着冯家兄弟围攻过滁州的,此刻却成了冯家兄弟的目标。   反正都是一群虫豸,用不着客气。   冯国用和冯国胜杀得比谁都狠!   他们俩清楚,只有清理了多如牛毛的贼匪,才能让百姓安定下来,有了稳定的环境,才能顺利分田。   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自然也越来越多。   无论如何,今年春天,都必须把分田的事情落实好。   春耕必须做好!   等几个月之后,收了这一季庄稼,他们才算彻底站稳脚跟,有了进一步发展的本钱。   集庆虽好,却不是立刻就能拿下来的。   还要加倍努力!   城里城外,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而就在这时候,有一支商队,押着二百匹丝绸,从六合向滁州而来。   商队为首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眉目清秀,白白净净,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不像商人,倒像是在断桥游湖的才子。   还真别说,人家的确在杭州有才子之名。   只是在不久之前,接到了老师的信,请他前往高邮,他只能辞别杭州的亲朋好友,渡江北上,到了高邮。   一到高邮,他就深深震撼了。   真是豪杰气象,不同凡响!   张士诚十八条扁担造反,举事雄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下高邮,攻扬州,尽得江海运河之便,帝王基业,不过如此。   而且到了高邮之后,年轻人才听说,他老师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张士诚刚刚举事,没有兵器,只有挑竹筐的扁担,他老师就出主意夜袭,趁着月色攻击……然后把鲫鱼绑在扁担上,鱼鳞反射寒光,跟刀剑差不多。守军睡得迷迷糊糊,士气也不行,一看见寒光烁烁,吓得掉头就跑,把兵器都给扔了,张士诚顺利击败元军。   一听这么离谱的主意,就不是什么碳基生物能弄出来的。   也的确如此,出主意的老师原来是元廷的进士,后来辞官回乡,帮着张士诚起义,他叫施耐庵。   而这位从杭州投靠天命之子的年轻人,叫做罗贯中!   张士诚能得到这两位卧龙凤雏辅佐,真是三生有幸,走了大运。   施耐庵年纪大了,不方便奔波,罗贯中就主动承担起职责。   因为就在大年初一,张士诚正式称王建国,国号为周。   为了展现新朝雅政,张士诚决定收编周围的势力,尽快壮大自己。   只不过张士诚周围可供他拉拢的力量不多,只有在泗州和盱眙一带的赵均用和彭早住。   可这俩人早就打成了一锅粥,根本不搭理张士诚,一个后起之秀罢了,有什么好嘚瑟的!咱们可比你称王早多了。   张士诚在这俩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突然得到了消息,说是有一伙红巾军占领了滁州。请说领兵的将领姓朱,自称是镇抚使,还是郭子兴麾下的。   郭子兴?   他算什么东西啊?比得上咱周王?   罗贯中就主动请令,带着丝绸礼物,前来拜会朱元璋,劝他早日归顺周王,顺应正统,辅佐明主。待到日后天下大定,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对于这件差事,罗贯中是信心满满,没有理由朱元璋不归顺啊!想要钱,周王有,想要官职,周王舍得给!   总而言之,不归顺周王,难道给元廷当走狗吗?   不能够啊!   等见到了朱元璋,只需要咱一番话语,管教他拱手而降。   罗贯中怀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进了滁州。   可是当他刚进滁州,就遇到了一个热闹。   许多百姓都往城隍庙那边涌,大家伙说说笑笑,跟过年了似的。罗贯中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   他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这伙军中竟然有个戏班子,要给城里百姓演戏。   罗贯中一听乐了,这是什么操作?   不是戏班子给军中演戏吗?   怎么反而成了军中出戏班子,让老百姓看热闹?   难不成那个姓朱的和唐庄宗一个喜好,愿意粉墨登场?   罗贯中一琢磨干脆先看戏吧!   认真办事,老板不可怜你!   看戏先啦!   这位让属下先去找地方休息,他果真游逛着到了城隍庙。   嚯!   人山人海啊!   什么好戏,能这么热闹?   他凑在人群当中,仔细听着。有人知道原委,就给大家伙介绍,原来这是军中的一位勇士,单人独骑,进入怀远,抓了元军大将的故事。   在军中演了好多次了,深受欢迎。   这几天朱将军见判案杀人太多,血流成河,为了缓解压力,舒缓身心,才特批在城隍庙演三天。   知道吗?   就是那个抓了彻里不花的好汉亲自演!   不光是他亲自演,就连那几个守城的元军,还有府邸的护卫,全都是本色出演,一点不差!   看了多少年的戏,看过这种吗?   罗贯中在人群里听着,渐渐的眼珠子瞪大了,颇为惊骇。   乖乖,敢情不光是老师有奇思妙想,这边的狠人也不少啊!   单人独骑,就敢深入敌军城池,劫了敌军诸将,从容出城……这可比单刀赴会刺激多了。   难道这个姓朱的手下也有关羽一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罗贯中伸长了脖子,仔细观看,生怕错过了素材……   没有多大一会儿,锣鼓响起,好戏开始。   吴大头演了这么多场,早就轻车熟路,他还抽空找了真正唱戏的,跟人家学了气口唱腔,又修改了一些唱词,可以说已经相当完备了。   他一上来,晃着大头,用沙哑的嗓音唱出去,立刻迎来了潮水般的叫好。   当他痛骂元廷一路杀戮泣鬼神的时候,下面人几乎沸腾起来。   就这样,一出戏唱下来,起伏跌宕,欢声雷动。尤其是到了闯府邸抓人的时候,吴大头加了几句对彻里不花的痛骂,简直酣畅淋漓,让人大呼过瘾。   最后他带着彻里不花,急中生智,顺利出城,惹来了笑声一片!   这出戏太好了,元廷就是那个样子,元廷的将领丑陋贪婪,无能废物。咱们的英雄智勇兼备,盖世无双!   在当下的时候,大家伙可是没心思考虑什么人设啊,堂堂将军不能那么废物啊……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有好些人下意识摸口袋,准备赏钱。   但是事先有人提醒了,可别乱扔钱……这是军中的好汉,人家演自己,还是镇抚使恩准的,敢扔钱那就是瞧不起人,会误会的。   大家伙没法子,就只能不停叫好鼓掌。   把手拍红了,把嗓子喊哑了。   吴大头又不得不出来,感谢大家伙,来个返场……他还当众宣布,已经在排演新戏了,名字叫《沐家祠堂》,讲的是为何要铲除世家豪强,均分田亩的故事。由于这出戏规模更大,动用的人员更多。   军中已经开始招募会唱戏的报名,到时候也能挣一份军饷。   请大家伙放心,只要入了军中,不管是干什么,总之都是为了上位效力,绝对不会有歧视。   当然了,既然进了军中,就要改掉江湖习气,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好汉!   吴大头简直成了和民间交流的招牌,当即就有唱戏弹弦的,表示愿意投军……台上台上,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罗贯中默默看着,他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周王那边有老师在,水浒传那么好的戏,却没有上演,军民之间,也跟这边不一样。   而且那位姓吴的主演还说新戏是讲铲除豪强,平分田亩的……怎么跟他想的都不一样?   罗贯中觉得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准备好好想想,再去见朱元璋。   可就在他从人群里出来,迎面发现了几个士兵,为首的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充满干劲。   他主动上前,笑道:“俺是朱镇抚使麾下千户郭英,奉命请罗先生去知府衙门。”   罗贯中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郭英呵呵一笑,“罗先生带着两百匹绸缎来,如果我们还不清楚,那岂不是失去了一大块税收?”   罗贯中更加吃惊,“你们还征收商税?”   “这是自然,进城了不收商税,难道喝西北风啊?”   罗贯中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他们周王还靠着征战抢夺过日子哩…… 第七十四章 罗贯中?蒋干!   “张士诚派人来了,咱们该怎么应付,两位先生拿个主意吧。”   由于贾鲁还在定远没来,能给老朱出主意的也就是李善长和张希孟,而这一次李善长很老实,直接道:“卑职这些日子处理刑狱,早已经头晕眼花,烦乱如麻,还是让张先生说说吧!”   很显然,李善长也越发进入角色了,他虽然是名义上的文官第一人,但他负责的主要是行政事务,这些军政大略,还是听张希孟的,而且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些独到之处。   面对即将见面的罗贯中,张希孟毫无波澜,一个臭码字的,有什么可期待的!   哼!   “主公,咱们不妨先说说张士诚,其实前面也说起过,他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论起举事,还在主公之后,但他运气不错,手下盐工吃苦耐劳,和元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战力非常。这才有轻取高邮,袭占泰州,扬州的战绩。但是不要忘了,当初芝麻李攻占了徐州,脱脱立刻纠集大军,灭了芝麻李,这才有彭大和赵均用逃亡濠州避祸。运河是元廷命脉,谁碰运河,都必死无疑。更何况张士诚还建国称王,如果元廷还能忍受,干脆把大都交出来,退到草原算了。”   朱元璋皱着眉头,“先生的意思,朝廷一定会出动大军,攻击张士诚了?”   “主公英明,张士诚连犯了两大忌讳,元廷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这么说,张士诚会重蹈芝麻李的覆辙了?”老朱问道,还真不是朱元璋瞧不起张士诚,实在是眼下的元廷还有百万雄兵,而且都是装备精良的精锐。   如果元军孤注一掷,就算老朱自己,也没把握挡得住元军,张士诚纸面上的实力膨胀十倍,也是没用。   强弱之势,胜负之间,简直不用多想。   张希孟十分理解朱元璋,他相信就连张士诚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谁能知道,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在脱脱即将攻克高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岳飞的英灵庇佑,还是元朝皇帝完颜构附体……愣是干出了临阵换将的蠢事。   百万大军,土崩瓦解,张士诚白捡了一个胜利。   其实元末南方大区的三支主力,老朱的盘是最差的……陈友谅噬主之后,继承的是天完政权的基本盘,由于起义早,转战地方多,影响力强,收拢的兵马最多,所以陈友谅才能拿出六十万大军。   张士诚在高邮白捡了一个胜利,得到了百万大军的辎重粮草,队伍快速膨胀,渡江占据了苏州等地。由于地盘最富庶,物产丰饶,张士诚财力雄厚,稳压朱元璋一头。   论兵,没有陈友谅多。   论钱粮,没有张士诚充沛。   老朱就处在这么个尴尬的地位,偏偏还让他杀出重围,只能说实在是侥幸。   只不过有了张希孟在,自然能够顺利稳妥太多。   “主公,这事情不在于张士诚胜负……而是不管胜负,我们都势必要面对一个大敌,只不过张士诚赢了,我们要面对张士诚,元廷赢了,我们要面对元廷罢了!”   老朱深深吸了口气,陷入了沉默,他仔细思忖,不由得暗暗点头。   拿下滁州,饮马长江,他已经没法躲在其他人后面,必须有直面元廷的勇气。当然了,如果张士诚扛住了元廷的攻势,守住了高邮和扬州,虽然概率不高,但似乎比起元廷获胜,还要麻烦!   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头凶悍的猛虎啊!   李善长皱着眉头,想了再三,才道:“这么说,不管谁赢,我们的处境都不会更好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觉得必须做出准备。”   “怎么准备?”李善长急问,朱元璋也突然抬起头,目光注视着张希孟。   “我的意思是要尽快拿下六合,封闭扬州过来的路,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既能支援张士诚,又能防备元军,一举多得。再有,应该趁机拿下和州,占领江北之地。最好再能攻取无为州,如此一来,咱们也有了纵深,可以从容进退,不至于元军来了,只能死撑。再有,如果元军败了,我们有漫长的江岸,方便即刻渡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士诚夺了集庆!”   熟知历史的人多半会觉得张希孟担心有些多余,高邮之战就是张士诚赢了,夺取应天,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站在当下,事情没有发生,又有谁敢随便断言?   朱元璋很是赞同张希孟的判断,可他犹豫了,“咱们刚刚商议妥当,要休养生息,不能随便用兵。现在却又要出动兵力,只怕会伤损到民力……”   见老朱面带忧虑,李善长笑道:“上位,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着咱们张先生一定有妙策,对吧?”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过要说起来,他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说张士诚派谁不好,非要派个写小说的,这要是不骗他,都对不起他的职业。   至于用什么计策,那就更不要费心思了,反正《三国演义》里面都有……突然张希孟意识到一件事……貌似三国可用了不少元末的情节。   比如张士诚就和袁家很像,都是冢中枯骨。陈友谅噬主,前后弄死了倪文俊和徐寿辉,俨然元末小吕布。   最最好玩的就是赤壁之战。   历史上的赤壁之战记载很简略,最简略的版本甚至只有一句话,就说曹操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引兵还。   甚至都没有提到东吴。   当然了,在吴国方面的记载就丰富了不少,提到了水战大破曹操,又提到了孙刘联军,火烧了营寨。   只不过不管任何一个版本,都没有提到曹操死了八十几万人。   事实上如果曹操真的损失了八十几万人,这些士兵可是有家眷亲人的,数量可能在几百万以上,这些人会无动于衷吗?顷刻之间,曹操就完蛋了,还拿什么统治天下?   即便是小说,也只敢送七万赤焰军啊,虽然这已经很离谱,足够断送一个国家了,但是比起老罗笔下的赤壁之战,还是悠着许多的。   那有人要说了,难道三国里面,精彩纷呈的赤壁之战,都是老罗凭空捏造的吗?   这里要说一句,还真不是,三国的赤壁之战是有原型的。   这个原型就是朱元璋和陈友谅之间的鄱阳湖大战……在陈友谅举几十万大军顺江而下,要攻击老朱的时候。   人人畏惧,军心大乱……这时候刘伯温挺身而出,鼓励朱元璋,稳固了战心,又用康茂才诈降,伏击陈友谅,朱元璋赢得了第一局。   战败的陈友谅逃回老巢,打造战船,积蓄力量,等朱元璋去救小明王,他倾巢出动,趁虚偷袭,结果在洪都顿兵,被朱文正打得没脾气。   等老朱赶来了,陈友谅船大,为了稳妥,就用铁索连起来,老朱针锋相对用火船破敌,烧了陈友谅大军,全歼六十万人马,还击杀了陈友谅,第二年吞并了陈汉政权……   瞧见没有,诈降计,连环计,火烧计,全都是老朱和陈友谅之间的交锋。   罗贯中把这些写到了三国演义之中,结果由于三国太出名了,这段也太精彩了,大家伙就把小说的内容,当成了真实的三国。   而历史上真正精彩的朱陈交锋,却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盗版把原创弄倒闭了属于是。   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替老朱高兴,还是该同情他:你的战绩人尽皆知,但你的战绩却不属于你!   让一个码字的给偷走了。   写手的高光时刻了。   不过既然来的是罗贯中,那就用罗贯中的办法对付他。   “主公,咱们只需要伪造一封赵均用的书信,说他要约主公一起攻击高邮,事成之后,分六合给主公。然后在宴会之上,把这封信不小心露给来使就好。他见到之后,必定吓得不轻。这时候咱们顺势出兵六合,张士诚必定忌惮,不敢阻拦。等拿下六合之后,再跟张士诚谈判合作,没准还能敲一把竹杠!”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很显然,在他的心中,罗贯中可不是羽扇纶巾的智者,他的定位应该是盗书的蒋干!   李善长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计划,他没说什么……因为吴大头的事情已经告诉他,这个世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人们只能揪着头发,感叹想象力的贫乏。   老朱又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   “成,就按张先生的建议,准备酒宴,咱请罗贯中吃酒……对了,再把吴大头叫来,给姓罗的演出好戏!” 第七十五章 处置   罗贯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是信心满满来的,可是此刻十成的把握,连一半都没有。   因为他发现这伙红巾虽然名气不显,但是做事极有章法,市面上人来人往,虽然算不上热闹,但是在战乱时期,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最最紧要,是规矩!   从上到下,都处在规矩之中。   竟然比没打仗的时候,元廷治理之下,还要好上几分。   当然了,高邮那边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跟这边井然有序,按部就班是两个体验。   到底谁好谁坏,罗贯中说不准。   既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说服对方?   所以罗贯中相当谨慎,来到了昔日的知府衙门大堂,向着老朱见礼,说明来意,递上了张士诚的书信。   “这是我家诚王的想法,希望邀请朱将军共襄盛举,覆灭暴元!”   朱元璋匆匆浏览了一下信的内容,随手就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张希孟,而后他笑道:“咱书读的不多,字认识的也少。可上面的意思还是明白的,你们诚王可是要让咱臣服大周啊!没错吧?”   张士诚定国号为周,自号诚王。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自己改名叫张士诚,然后又自号诚王,难道是贩私盐的时候,染上的毛病?就喜欢标榜诚实守信?   老朱没心思揣度,只是信里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老朱很不舒服。   罗贯中也颇为尴尬,“朱将军,天下红巾是一家,我家诚王占据高邮,兵多将广,势头如虹。自然是想联络英豪,成就大业。如果朱将军愿意联手,在下愿意立刻回去,劝说诚王,拿出更多心意。”   朱重八呵呵冷笑,“张士诚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又或者当咱是糊涂蛋?他截断了运河漕粮,又擅自称王建国,元廷大军已经不远了,他怕是要做第二个芝麻李。到时候他需要的是咱拉他一把,懂吗?”   老朱语气严苛,半点不留情面,把张士诚的皮直接给扯下来了。罗贯中目瞪口呆,想要驳斥,却发现老朱讲得貌似没错啊!   他老师就分析过,只要称王,元军必定打过来。不过却也说了,成王建国,名正言顺,能总揽英雄,一起对抗元廷。   好的坏的都让施耐庵说了,名副其实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既然有好有坏,那咱干嘛不称王,还能穿蟒袍呢!   但是到了老朱这里,结论就干脆多了。   徐州芝麻李,前车之鉴,下一个就是你张士诚!   罗贯中不由得一阵哆嗦,他勉强笑了笑,“我家诚王猛将强兵,自然是不怕的。更何况元廷暴虐荒唐,人心厌弃,哪怕来了百万大军,一样不是诚王的对手!”   不得不说,这就是罗贯中的硬吹了,毕竟他没法和张希孟一样,了解历史。   老朱大声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诚王该登基称帝,自己做皇帝,区区诚王,委屈他了!”   罗贯中哑口无言,他第一次发觉手上的功夫和舌头上的功夫不是一个功夫。他和某位作者一样,都是不善言辞的羞涩男孩。   面对老朱犀利的言辞,直戳肺腑,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而且既然处境艰难的是张士诚,那是不是诚王殿下该归顺他朱将军啊?   说到了这里,已经没必要谈下去了,这一次诏安彻头彻尾失败了。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了,“主公,我看诚王未必有恶意,他不清楚咱们的实力,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动走动就好了。更何况元廷大军泰山压顶,咱们和诚王之间,应该多多合作才是。”   张希孟又转向罗贯中,笑呵呵道:“贵使,这封信上的内容,就不要再提了。我家主公如今在郭大帅麾下,又岂会归附诚王?不过若是贵使愿意,你可以在这里多看看,多听听,等返回的时候,也好和诚王交代清楚,让他知道我们的状况。”   张希孟又扭头看向朱元璋,“主公以为如何?”   “嗯,这事不错……咱们今天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有,要处置几个贪官污吏,其中就包括横涧山的知院老张,还有原来的滁州知府白敬恩。”张希孟笑着对罗贯中解释道:“我家主公奉行铲奸除恶的霹雳手段,对元廷的走狗,害民的贪官,绝不留情,不知道诚王殿下是怎么做的?”   罗贯中打起了精神,朗声道:“我家诚王十八条扁担举事,先杀河南江北行省参政赵琏,又杀知府李齐,贪官污吏,无不畏惧我家诚王威名!”   还能怎么办,吹呗!   张希孟也不跟罗贯中废话,只是笑道:“那就好,也请贵使瞧瞧我们如何审判贪官污吏的!”   ……   老张是在大破横涧山的时候,就被俘虏的。   或许有人好奇,怎么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处置他?   这事是张希孟的意思,他要求老张写自述,每天写满三千字,不写满就不许吃饭,不能睡觉。   他折腾老张,是为了让他多交代一些元廷的情况,可不是为了追更新看小说啊!千万不要对号入座……   元史是一笔烂账,由于太多音译的问题,放眼望去,一片的帖木儿……名字高度相近不说,各种事情也是乱七八糟,张冠李戴,很容易造成困惑。   所以提到历代过往,都能讲出几个名臣,几个有趣的皇帝……可是提起元朝,貌似忽必烈之后,就是元廷崩溃灭亡了,能在记忆里留下来的内容太少了。   张希孟对元朝的情况,也是所知有限,虽然有贾鲁在,但他毕竟只是汉臣,又是技术官僚,有好些事情他也不清楚。   这时候就体现出老张的价值了,他领兵的,又是色目人。   军中的消息,元廷的财税,甚至是宫闱秘事,他都知道许多……这些日子,张希孟从老张身上榨出来足足三十万字,收入档案之中,以备日后之用。   仅仅是这么一手,就已经大大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毫无疑问,只要坚持下去,手上的资料只会越来越丰富,到时候张希孟大可以说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元廷!   而且这些事情不只是包括元廷的,也包括那几个汗国。   作为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张希孟有责任规划好洪武皇帝日后的事情……众所周知,老朱是真正的肝帝化身,一个人把皇帝和宰相的活儿都给挑起来了。   这么干固然干出了洪武盛世,但是活儿都被老朱干了,张希孟干什么啊?   把老朱这么能折腾的皇帝,束缚住日常政务上,简直是犯罪!   他的精力该去干更大的事情,比如把元朝的属国都纳入版图之类的……眼下张希孟能让老朱提前几个月进滁州,接下来也可以早点抢占金陵。   时间越长,影响力就越多,产生的改变就会越多……最初张希孟也担心过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一类的问题,洪武大帝手里的刀可是很锋利的。   但是渐渐地张希孟意识到了,他完全可以把这柄神兵不知不觉,导向其他的方向。而只要事业做大了,老朱需要的帮手就越多,他早晚会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其实不只是张希孟可以高枕无忧,那些精力没处放的勋贵们,或许也会有更好的出路。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切的改变,都源于知识的积累。   老张的回忆录,就是一个开始。   “你领兵剿杀红巾义军,残害百姓,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不过念在你悔罪态度很好,且奉命行事,因此只判你斩首之刑。”   老朱大声宣布。   罗贯中差点笑出声,这算什么?给你恩典,只砍你脑袋,还以为要释放了呢?反正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差别?   正在他心里嘲笑老朱荒唐无知的时候,朱元璋才缓缓道:“缓刑五年,以观后效!”   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老张,缓刑五年,就是给你五年的时间改过自新的时间,何去何从,你自己一定要想好!懂吗?”   老张用力磕头,咚咚作响,感激涕零,“上位仁慈,上位宽宏……老张都明白,老张必定好好劳作,认真悔改,重新做人。”   他千恩万谢,有士兵把老张带走,让他去参加劳动了。   罗贯中看得目瞪口呆,对于投降的官吏将领,要么赦免罪过,收为己用,要么就咔嚓砍了脑袋,以谢天下。像眼前这种,着实是没见过。   可仔细想想,又似乎另有深意,只是有什么深意,却是想不通……朱元璋和张希孟这一对君臣,不由得神秘高深起来。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把知府白敬恩带了上来……而罗贯中也看了看手边的卷宗,这位肉袒献城,似乎官声还不错,不用问,老张都能死里逃生,他一定不会有事了。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悠悠道:“白敬恩,你当初求我们不要杀戮百姓,不要肆意胡来……可你现在瞧瞧,滁州比起原来,是好了还是坏了?是我们不懂治理,还是你包庇贪官污吏啊?”   白敬恩悚然一惊,抬头看了眼坐在上面的朱元璋和张希孟,眼神深处,涌起一团愤怒的火焰…… 第七十六章 送大元忠臣上路   白敬恩怒火上窜,几乎发作,却最终因为阶下囚的身份,只是一声长叹,低头不语。   朱元璋以为他知道错了,便冷笑道:“你说自己有爱惜百姓之心,如今百姓拥戴,齐声赞叹,市面平和,安居乐业,岂非咱的功劳?”   听到老朱自称“咱”,白敬恩的怒火又一次不可遏制。   竟然是这么个粗俗不堪的东西,你懂个屁的治理百姓?   不过是仗着拥兵自重,耀武扬威罢了。   自己到底是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又入朝为官多年,岂能屈服贼匪?   “哼!尔为乱贼,天下之乱,皆是尔等之过,如今还敢邀功?”   “你!”   老朱勃然大怒,这还是人话吗?   天下大乱,是他的过错?   元廷倒行逆施,视百姓为草芥,几十年的压榨,百姓已经山穷水尽,开河变钞,元廷逼着百姓去死。   这才有活不下去的人们愤然一击,才有了遍地红巾!   如今却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天下大乱的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这还是一个读书为官的人?   莫非说你读书读的是颠倒黑白,当官当的是丧尽天良吗?   老朱压抑的怒火不可抑制,自己为了得到滁州,对人还是太过宽宏了,有些畜生,不杀不足以平心中怒火!   朱元璋向左右看看,就要下令。   这时候张希孟站了起来,他冲着朱元璋微微一笑。   “主公稍安勿躁,让我问几句,替主公剖断此人腹心。”   朱元璋黑着脸点头,“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道:“白敬恩,我很好奇,数日之前,你肉袒出降,如果当时主公礼贤下士,给你天大的恩遇,请你不计前嫌,辅佐主公,治理地方,造福百姓……你会答应吗?”   白敬恩怔了怔,会吗?   平心而论,会吧!   毕竟如果真的想当大元朝的忠臣,大可以背城一战,又或者悬梁自尽,能留下书信,祈求朱元璋善待百姓,就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可问题是朱元璋并没有善待他这位饱读诗书的知府大人。   他一番爱民之心,却被当做俘虏关押起来。   尤其可恨,竟然羞辱自己,说什么比自己更会治理百姓,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为大元忠臣,又怎肯屈膝贼人?”   听到了屈膝贼人,老朱越发生气,索性把头扭头一边,交给张希孟处理,懒得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张希孟倒是坦然,他不慌不忙道:“你反复说我们是贼人,这么说你是视元廷为正统了?”   白敬恩咬着牙,“大元皇帝,承天之德,席卷天下,一统八荒。我等皆为大元臣民百姓,只不过我乃忠臣,尔等为逆子!”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朗声大笑,“白敬恩,好一个大元忠臣!毕竟你虽然是汉人,但是能在元廷为官,也是人上之人,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家族,都过得很好吧?”   白敬恩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祸及家人?   不过他的家人并不在这里,你们打错了算盘!   他只是怒视,并不说话。   张希孟继续道:“元廷虽然是蒙古人入主中原,欺凌压榨汉人,江南百姓的一条命,不过是一头驴罢了!但在蒙古手下,到底有一群为虎作伥之辈,趋炎附势之徒,甘心充当走狗……尤其是在这个元廷人心尽失,天下豪杰并起的时候!”   “话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张希孟盯着白敬恩,再度问道:“如果最初主公待你如上宾,给你体面,给你权势,让你继续当人上人,你可是会摒弃元廷,改投主公?”   白敬恩咬着牙,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他忽然大吼,“小贼,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有死而已!你杀了我吧!”   张希孟哈哈大笑,一扭头,对着朱元璋道:“主公,事到如今,其实已经一清二楚……白敬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说他们忠于元廷吧,他们也未必愿意替元廷去死。说他们可以拉拢吧,他们又自恃身份,想要继续当人上人,作威作福。怎么形容他们呢?”   张希孟斟酌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忍不住笑道:“或许这就是一群矫情的贱人吧!”   张希孟此话出口,便是一直看着的罗贯中都瞪大了眼睛,好精辟的总结啊!   必须记下来,以后写书用得上!   朱元璋自然是大喜过望,小先生就是犀利!不过老朱稍微斟酌一下,似乎品味到了更深的东西。   “先生,咱出身低微,曾经是要饭的和尚,人家看不起咱,似乎也有道理。”   张希孟笑道:“主公,这岂止是有道理,简直是大大有理。论起来,咱们和元廷的仇,未必大过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的仇啊!”   话音不高,却宛如惊雷炸响。   张希孟再次点破了要害。   元末的红巾军起义,自然有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意思在……但既然作为一场农民起义,天然就包含反对世家地主,要求均贫富,耕者有其田的主张在内。   而且在某种情况下,后者要远远比前者更重要!   白敬恩作为元廷的知府,地位身价比起李善长要高得多,李善长尚且经过了敲打,才一心配合老朱。白敬恩可是没有那么容易认可朱元璋,甚至干脆说,他们两个水火不同炉。   当然了,朱元璋也有可能挽回白敬恩的心。   那就是向宋江一样,动不动纳头就拜。高官厚禄,当成祖宗供着,保证荣华富贵……或许还能换来白敬恩的效忠。   不过他也未必实心实意,多半会指指点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朱元璋沉吟再三,反复思索,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悟了!   刚刚还满腹的怨气,竟然消失了不少,他不再生气,只是觉得白敬恩可鄙可憎,是个十足的小人。   历史上,老朱在夺得天下之后,手下极度缺少文臣,就四处征召……恰巧有个叫夏伯启的人,叔侄都颇有贤名,老朱兴冲冲请他们出山做官,结果这对叔侄商议了一下,干脆把大拇指切断了。   瞧瞧吧,我们都是残疾人了,没法做事,用不着接受征召。   面对此情此景,老朱气炸了肺,他的狠劲也上来了,把叔侄提到了京城,发生了一个名场面:老朱质问夏伯启,天下动荡,你们叔侄在哪里?   如果带着老父一起奔波逃难,会不会搀扶老父?   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们在家乡安心教书,安然恬适,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再生父母?   老朱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叔侄在战乱之中,如同浮萍一般,孤苦无依,愁苦交加。是朕统一了天下,给了百姓安康,你们才能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朕为君父,对你们有再造之恩,让你们出来为官,是瞧得起你们。   你们却不愿意报答君父,宁可把手指头砍掉了,也不想当朕的官。   好啊,你们不愿意当官,不思报恩,那就不要活在世上。   老朱一气之下,把夏家叔侄都给砍了,又抄了他们的家。   这件事对老朱的打击非常大……他写进了《大诰》,还曾经质问群臣,离乱的年月,如果有侠士帮忙,百姓都会感恩戴德,永世不忘。朕打跑了元廷,一统天下,怎么就有那么多人,不知道感恩戴德?   难道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彼时的老朱还有些迷茫,想不清楚其中的根源,但是却不妨碍他愈发憎恶官吏,遇到贪官污吏,绝不留情,不光要杀,还要剥皮实草,警示世人。   其实作为一个后来人,老朱的困惑很容易解释。   在灭元兴明的过程中,虽然老朱有大功于天下苍生,但是有一些依附在元廷身上的脏东西,不愿意承认老朱。   这不只是老朱出身卑微,更是因为他奉行的大多数政策,是倾向于小民百姓的。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比较了一下,貌似他们的日子比起元朝,似乎还有所不如了。   俸禄低了,休息日子少了,不能贪污,不能欺压百姓,动不动犯了错就要掉脑袋……这还能忍?   他们完全忘了在元朝的时候,他们只是卑贱的四等人,是元廷的走狗奴才。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在后世不也一样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追忆着十里洋场,做梦要成为姨太太吗?   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最美好的!   幻想着风度翩翩的军阀,穿着笔挺整齐的呢子大衣,坐着进口轿车前来迎接她。   做这个梦的人,真应该了解一下,什么是古城杀妻案,看看女人活得多卑微!   “咱明白了,这养不熟的,终归是养不熟的!”老朱一咬牙,恶狠狠道:“将白敬恩带下去,明正典刑!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元廷的,咱都成全他!”   有士兵将白敬恩拖了下去,在这一刻,白敬恩终于惶恐了起来,他没有残害百姓,没有杀过人……你们不是讲究证据吗?凭什么没有真凭实据,就要杀他?   冤枉!   张希孟呵呵冷笑,像这种还念着元廷好的,就该随着大元朝一起入土才对……没了他们,照样治理国家,甚至会更好!   至于人才的缺口……如今进了城,办学堂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七十七章 剥皮见心   罗贯中在张士诚手下,也见惯了杀官,一刀砍死,能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在朱元璋这里,面对这一口屠刀高举,罗贯中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味儿不对啊!   就在他还沉吟思索的时候,张希孟已经站起来,到了朱元璋近前,也没避讳,直接道:“主公,要想重开乾坤,成就前无古人的大业,就必须拿出大魄力,大勇气才行!大元治下的文臣官吏、读书人,咱们固然要拉拢重用,但是对于那些无可救药,且不愿意改变的,咱们就没有必要花心思,也不值得向他们妥协。对待这些人,就必须用铁腕,施重拳!当然了,主公麾下也需要文人,斗胆建议主公,可以办学,自己培养!”   “自己培养?”老朱眼前一亮,他当然清楚,这段时间跟着张希孟读书,有多大的提高……前面他就设想过,要让手下武将读书,提升眼界。如今要办学,培养文官,貌似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自己培养的文官,自然用起来更顺手!   其实像白敬恩这种程度的文官,要拉拢他们,已经相当困难了……必须给他们优待,准许官绅免税,恩荫子孙,尊奉孔孟道统,按照儒家治国。   总而言之,要保住他们的地位不失,才能换来他们的辅佐。   可问题是一旦答应了这些条件,朱元璋军中已经形成的观念要怎么办?   最重要的均田制度,还要不要坚持?   一旦妥协了,他们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老朱思忖少许,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感叹道:“先生所讲的确是至理名言,咱同意了,少不得要辛苦先生才是。”   张希孟笑道:“主公客气了,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愿意跟着元廷,一条路跑到黑,不思改变的,到底是少数。这事情并不难做……要不然主公可以问问罗先生?”   一句话,把事情引导了罗贯中身上。   此时的老罗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难以自拔!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俩人要干什么?   办学?   培养文官?   好大的口气!   历来起义,都是一群马上打天下的,夺了江山,然后把江山交给文官治理。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王朝轮替,儒家士人永远都在台上的局面。   可若是按他们这么干,日后还有孔孟圣贤的位置吗?儒家教化,也要归皇帝说了算吗?   不对啊!   他怎么能是皇帝?   皇帝该是诚王殿下啊!   罗贯中用力甩头,可尽管如此,他也清楚知道一件事,朱元璋彰显出来的手段格局,心胸气度,远不是张士诚能比的。   这是个人物,非常厉害的人物!   只不过他们言谈之间,对待文人的态度,还想着自己办学,培养人才……却是远远不如诚王礼贤下士!   所以自己宁可跟着诚王,也绝不会帮着姓朱的。   而且天下的有识之士,也多半会跟自己和老师一样,投靠诚王这种当世明君……姓朱的虽然志气不小,但必定会失败的,一定!   罗贯中重新打起了精神,稳住了心神。正巧,朱元璋笑道:“罗先生以为咱办学培养人才,这个主意如何?”   罗贯中沉吟一下,就笑道:“历代都有太学,便是元廷,也是如此,国家培养人才,为己所用,理所当然!”   张希孟笑道:“那若是以实务为主,置经学为次要位置呢?”   罗贯中大惊失色,急忙道:“德在才先,如何能不修德,只修才?窃以为如此作为,只会背离圣贤教化,不是明智之举!”   很显然,虽然历代都有官学,但学习的内容却不是历代皇帝能做主的,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是什么人才,也就不言而喻了。   张希孟还想跟罗贯中多聊几句,看看这位的成色如何……郭英从外面进来了。   “上位,先生,白敬恩已经送去了法场,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来了,人很多!”   朱元璋急忙问道:“怎么样?有人生事吗?”   毕竟白敬恩的官声还算不错,处斩他万一惹来百姓不满,爆发冲突,那就不好办了。   郭英挠了挠头,“上位,卑职觉得,觉得百姓似乎不是替白敬恩鸣不平,恰恰相反,是来报仇的!”   “报仇的?”   老朱也是一惊,不是说白敬恩的官声还算不错吗?   怎么有这么多百姓来找他算账?   难道这个好官也是假的?   老朱立刻来了兴趣,“先生,咱们去瞧瞧。”   张希孟答应,急忙跟着朱元璋去了。罗贯中也在后面跟着,还没到法场,就看到了人山人海一般的百姓,潮水似的涌来。   别看老罗陛下,动不动几十万大军,无边无际……但是当他真正面对成千上万的人,脑袋一下子不够用了。   密密麻麻,跟蚁穴相仿,这个压力也太大了,罗贯中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而被押解到了法场的白敬恩,此时竟然是万分诧异,完全想不明白。   惶恐之中,带着强烈的愤怒。   都是一群刁民!   和朱元璋他们一样,天生的反贼,一身的反骨!   本官励精图治,对你们那么好,你们竟然恩将仇报,果然是没有良心!   他愤怒了,白敬恩觉得自己宁死也要做大元朝的功臣,他一无所惧,甚至想要念一首正气歌!   “本官无愧天地,无愧良心!至正八年,滁州大旱,本官亲自开仓放粮,求雨十日,终于天降甘霖,救活了十万人!尔等要来杀本官,跟杀死父母,又有什么区别?说啊!”   白敬恩厉声狂吼,竟然也有些理直气壮。   可是他的质问,并没有得到百姓的谅解,恰恰相反,在人群当中,议论声更加响亮,大家伙怒气填胸,不停指点怒骂,眼睛里都能喷出火焰。   “果然是一群愚夫蠢妇,只能被人蛊惑,连好坏都分不清楚。本官无愧于心,你们想杀就杀,让本官面向大都方向即可!”   说完,白敬恩竟然打算挣扎着扭头,看着他的主子,好尽忠而死。   罗贯中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看着颇有豪情的白敬恩,竟然忍不住赞叹起来。   此人也是忠义之士啊!   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却是没法仗义执言,救他一命了。   就在罗贯中感叹之时,张希孟陪着朱元璋,已经到了刑场中间。   白敬恩鼓足勇气,破口大骂,“红贼,尔等欺天叛逆!不会有好下场!朝廷百万大军,不日南下,荡平尔等,为我报仇啊!”   他厉声大吼,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张希孟依旧淡定,只是冷笑。   “主公,咱们请几个百姓上来,让他们畅所欲言,反正离着午时三刻还有好一会儿呢!”   朱元璋点头,不多一会儿,从人群当中,挤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十分干瘦,只是一张皮覆盖在骨头上。   可走上来气势汹汹,悲愤莫名!   “畜生!还敢吹嘘开粥厂,祈雨?锅里煮的是老百姓的血啊!”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向朱元璋磕头,哭着诉说起原委……老朱听着,张希孟也听着,渐渐的,怒火中烧。而刚刚还气焰嚣张的白敬恩,居然变了颜色,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元末的水旱灾害就没消停过,滁州也不例外。   发生了旱灾之后,白敬恩倒也如他所说,开了粥厂,天天去寺庙祈雨……老百姓最初还挺感激,可渐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明明是灾年,田租赋税应该少交、缓交,可滁州这边却是比往常要得更多,更早……许多佃农承受不住,沦为流民。   他们到粥厂乞食,可粥厂只有上午开的那么一小会儿,除了少数青壮,老弱妇孺根本抢不到。   一个粥厂,每天都有人饿死,最多的时候,超过了三十人!   再到了后来,明明听说有粮食运进来,却也不见赈济,一场旱灾下来,滁州饿死了好几千人,乡下农村,都是新坟,有的一家几口,都被饿死了!   “上位,别被这个畜生骗了!他就是做面子活儿……征税的,收田租的,是那些大户,还有,外面来的赈济粮食,也都落到了大户手里,他们不给老百姓发,就是想看着大家伙饿死,然后抢走大家伙的土地!”   “上位,没有人能给小人们做主了!”瘦小的中年人哭得泣不成声,“俺爹娘,还有俺的三个孩子全都饿死了!俺,俺不是人!为了活命,俺,俺跟一家换……换了死孩子!俺该下地狱啊!”   这个人说到了这里,突然撕扯开衣襟,用手去抓嶙峋的骨头,没有几下,便是血肉模糊……他如同癫狂,仿佛要把心掏出来!   朱元璋震惊之余,急忙让郭英制止。   从这个人开始,陆续有人站出来,有衙门的差役,有大户的家奴,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什么官声不错,还不是大户说的!   真正的穷苦百姓,哪里有说话的资格?   还不是跟蒿草一样!   要不是见朱元璋真心替百姓办事,杀豪绅贪官,又要剿匪分田……大家伙死也不敢说啊!   “上位,替我们报仇啊!”   “上位!杀了他!”   ……   千夫所指,白敬恩已经摊在了那里,拼命摇头,却是汗如雨下。   朱元璋咬着牙齿,微微冷笑,“杀了他便宜了!把这个畜生的皮给咱剥了!看他还怎么欺世盗名!” 第七十八章 罗贯中盗书   老朱进城以来的行为,并未超过岳家军的范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买卖公道,待人和气。   绝对的王师之姿,但是也仅此而已。   毕竟老百姓最喜欢的,还是太太平平,不见兵戈。   虽然朱元璋已经宣布了均分田亩,提出了铲除苛捐杂税……但是这些只是宣称,谁知道能不能落实?   长久以来的压榨,已经让老百姓的信心降到了负值。   宁可相信庙里的鬼,也别相信衙门的嘴!   官民之间,早就形同寇仇,谁能担保,这伙红巾不是下一个?   哪怕朱元璋处置了一批人,也没有彻底打消百姓的疑惑。   可是当白敬恩被押到了法场,终于彻底融化开百信心头的冰!   他们开始相信,眼前的男人,能给他们带来改变,能够顺应他们的想法,做他们希望的事情!   这个男人,是自己人!   剥皮!   必须将这个畜生剥皮!   或许这种方法,会让一些人觉得太过残暴,就比如目睹这一切的罗贯中。   但是百姓们的怒火,早已经不可遏制。   光是这几年灾害,征兵,征调粮食民夫……滁州前后死去的人不下一万,易子而食!   书上的四个字,却是每次灾难的日常!   有太多活得和鬼一样的老百姓,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如果只是轻飘飘杀了白敬恩,如何能对得起那些沦为锅中肉食的孩童?   扒皮!   便宜了白敬恩!   他代表元廷,跟着当地富户勾结,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   难为这个畜生会演戏,会骗人,还装成好人。   今天就撕下他的面皮!   看看他的心,到底有多黑!   张希孟默默注视着一切,他也觉得剥皮太过残酷。不过这是老朱日后对付贪官的手段,如今拿出来也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当注意到百姓们声色俱厉,涕泪俱下的神情……张希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老朱对手下的文臣武将堪称严苛,剥皮实草,诛灭九族,兴起大狱,动辄牵连几万人……   试问老朱这么折腾,怎么还能坐稳龙椅?   那些开国名将,手握重兵,就没想过造反吗?   或许想过吧!   但是对不起,老朱的狠,正是顺应了人心……他朱元璋不靠着淮西武将,不靠着浙东文人,靠的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这就是朱元璋的底气所在。   在古代帝王中,能得到百姓如此信任的,老朱差不多可以稳居榜首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对自己主公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幸好没有不自量力,跟他斗!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揪出了白敬恩的真面目,那跟着白敬恩勾结的豪商大户,府衙亲信,也不要留情了,一查到底,尽快处斩,顺应人心!”   朱元璋点头,“好,就这么办!”   白敬恩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一张人皮,被剥下来,挂在了旗杆上面……至于他的尸体,则是落到了百姓手里,任由处置,结果也就不消多说了。   老朱返回了衙门大堂,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煞气,让人不自觉低下头,心怦怦乱跳。罗贯中就是这样,竟然不敢抬起头了。   这个煞星,谁惹得起啊?   奈何老朱却想起了他,朱元璋一脸真诚,“罗先生,让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咱治理地方的决心,还有咱的霹雳手段……怎么样,你说说,咱比高邮的诚王如何啊?”   老朱大马金刀,笑呵呵问道。   罗贯中却是五味杂陈……张士诚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活剥人皮的事情。   论起气魄手段,张士诚比朱元璋弱了许多。   但是朱元璋这种主公,他是接受不来的。   伴君如伴虎,这位就是吃人的老虎,太恐怖了!   “诚王,诚王以德服人,以仁义聚拢人心,上下和睦,优劣得所,自是另一番光景。”罗贯中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没敢戳朱元璋的肺管子。   但是谁都明白,接下来的半句就是你姓朱的以猛服人,行杀戮之事,不仁不义,比不上我们诚王。   朱元璋竟然不生气,反而朗声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咱不光会杀人,还会培养人才。先生读书不少,就跟着咱干吧!高邮城早晚会被元军攻克,你又何必回去送死!这样啊,咱筹备这个学堂,你来帮忙。”   老朱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笑道:“能给罗先生一个什么职位?”   张希孟思忖道:“不如就叫大学祭酒吧!”   “大学祭酒?怎么讲?”   张希孟道:“历代都有国子监祭酒执掌教化之法,为国育才。太学又是最高学府,荟萃全国英才。如今主公只有滁州一地,自然是比太学差了一点点,只能勉为其难,称为大学了。”   朱元璋抚掌大笑,“好,这个名字好!罗先生,你就干这个了,回头咱给你发个大印,立刻上任!”   说到这里,老朱起身,竟然直接走了,也不给罗贯中反驳的机会。   老罗都哭了,什么狗屁大学,是差了一点点吗?   他一眼看到了张希孟,立刻冲过来,气哼哼道:“朱将军如此做事,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张希孟道:“罗兄,主公雄才大略,你也看得明白,我们这边又缺文士,你就勉为其难吧!相信在下的判断,跟着主公,比跟着张士诚那个鼠目寸光之辈要强多了。”   罗贯中急了,责怪道:“你,你怎么能说诚王鼠目寸光?”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张士诚以十八条扁担起家,固然豪气。可很快聚拢了上万人,就不思进取,元军诏安,只肯给一个万户。张士诚不满,这才袭占了高邮。他要是真有雄心壮志,就该扛起大旗,驱逐胡虏。奈何从他的行为来看,实在是小家子气,不值一提啊!”   张希孟说完,竟然也扬长而去!   罗贯中被这俩人弄得心烦意乱,百转千回。   世上最厉害的不是花言巧语,而是真话。   朱元璋展示出的手段气度,绝对是雄主霸气。   张希孟讲张士诚不行,也不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说。   可问题是张士诚不行,就投靠朱元璋吗?   还帮着他培养文人?   不能够啊!   他罗贯中希望辅佐的主公,可不是朱元璋这种动不动就剥皮的狠人……奈何他竟然没有勇气,直接拒绝!   罗贯中好想给自己个嘴巴子,真是太没用了。   简直辜负了诚王的信任,该死该死。   可不管如何,罗贯中都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他没有主意,可是老朱这边却是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郭英就送来了一些书籍名册,而且好告诉罗贯中,“上位和张先生去彻查那些跟白敬恩有勾结的大户去了,事情太多,一时没法照顾先生。先生在这里看看书,想一想要怎么教书。回头俺再送一些上位的公文政令,让先生尽快了解主公的心思。”   郭英交代之后,还给罗贯中留下了一些点心,也走了。   朱元璋这边,从上到下,都喜欢霸王硬上弓!   我说了要给你们效力吗?   罗贯中一肚子气,书也看不进去,点心也不想吃,他只是琢磨着如何脱身……奈何掉到了老虎口里,想跑,那是门也没有!   外面都有人看管,一直到了傍晚,郭英匆匆赶来,送来了好大一摞文稿。   罗贯中百无聊赖,心说看看也行,瞧瞧朱元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随手翻着,翻来翻去,突然发现一封信!   再看信封,竟然是赵均用写来的。   罗贯中的心怦怦乱跳,怎么回事?   难道是拿公文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   他急忙四下看看,又顺着窗户瞧了瞧外面,确认没有异样,他这才强压情绪,展开观看……还没等他看到一半,血压又上来了!   坏了,居然是赵均用约朱元璋,一起进攻高邮!   赵均用竟然还说元廷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也会派兵策应,三路进兵,无往不利……坏了,要命了!   罗贯中已经吓坏了,朱元璋是个狠人,赵均用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元廷,三方联合,高邮危矣!   只不过自己现在身陷滁州,根本没法回去通知诚王,这可怎么办?   罗贯中急得来回转圈,又生怕让朱元璋这边的人知道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简直把这位急坏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突然,外面传来了喊杀声,紧跟着火光冲天……怎么回事?莫非打起来了?   罗贯中好奇之下,就听到外面有士兵叫喊,说是豪族作乱,快去平叛。   卫兵一听,也都跟着走了。   罗贯中小心翼翼走出来,外面竟然没有人?   一步,两步,三步……什么事都没有。   罗贯中大喜,扭头冲进去,把那封密信塞进怀里,出了知府衙门。走出去不远,就看到了一支红巾军赶来。   他急中生智,忙吼道:“我是上位任命的大学祭酒,有贼人作乱,你们快去平定!”   士兵过来,问了两句,发现果然如此,又见罗贯中没有马匹,就匀出一匹马,还给了他一面令旗,让他保护自己。   罗贯中简直想大笑三声,他骑上了马,拿着令旗,轻松离开了滁州,辨了辨方向,就跑下去了,经过了一夜的疾驰,应该出了朱元璋的地盘了。他刚想松口气,可是一打听,居然是梁县境内。   罗贯中傻了,明明应该往东跑,他怎么跑到西边了?   无可奈何,他又掉头,马匹累得受不了,又害怕有追兵截杀……罗贯中凄凄惨惨,足足奔波了十天,才狼狈返回了高邮。   幸好,怀里的书信还在,还能跟诚王交代。 第七十九章 再下一城   老朱揉着太阳穴,翻了翻白眼,“这就是你说的天下大才?怎么连路都认不得?往东边跑,跑到了西边。这要是在咱的手下,让他打狗,还不得撵鸡?”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也没法子,谁让老罗是有名的路痴,连关二爷都被他指使的满世界乱跑,跑错了方向,小事一桩罢了。   “主公,这位罗先生在江南的时候,写诗填词,还写过戏文,在才子中间,颇有名望的。”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又道:“既然他有些本事,能不能看穿咱们的把戏啊?万一张士诚不愿意放过六合,难道咱们要跟他们硬拼?”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我看这事倒是不用担心,这封信不过是个浇在大火上的一勺油,其实咱们已经铺垫够了……张士诚是个聪明的,就不该触霉头!至于罗贯中,他也会愿意配合咱们唱着一出戏!”   毫无疑问,如果自是随便弄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塞给罗贯中,就想欺骗张士诚,这不是做梦一样吗!   可是自从老罗来,这边准备了多少节目?   吴大头的戏,讨伐世家主题的《沐家祠堂》,都在展示老朱的心思。   接着请罗贯中看审判白敬恩,看看山呼海啸的百姓,看看滔天的民意……这些举动都有着丰富的含义。   其实从罗贯中的书就能看出来,他这个人有一些才华不假,但他也相对保守传统。尤其是罗贯中亲自参加过战斗,可是他在三国之中,宁愿把功夫下在并不一定存在的斗将上面,也不愿意多花笔墨,写普通士兵。   他的笔下,小兵支配给主将摇旗呐喊,跟着掩杀一阵,并不能起到更多的作用。   应该说他的心底深处,至少是忽视老百姓,不愿意面对这一支最庞大,最深厚的力量。   也不是要黑罗贯中,只是大多数的士大夫,都是这个心态。   可偏偏在滁州,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朱元璋野心之大,手段之强,绝不是推翻大元朝那么简单。若是此人得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既然如此,就绝不能让诚王跟朱元璋走到一起,而且还要让诚王知道,此人心怀叵测,要染指高邮!让两人彻底决裂。   这份赵均用的书信,就是最好的证据。   此时的罗贯中也顾不上有没有问题,就算有些蹊跷,他也愿意相信,而且更愿意让张士诚相信!   屁股决定脑袋,老罗也不能免俗。   “这个小小的朱重八,还敢打我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了!我必要杀入滁州,斩朱元璋首级!”   张士诚气得咬牙切齿,他浓眉大眼,颧骨突出,胡须又黑又亮,一看就是标准的狠人模样。   年轻的时候,张士诚就靠着贩卖私盐起家,而元廷又极力打击私盐,一旦被抓,多半下场凄惨。张士诚跟元廷周旋了多少年,养成了狡黠强悍的性格。   说实话,他真的不太看得起朱元璋。   竟敢谋夺高邮,信不信老子先灭了你?   “罗先生,你去了一次,倒是说说,姓朱的有多少兵?”   罗贯中连忙道:“朱元璋在滁州的兵似乎不多,只有几千人,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朱元璋大杀官吏豪门,滁州百姓多,似乎归心朱元璋,但是豪强大户却未必如此,久后或许生乱,朱元璋到底是一个草寇,如何能和大王相比?只是此刻贸然进攻,卑职走马观花,胜负如何,也不好说啊!”罗贯中见张士诚上头,竟然迟疑了,万一真的打过去,自己盗书这事就人尽皆知了。隐约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事,不该冒险。   张士诚黑着脸,他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这帮文人就是这样,总想滴水不漏,不犯错误,殊不知屁用没有,让人扫兴。   他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兄弟张九六身上,仿佛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张九六急忙道:“朱元璋这人我知道,原来叫朱重八,就是郭子兴的干女婿,蒿草土石一般,不值一提的。赵均用倒是枭雄人物,手下兵马也多,还兼并了不少彭大的部众。而且此人是一头狼,投降元鞑子,带头攻击高邮,也不是不可能!”   张九六的这番话让张士诚颇为赞同,的确论起名望影响力,赵均用都远在朱元璋之上,毕竟赵均用和张士诚可是平级的,都是王爷!   “这么说来,只要挡住了赵均用,朱元璋不在话下。九六,你现在就率领五千人马,立刻前往天长,防备赵均用南下!”   张九六立刻答应,起身就去调兵。   罗贯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犹豫迟疑,毫无疑问,朱元璋比赵均用危险多了,无论从手段还是格局,包括身边的文臣武将,朱元璋甚至在张士诚之上。   按照道理,应该先攻击朱元璋才是。   问题是这封书信万一是朱元璋故意放给自己的,大军过去,必定受到围攻,一旦失败,岂不是自己中了计策,上了人家的当?   还是闭上嘴巴,诚王愿意防备赵均用,那样最好不过了,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了。   罗贯中志向回到住处,洗个澡,休息一下,喝杯茶,听听小曲,到了晚上,再写点东西……自己走了这一趟,可是见识大涨,文思如泉涌啊!   朱元璋那边,一个大头兵都能排戏,还颇受欢迎,我就不信不如你!   码字之人的脑回路都是很奇特的,关注重点也全然不同。   而就在罗贯中沉浸在文字的美妙之中时,老朱这边终于动了。   他亲自挑选了八百名士兵,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一百人装成普通商旅,混入六合,其余人跟着他,皆着甲持刀,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六合。   “上位,这事情还是让属下来吧!”   汤和请战,冯家兄弟也有心出战,都把目光望向了朱元璋。   老朱微微一笑,“你们的心思咱都知道,这一两年间,咱们打过守城战,打过攻寨战,可是这种夜袭夺城之战,咱们还没打过,放心不下啊!”   朱元璋看了眼张希孟,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臣早就下令,在军中多供应一些猪肝,汤千户的部下吃得最多,夜盲的士兵已经不多了。主公优中选优,八百将士,夜盲的已经不多了,想来不会发生混乱溃散的情况。”   老朱满意点头,张希孟在军中做了太多事情,衣食住行,有他在,的确是轻松太多。   “先生给咱们吃了定心丸,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咱领着你们打一场,等以后有了经验,你们就能独当一面了。”   众人见老朱如此说,也无言以对。   朱元璋就是这么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老朱说得也有道理,大家伙没有打过,出了事谁也负担不了,只有老朱才能扛得起来。   因此老朱调集了汤和,冯家兄弟,郭英,还有一些心腹,一起参加这一次战斗。   小小六合,何德何能,竟然要一大半的淮西勋贵伺候,这福气还小得了!   倒是张希孟,他没有随着过去,另外费聚和花云也没有跟着,他们俩另外有任务。   “主公夺取了六合之后,你们一个领兵占领来安,一个袭取全椒……如此一来,整个滁州,就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了。”   费聚和花云连忙点头,大家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费聚,想他跟随朱元璋的时候,上位才是个九夫长。   这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已经从一个镇子,发展到一个县,又发展到一个府,手下的兵马也是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大。   这种感觉着实是太美妙了。   跟着上位,就是有前途!   张希孟送走了朱元璋,焦急地等待着,虽然他对朱元璋充满了信心,但是依旧担忧会出状况,以至于觉都没睡好,黑眼圈都上来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一骑飞至,骑士的肩头,扛着一杆红色的旗号,离着老远,就大声喊道:“捷报!”   “捷报!上位兵不血刃,轻取六合!”   “上位轻取六合!”   “六合被拿下来了!”   ……   刹那之间,滁州陷入了欢乐的海洋,城中百姓竟然纷纷走出家门,到了街上欢呼,庆贺胜利,发自肺腑的那种。   谁说老百姓麻木?   他们清楚着呢,谁是真心对待他们,他们自然还以真心!   张希孟红光满面,终于来了精神,“费聚,花云,你们立刻出兵!”   二人急忙答应,随后张希孟又道:“快请李先生过来……哦,不,我亲自过去!”张希孟小跑着去见李善长,心里乐开了花,很快他们就能拥有一个稳固的根本之地了! 第八十章 上学啦!   “不战而下六合,滁州全境落入掌中矣!”张希孟难掩笑容,兴奋说道。   李善长却是比他沉稳了许多,毕竟年纪摆在这里。   而且李善长手边的政务太多了,地盘扩大是好事,可他的担子又重了好几分。   “原本只是滁州,现在又要加上周围的三个县,还都要在春耕前完成授田。扪心自问,我是真有点左支右绌啊!”   张希孟笑容不减,他太清楚李善长的行政能力了,这么点地盘,这么点人,就累坏了未来的萧何,也太瞧不起老李的本事了!   只不过李善长叫苦,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先生,咱们的文官储备的确是不够,既然滁州全境到手,也该把学堂办起来,培养出一批自己的人才。这事情咱们也早就商量过了,现在正是好时机啊!”   李善长沉吟了片刻,微微皱着眉头,“办学不是那么容易的,十年寒窗苦读,哪个读书人不是熬出来的!等他们才能堪用,只怕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先生,你当咱们要培养状元进士啊?哪里用得着那么大的心力!”   李善长不解,“那,那就算是蒙学,也要读几年啊!”   张希孟无奈,老李这是犯糊涂了。   “咱们是培养能用的人,而且时间紧迫……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首先就是识字,要求认识两千个常用的字。如果通过了,就进行专门培养,如果通过不了,就继续学。认字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哪怕重头开始,两千个字,能读下来,估计半年就够了。会写的话,时间或许要长一些。”   李善长眉头紧皱,“光会认字有什么用啊?”   “用处大了!认了字,就能读懂公文法令,就可以让他们下乡讲解,落实授田。能背诵律令条文,就能到乡下执法,巡视地方,维护秩序。认字之外,再学一些算术,懂了这个,就能算是高端人才,可以帮着咱们收税,统计户口粮食,调度辎重,协助主公用兵了。”   “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呼一声。   嚷嚷了这么长时间办学,今天他才终于弄清楚张希孟的计划……这玩意一点都不复杂。   先学识字和简单的算术。   如果已经有一定基础,可以很快就通过,然后就进行专科培养……负责维护一方平安的差役,就主要学些法令,学习如何抓捕犯人,调解纠纷,解决冲突。   负责征收商税的,就主要学习算术。   负责水利的,就学习挖渠打井这一类的,   经过这么一拆解,学习难度大大降低,属于分科教学了。   李善长简单盘算了一下,如果有一定基础,或许半年就能出师,可以协助做事……而半年之后,正是分田之后,第一季收获,第一次正式征收田赋的时候。   李善长眼前一亮,忍不住大喜,给张希孟竖起了大拇指,“公真大才也!”   张希孟含蓄一笑,“老李客气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构想,真正做起来,免不了你要多辛苦,涉及到实务的部分,老李要给他们上课才是。”   “让我上课?”李善长惊讶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无奈一摊手,“现在就不是讨论合适不合适的时候,都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吧!”   李善长怔了怔,心中略思忖,便觉神清气爽,非比寻常。   前些时候,他拉拢了杨元杲几个,本以为能结成一伙,偏偏张希孟插手,弄得那几个都老老实实当朱元璋的公器去了。   他老李竟然没有心腹可用,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如果把学堂办起来,他亲自授课,师徒加上上下级,用不了多久,围绕着他李善长,就会形成一张绵密的大网。   在老朱治下,他也有说话的份量了。   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李善长大喜,不过他却很清楚,要想实现目标,就必须张希孟点头。这个小后生,一肚子鬼主意,他还有个靠山贾鲁,都不好对付。   李善长想了想,干脆道:“张先生,你看如今这样,上位外面征战在外,我们一起主政在内,珠联璧合,默契携手,便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看着李善长的双眼,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弄得李善长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说错了吗?   “李先生,我就是在想,如果该掌握权力的人不掌握权力,那不该掌握权力的人,是不是就要掌握权力了?”   李善长大惊,他绷着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要同僚携手。掌书记的话,我万难领会!”   他直接称呼张希孟的官职,这是怒了。   张希孟倒是不慌不忙,“我说这个不该掌握权力的,就包括主公,对吧!”   “什么意思,你要架空主公?”李善长怒视张希孟,几乎站起。   张希孟倒是坦然承认,“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让主公领兵在外,没事祭祀神明、祖宗,召集下属,犒赏三军,吊丧问病,或是沉浸案牍之中,难以脱身。只要把主公的时间安排满了,主公顾不过来的事情,就轮到你我做主了,是吧?”   “你!”   李善长目瞪口呆,简直傻掉了。   这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不过他在知府衙门的时候,倒的确是这么干的,他们几个人联手,就轻松把一府之尊给掌握在手中。   朱元璋会有例外吗?   就算他即便真的有福,当了皇帝,他也就一个人,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一群人?   其实也不要多,只是张希孟点头,他们两个就能办成。   但李善长没有料到,张希孟居然把这事情点破了,万一惹恼了朱元璋,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希孟,这是你说的,我可半点没有这个心思!等上位质问下来,你可要承担罪责!”   张希孟一笑,“没错,自然是我承担着……君臣分权,各自负责一部分,该怎么分,权力在主公那里,不在下面。如果主公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我就可以歇着了,当真是美事一件啊!”   说完之后,张希孟起身,忍不住哼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听着张希孟的天籁之音,李善长往袖子上抹了抹手心的冷汗,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不是脑子有问题,才要拉拢张希孟的,其实这种分权,自古皆然,皇权和相权,斗得不就是这个。   皇帝多分点,宰相就少分点。   有人或许觉得,皇权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宰相也配跟皇帝斗,那不是找死吗?   这么想只能说不理解权力的运行规律。   皇权固然高高在上,但是大可以用一些琐碎无用的事情,填满皇帝的空间,他顾及不到的事情,自然就是宰相的职权范围了。   这就好比皇帝喜欢勋章、打猎、飙车,虽然作为勋宗,他的权力是无限的,但却不妨碍其他大佬各自掌握一摊,把自己的部门打造成独立王国。   所以说身在官场,就要充分发挥能动性。   李善长决心辅佐朱元璋,决心替老朱做事……要是这样,就觉得他的心里只剩下朱元璋一个,那就太扯淡了。   一句话,废掉中书省,废掉了延续千年的宰相制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而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结果。   张希孟把这事情点破了,就等于告诉李善长,有我在这里,你就别想着暗搓搓搞什么事情了。   虽然咱们可以享有一些权力,但是这些权力必须来自主公,而不是私相授受。   只不过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身为卑微的社会公器,能够拿到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多。   甚至有那么一天,皇帝陛下只能忙着早朝,忙着浩如烟海的奏折,到了那时候,皇帝就只是名义上的国家主人了。   “李善长啊李善长,你怎么就没有个知足啊!就不能耐心等待着?有朝一日,你倒霉的时候,我才不会管你,让老朱砍了你的脑袋,灭了你的满门!”   张希孟幸灾乐祸地想着,只等老朱德胜凯旋,把学堂的事情落实下去。   办学,培养人才,朱氏集团就越发正规起来。   “郭英,吴祯、陆仲亨……还有你们几个,都给咱听着,接下来你们都去学堂,先把字认全了,别当睁眼瞎!”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小的郭英都快二十了,还让他们读书,这也太为难了。   “那个……上位,读书不难吧?”   朱元璋迟疑了少许,脑中闪过了张希孟给他的长长书单……老朱斩钉截铁道:“不难,一点都不难,很快就能学会!”   吩咐之后,老朱转身回了帅账,伸手抓起一本欧阳修文集,赶快读了起来。   万一先生询问是否读书,也能应付过去,“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   诸将面面相觑,郭英看着几个人,试探着问道:“上位说读书不难,你们信吗?” 第八十一章 珍珠翡翠白玉   张士诚将注意力放在了赵均用身上,老朱轻取了六合,思量再三,他让冯国用留在六合守卫。   之所以选了他,是因为冯国用文武兼备,老成持重,不管是守城,还是治理百姓,都颇有心得。   老朱在返回滁州之前,跟冯国用谈了一个晚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聊到了,随后又嘱咐冯国用,很快就会安排张希孟过来,协助他落实授田。   冯国用大喜过望,总算吃了颗定心丸。   就这样,老朱得胜而归,顺利凯旋。   只不过跟在朱元璋身后的这帮将领,一个个苦着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尤其是郭英几个,更是欲哭无泪。   他们都多大了,还要去读书?   这能行吗?   而且朱元璋为了读书,每天早起晚睡,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让他们也这样苦读,还不如杀了他们。   奈何老朱根本不想听,相反,他觉得手下这帮将领必须学会读书识字,不然就会吃亏,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读书明理,这是让你们做个聪明人,别总是当糊涂蛋!就像是咱害你们似的!就拿咱来说,跟着先生读书,认了不少字,能看懂古文,也能写命令,拟定公文……你们往后都是要独领一方的,却连字都不认识,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尤其是你!”   朱元璋一指郭英,冷笑道:“先生说了,你探查得力,十分机敏,是个可造之材。打算让咱安排你专管刺探消息,了解军情……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事情?你不识字,怎么跟那些文臣豪强打交道?怎么传递消息?让你当咱的耳目,结果你不识字,不就是瞎子,聋子吗?”   郭英大惊,他的吃惊来自两方面,起义居然是要让他负责刺探军情,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   目前为止,其实大多数的军阀,都没有专业的情报意识。所谓知己知彼,也就是从商贾那里了解一些消息,或者临战的时候,派遣士兵乔装改扮,打听消息,派遣斥候,探查军情。   也就仅此而已。   张希孟的眼光远超同时代,他觉得至少有两件事,必须要抓紧……第一,就是要成立专门的机构,包括所有上层人员。   朱元璋首当其冲,他张希孟自然也身在其中。   郭子兴被抓的前车之鉴不远,彭大也死得稀里糊涂,万一有人派遣刺客该怎么办?   虽然老朱有光环在身,但不意味着这个光环能照到其他人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使命,就是探查军情,了解各方动向。   对内保护,对外侦查!   这才是情报部门的核心任务。   换句话说,张希孟想提前把锦衣卫搞出来,而且还是超级加强版的锦衣卫。   至于谁能当锦衣卫的头子呢?   张希孟选择了监督罗贯中有功的郭英,只不过此刻的郭英还是个小混小子,根本撑不起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要学习啊!   自老朱以下,皆是如此!   因此老朱返回滁州之后,连庆祝都没进行,就从手下抽调了一百二十人,作为第一批学员。   这一百二十人年纪最大不超过二十五岁,认识字,读过书优先。在历次作战之中,立了功的,表现机灵,聪明好学的,都在选拔之列。   毫无疑问,如果这些人能通过学习,不管是进入军中,还是到地方任职,老朱的掌控能力都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一下子就一百多人,数量还是非常惊人的。   李善长一次也就拉拢几个人,想让他找来上百个人才,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实现人才的大规模培养,什么结党营私,欺上瞒下,都会减轻许多。   再有稳定的人才供应,也能帮助老朱尽快控制新的地盘,建立新秩序。   这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势不可挡!   “先生,咱能走到今天,真是多亏了先生的运筹帷幄!”老朱发自肺腑跟张希孟说道。如果不是张希孟教导他读书,给他提了这么多建议,他也想不到办学,想不到自己培养人才。   那样的话,就不得不仰仗现有的读书人,甚至启用元廷的旧官吏。   明明是他最厌恶的一群人,却要当成宝贝捧在手心,礼贤下士……想想朱元璋就挠头,要真是那样,按照他的脾气,早晚都要杀个血流成河。   “主公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也唯有尽心竭力才行。臣以为人才是培养了,但是如果不能教导正确的东西,弄不好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主公不可不防啊!”   朱元璋打起了精神,“此话怎么讲?”   “主公可听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   老朱想了想,眯着眼睛,得意笑道:“这个咱看过了,是一首诗,宋真宗写的对不?”   “主公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主公可是想让手下尽是这样的读书人吗?”   老朱不由得正色思忖,“哎,这么说,不就是让读书人贪财好色吗?这贪财好色之人为官,还能造福一方吗?”   张希孟抚掌赞叹,“主公一语中的,两宋养士三百年,耗费无数国帑民财,最后也就只有一个文天祥罢了……主公可以善待读书人,却不可以纵容。这一次办学,是替主公办学,不是替孔孟招募徒子徒孙,该让这些学生记住什么,怀着如何心思,却是要主公多多思量才是。”   张希孟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停了下来,办法他倒是有,但是身为谋臣,也就点到而止。他不能替老朱把什么事都做了,更何况有些事情老朱比他的厉害多了。   在进退分寸这块,张希孟把握得死死的。   不过很快张希孟就后悔了,他差点害了自己。   开学典礼,一百二十名学员,齐整整站着,李善长,张希孟,还有宋元杲等文人,属于预备教师,有个座位。   很快,老朱站在了台上,他扫视全场,然后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瞧着大家伙站在这里,有些辛苦了,就给你们准备点东西……送上来吧!”   一声令下,就有人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个个的碗,碗里还冒着热气。   是吃的?   上位还真心疼人了。   不过伴随着越来越近,大家伙竟然闻到了一股馊臭的味道……这是什么鬼?   哪里的小吃,竟然是这个味道?   等一个接着一个的学生接过小碗的时候,脸就跟里面淡绿的汤一般,变了颜色……一股热流从胃里往上涌,几乎要吐出来!   珍珠翡翠白玉汤!   不愧是你!   当这玩意送到李善长和张希孟的眼前时,这俩人的神色都不自然。尤其是张希孟,他简直想给自己个嘴巴子。   就算想要让这帮学生拾起初心,不忘根本,也不能拿这么恐怖的玩意吓唬人啊!   万一吃死了怎么办?   张希孟的手都哆嗦了……好在老朱扫了他们一眼,就淡淡吩咐道:“这几位先生是教书的,尊师重教,回头咱给他们上莲子羹。”   总算有人过来,把碗收走了。   张希孟和李善长如蒙大赦,赶快把碗递过去,两个人仿佛劫后余生。   老朱绝对是故意的,就是让他们体验一把陪绑的感觉。   朱元璋自己也有一碗,他看了看大家伙,突然笑了,“此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烂菜叶,糊饭粒,还有馊臭的豆腐……说好吃,自然是骗人的。可是当年,咱要饭到了滁州,得到了两个叫花子的接济,热乎乎喝了好几碗,立刻起死回生了。”   “今天咱给你们准备了这碗汤,不是想捉弄大家伙,而是想让大家伙明白一件事。咱给不了大家伙颜如玉,黄金屋……咱是个穷苦人出身,如果两年前,咱能喝上这么一碗汤,咱就不会投身红巾!不会干这个掉脑袋的事情!”   “你们往后都是咱的官,要帮着咱治理百姓!咱想要你们记住了,老百姓求的不多,哪怕有这么一碗馊臭的汤,他们也不会造反!元廷做得太过了,那些贪官污吏太过了!咱希望你们记住这碗汤,记住这个味道儿,以后学成做官,不要把最后的一点良心都给喂了狗!”   说完,老朱举起碗,一饮而尽!   这个味道着实不好受,可老朱一瞪眼睛,愣是给压下去了。   再看其他学员,还能说什么?   上位都喝了,大家伙还敢不喝吗?   往肚子里灌吧!   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千万保佑啊!   就见这帮人忍着作呕的冲动,纷纷灌了下去。有的人腮帮子鼓起来,和青蛙似的,也不敢吐,只能凭着意志往下压……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替他们难受。   只不过这个缺德传统居然保留了下去,以后每一年新入学的生员,都会得到这么一碗特别的“入学汤”。   名为珍珠翡翠白玉汤! 第八十二章 文忠   老朱见大家伙都喝了,心情还不错,不由得吩咐道:“再来一碗!”   还来!   有几个差点憋不住,从鼻子喷出来。   上位啊,你想杀人就说,别拿这玩意坑人了,真的受不了。   好在老朱还算良心未泯,给大家伙送来了一碗药汤,止泻用的!   很好,很朱元璋!   灌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之后,苦兮兮的汤药都成了玉露琼浆。   大家三口两口咽下药汤,靠着浓重的苦味,算是暂时压下去那股子要命的馊臭……这算什么事啊?又是馊汤,又是汤药。   一面下毒,一面给解药,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骂人?   只不过一想到面对的是朱元璋,他们都老实了。   认命吧!   别挣扎了。   倒是老朱,他还真不是故意整人。   除了前面讲的那些理由之外,朱元璋还有一番道理。   “咱想请大家伙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咱不是什么有钱人,富家子弟,小时候也没读过书,你们大多数也是这样。咱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这条命,咱拿起了刀剑,跟鞑子朝廷提着脑袋拼杀。说到底,咱们是一群穷苦人啊!”   老朱抬起头,对着所有人道:“咱不想让大家伙继续当穷苦人,但咱也想提醒大家伙,别忘了是从何处来的!如果有一天,你们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那些穷苦百姓,以为自己和那些官绅一般,高高在上,鱼肉百姓,把人不当人看,予取予求。到了那时候……咱可未必会手下留情,你们都小心着!”   众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如果说老朱的这番话,就能解决问题,那是太高看老朱的本事了,就算请来了恒河沙数诸神佛菩萨,也不顶用。   但是这番话却给这一支特别的红巾定了调子。   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有了这句话,张希孟的教学工作就一马平川了。   抛开一切的花里胡哨,第一项任务就是识字。   而张希孟弄出来的,竟然是识字板!   制作起来也不复杂,就是一块木质黑板,每一块上面有十个字,然后下面有简单的图画。   比如狗字下面就画个小狗,鱼就画一条鱼,打就画一个巴掌加一张带着指印的厚脸皮。   张希孟只是开了个头,他甚至鼓励学生自己制作,用大家熟悉的方式,标记一个个的字,然后在班上交流。   这种识字板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训练的时候,甚至可以挂在后背上,后面的人一边跟着前面的人,一边盯着识字板上的字。   训练识字,两全其美。   这一项认字方式,在军中推广开之后,竟然也成了一个练兵的名场面。   被张希孟一弄,几乎所有学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郭英,更是兴致勃勃,他掰着手指算,才几天的功夫,他都认识好几十个字了,连名字都会写了。   上位说得真对啊,读书不难的!   只是郭英不清楚,得知张希孟的教学方法之后,老朱错愕了许久……不对劲儿啊!貌似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张希孟直接给他塞了一大堆书籍。   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认识多少字,就只能硬看。   把一个字拆开,只读一半,然后推测字意,文章的意思,这种情况持续了小半年,终于才认全了大部分的字,顺带着也读了不少文章书籍。   “张先生,你当初在咱的身上,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功夫啊!”老朱幽幽道。   张希孟不慌不忙,“主公,这就叫因材施教,他们都是俗人,才不得不如此。”   “俗人?那咱就不是俗人?”   “当然不是!主公是天人,天下一人!”   朱元璋一皱眉,天下一人,那不就是皇帝吗?张先生还真是信心十足啊!感慨之余,也就自然忘了兴师问罪,甚至觉得张希孟对自己真忠心。   “本不该跟你念叨的,可既然说了,咱就想不明白……既然天命在咱的身上,怎么就不让咱有个儿子哩!”   这下子张希孟无言以对了,他当然知道,老朱不但有儿子,还会有好几十个那么多!只不过如今的老朱虚岁二十七岁,放在当下,算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甚至能算得上中年了,毕竟在普遍寿命三四十岁的年代里,无论如何算,朱元璋也不年轻。   他跟马氏成婚也有快两年了,夫人的肚子也没动静。   这事老朱不急,手下人也着急啊!   大家伙跟着你朱元璋,万一遇上了什么意外,你突然没了,好歹留个备用的,也好让大家伙不至于无所适从。   继承人,对小门小户来说,都是顶重要的。   放在一个朝廷,会被当做国本。   为了争国本,那是可以闹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的!折腾几十年,前赴后继,那也是可能的。   “主公,我年纪还小,说多了似乎不太适合……但我以为主公顺其自然就好,不必着急。”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咱也不瞒你,就算真的有了儿子,也未必能顶门立户……咱也没有别的亲人,倒是有一个侄子,咱让人去找了,如果他能平安来到,咱……”   “主公!”   张希孟断然打断了老朱的话,脸色严峻,态度郑重,竟然让老朱一阵惊诧,“先生,咱想错了?”   “主公,叔侄可不比父子。之所以夫人还没有怀孕,也和夫妻颠沛,不能耳鬓厮磨有关。主公只需把夫人接来,多多相处,自然会有好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到时候子幼侄强,人心叵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张希孟更进一步道:“主公可读过北周的历史?”   朱元璋思量少许,点头道:“似乎看过一些!”   “那主公必定知道宇文护了?他就是宇文泰的侄子,早年随着叔父征战,立下大功。后来宇文泰病逝,诸子年幼,就让侄子宇文护柄国。而宇文护掌权之后,先是迫使西魏禅让宇文氏,而后独揽朝权,杀了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和宇文毓……堂兄弟相残,弄得宇文氏人心惶惶,宗室大乱。后来就是因为宗室不和,互相厮杀,才提拔了外戚出身的杨坚。短短九个月时间,杨坚就篡夺了北周江山,建立了隋朝。”   “主公,臣只说了一个例子,其实后赵,东晋,宋齐梁陈,这一类宗室内乱,堂兄弟残杀的戏码,所在多有,主公不该给自己埋下祸根啊!”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颇为惊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迟迟没有儿子,如果能把侄子找来,毕竟都是朱家人,着力栽培,就算自己有什么不测,这份基业还是老朱家的,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可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让老朱意识到了盲点……侄子再好,也不是亲儿子。   等自己有了儿子之后,是对侄子下手,剪除威胁?还是坐视侄子的势力做大,最终欺负自己的亲儿子?   不管怎么做,都是朱家的人。   他们一家死得不剩几个人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多谢先生提醒,咱往后不会听人胡乱言语了。”   居然有人跟老朱胡乱说什么了?   张希孟刹那间就意识到了说话的人,或许就是老朱从六合带回来的那两个书生,他不由得面色一僵,到底没有多言。这事老朱会处理的。   两个书生无关紧要,倒是这个念头,简直害了朱文正!   众所周知,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又在洪都之战立下泼天大功。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洪都之战前,小小年纪的朱文正已经当到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位置还在徐达、常遇春之上……就差赐九锡了。   毫无疑问,朱文正是被当成了接班人培养……可是随着朱元璋击败陈友谅,统一天下的大局奠定,朱标也一天比一天大,朱文正的处境也就一天比一天尴尬。   到了这一步,也就无可挽回了。   如今朱文正还没投靠老朱,张希孟提前点破了这事,朱文正以后或许能安安稳稳做个名将,当个富贵贤王吧!   毕竟洪都之战的大英雄,不该凄凉收场。   张希孟继续他的教育事业,没过几天,一对乞丐父子艰难进入滁州,他们问了一圈,受尽了白眼,好容易找到了原来的知府衙门。   “俺,俺要见朱重八!俺,俺是他姐夫啊!”   男人看了半天,哆嗦着大喊,冲里面叫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紧紧贴着男人,一双眼睛惶恐地张望着……男人名叫李贞,少年叫李保儿! 第八十三章 好姐夫   男子用力喊了两声,结果一阵头晕眼花,幸亏让儿子扶住,这才没有倒下去。   他抬头看了看府衙的匾额,突然惶恐颤抖起来……真是糊涂了,这可是知府衙门,哪是他能来的地方?   光想着重八在里面,竟然忘了王法,再说里面有没有重八还不一定……想到这里,男人抓着儿子,转头就要跑。   他踉跄着走了没几步,从里面出来一个士兵,追上了他们。   “老哥,有事?”   李贞看到当兵的,腿就软,刚刚又撒野叫了两嗓子,这不要命吗!   他只能低着头,喃喃道:“没,没……”   士兵看他的样子,又瞧了瞧身边的少年,士兵就说道:“老哥,别怕,上位早就下令了,衙门放告,有什么冤屈,只管来,有人给做主。就算没有冤案,要来衙门提意见,也是可以的。上位有空还会亲自过来询问,几位先生也会时常过来的。你跟我进去吧,喝点水,歇歇脚,有话慢慢说。”   士兵语气和善,笑容满脸,李贞当真有些迟疑了,这还是衙门的兵吗?   自己这是遇见了菩萨?   李贞父子被士兵引入了二堂旁边的房间,让他们坐下,随后士兵送来了茶水,还有一小盘枣糕。   看到了吃的,李保儿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下来,李贞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这是,给,给我们的?”   士兵笑着点头,李贞鼓足勇气,伸手抓了一块,他要往嘴里送,到了半路,手停下来,给了儿子。   “吃,吃点!”   李保儿接在手里,半大小子最是能吃的时候,三口两口就给吃了,还不够塞牙缝儿……李贞一直看着士兵,见他只是笑,并没有别的意思,急忙又抓起一块,递给了儿子,他也抓起一块,大吃起来。   枣香浓郁,松软鲜甜,真是美味啊!   爷俩把盘子里的枣糕吃光,又喝了热乎乎的茶水,总算恢复了一点气力,他好奇问道:“重八哩?是不是他告诉你给俺们送来的?”   士兵一笑,“俺不知道重八是谁,这都是上位吩咐的,这些时候,清理冤狱,平分田亩,不免会有纷争。上位准许百姓来衙门伸冤,先生让俺们准备了这间房舍,告诉我们,对待乡亲务必要客气和蔼,认真听取,有事情,或者意见,都要记下来,而后会想办法解决。”   士兵笑着道:“怎么样,你们父子可有冤情?”   李贞咧嘴,要说冤枉,他当然冤了,一家人混成了这样,能不冤枉吗?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见到重八……对了,李贞突然想起来,在盱眙的时候,听人说重八好像改名字了……对了,叫,叫朱元璋!   李贞一拍脑门,忙道:“我,我要见朱元璋!我是他姐夫!这,这是他外甥!”   士兵微微怔了怔,认亲的,这倒是不稀罕,过去的时间里,就有不少濠州的乡亲过来投靠,但却没有什么至亲。   但既然涉及到了上位,就不能莽撞……士兵点头答应,他没去找朱元璋,而是到了府衙旁边的签押房,很凑巧,张希孟正在这里。   他把事情说了一下,张希孟不由得一惊。   不久前他还在替朱文正打算,怎么李文忠先来了?   张希孟急忙过来,见到了李家父子。   俗话说真的假不了,李贞说了几句,张希孟就果断让人去请朱元璋了。   李贞三十五岁才娶朱元璋的二姐,次年有了儿子李文忠。   在这个年纪,还能办的起婚事,娶得起年轻的老婆,李贞的家境很不错,至少在小康以上。   朱元璋有两个姐姐,大姐出嫁之后,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跟家里没了来往,久而久之,朱元璋也就当大姐死了。   所谓亲戚情分,大约如此。   没有理所当然,只有将心比心。   李贞时常接济岳父岳母,顺带着朱元璋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他对这位二姐夫格外尊重。   只是后来一场大灾,李贞在盱眙的老家也受到了波及,他无力顾及岳父一家……这才有了后来老朱家破人亡,不得不去出家当和尚。   转念快十年过去,朱元璋已经坐拥几万精兵,成了一方小诸侯,而李贞却是妻子死去,家产全数断送,只能带着儿子,一路讨饭过来,祈求老朱的庇护。   张希孟让人又煮了莲子羹,让爷俩先吃着,饿久的人,没法一下子吃得太饱,要慢慢恢复。   “上位一直没忘你们,前些时候,还派人寻找,只是兵荒马乱,想找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   李贞立刻点头,“谁说不是啊!那个姓赵的不义王,成天纵兵抢掠,不干人事,老百姓都恨死他了!俺和保儿就差点被抓了。”   姓赵的,不义王?   张希孟想了想,“是永义王赵均用吧?”   “对,就是这个畜生!他可是太坏了,坏的冒烟……”李贞切齿咬牙。   正在这么说着,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   “姐夫!”   朱元璋认出了来人,突然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抓着李贞,李贞愣了一下,仔细辨认之后,这才伸手抱住了朱元璋。   两个年纪差了一倍的男人抱在了一起。   又是哭,又是笑,弄得张希孟都跟着眼圈红了。   老朱半晌和姐夫分开,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年,惊讶道:“这,这是保儿?这么大了?”   李贞点头,连忙拉着李保儿过来,给舅舅施礼。   朱元璋拉着李保儿,看了又看,喜欢不得了。   李贞看在眼里,就咬了咬牙,对朱元璋道:“重八,你现在可是出息了,听这位先生讲,光是精兵就有好几万……姐夫一把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保儿无依无靠的,你可怜他,收为义子,帮着姐夫抚养他长大,我就算是死了,也感激你的大恩啊!”   说着,李贞就往下跪倒。   朱元璋立刻拉住姐夫。   要说起来,李贞这个想法,也是寻常,换成原本的老朱,肯定会一口答应,亲外甥变成干儿子,都是肉烂在锅里,有什么不妥的。   可自从张希孟提到北周的历史之后,老朱不由得多了三分小心。   像朱英那种,存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倒也好说,没谁会觉得朱英可以继承他的基业,但是亲侄子亲外甥,这就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老朱不喜欢李保儿,不尊敬姐夫。   只是说有些麻烦,还是提早预防比较好。   “姐夫,你起来,咱们慢慢说……”拉起来李贞之后,朱元璋道:“正如姐夫所说,你也年纪大了,未必还能再填个儿子。保儿是你们李家的独苗,开枝散叶,继承香火,都靠着他。这么说吧,你的儿子,就是咱的儿子,咱保证比亲儿子还亲。”   朱元璋一回头,就对张希孟道:“先生,从今往后,咱外甥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教他读书写字,把他培养成人才。”   张希孟一怔,这事闹得,怎么把包袱甩给自己了?   还没等他答应,朱元璋就迫不及待跟李贞吹了起来。   “姐夫,你可别看张先生年纪小,他可是名门之后,一肚子学问,咱能有今天,他出力最大。”   李贞在刚刚的谈话中,就已经看出了张希孟的不同寻常,因此并不敢轻视他。   现在一听说让儿子跟人家读书,他立刻大喜,“那这孩子就托付先生了,不管打骂,都由先生做主,只是……”   “只是有一点。”李贞瞧瞧朱元璋,这才道:“那个听说好些人都改名了,俺琢磨着是不是也改一个?”   “改!”朱元璋立刻道:“先生,你看咱外甥叫什么好?”   “主公,你让他跟我读书,自然是有心学文,不如叫文忠吧!”张希孟也没多费事。   朱元璋咂摸了一下,又看了看李贞,“姐夫你的意思?”   “李文忠,李文忠!好!就叫这个名字了!”   他赶忙拉着儿子,给先生施礼拜谢。   张希孟也只能接受。   老朱又仔仔细细,告诉姐夫,有关张希孟的出身,还有他给自己出的计策,把李贞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的儿子今年都十四了,论起来比张希孟还要稍大两个月,奈何跟人家就是没法比啊!小舅子手下真是卧虎藏龙!   “对了,姐夫,你既然来了,有什么打算没有?”朱元璋道:“咱可不是逼着你干活啊!你要是什么都不想干,咱养着你也是应该的,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帮着你安排。”   李贞想了好半天,这才道:“你看姐夫不会什么……就是早年当过几天厨子,这么着,你能不能让我管做饭?”   老朱微微一怔,“姐夫,你怎么想干这个?”   李贞咧嘴苦笑,他撩起破衣服,露出干瘪的腹部,无奈苦笑,“没别的,饿怕了!”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姐夫,你管厨房,就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啊?”   李贞稍微发愣,唬得急忙解释道:“别,别想岔了,俺可不是要偷吃,俺,俺就是想看着粮食菜蔬,看着……就心安了。”   朱元璋一笑,“那好,姐夫,咱就带着你去瞧瞧咱们的厨房!保证能吓你一跳!”   李贞眨巴了一下眼睛,厨房而已,能吓唬谁啊?俺才不信! 第八十四章 四位元帅   李贞嘴上说不信,可很快就被打脸了,这滁州的厨房,还真能吓死人!   不说别的,光是做饭一项,就够惊人骇目的。   最初张希孟计算,一个士兵一天要一斤粮,可事实上从来没有低于一斤二两,甚至最近达到了一斤半。   真是没有办法,春耕正忙,老朱又推行了屯田,从朱元璋以下,都要开垦荒地,种植粮食。   劳动量上来了,吃的跟不上,那可是要死人的。   因此每天的标准是一斤半粮食,如果换成二两的馒头,就是十二个(十六两一斤)。   后世的人,零食点心一堆,尤其是油脂和糖类,要多少有多少,一顿能吃两三个馒头,就算是大饭量了。   可是在元末,一顿能吃十几个馒头的狠人都所在多有。   这点食物,也就勉强吃个七分饱罢了。   好在军中买卖公道,能从百姓那里弄到充足的青菜。偶尔也会发动士兵,打猎捕鱼。再有军营之中,也有鸡鸭鹅狗养殖,总算是隔三差五,能吃到一点肉蛋,可以滋补身体,不至于过度劳累而造成损伤。   为了士兵的一口吃的,张希孟都挖空心思了,他甚至想在军中推广牛奶,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一来士兵不爱喝这玩意,二来他也弄不到那么多牛。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了些黄豆黑豆,给士兵喝豆浆。   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养人不过肉蛋奶,谁敢拦着不许吃,就跟他不共戴天!   李贞目睹的就是这么一幅壮观的图景,他以往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是上百人的婚宴。   可是在这里,要供应几千人的伙食。   别的不说,煮米饭的大锅,几乎能在里面游泳。   一次能煮两百斤的大米,光是这么大的锅,就有几十个之多,下面烧着火,上面冒出白气,弄得一大片云雾缭绕,跟进了仙境似的。   再看那边,一筐一筐的蔬菜,就往锅里倒。   负责厨房的老兵,抓起盐罐子,大把大把撒盐。   干活出汗多,盐是必不可少的。   李贞看着挥汗如雨的炊事兵,当真是开了眼界。   一罐子盐,如果省着点,可以够他们一家吃一年的,在这里,一顿饭就要倒进去十罐八罐的。   这哪是吃饭啊?   简直就是烧钱!   他还真说对了,的确是在烧钱。   “姐夫你看,这个厨房只是供应城里的三千士兵,还有一些民夫……在咱的手下,可是有三万多人哩!”   “多少?”   李贞简直目瞪口呆,这么多还只是十分之一?重八啊重八,你到底有多的力量啊!你可真是出息了!   在大堂上聊多少兵马,那就是个数字,可是面对着眼前的米山,馒头山,李贞彻底明白了,自己这个小舅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放牛娃了。   “那个……我刚才鲁莽了,这么大的厨房,哪是我能管得了的!我,我还是别丢人了。”   李贞推辞,反而让朱元璋黑脸了,他只是想让姐夫领教一下,却不是要吓唬姐夫。再说了,身为至亲,让姐夫管点事情,那也是情理之中。   “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姐夫你只管干着,一边干一边学,很快就能入手的。”   张希孟跟在后面,也笑道:“米面粮油是从仓库出的,这边只要给将士们做熟了就好。”   李贞把脸色一沉,凝重道:“俺虽然不懂军中的事情,可民以食为天,更何况是领兵打仗的猛士?俺今年也到了半百之年,经过了不少红白事情,别看小小的一个灶台,里面可大有干系。这么多人,从每个人嘴里挖一点出来,天长日久,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李贞算是老来得子,如今的他已经过了五十岁,比朱元璋足足大了一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原本朱元璋只是想让姐夫有点事情做,可听他讲的这番道理,朱元璋觉得自己还真选对了人。   “姐夫,你别推辞了,这事非你莫属!”   张希孟在旁边不由得点头,老朱的这个姐夫,在史书上的评价都是极好的。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他也十分节俭,老朱赏赐衣服,他也舍不得穿,只是穿缝补过的,还总是给家人讲昔日务农的艰辛。   可以说他把李文忠教的很好,只不过老爷子走得有点早,没好好教孙子,让那个兔崽子把李家的好名声都给丢光了。   “主公,要不这样吧,先试几个月,看看成果如何?”   朱元璋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他又对李贞道:“姐夫,你可不许推辞了。”   李贞怔了怔,总算咬着牙道:“成,你就放心吧,姐夫不会给你丢人的!”   李贞还真不是随便乱吹……他有经验,又是个地地道道的日子人。   自从掌握了厨房之后,李贞是一心丰富将士的餐桌。   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李贞发现军中有豆浆喝之后,立刻就来了主意。   他四处采购黄豆,豆浆,豆腐,千张,豆干,甚至连素鸡都弄出来了。   剩下的豆腐渣又是顶好的饲料,李贞用菜金买了几十头小猪养着,等过年的时候,杀猪吃肉。   还有,小老头带着大家伙建鸡舍,挖鱼塘,在军营周围种菜,下河挖莲藕,上山采蘑菇……总而言之,李贞竭尽全力,让士兵吃得好,吃得饱!   张希孟都觉得他上辈子或许是仓鼠成精,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收集癖!   各种山野菜,吃叶的,吃茎的,吃根的,分门别类,一丝不乱,有的晒干了存起来,有的腌成咸菜。   自从李贞到来之后,餐桌上的咸菜种类明显上去了,大家伙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姐夫当年可是一身的好厨艺,乡下每逢婚丧大事,都请他过去掌勺,张罗席面。咱那时候最愿意跟着姐夫去,不光能饱餐一顿,主人家不愿意要的东西,还能带回来点,一家人就能美美吃一顿……”老朱憧憬着少年岁月,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很是向往。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那是别人不要的吗?   搞不好是偷来的知道吗?   很显然,张希孟不敢揭穿老朱。   而且在极度的生存压力之下,真的不能太奢求什么。   “主公,咱们收缴的浮财和粮食,足够撑到夏粮丰收,有这一季粮食撑着,咱们就不用担心挨饿了。情况只会越来越好,老百姓也会吃饱穿暖,蒸蒸日上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咱是真想把滁州经营好了,这就是咱们的根啊!”   老朱发出了如是感叹,却不是无病呻吟。   因为没有稳固根据地的后果,一再出现。   最新的例子就是彭早住!   想当初他跟父亲彭大逃到了濠州,靠着郭子兴庇护,寄人篱下。   好容易击败了贾鲁,彭大何等意气风发!   兵马过三万,称鲁淮王,兵取泗州和盱眙,所过之处,抱头鼠窜,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转眼之间,同赵均用火并,彭大受伤身死。   泗州之地,竟成了彭家父子的葬身之地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兵马,从天而降,徐达领着五百人,前来面见彭早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却是连一年都不用,就情况逆转,天翻地覆!   “彭少帅,我家上位派我过来吊唁大王……还让我带话,如果少帅愿意去滁州,他欢迎少帅南下。”   彭早住比起前面差了许多,心气大不如前。   “你家镇抚使有心了,只是赵均用这个贼,他害死了我爹,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仇雪恨!我跟他没完!除非有一个人头落地!不死不休!”   徐达忍不住叹息,“少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死磕下去,只会把宝贵的兵力消耗殆尽……大家伙都是濠州红巾,一起跟元鞑子拼命。上位已经说过了,还请少帅务必不要迟疑,赶快领兵南下,休养生息。等恢复了元气,才好报仇雪恨!”   徐达不断劝说彭早住。   其实彭早住也有心离开,只是让他去投靠朱元璋,着实是太没有面子。   他们父子得意忘形,急吼吼称王,现在落败了,却要去找昔日的九夫长,还让不让人活了?   徐达深知朱元璋的心意,上位是想促成原来濠州红巾的联合,彭家无论如何不能弃之不顾。   时间流逝,就在徐达几乎失去信心的时候,赵均用再度发起了攻击,双方鏖战,关键时刻,突然有一支元军出现在了彭早住的后方,一时间军心大乱,彭早住回天无力,兵马溃败!   徐达领着五百人马,杀退了元军追击,趁机带着彭早住南下。   此刻的彭早住也没有了选择,只能收拢残部,加起来也就几千人的规模,狼狈南下。   他们距离滁州越来越近,竟然又有一支人马赶来。   领兵的也是老熟人,俞、鲁、潘,三位昔日濠州的元帅,率领着几千残兵败将,追上了他们。   凑在一起,问过才知道,原来他们跟孙德崖一起进军,遭遇了元廷兵马,打了打败仗,图谋淮安的计划失败了。   孙德崖率领残部,奔着和州方向去了,这三人本想着跟孙德崖一起走,可偶尔听说朱元璋在滁州风生水起,兵马很雄厚。   这三人就领着人马赶来了,很凑巧,碰上了少帅彭早住。   昔日的四位元帅,一起来投靠老朱了。 第八十五章 朱元璋认输了   “彭、俞、潘、鲁,四位元帅,统领万余兵马来投,请上位定夺!”   只有短短一句话,朱元璋却是看了足足五遍,脸上尽是笑容,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把昔日高高在上的几位大帅,踩在脚下,就那么快乐吗?   其实吧,逆袭的快乐哪是凡人想象不到的?   就连朱元璋也不例外,他从最底层向上爬,一步又一步,虽然快,但却走得很稳,和这四位还停留在流寇阶段的元帅,完全不同。   他们只要一败之后,就会一蹶不振,走向下坡路,甚至烟消云散,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   但是朱元璋很笃定,他不会,他有着稳固的根基,几十万百姓,都愿意跟他同舟共济,哪怕是元廷派兵,他也不怕!   这就是他的底气!   人心在我!   而且老朱手里还有两套基本盘。   第一套是以分田为主,搞出来的数十万自耕农,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土地,痛击任何来犯敌人。   而另一个基本盘,就是淮西老乡!   人不亲地亲,河不亲水亲。   哪怕到了几百年以后,老乡依旧是非常重要的关系,有太多的行业,就是被某个地方出来的人把持着,比如快递,比如家具,比如小商品……   老朱有志天下,自然要广揽人才,但是毫无疑问,一个坚强的核心同样重要。其实看一点就能知道,太平天国北伐的时候,那几万广西老兵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是何等惊人!   作为濠州人,朱元璋的基本盘就是淮西老乡。   从血战保卫濠州开始,老朱就格外重视这一点。   郭子兴那么对待他,老朱依旧把郭子兴送去怀远安顿起来,暂时看或许是太心慈手软了,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乡亲投靠过来,这笔生意其实赚大了。   如今四大元帅过来,未尝不是看重了朱元璋的人品。   简直就是赢麻了!   有了这四个人,或许离着聚拢原本濠州红巾的日子就不远了。   而这一次,朱元璋才是唯一、不可撼动的太阳!   也正因为有这些考量,朱元璋才格外谨慎,“先生,你说咱们能答应什么条件?”   “屯田!”张希孟很干脆道:“只要那几位元帅接受屯田安排就行!”   “什么?”老朱忍不住沉吟道:“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张希孟笑道:“如果提的太多,我怕这几位受不了。”   他们是能接受了,可咱接受不了啊!   这几个人可不是郭子兴,哪怕是彭家父子,也不过是朋友罢了。   落难的时候,咱拉你们一把,但是你们不能吃饱喝足,把咱给扔了,一点回报没有啊!   张希孟看出了老朱的心思,因此笑道:“主公,彭少帅和几位元帅手下都是残败之兵,心气早就没了,这时候能有一块土地,能安稳生活,九成以上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更何况还可以多派一些人过去帮忙,给他们建立名册,指导耕种,讲述税制规矩。总而言之,大家交朋友!”   交朋友!   老朱咀嚼着张希孟的话,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果然是读书人,就是坏水多!你这是要无声无息,夺了他们的兵权啊!”   “难道主公不忍心?”张希孟反问道   朱元璋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忍心的,咱心疼淮西的乡亲子弟,却未必怜悯他们。这个世道,兵败将亡,就是这么个下场!落到咱的手里,总比被赵均用和元廷杀了好!赵均用这个贼,咱早晚要灭了他!”   朱元璋杀气腾腾,下定了决心。   赵均用先是抓了郭子兴,又弄死了彭大,还逼得彭早住没有安身之所,简直就是濠州红巾的白眼狼了!   只等粮草兵马齐备,有了战机,咱就给你来个小刀割屁股,让你开开眼!   知道谁才是濠州红巾的王者!   朱元璋和张希孟商议妥当,他连张希孟都没带,就领着郭英,两个人主动去迎接彭早住和那三位元帅。   没有坐在滁州等人上门,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两个人,出了滁州界,去迎接四位元帅……张希孟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感叹,这就是手段啊!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干出来,效果可能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不然凭什么人家当老大!   朱元璋去见彭早住,具体如何,还是徐达告诉张希孟的:老朱到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就是跟几个人聊濠州的战事,聊攻取泗州的经过,聊赵均用的可恶,聊彭大的悲壮……随后老朱跟他们喝酒,一直喝到了酩酊大醉,直接就在他们的军营睡下了,身边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郭英。   “先生,你不知道那一夜我吓成什么样子!整整一夜都不敢睡觉,五百弟兄,严阵以待,就怕他们挟持上位。”徐达忍不住跟张希孟抱怨。   “哈哈哈!你不睡,主公才敢安心高卧!能带回这么多人,主公可是十足信任你!”   徐达脸有点红,毕竟还是年轻,禁不得夸。   他又想起一件事,“先生,我和彭少帅南下的时候,碰到了一伙北上的兵马,我干脆化妆成赵均用的部下,打出了他的旗号,袭击了对方。”   “哦?是你干的?”   徐达一怔,心说这事很大吗?   他们为了安然撤退,后面有追兵,前面还有敌人,引开祸水,也是情理之中!   “你啊,差点害死了一个小说大家啊!”   张希孟告诉徐达,就在不久前,张士诚的兄弟张九六率领几千精锐北上,罗贯中跑了一趟滁州,筋疲力尽,就在高邮休息,足智多谋的施耐庵跟去了,本来是给张九六出谋划策的。   结果跟徐达撞上了,徐达为了嫁祸赵均用,化妆成赵均用部下,袭击了先锋兵马,随后就赶快跑了。   结果张九六主力到来,正好跟赵均用碰上,双方一顿好杀,打得昏天黑地。   不得不说,盐场出来的兵,战斗力就是强悍,赵均用被迎头一棒,打得稀里哗啦,损失了好几千人,狼狈逃回了泗州。   另一边张九六虽然打赢了,但损失也不小。   尤其值得一说,由于这一次碰撞,张九六给他哥写了信,盛赞罗贯中,说他盗书及时,消息准确,大智大勇,应该重用!   罗贯中稀里糊涂官升一级,得到了重赏。顺带张士诚还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打听朱元璋的消息。   作为邻居,也不能太不把人家当回事。   张士诚也在反思不足。   可罗贯中却是懵了,让他去弄朱元璋的消息,就凭人家的铜墙铁壁,能行吗?   这不是跟找死差不多吗?   要不……要不我编的东西,送给诚王算了。   能支应一段时间就支应,如果不行,我就去天完,投靠徐寿辉!   一个写小说的接下来情报工作,会闹出多少笑话,可想而知。   不过这都是张士诚需要消化的了,在老朱这边,最关键的一件事,还是顺利吞下四位元帅的兵马。   朱元璋心里着急,但是却没有鲁莽,只是每天送去一些米面蔬菜,顺带着透露一下,粮食紧张,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屯田。   话说到了这份,谁也不是傻子,彭早住就来见朱元璋,表示愿意屯田,自己养活自己。   这位彭少帅还算识时务,老朱也没有具体说什么,只是让张希孟全权负责。   既然交给了张希孟,就等于一块肥肉落到了肚子里。   他首先跟四位元帅讲,一万多的兵马,肯定没法安排在一处,必须分散到各处,寻找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的所在。   因此,这一万人被拆成了好几十个军屯,大的五六百人,小的还不足一百。   打散分布,主要集中在全椒县一带,看起来虽然相隔不远,但确实被村庄隔开了,而这只是张希孟的第一步。   随即张希孟又说,为了避免和分到土地的百姓冲突,需要核准地权,授予田契,一视同仁,避免发生冲突。   虽然几个人将信将疑,但也不好拒绝,而且他们觉得田契这个东西,应该不会那么快,而且最多是一个军屯田庄一张,只要捏在他们手里,依旧还要听从他们的调度。   可仅仅十天的功夫,在朱元璋的面前,就多出了三千多份田契。   “主公,今天晚上全都核准了,明天就发下去,随后还有七千份,一人一张。事不宜迟,主公或许辛苦点,可一张田契,就能换一个兵啊!”   朱元璋盯着如山的田契,咬了咬牙,饶是他凡事亲力亲为,可也没见过这个阵仗……从前老朱最多一天发几百份,那已经把手写成了鸡爪子。   现在一下子多了十倍,后面还有更多!   这是要杀人吗?   朱元璋咬了咬牙,却也没办法,只能拿起来看了看内容,然后盖下自己的大印,可看了十几份之后,朱元璋头就有点大。   不能耽误时间了,要加快速度!   这下子老朱只管盖印,也不管写了什么。可即便如此,忙活了快一个时辰,也只是解决了三百多份。剩下的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张希孟还在旁边伺候着,老朱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剩下的田契,无奈问道:“几更了?”   “快二更了,主公可是要快点了!”张希孟忧心忡忡道:“不是臣不心疼主公,只是生米不快点煮成熟饭,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老朱黑着脸,又勉强盖起了大印,没多大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二更的梆子。   朱元璋愕然半晌,不由得停顿下来,把手里的黄金印捏了又捏,纠结痛惜之下,猛地往前一推,“给你!”   张希孟吓了一跳,这可不行让啊!   “别废话了,去把李善长他们都叫来,天亮之前,把所有的田契都核准妥当,不许出错……咱去睡一觉!”   朱元璋打着哈气,去找夫人马氏了,还是抓紧生个儿子比较香! 第八十六章 缓称王   李善长,杨元杲,还有其他几个文士,被张希孟提了过来……面对山一样的田契,他们彻底吓到了,倒不是数量多,而是因为上位居然肯放权了。   再看那一枚金印,更是恍如隔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的老天爷啊,不会是眼睛花了吧?   张希孟看了看几个人,直接绷着脸道:“时间紧迫,大家伙赶快核查,把田契盖印的地方露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来。”   李善长主意比张希孟多,连忙道:“把那几张桌子搬过来,核实好的,就摆在桌子上,露出盖印的一角。张先生负责盖印,我跟着核定,你们负责铺开。”   有了李善长调度,效率果然倍增。   几个人整理好田契,然后一字排开,张希孟手里拿着大印,一个接着一个盖,李善长就负责收拢。   不到三千份田契,竟然在刚过四更天,五更不到,就已经完成!   李善长拉着不停打哈欠的张希孟道:“张先生快去休息吧,我安排三十匹快马,立刻把田契送去各个田庄。”   张希孟的确是困了,答应着下去。   看着张希孟的背影,李善长不由得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真行啊!   霸王一样的朱元璋,从来不舍得放一点权力,愣是从虎嘴里扯下一块肉。   李善长感叹之余,也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让老朱放心,也好能分到更多。   事情就是这样,哪怕强如老朱,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而且随着势力越来越大,老朱就不得不抓大放小,自然而然,会有权力落到他们手里。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像李善长那种,总想着拉帮结派,任用私人,反而落了下乘。   秀了一把操作之后,张希孟抓紧时间补觉去了,顺带着他躲进了学堂,又把朱英和李文忠叫来。   让为师给你们好好补课,尤其是李文忠,都快十五了,再不好好学习,怎么替你舅舅打天下?   老朱先躲了,忙着生孩子,张希孟也躲了,当他的教书先生,很自然的李善长就躲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给一万多名士兵分田。   还是以往的老规矩,由于滁州山地多,每个士兵拿到了五亩口粮田,在这五亩田之外,普遍分到了二十亩到二十五亩的流转田,还有多达三十亩的桑麻田!   当一份份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送到士兵手里的时候,所有人沸腾了!   有人发疯似的,跑到了田地,扑在地上,感受着自家土地的温暖,还有人冲上山坡,仔细留心,看看自家的桑麻田到底如何……有山泉,有野菜,还有水塘,水塘里能养鱼!   简直太好了!   就凭着这些山货,加上水塘,每年卖个几十贯不成问题,再加上那些流转田和口粮田,一年下来,还能有几十石的粮食。   对了,还能修一条引水渠,把山泉水引到田里,得了浇灌的田能多产五成……这些多出来的,可都是自己的。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咧着大嘴,仰天高呼。   瞧瞧啊,看看啊!   这都是咱的田,咱的地!   咱说了算!   啥也不用说了,只要苦干两三年,咱就能起个大瓦房,能娶个媳妇。趁着还不老,赶快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总算不用当老绝户了!   “上位,大恩大德,俺这条命是你的了!”   诚如张希孟所言,一张田契,就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士兵。   那些得到土地的士兵,迅速倒向了老朱。   道理很简单,他们手里的田契,只有在朱元璋治下才有效力,到了别人的手下,就是废纸一张。   从来不曾有,或许还无所谓,可是真正拿到之后,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伴随着田契发放,李善长亲自赶来,给这些士兵上名册,录入民籍,纳入老朱的体系。   这一切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一万人的兵马,就这么落到了朱元璋的口袋里。   彭早住尚且沉浸在战败的悲痛之中,他年轻得势,是人人敬仰的彭少帅。可是随着老爹突然去世,他难以支持,不得不投奔朱元璋。   从巅峰跌落,彭早住失魂落魄,连着好几天酗酒,也不愿意出来理事。   这一天早上,他还在呼呼大睡,昨天喝到了四更天,刚睡下没多大一会儿,俞、潘、鲁,三位元帅就来了。   还睡啊?   都成了光杆大帅了!   “鲁淮王!彭大王!快起来吧!兵都没了!”   彭早住稀里糊涂,被人叫起来。一看这三位,就忍不住翻白眼了,要喝酒晚上过来,大早上吵人清梦,你们买酒必涨价!   彭早住骂骂咧咧,随便穿上衣服,擦了一把脸,这才拉过来椅子,翘着二郎腿道:“怎么啦,跟死了娘老子似的?”   俞大帅怒气冲冲,“要是死了爹,我还不着急哩!”   此话一出,彭早住竖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欺负我刚死了爹?   俞大帅也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俺没那个意思,千万别误会。”   另外两个人也连忙解释,过了好一会儿,彭早住这才听明白。   “你们是说,朱元璋给咱们部下都发了田契,他们现在不听咱们的了?”   俞大帅苦兮兮道:“我也说不好,可朱重八这个贼,包藏祸心,他是想把咱们的部下都给吞了!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来滁州。去和州投奔孙德崖就好了!”   彭早住怔了半晌,理了理思路。   去和州?   做梦去吧!   孙德崖当初就跟郭子兴斗得不亦乐乎,真当他是好人啊?或许还不如朱元璋。   其实自从并肩守卫濠州,彭早住的心里是佩服朱元璋的。   当初还试图拉拢老朱,跟着他们干。   只是他现在没有什么了,如果连部下都被夺走了,那还如何立足?   “走!咱们去找朱元璋!”   “找他?万一他杀了咱们怎么办?”   “那就让他杀!”彭早住冷哼道:“他朱元璋是个人物,郭大帅那么对待他,都没有把郭大帅怎么样,我现在过去,他想要我的脑袋,我就给他!看看天下人会怎么说!他朱元璋还怎么立足?”   彭早住气哼哼往外面走,上了战马,就奔着滁州去了。   剩下三位大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别的主意,那就同去吧!   到底看看朱重八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气势汹汹来找朱元璋,老朱这边把张希孟叫来了。   “咱让你妥善安排,你怎么弄的?”   张希孟道:“我自然是尊奉主公的意思,不敢怠慢贵客,我是一视同仁啊!”   老朱点了点头,又问彭早住,“那个……他们是不是阳奉阴违,欺负了你们?”   彭早住冷哼了一声,“朱兄,咱都彼此熟悉,你也别装蒜了。告诉你,你们没有欺负人,而是做得太好了!把我们的手下都当成你的人了!”   老朱迟疑一下,干脆直接道:“那彭少帅觉得该如何才能满意?”   这下子轮到彭早住尴尬了。   能怎么办?   带着人走?   且不说老朱答应不答应,就算点头了,又能带走几个?   不走,跟朱元璋闹翻,急着去阴曹地府见老爹?   彭早住还想多活两天,其实在飞马赶来的路上,他已经想了许多,他并没有跟老朱撕破脸的本钱。   “朱元璋,什么话都不说了。就问你一句,能给我什么官职?”   老朱跟彭家父子之间,还真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他不假思索就道:“千户!”   “什么?”   彭早住勃然大怒,“朱元璋!你不要太过分!我爹是鲁淮王,他死了我就是大王,你给我个区区千户,你把姓彭的看成什么人了?”   朱元璋不慌不忙,笑道:“俺手下最大的就是千户!”   “你!”   彭早住无言以对,晃着脑袋,半晌突然哂笑道:“朱元璋,你兵强马壮,怎么不敢称王?”   老朱也笑了,淡淡道:“咱想当皇帝!”   只是五个字,就把彭早住,还有其他三位大帅弄得目瞪口呆,你可是真敢吹牛皮啊!   所有红巾军,只有天完大帝徐寿辉称帝了,结果元军追着打,彭和尚都被打死了,你姓朱的还敢称帝?   “正是咱有称帝的心,所有才不能急着称王!”老朱站起身,走到了彭早住的面前,一手按着他的背,低声道:“彭少帅,跟着咱吧!等打下了天下,未必不能搏出一个真正的公侯爵位!比什么草头王可强多了。”   彭早住深深吸口气,抬眼看了看朱元璋,老朱一脸志诚,彭早住咬了咬,突然起身,单膝跪倒!   “千户彭早住,拜见上位!”   “好!”   老朱大喜,伸手拉起了彭早住,“咱当初跟你在濠州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那时候咱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咱们只有攥成一个拳头,才能打败元鞑子,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彭早住也用力点头,他不由得看向了那三位,“你们呢?愿不愿意跟着上位?”   这三位大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孙子才愿意。你彭早住连孙子都不如,你把我们卖了!我们可是大帅,让你们伺候你,痴心妄想!   潘大帅脑筋灵活,他急中生智道:“这个……我们一直都是郭大帅的部下,我们打算听郭大帅的吩咐。”   这位潘大帅,简直是阎王爷的书童,小机灵鬼一个!   把郭子兴推出来……老朱深吸口气,如果他一声令下,三颗人头就落地了,不过既然有彭早住归附,这三人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们愿意走,咱不拦着,你们的部下有多少要走的,也全都自愿。只是从今往后,自求多福!”   老朱一摆手,“送客!”   不给三个人废话,直接把他们赶走。   朱元璋下令,准备酒席,款待彭早住,庆贺合兵!   至于俞、鲁、潘这三位大帅,回去吆喝,只有三百多人跟着,他们还想强迫所有军屯士兵跟着,这时候徐达已经领着一千人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人和人毕竟不一样,就有那么一些人,宁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也不愿意老老实实耕田种地。   既然这样,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想多裹挟一个好人,那是痴心妄想!   这三人被徐达像犯人一样,押解着灰溜溜离开滁州……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千将士潮水般的欢呼! 第八十七章 滁,大熟   三位元帅离开滁州之后,并没有去找郭子兴,而是前往和州地界,同孙德崖汇合。   等到了和州,他们才知道,原来孙德崖所部虽然颇有兵力,但是粮草紧缺,入不敷出,经常也靠着劫掠百姓维持军用,招来了一片骂声。   偏偏他们三个没剩下多少兵马,就算是抢,也抢不到什么。   这下子他们也傻眼了,在朱元璋那里,虽然没了兵权,但还能吃饱肚子。可是到了和州,竟然要挨饿!   这算什么事啊?   还不如在滁州老实躺平,做一条咸鱼呢!   原来被剥夺兵权,竟然不是最遭的!   事实上,当下所有势力,包括元廷在内,都深受粮食匮乏的困扰。如果不是粮草不足,朝廷早就派遣大军,灭了张士诚,重新拿回运河控制权了。   只不过在这么一群眼睛冒绿光的饿鬼中间,有一个人,马上就能摆脱粮草匮乏的窘境。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一心分田屯垦的朱元璋。   老朱在至正十四年的正月进入滁州,随后铲除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强,又夺取六合等地,接纳彭早住等人投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始至终,老朱都在坚持分田,坚持屯垦。   从上到下,每一个人,每一头牲畜,每一分力气,都要投入到粮食生产之中。   甚至连李善长这些文人,都被朱元璋拉到了田里,跟着去干活。   二三月的时候,踩在及膝深的泥水里,耕田,插秧,种植早稻,让未来的韩国公苦不堪言,都冻出了毛病,腰膝酸软,夜尿频多,一度老李都觉得自己提前衰老了。   “李先生,咱让你下田干活,不是别的,是想让你知道农夫的艰辛,也让你明白,田亩土地,千差万别。就拿咱们脚下的这块水浇地,产量就能比旁边的山坡地多出一倍。不管咱们怎么均分田亩,都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让每一个老百姓都心服口服。”   李善长连忙点头,这一点他太清楚了,为了一垄土地,为了一点水源,农村都会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械斗,自己人打,跟临近村子打,甚至闹出人命,所在多有。   一点田,一点水,就要打死打生,是不是让一些高高在上,两手不沾阳春水,甚至关心动物更胜于同类的优质人类,感到不可思议?   人命无价,怎么能死得那么随便?   老百姓也太愚昧野蛮了!   果然是下等的东西,不配和我们同样呼吸,同样吃肉……   毕竟在高处久了,也就永远体会不到小民的艰难。   一家几个孩子,都张着嘴要吃的,田地里能产出的东西有限,要交田赋,要交丁税,要交苛捐杂税,佃农还要交差不多一半的地租。   多一点水灌溉,多一垄地,就能多产一些粮食,而这些粮食,或许就能多养活一个孩子,不至于在灾年活活饿死。   艰难如此,你说老百姓还能不拼命吗?   千百年来,乡土农村,土地兼并之下,才是最极致的内卷,退后一步,即无死所,不光自己要死,家人也要跟着死!   老朱的家庭,就在天灾人祸之下,卷输了,家破人亡。不得不去庙里当和尚,脱离主流社会。   如果不是红巾起义,或许日后他就是寺庙里身形佝偻,眼神浑浊,带着满腹凄凉的孤独老僧,槁木死灰一般活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朱元璋差不多该是最知道民间疾苦的皇帝,正因为如此,他才疯狂分地屯田,把心思都用在了粮食上面。   只不过这还不够!   “李先生,田分了,粮食收回来,下一步就是田赋,咱们还要把田赋收上来,才能养活兵马。该怎么收田赋,可是更大的学问!”朱元璋趁着休息的时候,跟李善长聊着。   老李用力点头,他也明白朱元璋的心思,自己在这个团队里,虽然很累,远不如在元廷做事那么自在,但却别有一种满足,甚至有时候还会突然冒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惊喜。   就比如这一次的田赋征收。   其实还在春耕的时候,张希孟就安排人下去了解情况。   那一百多个学生,更是被张希孟派去了村子踏查,没错,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每个村子,每个家庭,都不放过。   这种做法,简直让李善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衙门,一个官府,能把事情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张希孟要摸清楚每一个村子的情况,然后汇总到他的手里,而这份资料,就会成为接下来征收田赋的依据。   不管政策制定如何用心,总还是会有漏洞,只有靠着人的努力,才能无限接近完美。   其实前面提到过,均田不可能在一个县,一个府内平均。   均田的单位,其实是一个个的自然村。   出了村子,离家几十里,几百里去耕种,根本不现实。   那是移民,不是均田。   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铲除了豪强之后,在一个自然村里,每家每户,能得到的土地,大致平均,田地的产量,也不会相差太多。   甚至谁家土地稍多,产量稍高,村民们彼此心知肚明。   光看看粮囤大小,就一清二楚了。   在这种情况下,征收田赋其实没有那么艰难,甚至说只要找对了办法,就能迎刃而解。   方法是什么呢?   就在于这一摞摞的踏查结果之上。   张希孟随手拿起一份错字不少,但是还能看清楚大概意思的报告,向李文忠,还有几个学生讲解。   “你们看,这个村子有一百八十多户,规模不小,经过预估,这一季夏粮的收成,应该在一石左右,他们的口粮田是三亩,流转田是十五亩,另外有不少桑麻田和鱼塘。”   “譬如说一家五口,需要缴纳田赋的流转田就是七十五亩,按照估算,余粮也就是七十五石。按照我们的规矩,余粮二十石之内,缴纳半成田赋,超过二十石到五十石,缴纳一成,而超过五十石,需要缴纳一成五。”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缴纳的田赋,是一石加上三石,再加上三石七斗五升,也就是合计七石七斗五升。我们定的最高一级税率是两成五,也就是说,如果谁家的余粮超过一千石,超过的部分,需要缴纳两成五的田赋。”   “这么设置税率,其实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根本达不到,对于少数富户来说,我们铲除了豪强,却没有动太多他们的利益,如果谁还不愿意多缴纳田赋,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是一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再看下一个村子……”   张希孟不紧不慢,拿出一个个的例子,做出详细说明,渐渐的学生们都竖起了耳朵,神色凝重起来,不少人忍不住点头,还有几个赶快拿本子记下来。   在场的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就听老人抱怨田赋,抱怨苛捐杂税。   每年缴纳田赋,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可是听先生的讲解,大家伙只觉得太合理了,真要是这么收法,不用衙门来催,他们都想自己主动缴纳了。   “这是一本粗略的账,在夏收之前,要给每一个村子,发出一份告示,公布田赋的收取办法和数额。如果不出意外,就按照这个数额来征收。同时,如果出入比较大,准许村民提出意见,你们还要负责传达上来,并且再次派人核实。”   “一些村子之中,有士兵的家庭,要安排人去帮着收割,要做到颗粒归仓,让将士们安心!那些孤寡老人,或者是缺少壮劳力的家庭,要鼓励村民之间,互相帮助,必要的情况,也可以派人帮忙,力争不漏掉一家一户!”   “滁州不大,几个县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万人。滁州也很大,因为从滁州就能见到整个天下!”   “咱们在这里总结的办法和经验,日后就会推广到各地,我们做好了,让百姓心悦诚服,有了充足的粮草供应,有了足够的兵源后盾,我们才能越打越强,才能恢复汉家山河!”   “总而言之,凭着一颗公心去做,对得起自己的出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上位的那碗汤!”   学生们用力颔首,不论日后如何,在当下,他们牢牢记住了张希孟的这番话。   ……   张希孟交代了学生的任务,又去了军屯。   军屯的情况就比较单纯了,无非是几个千户跟张希孟周旋,他们一心想要少交一点。   毕竟虽然在朱元璋那里,定下了三七分账。   三成上缴,七成留作本千户的军粮,可是如何认定产量,却是张希孟的权力。   比如冯国胜就跟张希孟百般解释,“先生,凭什么我们千户,比李新材那个千户亩产高了三成,这不公平!”   张希孟看了看那一条水渠,笑呵呵道:“你们为什么不上报这条引水渠?”   “这,这是弟兄们自己修的,还,还没修好……原本是没有的,我,我还没来得及上报。”这位未来的宋国公,红着脸,努力辩解的窘迫样子,十分有趣。   张希孟笑道:“现在上报吧,多修水利工程,也是一件功劳,弟兄们有赏赐,你身为千户,也是有功劳的!”   张希孟笑着去下一处调查……忙碌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份,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至正十四年,是岁,滁大熟! 第八十八章 粮长   自从进入五月份以来,滁州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稻田,水田,都有人看守着,哪怕到了晚上,也舍不得回家。   他们要驱赶偷食的鸟雀,还要四处巡逻,手里拿着泼盆,梆子一类的东西,吓唬驱赶野猪和猹。   或者干脆组成捕猎队,漫山遍野,到处清剿。   野猪可不是好对付的,这东西食性杂,胃口大,脾气还暴躁……一个不好,就能毁掉一大片庄稼,老人孩子遇上了,还容易受伤。   因此有好几个千户营,干脆出动兵马,猎杀野猪,保护庄稼,顺便再丰富一下伙食。   所有人的心都绷起了,既兴奋又担忧……即便大家伙已经做到了最好,可种田依旧是看老天爷脸色的事情。   如果赶上收获的季节,下几天暴雨,粮食收不回来,就要腐烂发霉,收获锐减。   因此越是临近收获,就越是紧张——差不多就像是某个作品要上架的码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半点不差!   每天从家门出来,抬头一看,见日头悬空,光芒四射,就跟得了宝贝似的。   从唐代开始,就施行两税之法,元朝在南宋故地,也是收夏秋两税,虽然夏粮不如秋粮产量高,但这就像玩游戏似的,能不浪费一条命,就不浪费一条命。   夏粮丰收,秋天的压力就小了,如果都压在了秋粮上面,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承担不起。   就这样,盼望着,盼望着,老天爷一直都是大大的笑脸……终于,稻麦成熟了。   一个老农,伸出黝黑的手指,轻轻捻下几个麦粒,他可舍不得扯下一整根麦穗。   在手里搓了挫,而后又放进嘴里咬了咬。   沧桑的面孔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孩儿他娘,小兔崽子们,下地干活啦!”   所有的农人,仿佛得到了圣旨似的,天还不亮,就从家里爬起来,拿着镰刀,冲进了田里。   你快,有人更快!   瞧瞧人家,已经割好了一大片。   干活吧!   有人或许疑惑,庄稼就在田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还真用得着。   必须早点收割,早点晒干,然后收入仓库,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   如果期间遇上了大雨,没法顺利收割,什么都完了。   就拿隔壁阿三来说,他们坐拥广阔的耕地,却还是停留在传统农业的阶段,他们的奇葩不只是人均粮食不足二百千克,还要大量出口换钱。同时,差不多有三成的粮食,会烂在田里,根本收不回来。这就是农村基础设施落后,没有足够收割机,也没有足够的仓库造成的。   因此对于滁州百姓来说,争分夺秒是必须的。   朱元璋亲自带头下地,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许打扰,他也不会衙门居住,就在田间地头盯着,跟大家伙一起劳作。   不出意外,马氏也发动妇女,蒸馒头,做包子,挑着木桶,给田里劳作的人们送去饭食,就像是普通的农村夫妇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一方之主的尊贵。   似乎真应了马氏自己的话,他们两口子,都是牲口命,生来就不是享福的。   但又偏偏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张希孟倒是不用下地干活,可是他却忙成了一颗陀螺。   不断有消息传来,一个又一个的村子,产量如何,是不是附和预估,需不需要派遣人员帮忙……他是全力以赴处理。   由于公务太忙了,李善长等人再度得到了拯救,跟张希孟一起坐镇指挥。   渐渐的,老李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对于张希孟,又多了一分尊重。   这小子简直神了!   谁都知道,征收田赋是最难的,各地都有抗税的情况,老百姓不愿意交,胥吏想着占便宜,双方你争我夺,冲突不断,哪年都会有人被逼死。   可是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   各地已经张贴了告示,每村一张,还有人专门讲解,告诉大家伙,税收标准是怎么制定的,要怎么缴纳田赋。   一切的一切,都讲清楚了。   到了收获的时候,百姓们彻夜劳碌,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把稻麦抢收完备,有八成的粮食,入了仓库。   就在还剩下一些粮食没有收完的情况下,一些村子的老农凑在了打谷场,商量了起来。   “张二叔,咱们村子一共要交一千一百石零五斗,我们都算好了。上位对咱们这么好,不能让上位费事,咱自己送去!”   中间的老汉点了点头,“做人知恩图报,这是好事,谁送去?”   “我!”一个小老头干脆答道:“二叔,我们家丁多,田多,还有牲口马车,我们送去!”   张二叔想了想,斟酌道:“你们愿意为大家伙办事,可也不能亏了你们,村子里再找三十个青壮,跟着你们一起去。对了,再,再多带些粮食,拿一千二百石吧!别到时候不够,丢了咱们上湾村的脸。”   小老头点头,他起身要去安排,张二叔又叫住了他。   “告诉下去,让家家户户都好好挑,把顶好的粮食选出来,可不许有秕谷,更不许掺砂石草棍,明白吗?”   “明白!”   小老头转身下去,其他的老农也散了,当天夜里,整个村子就忙活下去,妇人们拿着笸箩,仔细筛选。   将挑好的粮食装进袋子里,每一袋都装得满满的,重量远远超出规定。   即便如此,大家伙还要多准备一些。   “这是给上位的,要是掺了坏的,那就是没良心,这辈子只能生闺女,生不出儿子来!”   面对着可能绝后的诅咒,当真没有谁敢马虎。   天还不亮,运送粮食的队伍就出了村子,直奔滁州城而去。   在车队前面的一面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纳粮报恩!   老百姓提前主动交田赋,而且还是超额缴纳!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就是发生在了滁州大地上。   装载着粮食的车队所过之处,都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有的百姓拿着清水干粮过来,主动询问,当知道他们的打算之后,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做得对,做得好!上位对咱们有恩,有大恩!咱们就要报恩!”   “该怎么报恩?还不是多纳粮,让上位的兵吃得饱饱的,用力气杀鞑子。”   “说到底,还不是让咱们大家伙能过安稳的日子,能吃饱穿暖。”   很快各个村子,丁多粮多的人家,主动带头,带着田赋,涌向了滁州。   面对此情此景,你说李善长能不心惊肉跳吗?   过去拿刀逼着,未必能收上来的税粮,现在主动送来了。   人心如此,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上位就是天命所归!   李善长为了避免混乱,立刻跟张希孟商议,不能任由各地盲目送粮,万一重复了,或者来不及送入仓库,那就不好了。   因此他们暂时规定,要求几个村子提前商议好,并且得到可以起运的命令,或是三千石,或是五千石,最多一万石,一起起运,送到制定的仓库。   然后由他们开具完粮纳税的凭据,再返回村子。   张希孟自然是同意,又请示了朱元璋。   老朱也答应了,不过他加了一条,所有主动送粮过来的人,他都要亲自见见,请大家伙吃顿饭,问问村子的情况。   再有,如果有人确实伶俐,会办事,就留下来,充任官吏。   从农民一下子成为官员,也就是老朱干得出来。   张希孟也同意了,毕竟能组织几千石粮食运输,怎么看都是有本事的,而且能力突出,绝不是书呆子。   只要适当考察一下,就可以大胆使用。   从老朱这里出来,张希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的天啊!   这不就是粮长制吗?   张希孟隐约记得,很多人都把粮长制视作一种落后的财税制度……觉得让粮长将粮食运到指定的区域,效率低下,缺少管理,拖欠积压,是常有的事。   由此也造成了大明朝户部财政的窘迫。   甚至粮长制被视作朱元璋小农意识入骨,不懂财政,异想天开的证据。   是很多人咬牙切齿,希望改革的弊政。   这些看法也没错,只是在这么想之前,能不能稍微肯定一下,在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由于土地分配公平,执法严明。   百姓主动缴纳田赋,一些地区汇总到丁多田多的富户手里,而富户主动运粮去太仓……中间省去了多少官吏,避免了多少贪墨害民?   而各地的粮长也会得到老朱的提拔重用,有人甚至能当到布政使,六部尚书,在科举和国子监之外,又有了一条晋升的渠道。   又是何等光荣!   一项良政,为什么会崩溃?   土地兼并,许多百姓无以为生,缙绅大户却趁机躲避田赋,把原本在他们身上的田赋,都转嫁给小民。   这样一来,谁还愿意主动交粮?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众正满盈,谁又愿意给一个粮长官位?毕竟那么多进士还不够分!   一切的基础都毁掉了,粮长制自然也就成了弊政了。   这事能怪朱元璋吗?张希孟无奈咧嘴笑笑,就应该怪朱元璋,不是你建立了大明朝,哪来的明朝灭亡啊!   张希孟甩了甩头,直奔常平仓而去,他没空想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赶快统计收上来多少粮食呢! 第八十九章 宝钞   五月底到六月初的滁州,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走起路来,跟一阵风似的,生怕浪费片刻功夫。   一直忙活到六月初十,朱元璋才下令,把大家伙都叫来,又很用心准备了一桌菜肴,尤其难得,还有几坛好酒。   这是要款待功臣啊!   张希孟,李善长,还有一大堆的文武,全都来了……在入席之前,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李善长坚持让张希孟坐在首位。   你功劳大,该是你的!   张希孟看了看,心说你年纪大,位置又高,还是你最合适。   这俩人都在努力演着谦逊低调,可是有人看不下去了,肚子都饿了,还玩这些虚的!   彭早住一屁股坐在了前面,还冲着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这回没什么可说了,赶快入座吧。这时候老朱也来了,他看了一下子左手边的彭早住,也没说什么,毕竟眼下还没有那么多规矩。   老朱笑道:“咱本想着请吴大头过来,好好演一出戏,助助兴,可是一想他们也下地干活,挺不容易的。现在又是丰收了,不少人都请他们过去唱戏,咱就不添乱了。”   朱元璋看了看李善长和张希孟,道:“咱们就来点实惠的,说说收了多少粮,也好让大家伙心里有底儿!”   说到了这里,李善长迟疑少许,他站了起来。   张希孟的作用偏向于方针制定,而李善长更偏向于执行总结。   “上位,还有诸位同僚,我要告诉大家伙一个好消息,一个顶好顶好的消息!滁州现有农户四万三千余户,二十一万余人,田亩合计三百二十万有余。”   听着李善长念叨,彭早住忍不住打趣道:“我说李先生,怎么都是有余?到底余了多少啊?”   李善长不慌不忙笑道:“我也想说个确当的数目,可是各地投靠的百姓越来越多,屯垦出来的田亩,也在与日俱增,要说准确有多少,我还说不清楚,要请上位谅解!”   什么叫请上位谅解,分明就是在凡尔赛!   两淮之地,滁州算是当之无愧的乐土!   “这些人,这些田,一共缴纳的税粮足有十八万石之多!”李善长红光满面,如今老朱的部下已经突破了四万,逼近了五万人的大关。   十八万石,也就是每个人能分三石多,节省点能吃十个月,再怎么打折扣,也够七八个月了。   而且老朱的收获远不止这么一点。   “还有,定远等地分田更早,驴牌寨,横涧山,濠水两岸,今年的平均亩产,比滁州还多,仅仅定远一县,就贡献了八万石粮食!”   “不只是这些,还有军屯!上位率先垂范,躬亲耕种,今年军屯开垦了足足二十万亩。”李善长万分感叹,“不过由于军屯让开了膏腴好地,都留给了百姓。军屯的亩产低一些,但也有十几万石,扣除入库的粮食,剩下的七成留给了每个千户。”   李善长指了指在场的一众千户,笑着道:“上位,他们一个个可都是财主,几千石粮食是有的,像冯国胜千户,他的存粮怕是过万喽!”   冯国胜吓得连忙红着脸摇头,“没有!李先生不要胡说!我们辛辛苦苦种粮食,你可不能抢了!”   老朱忍不住开怀大笑,“别怕,咱不要,这些粮食怎么办,张先生有安排。”   轮到了张希孟,他笑道:“每个千户所的存粮,固然可以作为军粮的一部分,但是我提议,还是在军中发展畜牧,养殖家畜,囤积马匹,什么鸡鸭鹅狗,都多养一些。今年让大家伙吃饱,明天就让弟兄们的碗里有肉吃!”   听到这话,大家伙眼睛都冒光了,日子太有盼头了。   朱元璋也点头,“这事交给姐夫,他一准能办好。”   又停顿了一下,老朱默默一算,“这么说,咱们现在手上差不多有三十万石粮食喽?”   李善长和张希孟一起点头,“的确如此!”   朱元璋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三十万石,那该是多大的数目?堆在一起,怕是足够一座山了吧!   想当初,自己托着碗去讨饭,能讨来几两米,就乐得不行。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多!   就像是做梦似的,说出来都未必相信。   老朱陶醉了片刻,就收拢了笑容,认真道:“咱们现在有了粮食,也有了兵马,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有个章程才是。”   他刚说完,彭早住又开口了,他这人心直口快,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少帅脾气,又一次抢先开口。   “上位,你现在是兵强马壮,粮草齐备,还等什么?出兵,先打下和州,再打庐州,最好渡过长江,把什么苏州,杭州,这些天堂一样的地方都夺过来才好!”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都笑了。   且不说这些地方还有大批的元军,甚至有天完的兵马,光是一条长江,就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了。   别人都陷入了沉思,倒是张希孟,他开口了。   “主公,咱们现在有了粮食,固然欣喜,但是也别忘了,周围群狼环伺。孙德崖就不说了,北边泗州还有赵均用,这个贼搜刮地皮,老百姓无以为生,说不准他就会南下劫掠,必须要做好准备,如果赵均用敢来,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务必要打垮他!”   提到了赵均用,提到了打仗,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尤其是汤和,徐达,也包括彭早住!   没错,该报仇了!   “其实这两伙人还好办,毕竟都是濠州的老底子,只怕打败了领头的,很容易收拢部下。倒是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元廷。”   张希孟斟酌道:“主公,张士诚在去年攻占了高邮,到了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元廷再不南下,运河就彻底废了。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今年秋天之前,元军必定南下!甚至在集庆等地的元军,还会渡江策应,到时候南北夹攻,容不得我们放松警惕。”   张希孟的话让众人渐渐神色凝重,从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说到底,他们还只是乱世群雄当中的一个小势力。   虽然势头很好,但根据还是太浅薄了,如果人家集中大军袭来,或许眼前的一切,都会成空!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先生高见,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有!”   张希孟道:“三十万石粮食,其实算起来,也就是一年的消耗,如果打仗的话,开支还要更大。我们必须积蓄更多的粮食,因此屯田开垦还要继续下去,如果秋粮也能够丰收,并且顺利入仓,那时候我们才有底气。”   说到这里,大家伙都点头了,杨元杲突然问道:“依我之见,百姓踊跃纳粮,他们手里的余粮还是很多的,能不能再多征收一些?”   “不行!”   张希孟断然道:“百姓刚刚见到一点好处,就急着加税,不怕把他们逼走吗?”   朱元璋也沉着脸道:“没错,咱给百姓定下了规矩,百姓也对得起咱,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让咱加税,那咱跟混账的元廷,还有什么区别?”   杨元杲吓得不轻,慌忙起身赔罪。   他倒是也没有坏心思,只是觉得百姓吗,够吃就行,有余粮就多征收一些,还能造反不成?   很可惜,他碰上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这个提议瞬间就被否定了。   不过张希孟斟酌了一下,却冒出了另一个主意。   “主公,眼下百姓的确有不少存粮,谁都想过好日子,吃得饱了,就要穿得暖,就要住得好,殷实的人家,还想着让孩子上学读书……咱们能不能发行一些宝钞?”   宝钞?   一听到这俩字,别说老朱了,就连那些将领都瞪圆了眼睛,先生你什么意思?   元廷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这个主意比加税还臭啊!   大家的反应张希孟并不意外,“主公,我的意思,是成立一个大市场,百姓的吃穿花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全都在里面有销售的。百姓现在手里没钱,他们可以拿几石粮食过来,交给市场,换取宝钞,当然了,也可以叫交易券,市场券,什么都行!有了这个,就可以进入市场挑选自己的商品。”   老朱翻了翻眼皮,“先生,你应该还有深意吧?”   张希孟笑道:“这个市场券其实就是一种宝钞,只不过咱们有粮食和商品作为担保,大可以放心。百姓接受了之后,我们就能拿市场券投资。”   “投资?”   “对,就是修桥铺路,开办作坊,比如铁匠铺,砖窑,瓷器场,纺织作坊什么的,这样一来,就能招募多余的劳力进入作坊,生产出来的东西,还能丰富百姓生活,也能补充军用。”   “而且由于是采用货币,就不是强行征用民夫,不但不会损伤民力,还能鼓舞百姓,让大家伙多干活,多出力气。等到这个市场券广为接受之后,主公发行新钞,取代元廷宝钞,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希孟说完,最先领会他的意思的,正是李善长,他忍不住站出来,激动道:“上位,张先生之计,实在是夺江山,打天下的王道妙法啊!”   老朱顿了顿,也露出笑脸,发自肺腑赞道:“张先生果然是咱的张子房啊!”   随后老朱也扭头,对李善长道:“你这个萧何也不错!” 第九十章 朱氏祈雨   一个“也”字,尽是辛酸。   李善长晚了一步,自然没法超过张希孟,而且他这个人到底有些恶习难改,老朱也没法完全放心。   不过李善长也还是能拎得清楚的,老朱这个团队,潜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有了一块牢固的根据地,又有了几十万死心塌地的老百姓。   只要再给几年的光景,彻底发展起来,横扫天下,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朱元璋对彭早住那句话,不是无的放矢。   他的格局已经放在了那里。   笃定能当开国功臣,是排在第一,还是排在第二,又有什么差别?   只是让一个小孩子占尽了风头,咱老李有点不服气。   李善长还想跟张希孟别苗头,不过却不是恶斗,而是让老朱知道,他李善长也有张希孟做不了的能耐。   一句话,老李要跟张希孟卷起来!   毫无疑问,这对于整个朱氏集团来说,都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张希孟更不在李善长的竞争,你有本事把所有工作都揽过去,干得漂漂亮亮,我乐得清闲。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事情老李做不来的,就比如这个市场券。   任何一种纸币,除了滥发之外,最大的敌人就是造假了。   所以第一件要解决的事,就是如何防伪。   张希孟弄来了一些元廷的宝钞,入手的刹那,就摇头了。   这玩意太粗制滥造的。   其实元朝的宝钞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靠谱的时期,而且由于准备金充足,币值还算稳定。但是很可惜,就像元朝一样,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随后就是滥发纸币,粗制滥造,尤其是为了修黄河,弄出来的变钞,市面上新钞旧钞,真钞假钞,混在了一起,币制彻底崩盘,弄得许多地方干脆退到了以物易物的程度。   这些事情在张希孟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领教了。   毁坏一件东西很容易,想建立一个新的,却是很难很难。   要用粮食作为担保,还要保证没有假钞,能够便民惠民……张希孟研究了些日子之后,总算总结了出了宋元的防伪手段。   首先就是选材,必须稀有的树皮,还不许民间使用,通常用的是楮树皮。   可惜的是随着元廷控制力荡然无存,已经用不起楮皮,而且民间也大量盗用,所以眼下的宝钞,纸张一言难尽,比擦屁股的草纸好不了哪里去。   区区滁州一地,专门弄出一种纸,很显然,这并不现实。   其次,就是纸币上的图文,务必要繁复,不易模仿。   再次,还要使用红、黑、蓝等多色套印。   最后加盖官方大印。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手段,在市场上,还要安排专门人员,辨别真假……这一整套弄下来,宋元的交子和宝钞,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张希孟现在就很发愁,材料解决不了,多色套印的技术滁州也没有。他倒是可以设计一些编号一类的,但也未必能行!   反正不管行不行了,勉强试试吧!   张希孟让人做出了一批样钱,正琢磨着要不要交给老朱,恰巧李文忠和朱英来了。   “张大哥,你怎么把我们玩的宝钞给拿来了?”   张希孟一愣,“什么玩的?”   朱英就笑道:“我的同座啊,他家里是书坊的,他会抄书,会画插图,识字可多了。他就画了好些宝钞,给我们花。”   “什么?”张希孟一惊,“你的同学还有这种人才?”   朱英点头,“那是!我们那里卧虎藏龙,可比你们那边强多了。”说着朱英还挑衅地看了眼李文忠。   李文忠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还小,再大几岁,你就过来了。到时候你还能瞧不起小学堂吗?”   朱英转了转小黑眼睛,到底不说话了,却是把张希孟眼前的宝钞拿起来,看了又看,随后嫌弃道:“大哥,这个怎么画得还没我同桌好啊?”   张希孟皱着眉头,“我这可是好几个能工巧匠弄出来的。”   朱英可不服气,再多的能工巧匠,不行就是不行啊!   他从口袋里翻了半天,还真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钱币,拍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瞧瞧吧!”   张希孟接在手里,最初还没在意,只是觉得小孩子画纸币玩,他上辈子也干过,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当他拿起来,仔细一看,可不得了!   这张宝钞画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跟元廷的宝钞一比,简直不是一模一样,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纸张,线条,颜色……就连大印,都无可挑剔。   “你的那位同学家里是开书坊的?他多大?”   “应该有十二三了。大哥,上一次你都是从军中挑选的学生,等以后能不能选些民间的年轻人?我这位同学真的很厉害!别浪费了人才!”   张希孟只能苦笑了,能画假钞的人,在什么时候不是人才啊!   “这样吧,你去把他叫来,我跟他聊聊。”   朱英答应,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带来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略微掉色的长衫,低着头,有点惶恐。   进来之后,就向张希孟行礼。   “用不着客气,我也不比你大多少。”   张希孟让他坐下,亲自给他拿了点水果,询问了一下学业,少年都老老实实回答。   随后张希孟拿出了纸笔,又拿来了尺子,各色颜料。谷   最后他拿出了一张自己弄的市场券,递给了少年。   “你照着画一个。”   少年看了看,又凝神定气,过了一小会儿,他的眼神明显专注起来,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不在心上。   他缓缓提起了笔,就在空白的纸上作画,全程一气呵成。   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放下了笔。   “我画好了。”   张希孟接过来一看,直接无语了。   他的纸币计划估计是要泡汤了。   “那个……你叫什么?”   “我叫陆洲。”   张希孟点头,“那个……你觉得这东西难不难?”   陆洲想也没想,就说道:“不难,其实跟以前好的宝钞比起来,算是简陋了。”   张希孟又问道:“那让你说,有没有办法大规模仿制?”   “是要印刷吗?”   “嗯!”张希孟点头。   陆洲想了想,缓缓道:“印刷雕版都不难,扬州那边就有,或许集庆也行。毕竟我们家只印刷过书籍,没弄过宝钞,还不是那么熟悉,给我十天半个月的,或许才能弄出来。”少年一脸认真跟张希孟讲。   张希孟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苦思冥想,找了好几个能工巧匠,花了十多天弄出来的,这小子自己十天半个月,就能弄出来,那他还玩什么啊?   “现在看起来,短期内弄出一种能够防伪的纸币,八成是不行了。或许等到拿下集庆,才有机会。”   张希孟思忖再三,陆洲这小子是个人才,必须留在身边,万一以后他跑出去了,躲在哪个角落里天天研究怎么画假钞,那可坏事了。   至于现在吗?   张希孟想了又想,干脆用个笨办法吧!   弄个粮食银行!   凡是往粮食银行存粮食的百姓,就能拿到一本存折,上面写着存了多少粮食。   如果老百姓想要购买东西,就可以拿着存折到市场这边,兑换相应的票……比如你要买猪肉,一斤猪肉,需要五斤粮食。   这边划掉了五斤粮,你就就可以得到一斤的肉票,去市面上买肉。   但是注意啊,这个肉票是有期限的,三天不买,就作废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陆洲这样,随随便便就画出来一张肉票的。   三天的时间,想要造假,难度很大。   而且这东西又是指定用途的,肉票买不了布,布票也买不了瓷器,造假的可能一下子把压到了最低。   但与此同时,交易也变得非常麻烦。   不光买东西的,需要兑换各种票,卖东西的小贩,在忙碌一天之后,也要把挣到的票,换成粮食,存入自己的存折里。   说实话,也就比以物易物强一点,而且强的很有限。不用再背着沉重的粮食,也不用担心粮食的成色好坏,仅此而已。   为了吸引百姓存粮食,张希孟甚至提出了存粮有息的概念,比如存入一百斤粮食,计入存折的就是一百一十斤。   张希孟也想一步到位,弄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纸币……但是条件不允许啊,元廷滥发宝钞、变钞,已经让纸币臭名昭著。老百姓的信心荡然无存。   如今老朱的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金银铜,没法发行金属货币。   可偏偏还想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集中财力物力,发展生产,除了搞粮本位,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这套方法只能是一个过度办法,用个一两年,或者三五年,等情况好起来,再废掉不迟。   张希孟反复思量,总算打定了主意,去找老朱。   不巧的是,朱元璋竟然不在。   郭英告诉张希,是李先生和杨先生把上位请去祈雨了!   祈雨!   张希孟这才惊觉,自己都忘了,夏收之后,貌似滁州就没怎么下雨,的确影响了播种……但是求雨能管用吗?   别是李善长和杨元杲蛊惑老朱吧?   张希孟就怀揣着方略,去了滁州西南丰山的龙祠。   等张希孟赶来,正好朱元璋念念有词。   “天旱若此,咱为百姓求雨。尔龙神仰赖此方百姓供奉,岂可不恤百姓?三日之内,天降甘霖,如果没雨……少不得毁此祠堂,砸碎金身!”   老朱说完之后,竟然从背上取下大弓,照着龙神就射了三箭!   嗖嗖嗖!   射过之后,昂然而出,把李善长和杨元杲都吓傻了……这是哪门子祈雨,分明是来胁迫龙神啊!   张希孟目睹这一切,也是瞠目结舌。   老朱,真有你的!   张希孟抬头看了看位置上的司雨龙神,但愿有点骨气,三天之内,就别下雨。被一个凡人胁迫,要是低头了,算什么龙神?   记住了,别低头,王冠会掉的! 第九十一章 龙王也低头   朱元璋三箭射龙神,大步流星出来,张希孟稍微错愕,急忙抱着怀里的公文,紧跟了上来,只留下李善长和杨元杲,面面相觑,错愕了好半晌,李善长才抬头看了看。   虽说老朱手下留情,没对着龙头射,但是有那么一支箭,还是贴着龙爪,射掉了一块漆。   “百室兄,咱上位这是冒犯了龙神吧?”杨元杲哆嗦着说道。   李善长狠狠白了他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杨元杲无言以对,什么叫我出的主意,你不也同意了!   这座龙祠灵验,我又看到了鱼鳖上浮,琢磨着许久无雨,就想劝上位过来祈雨。   敬神修德,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顺利下雨,自然是大功一件,就算没下来,也不要紧,再找一座庙就是了。   杨元杲把想法跟李善长讲了,李善长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知道张希孟因为梅花诗的事情,很得老朱的钦佩,李善长琢磨着如果能拉着上位拜了龙神,果真下雨成功。   咱老李不也能通神了!   有了龙神撑腰,也能硬气许多。   他们俩趁着张希孟弄纸币的事情,就鼓动老朱,斋戒沐浴,跑来祈雨。   开始都还好,可老朱在正式拜祭的时候,竟然撇开了他们的祭文,直接威胁龙神,还射了三箭!   这也太过了!   “百室兄,万一龙神降罪,让滁州三年不雨,那该怎么办?”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哪知道咋办?   “你不是说鱼鳖上浮,必定大雨吗?”   杨元杲哭了,“是有雨啊!可让上位射了这三箭,我可就不知道了。”   李善长简直想给他两个嘴巴子,摊上你们这几个猪队友,老子能胜过张希孟才怪!   “你记着,要是三天不雨,就说你弄错了礼节,怠慢了龙神,你等着砍脑袋吧!”李善长一跺脚,也气哼哼走了。   只剩下杨元杲一个,死的心都有了,彻底傻了。   ……   “主公,你这三箭射得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啊!那条小龙敢不下雨,回头就给它挫骨扬灰了!”   张希孟不停拍马屁。   朱元璋突然笑了,“先生也信什么龙?”   张希孟微微正色,“孔夫子说祭神如神在,一个如字,就表明了孔夫子的意思。鬼神之说未必荒诞,但是人神殊途,越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就越是懒得管普通人的烂事。鬼神只能雇佣,不能依靠。”   朱元璋脸上带着笑容,张希孟跟他说别的事情,未必那么相信。可是神佛之事,还没谁比他清楚!   前后在庙里四年多,朱元璋见了太多的龌龊,深知那些大慈大悲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让他相信神仙,还不如说天上会下来粮食,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呢!   “先生高论,只是咱却有另一番见识。”   “什么见识?还请主公指点。”   朱元璋一笑,“谈不上指点,就是说笑……你说咱是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   “那是自然!”   “既然咱是天子,那龙祠里面供奉的,不过是水潭里的一条小龙!咱说话,它要不要听?”   “自然是要听的!”张希孟哭笑不得答道。   老朱又笑道:“如果咱不是真命天子呢?”   “不!”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必须是!”   “哈哈哈!”朱元璋放声大笑,“就算假使不是……咱手里有刀,麾下有兵,还有先生的辅佐,天跟咱作对,咱就把天给逆了!”   老朱霸气十足地宣誓。   不管如何,都是咱说了算!   什么狗屁龙神,滚一边去。   果然是开国太祖,就是不一般。   张希孟心神激荡,有些特质,或许真的是与生俱来的。   他越发有把握,未来的大明朝,绝对要比历史上还要辉煌灿烂。像老朱这种人,只要给他指明一条路,他能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张希孟怀揣着粮食银行的计划,就打算跟老朱详细说说。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路过了龙祠前面的一个水塘。   老朱停顿脚步,指了指水塘里面。   “先生请看。”   张希孟看过去,只见在水面上,有许多鲤鱼游动,再看看水塘边,还有不少草龟,密密麻麻,晒着后背。   张希孟稍微迟疑,立刻明白过来。   鱼鳖上浮,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原来主公还精通天文啊?”   老朱冷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屁,你要是在外面流浪三年,居无定所,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希孟顿时语塞,心里头竟有那么一丝丝的酸楚,他连忙甩了甩头,“上位,你听听这个粮食银行的计划吧!如果百姓能接受,咱们就能全力备战了……”   从龙祠回来,张希孟就着手成立粮食银行。不得不说,元朝靠着纸币维持了几十年,简直就是奇迹。   而且为了推行纸币,元廷严禁金银参与流通,就连铜钱也没有铸过,市面上流通的铜钱,都是前朝的文物。   滁州本地也缺少贵金属,不足以铸造金属货币……而且就算铸造了,周围那么多势力,看见滁州的钱币质量好,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套取,币制崩溃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说也是天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只能选择粮本位。   可偏偏就是这个粮本位,哪怕有一万个不方便,外人却是没法轻易套取粮食。所有路口,都有兵马看守,负责登记纳税。   任何超过十石的粮食,如果没有专门的公文,是离不开滁州境的。   换句话说,张希孟不用考虑高端的金融战,货币战……他只需要扎扎实实,把粮食收上来,储存好,然后把各种票准备妥当。   再把民生物资集中到一个大市场,而后用粮食,对丝绸布匹,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一切东西,进行定价。   如果发现缺少哪一类的商品,张希孟就可以从粮食银行拿出一些粮食,筹建作坊,聘请工匠,甚至从外地挖人过来。   反正在这个乱世,粮食就是最好的硬通货!   简单到了极致,在某些情况下,就是极致的高明,蕴含了最根本,最存粹的道理。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的东西,在农业时代,粮食就是一切的根本!   产出的粮食多,就是拳头硬!   放在工业时代,道理或许也能说得通,实业为王!   物质财富的生产,才是国力的核心。   张希孟突然觉得或许有朝一日,他可以写一本有关经济学的书,把自己的经验写进去,流传后世。   就在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突然一声闷雷炸响。   片刻之后,暴雨如注!   张希孟愣了少许,急忙起身,向外面看去,天地之间,水帘茫茫……还真的下了大雨!   屈指一算,确实是老朱祈雨的第三天!   龙王爷,你能有点骨气不?   你是龙,你不是走狗!   你拍朱元璋的马屁干什么?   张希孟简直气得笑了。   而此刻杨元杲却是狂喜若狂,冲到了雨地里,大声吼着。   “下雨了,下雨了!上位有德啊!”   他这两天就跟烤箱里的红薯似的,端的是外焦里嫩,浑身流汁,他都不知道怎么过的……生怕惹恼了龙神,不给滁州下雨,他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终于下雨了。   这位愣是没打伞,没穿斗笠,只是踩着老婆新做的千层底,就让朱元璋的府衙跑去。等他赶来,已经湿透了。   可杨元杲丝毫不在意,他只剩下亢奋。   “回上位的话,天降甘霖,龙神显圣……上位应该立刻去龙祠还愿,答谢龙神。唯有如此,神龙才能庇佑滁州,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   杨元杲说完,仰起头看着老朱,令他迟疑的是朱元璋竟然懒洋洋的,没多大兴趣,在他的手里,捏着一本《韩昌黎集》,朱元璋已经开始研究唐宋八大家了,这个学习进度,还真是让人汗颜!   “杨先生,你说那条小龙显灵了,咱应该去谢它?”   “小龙?”   杨元杲目瞪口呆,我说上位啊,人家都显灵了,那可是真龙,你就别端着了,赶快去祭拜谢恩啊!   老朱缓缓放下了书,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竟然走到了旁边的桌案前面,他拿起了一支笔,酝酿了好半天,这才写下四个字:恭谨护民!   写完之后,老朱又端详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第一次送字,可别写错了!   在确认无误之后,朱元璋递给了杨元杲。   “就烦劳杨先生送去龙祠,挂起来,让那条小龙老实做事,不许偷懒,不许耍滑。”   杨元杲木头似的接在手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府衙……上位啊,你疯了不成?   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号令龙神啊?   最关键的还是那个龙神也没出息,愣是配合老朱演戏,你们是一家的吗?   他也万般无奈,只能按照老朱的意思,给龙祠上了一道牌匾。   只不过这事不知道就怎么传开了,渐渐地,竟然有人说降雨的那天,看到了空中有一条四爪黑龙,朝着府衙方向,一拜再拜,隐隐约约还有浑厚的声音:“小龙奉真龙,天心即人心!”   云散雨收,黑龙不在。   试问谁是真龙天子?   百姓们惊讶之余,吴大头的团队竟然推出了一出新戏,就叫“双龙会”,还没上演,就火爆滁州城…… 第九十二章 大海   “几位先生,虽然降下了雨,但到底不能靠着老天庇佑,更何况雨水多了,也会成灾,你们都议一议,要怎么办才好。”老朱冷静说道。   其实李善长等人心里头也清楚,鬼神之说并不可靠,有些事情不过是赶巧了而已。   “上位,如此看来,就只有修河渠,挖水库,打深井,既可以防洪,又能备旱,可保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李善长说到这里,看了眼挨着他坐着的张希孟,主动道:“只是大修河工,耗损民力,唯恐百姓不愿意!眼下仓库存粮虽然不少,但军中开销也大,万一遇到了战事,就怕不够了。到底是等着秋收之后,还是现在就落实下去?”   张希孟笑了笑,“李先生已经说明白了,我的意思还是要相信百姓,相信大家伙。我们派人下去,我和李先生也可以亲自过去,跟大家伙讲清楚,谁修水渠谁受益。我们尽量帮助大家伙,需要的铁锹镐头,各种砖瓦工具,还有一些口粮,都可以贴补……但是需要大家伙主动出力,而且没有什么酬劳。”   李善长略沉吟,“这个道理倒是容易讲,就怕有人想不通,在中间闹腾,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那就不许他们家用水!”朱元璋突然开口了,“李先生,咱也是穷苦人出身,乡下又有几个不知道水渠重要的。无非是朝廷大户修水渠,不许百姓用,又要大家出力气,又不给大家伙好处,谁能答应?只要是真正给百姓用,没有欺瞒哄骗。百姓又怎么会不答应?纵然有那么一两个混球,也无关大局!”   朱元璋顿了顿,这才意味深长道:“李先生,你该相信老百姓才是!”   老朱的声音不高,但话却很重,砸在了李善长等人的心头。   李善长略微错愕,细思量又觉得惶惶不安,额头竟有冷汗浸出,他连忙躬身,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深深一躬,随后赶快下去办事了。   唯一感到了欣慰的或许就是张希孟了,老朱已经渐渐意识到了民众的力量,境界提升飞快,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张希孟又把学生们叫来,由于前面讲解田赋的事情,他们办得很好,这一次轻车熟路,又下去各个村子。   张希孟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每个村子,至少一半的田地,能得到灌溉,还要每十户百姓,挖一口水井,保证大家伙喝到清澈甘甜的好水。   这些事情一公布,老百姓立刻闻风而动。   自家的田地,自己喝的水,谁不想往好了弄?   还是那些挑头的粮长,他们已经渐渐承担起村长的职责,遇到了事情,就把村里的老人召集过来,一起商议,妥当了之后,就告诉所有村民。   本村以内的水渠,水井,直接可以开工。   涉及到几个村子的,就把人叫过来,一起谈。   有太多的政策,设计的初衷都是好的……最典型的就是王安石的青苗法,老百姓苦于盘剥,朝廷出钱,低息借贷,让百姓可以安心度日,不用背负高利贷,朝廷也能趁机收点利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到了执行的时候,问题出来了,真正穷苦的百姓不信任朝廷,不敢借贷。那些官吏为了绩效考评,也生怕借给穷人变成坏账,就强迫不种田的人借青苗钱。   逼着和尚买假发了属于是。   仅此一件事,就能看得出变法的艰难……变法变法,真正的核心不是拟定出多么完善,多么别出心裁的新法条文。   而是如何跟下面沟通,如何让最底层正确理解新法的用意,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有效渠道,光靠着一些三心二意的官员,层层扭曲,到了下面,早就弄得妈都不认了。这时候再去讨论变法的内容有什么意义?   没有基层的组织动员能力,说什么都是虚的。   很幸运的是朱元璋已经开始拥有了这种力量,比起历史上拥有的更早,更强!   从滁州到定远,每一个村庄集镇,都开始动了起来。   百姓们听说是给自家修水渠打井,天不亮就带着干粮,扛着锹镐,主动干活来了。   大地上,一条条引水渠,这才是真正的龙王爷,庇护着百姓们,不惧水旱!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人们依旧对“双龙会”喜闻乐见,喜出望外!   吴大头的团队已经成功发展到了三十多人。   其中演员十多个,负责化妆场地的也有十来个,尤其让人称奇的是,还有六个人的乐队,锣鼓丝弦,一应俱全。   就这个规模的戏班子,已经远超许多大户人家的极限了,毕竟“都中望族首吾门”的贾家,也只养了十二个小戏子。   而且经过了这么多场的磨合,这个戏班子已经相当完备,业务十分娴熟。   半个月的光景,就把双龙会拍了出来,顺利搬上了舞台。   锣鼓声中,大戏开罗。   台上演员卖力气,台上的观众全神贯注。   吴大头这一次穿了一身黑,头顶上弄了两个鹿角,充当龙角……他先是在祠堂里面大吃二喝,享受供奉,外面烈日炎炎,丝毫不当回事。   老百姓哭求祈雨,他也不管不顾,那一份做派,简直跟衙门里不顾百姓生死的昏官,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候,一位伟岸大汉,一身甲胄,背后背弓,腰间悬箭,龙行虎步,冲进了祠堂。   对着龙王神像,破口大骂。   小小孽龙,不顾民生艰难,竟敢不降甘霖,咱便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念你修成龙形不易,姑且给你三日期限,降下甘霖,许你继续护佑一方,不降甘霖,砸了你的神像,拆了你的祠堂,让你当不成龙王,去做那无家可归的野怪山精!   一顿大骂,随即取下弓,连射三箭。   吴大头扮演的龙王被这三箭射得嗷嗷怪叫,狼狈不堪,在戏台上不停转圈……等大汉离去,他才摊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我是龙来你是龙,你居天上我在潭。你下天界救黎庶,我降甘霖做功德。”   三日之后,果然大雨普降,喜迎甘霖。   很显然,龙王爷是小龙,朱元璋才是天上的真龙!   戏不算复杂,唱词也不考究,只是通俗易懂,甚至韵脚也多有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吴大头卖力演出,把一个前倨后恭的小龙王演得惟妙惟肖,得到了齐声喝彩,掌声经久不息。   这时候在人群当中,有一个身形高大,面色铁黑的汉子,他看得高兴,连连鼓掌,却还嫌不够,竟然掏出了几颗银豆子,直接扔到了台上。   “朱将军是好样的,你们也演得好!爷赏你们的,喝茶去吧!”   大汉笑声豪爽,要知道元廷可是不许金银流通,虽然现在元廷的法律跟擦屁股纸差不多,但是舍得赏银子的,那也是凤毛麟角,十足的金主爸爸。   面对此情此景,不管任何戏班子都该感谢,返场来个小段,伺候好了也是应该的。   可是就在大汉扔出赏银的时候,周遭的观众都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神之中,居然带着责怪。   再看台上,吴大头稍微迟疑,竟然蹲下身体,把几颗银豆子都捡了起来,而后跳下戏台,走到了大汉面前,郑重其事,把银豆子递给他。   “请收回!”   黑大汉不解,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唱戏的真有意思,爷赏你钱,你怎么不要?你们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莫非说,你瞧不起俺?”   吴大头还没说话,周围就有人怒了。   “有几个臭钱装什么大个儿的?人家不是戏子,人家吴英雄是正儿八经的兵!刚刚荣升百户!”   大汉也愣住了,傻傻看着吴大头,百户?唱戏的?   这滁州真稀奇啊!   吴大头抓过大汉的手,把银豆子塞给了他,而后道:“这位朋友,你可能不清楚。俺们是军中的人,给乡亲们演戏,是从来不要钱的,俺们有军饷,有津贴。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也衣食无忧,用不着替我们的担心。”   黑大汉真的懵了,他傻傻道:“你,你们这么好的戏,怎么愿意在军中啊?为什么不出去挣大钱?”   “挣大钱?”   这时候一个弹琵琶的乐手过来了,冷笑道:“什么挣大钱?分明是让有钱人糟蹋,当个取乐的玩意罢了!在滁州这块儿,咱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兵,堂堂正正的爷们!别看咱现在弹琵琶,上了战场,咱拉弓射箭的本事,不比别人差!一样能杀狗鞑子!明明能当人,又何必去做鹰犬。谁还不是十个月下生,一年一年长大的!谁又比谁轻贱?”   这一番话说得黑大汉大受震撼,戏子在哪不都是下九流,怎么就是滁州不一样?   吴大头这时候笑道:“俺就是个蒙古人,不过俺可不向着大都的狗皇帝!上位告诉咱们大家伙,穷苦人就该站在一起,跟元廷干,跟那些为富不仁的混蛋干!有些人拿着刀枪杀敌,有些人靠着演戏鼓舞士气,给大家伙讲清楚道理,所做不同,没有贵贱!”   黑大汉听到这里,低着头思忖了许久,漆黑的面庞竟然变成了紫红色。   说得多好啊,所做不同,没有贵贱!   他急忙躬身,“百户在上,恕小的鲁莽了……”   吴大头笑了笑,“行了,没事我们还要收拾,去演下一场。”   黑大汉怔了怔,突然下定决心,急切道:“我,我能不能拜见你们上位?我,我叫胡大海,我有兵,我能帮着打和州!” 第九十三章 立功   胡大海坐在了李贞曾经坐过,又有许多滁州百姓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依旧是碗热茶,盘枣糕。   不会儿就来了位国字脸,五官棱角分明,龙行虎步的汉子,他的衣着也很普通,没有任何佩饰,到了最后,就坐在了胡大海的对面。   “说吧,你找咱有什么事?”   胡大海迟疑了好久,才张口问道:“那个……你是朱将军?”   “是咱!”   老朱抓起块枣糕,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又拿起来块,“吃吧,咱也没吃午饭,先垫垫饥。”   说完,朱元璋三口两口,就把枣糕吃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看胡大海,发现这个黑大汉傻愣愣瞧着他。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你当咱是什么了不起的贵人?在府邸大院,等闲见不到?你或许想岔了,咱清早起来,去跟他们打井来的。三百多斤的井台石,咱跟个弟兄就扛起来了。”   老朱不无得意,经常干活的老农,最喜欢炫耀的就是年轻时候的饭量和力气,跟着他们时间长了,老朱也染上了习惯,露出筋肉扎实的前臂,冲着胡大海晃了晃。   这就是滁州之主吗?   怎么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大兄弟啊?   胡大海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区区三百斤份量,咱个人就能扛起来!”   老朱怔,“好本事!咱先说事,等有空了,你露手给俺瞧瞧。”   胡大海答应很痛快,“行……是这样的,俺叫胡大海,在和州那边也有个小小的匪号,人家都叫咱大狗熊!”   胡大海脸黑身长,孔武有力,倒真像是头大熊,这个绰号也算贴切。   “和州东西,有两个匪头,西边的叫刘聚,东边的就是俺。本来俺靠着抢劫大户,打家劫舍,也能过得下去。可前不久,有个叫孙德崖的,领着伙兵马到了和州。他们人多兵多,看见什么好,就抢什么。谁敢反抗,就立刻杀人。俺手下百多弟兄,有多半都被姓孙的给杀了!”   胡大海怒火烧,咬着牙,“俺听说滁州这边有兵,做事情仁义,待老百姓也好。俺就过来,想要借兵过去,把姓孙的灭了!”   朱元璋听明白了情况,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咱不说你讲的是不是真的,咱就问你件事,你知道孙德崖和咱是什么关系不?”   胡大海愣了会儿,这才叹口气道:“怎么不知道!听说你们都是濠州出来的,他还是什么大帅。俺也是看了出戏,听说你要灭元廷,要除掉那些祸害老百姓的豪强。俺琢磨着,你要是说的是真话,孙德崖在和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根本就不配叫义军!你能这么看着吗?”   这个黑大汉看着粗鲁,但言语之间,心思缜密,正好抓住了朱元璋的软肋。   老朱沉吟思忖……其实孙德崖早就被盯上了,他干了什么事情,郭英撒出去的人早就弄清楚了。   说白了,这货就是个流寇。   在濠州的时候,顾及家乡情分,还能收敛点。   可是到了和州,却是原形毕露。   抢夺粮食,夺占房舍。   老百姓稍微抱怨,立刻就遭到杀戮。   所作所为,简直连元军都不如,和州父老,都恨透了他。   从最近不断逃到滁州的和州百姓嘴里,也能知道这些事情。   “孙德崖有多少兵?”朱元璋突然问道。   “他来的时候有七千人,现在有罗了几千人,总数能有万三四吧!”胡大海如实答道。   朱元璋眉头更紧了,思量再三,他叫来了士兵,“去把张先生请过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见过老朱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这个黑大汉。   好威武的样子!   老朱的身高已经很出众了,这位竟然比老朱还高,块头还大,黝黑的面庞,透着股子煞气。   张希孟立刻冒出了个名字:常遇春?   不会是传说的怀远黑太岁吧?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朱元璋就道:“他叫胡大海,是和州来的位义士,希望咱们出兵,为民除害,灭了孙德崖!”   竟然是他!   张希孟并没有因为猜错而失望,恰恰相反,这个胡大海早期的战绩,几乎和常遇春不相上下,甚至更要凶猛三分!   如果不是由于疏忽,被降将给杀了,几乎可以确定,胡大海绝对是开国公爵,而且名次还要靠前。   没有料到,他竟然主动投靠了。   张希孟也不得不感叹,老朱的运气不错,随随便便来个,都是顶级名将的种子。   “主公,打孙德崖的关键,也商量过了。他现在万多人,又十分狡诈……如果不能击必杀,他领着人到处乱窜,袭扰滁州,会大大耗损我们的战力。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月份了,秋收不远了,元廷也可能随时南下,在孙德崖身上浪费精力,并不值得。”   张希孟还没说完,胡大海就急了,“这位小先生,照你的意思,就是要看着和州百姓受苦?”   朱元璋冷哼了声,呵斥道:“胡大海,你来请求出兵,咱这边是有规矩的。讲究谋定而后动。随随便便出兵,不但不能解救和州百姓,还会闹出大乱子,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这话说得有点重,胡大海也觉察出来过分了,到了人家地盘,求人家办事,还摆出山大王的架势,那可真是作死了。   他连忙起身,向张希孟道歉。   顿了顿,胡大海这才道:“要说下子弄死孙德崖,俺倒是有个办法,只要从滁州运出些粮食给俺,俺把消息散布出去,孙德崖缺粮,他肯定来抢!如果能派出兵马,埋伏下,孙德崖肯定好不了!”   听到了这里,张希孟眼前亮,这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老朱也下令,把所有人召集过来。   这回武亮相,尤其是那几十个千户,字排开,胡大海顿觉自己的渺小。   敢情人家不是没有排场,只是平时不拿出来吓唬老百姓罢了。   想到这里,胡大海越发恭顺。   在这场军事会议上,首先就由郭英介绍和州的情况,等他项项说完,胡大海都傻了,原来人家知道的比自己还详细啊!   随后各方就进行激烈的讨论,出兵多少,预计打多长时间,需要消耗粮草几何,拿下孙德崖,怎么解决他的残部,孙德崖要是跑了,怎么把他赶走,避免祸害滁州百姓……从午直到掌灯时分,由张希孟做总结,朱元璋拍板,项作战行动终于敲定。   “咱把话讲清楚了,必须干净利落,如果能解决孙德崖最好,不能也要打散他的部下,总而言之,定要快!”   老朱再三强调。   整个计划由胡大海发起,他带领残部从鸡笼山出来,前往全椒县,押运千石粮食进入和州境内,作为诱饵。   随后吴祯率领五百骑兵跟在胡大海后面,如果孙德崖上钩,吴祯立刻出击,争取击杀孙德崖。   假如孙德崖逃跑,这时候由汤和、徐达、花云,各自另个千户,三面出击,不给孙德崖任何喘息机会,把他彻底赶出和州。   句话,绝对不打攻城战!   孙德崖在守卫濠州的时候,也是很有心得的,他要是玩了命,拖延个两个月,那可就坏事了。   为了保证万无失,老朱甚至亲自统领两个千户,居指挥,同时作为预备队。   难得的是张希孟也被叫着,跟在老朱身边,随军出征。   “先生以为这次结果如何?”   张希孟骑在马背上,忍不住笑道:“主公亲自出手,汤和、徐达、花云,还有胡大海和吴祯,他孙德崖多大的张脸,能得到这么多能人伺候,是什么福气啊?我猜不用别人,光是胡大海和吴祯,就能灭了孙德崖!”   “当真?”老朱惊讶道:“你不会高看了他们吧?”   张希孟轻笑道:“是主公低估了自己的部下啊!”   老朱阵错愕,说实话,自从那些滁州之后,除了对付山贼土匪,还真没怎么打过大仗,而且自从落实分田,建立军屯之后,这支兵马正在发生脱胎换骨的蜕变,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老朱自己也说不好。   那就拿孙德崖试试刀,看看咱的成色!   张希孟和朱元璋还在后方督兵,胡大海和孙德崖就遭遇上了。   由于接连几次胜利,孙德崖并没有看得起胡大海,以为个区区贼头,还能怎么样?结果他就只带了三千人,围了上来。   双方很快杀在起,胡大海的兵少,但是这家伙真的就跟猛虎相仿,手里提着柄短斧,左右冲杀,孙德崖这边竟然挡不住他!   “都是废物!”   孙德崖怒骂着,亲自率领身边的护卫,扑了上来,想要尽快杀了胡大海。   可就在这时候,脚下的大地似乎在动,等孙德崖抬头,吴祯率领的五百骑兵,披着铠甲,持着利刃,撼天动地而来!   铁骑冲锋,能带来的震撼,远胜步兵太多。   战马跑起来,大地跟着颤抖。飞扬的尘土,宛如条飞龙。   难怪训练不够的士兵,面对骑兵冲锋,就会自己崩溃,着实是吓人!   五百铁骑,对战三千士兵,优势在骑!更何况还是突袭。   孙德崖想要交战,又被往无前的气势吓住,调转战马,就要想跑。   胡大海看得明白,奋力扑上来,后面的弟兄们也跟着杀上来,死死缠住孙德崖,不放他逃跑。   就在这时候,吴祯已经冲了过来,孙德崖的兵根本不是铁骑的对手,冲而散,吴祯冲到了五十步之外,举起了手里的长弓。   他平时射箭的功夫就不错,到了战场上,不但没有多少犹豫惶恐,相反,浑身上下透着兴奋。   或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战士吧!   拉满弓,箭射出,孙德崖感觉到了不妙,却已经躲不开。   胸口被深深射入,翻身倒下了战马。   吴祯大喜,急忙纵马冲突,想要抢了孙德崖的人头。   距离孙德崖不足十步,个黑大汉手起斧落,砍下了孙德崖死不瞑目的人头。   “吴千户,这个功劳算咱俩的!”   吴祯气得鼻子都歪了,二话不说,越过胡大海,把气都撒在了孙德崖的部下身上。 第九十四章 饮马长江   “上位,孙德崖死了!”   骑兵飞马赶来,向朱元璋报捷。   老朱竟仿佛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士兵昂起头,声音激动道:“上位,胡大海和吴千户,击杀了孙德崖!”   “啊!果真如此!”   老朱竟然有那么一点不相信,接受不了。   孙德崖是谁啊?   那可是跟着郭子兴一起起兵,濠州城的二号人物。   他呼风唤雨的时候,老朱还没跟马氏成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兵。那时候的孙大帅,不但需要他仰视,还要他跪着仰视!   差距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而到了今天,孙德崖竟然轻易死了。   准备的三路兵马,还有自己手上的两个千户,全都没用上,一个堂堂大帅,就这么没了?咱真的这么强大了?   老朱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仿佛还拿不准似的。   可张希孟却是半点都不怀疑。   孙德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朱手下的狠人相比?   别人不说,胡大海的勇力足以和常遇春抗衡,常遇春能一箭射死陈友谅,胡大海就能结果孙德崖,更何况还有吴祯在,那也是一员猛将啊!   “主公,虎狼出山,理当见血!孙德崖作恶多端,残害百姓,拿他的脑袋祭奠三军,最合适不过了。”   朱元璋眯缝着眼睛。   的确,自己在滁州养精蓄锐半年多,一心练兵,如今第一次正式出征,就斩了孙德崖祭旗,确实是一件好事。   真是没有料到,咱的部下竟然这么厉害了!   老朱情不自禁咧嘴大笑,可没笑多大一会儿,朱元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孙德崖还有那么多兵马,如果溃散各处,变成流寇,和州的百姓就遭殃了。”说完之后,老朱立刻催马,后面的士兵急忙跟上。   汤和、徐达等人也催动三个千户的兵力,兜着屁股杀了过来。   他们构成了一张庞大的罗网,而孙德崖的部下就成了网里的鱼。   有人试图逃跑,可他们跑不过吴祯的骑兵。   有的人想突围,可三面都是老朱的兵马。   徐达,汤和,花云,不断压过来,堵死了一切的活路。   “放下武器,濠州人不杀濠州人!”   “快放下武器,蹲在地上!”   “濠州人不杀濠州人!”   这个口号一出,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接二连三的俘虏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孙德崖带来的三千人,战死两百多,逃了不足一百,剩下的悉数成为俘虏。   而在这群俘虏中间,有三个人最显眼。   哪怕他们努力躲在人群里,依旧被徐达揪出来了。   无他,眼熟!   “俞、潘、鲁,三位大帅,别来无恙啊!”   从人群里,把这三位揪出来,推到了人群前面,众目睽睽之下,三个人简直想原地爆炸算了。   几个月之前,他们从滁州出来,投靠了孙德崖。   还没怎么样,就被俘虏了。早知道今日,当初何必离开滁州啊?   老天啊,有后悔药吗?   多少钱都行,我们买!   倾家荡产也行啊!   可事实上谁都清楚,哪怕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三个东西也会投靠孙德崖的,毕竟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如果不能抢掠,他们当这个大帅还有什么意义?   “咱让你们去怀远陪着郭大帅,你们没听咱的话!”   朱元璋在马背上,俯视着三个人。   三位昔日的大帅,此刻战战兢兢,跪在了曾经的九夫长面前。   “饶命,求镇抚使饶命啊!”   他们不断磕头,把脑门都磕出了血。   朱元璋满心嫌弃,什么东西!   “都给咱抬起头,不许丢濠州红巾的脸!”   几个人连忙控制住情绪,跪在地上,恭顺如羊一般。   老朱不客气道:“咱知道,你们受不了军规,也不想老老实实种田。你们这种人,一旦得势,就跟孙德崖一样,只会残害百姓,你们就是一群祸害!”   这一顿臭骂,把三个人都吓死了。   完了,这条命保住了。   鲁大帅直接抽了过去,俞大帅和潘大帅虽然勉强支撑,可汗出如浆,体颤如筛,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完了,或许下一秒鬼头刀就下来了!   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老朱居然没有立刻下令杀人。   “孙德崖还有多少残部?”   “还,还有一万人。”俞大帅勉强回答。   “那有多少能打的?说实话!”   “有,有不到五千!”   老朱想了想,就道:“咱给你们一道命令,让你们去收降那些人,能做到吗?”   “能!”俞潘两位大帅一起点头,惊喜交加。   还用得着他们,就是还有一线生机,“多谢……多谢上位不杀之恩,多谢上位!”   朱元璋冷哼道:“用不着叫咱上位,咱也不要你们三个废物!把兵马带过来,一切顺利,咱准许你们去滁州居住,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了此一生,要是再敢为祸一方,老天也会收了你们!”   俞潘两位元帅,包括“起死回生”的鲁元帅,全都一起磕头,拜谢饶命之恩,就打算招降孙德崖的余部。   “先别急着去,把这个带上!”   朱元璋提着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扔给了他们。   三个人低头瞧瞧,脸都变绿了。   老孙啊!   你可算是死了!   这三人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或许他们的时代该落幕了。三人在徐达的陪伴下,前往了军营,近万兵马,在目睹了孙德崖的首级之后,选择了投降……   当年的七大元帅,几乎悉数凋零,笑到最后的居然是一个区区九夫长!   而朱元璋已经逐步统一了濠州红巾,无论从兵力,还是从发展势头,都完全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拥有了滁州和和州两块地盘,在群雄中间,他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先生,你跟着咱过来!”   朱元璋没有进入和州城,而是纵马向南,张希孟隐约知道老朱的意思,心骤然动了一下。连忙跟了上来,他们跑出了几十里路,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赫然出现的是一条天堑,长江水滚滚东逝,浪花朵朵,尽是英雄气。   望着水天茫茫,吹着迎面的江风,朱元璋心潮澎湃,突然,他伸手一指,“先生,对面就是太平!”   张希孟举目远眺,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蒙蒙。   一张长江地图,他和朱元璋看了不止一次,早就刻在了心里。   攻占集庆,以为帝王之业!   在冯国用提出之前,张希孟就跟朱元璋讲了类似的设想。   如今拿下了和州,距离这个目标,终于又往前了一大步!甚至可以说唾手可得了。   虽然要图谋集庆,但是正面攻击金陵城,难度太大。   六朝古都,到底不是一句空话。   因此君臣逐渐形成了共识,要从上游渡江,而太平路就是最好的选择。   朱元璋意气风发,振臂挥舞,向来深沉内敛的朱元璋,此刻脸涨得发红,如同喝醉了一般,情绪奔放,就犹如大江翻滚。   “先生,咱们苦心谋划,厉兵秣马,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渡过大江,占据金陵,成就帝王霸业吗!”朱元璋朗声说道。   张希孟纵马向前,望着江水,同样涨红了脸。   独立发展快两年了。   几百个日日夜夜,殚精竭虑,苦心焦思。   尤其是朱元璋,每天处理公务,训练将士,还要读书,召见百姓,偶尔再去陪陪夫人,所有的时间,满满登登,从早到晚,没有一刻休息。   付出这么多,为的还不是帝王大业吗!   张希孟压下激动的情绪,对着老朱道:“主公,集庆可是古都,形胜之地,虎踞龙盘。只要拿下了集庆,大刀阔斧,推行革新,铲除弊政,收拢人心。臣敢担保,三五年之后,主公就能有争雄天下的本钱!”   朱元璋大笑道:“先生料事如神,咱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咱也没想过,一个四方乞讨的乞丐,一个庙里的小和尚,竟然能有今天!这是天意吗?”   “回主公的话,臣以为是全都是主公应得的!”张希孟笑着说道。   老朱怔了怔,忍不住笑道:“先生也这么会拍马屁?”   “是拍龙屁!”张希孟纠正道。   老朱干脆摇头不语……他解决了孙德崖,立刻纵马过来,就是打算体验一把饮马长江的感觉。   至于张希孟,就属于有幸分享喜悦的心腹,目前为止的唯一,其他人还不够格。   老朱又牵着战马,在江边走了一阵,就准备返回。   但是老朱的目光被一处吸引到了,渐渐的,朱元璋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   原来在远处的江面上,有几艘庞大的元廷战船横行驶过。   有一条渔船,拼命躲避,可偏偏一艘战船故意撞过来。   巨大的战船,犹如山岳一般,小小的渔船,比浮萍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者撞击,渔船直接碾碎。   一个老渔夫满腔悲愤,在江水中挣扎呼救。   而甲板上的元廷水师,只是放肆大笑,欢乐无比。他们竟然以撞击渔船,屠戮渔民为乐!   朱元璋怒火中烧,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一阵脊背发凉,竟有些不寒而栗。   “先生,渡江,渡江!咱们真的能渡得过去吗?”   元廷虽然统治崩溃,力量大不如前,但是水师依旧横勇无敌,有着数量和质量的双重优势。   饮马长江又如何?   真的能过得去吗?   朱元璋望向那些庞然大物,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无力感!   “一定能!”张希孟笃定道:“主公,一时间我们未必能造那么大的船,但是只要在火器上下功夫,应该能击沉这些可恶的大船!” 第九十五章 天生神将   意气风发的朱元璋,从江边返回,就又恢复了深沉内敛,紧皱的眉头表明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按照原本设想,夺下沿江的渡口,乘船过江,就能直取集庆,可现在看来,元廷的水师太强大了,船多兵多,横亘江面。   水战可不同于陆战,大江之上,船多胜船少,船大胜船小,比起地面作战还要残酷直接许多。   朱元璋这边不但没有船只,就连像样的水师都没有!   “先生,咱以为这些日子突飞猛进,兵强马壮,可真正到了江边才知道咱还差得太远啊!”老朱同张希孟感叹。   张希孟也觉得无可奈何,元廷的水师的确强得离谱。   蒙古人的统治是一团糟,但是有一件事还是很值得说说的,那就是对外贸易。由于蒙古人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大批精通商业的色目人来到了中原,从事商业活动。   他们通过海运,将商品运回家乡,赚取丰厚的利润,发达的贸易,催生了强大的船队。   元朝丞相伯颜曾经建议漕粮海运,正是这一条建议,每年春、夏两运,一共能运输三百万石漕粮进入大都,供应开支。   正是靠着庞大的海运,才维持了元廷的运转。   其实早在张士诚刚刚攻占高邮的时候,就有人判断元廷会南下,但是直到张士诚称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元廷还没有动静。   除了跟元廷内部混乱,出兵困难有关系,也和海运不无关系。毕竟虎狼还能吃饱肚子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动弹的。   只不过海运终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且一旦红巾军攻占了江南两浙之地,断了粮食的来源,有多少海船也不顶用了。   所以元廷南下,依旧势在必行。   “主公,我看过元廷的水师之后,想到一件事……如果元廷以水师突袭我们该怎么办?”   老朱略沉吟,脸色就变了!   是啊,元廷有强大的水师,不但可以防备他们南下,还能主动发兵,攻击和州等地,让朱元璋他们疲于奔命!   那元军有没有这个实力呢?   不但有,而且很强!   太平,集庆,苏州,这些地方都是财赋重地,元廷的命根子。不但有强大的官军,还有不少地主武装,保守估计也在十万以上。   元廷主力,自大都沿着运河南下,集庆的元军渡江袭击,南北夹攻,遥相呼应……一想到这里,朱元璋后背冒冷汗,再也没法淡定了。   他们在变强,敌人也更强大。   虽然还有高邮的张士诚顶着,但是也不能把性命交给别人,更何况张士诚一旦赢了,就会成为心腹大患……不能等了,必须行动起来!   朱元璋和张希孟彻夜商议,甚至连老头贾鲁都请来了,该怎么对付元军水师吧?   “老大人,我的意思是全力以赴,发展火器,我们的船肯定没法造得那么大,时间也不允许,如果能用强大的火器,杀伤元军,也多了一分胜算!”   贾鲁作为技术大拿,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老夫问你,用什么火器对付元军?”   “用……火炮!”张希孟试探道。   “火炮?你有那么多铜吗?更何况火炮容易损坏,万一开了几炮之后,就炸膛了,又该怎么办?”   “那,那用投石机,或者弩炮?”   贾鲁又道:“这些固然可以,但是老夫问你,元廷就没有吗?而且元廷船大,甲板高,居高临下,对付你的小船,究竟谁的胜算大?”   张希孟愕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没有办法了吗?   贾鲁抓着胡须,看着张希孟着急,忍不住又笑了,“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老夫没说你的想法是错的。火器的确是好东西,但说来说去,还要要看人!”   “人?”   “对!”贾鲁断然道:“当年金兵南下,要在采石渡江,结果南宋兵马畏敌避战,不敢迎击。唯有邵青驾一舟,率十八勇士,在大江上迎战强敌,身中十七箭,尚且死战,金人亦胆战心惊。总算是保住了汉家儿郎的血气!”   贾鲁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深深一叹。   “小船对阵大船,兵少战兵多,固然是吃亏的。但只要勇气尚存,人心尚在,一样有办法克敌制胜。你想着发展火器迎敌,老夫却以为应该训练将士,敢于接舷苦战,不惧生死,能斩将夺船,扬长避短,这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   听完贾鲁这一番话,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大受震撼。   没错,元廷再拉胯,还是一个朝廷,拥有庞大的家底儿。   跟他们比技术,拼装备,不是不行,但需要时间。   朱元璋这边真正的武器应该是士兵的勇毅,机智,果敢……小船打大船,在江河内水发生过,在南海上也发生过,为了守护岛屿,面对吨位是自己几倍的驱逐舰,这边的小舰小艇,也就冲上去了,抵近血战,还就赢了!   当然了,想要以小打大,光有勇气还不行,还必须有充足的训练,能够扬长避短,最大发挥自己的优势……不然只会一头莽上去,那就是给人家滑铲送点心了。   和老贾的这番谈话,及时纠正了张希孟的思维武器,发展火器和训练士兵,两条腿走路,一样也不能忽略。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谷   你这边一切齐备,有百分百把握,敌人早就退避三舍,避开了战斗,谁也没有主动赴死的心。   而且贾鲁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老夫琢磨着集庆的元军,是可能渡江策应的,甚至干脆就主动攻击和州……在这个时候,最好能在江边建立一条烽火台,派遣将士百姓驻守,发现元军,立刻烽火报信,这边出动骑兵,快速迎敌。唯有严防死守,才能高枕无忧!”   不愧是老理工男,贾鲁缜密的心思,让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格外叹服。   没有别的说的,赶快按照老头的建议落实……   要练水兵,就要招募水手,要建立烽火台,就需要民夫。   归结起来,还是需要动员百姓的力量。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依靠老百姓!   只要你肯为百姓做事,百姓不会让你失望的!   “清理冤狱,均分田亩,清理匪盗!咱到和州,就做这三件事!”   老朱贴出了自己的告示,十二个明晃晃的大字,昭示着他的决心。   多亏了在滁州的经验积累,到了和州这里,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一阵疾风,刮了起来。   衙门的冤狱被翻出来,遭到陷害的百姓得到了昭雪,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有地方豪绅,一个个人头落地。   和州老百姓哪见过这个,过去他们只是听说滁州那边有个姓朱的,是个好官,是个青天大老爷。   可是如今一见,他们才知道,这哪是青天大老爷,简直就是活菩萨!   他们给滁州兵冠以朱家军的称号。   在老百姓的心里,这是能和传说中岳家军比拟的兵马。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会唤朱家军为菩萨兵。   和州这里运气并不好,不久前,天完和元兵发生过一点小摩擦。   战祸,乱兵,匪徒,轮流蹂躏这片富饶的沿江之地。和州的土匪,比某个品牌薯片里的空气还多。   朱元璋在进入和州之后,立刻任用胡大海,配合徐达和汤和剿匪。   他们自老匪巢鸡笼山开始,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有五伙土匪被连根拔起。大军向和州西部挺近。   最大的盗匪头子刘聚也害怕了。   这一天他把手下弟兄都召集过来,摆下了一顿酒。   “哥几个,咱这回碰上了硬茬子,那个姓朱的是个狠人,孙德崖让他给杀了,胡大海这个黑脸的,也给他当了走狗。在和州这块地方,咱们八成是没法立足了。”   刘聚突然哂笑一声,“不能立足也不要紧,咱们就走!去庐州,去信阳,反正有的是好地方,天大地大。咱们这么多弟兄,又能打又能杀,到了哪里,都能吃肉!咱就是狼!一群嗷嗷叫的狼!”   他说着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扭头看了看一个身形剽悍的汉子。   刘聚笑容和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讨好,“常兄弟,你召集部下,给大家伙充当前锋,三天后,咱们就动身去庐州?”   大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低着头,默默喝酒,就在众人几乎不耐烦的时候,大汉突然抬头,默默问了句,“大头领,咱们还要打家劫舍呗?”   刘聚嘴角抽搐了一下,土匪还能不抢劫吗?   “常兄弟,咱就是干这个,你莫非有别的心思?”   大汉略沉吟,也没说话,居然起身,径直出去了,留下了一群错愕惊异的土匪头子们,常遇春这人脑子打坏了不成?   大汉甩开长腿,迈着大步,很快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妇人迎了出来。   “当家的,有事?”   “嗯!收拾收拾,跟俺走!”   妇人不敢怠慢,急忙打点行囊,大汉却说:“不用拿太多东西,把你兄弟蓝玉叫上就行!”   不多时一个粗壮如牛犊子的少年跑了进来。   “姐夫,有什么事?”   常遇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走,俺带你投靠明主去!咱要脱去这身贼皮,当个大英雄!”   少年一怔,进而狂喜,切齿道:“好,俺早就瞧不起刘聚这个贼了,上次他抢了一对姐弟,都纳入了自己的房中,后来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恶心!”   常遇春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立起,一股怒火,直冲顶梁。他迈着大步出来,却不提防,刘聚竟然带着人,挡住了去路,怒冲冲质问。   “常遇春,你想背叛俺不成?” 第九十六章 常遇春的小故事   刘聚怒气冲冲,他对常遇春已经很好了,每次抢劫回来,都分给他不少,大碗酒,大口肉,钱也不少,还帮着他娶了媳妇。   人要知道感恩,要懂得知恩图报!   正是要去庐州,打开抢劫新局面的时候,你这个急先锋怎么能走了?   “常遇春,你可要想清楚了!山寨可是有规矩的!”   常遇春呵呵一笑,什么规矩,不就是看谁拳头大,谁更狠吗!   “刘大哥,俺还称呼你一声大哥。咱姓常的给你冲锋陷阵,打了不少恶仗,山寨的战利品,一多半都是咱姓常的打下来的。也算是出生入死,不欠你什么。到了今天,咱姓常的想好了,打算另寻个出路,好聚好散,不行吗?”   常遇春皱着眉头,悠悠说道。   刘聚气得咬牙,“什么好聚好散?你是打算把寨子的情形告诉滁州兵,对吧?你也要跟胡大海一样,去给姓朱的当走狗,对吧?”   “对!”   常遇春竟然一口答应,他眉头立起,看了看刘聚身边的人,怒喝一声。   “怎么?你们还敢挡我?”   常遇春这一嗓子可吓坏了不少人,身为寨子里的第一打手,常遇春的弓马武艺,绝对是第一位的,而且还是没有第二那种。   跟他拼命,不想活了!   这帮人纷纷往后退,不敢和常遇春对视。   其实坦白讲,常遇春也就是一个人而已,还真的能打得过几十上百?   说到底还是多年来的积威,让大家伙从心里害怕常遇春,只要看见他这张大黑脸,就不由自主哆嗦。   大约就是鬣狗遇到了雄狮,属性克制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心思。   面对此情此景,刘聚也怒了,“你们这些废物,还不给我上去!”   他吆喝了两声,居然只有身边的三四个心腹冲了上去,其他人都无动于衷。   常遇春嘴角冷笑,突然之间,用力催动战马,像是闪电一般,冲了出去,手里多了一条长枪,只见他左右一晃,两个冲过来的家伙就被打落马匹,摔到了地上。   刘聚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掉头,催马狂奔!   “快来人,杀了常遇春!”   还想杀俺?   常遇春探手抽出长弓,对着刘聚就是一箭。   只听一声惨叫,刘聚跌落马下,身体抽搐了两下,直接毙命了。   虽说箭伤通常不会要命,有了中了时机箭还欢蹦乱跳,可常遇春的箭非比寻常,力道大得出奇,偏偏刘聚又没有穿铠甲,被常遇春射穿了内脏,死得不能再死了。   失去了头领的土匪们吓了一大跳,可下一秒他们就纷纷下马跪倒,恭贺心头领了,熟练得让人心疼。   可见在这个倒霉世道,当贼头也是有风险的。   被部下干掉的有如恒河沙数,像刘聚这种,完全是沾了常遇春的光。   轻松杀了刘聚,对于常遇春来说,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面对跪了一地的土匪,他也高兴不起来。   “俺不是说,不想当贼了,你们怎么还让俺当头领?”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磕头作响,他姓马,叫马大刀,昂起头,对常遇春恳切道:“常爷,刘聚这个王八羔子不是东西,只顾着自己享受,弟兄们辛辛苦苦,他养老婆小子。常爷不杀他,也活不了几天。只是现在常爷杀了他,寨子群龙无首,要是被别的山贼袭击了,该怎么办?”   另外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哀求,“没错,常爷,你可不能不管大家伙啊!领着我们吧!”   常遇春气得翻白眼,“你们当老子稀罕当山贼土匪?不过是找个吃喝落脚的地方。我现在领着你们,还怎么投军?”   马大刀格外焦急,“常爷,要不,要不你领着我们一起投军算了。”   常遇春想了想,立刻摇头,“不行,你们跟着刘聚,做了不少坏事。我领着你们去,耽误了我投军,那是害了我。如果人家追究,杀了你们,那是害了你们。”   常遇春思索片刻,沉声道:“这样吧,你们先留在这里,都听马大刀的。俺投靠了明主,打听清楚了,回头再来叫你们!不过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不许再抢掠,不许杀人,不许放火……总而言之,从今往后,做个好人!”   常遇春吩咐完毕,这才带着夫人蓝氏,还有小舅子蓝玉,离开了寨子,直奔和州而来。   蓝玉一向崇拜这位武力超群的姐夫,今天击杀刘聚,威慑群贼,简直霸气侧漏,神勇无敌。   只是蓝玉有一点想不通,“姐夫,那个,那个叫朱什么的,真的那么好?”   常遇春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这是怀远老乡托人送来的。   怀远城是给了郭子兴居住,但是出了城,尤其是挨着临淮,也已经效仿定远和滁州等地,分了田亩。   百姓们不但丰收,还能吃上干的。   常遇春的一个小伙伴,比他大三岁,就当上了粮长,帮着运了三千石田赋给朱元璋。   老百姓主动纳粮,这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可就发生在了眼前。   常遇春看似粗犷,可心里却有一笔账。   “俺早就盘算过这事了,如今朱将军杀进了和州,所作所为,跟怀远那边说得一般不二!这是个人物,是个明主!俺一身本事,弓马武艺,岂能一辈子只当个山贼土匪!你们放心吧,此去必定搏出一场大富贵来!”   常遇春豪情万丈,信心满满。   他的本事摆在这里,没有理由不被重用啊!   而且常遇春别有一番心思,他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保证能让朱元璋重用自己。   他们赶到了和州府历阳县,一打听,原来朱元璋居然在府衙放告,老百姓都能去见他。   常遇春大喜,果然是明主啊!   他让夫人带着小舅子先找个地方住下,自己就去府衙拜见。   常遇春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有人领着他进去了。   常遇春身形矫健,猿臂善射,面色黝黑,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个猛士。   朱元璋不由得为之一振。   “你是什么人,找咱有什么事?”   常遇春打量下朱元璋,发现此人也颇有威仪,多半就是那位朱将军了。   突然,常遇春单膝跪倒,“小人拜见主君!求主君收留!”   朱元璋稍微迟疑,这个称呼很新鲜,部下一般尊他上位,张希孟喜欢叫主公,其余人都是镇抚使,将军一类的乱叫,还有人叫濠州时候的朱公子。   唯独眼前之人,居然叫他主君。   老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咱是你的主君啊?”   常遇春激动地抬起头,大声道:“主君,是有两个金甲神人告诉俺的!”   金甲神人?   老朱微微吃惊,“什么意思?”   常遇春就说道:“小人本是强盗出身,不久前外出休息的时候,有两个金甲神人在梦中推小人,说‘起来,主君至’,小人朦朦胧胧爬起来,就听说主君领兵到了和州,这才遵从神人意思,带着妻子家人,前来投靠主君,还请主君收留!”   常遇春一番话说完,自己觉得十分满意,有神仙担保,俺来认主,你还能不高兴啊?常遇春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机灵鬼!   只不过面对他这个故事,朱元璋不但没有喜悦,反而一股怒火,冲上了胸膛……呸!   就这点程度,还想忽悠咱?   做梦的事情就别拿来说事了,上不得台面。有本事你也弄个梅花诗,讲讲推背图,再不济,弄个小龙王来……咱早就百毒不侵了。   朱元璋是个识货的,他见常遇春孔武有力,是个猛士,就打算收留重用。   可偏偏常遇春自作聪明,编了个漏洞百出的小故事。   这种段子糊弄没读书的朱元璋还行,可现在的老朱不一样了。常遇春还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老朱对他的看法瞬间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自作聪明,耍滑头,不老实!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冷冷道:“如今民生艰难,吃一口饱饭都很不容易,你生得魁梧,就去充作民夫,修沿江烽火台吧!好好干活,足以吃饱肚子了。”   “你下去吧!”   老朱随随便便打发了未来的第一猛将。   常遇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编了这么好的故事,又有一身的功夫,居然只能当个民夫?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难道说自己看错了?   姓朱的只是徒有其表?   或者说自己不该投靠朱元璋?   常遇春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又突然想起了夫人和小舅子,老脸立刻就红了,要丢大人了,刚刚还吹牛,说能得到重用,现在就给个民夫当,这么怎么办啊?   常遇春羞愧得要死,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去找夫人和小舅子了,丢人就丢人吧!大不了再想个出路。   可是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别人没说话,蓝玉先开口了。   “姐夫,朱将军可真是个明主啊!”   常遇春咧了咧嘴,神色很不自然,“你听谁说的?”   “什么叫听谁说的,我亲眼看见了……有好几颗脑袋,就挂在外面,还有一个,一个跟刘聚一样的东西,被剥了皮!”蓝玉咬牙切齿,解恨说道。   常遇春大惊,怎么回事?   夫人蓝氏感叹解释,原来老朱在俘虏了孙德崖部下之后,进行了甄别,其中有一个千户也是养老婆小子,肆意欺压手下,经过调查,至少有八条人命,其中有两个就是被抢来的少年……查清楚之后,老朱勃然大怒,别人只是杀头,这个畜生必须剥皮!   老朱特别下令,要求严肃军纪,又把原来和州军营当中的男女放出去,帮助一家人团圆。   讲完之后,蓝玉神采飞扬,特别兴奋。   原来这位朱将军比姐夫还要好,只是可惜,一箭射死了刘聚,没有把他的皮剥下来,那个畜生作恶更多!   在这个乱世,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各种乱七八糟的龌龊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会发生的。   常遇春听完之后,也是感叹,朱元璋的确是明主。   只不过为啥对自己这样呢?   他把经过说了一遍,夫人沉吟良久,突然恶狠狠瞪了常遇春一眼,“都怪你,自作聪明!还说什么神将托梦!你怎么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你还是星宿下凡怎么滴?”   被夫人兜头盖脸,臭骂了好一顿。   常遇春也傻了,苦兮兮道:“我,我也没有那么个意思,我,我就是想让朱将军给我个差不多的位置,你和蓝玉也不用吃苦了。”   夫人冷哼,“怎么样?演砸了吧?早就告诉你,别耍小聪明,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让你当民夫了。”   常遇春还真挺怕夫人的,无奈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去江边吧,好好干活!多出把子力气。我和蓝玉也过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洗洗涮涮的活儿,你啊,往后可老实一点吧!”蓝氏气得怼了丈夫好几拳,打得常遇春龇牙咧嘴,也不敢躲…… 第九十七章 老朱的两套体系   常遇春那么勇猛无敌的人物,竟然惧怕老婆,蓝氏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到了第二天,常遇春主动去沿江修烽火台了。   等常遇春到了,他才弄明白,敢情说是烽火台,并不是长城沿线那种,一个个戒备森严的堡垒墩台。而是类似吊斗的玩意。   用一根高高的木杆竖起,上面有一个箩筐,人在里面,可以望见江对面的情况,也能看到左右的消息。   只不过这么简陋的观察装置,毫无防备能力,一旦被元军突然杀来,就很容易失去作用。   因此每隔一段,还要建造一个堡垒,在里面屯兵,有的一百,有的五十。   这些士兵也要出去巡逻,防患未然。   常遇春当了好几年的土匪,山寨里面也有专门的人盯着,生怕偷袭。   可是很显然,没有眼前弄得如此周密。   最让常遇春惊叹的是在这些堡垒里面,竟然有盲人存在!   没错,就是那些眼睛看不见的盲人,他们能干什么啊?不是添乱吗?   可渐渐的,常遇春明白过来,这些盲人有大用。   他们眼睛看不见,通常听力都会比一般人敏锐。   遇上了雨天,雾天,或者晚上,大江之上,一片黑乎乎的,普通人什么都看不见,可盲人却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提醒大家伙注意。   这种法子哪怕到了二战,不列颠空战的时候,也使用过。盲人可以听见云层中战机发动机的声音。   滁州兵总能给常遇春带来惊叹,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军纪严明,气象一新。   常遇春真是佩服自己的眼光,看得真准!   滁州兵要是不能成就大业,他把名字倒着写!   只不过看得越准,他就越痛苦!成天扛木头,搬砖石,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常遇春苦恼的时候,蓝氏喜滋滋回来了。   “当家的,告诉你个好事,夫人要我了。”   “夫人?什么夫人?”常遇春傻傻问道。   “还能什么夫人,朱将军的夫人呗!从明天开始,我就去跟着夫人干活了。”   “等等!”常遇春大惊失色,他虽然畏惧夫人,但是却不是什么事都能容忍的。这个婆娘不要脸,什么跟夫人干活,分明是伺候朱元璋去了。   万一姓朱的看上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夫人,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常遇春不由得呼吸急促,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了他的头上。   蓝氏太了解自己丈夫了,发现他呼哧呼哧,眼眉立起,就忍不住啐道:“想什么混账事?我这腰比水缸还粗,想去伺候人,还没那个福分呢……你不知道,这位朱将军可是了不得,心胸是这份的。”   蓝氏竖起了大拇指,又强按着常遇春坐下,讲解她的经历……在定远和滁州,女人出来做事,一点也不奇怪。   在授田的时候,男女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多。   其实给女人授田,不算什么稀奇事,唐代的均田令之下,女人能得到男人的一半田亩数……既然唐朝能做到一半,到了如今,把另一半加上也没什么不行的。   不论男女,都能得到想同的田亩,也就是说,在老朱的治下,女人也有了和男人一样的地位。   这可不是靠着拳师满世界撒泼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经济上的平等。   随之而来的就是女人大量参与劳动。   或许女人的力气比男人小,但是她们在收割庄稼的时候,一点不比男人慢。甚至有的女人学会了赶车,和男人一样,早早起来,下地干活,披星戴月,回家休息。   她们靠着自己的劳动,得到了越来越多男人的承认。   这一次修沿江的烽火台,男人负责体力劳动,女人就负责做饭,制作衣服,纳鞋底……马氏亲自安排,招募女工。   一个人一天三斤粳米,这是马氏在濠州的时候,总结的经验。唯一的不同就是粮食多了,她出手也能更大方了。   战争的摧残实在是太严重了,孙德崖进入和州之后,大量抢夺男女,编入麾下。   男人给他当兵做爪牙,女人有什么用,那就不用多少了。   好多夫妻都被抓来,分居不同的营地,哪怕见面了,也不敢相认。   有些两口子干脆以兄妹相称,毕竟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是夫妻,就不免有人生出歹心,遭到不测……   明明是一家人,却不能团圆。而且整天担惊受怕,就怕让那些畜生发现,遭遇不测。   孙德崖着实造孽深重!   朱元璋占领和州之后,他把军中的妇人集中起来,置于不同的屋舍,然后让男人在门前走过,如果确实是夫妻,由女人主动相认,一家人团圆,老朱会给他们安排住处。   朱元璋下达了一道严令。   坏人家庭,夫妻不能相认,子女没有父母依靠……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恶行!   如果军中有人敢以身试法,定斩不饶!   而且老朱又下了一道命令……在战乱中,有不少孩童失去父母,遇到这种情况,务必要把孩子接到军营抚养。   如果有人胆敢拐卖儿童,一旦发现,定斩不饶!   朱元璋的法令森严,堪称重典。   可就是这样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将碎成了一地的规矩,重新捡了回来。而且靠着相当强大的行政能力,让这些规矩落实到每个人的身上。   和州很快就恢复了状态,甚至比起元廷统治还要好。   蓝氏诉说着这些见闻,喜不自禁,她是真的服气了。   “当家的,我现在挣的可比你多!这么说吧,就算你想走,我都不答应了。能在朱家军的治下,哪怕当个小老百姓,我都高兴!”   常遇春无奈仰头悲叹,他也不想走,可他不甘心啊!   自己一身的骑射本事,就没有一点用武之地吗?   哀叹之后的常遇春,还是一筹莫展,只能继续等待。   ……   “主公,今年秋收在即,不出意外,还会丰收!”   张希孟笑呵呵向朱元璋汇报情况。   通常情况,秋粮是夏粮的两倍,也就是说,这一季秋收,大约能给老朱贡献六十万石税粮。   朱元璋在财税上面的进步飞快,要想当好家,就必须算明白账。   “先生,现在和州有二十多万人,咱们又收编了不少兵马。就算现在分田,也要等明年夏天才有收成。咱们又要修烽火台,又要造船,还要招募水兵……哪一项不需要花钱?眼下咱们手上有的就是粮食。”   “这六十万石,只怕拿一半到和州,也未必够。”老朱长叹一声,“家业大了,开销也大了。还是不免束手束脚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另外一本账。   向着朱元璋介绍道:“刚刚田赋的事情,那是李先生主持的。我这里有些粮食银行的账,主公有兴趣吗?”   老朱颇为惊讶,粮食银行设计的非常复杂,又是粮本,又是各种各样的票,不论买卖,都要在粮本上重新修改,加加减减。   说实话,不是张希孟力推,老朱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这人有一种朴实的直觉,凡事越简单越好。毕竟只有足够简单,才能减少弊端,才能少祸害老百姓。   这一条思路,贯穿了朱元璋一辈子。   而且在大多数的时候,老朱还是对的。   卫所,军户,粮长……无不是这条思路的成果。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真的要舍得下功夫。   “主公,我已经吸收了二十五万石存粮,如果不出意外,秋粮丰收之后,我这里的存粮会超过百万石!”   “百万石?怎么会那么多?”老朱大惊失色,不会是吹牛吧?如果真有一百万石粮食,那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主公,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存入粮食银行,是给利息。而且虽然分田了,但是老百姓的积蓄不多,想在家里修个不漏雨的粮仓,并不容易。别说粮仓了,就连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来不及修葺呢!”   张希孟笑道:“百姓把粮食存入银行,他们就省去了保存的麻烦。修仓库的开支,就由咱们负责了。李先生那边已经忙了起来,连夜扩建粮仓,务必把粮食保存好。”   讲到了这里,老朱也渐渐听懂了,“你这是出了钱,方便了百姓。按理说咱不该多说什么,可先生向来算计精明,咱有什么好处?”   朱元璋还是很了解张希孟的,这小子当然不坏,但却不是什么烂好人,他保证藏了一手。   “主公,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臣手里有一百万石粮食,大约可以借给主公五十万石?”   “借?”朱元璋翻了翻眼皮,哂笑道:“先生不怕咱不还?”   “不怕!因为主公不敢!”   “为什么?”老朱真没觉得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因为主公有爱民之心!”张希孟笑道:“这些粮食是百姓暂时存在我这里的,他们需要了,自然会来支取,所以没法都借给主公。而且主公还必须按时如数归还,这样才能跟千千万万的百姓交代。不然的话,百姓知道自己存粮被人拿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惊愕之余,沉默了下来。他把张希孟手里的账拿过来,仔细翻看,若有所思。   张希孟给他展示的正是两套体系,一套叫做财税,一套叫做金融!   所谓财税,自然是朝廷征收的田赋杂税,这些收入完全交给官府支配。   而另一套则是金融体系,这套体系的钱并不属于朝廷,也不能直接拿来用。   但是只要按照利息借贷,并且保证归还,就可以拿到手里,极大增加了朝廷可支配的财富数量。   就像现在的情况,可以让老朱能支配的粮饷加倍,甚至超级加倍!   同样的,也需要承担后果,其一自然是如数归还,保证信用。其二,就是借钱打仗,必须打赢,如果输了,还不上钱,后果可不堪设想。   面对银行这套全新玩法,老朱并没有立刻大喜过望,恰恰相反,他显得十分凝重。   这么大的事情,没法轻易决断。   “先生,抽空陪着咱去亲自瞧瞧,再去几个储户家里头,咱想听他们怎么说。”   张希孟用力点头,甚至有那么一点欣慰,谨慎而机敏的朱元璋才是理想的当家人。   时间进入了八月下旬,一封密信从大都到了滁州,经过贾鲁之手,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元廷已经决定让丞相脱脱领兵,他集合了全国兵力,又从西北调来了诸王的人马,合计四十万有余,准备号称百万,直取高邮,先灭张士诚!”   此刻元廷没有正式下旨,贾鲁却能把情报弄得这么准,这老头也是神了。   贾鲁也不愿意在朱元璋和张希孟面前装什么神秘,直接告诉了他们,“老夫当过中书左丞,在中书省里,还是认识几个人的。只不过我现在算是个死人,也只能让别人代劳,从他们手里买点消息罢了。”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贾鲁的话,只不过连这么重要的军情都能卖,元廷真的有把握赢吗? 第九十八章 元军六十万   “主公,这一次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元廷所图者大啊!”   贾鲁发出了深深的感叹,忧虑之情是遮掩不住的。   元朝作为一个以军事立国的帝国,蒙古人作为横扫世界的虎狼之师,自然有独到之处。哪怕山穷水尽,日薄西山,最后的舍命一搏,依旧相当恐怖。   光是从兵力上看,四十万大军,只要滚滚向前,就足以踏碎任何敌人。   不光是兵力多,这些人马当中,有陕西、河西走廊等地的蒙古诸王,还有西域的藩属,铁甲精骑,常年在苦寒的环境中磨砺,战力非比寻常。   而且不要忘了,元朝统治了中原几十年,大量掠夺能工巧匠,充实草原。   结果就是这些骑兵不但骁勇,而且装备极好,铠甲,弯刀,长弓,利刃……完全不是老朱手下三个骑兵千户能比的。   “还有一点,主公也要小心。”贾鲁再次拿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从江南送来的。   在集庆等地,元朝的驻军,包括秃坚不花,枢密副使绊住马所部,还有地主武装的头子陈野先,以及长江的元廷水师,总兵力将近二十万人,也在伺机渡江,袭击淮西的红巾军。   “以老夫观之,脱脱是想由北而南,自南而北,两面夹攻。先取高邮,再取和州,而后合元兵主力,攻灭江西等地的红军,在会师中原,灭掉刘福通……如此一来,声势浩大的红巾起义,也就只能瓦解冰消,星落云散了。元廷又能苟延残喘下去,等待下一场起义了。”   贾鲁在元廷为官多年,又曾经官居中书左丞,太了解元廷的想法了。他的分析百分百附和脱脱的想法。   事实上脱脱早就想要南下,但他一直没有出兵,除了粮草之外,就是要等待西域的骑兵。   另外脱脱还设想过,从宿州等地南下,以一偏师,荡平濠州等地,最后围攻高邮,灭掉张士诚,一举平定两淮之地。   而且为了这个方案,脱脱容忍了彻里不花的失败,催促他整顿兵马,发起攻击……结果也就不用多说了,彻里不花很顺滑地送了朱元璋一个大礼包,也让脱脱的方案彻底破产了。   没有办法,只能调动江南的兵马,采用南北合击的方式,押上更大的筹码。如果胜利了,一切好说,他就是延续大元国祚的功臣,可一旦输了,元军的主力损耗殆尽,大局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大元兴废,在此一举!   原来脱脱才是老昭和。   在历史上,脱脱大军攻击高邮的同时,江南的元军发动十万人马,攻击和州,彼时老朱只有一万兵马,仗打得非常辛苦,就连李善长都亲自上阵守城,这才打退了元兵。   随后老朱在和州转战,得到了常遇春等人的归附,又收拢了巢湖水师,这才渡江攻取太平,集庆……   后世太多人都被高邮之战吸引了目光,忽视了和州之战,同样也是以弱胜强。而且通过和州之战,锻造出了老朱的核心班底。   也正是这个班底,最终打败了各路英豪,北伐大都,覆灭元廷,时隔百年,重新恢复了汉家河山!   张希孟沉思了良久,这才抬起头,对着贾鲁道:“元廷的优势就摆在这里,老大人以为,脱脱有什么弱点?或者说这声势浩大的几十万大军,就真的不可一世吗?”   贾鲁一笑,“若真是不可一世,他早就该南下了。”   老头打起精神,换了副面孔,重新分析起来。   “这第一条,元军分成南北而来,但是毕竟有红军义军阻隔,脱脱远在大都,他未必能号令江南的元军。就算他能号令得动,隔着长江,只怕也没法配合默契,协力进攻。这就给了我们各个击破,分头应对的机会。”   “第二条,脱脱调来的西北骑兵虽然厉害,但是他们不服水土,尤其受不了南方的暑热,故此才会在九月份入秋南下,如果不能尽快获胜,拖延到明年的春夏,气候回暖,元军必定多病,不战自溃!”   “再有这第三条,就是脱脱自己了。他虽然在元廷算是异类,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堪称社稷之臣。但他统兵的本事,只能说勉强。而且朝廷之上,未必能容得下一个扫荡烟尘,得胜而归的宰相权臣!别忘了,脱脱的伯父可是伯颜啊!”   贾鲁给出了三条破绽,前两条还都好说,无非是战略军力的分析,中规中矩,可是第三条就太诛心了。   蒙古人自从成吉思汗之后,就不断为了汗位内讧,他们对外打得凶,对内更凶。   哪怕是忽必烈定都大都,建立起大元朝之后,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凶戾之气。   忽必烈在位三十五年,元顺帝在位三十六年,一个头,一个尾,加起来就是七十一年。   而元廷总共也就九十年,中间的二十年,分给了足足九个皇帝……元廷的朝政能乱到什么地步,简直可想而知。   苏勋宗死后的混乱和元朝一比,都堪称井然有序了。   皇帝走马灯一样,不停更换,朝局混乱,自然就会出权臣。   而元朝的官制又给了权臣孕育的土壤。   别的不说了,脱脱的伯父伯颜就曾经权势熏天,天下只知伯颜,而不知皇帝。声称要诛杀汉人五大姓,这种碳基生物整不出来的狠活儿,就出自他的手笔。   伯颜嚣张到了如此地步,他又是怎么倒台的呢?   这就要感谢脱脱了。   脱脱是伯颜的侄子,从小寄养在伯颜跟前,和亲儿子也差不多。   脱脱瞧着伯父权势熏天,生怕会获罪皇帝,受到牵连……他干脆联合皇帝心腹,把自己伯父给罢黜了。   伯颜委屈巴巴,死在了发配岭南的路上。   脱脱踩着伯父的尸骨,成了元廷的丞相。也算是很有蒙古特色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   成为丞相的脱脱,虽然努力表现谦恭和善,改革弊政,任人唯贤,做了很多好事。但大厦将倾,岂是独木可支!   再有了,就脱脱这个出身,加上他反噬伯父的举动……谁能相信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   朝野上下,那些跟脱脱家有几代仇恨的臣子,那些想要夺权的对手,无不虎视眈眈,不愿意让脱脱得逞。   君臣分析到了这里,张希孟发出了一声感叹,“主公,脱脱若败,就败在胃口太大了!”   朱元璋眉头紧皱,侧耳倾听。   张希孟继续道:“如果他只是像跟上次剿灭芝麻李一样,或许还能得逞,可是他打算集合南北元军,一鼓作气,荡平红巾……到了那时候,就算他想做个忠臣,只怕元廷也没有相信他了。眼下大都里面,想要脱脱倒霉的人,只怕不比我们少啊!”   朱元璋吃了一惊,却又用力颔首,认同了张希孟的判断。   其实到了脱脱这个位置,是没有什么选择的。   他把计划定的小一点,能行吗?   对不起,不行!   那么多人盯着,你说十年平辽,人家说五年平辽……别管能不能成,先把牛皮吹起来,把兵权弄到手。   脱脱也是这样,他是骑上了老虎背,只能闷头往前冲了。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同情,脱脱这个宰相不容易啊!   不过很快老朱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才不会同情脱脱,他恨不得一个雷劈死了脱脱!   南北加起来,一共六十万大军,该怎么办才好?   “主公,脱脱主力攻击高邮不假,但他未必不会分出偏师,袭击我们,因此六合的城防必须加强,光是冯国用一个千户未必够用,必须派遣重兵。”张希孟斟酌道:“六合是集庆的门户,又连接扬州,位置险要,非大将不能守卫,我提议让徐达负责。”   朱元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张希孟又道:“主公,刚刚分析了,南北元军未必同心同德,如果攻击六合,同脱脱主力会师,江南的元军就要受制于脱脱。如果臣所料不错,江南元军主力必定放在和州。主公最好坐镇和州,调动兵马,和元军决战!最好能把江南的元军消灭在和州。到了那时候,我们渡江攻取集庆,也就会轻松许多!”   “还有……打仗不能只是算战场上的得失,还要算其他的方面。”张希孟将目光转向了贾鲁,弯着眼睛,笑呵呵道:“老大人,你能弄清楚元廷的打算,只怕朝中还有不少朋友吧!该怎么替元廷除掉权臣脱脱,您老肯定能帮上忙!”   贾鲁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果然不会给自己什么好差事。   “老夫也只能勉力为之。”   张希孟笑道:“老大人放心,只管使用任何手段,我早就安排人,偷偷把老大人的家眷接过来,到时候就算暴露了,也不会祸及家人的!”   贾鲁更是怒火中烧,气得胡子撅起来,你个小兔崽子,那是解除后顾之忧吗?   分明是拿着家人胁迫老夫!   生怕不出力气,逼老夫昧着良心害人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郭英一头闯进来,急切道:“上位,元兵渡江,偷袭我们了!”   朱元璋一听,豁然站起,张希孟和贾鲁也都是心头大惊,战斗来的真快啊! 第九十九章 都是狠人   听闻元兵杀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惊讶不已。   难不成元军要趁着秋粮没有入库之际,攻打和州,扰乱整个朱家军的部署?   好歹毒的用心!   老朱急匆匆招呼花云的五百骑兵,向着江岸方向奔去,而张希孟也跟随着过来。当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又陆续来了消息。   元兵数量不多,只有三百多,十几条船而已。   他们靠近江岸,这边的民兵就发出了预警,点燃了烽火,随即周围的兵马赶到,等他们来的时候,却发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情况。   有一个黑大汉,提着一条长枪,在后面追赶元军。   这人简直跟猛虎冲羊群一般,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兵被他追上,刺穿了后背,有的是抽碎了脑壳,硬是杀得血雨腥风,势不可挡!   元军或许也没料到这么个结果。   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和州的防备力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后面的大军就来了。   毕竟十几万人,渡江作战,不摸清楚状况,是不可能出兵的。   这一支元军渡江而已,还没登陆,就发现烽火燃起,喊杀之声,到处都是。   有许多民兵已经排成阵列,严阵以待。后面朱家军的主力也往这边赶来。   一句话,他们捅了马蜂窝。   领头的元军千户颇为惊讶,这些红贼不简单啊!   他本想就此后退,可转念一想,这样回去没法跟陈大帅交代。他就想试探攻击一下,再看看朱家军的战力。   元军跳上江岸,冲了过来。   民兵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惶恐不安的,有的人腿软了,就想逃跑,有的人还不服气。上位对咱们这么好,再说了,让元军杀进去,祸害咱们的家人吗?   干脆拼了吧!   十分凑巧,常遇春就在这群人当中。   当他看到元军杀来,没有惶恐,只有兴奋,血液沸腾的那种。   总算让他等来了机会!   常遇春二话不说,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又抓起了强弓。   很可惜没有将战马骑来,也没有穿戴铠甲,不过都不要紧了。   常遇春手握长弓,仔细瞄准。   这张弓是他当强盗之初,从一个蒙古百户手里抢来的,做工精良,劲头儿十足。常遇春不慌不忙,仔细瞄准。   就在元军离着还有七十步的时候,一箭射出!   这一箭划破天空,准准钉在了领头元军百户的咽喉上。   砰的一声!   箭头入肉三寸,鲜血从脖子喷出,跟喷泉似的。   好厉害的箭!   一群红贼,怎么还有百步穿杨的好手啊?   百户带着困惑不甘毙命。   领头的一死,后面的人就有些迟疑,这时候常遇春又果断射了两箭,又是两个元军毙命。   “跟我喊!”   “杀鞑子!”   “杀光狗鞑子!”   ……   常遇春一声声高呼,却是没有让民兵冲上去。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民兵训练太少,能在这里站着,以威势吓阻元兵,甚至要比冲上来乱打好得多。   而且元兵也分不清对方有多少神箭手,面对齐声怒吼,竟然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向前,此时又有马蹄声声,是援军到了!   元兵惶恐之下,掉头就跑,好些人把头盔兵器都扔了。   常遇春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过瘾,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狗鞑子,你家常爷爷来了!”   随后就是常遇春的名场面,他一个人追着上百元军,大肆砍杀。接连杀死好几个元兵,常遇春踩着尸体一往无前。   很离谱吗?   貌似也没有什么,毕竟当年刘寄奴提着两口刀,孤身一人,追着几千人砍杀,相比之下,常遇春还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或许这就是历史足够长的优势,总能有让你惊为天人的猛士!   如果说常遇春就此杀退了元军,那也只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侥幸得胜,算不得真正的狠人。   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就连张希孟看到了,都叹为观止。   元军千户见自己的一个百户死了,远处尘土飞扬,红贼的骑兵也到了,他吓得连忙收拢人马,上船逃走。   只不过他们来时候很顺利,逃回去却很慌乱,有好些人没有上船,而是被挤到了江里,乱糟糟的一团。   千户自己上了船,迫不及待下令,调转船头逃命,好巧不巧,他又撞沉了一艘自己手下的小船,弄得五六个兵掉进了江里。   痛击属下,这位千户也是个人才,他顾不得一切,催促着急忙逃走。   而就在这时候,常遇春杀到了江边,他接连戳倒两个元军,发现在一丈之外,有一艘元军小船,正要逃走。   他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船上的元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常遇春接连杀了好几个,剩下的一个水手跳入江中,才保住了狗命。   常遇春一人夺下了一艘小船!   毫无疑问,他立了大功。   奈何这位还不满足,他竟然试着划船,想要娶追击元军千户的大船,再立个大功!   只不过常遇春虽然勇猛,却也没法一边划船,一边追杀。   正在这时候,有几个年轻的民兵竟然冲了过来,到了常遇春的面前。   原来他们也是见常遇春独自杀敌,实在是够爷们,热血沸腾之下,就不顾一切追随上来。   还真别说,他们也杀了两个元兵,还抢了好几件兵器。一直追到了江边,为首的年轻人见常遇春有心划船,就主动道:“我会,让我来!”   常遇春怔了一下,“你小子不怕?”   “不怕!”   这个年轻的民兵跳上了船,后面几个人也上来了,他们都生活在江边,使船的本事是天生的,竟然架着船,直奔元军千户而去!   此刻常遇春提着一面从船上捡来的盾牌,立身船头,豪情万丈。   “你们几个好样的,常爷带你们搏一个大富贵出来!”常遇春头也不回问道:“那个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年轻人脸涨得通红,“俺叫王弼!俺,不想什么大富贵,俺就想当兵!”   “当兵?”   “嗯!当上位的兵!一个月前,俺背着俺娘逃荒了到了和州,上位真的给了俺和俺娘三十亩田。只要俺能当上位手下的兵,俺还能得五亩口粮田,俺家的田也有人耕种了,俺娘也不用受累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之中,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不想什么大富贵,他也不懂什么大富贵。   他想的是成为正式的士兵,多得一份口粮田,还能有人给他们家耕田……这些都是他亲眼见到的。   成了上位的兵,他和他娘都能过好日子!   立在船头的常遇春想笑王弼没出息,可瞬间他又怔住了,没有说出口。   那些民兵为什么面对元军没有逃跑,一个王弼的想法或许是卑微的,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还是卑微的吗?   自己又为什么想要投靠朱元璋?   还不是这个男人给千千万万的百姓带来了希望!   常遇春的心头震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离着元军千户的大船已经不远了。   嗖嗖的弓箭射来,常遇春急忙挥舞手里的盾牌,不但保护自己,也保护着王弼等民兵。   他们的船小,速度可不慢,居然离着元军大船越来越近,船上不断射来的箭矢,也没法阻挡常遇春。   “主公,他要干什么?”张希孟在马背上惊问。   老朱微微怔了怔,随即道:“或许是要夺元军的船!”   “那,那能行吗?”   老朱苦笑,“咱也不知道啊!”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道:“快,擂鼓!”   老朱也反应过来,“对,擂鼓助威!”   咚!   咚!   咚咚咚……   威武的战鼓响起,借着江水,传到了常遇春的耳朵里。   他浑身一振,王弼等人也是备受鼓舞,小船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一个民兵肩膀上挨了一箭,鲜血染红了一条胳膊,却也继续划船,毫不在意。   而前面的元军大船跑得仓促,扔下了一半的水手,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终于两船抵近,元军的大船比常遇春的船大了许多,甲板也高了差不多五尺。   不过这点差别对常遇春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瞅准机会,纵身一跃,上了元军的船只,他甩开了手里的长枪,势大力猛,简直不可阻挡。   在狭小的甲板上,元军施展不开,而且多数人的水性也远不如常遇春,被他杀得七零八落。   那个元军千户只能退守一头,急红了眼睛,指挥部下往上冲。   “给我上!杀了这个贼!杀了他赏银一百两!”   此刻把常遇春送上了大船的王弼看着战况激烈,心中焦急,思索了一下,有了办法。   他和几个民兵一起奋力驱动,驾驶着小船绕到了大船的另一头,元军千户还在指挥战斗。   王弼拾起了船上的弓,他也是练过的,照着元军千户就是一箭。   好巧不巧,还让他给射中了。   虽然不致命,但也要了千户的肝胆。   随后王弼又催动小船,狠狠撞向了元军的船只。   别看元军船大,为了对付常遇春,十几个水手都上去了,船只几乎停在了江面,被王弼这么一撞,好几个元军站立不稳,直接掉入了江里。   元军千户也疯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遇上的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他想不通,这些红贼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一个个的,我又没杀你们全家,至于这么玩命吗?   此刻常遇春又趁机杀了三四个元军,距离元军千户只有几步远。   “跪下,投降!”   伴随着一声雷霆怒吼,元军千户竟然真的趴在了地上。   “别,别杀我,我投降!” 第一百章 军中不许赌博   鼓声隆隆,欢呼震天,常遇春押解着元军千户,连同俘虏的战船,返回江岸。王弼等人在后面,同样享受着欢呼,脸红如醉,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此时张希孟也陪着朱元璋迎了过来。   常遇春矫健雄壮,一张大黑脸,他和胡大海还不一样,胡大海只是像黑锅底儿,常遇春则是黑中透亮,骁勇霸气之外,还透着一丝丝的狡黠和凶戾。   张希孟忍不住赞道:“主公,又得到了一员猛将啊!”   朱元璋似乎是想起了常遇春,竟然皱起眉头。   “勇则勇矣!却非老实人。”   张希孟不解,“主公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这人来见咱,说什么是金甲神将让他来的,欺负咱读书少,连这点鬼话都听不出来?”   张希孟这才明白,原来是老朱境界提升了,寻常的神鬼之说骗不了他。也不知道是眼前之人倒霉,还是自己教导有功?   他只能甩了甩头,此刻常遇春已经快步跑了过来,他单膝点地,“草民常遇春,拜见上位!”   他声音洪亮,张希孟听得清清楚楚,哪怕声音再小一些,常遇春三个字,那也是如雷贯耳!   他就是未来老朱手下的第一猛将,常十万?   乖乖!   看他夺船的气势,一往无前,勇猛无敌,不是常遇春是谁!   只不过貌似老朱对他的印象算不上好啊!说他不老实,编故事骗老朱?张希孟也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教导有功,还险些错失了一员悍将。   既然让他撞上了,常遇春自然跑不了了。   对了,不知道常遇春成亲没有,蓝玉应该不大吧?他在哪呢?   张希孟忍不住思绪飞扬……谁都知道老朱手下有一伙盖世无双的猛将,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是一群数得着的狠人。   这些人被称为淮西勋贵!   他们彼此缔结姻亲,组成了庞大的勋贵集团。   这么说貌似也没错,但是却架不住深究。   就拿常遇春来说,他并非老朱同乡,而且投靠老朱比较晚,跟徐达等人的情况并不相同,继承了常遇春衣钵的蓝玉,自然也不是地地道道的淮西老人……只能说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淮西勋贵是个大圈子,这个大圈子里,又有许多圈子。   正儿八经跟老朱时间最长,感情最深的,就是汤和和徐达两个。很有趣的是徐达的女儿嫁给了老四朱棣,常遇春的女儿却成了太子妃。   老朱之所以这么安排,倒是颇有深意。   只能说一般人以为的太子朱标,钟灵毓秀,天然得到了勋贵集团的拥护,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张希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比较关心,常遇春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非要惹老朱不痛快?   “你杀敌夺船,十分勇猛,咱许你进入军中,当一个骑兵,如何?”朱元璋声音冷淡,并不是那么喜悦。   常遇春竟然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拜谢大恩。   “谢上位收留,卑职愿意为上位效死!”   朱元璋对待部下向来是赏罚分明,毫无疑问,常遇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只是准许他从军,当了一个小兵,是很不寻常的。   偏偏常遇春答应得这么痛苦,也不正常。   张希孟察言观色,发现老朱稍微错愕,似乎常遇春的表现让他也吃了一惊。张希孟就开口道:“常遇春,眼下主公的骑兵不多,自然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士。你方才夺船杀敌,俘虏元军,自然是当得起的。似你这般的人物,为什么愿意投靠主公,可是有什么原委,能不能说一下?”   张希孟等于给了常遇春一个机会,让他挽回老朱的看法。   可别小看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常遇春可是感激了张希孟一辈子。   他听到之后,慌忙跪倒。   “请上位见谅……卑职不是什么安善良民。我是怀远人,后来跟着人当了强盗,辗转到了和州。前些时候刘聚想要逃去庐州,卑职不愿意跟着他打家劫舍,祸害百姓,想要投靠明主。卑职和刘聚发生了点小摩擦……我,我把刘聚杀了!”   朱元璋听到这里,重重哼了一声,你管杀人叫小摩擦?在你这里,什么算是大事?老朱到底是没说话,而是由常遇春继续讲述。   “卑职杀了刘聚之后,山寨一千多人,要拥立卑职做新的寨主。可卑职想着,既然为了投靠明主,脱去贼皮,已经杀了刘聚,如果继续当寨主,不是吃了回头草?”   “卑职就让那些人留在山寨里,然后独身来投靠上位。卑职,卑职自作聪明,想要上位提拔,能够把那些老兄弟招募过来,故此,故此……”   常遇春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故此就想着拿什么金甲神将,自抬身价,卑职知道错了,请上位饶恕则个!”   常遇春说完之后,伏身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长长出口气。   “有本事就是有本事,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官,立多大的功,升多高的位置。咱不能说赏罚分明,却也不是瞎子。你拿什么神将说事,要是没有真本事,咱派你去打仗,丢了性命,又该怎么算?军中最是实打实的地方,来不得虚的,懂吗?”   “懂!懂了!”   常遇春慌忙磕头,“多谢上位教训,卑职全都记下了!记下了!”   事到如今,总算把误会解开了。   常遇春虽然耍了心眼,但也没有太多恶意,也不是存心要欺骗老朱什么。不过是想着尽快给弟兄们谋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其实这种手段放在别人身上,估计早就得逞了,奈何老朱受张希孟影响,见不得这种怪力乱神。   常遇春也算是记住了教训,彻底老实了。   弄明白情况之后,张希孟笑道:“主公,常遇春土匪出身,能主动归附,也算是他顺天应人,识时务,懂大势。和州剿匪的任务依旧严峻,不如让常遇春去把那些匪人召集过来,也算是一件功劳?”   朱元璋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不过军营之中,最重军纪,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来的!还有,如果这些贼匪当中,有过多次杀戮百姓,残忍暴虐,不干人事的,非但不能收入军中,还要就地正法,你懂吗?”   “懂!”常遇春干脆答道:“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带一支干干净净的队伍回来!”   常遇春起身,兴冲冲上马,去收拢旧部去了。   正如朱元璋所说,对于土匪,朱家军算是非常谨慎的。   如今遍地都是土匪山贼,你说不收山贼土匪,那不现实。   但是也不能什么土匪都收。   比如说一伙土匪,袭击了朱家军,杀了朱家军的士兵,那该怎么办?   一句话,灭了他!   必须抓住罪魁祸首,干净利落处置掉。   道理很简单,你要维护自己的军心士气,杀了你的人,还把敌人供起来,那不是扯淡吗?   所以说团长替和尚报仇,那是绝对合理的,不但不会遭到批评,甚至上级也会赞同的,断然不可能为了几个土匪,就连原则都不要了。   当然了,如果人家杀你一个人,你就要灭人家满门,甚至杀成百上千人,迁怒无辜,那就过分了。   因此通常情况,都是只诛首恶,另外就是一些罪大恶极的,单独做过坏事的,全都不能放过。   普通的土匪是可以吸收的,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接受完整的训练,甚至还要有专门的考评,全都合格之后,才能正式编入军中,成为一名信得过的战士。   不过对于王弼这种出身清白的,就没有这么多说道了,了解了战斗过程之后,老朱立刻授予王弼小旗的位置,甚至还说要去他家瞧瞧,问问老母亲有什么需要没有。   王弼当即感激涕零,正式成为朱家军的一员。   常遇春去了只有七天,跟着他回来的足有七百多人。   正如前面所说,他们没有立刻编入军中,而是被安排在了和州城外的一处临时军营。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如愿以偿。   “俺没有辜负大家伙的信任,给你们找了个好出路。马大刀,给俺倒酒,咱们一醉方休。”   马大刀立刻给常遇春倒酒,“没错,跟着常爷,就是痛快!弟兄们可算是熬出头了!”   常遇春心情大好,和这帮土匪喝酒庆贺。   不知不觉,常遇春就被灌得大醉,他早早歇着去了,明天上位还要召见,可别误了事。   常遇春休息了,可这帮土匪还不消停,他们凑在了一起,三三两两,开始了赌钱。   一张桌子,围满了人,大家伙扔骰子,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在这群赌博的家伙外面,混进来两个人,一个不到三十的威严汉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绕着人群转了一圈,只见土匪们全神贯注,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这俩人忍不住皱眉摇头,随后干脆直接摸去了中军,找到了最大的帐篷。   站在外面,就听到了雷鸣般的鼾声。   原本应该守卫在外面的士兵,竟然也去赌钱了。   “土匪到底是土匪,上不得台面!”朱元璋气哼哼道。   张希孟也是万分感慨,“主公,我去叫常遇春吧!”   “不用!”   朱元璋向两边看了看,发现有火把,他随手抓过来,直接扔到了帐篷门帘上。片刻之后,火光大起。   正在睡梦中的常遇春突然味道了浓烈的烟味,呛得他直咳嗽。   下一秒常遇春翻身坐起,往门口一看,火舌蹿起,吓得他连衣服都没穿,直接从旁边窗户蹿了出去,扯着嗓子大喊走水。   迎面正好看到了朱元璋愤怒的面孔,一瞬间,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冷汗,常遇春惶惶不安,吓得连忙跪倒。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有多高的本事?就这样的军营,咱进来不是放火,而是拿刀子杀你,脑袋早给你割下来了!”   说完之后,老朱气哼哼一甩袖子,就往前面走去,“告诉你的兵,都给咱滚起来!”   张希孟见常遇春十分狼狈,忍不住笑道:“快去穿件衣服,回头等着主公骂人吧!”   常遇春老脸通红,连忙答应,赶快落荒而逃。   对着他的背影,张希孟连连摇头,这就是常十万吗?   差得还远啊! 第一百零一章 大比武   常遇春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把这张大黑脸打没了算了。怎么就管不住嘴,非要喝得大醉。   好容易解释了误会,得到了机会,能够收拢部下,大展拳脚。   结果就闹出了这事,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强盗当久了,缺德事干多了,老天要收拾他了?   也不对啊,咱一向都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常遇春一肚子委屈,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匆匆到了营地中间。   此刻老朱已经站在了将台上,张希孟在旁边陪着。   常遇春的几百人呼啦啦赶来,由于匆忙,个个衣衫不整,还有光着脚的,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看着这群人,朱元璋眉头紧皱,怒火涌起,哪里像个兵啊?   如果换成其他的千户,老朱早就下令严惩,从千户往下,谁也逃不了。但是常遇春这几百人,毕竟还是盗匪出身,还不算正式的士兵。   老朱把怒火压下去,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常遇春,这才语重心长道:“咱这次过来,本是想瞧瞧你们的情形,军营大门,咱大摇大摆就进来了。从辕门到中军,光是咱看到的,就有三五伙赌钱的,吆五喝六,好不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赌场呢?”   常遇春低头听着,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这帮混账王八蛋!   老子明明告诉你们,不要赌钱,怎么趁着我睡觉,你们就干这个?   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军营之中,为什么要有军规,为什么不能有赌钱的?”老朱冷哼道:“既然赌了钱,就不免聚拢一大群人,或是随意出入,或是招结匪人,连门户也不顾了,寻张觅李,毫无规矩!有人或许会说,只是平时赌钱,到了打仗的时候,就不会这样的。殊不知积习难改。”   “你们从山寨到了这里,自然是想让咱高看你们一眼,来的时候,八成也有人吩咐了,说是不许赌钱,不许胡来,要有个人样儿!可你们为什么还赌钱?为什么还乱糟糟的一团?还不是习惯了,就是这个习惯,会害死你们大家伙!练兵,练兵,不光是要教你们弓马射箭,杀人的本事。还要把这些陋习练没了,百炼成钢,唯有如此,才能打胜仗,才能活下去!”   朱元璋坐拥几万兵马,该如何训练,他早就有了心得。而且他也从张希孟那里,得到了不少先进经验,因此讲起来滔滔不绝,切中要害。   说得一帮土匪都低下了头,尤其是常遇春,更是汗流浃背,他果然差得太多了。   “上位教训的是,请上位重重责罚!”   常遇春带头单膝点地,低头请罪。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摇头道:“你们刚刚过来,还没正式编入军中,没有入军籍,咱就不以军法论罪了。不过既然来了,就请张先生给你们说说吧。”   老朱后退了一步,把位置留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迈步到了众人的近前,微微一笑。   “军纪,训练,这些紧要的事情,主公讲得清清楚楚,我就跟大家伙说一点,说说赌钱。”在张希孟的手里,竟然多了几枚骰子,他冲着常遇春呵呵一笑,“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   常遇春还以为张希孟跟他开玩笑,连忙摆手,“不不不,俺知道错了,军中不能赌钱的,俺万万不敢!”   “不!”张希孟道:“不只是军中不能赌钱,就连民间也不该赌钱。我现在就跟你们演示一下,为什么不能赌。所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如果不讲清楚其中的关键,只是靠着军令威逼,没法让人心悦诚服。”   张希孟点了常遇春,又叫了马大刀,随后又从人群当中,叫来了两个普通小兵,其中一个十几岁的样子,和张希孟应该差不多大,可身形却粗壮矫健许多,像个小牛犊子。   张希孟不知道,这小子正是常遇春的妻弟蓝玉。   常遇春也不好点破,就站在桌后面,跟张希孟赌吧!   其他人也都瞧着,张希孟给每人发了二十贯宝钞。   然后就按照平时的规矩,给坐庄的张希孟交了钱,然后四个人就入座开始赌钱。   今天马大刀的运气很差,没有赌多大一会儿,就输光了手里的钱。   一局草草结束,张希孟却笑道:“先别忙,你们几个人都算算,手里有多少钱,加起来是多少?”   马大刀输光了不用算,那三个人竟然是蓝玉赢得最多,常遇春也输了五贯钱,最后加起来,一共是七十六贯宝钞。   张希孟脸上带笑,手里捏着他们提前交上来的四贯宝钞,在手里晃晃。而后又把七十六贯平分给四个人,每个人就只有十九贯。   “大家伙可看明白了?”   几个人沉默了半晌,竟然是年轻的蓝玉开口了,“我,我们每个人都输了一贯钱!”   “为什么输钱?”张希孟追问道。   “因为,因为钱给你了!”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庄家!我们在你这里赌钱,自然要给你一份。”   张希孟笑道:“没错,还没开始赌钱,我就一人收了一贯钱的入场费,不管你们怎么赌,谁赢谁输,我都稳赚不赔。”   张希孟又扭头看向了所有士兵,对着大家伙道:“你们也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也用不着出千,用不着耍什么手段,只要每一桌收一点钱,也就足够了。赌桌上的钱就那么多,不管怎么玩,输的都是你们自己!”   “有句话怎么讲,叫久赌必输,大家伙可是懂了?”   这帮人不少都经常赌钱,让张希孟这么一说,很快就醒悟过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的确是久赌必输,这位小先生讲得有道理。   可既然是久赌必输,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赌钱呢?   张希孟继续道:“人都有侥幸的心里,指望着不劳而获,赌徒心态,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在军中的情形,大家伙想想,每一次赌钱,是不是当头的发起的,是不是他们坐庄?”   众人纷纷点头,这还用说吗,当头的有威望,一声令下,大家伙不敢不来,就算不想赌的,也要来捧捧场子。   “大家伙再想想,是不是发了饷银,手里有钱的时候,张罗赌钱的人就多了?”   这些人更是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每当他们抢到了肥羊,手里有了闲钱,就有人张罗赌钱,刘聚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最喜欢弄一帮人赌钱。   “在军中赌钱,说穿了,就是一些当官的,趁机压榨士卒,用赌钱的方式,把大家伙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饷银骗走,用心何其歹毒!”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哗然。   大家伙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我们拼了命打下来的战利品,上面的人不能不给发下来。可偏偏他们还不甘心,就组织赌钱,让大家伙在赌桌上输回去,这就无话可说了。   果然张罗赌钱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人群当中议论之声越来越大,那些时常张罗赌钱的,都觉得后脊背发凉,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周围都是不善的目光,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马大刀都把眼珠子瞪得溜圆,怒视着常遇春。   “常爷,你可没少张罗大家伙赌钱啊!”   常遇春气得翻白眼,“马大刀,你可要讲良心,哪一次不是我输钱?我几时占过弟兄们的便宜?”   马大刀丝毫不领情,冷哼道:“反正俺是听明白了,张罗赌钱的,都不是好东西!”   一帮杀人放火的悍匪,让张希孟几句话弄得窝里反,不得不说,这言语的威力,比刀子还犀利三分!   张希孟继续道:“还是那句话,久赌无胜家,大多数人都是吃亏的。可为什么还要赌呢?人家有权有势,喊你过去,不敢不去。不去人家就会给你小鞋穿。这不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事情。而是锅里煮的就是老鼠屎,从里往外,全都臭了,烂了!”   “主公的这一支兵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严明的军纪,又招募良家子从军。从根子上就不许赌钱,不许酗酒,不许打架斗殴,更不许欺凌百姓,抢掠妇女。”   “跟大家讲清楚这些,就是往后谁再敢张罗赌钱,组织赌局,大可以告发。只要揪出来,一定严惩不贷!就算是长官,也没人会包庇!”   张希孟在老朱手下,负责军中的衣食住行,有关赌钱酗酒,自然也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   常遇春听得老脸通红,连忙躬身。   “先生教训的是,俺听明白了,从今往后,俺常遇春不赌钱,谁赌钱,俺绝不答应!”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一点我是相信的,不过我也想说一件事,这么多弟兄们,平时总要有点事情做。不赌钱了,大家干什么?这就要提到我们的军中戏班子了。”   朱元璋此刻也笑了,“没错,咱们军中有顶好的戏班子,《单骑捉贼》《沐家祠堂》《双龙会》都是他们排的戏码,咱会尽快安排,让他们过来表演,你们之中,有什么本事,也可以拿出来,给大家伙开开眼!咱可告诉你们,戏演好了,绝活表演得好,都有奖励!”   张希孟也补充道:“没错,最近或许还有射箭,赛马,摔跤,拔河……有一大批的比赛,谁能胜出,那可是全军的英雄,要戴红花,上红榜,通报所有人的。” 第一百零二章 朱元璋做好了战斗准备   “大家伙瞧好了,这是所有的赌具,现在一把火烧了……如果谁还敢违反军规,别怪俺姓常的不客气!”   伴随着浓烟火焰,什么骰子,骨牌,牌桌,全都化为了灰烬。   这也成为了这些人进入朱家军的第一课!   随后他们就上了第二课:官兵一体!   转过天,从和州那边就送来了十天的军粮,粳米,白面,腊肉,蔬菜,应有尽有。   朱元璋和张希孟依旧留在了军营之中,他们俩也和普通士兵一样,排在队伍之中,吃一样的饭菜。   “姐夫,上位这是什么意思啊?”蓝玉不解。   常遇春倒是若有所悟,同甘共苦,上下一心,这才是成大事之人的气度。想想当初,刘聚不过是一千多土匪,竟然分出三六九等,他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从来不管下面人死活。   和老朱相比,简直是龙和虫的差别。   “上位,卑职得遇明主,三生有幸,从今往后,上位让卑职干什么,卑职就干什么,总之,卑职这条命就是上位的!”   老朱见常遇春诚恳,便也说道:“你作战勇敢,是个猛士。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治军打仗,不是好勇斗狠。要有品行,要有智谋……最最紧要,必须清楚,是为了什么而战!”   常遇春若有所思,“卑职,卑职是想跟着上位,搏一个荣华富贵。可是那天王弼跟卑职讲,他只是想多得一份口粮田,能让他娘过得舒坦。卑职这几天总在琢磨着,却还是糊涂。”   朱元璋竟然笑了,“你能想到这些,就不糊涂,荣华富贵固然谁都想要,可是在咱的手下,有几万将士,他们多数不过是想活下来罢了。是元廷不给人活路,才不得已拿起了兵器。咱们都是穷苦人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朱元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笑道:“咱那边还有不少公务,没法子多留。你以后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张先生,别看他年轻,学问可大得很。最好抽空再多读几本书,从里往外,把贼匪的习气彻底改掉,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汉子!”   老朱谆谆教导,常遇春用力点头,把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随后常遇春就找到了张希孟,请教治军的办法。   张希孟领着常遇春参观了别的千户,跟他聊了更多。   这一圈走下来,可把常遇春看傻了。   乖乖,过去他们还真是土匪啊!   跟人家完全没法比!   他返回之后,立刻严肃军纪。   所有的士兵,从里往外,都要洗心改面。   从衣食住行,行走坐卧开始。   衣着必须整齐,站立必须端正,眼神要目视前方,端正有神,别没事乱瞄,一看就是个贼。   除此之外,还要训练兵器拳脚,骑马射箭。   每一样常遇春都亲自主抓。   到了九月上旬,常遇春的部下在全军射箭比赛当中,拿下了第一名。   随后在摔跤比赛之中,常遇春碰上了胡大海。   等这俩人一上台,大家伙都笑了,一样的黑,一样高大,简直跟哼哈二将似的。   胡大海还有点瞧不起常遇春,以为他不过是刘聚手下的喽啰,咱可是比刘聚还老资格的贼头。   结果一上来,胡大海就被常遇春给掀翻了。   老胡不干了,立刻反击,第二轮胡大海艰难获胜。   等到了第三轮,常遇春冲他突然呲牙一笑,“俺这一局可不让你了!”   胡大海气得翻白眼,你就狂吧,谁用得着你让!   两个人扭在一起,就跟两头公牛似的,斗得酣畅淋漓,难解难分。   到了最后关头,常遇春技高一筹,撂倒了胡大海,赢下了冠军。   老朱看着手下的猛将强兵,也心中欢喜。直接牵过来一匹黑灿灿的神驹,这匹马是知院老张的,他现在还劳动改造呢,自然是用不着了。   “常遇春,赏你了!”   常遇春一看这匹马,简直笑成了一朵花,好马如好车,骑马如开车,试问哪个男人能不爱?   常遇春飞身上马,骑着黑马,在校场痛快跑了一圈。   把胡大海气炸了肺,你等着,下次比武,俺要让你好看!   老胡虽然没得到马匹,但是作为亚军,也拿到了一身铠甲,这身铠甲也颇有来历,竟然是从彻里不花身上扒下来的。   胡大海穿着十分合适,更显威严煞气。   除了轰轰烈烈的军中比武之外,还有一项安排,那就是让士兵协助百姓秋收,帮助秋粮脱粒归仓。   每个千户都划定了区域。   面对这个安排,士兵也没有多少排斥,相反,大家伙高兴还来不及。   道理很简单,这些田地,有的就是士兵家的!   看着稻麦飘香,士兵们喜出望外。   大家伙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改变。   跟着上位,不光自己过得好,家里人也过得好。   过去都说好男不当兵,可现在多少好男争抢着当兵……谁家能有从军的,家人都格外光荣。   家里头口粮田多不说,还有人帮忙劳作,另外还能拿到补贴,优先修建粮仓……简直想得太周到了。   滁州百姓几乎都认同了参军光荣。   至于和州这边,虽然还没有经历收获,但是分田早就开始了,有滁州做榜样,大家伙心里都有底儿了。   谷尤其是士兵从滁州劳作回来,就跟家里人讲,滁州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粮囤,家家存粮,都能吃饱肚子……   这些消息对于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要知道和州位置还要胜过滁州,粮食产量也大。今年分田晚了,只够种冬小麦的。不过只要和州不失,还是在朱将军的治下,到了明年夏天,大家伙就再也不用挨饿了,到了秋天,咱们也能有存粮了。   朱元璋三个字,深深刻在了几十万百姓的心头。   而另一面,李善长和张希孟也各自完成了清算。   “上位,滁州秋粮入库七十八万石,比预估的多了十八万石!”   “哦!这么多?没有横征暴敛吗?”老朱问道。   李善长连忙道:“绝对没有,这里面有百姓主动多交的,还有十万石是军屯的,毕竟军屯缴纳的数额更高。”   老朱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脸上露出了不可抑制的喜悦。   “对了,张先生,你这边的粮食银行弄得怎么样了?”   张希孟笑道:“也收了一些存粮,不多,能够一百二十万石吧!”   他说得轻飘飘的,李善长却是闷哼了一声,你丫的非要压我一头是吧?   “不过主公也清楚,我这边只能借,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主公,而且还要留许多应付百姓支取。能帮上主公的,远不如李先生那边多。”   李善长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可接下来张希孟的话让他吐血了。   “主公,银行这边倒是投资了几个炼铁作坊,还有滁州的铁匠铺。目前炼了好铁三十万斤,已经打造了三千副铠甲,还有一批刀剑。咱们能自己造武器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笑容也抑制不住了。   他千辛万苦搞粮食银行干什么,不还是为了集中财力物力,好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吗!   投资炼铁作坊就是第一步,他把原来滁州的冶铁业都整合起来。   缺土地给土地,缺铁料帮着买铁料,却工匠帮着招募工匠……反正我手里有粮食,在这个时候,粮食就是最好的硬通货。   哪怕事元军治下,只要给的价钱够高,就不愁拿不到铁料。   那帮色目商人,只要钱给够了,他们能把大都的龙椅搬过来!   张希孟还筹划着建立火药厂,弄造船厂。   他倒是不急着攀科技树,但是总要把现有的技术水平发挥出来。   面对张希孟的这些操作,李善长也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奈何……老朱倒是看得开,张希孟和李善长,虽然有高下之分,但也不能奢望个个都是张希孟啊!李善长这种人还是有用的,而且很有用!   “元鞑子就要来了,是生是死,成龙成虫,就看这一战了!两位先生,咱们可要同心协力啊!”   张希孟和李善长不约而同,深深一躬,“敢不效死!”   时间到了九月下旬,事情犹如老拜登转拳头,大的要来了!   丞相脱脱向元朝皇帝请旨,征讨红巾贼。   元朝皇帝诏脱脱以太师、中书右丞相,总制诸王各路兵马,领兵大小官将,出征高邮。   随即四十万元军,浩浩荡荡,从大都沿着运河南下,诈称百万大军,声势浩大,前所未有,直扑高邮。   对于此事,朱元璋这边早就有了预案,可是相应的,张士诚却是手忙脚乱,慌了阵脚。   百万大军,就算打折扣,来个三五十万,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淹死啊!   到底要怎么办?   能不能投降?   只要元兵答应不打高邮,他就向元廷称臣?   不愧是私盐贩子出身,算盘打得响,生意做得精。   就连张士诚手下的文臣武将,也都忧心忡忡,觉得只要元廷能接受,也是可以的。   但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赫然站了出来,愤然说道:“诚王殿下,人人皆可投降,唯独诚王,若是投降元廷,纵然元廷不加害殿下,也不过是车一驾,随从两人,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战而降,如何算得了英雄?”   张士诚悚然一惊,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神渐渐炽热起来。   别人都是混球,唯独他是为自己着想。   “罗参军,你说要和元军拼?”   罗贯中咬了咬牙,“没错,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倾国而来,他一定要拿高邮作法,岂能允许我们轻易投降?唯有拼命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张士诚深以为然,更加信任罗贯中。   “话虽如此,可咱们兵少粮乏,怎么跟元廷百万大军抗衡?”张士诚为难道。   罗贯中沉吟半晌,把心一横,“殿下,臣听说了,滁州粮食丰收,朱元璋手里有粮!能不能和朱元璋联手,共同抗击元军?”   “这个……前些时候可是去过了,他不愿意啊!”   罗贯中立刻道:“那一次小瞧了朱元璋的实力,这一次把他当成盟友,朱元璋未必会拒绝!这也是孙刘联合,共同抗曹啊!”   张士诚思忖再三,迟疑道:“罗参军,我现在害怕朱元璋投靠元廷,万一他跟元廷联手,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罗贯中立刻摇头,“殿下,臣听闻朱元璋手下时常演一出戏,叫《沐家祠堂》,这出戏说的就是掀翻给元廷做走狗的世家,灭亡元廷……此人志向如此,又怎么会投降元廷?”   张士诚深吸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好,罗参军,你带着三千两黄金,替我拜见朱元璋,商议联手的事情!”   罗贯中鼓足勇气道:“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第一百零三章 决策   至正十四年十月,脱脱率领四十万大军南下,号称百万,旌旗千里,锣鼓震野,出师之盛,前所未有!   在这一刻,似乎那个横扫欧亚,灭国四十的蒙古帝国又回来了。   中原群雄,无不惶恐战栗,惴惴不安。   最先举起义旗的刘福通,此刻被元军困在河南之地,陷入了元军和地主武装的双重包围,举步维艰。   已经称帝建国的天完大帝徐寿辉也不好过,他攻击杭州失败,军师彭莹玉都战死了,无奈之下也只能退兵汉水流域,勉强自保。   最早起义的那一批人,已经所剩无几。   就连在怀远的郭子兴都已经染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在这一刻,天下的目光都落在了两淮大地上。   如果能扛得住,红巾起义还有机会,如果扛不住,声势浩大的红巾起义,只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罗贯中带着黄金,怀揣着诚王张士诚的书信,肩负着天下之望,再次踏入滁州,求见朱元璋。   此刻老朱正在滁州处理秋粮的事宜,老朋友又来了,见还是不见?和张士诚到底要不要联手?   朱元璋再次召集手下的几个文臣,商议对策。   包括贾鲁在内,全都列席,大家伙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严肃的面容上,找不出一点笑容。毕竟几十万大军,滚滚而来,那就是一座泰山,向你撞击,任何血肉之躯,都会化为齑粉。   这就不是人能阻挡的!   “主公,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话,那我就说一句,对于张士诚,我们只能租用,绝对不能购买。如果要我说怎么对待张士诚的请求,那就是我们给予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   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那就是不管呗!   大家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没理解错吧?   张希孟直接抛出暴击,哪怕连贾鲁都听傻了,这孩子不是被吓坏了吧?怎么光说胡话啊?   “脱脱攻击高邮,一旦让他得手,张士诚被拔掉,下一个就是我们。唇亡齿寒的道理,显而易见。”贾鲁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指责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张希孟却是微微一笑,“从道理上讲,唇亡齿寒是没错,可我们和张士诚之间,能算得上唇齿相依吗?张士诚这人靠得住吗?他在举兵之初,就接受过元廷的招降,后来嫌弃官小,才再度反叛。如今他在高邮称王,面对元军南下,危如累卵。他派使者来求咱们,当真可以信任?如果派兵过去,被张士诚卖了怎么办?”   合作抗击元军,这话固然没错,但是张希孟说的也是实在话,张士诚是个能信任的吗?   双方各怀鬼胎,联起手来,就能抗衡元军?   搞不好因为彼此猜忌,无法默契配合,反而让元军各个击破,给人送了菜。   朱元璋思量再三,竟然也不像最初那么炽热,只不过他还下不了决心。   “先生说的有理,只是如今元军声势浩大,张士诚撑不住,我们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张希孟一笑,“主公,张士诚是个私盐贩子出身,他这人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前番他居高临下,让咱们归顺,如今又带着重礼祈求结盟。前倨后恭,翻脸如翻书。似这样的人,不把他逼到墙角,他是不会玩命的。我们答应结盟,他反而会耍手段,玩心计,把咱们推到前面,祸水西引。如果不和他结盟,把他晾在一边,逼着他全力以赴,跟元军玩命,没准还能爆发出求生意志,当真击败元军呢!”   听完了张希孟的话,贾鲁都觉得不可思议,除非是发生奇迹,不然张士诚没有半点机会。   而且前面分析战局的时候,朱元璋已经定下了全力以赴,应付元军的方针,张希孟就是最主要的倡导者。   如今面对张士诚的祈求,张希孟却是这一番话语,未免南辕北辙,自相矛盾啊!   “主公,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该怎么备战,还是要怎么备战,该用什么计策就用什么计策,我们和元军肯定要分出个生死,只不过不跟张士诚合作罢了。”   朱元璋不免陷入沉思,按理说强敌当前,有人要合作,自然是最好不过,互相取暖吗!   可偏偏张希孟反对合作,要单打独斗。   也幸亏一直以来,张希孟料事如神,没有犯过错,不然都不会有人听他的。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个僵局,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要不这样吧,将徐达他们都叫来,一起商议!”   让武将过来?   他们也配谈军国大事?   李善长眉头挑起,只不过犹豫再三,并没有说话,就让你张希孟折腾,看你玩砸了怎么办?   老朱想了想,也同意了,毕竟徐达几个都是心腹,听听他们的想法,一点坏处没有。   不多时,以汤和,徐达为首的千户们来到了大堂,将商议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就看他们的意见。   令人出乎预料,徐达,冯国用两个竟然主动站起来,“上位,张先生高论,听他的吧!”   老朱不动声色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徐达和冯国用看了看,徐达先说道:“上位,元军兵马太多,我们派出多少兵马,一旦进入高邮地界,都不过是以卵击石,哪怕张士诚不耍坏心眼,我们也奈何不了元军。恰恰相反,只有在滁州,和州,我们自己的地盘,才能跟元军决战!毕竟人心在我!”   冯国用也用力点头道:“上位请想,如果张士诚能守住高邮,脱脱最多也就是派遣偏师,袭击我们罢了。如果张士诚守不住,我们和他结盟,张士诚带着残兵败将,要退到滁州,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如果接纳张士诚,元兵势必追杀过来。如果不接,却是败坏了盟友之谊。就算再退一步说,就算元军攻灭了张士诚,也未必就一定来打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还能和元廷讲和,拖延时间吗!元军人多势众,可越是壮汉,吃得越多。别看这一次脱脱起倾国之兵,要一举荡平红巾,我敢说他是痴人说梦!元廷有足够粮饷,何至于等到今天?”   冯国用一番话,说得众人豁然开朗。   徐达也跟着补充道:“元廷集结了许多西域兵马。我从吴大头那里得知,这些兵马都怕酷暑。如今是十月份,到了明年三四月份之后,他们就没法继续打仗,必须退回北方避暑。如果张士诚能抵挡两三个月,我们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只要提防江南的元军就好。”谷   ……   两位武将的观点,和文人这边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甚至张希孟跟他们也有很大的差别。在他们看来,为了拖延时间,哪怕和元廷讲和也是可以的。   这就很军人。   只专注战场,不太想别的东西,反正怎么有利怎么来。   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把张士诚推到前面,先跟元军消耗。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和元廷示好,迷惑敌人,给自己争取时间。   这些想法在汉贼不两立的文人看来,属于不择手段,离经叛道了。   果然是武夫无德!   可仔细想想,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朱元璋比前面思索的时间更长,他并没有立刻下结论。   而是说道:“徐达,冯国用,还有汤和你们,等以后有重大军情的时候,你们也跟着商议吧!”   武将们捞到了一个参与决策的权力,尽管这几位千户还不明白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的心情都很不错。   而且文官当中,只有张先生和他们看法一致,自然就觉得张希孟更加亲切,先生果然厉害!   朱元璋这边虽然没有最后敲定方略,但是却也没人搭理罗贯中了,直接把他扔在了一边,也没人搭理他。   住在客栈的罗贯中很愁苦吗?   恰恰相反,他的快乐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他手上有三千两黄金的巨款,朱元璋不见他,自然就送不出去,那就只能成为他的小金库了。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罗贯中一口气包下了一个院子,顺便还找了两个姑娘过来陪他。   红袖添香,彻夜写书。   有香茶美人相伴,夜深人静,文思泉涌,罗贯中只觉得浑身的艺术细泡都升华了,老师写了《水浒传》,自己绝对要超过老师,写下一部更了不起的著作!   罗贯中白天出去看戏,他追着吴大头的戏班子,演到哪里,看到哪里,就当是采风了。   然后晚上回去写书,有空了还跟美人说笑,这日子过的,哪怕连白金都羡慕垂涎啊!   什么诚王啊,就当他不存在。   只不过有些事情,哪怕连张希孟都预料不到……“上位,大事不好了,赵均用这个贼,投降了元廷!”   “什么?”   得到消息,滁州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朱元璋在内,他们一直在计算元军的兵力,想着应对之道,却没有想过,赵均用居然能背叛红巾,投身元廷。   “消息可靠吗?”朱元璋追问。   郭英解释道:“上位,这是在赵均用身边的一个护卫送出来的消息。他说赵均用愿意给元军充当前锋,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率领十万大军,在他的后面。他们打算先分兵攻灭滁州红巾,也就是咱们!”   元军居然要同时攻打滁州和高邮!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弟弟,元廷的御史大夫。   他统御十万兵马,战力绝对不可小觑,而且还能和脱脱遥相呼应,一起推进。   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管是主张和张士诚结盟的几个文臣,还是主张坐山观虎斗的张希孟,以及几个武将,全都没有料到,元军竟然会这么托大,直接分兵并进!   要说起来,也是朱元璋发展太快,他推行消灭豪强的策略,触动了一些大户的利益,他们拼命向元廷送信,希望朝廷能出兵剿灭朱元璋。   脱脱得到了消息,又恰逢元军声势浩大,赵均用投降,他就索性让兄弟出兵,顺带灭了朱元璋。   不过是一走一过罢了,费不了什么力气。   一瞬间,所有压力都落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什么是当家人,就是最后做决定的那个!   不管是生死存亡,任何后果,都要他一肩扛起!   朱元璋,该怎么办?   啪!   老朱一拍桌案,豁然站起,他看了一圈,又放声大笑,冲着大家朗声道:   “历来以弱胜强的大战,无不是强势一方骄纵自满,以为必胜!如今脱脱自恃兵强,居然分出一支人马,要灭了滁州。他自己寻死,咱就成全他!”   老朱充满信心的几句话,立刻扭转了大家伙的担忧。   而且他的态度让大家伙倍感振奋,包括张希孟在内,这种在危险当中看到机会的本事,才是开国太祖的风采!   张希孟立刻涌起一个念头,“主公,既然赵均用当了元廷的走狗,我们就先杀了这条狗,给元军一个下马威!” 第一百零四章 全员反叛   张希孟主张先对付赵均用,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烈响应,包括李善长在内,都主动道:“上位,打不过元军,还打不过赵均用吗!这个白眼狼一定要除掉!”   朱元璋突然呵呵一笑,“李先生,你是说咱打不赢元军?”   李善长顿时语塞,急忙道:“是,是打得赢赵均用,更打得赢元军!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   情急之下的李善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奋斗,不光是朱元璋羽翼丰满,力量暴增。在老朱手下的这些人,不断升官,地位与日俱增。   谁又愿意将大好成果放弃掉!   张士诚能竭尽所能,保护地盘,朱元璋这边意愿更加强烈。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道:“这次打赵均用,务必全力以赴,一击必杀!如果不能尽快灭了他,弄得元军大队杀过来,我们就不好办了。再有,解决赵均用,是一次练兵。我们歇了好几个月,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也要检验一番。”   朱元璋目视着所有将领,被看到的都不由得挺直了胸膛……徐达、汤和、吴祯、吴良、花云、费聚、郭英,一直延续到最后,胡大海和常遇春,足有二十几位千户官,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召唤一般。   猛虎出笼,蛟龙腾空,淮西猛兽要发动了!   不过在此之前,大家伙还要定下一条策略,要怎么引诱赵均用上钩……彭早住直接站了出来。   “上位,这事交给我了,我和姓赵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也该算了!”   朱元璋沉吟少许,点头答应,不过老朱还是很谨慎。   “彭千户,赵均用这个贼太熟悉濠州红巾了,如果让他跑了,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你要报父仇,这是天经地义。但是你不能因为父仇,迷了眼睛,乱了方寸!”   彭早住一笑,“请上位放心,俺明白怎么办!”   这边很快商议妥当,由彭早住率部出来安,押运粮草返回滁州,以此吸引赵均用的注意。   同时朱元璋调动了十五个千户,由汤和、徐达、冯国用等人分别率领,悄悄离开滁州等地,进入预设的阵地埋伏,织起一张大网。   而与此同时,另外一支力量也调动起来,那就是遍布滁州各地的护田民兵……没错,在分田之后,朱元璋接受了张希孟的建议,鼓励乡村百姓,结社练武,组成民兵,平时维护地方安全,协助对付山贼土匪。   到了战时,他们要负责运输粮草、伤员。   民兵没有军饷可拿,但是每个月有五斗米补贴。   另外本村可要拿出一些财物犒赏民兵。   总而言之,民兵就是百姓自愿组成,保护分田成果的队伍,就是正规军事力量的补充。   老朱按照张希孟的建议,下达了命令。   结果效果出乎预料得好!   各地年轻人踊跃参加民兵,有些上了年纪的,经验丰富的,竟然也投身其中。这些年天灾人祸,接连发生。又历经了几年的战乱,谁心里没有一本账,这可不是什么太平年月。   好容易有了一位肯为大家伙做事的好上位,给大家伙田亩,让大家伙能吃得饱,穿得暖。这是多大的恩德!   更何况组成民兵自保,那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乡亲,总不至于乱兵土匪来了,就只能坐以待毙吧!   因此从滁州到和州,民兵组织如火如荼,王弼那些人就是民兵出身。   目前为止,要说民兵有多少,张希孟并没有准确数字。   但保守估计,也不会低于五万人,而这五万人当中,至少有两万是可以离开本县,到百十里之外,运粮作战。   到目前为止,朱元璋的兵力已经形成了明显的三个层次。   首先就是最精锐的十几个千户,他们装备好,训练充足,甚至可以基本实现脱产,是全军的拳头。   而后是二十个乙等千户,这些人一半训练,一半屯田,也有着强大的战斗意志。只要条件允许,随时可以提升为甲等千户。   最后就是分布在各个村子,多达数万人的民兵。   从上到下,铜墙铁壁。   正是有了这份底气,面对元廷几十万人马,才能迅速统一意见,跟元军血战到底!   可以很明显看出来,朱元璋这边可比吵吵嚷嚷的张士诚,要强了不止一筹。   赵均用并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竟然还十分得意。   就在几天前,元廷给他送来了万户的大印和官服,另外还有一千金赏赐,一口金刀。勉励赵均用,大杀红贼,为国效力。   赵均用穿上了官服,配上了金刀,倒也有了几分威仪。   “你们大家伙说说,咱们算不算光宗耀祖啊?”赵均用忍不住大笑,“俺家祖上多少代人,都没出过一个当官的,俺一下子就弄来个万户,祖宗在九泉之下,都会高兴的!等回头俺得空了,一定重修祠堂,编订族谱,让祖宗也跟着沐浴皇恩啊!”   赵均用满心欢喜,可他手下却有一个人皱起了眉头,此人名叫毛贵。   “殿下……你既然称王,又如何能接受一个区区万户啊?”   赵均用一怔,称王?   没错,他是称了永义王,但是这个草头王,能算什么啊?   “毛贵,你是不是不愿意投靠朝廷?”   毛贵深吸口气,认真道:“殿下,俺跟着你,跟着李天王(芝麻李),一起占领徐州,一起跟元军血战,从徐州到了濠州,又从濠州到了泗州,从头到尾,有多少弟兄们死在了元军的手里,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谁都能降,唯独我们……”   “够了!”谷   赵均用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毛贵的话。   他也气急败坏,“你当我愿意投靠元鞑子?我稀罕这个狗屁万户?”赵均用破口大骂,“还不是朱重八那个贼!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要饭的小秃驴!现在倒好,定远,滁州,就连和州都落到了他的手里。我们现在困守泗州,攻不下淮安,后路又被朱重八截断了。如果他挥兵背上,重新占领濠州,我们怎么办?束手待毙吗?”   “还有,那个张士诚,他起兵比谁都晚,现在倒好,建了国,称了王!前些时候,他还跟老子打了一场!我不想投靠元廷,我也想带着大家伙成王建国,独霸一方!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啊!”   “我只有先假意投靠元廷,借助元廷的势力,先灭了朱元璋,然后才能有机会打开一片天地。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弟兄们着想,你不明白啊!”   赵均用这一番不无委屈的话说完,又看了看毛贵,发现他低下头了,再看看其他人,也无不如是,赵均用总算松了口气。   “都不要胡思乱想,听我的命令,明日出兵,先拿下来安,给也先帖木儿露一手,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一个个区区万户,远远不够!想让你叫赵爷爷效忠,怎么也要像陈野先一样,给个元帅当当!哈哈哈!”   ……   赵均用的这番高论,很显然并不能打消大家伙的疑惑……相反,最后的那句话,还漏了底细。   说到底他还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东西,要的不过是权力罢了。   前面他抓过郭子兴,又杀过彭大,如今再投靠元廷,种种举动,一心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无所不为。   谁也不是傻子,也看得清楚。   毛贵出来之后,思量再三,仰天叹息。   他决定离开赵均用。   没办法,他的家人都死在了徐州,和元鞑子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给元廷当走狗,去剿灭同为濠州红巾出身,并肩作战过的朱元璋?   不过毛贵是个厚道人,如果去投靠朱元璋,岂不是反过头,就要来杀赵均用,这也不合适……思前想后,毛贵在半夜三更,召集了几十个亲信部下,果断离开了赵均用,去投靠刘福通。   到了第二天,赵均用清点手下兵马,准备出征,猛然发现少了三个人。   除了毛贵之外,竟然还有两个人走了,他们都是濠州出身的老红巾,着实不愿意跟着赵均用作孽!   面对这个局面,赵均用感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坏了,人心散了!   这是任何一个当头的,最接受不了的结果。   赵均用一心只想着自己,到底遭到了反噬,部下也开始抛弃他。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进军?   赵均用不但不傻,还很聪明,甚至有点聪明过了。   如果此刻停止用兵,那证明自己心虚了,会有更多的部下逃跑,元廷那边会更加瞧不起自己,就连朱元璋得到了消息,也会派兵北上。   到时候可真就内忧外患,死无葬身之地了。   “毛贵这个白眼狼,他说得好听,还不是贪图朱元璋给个钱财,他投靠了朱元璋。咱们不赶快南下,打朱元璋个措手不及,咱们都完蛋了。”   赵均用也不管有没有这事,先给毛贵按了个罪名,稳住军心,随即一声令下,大军南下……   只不过仅仅走了个毛贵,他的部下就铁板一块了吗?   显然没有!   在赵均用的部下当中,就有一个人,叫缪大亨。   缪大亨最初算是濠州的豪强,有些实力。他曾经响应元廷号召,纠结地主武装,攻击濠州,结果打了败仗。   随后缪大亨归附了知院老张,在横涧山驻守。   在原本的历史上,缪大亨被老朱袭破营寨,投靠了老朱。   但是在这个时空中,朱元璋在驴牌寨推行了均田,又铲除了沐家的势力,弄得缪大亨震怒不已。   他的叔叔缪贞又劝说缪大亨效忠朝廷,不要跟反贼为伍。   曾经的历史,缪贞是帮着老朱劝说缪大亨的,着实有些讽刺。   缪大亨听从了叔父的建议,准备北上,结果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赵均用的兵马,缪大亨战败,只能投靠了赵均用。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缪大亨发现赵均用极端自私,而且不折手段,实在是不像一个雄主。   恰巧在这个时候,他的叔叔缪贞因为奔波劳碌,染病去世。缪大亨就偷着把叔父的尸体运回了家中,在祖坟安葬。   这次返回,让缪大亨开了眼界,分田之后的家乡,迥然不同。百姓安居乐业,田连阡陌,稻麦飘香,到处生机勃勃。   缪大亨看在眼里,也颇受震撼。   返回之后,不断思索,渐渐地有了别的看法。   而这一次赵均用决定投降元廷,宛如最后一车稻草,压在了缪大亨的心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投了吧!   正在缪大亨若有所思,向南行进的途中,又有两位赵均用手下的千户赶了上来,三人并马前行,其中一人就道:“缪兄原来跟元廷做官,不像我们这些草莽土匪,以后定是前程远大,只可惜,我们这可头颅,怕是要被送给狗鞑子了!”   缪大亨一惊,不由得意味深长,看向了两个人…… 第一百零五章 赵均用覆灭   赵均用率领着一万五千多兵马,浩浩荡荡南下。   从某种角度来讲,赵均用有理由骄傲。他追随芝麻李起义。芝麻李死了,他安然无恙。   逃到了濠州之后,他力压郭子兴,又弄死了彭大,吓跑了孙德崖。当初濠州的几位元帅,他独占鳌头,笑到了最后。   如果不是冒出了朱元璋这么个奇葩,他完全可以很骄傲地说一声,淮西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眼瞧着就到了滁州境内,俺也不妨跟大家伙说两句心里话。这些年来,凭什么咱能安然无恙啊?一句话,咱不光有拳头,还有脑子。就拿彭大来说,他就是个莽夫,我略施小计,就把他弄死了。这一次朱重八也逃不了,实话告诉你们,他手下早就有我的人!这一次滁州的虚实,我是一清二楚!”   赵均用信心满满,止不住得意。   在他的身边,缪大亨却是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了。   “怎么,不相信?”   “不是,不是!上位神机妙算,朱重八他哪里是上位的对手啊!真是神鬼莫测,出人预料……”缪大亨一顿马屁,把赵均用拍舒服了,也没有想别的。   一扭头,缪大亨却是颇为惊骇不安。   如果真如赵均用所讲,那可就坏事了。   他联合两位千户,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这些人马也不完全听从他们的,想要反戈一击,只怕就成了笑话!   阵前倒戈这种事情,那可是技术活儿,必须有精细的安排。   就拿缪大亨来说,他有部下差不多两千人,这两千人可不都是他的亲信,里面还有五百人是赵均用后来安插进来的。   如果他随随便便,就宣布反戈一击,这五百人就能先杀了缪大亨。   而且即便是亲信,大家伙也不会是你吩咐什么,就听什么。反叛主帅,一旦失误,那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赵均用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所以真正想要成功,就必须占尽天时地利,然后才能策动大多数人站在一起,对于极少数的顽固分子一击必杀,随后才能成功起义。   说来说去,还是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   缪大亨追悔莫及,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朱元璋受了暗算。   那此刻的老朱在干什么呢?   他正督兵,在给赵均用挖坑,至于要投靠赵均用的内应,不出意外,也是朱元璋这边放出去的,而且还正是张希孟的手笔。   不光是军事,情报,谋算……什么招数都上来了,这么多人伺候,赵均用的福气可是小不了!   张希孟没有随着朱元璋亲临一线,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完整的少年营,这里面普遍在十三四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其中不乏老朱的干儿子和军中将领的亲信。   比如李文忠,蓝玉,他们都在,另外朱英虽然年纪小,但也跟着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朱英的同学陆洲。   张希孟身边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面对大战,几个小崽子都是跃跃欲试,恨不得能早点上阵杀敌,赶快立功受赏,雄赳赳,耀武扬威。   张希孟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既然是老朱手下的文臣,那就做好文臣的使命。   张希孟在编制立功手册……该如何认定功劳,又该怎么赏赐。随着战斗越来越多,必须拿出一整套的章程。   张希孟忙活这些事情,陆洲很乖巧陪在旁边,协助张希孟整理,做起了秘书工作。   张希孟也挺看重这位天才小画家的。   “你能画宝钞,那你能不能画大印啊?”   陆洲认真想了想,“是官方的大印,还是私印?”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陆洲低着头道:“官方大印是有规制的,仿造起来不难,可私印不行,好多私印在雕刻之后,要重重摔一下,要的就是裂纹……此乃天成,并非人力。所以想仿造名家的私印很困难,不信去打听一下,那些苏东坡的画,都是从别处扣了一块印,给贴上去的。”   张希孟怔了怔,貌似还真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后世多数喜欢冒充唐伯虎和张大千……   “能仿造官印就好,你仔细琢磨一下,回头跟元兵交战,没准能用得上。”   陆洲随口答应,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张希孟拟定的条例上面,他突然问道:“为什么不单纯以首级论功,不是首级越多,功劳越大吗?”   张希孟笑道:“可以这么说,但毕竟还有抢人头的。功劳大小要看量,也要看质!因此战场表现非常重要。比如先登之功,就要重赏。在战斗中,有斩将夺旗,力挽狂澜,负伤之下,依旧英勇奋战等英雄行为,都能作为立功的标准。”   陆洲看了看,也表示赞同,突然他又问道:“那,那怎么确定这些功劳?”   “这个……自然是又有人去观察记录,还有和其他士兵的口述比较,最终才能确定。”张希孟道:“我也就是草拟一个方略,具体怎么落实,还要摸索。”   陆洲点头,他放下了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立刻凑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让我去记功吧!”   “记功?”   “对,就是去前面记录……放心,我不会上战场的,我只是在后面观察,有什么英勇的事迹,我都记录下来,当做赏功的凭证怎么样?”   张希孟沉吟片刻,他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洲竟然要请令干这个。   你还是老老实实画画算了,别给我添麻烦。   不过这孩子显然很执着,而且众所周知,画家是个前途无限大的行业,要说句你要是不答应,回头就战争,也别完全当成儿戏!   张希孟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准许陆洲去前面观战。   这个小子一跃而起,直接冲出去了。   很快张希孟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李文忠,蓝玉,这俩兔崽子都跟着陆洲跑了。不让他们凑热闹,他们非要凑热闹!   张希孟也怕几个小崽子出事,连忙带着人去追。   可就在这时候,道路之上,全都是民兵,他们敲锣打鼓,高声呐喊。   “狗鞑子败了!快去抓俘虏啊!”   “败了!”   张希孟不由得勒住了战马,这么快吗?   赵均用也太不禁打了,我这个主角还没上场,就这么结束了?   张希孟颇为失落,他连忙催动战马,赶快去瞧瞧怎么回事……他一边跑,一边碰见来来回回的民兵,渐渐的,张希孟也弄清楚了怎么回事。   原来赵均用得到了消息,找到了彭早住的队伍,发现只有一千多人,押解着三千石粮食,赵均用以为遇到了肥羊,立刻分兵三路,直接扑上来。   其中缪大亨就负责右翼攻击。   缪大亨可是急坏了,他不想给赵均用做事,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想打也不行了。   而且一旦杀了彭早住,就算他想回头,只怕也是悬崖绝壁,走投无路了。   就在缪大亨着急不已的时候,彭早住已经严阵以待,和赵均用杀在了一起。   彭早住为了报父仇,那也是玩了命,一上来,就杀了几十个赵均用的部下。但说到底,彭早住兵少,赵均用发狠,彭早住就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他自己也受了伤。   缪大亨被逼无奈,看这个样子,他也没法继续划水了。   “随我上!”   正在此时,突然缪大亨听到了一阵鼓声响起,从四面八方,都涌出了朱家军!   彭早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放声大笑。   “弟兄们,援兵来了,跟着我杀!”   疲乏到了极点的士兵,竟然又涌起了斗志,疯狂反扑。   而朱家军从外面杀来,左边有汤和、吴祯、吴良、费聚等等,在右边,是徐达、花云、陆仲亨、胡大海。   中间是朱元璋督着主力,杀了上来!   全是能打的狠人,专门伺候赵均用了。   这位濠州的赵大帅,也值得大家伙大动干戈。毕竟他当大帅的时候,朱元璋还是个区区九夫长!   事到如今,反杀开始了!   朱元璋这边都嗷嗷怪叫,卯足了劲头儿,要争这个功劳。   只不过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缪大亨!   当他发觉这是朱元璋给赵均用设下的全套之时,简直笑出了声!   好你个朱元璋,行!爷服了!   “来啊,跟我杀!”   缪大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只不过他的方向是赵均用的中军。   他发动了,随后两位千户也跟着高喊,“赵均用投靠鞑子,不愿意当走狗的,跟我们杀!”   临阵倒戈,铁打的队伍也受不了了。   倒不是说缪大亨能杀几个人,而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毁灭打击。   他这一冲,赵均用的兵马彻底乱套了。许多人都懵了,谁是友军,谁是敌人?   我应该跟着谁,我还能相信谁?   哲学家都弄不懂的问题,这帮士兵自然也不可能懂,但他们知道一件事:跑!   快点跑!   再不跑就没命了。   赵均用的部下轰然溃散。   这下子好玩了,就连朱元璋这边都有点发愣了,我们还没杀上来呢,什么时候威力这么大了?   徐达的反应最快,一定是有人哗变了。   “快,杀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所有人铺天盖地,一起扑上去,全力以赴抓俘虏,生怕有漏网之鱼。好好的大战,变成了抓猪比赛。   事到如今,赵均用也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上当了!   谁,谁敢骗他?   赵均用像是输光了本钱的赌棍,双眼血红,一下子盯上了一个年轻人,正是他送信赵均用,告诉他彭早住的动向。   “你,你敢骗我?我杀了你!”   赵均用举刀就要杀人。   年轻人嘴角上翘,露出不屑的嘲笑。   杀吧!   反正你这条白眼狼也死定了,有你陪葬,小爷值了!   可就在赵均用举起手里的刀,要杀人的时候,电光火石,一把刀看向了赵均用的腕子,瞬间手掌和刀都落在了地上。   一名赵均用的护卫冲了过来,保护住了年轻人。   “姓赵的,你的细作是假的,老子可是真的!你的一举一动,上位早就知道了,你受死吧!”   赵均用的伤口血喷如泉,脸色惨白,身上剧痛,心里震怒!   自己重金收买了一个假的内应,结果朱元璋却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从头到尾,自己都被耍得团团转!   气死我啦!   赵均用感觉智商和人格都受到了侮辱。   他要玩命,要争这口气!   可惜的是,缪大亨,徐达,还有汤和等人,都已经冲了上来。   赵均用只好带着几个心腹逃命,在他的背后,尽是喊杀之声。足足一万五千多人,已经乱成了一团,再无挽回的可能。   赵均用无可奈何,只能用袍子裹住断肢伤口,防止失血过多。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支撑,逃出来十几里。   身边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那些铁杆心腹也都离他而去。   而且不管跑到哪里,都是喊杀之上。   赵均用都疯了,朱元璋的兵怎么会这么多?   他的感觉还真是对的,各地的民兵早就发动了,天罗地网,决不许赵均用安然逃走。   这位红巾军的永义王,大元朝的万户,在一条河前,再也跑不动了,他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在地上。   赵均用还想挣扎,他用单臂使劲儿,一点点向前挪……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踩住了赵均用的后背!   出脚的正是李文忠,接下来又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赵均用的身上,把他坐得昏死过去,很凑巧,这人是蓝玉!   一个资格最老的大帅,被几个毛头小子给俘虏了,赵均用直接昏死过去。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第一百零六章 又要升官了   仗打赢了,很痛快。   可张希孟却有些不痛快。   他和朱元璋都存了练兵的心,朱元璋是想借此看看手下兵将的成色,能不能抵抗元军入侵。   张希孟则是想验证情报、后勤、赏罚,这一大堆的事情,好为接下来的大战积累经验。   两个人都把赵均用当成了超级经验包。   毕竟这位可是濠州诸帅当中的最强者,整天骂这个,抓那个,横行霸道,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么强大的一个对手,应该适合练兵啊!   可刚刚开战,还没等这边发动攻势,光是自己人内乱,就把对外冲散了,接下来一阵枯燥乏味的围攻,接下来就是满世界抓猪。   甚至赵均用都被几个孩子给抓了。   这就好比一个成天骂这个骂那个的武林高手,结果上了擂台,半分钟被击倒了三次,观众都笑出声了。   拜托了,赵均用,你给力一点行不!   张希孟在感叹之余,突然发现有几个民夫,正在抬着伤员去后面的医馆,前面的人,年纪不小了,跑得大汗淋漓,还在鼓励担架上的伤员。   “忍着点,医官的本事大着哩,你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十天半个月,又是一条好汉子。到时候还能上战场,杀鞑子!”   他说得十分顺畅,受伤的士兵忍着剧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谢大叔!”   这位大叔脸微红,却没有没说什么,只是更加卖力往前跑。   张希孟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没认错,这不是知院老张吗?   他不是一直在当民夫吗?怎么也上了战场,还帮着抬担架!   就连张希孟都不免有种荒唐的感觉。   自己到底是辅佐朱元璋,弄出了一个什么奇葩啊!   张希孟感叹之余,快马加鞭,没出来多远,正好看到了朱元璋,在老朱的对面,赫然是这一次战斗的最大功臣缪大亨。   “上位,罪人本该早点归附王师,给上位效力。却因为罪人一时昏了头,险些成了赵均用的帮凶,请上位责罚!”   朱元璋微微点头,“你能反戈一击,帮着咱打了胜仗,立下大功。咱心里头是高兴的,当初在横涧山,你没瞧得起咱,也算不得什么错……”   “不!”缪大亨摇头,“上位,不是罪人瞧不起上位,是罪人放不下家里头的富贵权势!”   老朱眉头挑了挑,并不意外,他早就和张希孟聊过,凡事有得有失。   既然选择了底层百姓的心,就不免会伤害许多豪门大户的利益。   他们能想清楚,主动归附,自然是好事情。如果想不通,大潮滚滚而来,淘汰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很显然,缪大亨就属于那种醒悟过来的。   正巧张希孟过来,听说了情况,他突然一笑,“缪将军,在我们这里,还有你的老朋友,想不想见见?”   “老朋友,是哪位?”   “知院老张。”   “什么?”缪大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张?他怎么可能活着?   一个色目人,又是元军将领,他落到了红巾军手里,不给他扒皮楦草,挫骨扬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军中?   这是什么路数?   缪大亨万万理解不了,只觉得张希孟骗他。   既然这样,张希孟也只能让人给缪大亨带路,去医馆见老张……结果走到了半路,发现老张抬着担架,跟几个年轻的民兵一起,又去抬伤员了。   他跟缪大亨撞了个对脸,老张怔了怔,咧嘴笑笑,“俺还有活,回头聊?”   还真是他!   高鼻深目,无论如何也错不了。   缪大亨满肚子疑问,他二话不说,跟着老张一起,抬起了担架……足足跑了四趟,跑得汗流浃背,湿透衣襟,总算可以休息了。   两个昔日的上下级坐在了一截木桩子上,开始了谈话。   缪大亨是万万理解不了,知院老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什么奇怪的……上位俘虏了我,最初是让我写知道的事情,我前后交了三十万字,写得头晕眼花,死去活来。”   缪大亨一听都咧嘴了,三十万字,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那,那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他们做事,莫非?”   老张一笑,“我写了自己的事情,写了元廷的事情,把知道的都写了,却还是不够。后来那位小先生找上了我,问我为什么没写开河的事情?”   “开河?他要追究你的罪过?”   老张摇头,“恰恰相反,他跟我说,黄河泛滥,为祸何止千年,这一次贾鲁贾大人奉命治理黄河,我协助调动民夫,疏浚河道。我是有功的,应该多写一些才是!”   “什么?”缪大亨再度惊讶,“他,他们真这么说?”   老张点头,“确实如此,小先生还问了许多征调民夫的事情,又问了朝廷有没有妥当的安排,为什么会闹出红巾起义,是不是早有苗头……”   缪大亨彻底傻了,一个小小的红巾贼匪,彼时还没有占领滁州,竟然关心治理黄河的事情,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格局太大,凡人理解不了啊?   老张笑呵呵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给元廷做事,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可上位和先生竟然给了我一次机会,还肯定了我在治理黄河的时候,出的力气。心胸如此,又岂能不叹服啊!从此往后,我就做一些劳役,跟着大家伙干活。渐渐的,我想通了许多的事情。其实在当初,几十年前,我也是被当成奴隶,被西域诸王送给了大元皇帝。”   “背井离乡,就像牲口似的,离开亲人,他们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老张说着说着,眼圈泛红了。   “元廷把人分成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可是在上位治下,只有穷人和那些残害百姓的官吏,还有为富不仁的豪强。想明白这件事,我这个人就重新活过来了。这一次为了对付赵均用,各地征调民兵,我虽然年纪大,但是有过领兵经验,也就带队过来了。光是我们这些人,就运送了二十多名伤员,都是好小伙子,都是好样的!”   “元廷来再多的兵马,他们也打不赢!更不要说赵均用了,他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   缪大亨和老张聊了许多许多,他解开了心中的疑问,却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谷   就像朱元璋这样,他已经雄踞一方,却还是兢兢业业,不图吃喝,不爱美色,每天早起晚睡,忙忙碌碌,到底是图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天生的大善人,就喜欢对老百姓好?   缪大亨一时还想不通,但他却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撼。   连色目人老张都能站在朱元璋这边,或许真的是天命所归,元廷兵马真的奈何不了他吧!   反正不管怎么讲,朱元璋绝对比赵均用强多了,两个人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这也不是说朱元璋的治下就没有缺陷了,恰恰相反,这一次短暂的冲突,其实是暴露了朱家军缺陷的。   “上位,卑职以为以千户统兵,人数太少了,应付山贼草寇,乌合之众还可以,若是遇上了元廷精兵,仅仅靠一个和几个千户,怕是挡不住敌人!”   缪大亨从老张那里回来,在庆功宴上,就提出了建议。   而这一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张希孟的赞同。   “主公,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事情……当初咱们以千户统军,一来是兵马不多,二来是都是新兵,很多人还不熟悉战场情况,分散成各个千户,训练起来容易许多。可是眼下我们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甲等千户和乙等千户众多,另外还有和州等地新归附的兵马。如果还是用千户领军,就不免兵力分散,在战场上发挥不出战力。”   提到了这里,大家伙都深有同感,尤其是徐达和汤和等人。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按理说赵均用应该插翅难飞,可结果却是赵均用稀里糊涂逃了出去……如果不是受伤失血严重,又遇上了李文忠等人,没准还真就跑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一个个单独千户之间,缺少配合,看似人数不少,但指挥不统一,反而造成了兵力不足。   这种情况如果遇到的是蒙古精骑,那么后果显然是灾难性的。   必须集中兵力,打造强悍的拳头,才有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获胜。   朱元璋斟酌再三,也点头了点头,“先生的意思是要设置万户?”   按照元朝的编制,千户之上,的确就是万户了。   赵均用投降元廷,给的也就是万户职位。   只不过张希孟却是摇了摇头,“主公,臣以为设置万户并不妥当。”   朱元璋眉头舒展,忙问道:“为何?”   “眼下我们甲等千户不过十余个,如果统编为万户,岂不是将所有兵权,置于一人之下?而且千户官,百户官,按照元廷的习惯,是需要世袭的,我们眼下虽然不用考虑此事,但日后不免会有所安排,假使有了万户,是不是万户也要世袭?那岂不是成了兵归将有,成了藩镇割据?”   “从兵权分配,长远考虑,我都是反对设置万户。另外我也觉得万户编制有些臃肿庞大。两军交锋,不管是多少兵马,真正遭遇在一起,进行拼杀的,也就是万八千人,通常情况还要更少。”   张希孟却也不是胡说八道,这是冷兵器交战的规律,毕竟一个指挥官能掌控的范围就那么大,超出了一定距离,就无法做到如臂使指。   所以一条战线,可容纳的兵力,极限也就是一两万人。   常遇春说他领兵十万,横行天下,但这十万人,肯定有前有后,有主有次,不可能都放在一线,因此直接投入战斗的并不多。   如果这时候设置了万户,也就是一个万户顶上去了,顶不住就全军溃退了。   “主公,我的意思是设立指挥使,每个指挥使统领三至五个千户。在指挥使下面,还要安排一些骑兵,一些斥候,辎重兵。组成一个作战的拳头,既可以单独对敌,也能几个联合起来,形成合力!比单独的千户强了许多,又方便安排调度。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注意。”   朱元璋听着张希孟的介绍,颇为满意,这些话简直说到了心坎儿。   他何尝没有考虑设置万户的问题,可是一旦设了万户,把他又放在哪里?   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朱宁可自己辛苦一些,也绝不提升编制。   可是大战来临,单独的千户确实太薄弱了,几个千户凑在一起,又不方便指挥,到底让谁当头啊?   如果按照张希孟的设计,把三到五个千户,集合在一起,由指挥使统领,确实灵活方便多了。   “先生,那问题在哪?有什么不妥之处?”老朱好奇问道。   张希孟笑道:“设立指挥使之后,主公这个镇抚使的官衔只怕不够用了。我的意思是主公该给自己高升一步,就先挂着都指挥使衔吧!”   又要升官?   老朱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太快了?”   大家伙一听都笑了,反正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哪怕你现在称帝也没人管啊!   “先生,咱现在还是郭大帅的部下,升官总要有个名目不?不能随便伸手要官,不行的!”   张希孟笑道:“主公,这不是现成的?赵均用进犯滁州,被主公俘虏。想当初赵均用还绑架过郭大帅,如今抓了赵均用,给郭大帅送去,还愁郭大帅不给主公升官?”   郭子兴?   大家伙似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当初濠州七大元帅,彭大死于赵均用之手,孙德崖被朱元璋宰了,另外三个人已经解甲归田,老实种地了。   如今赵均用又被俘虏,就连郭子兴也是病体沉重。   濠州红巾的第一代人,彻底凋零了。   而且整个淮西的红巾军,也渐渐聚拢到了朱元璋手下。   一统淮西!   总算是达成了目标。   老朱仰头,沉默了少许,眼前不断闪过种种画面,从死守濠州,到驻兵临淮,再到南下定远,攻克滁州……一路走来,也还算顺遂。   一个都指挥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能打败元军,就算再高的位置,也受之无愧!   “这样吧,张先生陪着咱整顿兵马……汤和,你去怀远走一趟!”   汤和稍迟疑,急忙躬身,“卑职遵命!”   “嗯!多给郭大帅准备点礼物,要有诚意,就当是衣锦还乡,懂吗?”   “懂!”汤和用力点头,“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事办得风风光光,挣足面子。”   老朱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到底是发小,就是贴心…… 第一百零七章 五大主力   汤和接了命令,特意挑选了五百名雄壮威武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满身铠甲,雄赳赳,气昂昂,押解着只剩下半条命的赵均用,前往怀远。   献俘、示威,兼而有之。   如果不是念在郭子兴是老朱岳飞的份上,这么好的活儿,老朱都想亲自去,他要让郭子兴瞧瞧,像他那样,小肚鸡肠,蝇营狗苟,是根本成不了大事的。   淮西群雄,还要看咱朱元璋!   只不过老朱到底没有过去,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派,只是让汤和代劳。   实在是没有办法,虽然消灭了赵均用,可几十万元军还在,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原来的千户制还要进行改革,兵将又要磨合。   朱元璋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愁坏了。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可元军又怎么会给咱时间?”老朱忍不住抱怨。   张希孟陪着老朱用餐,他想了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主公,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这办法有点坑人。”   “坑谁?”老朱急忙问道。   “自然是坑张士诚了。”   老朱差点笑出来,坑他,那不是应该的吗!   “先生快说,你打算怎么办?”朱元璋高兴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张希孟也只能放下手里的包子,跟老朱道:“我琢磨着,能不能把元朝赐给赵均用的印信财物送回去。”   “送回去?”   “对,就跟元军说,咱们只是结寨自保,苟图衣食,巨寇在高邮,朝廷何必舍西瓜而取芝麻!”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要跟元廷示弱?   也不是不行。   他心志坚定,却不是死脑筋,不肯变通。   只不过这么说,元军能信吗?   别计策不成,反而让元军看出了虚实……   “主公,这事咱们去办,那是肯定不行的,如果让彭少帅去,兴许能行!”   “让他去?”   “对,如果让彭少帅过去,他和赵均用有杀父之仇,歼灭赵均用,也就有了说辞。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答应彭少帅反对咱们,假意跟元廷合作。”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张希孟这主意可是有点异想天开,彭早住能演好这出戏吗?   而且彭早住过去了,万一元军窥见机会,大举攻击他们,又该怎么办?   “彭早住鲁莽有余,精细不足,他不是干这个事情的料。”   “可以给他派个助手。”   “谁?”   “罗本,罗贯中!”张希孟眯着眼睛,笑嘻嘻说道,这可是元末版三国演义啊,让他去协助彭早住,忽悠元军,拖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   如果失败了,最多也就是损失张士诚手下的一个谋士罢了,也不用心疼。   唯一的问题就是三国演义可能泡汤了……不过也没事,等自己老了,不愿意当官了,写本三国不就好了,而且自己南征北战的,保证不会犯路痴的毛病,完美!   就这样,正在滁州红袖添香夜著书的罗贯中被提了过来,赋予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你现在立刻陪着彭少帅前往盱眙,向元军请降,说明缘由,无意和朝廷对抗,只是家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故此才击杀赵均用,还请朝廷宽恕。”   罗贯中听到这话都傻了,我就是一个写书的,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先生,你要杀人,就砍了在下便是!用不着这么费力气。”   张希孟笑道:“先生误会了,如果元廷迁怒,你就说彭少帅愿意替元廷效力,取代赵均用的位置,元军要的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是姓赵还是姓彭,他们不在意的。”   罗贯中若有所思,这话倒是对的,“可,可元廷让彭早住进犯滁州,又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先生的本事了,你可以和元廷讲,就说我们主公早就想效力朝廷,用不着大动干戈。双方以和为贵。朝廷只管进剿巨寇就是。”   罗贯中听到这里,似乎觉得不是那么危险,可以一试……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个词儿。   “这个巨寇指的是谁?”   “这个自然是已经称王建国的诚王殿下了,更何况他占据高邮,截断运河,他不是巨寇,谁是巨寇!”   “你!”罗贯中炸了,他怒视着张希孟从,喘气如牛吼:“你,你让我当背主之人?我,我死也不从!”   “那不死就从了呗!”张希孟冷笑道:“罗先生,你脑筋转一转,我这是给你个接近元廷的机会啊!你好好想想,不管元廷如何安排,主力攻击高邮,都是不会错的。如果元廷分兵过来,我们扛不住,那就要协助朝廷,去围剿诚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如果你帮我们拖住了元军,我们可以从容调度,自然不会威胁诚王,相反,我们还可以卖给诚王殿下一些粮食军械,甚至是派出人马,牵制官军,分担诚王的压力。再有,你如果能跟元军的人交上朋友,刺探到机密军情,自然也可以送给诚王,帮助他应付元军啊!”   “我不明白,聪明如贯中兄,怎么就看不明白这步棋的精妙之处啊?你一个人,周旋三家之间,挽诚王危局,全我们之间的情义,又戏耍元廷……哎呀呀,就算是苏秦张仪一般的纵横大家,都做不到你这么从容啊!贯中老兄,青史留名之机,就在眼前,如何能拱手错过啊!”   张希孟一番言语,彻底说动了罗贯中,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眼中也有光彩闪耀,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苏秦张仪,也就是合纵连横。   自己却能在三方周旋,这,这简直是三国演义啊!   突然,罗贯中好像来了灵感,对,我下本书就叫这个名字,思路有了。   罗贯中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张希孟见他笑了,连忙道:“就这么说定了,来人,送罗先生去见彭少帅。”   蓝玉和李文忠走出来,一左一右,护持着文弱的罗贯中就出去了。张希孟也松了口气,总算把老罗忽悠了。   接下来就看这位超级白金大作家,如何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去忽悠元廷了。情报工作是需要想象力的,相信罗老师!   而此刻的罗贯中却想骂娘了!   张希孟!   你混蛋!   老子笑了,是因为想到了写书的思路,却不是亲自体验啊!   让我顶着诚王使者的名头,为你们朱家军去骗元廷……你还真瞧得起我,这要是稍有不慎,谁还不能要了我的命?   我就是个码字的,我无辜啊!   罗贯中的哀嚎肯定不管用了,李文忠和蓝玉直接把他交给了彭早住。   这位彭少帅冲着罗贯中嘿嘿一笑,“先生,咱是个粗人,不懂别的,你把事情办好了,咱做主,给你安排二十个姑娘,好吃好喝好伺候。我现在暂时脱离朱家军,有做主的权力,想给你什么,就给你什么!不过你也要知道,既然朱家军的军纪管不着我,我这个人可不讲什么道理。你要是不好好想办法,出力气。我就拿小刀把你一片片切了,当着你的面,拿你的肉涮火锅!”   罗贯中一听这话,简直魂儿都飞了。   这就是个吃人的鬼!   你等着,往后我一定在书里加一个吃人的小人!   罗贯中满腹惆怅,满心惶恐,被张希孟硬赶着上架子了。   有他们暂时拖延元军,张希孟和朱元璋终于能放开手脚,抓紧时间整编人马了。   一个甲等千户,最多编制一千二百人。   经过朱元璋和张希孟的商议,将三个甲等千户合编,统归一个指挥使负责,称为“营”,这倒是和明朝禁军三大营名称类似,但是统辖范围,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这个营就是在千户之上的一个军事单位。   除了下辖的三个千户之外,还有一部分侦查的斥候兵,通传消息的通信兵,护卫骑兵,辎重兵,再加上一些重弩和投石机。   由于类似弩炮,床子弩,投石机一类的远程重型装备,还差得太多,因此只能说纸面上存在,要等到数量充足,才能够填补上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突出了这一次整编的特色,就是让兵马更加专业,在一个营中,分工明确,层次分明。   负责战斗的,负责传达消息,负责后勤保障的,应有尽有。   每个营满编的话,应该有五千左右,完全可以独立作战,发动突袭,守卫城池,护送粮饷,保护百姓,全都能胜任。   如果集结几个营主力,就可以和元军在野地决战,也是丝毫不怂。   对于这个设计,老朱是很满意的。   其实从人员安排上,也能明白事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几千人的规模,那么手下将领就可以独当一面。   一旦超过了这个规模,需要一两万人出战,那么一定是朱元璋统御全军,指挥作战。毕竟他们的兵马就这么多,断然不能有太阿倒持的情况。   所以说在创业初期,任何统帅都是全能型人才。   打仗内政,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全都是一把好手。   没有这个本事,就别想拉起一支队伍!   又经过一番商议,终于决定,初步整编出五个营,分别以前后左右中命名,其中前营指挥使是徐达。后营指挥使是费聚。左营指挥使吴良,右营指挥使给了冯国用。   至于中营指挥使,全军最精锐的一支兵马,自然是归了多年的小伙伴,忠诚绝对没有问题的汤和!   五大主力的格局,初现端倪! 第一百零八章 又升官又娶媳妇   五营主力,加起来差不多一万八千多人,构成了老朱的核心战力,另外还有花云的骑兵千户,并没有升格。   主要是老朱手上没有那么多战马,而且两淮的地形大队骑兵也施展不开。当然了,如果能顺利击败脱脱,从元军手里缴获一些,老朱还是很乐意弄出个骑兵营的。   就目前为止,两万步骑主力,加上一些没有整编的乙等千户,还有诸如缪大亨,彭早住,胡大海等外围势力,朱元璋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   其实老朱还能把人马扩充更多,但是他很清楚,兵在精而不在多。而且盲目扩军,指挥不善,还不如不扩充。   还是那句话,如果能顺利击败脱脱,把手上的人马磨砺出来,变成了老兵,和州那边的粮食也跟上了,为什么不扩军?   这年头谁兵强马壮,谁说了算。   哪怕父子都不管用!   对这点感触最深的,只怕就是郭子兴了。   他这个岳父,已经被朱元璋放在怀远快一年了。   他的命令从帅府前门,到帅府后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混到了这份上,郭子兴也是心胸阔达,居然没有上吊抹脖子,只能说一句,真是条汉子。   不过郭子兴到底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加上心情不好,如今病势沉重,眼瞧着命不久矣。   目前在郭子兴的麾下还有八千多人,不足一万。   就是这么点人马,本着无限细分的精神,还出现了两个派系。   其一就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他们靠着郭子兴的威望,控制了几千心腹,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邵荣,一个叫赵继祖。   他们两个是最早跟着郭子兴起兵的老人,属于仅次于几位大帅的宿将。   这俩人瞧不起朱元璋,没有跟着老朱去。   只不过他们也清楚,凭着他们俩的兵力,是断然没法取代郭子兴自立的。   因此邵荣和赵继祖就鼓动郭子兴取投靠刘福通。   与其被女婿欺负,不如另外找一个靠山,借助刘福通的兵力,收拾了朱元璋,出了这口恶气。   郭子兴倒不是不愿意答应,实在是身体不好,而且也生怕刘福通把他给吞了,就这么拖延着。   随着郭子兴病势沉重,郭天叙和张天佑越来越拉胯,邵荣和赵继祖的威望与日俱增,渐渐的也不把郭子兴放在了眼里。   统帅和大将应该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关系,郭子兴跟邵荣,成了梁山伯和窝阔台了。   就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中,汤和带着兵马,押解着赵均用,来到了怀远城。   听闻汤和到了,郭子兴主动出城迎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出城的机会了。   等到双方见面,倒是把汤和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位郭大帅吗?   怎么老成了这样?   胡须发白,背也弯了,走路竟然要人搀扶,还真是到了末路……汤和比朱元璋投军更早,此刻也真是唏嘘感慨。   “末将拜见大元帅!”   汤和单膝点地,行了大礼。   郭子兴挤出了笑容,忙道:“快,快起来!”等汤和站起,郭子兴拉着他的胳膊,就问道:“我,我那贤婿可好?”   “好!上位现在很好!刚刚还打了打胜仗,就让卑职来向大帅报捷来了。”   郭子兴连连点头,“好啊,我就知道,他是个能打的有出息孩子,红巾军只有在他手上,才能兴旺发达啊!”   郭子兴似乎真的老了,与世无争了,也没有心思算计什么,听说后辈混得好,他就很开心。   郭天叙和张天佑全靠着郭子兴,此刻也是老老实实,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邵荣,他冷哼一声,“汤和,你可认识我?”   汤和一笑,“怎么不认识,邵荣邵万户!”   “对!”邵荣道:“朱元璋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他怎么不来拜见大帅?”   汤和同样冷笑,昔日他不过是邵荣的部下,可是到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谁说上位不敬大帅来的?元军几十万南下,上位要全力以赴,筹划对付元军,自然是脱不开身。不过上位却是有一件礼物,要献给大帅。”   “礼物?”郭子兴吃了一惊,随即道:“不,不必了,他也不容易,那么多兵马,有多余的钱财,都用来养兵吧。”   汤和嘴角上翘,举起手,拍了两下,“抬上来!”   下面的士兵闻讯,立刻抬过来一个笼子,放在了郭子兴的面前,汤和笑道:“大帅,这可不是金银,而是一个大活人,一个您的仇人!”   “我的仇人?”郭子兴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汤和一伸手,扯下了上面覆盖的布,露出了里面人的庐山面目。   郭子兴俯身一看,很眼熟,连忙揉了揉老花的眼珠子,突然惊得叫出了声。   “这,这是赵均用!”   汤和点头,“没错,赵均用这个贼子投靠了元廷,偷袭滁州,结果被上位将计就计,一举全歼!上位知道他曾经绑架过大帅,故此送了过来,请大帅发落!”   郭子兴终于听明白了,他颤颤哆嗦,走到了近前,让人把笼子打开,他探身仔细观察。发现赵均用脸色苍白,咬着牙关,仿佛是昏死过去了。   郭子兴举起巴掌,像是拍西瓜似的,照着赵均用的脸来了几下。   好半晌,赵均用摇晃了一下脑袋,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刹那,郭子兴就像是得到了喜爱玩具的孩子似的,咧嘴笑了出来。   “他,他活啦!”   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愤怒,太多的惊喜,声音都变了。   郭子兴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就是被赵均用稀里糊涂抓了,险些丢了性命。要不是朱元璋给力,把他救出来,郭子兴就真的完蛋了。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次,彻底打掉了郭子兴的威望,让他再濠州大胜之后积累起来的心气,一扫而光。   从此之后,一蹶不振!   和郭子兴相反,赵均用灭了彭大,势力与日俱增,虽然比不上朱元璋,但是跟郭子兴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老郭还以为这辈子都比不上人家呢!   可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赵均用居然像一条狗似的,就放在他的面前。   “这,这事怎么回事?”郭子兴声音颤抖。   汤和就把战争的情况说了一下,也着重讲了让几个小孩子把赵均用给俘虏的事情……这下子可把郭子兴高兴坏了。   “好,抓得好!这个畜生,白眼狼!当初老夫收留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活该!”郭子兴一顿臭骂,回头又问汤和,“那,那元璋的意思?”   汤和笑道:“自然是由大帅发落!”   “那好!”郭子兴立刻道:“我现在就要杀他了!挖出他的心肝,好好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汤和自然是没有意见,你郭大帅想怎么出气,就怎么来呗!   郭子兴跟得了圣旨似的,欢欣鼓舞,赶快下令,召集所有部下。   他把人马聚集起来,在人群中间,搭了高大的台子。   而且为了多折磨赵均用一会儿,他还把自己续命的人参找来,给赵均用灌了下去。   有了这碗老参汤,赵均用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呸!老子真晦气,落在了一头猪的手里!”   啪!   郭子兴就甩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就是个猪狗都不如的东西!”赵均用还骂。   郭子兴又甩手一巴掌,奈何郭子兴也没什么力气,赵均用叫骂不止。他干脆找来一把匕首,刺入赵均用的嘴里,一顿搅和,腮帮子都捅漏了,这还不解气,又让人取来钉子,把赵均用的膝盖刺穿,钉在台上,然后戳瞎眼睛,剖开腹部,取出心肝,扔到火里。   等烧得只剩下骨头,又给挫骨扬灰,倒在了十字路口,任由千人踩,万人踏!   郭子兴肚子里的怨气吐出来了,心情大好,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晚上特别设宴,款待汤和。   在酒席上,郭子兴不断询问朱元璋的事情,汤和都一一作答,郭子兴一再点头。   他还特意叫来了夫人张氏,让她也听听。   张氏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元璋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和天叙不一样!老爷,到了现在,你还迟疑什么?怎么还舍不得把大权交给元璋?”   郭子兴一怔,旁边的郭天叙和张天佑都想说话,却不提防,汤和瞪了他们一眼,俩人吓得闭嘴了,可心里头还是满腹怨气,又惊又恐,生怕郭子兴点头答应。   “夫人,我,我……”郭子兴还说不出口。   张氏却是急了,“老爷,大帅!你好好瞧瞧吧!那个邵荣和赵继祖,他们拉帮结派,收拢了那么多人,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能杀了天叙,杀了咱们一家!事到如今,也只有元璋能保护咱们,你怎么还想不通啊?”   郭子兴一振,他不是想不通,只是舍不得……这时候汤和察言观色,急忙道:“大帅,上位可没有取代大帅的意思,不管到什么时候,濠州红巾都听大帅的。只是上位为了方便统御,想要求个都指挥使的职位,请大帅恩准!”   郭子兴哭笑不得,什么都指挥使啊?他手下有这个官吗?   朱元璋想要,除了大帅,还有什么不能给的!   “好,好!”郭子兴连连答应。   就在这时候,张氏又说了一句,“老爷,咱们丫头也老大不小了,都说美人爱英雄,除了元璋,谁还是当世英雄?我就做主了,把咱闺女嫁给元璋算了!”   郭子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话?   他的干女儿都嫁了,难道连亲女儿也要送过去?   而且现在去了,岂不是要做小?   郭子兴没敢立刻反驳,汤和却是大出预料,“这,这恐怕不妥吧!”他是来讨官的,可不是来讨女人啊!   而且郭子兴的亲女儿,事关重大不说,还有个马氏在,这不是要出事吗?   他哪敢答应?   张氏却笑了,“我那丫头嫁给了元璋两年多了,我也正好去瞧瞧她,顺带着把这个丫头也带过去。好汉娶九妻,谁先谁后,谁妻谁妾,明明白白。都是我的丫头,我这个当长辈的,拎得明白。汤和,你不用为难,我去亲自说。如果他们确实不愿意,也是我这张老脸没趣,跟你没关系。”   张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汤和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是觉得有点荒唐。   这事情也太顺利吧,既升了官,又得了美人。   每一送一,这个优惠力度真大,百亿补贴郭多多了!   他们怎么这么着急?   汤和本能感觉到了不妙,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在诛杀了赵均用,提拔朱元璋为都指挥使之后,怀远城中暗流涌动。   邵荣和赵继祖召集旧部,准备带着人马,反叛郭子兴,去投靠刘福通!   原来郭子兴的部下早就倒了四分五裂的时候,本来两个人还想带走全部兵马,现在朱元璋派人来了,时不我待,邵荣就想赶快离开,免得便宜了朱元璋。   他们俩还真网罗了不少人,竟然有差不多五千兵马,跟着他们一起走。   而汤和手上,只有带来的五百骑兵,这可怎么办是好? 第一百零九章 人间清醒朱元璋   敌众我寡,情况并不好。   汤和的压力很大,如果放任邵荣和赵继祖逃走,这几千濠州红巾就会落入刘福通的手里,就有可能成为攻击朱家军的急先锋。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   “所有人上马,跟我全军出击!”   汤和一马当先,后续士兵如狼似虎,从怀远穿城而过,沿着涡水,就追了过去。   汤和为了彰显军威,带来的都是精锐。   而这些朱家军的精锐,到底能有多少本事,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邵荣和赵继祖率领兵马,向着亳州方向前行,大约走出了二十几里,士兵就纷纷疲惫不堪,嚷嚷着休息,他们也只好让士兵埋锅造饭,先吃饱肚子。   这俩人还挺遗憾的,如果再晚一些时候,或者郭子兴死了,他们就可以约请刘福通派兵,把怀远给占了。   “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给小贼秃当部下!咱丢不起这个人!”   邵荣狠狠啐了一口,眼神之中,尽是凶戾之色。   此时,一骑仓皇跑过来。   “不好了,汤和追来了!”   “汤和?”   邵荣更加震怒,“他不过是俺的部下,哪里轮得到他逞凶!给我上!”   邵荣招呼部下,就准备迎战。   可是他们还没有集结完毕,汤和就已经率领人马,撼天动地而来。   五百骑兵,愣是冲出千军万马的效果。   人喊马嘶,兵器寒光烁烁,这哪是一群人,分明是一群猛兽!   全身披甲,手持利刃,所骑战马,也都是精挑细选。   再加上一年多的整训,让这些骑兵就宛如一口神兵利器,终于到了饮血的时刻。   “杀!”   汤和带头,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一些士兵试图阻挡,但是瞬间被汹涌而来的骑兵淹没,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汤和率部猛冲,那些尚在吃饭的士兵,吓得仓皇逃跑,魂不附体。   眼瞧着全军溃败,邵荣忍不住了,亲自冲上来。   他的亲兵当中,有许多弓手,箭术了得,立刻朝着汤和军中射过来。   按理说面对弓箭,汤和应该害怕吧?   不!   他们对自己身上的铠甲有着足够信心。   果不其然,一轮射击,只有寥寥几人受伤,大军向前的态势半点没有减缓。   “爷爷也让你们尝尝箭矢的滋味!”   汤和在进入三十步的时候,才射出了第一轮,也是唯一一轮弓箭。   他们并没有选择射程更远的抛射,而是尽量递进,追求杀伤效果。   战术并没有好坏之分,只看装备训练如何,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朱家军有铠甲在身,可以防御大部分杀伤,既然如此,那就有恃无恐!   一轮箭雨之后,邵荣身边的士兵少了好几十个,他的脸色也变了。   汤和根本不容他多想,全力催动战马,杀了过来。   双方短兵相接,几乎瞬间,就有十几个邵荣的亲信,被斩落马下。这些朱家军就宛如怪物,寻常兵器,根本杀不死他们,甚至连让他们受重伤都做不到。   而朱家军则是喜欢集群冲锋,几十个人一波,宛如重锤,一下,一下,又一下!   邵荣拼命招呼,呐喊着让人冲上去,挡住汤和。   但是很快这些士兵就被淹没了,完全是无用功,送死罢了。   邵荣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明明都是出身一样的红巾,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他的战马不断向后退,就在汤和凿穿防线的时候,邵荣心里防线也崩溃了,他掉头就跑,随后,他的亲信也跟着逃跑。   在另一边,赵继祖跑得更快。   足足五千多人,瞬间失去了秩序,乱糟糟的,有人溃逃,有人跪下请降,乱成了一团。   汤和看在眼里,心中着急。   “朱将军仁慈宽厚,投降不杀!”   “都跪到道边去,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   “快闪开!放走了邵荣,拿你们问罪!”   “都到路边等着,回来俘虏你们!”   ……   汤和扯着嗓子大喊,手下的兵也跟着喊。   许多士兵一听,都很乖巧,蹲在了路边,把兵器扔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甚至还饶有兴趣,跟同伴聊了起来。   可算是能投靠朱将军去了,再也不用挨饿受气了,这苦日子算是熬到了头!   士兵们三三两两,跟过年似的。   至于邵荣,他的心情却跟上坟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汤和怎么这么能打了?   我还不服气!   都别跑,跟他们拼了!   邵荣还想玩命,奈何他的手下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此刻汤和分出一个百户,从侧翼追击,形成了一个扇子面,狠狠压了过来。渐渐的,大网收紧,邵荣就像是一条鱼,被困在了中间。   他突然惊觉,自己走投无路,顿时眼珠子都红了。   “爷爷不服气!爷爷跟你们拼了!”   他掉头冲向了汤和……这位昔日濠州城的万户,仅次于几位大帅的将领,就这么死在了汤和的刀下。   至死他都瞪着眼睛!   “去阴曹地府问阎王爷吧!”   汤和朝着他的尸体啐了一口……收拢人马,原本五千多的人马,除了随着邵荣战死的几百人,还有一些逃散的,最后被收拢俘虏的,差不多有四千人。   这些人甚至没有多少沮丧,快带着我们去投靠朱将军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汤和以少胜多,彻底让怀远的人,见识了朱元璋的实力。谷   就连原本还跟着郭子兴的那几千人,也都倒戈了。   事到如今,郭子兴彻底成了光杆大帅。   郭天叙跟张天佑都惶惶不安,又无可奈何。   他们生怕老朱会算旧账,会杀了他们泄愤!   张氏忍不住冷笑,都是一群糊涂蛋,到了这时候,还想着跟朱元璋作对呢?你们也配!我为啥一定要把亲闺女嫁给朱元璋,哪怕当小妾我也认了,不还是想抓住这点情义,保全一家人吗!   大帅老了,活不了几天。   可其他人不还是要活着,非要跟朱元璋找别扭,那就是非要自寻死路。   马丫头仁义贤惠,是个顶好的妻子,能娶到她是朱元璋的福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朱元璋的地位,三妻四妾都是少的。   断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夫人。   既然如此,让自己的干妹妹嫁给朱元璋,对马氏来说,也是好事,正好方便控制朱元璋。一个干女儿,一个亲女儿,抓着这俩孩子,郭家就不至于绝后。   不愧是能拿捏住郭子兴的厉害角色,张氏规划了一条万全之策,甚至连马氏都未必能拒绝。   只不过马氏漏算了一个人,那就是张希孟!   在他接到了汤和战报的时候,发现如愿以偿,得到了都指挥使的官职,又顺带着除掉了邵荣,将怀远的一支人马纳入了掌控,他还挺高兴的。   可是看到了最后,郭大帅的亲闺女,要嫁给上位,汤和亲自护送着,要返回滁州,张希孟立刻就怒了!   这个汤和,怎么什么事情都敢接,简直糊涂了!   他想了想,立刻给汤和去信,要求他将怀远的所有人马,悉数安顿在定远,然后独身返回滁州,商讨大事。   汤和接到了这封信,稍微沉吟,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   按理说涉及到调兵的士兵,应该是朱元璋发出手令,为什么只有张希孟的一封信?   这不符合常理!   汤和敢抗命吗?   对不起,他还真不敢。   张希孟冒着破坏规矩的风险,给他来信,就说明这事情小不了!汤和只能匆匆交代之后,连夜骑着快马,飞奔滁州。   还没等他进城,就让张希孟给拦下了!   “汤指挥使,你干得好事!做得好人!”   汤和头一次见到张希孟如此生气,眉毛都要立起来了。老汤慌忙下马,过来问候,张希孟直接把他带到了一旁,找了个亭子落座。   张希孟劈头盖脸就问:“汤和,你是不是嫌咱们这边岁月静好,你非要弄出点动静!嫌弃元军压境不够,你还要自己添乱。你到底是何居心?”   汤和被这一番质问,弄得懵了。   “张先生,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都听糊涂了。”   张希孟冷笑,“你糊涂了,我就说给你听清楚……主公和夫人伉俪情深,没有夫人扶持,就没有主公今天,你承认吧?”   “我当然承认!全军上下,谁不佩服夫人!”汤和理直气壮。   “你知道就好,那你可知道,当下夫人还没有怀孕,未给主公诞下公子?”   汤和点头,“是啊,我也着急啊!这不有了好事,我就想着尽早促成,然后尽快给主公诞下后代,我们这些手下也就安心了……”   “你安心什么?”张希孟真急了,“汤和,我明白告诉你!除了夫人的公子,全军上下,不会认什么庶出的孩子。尤其是郭大帅的亲生女儿!是不是她给主公生了公子,就能取代夫人?”   “这个……自然不行!”汤和冒了冷汗,说实话,他没想这么多,朱元璋没儿子,不管是谁,生出来的还不是朱家的骨肉,也就是未来的少主,没有什么不妥啊?   可张希孟这么一说,让情况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马氏无出,另外纳妾,偏偏这个妾还是郭子兴的亲女儿。   不管怎么样,都会带来麻烦的。   成亲不成亲,生不生孩子,是宠幸还是冷漠,都不妥当。   “汤和,我把话说清楚了,这件破事,就是利用了夫人的贤名,吃死她是主公的贤内助。又是孝顺的女儿,还不会苛责妹妹……就这么硬塞一个人给她,还是在她没有生育的时候。汤和,你自己琢磨琢磨,对夫人公平吗?”   汤和低头思量,渐渐的,额头也冒了汗。   话说马氏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在整个军中,举足轻重。   让她受这么大委屈,肯定有人会不服气。   而且一旦郭氏抢先诞下孩子,烂俗的后宫争宠的戏码又会上演。而朱元璋毕竟是郭子兴的女婿,濠州红巾里面,也有许多郭子兴的旧部。   万一这些人趁机摇旗呐喊,整个大局都会跟着乱起来。   汤和越想越觉得可怕,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张,张先生,我,我现在就把人送回去!”   张希孟一瞪眼睛,“你送回去什么?你现在送回去,人家也会说夫人不孝!欺负母亲和妹妹!”   “那,那这个怎么办?”汤和真的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他一个领兵的,哪有这么多弯弯绕儿。   觉得朱元璋不会只娶一个,郭氏是郭子兴的亲闺女,也算是知根知底,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让张希孟这么一说,简直惹了大祸。   那这个破事该怎么办?   “张先生,你快拿个主意吧!”汤和急得团团转。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貌似记得朱元璋的确娶了郭子兴的亲女儿,还给老朱生了好几个儿子。   张希孟不知道历史上的情况,也不知道马氏怎么接受的,   总而言之,贤后是真不好当啊!   张希孟自己还小,也没什么感情经验,要让他拿出什么万全之策,那也是难为他了。   “这样吧,我去找主公,跟主公好好谈谈,希望主公不要被美色迷昏了头。”   张希孟刚起身,还没离开,突然就来了一骑,张希孟和汤和抬头看去,赫然正是朱元璋!   老朱冲到了亭子前面,跳下了战马,几步走过来。   汤和向老朱行礼,朱元璋连看都没看,直接走了进来。   坐下之后,朱元璋看了一眼张希孟,沉声道:“先生有什么要跟咱说的?”   “没有!”张希孟老老实实道:“大帅夫人想把女儿嫁给主公,那是想亲上加亲,保全他们一家。主公娶了大帅女儿,也好收拾人心。从此濠州红巾,尽数归附主公,正好给主公办个婚事吧!我听说主公前面的婚礼不够隆重,这一次正好补上……”   “你给我闭嘴!”   朱元璋气得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张希孟,你把咱当成什么人了?咱朱元璋没别的本事,就靠着成亲,靠着女人,才有现在的基业吗?你让天下豪杰怎么看咱?让下面的将士,怎么看咱!咱这辈子就吃不了硬饭了吧?就吊死在郭家女婿这棵树上了?”   张希孟低头,也不说话,反正这破事是你朱元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朱深深吸口气,冷哼道:“咱也不好说,以后会不会纳妾……但是有一点,咱心里只认妹子一个。再有一点,在妹子给咱诞下孩儿之前,咱不会纳妾,谁说也不行!至于大帅夫人吗……就让她住在定远,再告诉她一句,别仗着是长辈,就动歪心思!咱朱元璋……不吃这一套!” 第一百一十章 有后   老朱这一番表态,总算是救了汤和,他都感觉到后怕,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弄得不好,就彻底得罪了夫人。   虽然马氏素来贤良,姊妹同嫁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想来不会迁怒自己……但是不要忘了,在老朱手下,有太多心向马氏的人。   且不论那些干儿子们,就说张希孟,他为啥火急火燎,替马氏出头?不要忘了,当初是马氏和朱元璋一起救了张希孟,夫妻俩的份量是一样的。   张希孟要是不替马氏出头,那才奇怪呢!   和张希孟有一般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如果大家伙成心给你汤和穿小鞋,你老汤可吃不了兜着走!   经此一件事,算是给汤和一个教训,从此往后,他彻底老实了,真别觉得自己是发小,又对老朱有恩,就什么事都敢掺和,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汤和什么也不敢多说,赶快去军营,好好练他的中军营了。就连击杀了邵荣的功劳都不要了,就盼着能把这事情给忘了最好。   打发走了汤和,就剩下张希孟和朱元璋两个。   老朱轻叹口气,“咱心里头有数,没有妹子,就没有咱的今天,如论如何,咱也不能干那种没良心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的。”   张希孟听到这里,慌忙站起,诚惶诚恐道:“主公,我承蒙夫人大恩,又生怕主公家中生事,影响军心,故此才仗着胆子,僭越了规矩,还请主公责罚。”   老朱摇头,“罚什么?你是为了咱好,说得做得,都是对的,难道做对的事情,也要受罚?这是哪门子规矩?”   张希孟却是坚持道:“主公,还有一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主公的家事本就不是属下能干涉的。主公没有询问,我擅自做主,这就是坏了规矩!”   “别胡说!”朱元璋打断了张希孟,突然忍不住笑了,“先生你可真有意思,明明做对了,咱感激你,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这事情不能只看对错,我干预主公家事本就不对,不管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都该受罚,这是规矩!”   张希孟深吸口气,继续道:“主公请想,这一次是对的,那下一次呢?一直这样下去,就不免生出骄纵之心,觉得自己手握大权,什么事情都敢掺和,什么话都敢说,渐渐的,也就失去了分寸体统。主公,如今地位日盛,权威日隆。属下文武,也该越发懂得规矩才是。”   朱元璋默默听着,张希孟的这套说法,老朱自然是听得进去的,而且十分欢喜。   眼下老朱掌控的势力范围,已经达到了三个府,治下几十万人,兵马数万,俨然一方诸侯。   尤其是这一次讨来了都指挥使的职位,下一步,距离称王也就是一步之遥。   虽然老朱不想当出头鸟,但是在自己这个团队中,必须树立起绝对的权威,才能如臂使指,上下一心。   可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就拿这一次的汤和来说,他敢答应张氏,把母女接来,居然都没有事先请示朱元璋,这就是没有规矩的结果。   其实站在汤和的角度来想,他也没什么大错。   他是朱元璋的发小心腹,又曾经帮助过老朱,算是有恩。   别的不讲,总能算是半个家人吧!   张氏又是朱元璋的岳母,她带着女儿,来见自己女婿,完全没有阻拦的理由。   但如果换个角度,老朱是三军统帅,派遣汤和送赵均用给郭子兴处置。   任务如此,他还能多带张氏回来吗?   老朱思忖了许久,长叹一声,“先生思虑周全,一心替咱谋划,咱着实感激。可是这些弟兄们,也都是咱的乡亲弟兄,如果咱烂施威权,颐指气使,是不是也不好?”   张希孟断然道:“主公,军纪规矩,并不是吆五喝六,倚仗权势,欺负属下。而是一种办事的规范,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谁都不讲规矩,就只会乱成一团。执行任务,遇到了突发情况,譬如说邵荣带着人跑了,汤和可以临机专断。但是遇到大帅夫人要来滁州,他就必须行文,说清楚情况,得到了同意,才好行动。不然就会弄得大家伙尴尬,包括下面人也会落下埋怨。”   老朱还在沉默不语,张希孟继续道:“主公,规矩不光是约束,也是保护。您麾下将领,多为乡亲兄弟,彼此关系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越是如此,就越容易私相授受,彼此大开方便之门。当下或许还没什么,但是到了日后,地盘大了,权柄重了,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主公总不愿意对自己的心腹爱将动手吧!”   朱元璋终于动容了,他忍不住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不停皱眉头。   足足过了好一阵,朱元璋这才道:“先生以为该如何?”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这一次升任都指挥使,下面就要设计都指挥使司的属官,正好借此完善官制,严肃军纪,把规矩建立起来!队伍越来越大了,规矩就越要清晰明白。如此才好约束人心,不至于出乱子。”   话说到了这份上,朱元璋自然是一万个赞同。   只不过这个都指挥使司,又该怎么编制呢?   按照张希孟的建议,下面设三个司,第一为理事司,或者叫理政司,主要负责治下政务,辅佐都指挥使。   大约就可以理解为一国的宰相。   张希孟推荐由李善长出任,而且要给李善长一个都指挥使司参议的高位,统御理政司。也就是说,李善长成了朱元璋手下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第二个司,名为监察刑狱司,有点类似御史台,负责监督文武,处理刑狱,受理各种案子……这个司,可以暂时交给杨元杲。   而第三个司,也就是经历司。   这个司没有什么实权,主要是负责公文往来,安排典礼仪式,列席会议,参赞军机,记录重要事宜……大约也就是这些小事了。   经历司也是三司当中排名最靠后的。   张希孟因为张氏的事情,自请降级,任职经历司经历,不再挂掌书记的衔。   同时在三司之外,设立一个都指挥使参军,由贾鲁担任,再设立一个护卫亲军千户,由郭英负责。   再加上之前已经提拔的五军指挥使,老朱手下的文武百官初步编制成功。   大约就是李善长为宰相,杨元杲为御史大夫,贾鲁相当于以备咨询的内阁重臣,郭英既负责保护朱元璋,又负责刺探军情,约等于锦衣卫指挥使。   至于张希孟,他这个经历司就相当于通政使,不过由于内廷并不存在,他又负责了司礼监的差事。   虽然具体负担的事情还不是那么明确,可正因为这个模糊,才给了张希孟发挥的空间……总而言之,这是个张希孟极度满意的结果。   但是有人不高兴了,而且是非常不高兴。   这人就是马氏!   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朱英过来,请张希孟去府邸,马氏亲自下厨,给张希孟准备了十几道菜,还搬来了两坛子朱元璋都不舍得喝的老酒。   尤其是值得一提的是,连老朱都没请。   只是马氏,朱英,张希孟三个,坐下闲聊。   说了说濠州的事情,讲了讲民间听到的趣闻。   他们之间,笑语欢声,丝毫没有负担。   马氏也喝了两杯酒,她笑呵呵问张希孟:“小先生,你小时候怎么读书的?可辛苦吗?”   张希孟放下了酒杯,笑道:“谈不上辛苦,其实小时候启蒙,不是要学会多少东西,只是要打一个基础,学会自己学习,自我提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学无止境,至死方休!”   “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马氏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笑了,“小先生,你人年轻,可话却不年轻。这次的事情,我承你的情了!”   说着,马氏举杯,敬了张希孟一杯。   张希孟忙道:“夫人,是您和主公救了我,不然我就是路边的白骨。当日若是主公一个人,我也就不掺和这事情了,也免得受罚,官还降了一级。”   马氏忍不住笑了,“你那是给自己降级吗?分明是想偷懒耍滑!把难事都甩给了李先生……不过这样也好,等过些时候,你就有忙得了。”   张希孟一愣,“忙,忙什么?”   马氏笑道:“还能忙什么,忙着给我儿子当先生!”   “什么?”   张希孟大惊!   马氏怀孕了?   莫非说朱标那小子已经开始成形了?   就是那个除了短命之外,再无任何缺陷遗憾的最有权势的太子爷?   按照时间计算,也的确是快了。   只等这小子降生,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我可要提前恭喜夫人了。”   马氏脸上含笑,她和朱元璋成亲两年多,迟迟没有动静,整个压力,都落在了她的肩头,如果还没有动静,就算朱元璋不想着纳妾,她也要去劝说了。   只是那时候心情该是何等郁闷,自然不消说。   如今总算是等来了一个,马氏有预感,这会是个儿子!   一个上上下下,都期盼的好孩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阶段战术   马氏的心情很好,打开了话匣子,跟张希孟聊朱元璋,说老朱刚当亲兵的时候,特别能吃,一顿饭不够,他还跑去厨房偷萝卜吃。   那么长的青萝卜,几口就吃没了,连泥都不洗。   她看见觉得好玩,就给老朱留了几张烙饼,那么大、那么厚的饼子,也是三下五除二就没了,他那个肚子啊,就是个无底洞……他们一来二去熟悉了,马氏还帮着老朱洗衣服,他那个衣服,又脏又臭,别人都懒得搭理他。   马氏越说越高兴,简直要把朱元璋的黑历史都扒出来了。   正在她打算说两个人怎么定亲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马氏的身后。   “咳咳!妹子,你现在有了身孕,快回去养胎吧!算咱求你了!”   马氏怔了怔,突然笑了,她没说话,只是抬起一条胳膊,老朱连忙扶住了她,“小心点,可别磕着碰着,你没事别老是喝酒,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朱元璋低声下气,像个老妈子似的,念叨着,搀扶马氏,去后面休息。   很难得,马氏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回去。   “爹对娘亲真好。”朱英发出感叹,随后他认真看了看张希孟,凑过来问道:“大哥,你啥时候成亲,给我找个嫂子啊?我可盼着呢!”   “你盼着个屁!小小年纪,你知道啥是成亲?”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生猴子吗!对了,还是你跟我说的哩!”朱英道。   张希孟点头,再看看他的德行,很认真道:“你小子这么下去,的确是能生出猴子的!我问你,这次考试,拿了多少分,考了几等?”   张希孟可懒得跟朱英纠缠,所以主动发起了攻击。   果不其然,朱英招架不住了。   “我,我就是差点甲等。”   “哦!那是乙等了?”   “也不是!”   “那是丙等?”张希孟的声音渐渐严厉。   朱英嗫嚅半晌,低着头,偷偷道:“是,是壬等。   “壬?”张希孟愣了一下,甲乙丙丁,没有这个啊!   不对劲儿!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你,你考第九等!”张希孟气得握紧了拳头,简直想打死他!   “我,我冤枉!”朱英疯狂叫屈。   “你冤枉什么?就算搁脚写,也写不出第九等啊!我还要谢谢帮你复习天干是吧?”张希孟再也不忍着了,朱英这个兔崽子,着实欠教训!   我还指望着你小子永镇云南呢,就这个德行,我怎么能安安稳稳喝菌子汤?   张希孟挥拳打人,朱英一边躲,一边争辩,“真不是我的错,先生考了一篇文章,让,让我们写生财有道。”   “你,你怎么写的?”   “我,我就写人非生而有财,必聚敛而得……可杀富户,可掠四邻,铲奸除恶,钱财自来!”朱英委屈巴巴的,“我,我哪里写错了?”   张希孟怔了怔,貌似也没错啊!   不对!   “你小子跟我说说,你们先生的标准答案是什么?”   朱英努力回想,“我,我们先生说,钱财要取之有道,种田生养,官取之少,民得之多,藏富于民,天下大治……还,还说上位就是如此治民,什么杀富抢掠,那是无道蛮夷才干的事情,不许我胡说八道。”   张希孟听明白了,想了想,却又笑了。   题目虽然简单,却挺有意思的。   难不成现在就有人给朱元璋擦胭脂抹粉了?   生财有道,他这么说,也未必不对,但只是过于春秋笔法了,不免把朱元璋政策的核心都给掩饰过去了。   就好像谈工业革命,只说发明了珍妮机,发明了蒸汽机,科技进步,带来了生产发展……却绝口不提满世界侵略,打开了市场,又满世界掠夺,得到了充足的资本,可以投资技术,建设工厂。   有些时候,阉割过的真话,甚至比刻意编造的谎言还要害人。   说来说去,这似乎是个历史解释权的问题。美化朱元璋,固然对朱家军有好处,可如实记录历史,给后人呈现真实的情况,让后人能从前人的经验中,吸取经验,貌似也更加重要。   不然岂不是陷入了自欺欺人的怪圈了!   而且把老朱的成功,解释成仁政、王道、爱民,接下来就该是三纲五常,天人感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了……果然万物皆可入儒门啊!   “大哥,你评评理,到底是谁对谁错?”   “我管你谁对谁错!”张希孟气哼哼道:“你给小兔崽子考试那么拉胯,就是丢了我的人……这样吧,回头告诉你们先生,让他抽空来经历司,我要找他聊聊。”   这回轮到沐英发愣了,别人考不好,都是被叫去见先生,怎么到了大哥这里,成了先生见家长了?   这是什么道理啊?   不过貌似也没什么,谁让大哥与众不同呢!没准交代了两句,往后先生就不敢为难我了。朱英还挺美的,果然,没有两天,他就把先生叫去了经历司,等候我大哥的谆谆教诲吧!   杨先生是一名很普通的私塾先生,他的家室不错,早年读了不少书,可元廷的科举实在是坑爹,他几次都没有考中,只能返回家乡,开了家私塾。   一直到朱元璋占据了滁州,要上学的人多了起来,私塾才扩充成了府学,杨先生也在里面领了一份工钱,算是吃上了公粮,只不过却是一群红贼给的,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杨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这是第一次步入红贼的衙门。   经历司作为承上启下,枢纽内外的机构,远比想象的要忙碌许多,杨先生没能直接见到张希孟,要在外面等候一会儿。   他也趁机观察,留意经历司的工作。他发现这里很忙碌,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人,出出入入,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公文,也不知道一府之地,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就在这时候,突然人声鼎沸,来了大事!   原来是高邮的诚王张士诚,派人送来了亲笔信,请求朱元璋出兵援助。   书信写得十分谦卑,甚至到了谄媚的地步。   奈何张希孟根本没看,就扔到了一边。   这时候经历司的几个官员,包括陆洲,都傻傻看着张希孟。   “那个经历……这可是求援的信啊,不能等闲视之,还是交给上位定夺吧!”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定夺什么……或许诚王那里有一点小麻烦,但是我们不该出兵的。”   都事阮弘道作为经历司的二把手,脸垮下来了,不久前张士诚来求救,张希孟直接说:一切安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今又说即便有点小麻烦,但还是不该出兵。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一脱脱攻陷了所有城池,兵围高邮,那该怎么办?”   “那就说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阮弘道急了,“张经历!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坐视元军攻克高邮,席卷天下!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那我们就说如果当初做点什么就好了,但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你!”   阮弘道七窍生烟,简直要疯了,他切齿咬牙,“张先生,你就这么对待上位的恩遇?莫非说,你因为没有当上参议,执掌理事司,就故意消极怠工?”   张希孟沉着脸,怒吼道:“阮弘道,阮都事!你现在需要的是听从本经历官的安排,如果不满意,大可以去找上位。如果再敢胡言乱语,离间僚属关系,我立刻要求惩罚你!”   阮弘道是万般无奈,只剩下哀叹,眼下的情况,是真的太糟糕了。   脱脱率领兵马南下,张士诚初期的应对,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先是派遣两个兄弟,领兵主动出战,试图阻挡元军,结果跟士气正盛的元军撞在了一起,损失惨重。   这时候张士诚就给老朱写来了一封信……请求出兵。   结果到了张希孟这里,就成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随后元军分兵,攻取了盐城和兴化,等于是挥出了左臂,狠狠打向高邮……也就是此刻,张士诚送来了第二封信。   面对这封信,张希孟的态度还是很简单。   或许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但是什么都不需要做。   按照这个节奏,等张希孟说如果当初做点什么就好了,但是太晚了。张士诚就可以开席了,热热闹闹,吹一曲百鸟朝凤,送诚王殿下归天!   张士诚一旦完了,滁州这边如何保全?   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笼罩着所有人,包括老朱手下的官吏,也不能免俗。   那张希孟到底在干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跟我们预计的情况差不多。张士诚低估了元廷的决心,又没有仔细应对之策,初期遭到惨败,情理之中!”张希孟冷静分析。   这次与会的只有四个人,贾鲁轻咳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是败得的确太快了,也太惨了!根据密报,此刻高邮城中,张士诚的兵马还不足两万,外面是几十万如狼似虎的元军,我看他未必守得住啊!”   贾鲁就差直接说张士诚必败无疑,而李善长显然也是这个看法。   朱元璋沉吟良久,道:“如果张士诚真的守不住,走马之间就败给了元鞑子。我们救也没用了,只能在各地布置兵马,和元军决一死战!”   老朱下定了决心,而张希孟却道:“主公,张士诚是盐贩子出身,他的手下尽是盐工……主公可知道盐工的辛苦?”   朱元璋怔了怔,“咱……不知道!”   贾鲁眯缝着眼睛,想了想道:“盐工确实辛苦,他们要背两百斤重的卤水,终年无休,无论冬夏,赤着脚行走。干了几年,就会关节疼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啊!”   朱元璋不免吃惊,张希孟认真道“如果我没猜错,张士诚比咱们预想的腰顽强许多!或许永远到不了第四阶段!”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站起来,不许跪   不是张希孟不想插手,实在是没有实力。   四十万元军,铺天盖地而来,无可阻挡,无可匹敌。   脱脱接连挫败张士诚的兵马,随即大军围城,与此同时,又扫荡四周,盐城、兴化、泰州,接连沦陷。   张士诚已经被压缩到了高邮一城,命悬一线。   这位诚王殿下走投无路,他决定投降。   没错,张士诚降了!   他偷偷派遣使者,带着亲笔信,去见脱脱。   张士诚态度格外谦卑,只要大元朝廷能给他一条生路,他愿意归顺朝廷,献城投降,充当朝廷的前锋,帮着剿杀红巾军。   总而言之,只要脱脱爸爸点头,咱张士诚就是你的好儿子了。   此时的张士诚,完美诠释了绝境中的人,该是何等绝望!   一万对战四十万!   一城战天下!   怎么可能赢?   求求朝廷了,给我个当狗的机会吧!   面对这一封信,如果脱脱点头,顷刻之间,高邮城破,张士诚投降。不出意外,他会跟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人一样,成为剿杀红巾军的刽子手。   就在旁边的朱家军,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天下大局,王朝兴衰,历史走势,此刻都落在了脱脱的一念之间……面对这封请降书信,文武双全的大元丞相,轻飘飘给出一句,“不许投降!”   非但不许投降,脱脱又加了一句,“城破之时,必定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使者带着脱脱的回答,狼狈逃回了高邮。   连投降都不许,该是何等绝望!   张士诚没有像张希孟预料的那样,是个顽强的人,可是连投降都不许,最后的路已经断了,就只能去死!   既然如此,那就唯有向死而生!   咱姓张的拼了!   张士诚没有隐瞒,直接把试图投降的事情告诉了全城军民,也把元军的回答告诉了大家伙。   “乡亲们,弟兄们!不是俺张士诚要害大家伙!实在是元廷欺人太甚!假如砍了俺张士诚的脑袋,能换来大家伙的生路,俺现在就把脑袋拧下来!”   张士诚满腔悲愤,“元鞑子不是人!他们铁了心要屠城,要杀光咱们大家伙!没有别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请大家伙跟着张士诚赴死!”   绝境中的张士诚,彻底爆发了。   同样的,高邮的军民百姓也被激怒了。   这些如野草一般的百姓,并不在乎谁做高邮城的主人,哪怕是元军来了,压榨更狠一点,他们也能接受,反正就是苟延残喘呗!   可谁能料到,竟然有人不接受投降,只想杀光每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跟你斗到底!   草芥柔弱,却也顽强,野火尚且烧不干净,何况脱脱!   “拼了!跟鞑子拼了!”   “谁死谁活还不知道!,跟元鞑子拼到底!”   “诚王,不要怕,咱们一定能赢!”   ……   走投无路的高邮,空前团结,军民上下,抛开了一切,全力以赴。   张士诚总算稍微松了口气,谁能想到,他竟然靠着脱脱帮忙,稳住了军心士气。   随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军疯狂攻城,张士诚亲自上城督战,当初跟他一起举事的“十八条扁担”,也都上城督战,高邮军民,拼死抵挡了元廷的进攻。   连日厮杀,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旁边的运河都被血水染红。   事实证明,不管多么强大的军队,面对一座众志成城的城池之时,都会束手束脚,陷入被动。   高邮城,在疾风骤雨之中,挺过了最初的攻击!   脱脱也不是傻子,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举攻克高邮的希望破灭了,战争进入了消耗战,变成了内力比拼!   就看谁先撑不住!   到了这一刻,脱脱似乎有些迟疑了,假如他同意张士诚投降,是不是会容易许多?   这事情很讽刺,脱脱是公认的文武全才,能力人品都一流。   大军压境,张士诚走投无路,投降元廷,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要是正常人,直接同意,一切就结束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哪怕张士诚是假意投降,也大可以先把他拿捏住,总要给人活路,围三缺一,这才是王道。   脱脱为什么要失了智,非要杀张士诚,而且杀一个张士诚还不够,竟然扬言屠城,这是嫌攻城太容易,要给自己寻找刺激吗?   哪怕事后复盘,人们也只找到了两个理由,其一,张士诚在早期曾经投降过元廷,但降而复叛,人品堪忧,不值得信任。   其次脱脱自以为必胜,为了威慑天下红巾,他打算屠戮高邮,以十几万军民,震慑天下,彻底压下去红巾军的势头。   其实这俩理由都很苍白,因为这俩说法都是在分析脱脱为什么要这么干,却没有讲清楚,脱脱不得不这么干的原因。   面对铺天盖地的大潮,身在其中的人,选择余地并不大,哪怕贵为三军统帅,一国宰相,脱脱也没有太多的余地。   因为他不敢接受张士诚的投降!   总督天下大军,携着王命南下……脱脱必须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圣,唯有如此,才能向皇帝,向天下人交代,才能压制住那些反对他的声音。   胜利不够大,战绩不够辉煌。   他都会被扣上劳民伤财的帽子。   如果接受张士诚投降,张士诚再反叛,一个养寇自重,图谋不轨的大罪,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元廷中,那些脱脱的政敌,已经磨刀霍霍,要从任何角度,攻击脱脱。   坐在了脱脱的位置上,甚至连大都的皇帝都不信任他。   脱脱骑上了老虎背,没有任何的选择,唯有胜利,还有残酷,才能压制住那些乱糟糟的声音。用十几万颗脑袋,才能重塑宰相的威严。   他面前的敌人是张士诚,他身后的对手是平章政事哈麻,是无数蒙古权贵,是龙椅上的皇帝!   脱脱的处境,也是在多年之后,张希孟拿到了大都元廷实录之后,进行了全面复盘,才最终弄清楚的。   这位大元最后的希望,能选择的余地,真的太少了。   在直接攻击高邮受挫之后,脱脱不得不改变战术,他横扫了高邮周围之后,随即将目光放在了一座县城上。   那就是六合!   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城,脱脱并没有当回事,盐城,兴化,泰州,哪个不比六合更大?这些城池都挡不住元军兵锋,更何况小小的六合。   脱脱倒是也知道,六合并不在张士诚的控制之下,而是在一个叫朱元璋的人治下。   朱元璋?   没听说过!   各路红巾豪帅,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两淮地界,称王的红巾贼就有一大堆,彭大,赵均用,张士诚,元帅更是多如牛毛,比某品牌薯片的那啥都多……   在这么多强悍的前辈面前,朱元璋只敢号称镇抚使。   这又是个多大的官职,多大的军力!   一点也不意外,脱脱低估了朱元璋。   他派遣两个蒙古万户,去攻击六合,打算一走一过,就轻取六合,彻底扫清高邮外围的一切城池,而后集中兵力,围攻高邮。   擒杀张士诚,就在眼前!   负责攻击六合的正是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   作为亲兄弟,哥哥担任丞相,弟弟出任御史大夫,兄弟俩配合默契,还真维持了一段难得的太平岁月。   也先帖木儿的高光时刻发生在刘福通身上。   中原红巾军兴起之后,也先帖木儿受哥哥的委任,率领大军,剿杀刘福通……最初一切还都顺利,连战连捷,可突然也先帖木儿就败了,而且败得非常惨。   原因很简单,之前的战绩都是也先帖木儿手下先锋大将巩不班打出来的,结果在一次突袭中,巩不班被红巾军杀了,随后也先帖木儿就吓得狼狈大败,收复的城池也尽数丢给了刘福通。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脱脱偏偏疼爱弟弟,给他加派了许多兵马,一共集中三十万人,继续和刘福通决战。   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刘福通一次试探性的夜袭,却让三十万人的军营出现了哗变,也先帖木儿吓得撒腿就跑。   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   不明就里的元军自相踩踏,三十万人,最后只剩下一万,仓皇撤退。   这场沙河之战也是红巾军早期的转折点,此战之后,刘福通背靠大别山,以黄河和汝河为防线,和元军大战。   受此鼓舞,各地红巾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郭子兴,都是这时期涌现的人物。   也先帖木儿身为罪臣,幸亏了脱脱庇护,才没有被砍头。不过他的失败影响非常大,甚至波及了如今的高邮之战。   脱脱为什么要大老远调集西域的兵马,还不是好兄弟把元廷的精锐丢光了,只能从遥远的西域调兵。   可即便如此,脱脱对自己的弟弟,还是很不错的,依旧授予兵权。   就在不久之前,也先帖木儿还督兵在赵均用的后面,试图进犯滁州。   可赵均用一下子战败了。   明明两万来人,那么大的一坨,就放在眼前,怎么就没了?   也先帖木儿吓得没敢进攻,就那么等着。   随后彭早住派遣人过来,给他送信,讲了和赵均用的杀父之仇,并且表示愿意归附朝廷。   也先帖木儿,随后问了许多有关滁州的事情,打听虚实。   终于罗贯中的机会到了,他提起大笔,开始书写——胡编情报。   这位罗先生是真能写,从衣食住行,个人喜好,到部下情况,再到军纪军规……他是编了个全套。   足有好几万字,就跟似的。   也先帖木儿接到之后,越看越来劲儿,读起来都废寝忘食了。   真是有趣啊!   朱元璋早年是个小和尚,还四处要饭,他没吃过好东西,最喜欢的就是烤蜈蚣,半尺多长的蜈蚣,放在火上烤,烤得酥脆飘香,一顿能吃上百根。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朱元璋发动手下去找蜈蚣,还有人因此被咬伤,滁州百姓,都管朱元璋叫蜈蚣将军……   还有朱元璋怕夫人,他全靠着夫人的势力,才有了今天。   可是马氏嫉妒,不许朱元璋纳妾,朱元璋一日大怒磨刀,要杀了马氏……可就在这时候,马氏突然来了,问他为什么磨刀。   朱元璋立刻回答:见夫人消瘦,为夫人杀羊!   这一番充满了趣味的描述,让也先帖木儿喜笑颜开。一个粗俗,惧内,胸无大志的朱元璋,跃然纸上。   此人也配当大元朝的敌人?   只要大军扑过去,没准就能吓死他!   也先帖木儿肆无忌惮,元军所过之处,百姓死走逃亡,哀鸿遍野。上千人跑到了六合,祈求朱家军庇护。   此刻由于整编的事情,原本驻守六合的冯国用不在,只有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在,兵马也十分有限。   爷俩亲自上城,见到了城外跪了一地的百姓,他们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吾儿,你看该怎么办?”   耿炳文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跟狗鞑子拼了!”这个年轻人,从垛口探身,看着外面的人群。   “乡亲们,元鞑子屠戮生灵,罪孽深重,他们不给人活路!你们想活着,就别跪下求我们!要拿起兵器,跟鞑子拼命!自己保护自己!”   “站起来,不许跪!”   “有胆子的,就进城领兵器,跟鞑子拼了!没胆子的,我安排人,送你们去后面!”   耿炳文其实也在张希孟手下读过几个月的书,口才很是不错。   一番鼓动,大约有七八百人愤然站出来,愿意协助守城。   耿炳文将这些人接入城里,严阵以待,其余的老弱妇孺,连同六合城中的老人孩子,立刻送走。   耿君用发动军民,争分夺秒挖掘壕沟,加固城墙,准备守城器械,等待着的也先帖木儿的到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开两朵   惨烈的攻城战进行到了第七天,脱脱昼夜不停,整整攻了七天,张士诚率领着高邮军民,也死死守卫了七天。   高邮城下,尸体堆积如山,浓烈的腥臭味道,宛如传说中的铁树地狱。   再看上面,城楼已经被回回炮砸塌了一半,断壁残垣,惊人骇目。   大量的伤员,来不及抬走,只能靠在墙根,无助地呻吟。   整整七天,张士诚加起来睡了不到五个时辰,他的眼珠通红,嘴唇生泡,声音沙哑,满口臭气。   不要说诚王殿下的威仪了,就算是比一般的乞丐都不如……但他笑了,呲着黄牙笑了。   “弟兄们!脱脱没有一鼓作气拿下高邮!他打不过!咱们死不了!”   张士诚发狂大叫,好似个疯子。   他的确有理由高兴,高邮城就这么大,哪怕是百万大军,也没法一下子都冲上城头。元军虽然强悍,但也有个极限。   七天鏖战下来,元军也要休息,恢复元气。   同样的也给了张士诚一个恢复兵力的好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邮之战怕是要进入相持阶段了。   倒不是说战斗不惨烈了,恰恰相反,甚至会更加惨烈三分,只是不存在一鼓作气,直下坚城的情况。   张士诚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但是在休息之前,他还必须找一个能够替他守卫城池的。   自家的兄弟当然没有问题,可他们俩人和张士诚并肩作战,比张士诚还要疲劳,更需要休息。   张士诚看了一圈,挑中了一个人,此人叫李伯升,当年和张士诚一起举事,是十八条扁担之一。   也是张士诚的重要干将,只不过两个人不久前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老李,你过来。”   张士诚拉着李伯升,让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张士诚仔细看着他,弄得李伯升心里毛毛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臣万死不辞!”   张士诚笑了,“我问你一件事,听人说过,你说过雪娇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便是能睡上一夜,死了也得好处,可是有这话?”   李伯升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摆手否认,冷汗不自觉流了下来。   这位雪娇姑娘是扬州的花魁娘子,不说数一数二,也是稳居前三的标志人物。张士诚攻城略地,扬州也落到了他的手里。   李伯升作为张士诚的部将,听人说起这位雪娇姑娘,自然是想弄到手里,故此才有了那么一番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下手,雪娇姑娘就被接入了王府,据说要给张士诚做侧妃。   这就很草莽了,谁家正儿八经的王爷,会从青楼里挑人啊!秦淮八艳,不管多艳,也只是文人的掌上玩物,上不得台面,更进不得宫闱。至于在大明湖畔,春风一度,那就更是想变凤凰的野鸡的痴心妄想了。   奈何张士诚是个草头王,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把一个雪娇姑娘,接到了王宫,还没过去多久,元军南下,张士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殿下,臣,臣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殿下饶命啊!”李伯升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张士诚脸上含笑,伸手拉起李伯升,拍着他的肩头道:“老李啊!咱们俩是什么交情!一起扛着扁担打天下,不说别的,除了俺的那把椅子,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李伯升惶惶不安,完全不知道张士诚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告罪。   这时候张士诚重重一叹,随即对身边人道:“去,把雪娇抬来,送去老李的府邸,今天晚上,就给他们成亲,入洞房!”   李伯升瞠目结舌,脑子瞬间空白了。   什么,殿下要把雪娇让给自己?   怎么可能,那可是殿下的宝贝啊!   不会是耳朵坏了吧?   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能要吗?敢要吗?   李伯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惶恐……倒是旁边的施耐庵听出了门道。   好一个厉害的诚王。   这是要效仿楚庄王的绝缨之会啊!   身为主上,不究部将调戏宠姬之过,若干年后,臣下武将,舍命相救。   诚王宽宏若此,赐予美人,这李伯升还不为诚王死战到底!   有明主若此,高邮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啊!   施耐庵大加赞许,自己诚王英明宽宏若此,当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当天黄昏,张士诚亲自送李伯升入洞房,享受了扬州前三美人的侍奉,李伯升只觉得这辈子都没白活,总算是值了!   但他却不敢贪欢,三更天,即托着腰爬了起来,披挂甲胄,登城守卫。   而王宫中的张士诚,听闻李伯升上城,终于露出笑脸,随即一头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有了李伯升玩命死守,加上高邮军民上下一心,元兵的攻势又被接连化解,什么起土山,挖地道,全都不管用。   脱脱两次集结回回炮,想要打破城墙,李伯升领着死士冲出去,两次破坏,舍命保全。   高邮挺过了半个月。   脱脱大为震怒,既然高邮一时打不下,那就要打下六合,切断所有外围联系,把高邮城团团围住,就算是困,也要把张士诚困死!   元军的兵锋转向了更小的六合……而此刻六合城中,也在紧张登记,记录每一个人,除了城中百姓之外,尤其是外地客商,经过六合的客人。谷   必须详细登记,不能漏掉一个人。   如果有谁撒谎,或是查出异常,就要严肃处理。   这一招其实是张希孟在濠州时候用到的。   面对强敌压境,要想守住城池,就必须上下一体,不能有任何漏洞。每一个人,每一粒粮食,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不然一旦出现了内奸,那就麻烦了。   耿炳文将收拢进城的青壮仔细排查,分散安插给各个百户,避免他们凑在一起。另外,他又下令,要求城中百姓悉数登记,外地来客悉数登记,总而言之,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项工作看起来繁杂,其实并不困难。   毕竟六合只是个不到两万人的小城,本地人都知根知底,外地人就住在那几家客栈,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家招商老店,就是六合最大的客栈。   在客栈的东跨院,住着主仆三人,一个女主人,一个小丫鬟,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车夫……他们也是突遭变故,被困在了六合,没法出去。   而这时候一群朱家军找到了这个院子,车夫挡在了门前。   “军爷,行个方便,我家主人不愿意见人,请你收着……给弟兄们一包茶喝!”说着,他将一锭金元宝塞给了为首的总旗。   可是令车夫惊讶的是,这个士兵竟然没有收,不过也没有发怒,只是和颜悦色道:“老伯,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登记人员,断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还请配合。”   车夫眉头紧皱,“弟兄们,就,就不能通融一二?还是钱不够?”   说着,他又掏出了两个元宝。   士兵连看都没看,冷冷道:“金子是有价钱,可在乱世,金子又算得了什么?在我们这里,这点阿堵物不管用!老伯,如果再敢贿赂我们,小心我用贿赂的罪名办你!”   车夫一怔,真是奇了怪了,贿赂也算是罪?那他这一路走来,该诛灭九族了。   “军爷,我家主人实在是不方便,你就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不行!”士兵板着脸道:“有一个漏洞,就有一分危险,我们不能拿城防大师开玩笑。还请你们配合!如果不然,我们就只有抓人了!”   事到了这一步,车夫再也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掉头回去,不多时,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女子,一个女主人,一个小丫鬟。   女人身上披着狐裘,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只是身形高挑,走路轻盈,婀娜多姿,只看身材,就是个绝美的佳人。   旁边的小丫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没有长开,却也有几分美人胚子。   士兵看了她们一眼,竟然微微脸红,忙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到了六合,又要去哪里,会做什么……”   士兵连着问了几个问题,那个车夫越发惶恐不安,只能目视着女主人。   女子倒是比他淡定,“我叫周蕙娘,是扬州人,本来是想去滁州……我是个卖艺的,除了会弹琵琶,别无长处。”   士兵听着,在本子上记着,听说只会弹琵琶,就摇头了,嘟囔道:“怎么连洗洗涮涮都不会!”   女子微微怔了怔,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然不语。   士兵记完之后,又道:“对了,我见你们有一辆马车?”   女子点头,“是有这么一辆,如果军爷想要,大可以拿去就是。”   士兵哼了一声,“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山大王啊!告诉你,这是征用,等仗打完了,我们就会归还,如果损坏了,还会如数赔偿。”   说着,士兵又拿出一个条子,歪歪扭扭写下借车一辆,战事结束归还,如有损坏,按照市价赔偿……   他写完之后,递给了女子,女子没接,而是车夫接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赶马车。”   很快马车赶过来,士兵接过,还向他们道了谢,这才转身离去。   而周蕙娘手里捏着那一张借条,不由得痴了。   “蒋三叔,你说咱们去投靠吴爷,是不是做对了?”   原来车夫叫蒋三,他摸了摸脑门,长叹道:“姑娘,这个朱家军还真有点不寻常!”   周蕙娘原是扬州的歌女,排名尚在雪娇之上。她的容貌一流,更让人叫绝的是琴棋书画,各样本事,便是才子名流,也胜不过她。   奈何伴随着张士诚崛起,扬州之地不在太平……她打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后来听说在滁州有个吴班头。   他本人就是上天入地的大英雄,经常在舞台上自己演自己,深受喜爱。他广邀各地名伶,到了滁州,上台演戏,竟然能和士兵一般,挣一份军饷,不用受欺负,更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周蕙娘动心了,她也觉得扬州待不下去,这才带着车夫蒋三和小丫鬟来滁州,没想到刚到六合,就摊上了战事。   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自己在扬州的那些旧识故交,又会怎么样?   周蕙娘心中凄然,理不出头绪,不由得拿过来琵琶,续续弹奏起来……一直到了傍晚,突然那个登记的总旗去而复返,他比第一次客气了许多,手里还拿着三个木牌,依旧是先见到了车夫蒋三。   “老伯,这是三个牌子,可以拿着免费领粮食,别弄丢了。”   蒋三接过,连忙答应。   士兵顿了顿,又低声道:“刚刚是你家主人弹琵琶吧?”   蒋三立刻警觉,“军爷,你有事情?”   士兵挠了挠头,“没,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家女主人要是,要是能给大家伙弹弹就好了,我们以前都是看吴大头的戏,现在外面都是鞑子,怕是没人能演了。要是不方便,也不打紧儿,我,我告辞了。”   士兵一溜烟儿走了,蒋三忍不住摇头,这个当兵的怎么回事?仿佛害怕他们似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继续做人而战   周蕙娘是个有心气的女子,也是个很聪慧的人,她能感觉出朱家军的不同之处,在一番思量之后,她叫来了蒋三叔,让他出去,帮着打听一下,回来好给自己解惑。   蒋三答应,他也一肚子疑问,不收贿赂的士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倒要看看,朱家军有什么了不起!   他这一走,一直到了二更天,才气喘吁吁回来。   周蕙娘都等急了,“三叔,没遇到危险吧?”   “没。”蒋三立刻摇头,他浑身都是热汗,脑瓜顶冒气,可神色之间,全是兴奋和满足。   “姑娘,我跟着搬滚木礌石来的,忙活到了现在。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干活了,舒坦!”   旁边的小丫鬟打着哈欠,怪道:“三叔,干活怎么还有痛快的?你莫不是撒谎?”   “没有,你不懂啊!”蒋三扭头,笑呵呵跟周蕙娘聊了起来……原来他出去打听消息,可是外面街口就有士兵站岗,怎么能允许他乱跑。   蒋三以为会一无所获,这时候有人来征召劳力,蒋三就主动应下,跟着几个士兵搬运石头去了。   双方干起了活,随口聊着,渐渐的,蒋三终于弄清楚了不少事情。   朱家军为什么不收贿赂?   真的是士兵个个都是清廉的包公吗?   其实这里面有一笔简单的账儿。   朱元璋给所有士兵家里头分了田,每人差不多有十亩口粮田,又有二十亩流转田,还有二三十亩的桑麻田。   另外有的人还分到了牛马,地主家的房子。   这么多好处,落在了一个人头上,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吧!   而且这可是土地房产啊,是能传给后人的,不像金银,花光了就没了。孰轻孰重,谁分不明白?   如果因为贪污,遭到了处分,把田产也给剥夺了,又从军中开除去,那就什么都完了,还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没出息的典型,没媳妇的都不会有人嫁给你,有媳妇的只会直接离婚。   风险实在是太高了,除了少数糊涂油蒙了心的,谁想不明白?   “姑娘,还有一点,我也打听清楚了,军中的确有人演戏,但是放心,绝对是清清白白的那种,就是单纯登台献艺。如果是军中的,诸如吴班头那种,是不挣钱的,只是有一份茶水点心。如果是从外面请的,会给演出费。这笔钱也是从军中出,半点不会作假。有杂耍的不要,还被追着送过去。”   周蕙娘听到这些,眉头紧皱,露出了十足的惊骇神色,不止她吃惊,身边的小丫鬟也目瞪口呆。   就算是传说中的岳家军,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朱家军当真如此了得?他们个个都是菩萨转世?   周蕙娘沉吟道:“三叔,不会是作假吧?”   蒋三摇头,“姑娘,应该不会。他们跟我作假有什么用?而且我看得出来,这帮年轻人都是顶好顶好的小伙子,跟我说话还脸红呢!我现在就只有一个担心……”   “什么担心?”周蕙娘惊问。   蒋三叹道:“他们一个个言语和善,彬彬有礼。这要是打起来,万一打不过元鞑子,这六合可就守不住了!”   蒋三忧心忡忡,当真是担心这些跟他认识了还不到一天的士兵。周蕙娘看在眼里,心惊不已。   她这位蒋三叔可不是寻常的车夫,而是一个很有故事的男人,具体什么故事,周蕙娘也不知道。   但是蒋三能把她从青楼里面带出来,就足见他的本事非凡。有多少青楼姑娘,一辈子盼着爬出火坑,结果至死都没有做到。   自己能顺利出来,这是一层的福气。   如今遇到了战事,偏偏这边的兵马又是难得的王师,总算不太糟糕。   “对了,三叔,你问过吴班头的事情吗?他当真是那么英雄了得?”   蒋三笑了,“姑娘,我说了你可别气啊!吴班头是外面的称呼,他在军中,只是管理戏班子的百户。他倒是的确抓住过彻里不花,却也是有人指点的。咱们在外面看,觉得吴班头多了不起,可是在军中,他就是个普通士卒罢了。”   周蕙娘听到这里,又不免失落。她虽然一心跳出火坑,但是也不敢什么人都相信。好容易有一个唱戏的英雄豪杰,以为可以投靠,求得庇护。   现在却告诉你,他不算什么,怕是保护不了你,周蕙娘的沮丧可想而知,还没有见到偶像,就碎了一道光环,还真是让人沮丧。   只不过很快周蕙娘就无瑕思索这些了……战斗开始了!   元军首先驱赶着汉人百姓,向着六合扑过来。   这些人都是从临近地方抓来的,足有两三千人。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衫,有人干脆光着脚,四肢上都有紫青色的冻伤,在元军的驱赶下,茫然无措向着六合而来。   他们已经无瑕思考任何事情了,只知道冲过去,如果还能回来,就可以得到一张饼,就能多活一天。   至于更长远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这帮不要脸的狗鞑子!在濠州这样,到了这里,还是这样!他们就会祸害老百姓吗?”年轻气盛的耿炳文破口大骂。   他爹耿君用倒是冷静多了,“骂人没用,告诉弓箭手,对准了这些人,给我狠狠打!”   耿炳文一怔,他爹恶狠狠道:“你当我愿意啊?不狠狠打,元军怎么会知道这一招没用?他们不断派百姓过来,死伤岂不是更多?”   耿炳文又是一怔,随后咬着牙,扭头去下令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元鞑子强加给大家伙的。   城头的弓箭如同雨点一般落下,顷刻之间,就有上百个百姓倒下去。   别看对于正规军来说,弓箭杀伤力不行,可是对于这些瘦骨嶙峋,没有铠甲保护,生命力本就不多的百姓来说,却是致命的。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倒下去,残酷的死亡,落到了他们头上。   “别射箭啊!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有的百姓冲着城头大吼,希望网开一面。   可等待他的是更密集的弓箭。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箭,还穿透了他的脖子,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也是汉人啊?   终于,当死亡人数突破一个承受的极限,这群老百姓开始掉头,朝着元军那边跑去。   元军督战的士兵举起了弯刀,劈砍这些逃跑的百姓,怒吼着,让他们掉头冲回去。可是身后的弓箭依旧凶猛。   百姓们亡命奔逃,总算有幸运儿突破了封锁,逃了回去。后面的元军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光吧!还要用他们搬运辎重粮草呢!   民夫冲城的计策失败,元军只好集结精锐,扛着简陋的云梯,扑向了六合。   他们依旧把六合视作一座无关紧要的小城!   “爹,你在城头抵挡一阵,孩儿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耿君用稍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好儿子,还真有点脑子!   守城从来不是龟缩在城里,靠着围墙保护,瑟瑟发抖。   真正的守城战都是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尽最大努力,消耗敌人。既然元军自大猖狂,那就趁着他们退去的时候,猝然出城,给他们来一个狠的!   虽然不见得能杀伤多少敌人,但是对军心士气,绝对是个极大鼓舞。   耿君用非常满意儿子的设想,他掉头指挥士兵,殊死抵抗。   此刻元军已经垫出了一条道路,他们像是蚂蚁一般,扑向了城头。   六合不算什么大城,而且由于长久的太平,在城外也没有太多防御设施。耿家父子临时准备,也没有完成太多。   所以元军还是很容易达到了城墙下面,并且竖起了云梯。   可接下来的就不那么轻松了。   西瓜大小的石头,雨点般落下,不时有砰砰声音,就跟熟透的西瓜炸裂似的,伴随着鲜红的血液,白色的脑花,溅落一地。   沉重的滚木,需要三四个人才能扛起来,大家一起用力,从城头滚落,一面的元军都难逃打击。   战斗越发激烈,一群元军攀着云梯,嗷嗷叫着,往城墙上冲……   这时候竟然有几个朱家军士兵,用木棒架着一口大锅,到了垛口,哗得倒了下去!   黄色的粥一样的东西,散发着臭气,兜头浇了下去。   顿时一片惨叫!   有好几个元军被浇在了脸上,他下意识一抹,一大块皮没了,露出鲜红的血肉。用粪水熬制的金汁,尽是细菌和脏东西,皮肤又大面积烫伤,就算一时不死,回去也必定感染,神仙都救不了。   小小的六合,竟然花样如此之多,层出不穷,让外面的元军也是吃惊非小。   在蒙受了巨大损失之后,残存的元军仓皇逃跑。   而就在这时候,耿炳文抽出了佩刀。   “弟兄们!我问你们,大家伙现在过得好吗?”   “好!太好了!以前的日子,我们连牲口都不如!现在终于有了人样!”   耿炳文点头,“说得好!现在鞑子又来了,他要把我们变回畜生,大家伙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士兵们同仇敌忾,大声怒吼。   “好!大家伙跟着我,杀出去!”   城门突然开放,五百名朱家军迅捷杀出,就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仓皇逃命的元军,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耿炳文追着元军,一刀一个,踏着尸体,向前冲去。   元军不但没有一举拿下小小的六合,反而损兵折将,足有五百多条人命,留在了六合城下。   光是耿炳文一次出击,就斩杀了二百多人,他们浑身浴血,载誉归来。   六合的百姓,快乐得像是过年一般!   住在客栈的周蕙娘,走在了外面,侧耳听去,街上尽是欢呼之声,“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原来在这些百姓的心里,他们和朱家军是一体的。   还真是军民一体啊!   周蕙娘转身进屋,等她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琵琶,或许她也能做点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桌菜,两桌客   六合陷入了元军围攻,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联手,军民一心,和元军寸步不让,血战持续了足足三天。   本来抱着必胜信心的也先帖木儿也彻底被打得没脾气。   明明城里的人就不多,防守都很勉强,可他们就是有本事动不动杀出来,给他们一个好看。更让人郁闷的是城里的兵马,的确能征善战,他手下的兵马除了吃亏,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要是这么下去,还指不定谁胜谁负……也先帖木儿经过两次惨败,这回倒也没有撒丫子就跑,而是指挥着兵马,继续围攻,消耗城中兵力,同时给兄长去信,请求战术指导。   相比之下,六合城中,却是热火朝天,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被发动了起来。   由于夏粮和秋粮的丰收,城中有充足的军粮,足以吃三个月。之前准备的兵器也不算少,耿家父子干脆大兴土木,他们在城里挖壕沟,防止元军偷袭。   更有甚至,他们挖沟,通向城外,反而袭击元军去了。   这样一群年轻的士兵,展现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想象力,用尽一切办法,打击敌人,保护自己!   就在这么一群繁忙的人群中间,每天都会有琵琶声响起,悠扬的旋律让士兵们暂时忘记了疲劳和痛苦,侧耳倾听,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有人听着听着,甚至哭了。   他们还年轻,他们不想杀人,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快快乐乐种田养家……可偏偏元鞑子不答应,他们无情杀戮,破坏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园。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们玩命!   连日的战斗,有人牺牲了生命,有人受伤残疾。   生离死别,时刻都在发生。   但是残酷的现实只会让士兵们更加顽强,同仇敌忾。   周蕙娘最初是恐惧的,可是当她看到一个受伤的士兵,被担架抬着,脸上流着血,肉外翻着,惶恐地哭着:“我还没娶媳妇,我不想当光棍!”   心被狠狠戳了一下,这个士兵就和她的弟弟差不多。   他砍杀了两个鞑子,自己身上也落下了五六处伤痕,尤其是脸上,就算是康复,也会留下疤痕。   他们为什么愿意舍死忘生,跟元军拼命?   周蕙娘一时想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心痛,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伤兵的住处外面,一遍又一遍,弹奏琵琶,缓解大家伙的痛苦。   渐渐的,大家都认识了这个清丽的女子,她的琵琶成了城中的一绝。她给受伤的士兵弹,跟守城的将士弹,给那些民夫弹。   别人手里有刀枪,她手里有琵琶,就是她的武器。   这一天的城头,杀得格外惨烈,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被抬下城头,兵马不够用了,就连民夫都上去了。   暗色的血水,染红了城头,六合在流血!   这一天的周蕙娘一直弹到了晚上,弹到了指头流血……她仿佛忘记了疼痛,和琵琶融为一体,雄壮的兰陵王入阵曲,一遍又一遍,在城墙下响起。   士兵们听着曲子的激励,毅然冲上城头,和元军血战,伴随着慷慨的旋律,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元军,将这些畜生赶下城头。   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成河流。   直到二更,元军终于退了,周蕙娘也终于停了下来,她的手指颤抖,血肉模糊,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冒汗。   可就在这时候,从士兵当中,响起了掌声,经久不息,热烈激昂。目之所及,一双双纯洁的眼神,满是赞美和钦佩,看不到一丝丝的觊觎和贪婪。   和曾经一曲红绡,赏银千万比起来,另一种感动,让她浑身颤栗。   周蕙娘突然抱起琵琶,快步跑回了住处,她哭了,却是幸福地哭泣。   前二十年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本以为自己在青楼看尽了世态炎凉,可是这几日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浅薄!也终于知道了,被人尊重,被人肯定的美妙感觉。   在这一刻,周蕙娘万分确定,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像人一样或者!   “三叔,你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周蕙娘收拢了悲伤,心定了下来。   “你说一群说话都会脸红的年轻人,怎么跟穷凶极恶的元鞑子拼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正因为他们善良,腼腆,和蔼有礼……他们才越要战斗下去,要保住这一切,不许任何人破坏。这世上最勇敢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而是为自己而战的好人!”   周蕙娘眼中闪烁着光,她十分庆幸,自己选择来滁州,参与到了这样一场战斗中。   她,悟道了!   蒋三眯缝着眼睛,思量许久,突然也笑了他的浓眉立起,冷冷笑道:“姑娘想通了就好,三叔虽然老了,可手里的刀还不老!狗鞑子想进城,就要先问问我答应不!”   ……   六合的守城战,越发惨烈。   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牵动了朱家军上下的人心。   首先六合的守军并不多,冯国用留下了半个千户,耿君用有一个千户,耿炳文只有三个骑兵百户,再有就是六合的民兵,城中的青壮。   不管怎么算,能拉出来战斗的精锐,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这么点兵马,还怎么对抗朝廷大军?   汤和,冯国用,花云,还有其他将领,都积极请战,正好带着新进编练的兵马,狠狠给元军一个教训。   只不过在一片请战之声中,徐达没有话说,他低着头,若有所思。   至于另一个关键人物,经历司经历张希孟突然幽幽说了一句,“也先帖木儿这么块肥肉,就只是击败他?是不是太保守了?”   听到张希孟的话,朱元璋眼睛骤然瞪大,不自觉之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弟弟,元廷的御史大夫,位高权重,非比寻常。   可是从另一面来看,沙河惨败,又显示出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饭桶。   如今他率领两万兵马,围攻六合,如果就让他轻易走了,反而显得朱家军太废物了。   “先生想吃下也先帖木儿?”   张希孟点头,“主公,脱脱进攻高邮不克,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短期内脱脱肯定无法大举分兵。我们手里的各种兵马,已经超过了五万,如果还是无动于衷,只是被动挨打,未免太过保守了。”   张希孟说完,徐达竟然也站起身,附和道:“上位,张经历讲得有道理。现在脱脱最多分出几万人,跟我们也不过是势均力敌。而且他的兵马久战疲惫,已经不复出兵之时。我们主动出击,既能振奋人心,又能解救高邮,拉扯元军,最好趁机把几十万元军逼走,只有这样,咱们才能从容发展壮大,不至于处处被动!”   徐达还不敢设想脱脱大军,一夕崩溃。   但是他的想法已经和张希孟高度一致。   在高邮之战进行到了一个月之际,朱家军的机会,终于来了!   老朱看了看自己最信任的一文一武,又思忖了一阵当下的情况,他终于缓缓道:“这一战要怎么打?”   张希孟稍微思忖,立刻道:“主公,耿君用和耿炳文都是心思缜密,英勇善战之人。六合虽然并不多,但是城防还在坚固,物资也充裕。元军不可能一下子攻克。既然如此,我以为应该给元军一个口袋阵,把他们统统吃掉。”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不无激动。   前面围歼赵均用,因为缪大亨的反叛,弄得虎头蛇尾,没有享受到大战的快乐,如今机会再次降临,而且还是两万名元军,这可比除掉赵均用过瘾多了。   其实翻开地图,就会发现,沿着长江,这一战并不难打。   也先帖木儿身在六合城外,他想逃走,无非是东北面,走天长,逃回高邮,和脱脱会师。   要不就是往南走,经过真州(后世仪征),前往扬州。   对于朱家军来说,要想全歼也先帖木儿,关键就是怎么把这两扇门封住,完成彻底的关门打狗!   张希孟道:“主公,这两条路线,难度各自不同,袭取真州的这一路,需要避免惊动也先帖木儿。因此必须沿着长江北岸前进,一共一百五十多里的路,十分崎岖难行,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到真州,并且顺利拿下,还要守住,难度可想而知!”   听完张希孟的话,朱元璋手下的一众将领也在盘算,自己上能行吗?   万一失败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在长久沉默之后,冯国用突然站起,“上位,这事交给卑职吧!本来驻守六合就是卑职的事情,这一次给卑职一个机会,一定拿下真州!”   朱元璋略沉吟,虽然冯国用不是他从家乡招募过来的最初班底,但此人文武全才,又有韬略,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好!既然如此,咱给你两个千户,外加一些斥候兵,骑兵,你看如何?”   “多谢上位!”   冯国用领了命令,心中大喜。   这时候张希孟又道:“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天长方向。此地正好在六合和高邮之间。原本张士诚曾经派人占领,后来张士诚缩回高邮,这里又落到了元军手里,但是驻军却不多。只不过由于临近高邮,一旦爆发战斗,脱脱必定派人增援,如何挡住脱脱,又关门打狗,干掉也先帖木儿他,很是考验个人的能力本事,等闲马虎不得。”   张希孟说话之间,目光就不断扫过徐达,毕竟只有他把握最大!   徐达也不负张希孟的寄望,他果断站起,向老朱请令。   “既然如此,徐达统领本部兵马,立刻从来安出发,兼程行进,抢占天长。”老朱又道:“他们两个领兵出去,剩下的兵马,就随着咱一起,围歼六合的也先帖木儿!”   朱元璋大手一挥,决定了作战方针。   所有人都积极准备去了,张希孟却把徐达叫住了。   “不足五千兵马,会不会太单薄了?”   徐达知道张希孟的好意,他想了想道:“兵马贵精,人数多了,我怕添乱。不过先生要是有心,能不能让彭早住和缪大亨去攻击淮安?”   “攻击淮安?”   “对,淮安是脱脱南下的大本营,囤积了海量的辎重。只要淮安受到攻击,脱脱必然回兵!而且,连淮安都保不住,朝中对脱脱的非议,也必然增加。”   听到这话,张希孟忍不住惊骇大喜,要知道分析脱脱处境的时候,徐达可没有在场。此刻的他竟然能说出利用元廷矛盾的高论,实在是进步飞速。   战争最是能提升人的本事!   “好,我现在就去和主公商议!”   徐达再三感谢,随即和张希孟告别。   他率领本部人马,星夜兼程,突袭天长,另一边,冯国用也已经动身,不顾险阻,扑向了真州。   至于中路,自汤和以下,主要千户将领,悉数在列,全都跟随朱元璋出征。   这一次堪称朱家军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张希孟也随军参赞军机,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依次出发,向着六合,包围了过去。   可就在朱家军主力,即将抵达六合,展开攻击的时候,一封绝密信件经过贾鲁之手,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脱脱不满也先帖木儿迟迟无功,另派三万人,驰援六合。”   朱元璋看了看日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元军已经出发了两天,前锋兵马,或许已经离着天长不远了。   如果徐达的动作迟缓一些,怕是要落在元军的后面。   张希孟面对着这封信,也是额头冒了汗,喃喃道:“又来了三万人,这是一桌菜,来了两桌客人啊!”   朱元璋瞳孔收缩,一股巨大的无形压力,落在了肩头。   是继续打?   还是改变计划?   此时两路人马派出去,主力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不过突然出现的三万元军,让战争难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老朱没有思量多久,就坚定道:“两桌客人就两桌!把他们一锅烩了!”   张希孟见老朱态度坚决,他也松了口气,“主公,既然如此,就立刻集中兵力,先破了也先帖木儿,随后挥军北上,和元军主力碰一碰!”   老朱淡定道:“就这么传令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鼓   元至正十五年正月,无瑕过年。   江淮大地,一股浓烈的风暴已经形成,决战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过去一年里,除了剿灭山贼土匪,轻易解决赵均用之外,就几乎没有怎么战斗。养精蓄锐,重新整编,补充兵器,整个兵马的状态,已经调整到了最好。   可即便如此,朱家军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   毕竟挑战四十万人的庞然大物,结果是高度不可控的,巴巴罗萨一声炮响,给日耳曼人送来了慈父的疼爱,珍珠港的炸弹,给昭和男儿送来了父亲。   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元军顿兵高邮,等到缺少粮草,气候炎热,不得不返回北方。   这样一来,张士诚损失惨重,元军也可能因为缺乏粮草,无力南下,对于朱家军来说,甚至可以一举吞下两淮之地。   但理想是杨玉环,现实是赵飞燕,脱脱竟然自大到了攻击六合,丝毫没有把朱家军放在眼里。   敌人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如果不出手的话,简直对不起老天爷赏饭!   没有办法,朱家军只能果断调整计划,主动出击,重创脱脱,帮助张士诚分担压力,争取战后利益。   实际上在张希孟的主持下,已经拟定了许多套作战方案。   这么安排,也能接受。   徐达领命,兼程前进,只用了两天半,就狂奔一百五十里,从来安杀到了天长。   这个速度虽然谈不上什么创造历史记录,但是也相当惊人骇目,朱家军的训练,起到了效果。   等徐达到了,立刻派人侦查。   消息传回来,徐达竟然笑了。   还真别说,老天爷的确在帮助他。   前面提到过,罗贯中犯了蒋干偷书的错误,带回来赵均用要进攻高邮的消息,结果张士诚派遣兵力北上,抢占了天长,和赵均用狠狠打了一仗,这里面还有徐达的功劳。   而伴随着这一战之后,张士诚和赵均用发生了一段时间的小摩擦,损失也不大,各自付出两三千人吧!   后来元军南下,张士诚调回天长兵马。   这些人在走的时候,为了防止城池落到张士诚的手里,就给拆毁了不少,扬长而去。   随后赵均用被朱元璋彻底击败,就更没有人修复天长。   徐达人马赶来,天长的城墙上足足有两个十丈的大口子,就差写着“天长欢迎你”了。   “进城!”   果断令下,朱家军如狼似虎,冲入了天长。   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徐达就轻易拿下了天长,只不过进城之后,徐达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么残破的城池,如何抵挡得住元军的攻击?   他连忙下令,动员所有人,抢修城墙,堵上城门……同时撒出去斥候,探查敌情。   徐达一刻不停忙碌起来,大约就在半天之后,斥候仓皇赶回来。   “指挥使,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元军来了!”   “什么!”   徐达也大吃一惊,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就连徐达也没有想到,元军竟然早就派出了人马,试图援助也先帖木儿。而且兵马数量还不少,由知枢密院事雪雪负责统帅,一共三万精兵,疾驰而来!   徐达一下子心就凉了,他抢修城墙,还没有完工,如果对方立刻强攻,很有可能就让他们得手了。   该怎么办?   反正无论如何,不能放元军过去!   徐达在地上转了几圈,立刻下令,两个千户主动出击,从左右突袭元军,最好能拖住元军一段时间,同时天长城内,发动所有百姓,抢修城池,挖掘壕沟,以备元军!   命令下达,士兵急忙行动。   坦白讲,此刻的徐达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元军来得太快了,也太多了。   足足三万人,比进攻六合的还多。他一个负责狙击援军的,结果援军比主力还多,这让他怎么玩?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徐达经受了多大的压力。反正从此之后,每遇大战,徐达几乎都没有笑过,一张一成不变的锅底儿脸,外人说这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大将风度。   只有徐达自己清楚,福祸相依,天长县城残破,让他兵不血刃,轻松得手。可残破的城墙,又阻挡不了接下来的元军,把他置于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事实如此,身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得意忘形!   整整一夜,就在紧张忙碌中度过。   各种消息传来,徐达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下。   元军在遇到袭击之后,竟然主动退后十里,安营扎寨,严阵以待,丝毫没有向前的迹象。   徐达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元军的主将应该是个很谨慎的人。   这样正好,大可以虚张声势,争取时间!   徐达抓紧每一分时间,丝毫不敢浪费,他拆了城里的房舍,把砖头石块,都搬上了城头,还发动百姓,在城外挖了一条壕沟。   一直忙碌到第二天上午,他才得到消息,元军已经拔营起寨,向天长压来。   算计了一下时间,估计要到中午之后,才能赶来。   徐达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下达了休息两个时辰的命令,随后他靠着城墙,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因为元兵直到下午,才施施然赶来。   负责统军的知枢密院事雪雪跟脱脱兄弟不和,虽然没有公开剑拔弩张,但是也暗搓搓掣肘。   也先帖木儿进攻六合不克,就惹来了很多人嘲笑,说凡事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如果也先帖木儿再败,如何对得起天恩浩荡……总而言之,他要是败了,你脱脱必须负责。   其实仅此一事就看得出来,脱脱的处境非常艰难,到处都是质疑他的人,但凡还有个能用之人,他也不会一再包庇弟弟也先帖木儿。   针对六合的战事,脱脱决定速战速决,他把雪雪派过来,又给了三万兵马,也就是说,他打算把攻占六合的主要任务甩给雪雪,如果拿不下来,那就是他的罪过。   而且双方加起来,足足五万人,去攻打一个不到两万人的小县城,怎么都不会出错。   直到此刻,脱脱还坚信优势在我!谷   雪雪倒也是这么看的,但是当他遇到了朱家军进攻的时候,雪雪果断选择了原地固守,并且给高邮的脱脱快马送去消息。   丞相,红贼势大,请丞相将令!   脱脱是半夜接到的消息,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即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给雪雪下了死命令,立刻进攻,不要被红贼的障眼法骗了,他们是虚张声势!   雪雪接到了命令,却也是磨磨蹭蹭,赶了过来。   他前后耽误了一天一夜。   就是这点时间,彻底断送了战机。   徐达已经在天长布置完了防线,展开了兵力,双方即将展开殊死搏杀。   而在南边,冯国用的进展就顺利多了,他率领人马,贴着长江前进。这一次进军,最危险的就是临近六合的这一段,如果被也先帖木儿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冯国用选择了夜间行军。   又是在晚上,又是沿着江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也幸亏是一年来,粮食充裕,尤其是秋粮收获之后,军中更加富裕,上半年养的鸡鸭鹅狗大肥猪,都能开宰了。   充足的肉蛋供应,让士兵身体强壮了许多,猪肝一类的食物,几乎治好了所有人的夜盲症。   其实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从吃的上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毫无疑问地说,自从秋收之后,朱家军已经稳稳站在了当世的前列。   冯国用领兵出现在了真州城外,里面的元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开什么玩笑,到处都是元军,高邮城外,还有丞相的百万大军,长江之上,就是大元的水师。铜墙铁壁,天时地利。   哪个不开眼的红贼,敢进犯真州,他们不想活了?   一度这帮人还以为是高邮的张士诚突围,逃了过去。   当听说是滁州来的朱家军,全都傻了,哪怕被俘虏了,还不敢相信。   “你们疯了?我大元朝廷,百万雄兵在侧,你们敢触怒天颜,大军南下之日,你们就会土崩瓦解,鸡犬不留!快放了我们!不然你们死路一条!”   面对这些威胁,冯国用只是呵呵两声。   “大元朝?这一战之后,就不存在那玩意了!”冯国用冲着手下道:“把俘虏甄别好,士兵和将领分开关押,全城戒备,做好战斗准备!”   伴随着真州落入掌握,这一张针对也先帖木儿的大网,已经编制成功了。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捞鱼的时候!   张希孟自然也亲临前线,追随着老朱,审视全局。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书生,正是朱英的老师,那位杨先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比不上观万人大战,杨先生觉得这个安排如何啊?”   杨先生脸色发白,他简直想掐死张希孟。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人,我早就开除了朱英,死也不给他当老师!   好家伙,我就给学生批了篇文章,你这个当家长的,就把我拉上战场,有这么坑人的吗?古往今来,还有我这么难的老师吗?   张希孟笑容可掬,“杨先生,我们打横涧山的时候,有个万户叫杨臻,他也是杨家的人,你们认识?”   杨先生黑着脸道:“背弃祖宗,为虎作伥之徒,他早就被杨家除名了!”   “哦,那是红巾军起事之后吧?”   “你!”杨先生顿时老脸垮下来,别总是打脸行不?元廷还在,我们敢开除一个元廷的万户官吗?   索性,这位杨先生低头不语。   张希孟倒是淡淡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你瞧瞧,亲眼见证,你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片面。所谓的圣贤之道,还是要落地的!”   杨先生又吸了口冷气,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确实,这一次上战场,是真的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圣贤王道,体恤百姓,施行仁义,然后八方之人,自然归附……貌似不是那么自然,归根到底,还要看拳头大小啊!   朱家军即将展开攻势,从军营之上,飞出七盏孔明灯。   随后,在城中,也升起五盏。   而这边则是回了五盏。   信号正确无误!   已经死守六合近九天冯家父子终于长出了口气,援兵来了!   可以里应外合,大破元军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战斗的时候,一个身着小袄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城下。   是周蕙娘!   太多士兵都认识她,也知道她把手指都弹得出血了。   大家伙从心里敬佩这位女子。   “周姑娘,用不着了辛苦了,就看我们临战杀敌,砍鞑子的狗头吧!”   周蕙娘淡然一笑,把嫩葱一般的手指举起,晃了晃。   原来她的手指都用布裹了起来,只是这样肯定没法灵活弹琵琶了。   这时候周蕙娘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个鼓槌,蒋三叔和小丫鬟抬着一面鼓,气喘吁吁送过来。   周蕙娘一笑,“今天的日子,确实不适合琵琶,过去我学过一点鼓曲,今天就卖弄一下,击秦王破阵鼓,为大家伙助战!”   秦王破阵鼓!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会战鼓!   只是她那么纤绣,真能打出惊天动地的气势吗?   “耿千户,小女子有个请求。”   耿君用点头,“说吧,周姑娘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一身红战袄!就,就跟将士们一样!”   耿君用没有迟疑,立刻取来了一件大红的战袄,同时还有个布条,上面写着周蕙娘的名字。   耿君用郑重递到了面前,沉声道:“来,绑在手腕上,有这个在,就和大家伙一样,都是袍泽手足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鄙人不善逃跑   朱家军增援赶到,也先帖木儿落到了内外交迫之境。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连续逃跑两次的元末战神,决定不逃跑了。非但不跑,他还请来了几个文士,在军中置酒,开心聊了起来。   “杨参议,今天是正月十五,大好的日子。你们汉人过元宵,蒙古人也过元宵,明月照人啊!你说这汉人和蒙古人,又有什么区别?那些红贼怎么就非要跟朝廷作对,就不怕死之将至吗?”   杨参议名叫杨闻,他连忙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红贼一群土贼,竟敢妄图对抗朝廷,他们是取死有道,死在当前。”这位低头哈腰,努力奉承,心里倒是也有一笔账,你说蒙古和汉人没区别……看看咱俩的现状,不就一目了然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也先帖木儿倒也没有继续浪费吐沫,而是自信满满道:“你们都不用怕……此番我百万大军南下,红贼望风而逃,抱头鼠窜。朝廷王师,攻必取,战必胜。盐城、兴化、泰州,唾手可得。斩杀红贼何止十万!军威之盛,兵锋之强,前所未有,杨参议以为如何?”   杨闻连忙点头,这话倒是没有撒谎。   这一次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南下,的确是声势浩大,大有一战而定天下的架势。   杨家也算是滁州一带的大户,只不过他们比较低调顺从,没有和朱元璋发生直接冲突。   但是人心隔着肚皮,偌大的家族,那么多人,自然也有种种筹算。杨闻就偷偷找到了也先帖木儿。   他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朝廷王师杀进了滁州,只斩红贼,像他们这种心向朝廷的安善良民还是很多的,求朝廷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饶过百姓。   杨家愿意站出来,替朝廷安顿滁州,恢复原来的规矩,废掉红贼的乱政,自然也包括均田在内……   也先帖木儿军事才能不行,但是他作为兄长的助手,在内政上还是很有些心得的,他也是比较开明的元朝官吏,断然不会像他伯父那样,提出杀五大姓这么荒唐的政策。他对杨家这种主动归附的,很是有好感。   亲口许诺了杨闻的官职,提拔他为参议,跟随在身边,一起参赞军务。   同样依附过来的地主代表,也不在少数,全都围绕在也先帖木儿的周围,整天吹嘘拍马,不亦乐乎。   杨闻躬身感叹道:“这一次天兵南下,王师雄风,所向披靡,无可阻挡,张士诚已经是死在旦夕,朱元璋也难逃公道!”杨闻盛赞道。   也先帖木儿心情大好,继续道:“你们放心,我手上有两个万户,城中红贼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分出几千人马,继续围困就是。至于朱元璋的兵马,斥候打探的消息,也就一万多人,我再分出一个万户,就足以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你们说,没了城池保护,就凭着真刀真枪的本事,一群草贼,怎么能挡得住大元雄兵铁骑,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杨闻等人也跟着附和,觉得听起来有理,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他们是滁州本地人,朱元璋是怎么回事,这帮人心里头还是有数的。这个贼头,不好享受,不贪名声,心志坚定,行动迅速,有魄力,有手段。   一心一意落实分田,如果不是家产损失太多,他们都想投降朱元璋算了。   这么个强悍的贼头,被说成了一个土贼,不堪一击,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杨闻觉得有必要提醒也先帖木儿,千万不要轻敌。   但是也先帖木儿已经不想听了,他随手抓起了厚厚的一本书,正是罗贯中给他的宝典密集。   “打仗务必要知己知己,朱元璋如何,我早就知道了。更何况丞相已经派兵自天长而来,我又下令,从扬州调兵驰援,我们只要暂时撑住,两三天的功夫,大军一到,我们必胜无疑!”   也先帖木儿正在说着,突然外面有人跑进来,说是瞧见了城里城外,有人放孔明灯,似乎在传递消息。   也先帖木儿眉头一皱,八成是红贼互相送信,想要遥相呼应。   “传令下去,立刻加强戒备,红贼一群乌合之众,想来晚上不会偷营,就算他们敢来,也不用怕!”   手下人送信去了,也先帖木儿一回头,发现杨闻等人都皱着眉头,努力想挤出笑容,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真是一群文弱的汉人,胆子也太小了。   “不用怕,接着奏乐,接着跳舞!元宵佳节,咱们乐起来。”   总算在这位的鼓动下,中军帅账,重新热闹起来。   可就在热闹到了三更天,也先帖木儿准备去休息,朱家军动了。   首先是花云和吴祯,他们率领着骑兵突出,却没有去攻击元军,而是散到两翼,形成了屏障,防止元军从侧面进攻。   随后在朱家军的营地中,就推出了一排庞大而恐怖的玩意。   投石机!   也就是元廷宝贝一般的回回炮!   张希孟研究火炮的进展不大,主要是缺少冶金基础,青铜炮他弄不起,铁炮又一时弄不出来,还没有足够的工匠,大约就是出了解决不了的,全都能解决的状态。   倒是贾鲁那边很顺利,老头子跟朱元璋督造了一批回回炮。   由于没有贪赃枉法,用料扎实,这些回回炮的射程比元军的原版还要远!   整体也轻便了许多,由四匹驮马拉着,迅速赶到了距离元军营地两百步的位置。   这是个很玄妙的距离。   百步穿杨就算是神箭手了,两百步弓箭肯定是达不到。   那元军有没有更远的东西呢?   自然是有的,什么回回炮啊,弩箭啊,全都可以。   但是对不起,这些玩意都放在内圈,用来攻击六合城墙。   朱家军趁着夜色进攻,这是也先帖木儿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也想不到,一群土贼,居然弄出来比他们还厉害的回回炮!   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不过很快也先帖木儿就不用纠结了,因为朱家军的攻势开始了。   “放!”   一声令下,几十个实心石球,呼啸着上天,重重落在了元军的营门内外。   几乎一瞬间,就把辕门砸得木屑满天飞。   负责警戒的元兵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击,只能吓得掉头往营里跑。   随后回回炮又进行了两轮射击,一轮是用的石弹,见彻底砸碎了营门之后,又来了一轮火油弹。   石弹打破防御,火油弹杀伤人员,阻止元兵靠近抢救。   总体来说,相当乏善可陈。   第一是数量不够,没有万炮齐发的气势。   第二也怪也先帖木儿,他光顾着对付城里的兵马,对面向外面的营盘没有多少防备,只有一条窄窄的壕沟,然后就是木质辕门和围墙。   不会比一个大户人家的防备更严密。   对手太菜,准备许久的都指挥使直属炮兵,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应有的神威。   但是其他的将领已经不允许炮兵继续表演了,还愣着干什么,杀进去吧!   吴良率领五百骑兵,迅速出击,充当前锋。   在他之后,胡大海竟然跟了上去,这家伙面黑身长,披着铠甲,就像是一尊天神似的,尤其是胡大海的部下。   这帮从山贼转化过来的士兵,颇为喜欢斧头。这跟他们的习惯有关系,山贼缺少保养手段,刀剑容易损坏,一旦生锈折断,就彻底完蛋了。   相比之下,木柄短斧,威力足够大,而且坏了只要更换木柄即可,十分容易简便。   因此胡大海手下六百多人,全数装备利斧,他们差不多是老朱手下编制最少的一个千户,但是杀进去之后,却跟一群瘟神附体似的。   利斧高举,见一个杀一个。   胡大海更是勇猛无敌,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着利斧,所向无敌。他见哪里人多,就冲哪里,元兵看到了他,无不骇然,落荒而逃。   除了他们之外,汤和,冯国用,唐胜宗,陆仲亨……这些老朱手下的悍将,纷纷发动了攻势。   他们有的从现有的缺口杀进去,扩大战果,有的另外寻找薄弱处,一口气杀进去。   元军的大营,就像是一条盘曲的大蛇,被突然砍出的利剑,斩成了许多段。   这条怪蟒抽搐着,痉挛着。   营中的元兵四处乱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冲天,越来越多的营盘,被火光吞噬,惶恐更加强烈。   而在这时候,六合的守军终于动了。   也先帖木儿估计所剩无几的朱家军,一共集结了一千二百人,由耿君用和耿炳文分别统帅,伴随着激昂的战鼓,如同两支匕首,狠狠插进了元军大营!   朱家军的凶悍程度,远远超出了元军的估计。   他们不但装备更好,战斗意志还高得吓人。   从四面八方杀进来,个个都是战神附体,屠夫下凡。   杀!   还敢站着的元兵,杀!   敢逃跑的,更要杀!   两万不到的元兵,迅速陷入了混乱,溃败。   此刻元军的处境内外交困,非常危机。必须要名将才能稳住军心,支撑大局。   那也先帖木儿算不算这个名将呢?   很可惜,他别说名将了,面对这个局面,他竟然吓得不知所措,完全傻住了。   如果说在沙河之战,他是吓得仓皇逃跑,那么这一次,这位更惨,竟然吓得连逃跑都不敢了。   咄咄怪事,真是咄咄怪事!   滁州的红贼不是废物饭桶吗?   朱元璋不就是个喜欢吃油炸蜈蚣的土老帽吗?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主帅这个德行,许多护卫都偷偷逃命了,把也先帖木儿给扔下了。   胡大海第一个杀入了中军,发现了这条大鱼!   立刻过来,拿下了也先帖木儿,也从他身上的印信,知道了身份。   脱脱的弟弟,元朝的御史大夫,攻击六合的主帅!   如此轻易被俘了!   “走,跟老子去见上位!”   胡大海高兴的要昏过去!   居然抓了元廷的大官,可算是立了大功,在上位面前有的吹了。   他押解着也先帖木儿,兴冲冲来见朱元璋。   张希孟也在,他一听把脱脱的弟弟抓住了,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也先帖木儿,你怎么被抓的?”   你还有脸问?   也先帖木儿更委屈了,这仗打得,他都糊涂了。憋了半晌,只能羞臊道:“鄙,鄙人不善逃跑!”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不善逃跑的也先帖木儿被俘了。   坦白讲这有点超出了朱元璋和张希孟的预料。一个大元朝的一品大员,丞相脱脱的亲弟弟,曾经在刘福通手下两次逃生的人物,就算打不过,总能跑吧!   就算跑不掉,总能死吧!   可偏偏这位就成了俘虏,他的级别远比中书左丞,工部尚书贾鲁高多了,影响也大多了。   这人该怎么处置?   杀了吗?   或许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斩杀元廷高官,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只不过朱元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主公是想驯服此人?”   朱元璋呵呵两声,哂笑道:“咱也是痴心妄想了,他一个元朝高官,又是蒙古贵胄,怎么会改过自新?咱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杀了他,脱脱会不会玩命?如果那样的话,咱们能不能撑得住?”   张希孟却鼓励道:“主公,也先帖木儿舍不得死,就证明他不是个死硬的人。主公心怀天下,元朝立国以来,中原大地之上,有几十万蒙古人不止。也先帖木儿在朝为官的时候,协助脱脱,整饬吏治,监察百官,也是做过一些好事的。如果能把这么一个人争取过来,对于天下的人心会有何等影响,怕是不言而喻!”   “而且主公担心脱脱拼命,我不敢说不会,但是脱脱站在此时的位置上,他经得起失败吗?”   一句话,老朱沉吟感慨,是啊,六合惨败,损失两万精锐,朝廷大员被俘虏,而且还是脱脱的弟弟。   连手足兄弟都保护不了,何以统领三军?   可以预见,脱脱接下来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朝中的敌人,一定会群起攻击。   甚至脱脱做任何事情,管不管这个弟弟,都会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管了是包庇自己兄弟,心中没有朝廷;不管,就说这人狼子野心,冷酷无情,德行不足以统领三军……反正就是我骂故我在,只要想挑刺儿,总还是有说辞的。   如果这时候一刀砍死也先帖木儿,没准脱脱就真的直接挥军打过来,双方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反而好办了许多。   但如果也先帖木儿不死,他就是朱家军手里的一个人质,既能牵制脱脱,又能影响元廷,还能鼓舞人心士气。   简直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   “主公,提刀杀人,快意恩仇,终究算不得上乘,杀该杀之人,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畜生,必须要斩杀。至于另外一些人,还请主公三思,容我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能俘虏脱脱,我希望主公也能网开一面,只是让他好好改造即可!”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先生啊,你可真敢想!好,咱答应你,别说脱脱了,就算抓了元朝皇帝,他要是愿意改过自新,咱也不杀!”   朱元璋倒是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总要抓到再说。   至于也先帖木儿能活,全靠他哥脱脱,毕竟眼下的脱脱,还是坐拥四十万兵马的第一大武装集团的首领,随便杀了他的弟弟,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既然主公同意,那不如就把也先帖木儿和老张关押在一起,正好让老张教教也先。”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元璋一听这个主意,简直要笑出来了,他努力绷着好一会儿,却还是绷不住了。   咱训练有素,但咱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啊!   这主意怎么那么有喜感啊,如果咱是也先帖木儿,估计会直接自杀,断然不受这个折磨。   也先帖木儿是蒙古贵胄,大元朝的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   知院老张是色目人,横涧山兵败被俘,接受了改造。   现在让老张去教导也先帖木儿,这俩人站在一起,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老朱也想通了,哪怕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也暂时不能杀也先帖木儿啊!   “成,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也先帖木儿听说了这个消息,惊讶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知院老张,承蒙皇恩,他怎么还敢苟延残喘,他该以身殉国才对!”   也先帖木儿嚷嚷之后,所有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家伙怔了怔,自己的老脸红了起来,如果此时把温度计放在他的脸皮上,估计直接就要爆表了。   张希孟连忙道:“你不用多想,我们做事是有规矩的,如果你确实罪孽深重,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如果你没有必死的罪,好好跟着改造,悔过自新,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记住了,我们是真正的王师,和元廷不一样!”   张希孟交代了两句,立刻就有人把也先帖木儿押下去了。   而且还有人分成两班,时刻盯着他,生怕这位想不开自杀。   如此安排,也着实有趣,大家伙甚至琢磨,把脱脱俘虏了,让他跟弟弟凑在一起,卧龙凤雏,那该多有趣啊!   趁着处理也先帖木儿的功夫,整个战场形势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元军两个万户,在攻击六合过程中,就损失了差不多两千,剩下的一万八千人,有三千多死于刚刚的战斗,另外有七千多人被俘,却还有几千人散落,有的往长江跑,试图逃去真州,有的则是往天长方向跑,打算逃回高邮。   这两个方向都有准备,但是徐达那里也面临着知枢密院事雪雪的三万大军,情况危急。   老朱半点不敢怠慢,这边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就收拢人马,以汤和跟花云为前锋,一共一万五千人,立刻去援助徐达。   朱元璋亲自领兵,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至于六合剩下的扫尾工作,朱元璋交给了张希孟,只要不是打仗的事情,张希孟处理起来,比朱元璋还要娴熟。   而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守城有功,也急需修整,老朱勉励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协助张希孟,料理善后。   老朱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动身,奔赴下一个战场,去招待第二桌客人。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最强辅助要登场了!   张希孟安排耿家父子领兵,扫荡战场,发动周围民兵,抓捕俘虏,争取不放走任何一个。   随后张希孟就对俘虏展开了攻势,脱脱纠集四十万大军,其中有西域的兵马,更多的却是从各省抽调汇集的,甚至还有许多是被当做壮丁抓来的。   明明就在田间劳作,结果稀里糊涂被抓了,用绳子拴上,带到了大都,然后就稀里糊涂随着兵马南下。   几十年除了县城,没去过别处的汉子,稀里糊涂跋涉千里,跑到陌生的地域打仗,稀里糊涂被俘虏。   他们就像是可怜的野草,随着狂风飞舞,半点做不了主。   张希孟立刻下令,要求将俘虏中的军官找出来,蒙古人,色目人甄别出来,全都单独关押。   至于剩下最多的普通士兵,张希孟将他们集中到了一起。   “我们很清楚,你们多是被裹挟来的,你们也是受害者。元廷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他们开河变钞,残酷压榨,敲骨吸髓。逼得红巾义军遍地。如今他们为了剿灭红巾军,又横征暴敛,四处拉丁抓夫,逼着善良的百姓,自相残杀,充当他们的刽子手。”   “一句话,我们打生打死,互相之间的厮杀,都是元廷作孽,我们要认清这一点。我们彼此不是寇仇,相反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你们被俘虏之后,不必心存忧虑,衣食我们会安排,尽量不让大家伙饿着。当然了,我们也会安排劳作,让你们接受教育,把想法转变过来。愿意参加红巾军,我们欢迎,愿意耕田种地,做个普通百姓,我们也可以授予土地,就算是想回家,我们也会提供盘缠。总而言之,只要大家伙不给元廷当走狗,不自相残杀,我们就是兄弟!”   张希孟跟俘虏讲了很多,算是阐明了对待俘虏的政策。   但是说得再好听,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不同,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就给他们准备了晚餐。   许多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肚子空空的。   张希孟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糙米粥,馒头,还有咸菜。   当每个俘虏领到食物的时候,有人手都在哆嗦,这是真的吗?怎么会吃的这么好?   确实,能吃到白面馒头,在元军当中,都是不敢想的事情。   且不说元廷是不是粮食充足,即便有好粮食,那些当官的也要百般克扣,拿去发财,至于普通士兵,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吃的什么,那就不用期待了。   发霉变质的,甚至是牲口吃的麸子,都是能拿来充饥的。   光是从吃上来说,朱家军就比他们强多了。   张希孟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耿千户,你说如果我们把元军给包围了,然后在阵前摆上白面馒头,香喷喷的猪肉烩菜,敲锣打鼓,让他们投降,过来吃饱吃好。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耿君用笑了,“还能怎么样,乖乖投降呗!先生,咱们建军屯,均田亩,这都是顶好顶好的策略,只有手里有粮,心里头才有底儿!”   张希孟也点点头,这时候耿炳文来了,他怀里还揣着一样东西,神秘兮兮到了张希孟面前,“先生请看。”   张希孟皱着眉头,接了过来,发现这是一本书,足有几万字的样子,书页发黑,应该是时常翻阅,只是书没有名字。   张希孟展开一看,才翻了两页,顿时就皱眉头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   耿炳文就道:“是也先帖木儿的中军帐,胡大海那个憨憨只顾着抓人,却没有拿走公文信件。我把这些都抢来了。清点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压低了声音,“先生,这,这上面说的是咱们上位吗?”   张希孟怔了许久,看着上面的行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某人的工作干得真不错,把元廷可是骗得很惨。   “你管住嘴巴,不要走漏风声,这事我跟主公商议。”张希孟又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耿炳文道:“当下还有两件主要的事,其一是我抓到了不少滁州的士绅名流,他们投靠元军,在军营之中,给也先出谋划策。这些人要怎么办?”   “查清楚,严惩不贷!”张希孟果断道:“大家伙要弄清楚,元军当中的普通士兵,是我们的兄弟,可以争取。一些元军将领,他们奉命行事,我们也能改造。但是那些出卖祖宗,甘心当走狗的畜生,他们是反对我们均田,不愿意看到穷苦人得势,还幻想着借助元廷的势力,继续作威作福,压榨百姓,把大家伙重新变成牛马。这样的人,比也先帖木儿还要可恶,对他们也就不要客气!”   张希孟几句话,说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耿炳文连连点头,心悦诚服。他很怕有人会说,连也先帖木儿都没杀,凭什么杀他们?   现在张希孟讲清楚了,他也就有底儿了。   “先生,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在守城期间,收了一个女兵,她可是奇女子,秦王破阵鼓,敲得慷慨激昂,极大鼓舞了士气,先生看这人要怎么安排?”   张希孟也是一惊,还有这样的人?   “请来吧,让我瞧瞧。”   不多时周蕙娘穿着大红战袄匆匆赶来,她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虽然敲鼓不比弹琵琶,可是别忘了,为了鼓声激荡,必须紧紧握着鼓槌,连续敲击下来,指头上的伤口早已经震得裂开,鲜血浸透了白布,刺骨连心的疼痛,让她紧皱着眉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生可为圣贤   周蕙娘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简单挽着头发,穿着大红的战袄,翩然而至,一股子英姿勃勃之中,蕴含浓郁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第一眼看过去,最让人触动的却是那种文气。真的仿佛是被墨水浸透了一般。   耿君用爷俩都是粗人,很难感觉到,最多有种这个女人不一般的感觉。但是张希孟却能感觉到那种饱读诗书之后的自信,从里往外,绽放出来的光彩。   如果放在以往,张希孟也是感觉不到的,但是这两年他跟着贾鲁读书,总算勉强提升了一截境界,挤进了高端读书人的行列,可即便如此,张希孟扪心自问,他比这个女子还是差了许多,甚至是自惭形秽。   张希孟请她落座,直接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周蕙娘。”女人答应得很干脆,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没有多余的言语。   张希孟怔了怔,就笑道:“我是都指挥使司经历官,姑娘有心投军,又和将士们并肩作战,已经算是军中袍泽,我只是和姑娘平常对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毕竟姑娘想从军,也要彼此了解清楚才行。”   周蕙娘点头,“我明白。”她又不说话了。   张希孟心说你不主动说话,让我很为难啊……到底要怎么打开僵局呢?他想了半晌,就从她最大的特点聊起来吧!   “姑娘可读过书?”   周蕙娘微微颔首,“些许读过……先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倒是应该饱读诗书才是。”   张希孟自嘲一笑,“我就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了……小时候家父给我开蒙,却不欲我追逐功名,所以只是匆匆读了一些,涉猎虽然多,但却没什么规矩,兴之所至罢了。后来投奔了主公,负责文书往来,就不得不捡起书本,苦读了一阵子,不想出错罢了。只是我不像那些有科举之心,功名之念的人,没有十年寒窗苦,到底是差了许多。倒是姑娘,我虽然没见过姑娘的诗文,但是你能演奏秦王破阵鼓,心中必有大丘壑。论起文采造诣,应该远在我之上。”   周蕙娘默默听着,心中似有一动,赞叹道:“先生过谦了,你拟定的分田令思虑周到,用心良苦,比起历代明相,也不遑多让,偏偏又如此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萧何陈平,不能相比。”   这话倒是把张希孟说愣了,“姑娘怎么就知道我写过分田令,又在哪里看过?”   周蕙娘忍不住一笑,没接张希孟的话,而是笑道:“先生问我读书的事情,又说世人为了科举功名,十年寒窗苦读……可先生知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苦读吗?”   张希孟一怔,老老实实道:“不知!”   “嗯,那小女子就斗胆说了……那一种苦读就是,一天背不下一篇文章,认不得三百个字,写不出十首诗,就要挨饿,连续三天,就要被送去下等的地方,服侍贩夫走卒,江湖莽汉……只有苦出来,读出来,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能在画舫上,同才子鸿儒,对谈诗赋,成为人人仰慕的花魁大家。”周蕙娘抬头,冲着张希孟嫣然一笑,“先生以为这种苦读,比士子的十年寒窗,又如何?”   张希孟骤然心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古代青楼也是能区分出三六九等的,给那些贩夫走卒,下里巴人一时欢愉的,自然是最低等的,这里面有生来就丑的,也有年老色衰的,基本上没有任何讲究,甚至还有不公开营业的暗娼。   再往上一些,就要歌舞弹唱,能说会道,可以伺候的客人宾至如归。   只是这些也不算极品,最高级别,自然是要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题诗作画,能和那些才子交锋,丝毫不落下乘,谈诗论文,甚至能给那些顶级文人才子启发。   唯有这样的奇女子,才配冠以花魁的称号,才能周旋达官显贵中间,卖艺不卖身,受万千文人追捧仰慕,随随便便,弹奏一曲,就有人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周蕙娘就是在扬州这个脂粉圈子里卷出来的王者。   单论容貌,她并不比雪娇强多少,但是她的文采本事远胜过雪娇千倍,这才能傲视群芳,独占鳌头。   大家伙都以为此女子钟灵毓秀,得天独厚,才能有胜过男人千倍的无双才情。   可是直到此刻,张希孟才明白,原来她这份才情,居然是被逼着,被打着,拿黄连水泡出来的。   “哎,青楼就是个魔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不苦!哪有什么才子佳人,风流佳话,不过是吃人二字罢了!”   张希孟感叹了一声,周蕙娘却是颇为震动,说得多好,就是吃人啊!   “先生,你可知道,光是有文采,会诗词,还远远不够!想要在成千上万的女子当中,拔得头筹,还要有特殊的本事。”   “特殊的本事?”   “嗯,要懂得大局,要清楚天下大势。实不相瞒,在至正十年,就有人给我讲白莲教的事情,讲彭和尚的彭党。后来出来了独眼石人,天下大乱。更是有无数官吏才子,到我们的画舫,谈论之间,就会提到遍地红巾。我们就要拿出学来的本事,替他们剖断解忧,跟这些才子鸿儒交心,成为知己!没有这个本事,便只能以色相事人了,色相终有衰老之时,自然是落了下乘。”   张希孟再度大受震撼!居然学这个!   这也太卷了吧!   多少读书人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让他们说清楚什么白莲教,什么红巾军,都是不可能的。   一个青楼女子却要一清二楚,侃侃而谈,替读书人解惑,这是何等本事啊?   任何一个来青楼的客人,见到了这个架势,必然是惊为天人,甘愿掏空口袋,不为了别的,只是能说说话,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他们看来,必定此女天赋过人,或是结识高官权贵,不然哪能说得头头是道。   神秘,才情,世间奇女子……唯有如此深刻印象,才能让这些客人,心甘情愿,掏出口袋里的银钱。   可他们不清楚的是眼前的奇女子,竟然是一群人苦心教导出来的,她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苦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张希孟深深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是自己低估了人家。   “周姑娘,这么说,在你身上耗费的精力,一定是非比寻常,那你又怎么脱身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来滁州……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咱们可以以后再谈,或者请别人来。”   周蕙娘一笑,“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一心培养我,不过是把我当成摇钱树,如果过几年我老了,或者更有权势的人,想要得到我,自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总不至于对他们的栽培感激涕零,好生报答吧?”   “那是自然,我只是好奇,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张希孟道。   周蕙娘又是明媚一笑,“他们让我读书,让我去骗那些才子儒生。却没有想过,我读书越多,想得就越多,我有了千般本事,他们又如何困得住我?蒋三叔是我几年前救下来的,我让他帮我赶车,前后整整三年,自然没人怀疑,我让他带着我出城,外面又是兵荒马乱,也没人敢随便追来,我想逃走,简直易如反掌。”   “只不过天下处处皆是火坑地狱,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我本是死心的,可是在一年多之前,就听闻滁州均田,男女一视同仁,皆有一份口粮田,一份流转田,心中就有了一些好奇之意。再后来,又听说吴班头虽然是唱戏身份,却也得到尊重,能够挺直腰杆,活得体面。我便打定了主意,想要冒险一试。恰逢此时,张士诚又抢走了扬州的几个有名女子,我便当机立断,出了扬州城,这便是过往的经历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周蕙娘的这番话,着实让他大受震撼,完全是打开了一扇大门,只不过这扇门背后不是美好的新世界,而是残酷的地狱。   张希孟沉吟半晌,才又问道:“周姑娘,你的来历我清楚了,那你为什么又会成为军中一员,帮助我们做事?”   周惠年微微一笑,胜过桃花。   “先生这话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帮你们做事,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是穷苦人,而且还是从头到脚,最苦最无奈的人,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吸了口气,“这话自然没错,不过姑娘放心,你既然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自然不会有人再歧视姑娘。”   “当真?”周蕙娘笑道:“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青楼出身,说到底上不得台面,先生能容我,贵军也能?”   “必须能!”   张希孟断然道:“人生世上,便有一颗不染纤尘的童心,此童心既人人之初心,以初心观之,人人一般不二,圣人讲有教无类,却是没有说什么人不能教,不可教!”   周蕙娘一怔,随即无奈叹道:“圣贤也是讲究尊卑贵贱的!”   “尊卑在于地位,不在于人心。譬如我为官吏,下面的人自然好听从我的命令,如果有渎职行为,要承受责罚。这是天经地义。若是我觉得自己比他们高贵,随意责罚辱骂,把他们不当成人,那便是我的过错。元廷上下,就是把万千汉人南人视作牛马,随意压榨杀害,以至于百姓无以为生,蝼蚁一怒,黄河决口,匹夫一怒,天子殒命!自古皆然!”   周蕙娘听到这里,瞪大眼睛,吃惊非凡,竟然傻傻看着张希孟,一颗心不停乱跳,仰慕道:“若能如此,先生可为圣贤!”   张希孟哑然一笑,“圣贤不是我能做的,大业也不是我一人能成就的。若想事成,当人人为圣,姑娘也可为一圣贤!” 第一百二十章 彭党   张希孟和周蕙娘又聊了几句,发现这个女人果然谈吐雅,见解不凡,是个很有心机的,哪怕是国家大事,也能张嘴就来。   不过张希孟也很快发现了些问题,就是说起朝人物,她能举重若轻,几句话就勾勒出个栩栩如生的形象来。   可是谈到了具体的钱粮兵甲,她就哑口无言了,即便勉强说两句,也是贻笑大方。   张希孟瞬间就明白了,背后教导周蕙娘的那些人的水平,不外如是。   而且周蕙娘心气虽然高,但受限于格局,却不能真的达到那个程度,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在谈话,周蕙娘不断试探,询问吴大头,似乎很关心这位准同行,毕竟在她看来,跟张希孟聊得再好,也不能让她彻底放下戒心,吴大头才是个安全可靠的人。   张希孟听到了最后,已经对周蕙娘有了全盘的判断。   “吴百户在做件顶大顶大的事情,十分危险,只不过旦成功,就是造福天下,功德无量,哪怕百年之后,依旧会被人传颂。”   周蕙娘惊,她欣赏赞叹张希孟所说人人为圣的主张,但她却不觉得真的能实现。就像她从扬州到滁州,想的也不是下子如何如何……她只要不用每日强作欢颜,不要逢场作戏,能够在登台献艺之外,有点自己的空间,能够把握点命运,也就足够了,至于更多的东西,是她不敢想的。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矛盾之处,明明装了肚子指点江山的才华,但轮到自己身上,就是那么卑微现实了。因此,她格外关心吴大头,关心这个榜样。   “先生,能不能透露二,吴……百户到底去做什么了?”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笑道:“他去了大都!”   “大都!”周蕙娘瞬间变色,吴大头去大都能干什么?他倒是曾经闯过怀远,擒拿彻里不花。   那他去大都,会不会是同样的事情?   这次的目标肯定不是彻里不花,应该更大,那是……狗皇帝?   吴大头要学荆轲要离,做博浪沙击?   如果真是如此,那吴大头可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只不过无论成败,他都没法活着回来了。   这么个人物,就要烟消云散……周蕙娘突然意味深长看了眼张希孟……这就是你们对待吴大头的态度吗?   给他无与伦比的礼遇,收买人心,然后让他去玩命刺杀?   果然人心如此,又有谁会真心在乎穷苦百姓?   说出来的话,只是好听而已,自己也是糊涂油蒙了心,总还是存着丝丝的侥幸……短短的瞬间,周蕙娘想到了太多太多,她打算起身告辞,好好找个地方,整理下心情,反思自己的错误……   “周姑娘,你不想知道吴百户具体干什么吗?”   周蕙娘怔,低头不语。   张希孟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去唱戏了。”   “唱戏!”   周蕙娘大惊失色,这不是开玩笑吗?   费尽心机,送伙人去大都唱戏,难道要丰富大元朝廷精神化生活吗?   这也太扯淡了?   “先生,请恕小女子万难领会!”   张希孟又笑道:“有什么难体会的……自古以来,为了对付敌人,实现目标。利用谶语童谣,不在少数。几年前不就用了句石人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吗?如今我也是效仿前辈而已。”   周蕙娘依旧不解,“先生是让吴百户去散布谶语?”   “差不多吧,不过具体可能有些偏差,我是希望他们能演几出好戏,替脱脱扬名。”   “脱脱丞相?”周蕙娘惊问。   “对!就是他。”张希孟笑道:“你学了那么多本事,我想问你,脱脱此刻的处境如何?”   周蕙娘沉吟半晌,随后道:“可能不太好……他现在看起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权柄太重,地位太高,朝野上下,皆是忌惮他的对手。我看脱脱的下场不会好。”   “果然是聪明啊!”张希孟赞道:“那你能看出脱脱会什么时候垮台吗?”   “这个……”周蕙娘顿时瞠目结舌了,从来算命都是两头堵,哪能口咬死,她和她的那几位鸿儒老师,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脱脱之败,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两个月。我安排吴百户等人进京,就是为了能演几出戏,给这件事添把柴火!”   “戏?什么戏?”   “有《铜雀台》,《桓温北伐》,《长生殿》这三出。”   周蕙娘眉头紧皱,“这,这三出是什么意思啊?”   张希孟笑,“以姑娘的才智,猜不出来?”   周蕙娘思量再三,突然额头冒出了冷汗,“这,这第出铜雀台说的是曹家当为天子,得天庇佑。这第二出,桓温北伐,应该说的是借助北伐为名,夺得大权,威胁天子,废立君王……至于第三出,长生殿说的是领兵大将反叛,杀回京城,逼得天子逃遁,贵妃殒命,山河破碎,国破家亡啊!”   三出戏环环相扣,宛如三口利刃,刀刀砍向了脱脱。   周蕙娘再也不敢淡定了,张希孟弄得不是虚无缥缈的刺杀天子,而是扎扎实实,制造舆论,把目标放在了大元柱石,脱脱身上。   这么看,成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而且吴大头也不是定就死。   想到这里,周蕙娘不由得阵脸红,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作祟,犯了糊涂。   可周蕙娘又想了想,貌似也不对啊!   “先生,吴百户的戏就算在再好,他孤身进大都,又在哪里演,又如何制造声势?两个月时间,只怕是不够啊!”   “姑娘果然心思机敏,不过谁告诉你是孤身人的?”张希孟淡然道:“我们这边早有安排,吴百户进京之前,就有人传言,说东南的戏曲名家,为了避祸,进京献艺。连唱十天大戏,分不取,只为求大都父老,赏口饭吃。随后就会有士林名宿,豪商才子,甚至是元廷宗室捧场。对了,就连脱脱的党羽,也会过去,给吴百户捧场。”   “什么?”   周蕙娘惊呆了,她虽然学的东西很多,但别管什么荒诞的书本,也不会记录这种事情啊!   明明是奔着脱脱去的,却还要脱脱党支持,摇旗呐喊。   人世间虽然很荒唐了,但也没有荒唐到这个地步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真的。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周蕙娘无法想象,但是对张希孟来说,这事并不难。   首先,贾鲁早就跟京的旧交故友联系,探听了些元廷的情报。张希孟已经安排人,送去了厚礼,彻底打通了关节。   所以只要吴大头进京,这些人就会站出来,替他们摇旗呐喊,安排切。毕竟当下的元廷,很少有钱办不成的事。   再说句直白的话,江山到了这个地步,朝的官员都是忠君报国的吗?   就算这些官员如此,他们就没有家人吗?就不怕红巾军去袭击他们的老家,灭了他们族?   这年头谁都要留条后路。   至于脱脱党羽怎么也会听话?   这就更简单了,张希孟不是缴获了也先帖木儿的印信吗!他身边正好又有个天才画家,立刻模仿也先帖木儿的笔迹,用他的印,写几封信进京。   大意就是说脱脱大胜在即,红贼不值提。太师如此功劳,朝廷该怎么赏赐?   脱脱现在是太师,丞相,已经位极人臣……接下来是不是该封个王爵,或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啊!   反正脱脱党羽,多数都盼着丞相能高升步,至于大元皇帝吗?他们能干出二十年换九个的神奇效率,再废掉个天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张希孟这招谈不上多高明,但是却恰好把握住了元廷复杂微妙的朝局,脱脱党羽,还有反对脱脱的力量,正在激烈交锋。   这时候就算是根草棍,都可能决定胜负,压垮方。   更何况张希孟筹划许久的大招。   虽然历史上元朝皇帝也完颜构附体,召回了脱脱,临阵换帅。但是眼下强敌在侧,每天都在交战,每场交战,都意味着成百上千的生命。   越早干掉脱脱越好,时间不等人。   周蕙娘弄清楚了这些之后,竟然不由得痴了。   她还是太单纯了,书本上又能学来多少东西?现实才是最好的老师。   谁能相信,大元丞相,朝廷柱石,竟然会倒在个唱戏的手里,而这背后,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在筹谋!   虽然说脱脱处境很微妙,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能推上把,加速他的败亡,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足以彪炳史册。   而且脱脱几乎算得上大元朝,蒙古贵胄里面,唯拿得出手的。   如果他要是完蛋了,这个大元朝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意识到这些,周蕙娘竟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她这种人不觉醒罢了,旦想通了,能爆发出来的斗志,就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她能为六合守军弹琵琶,敲战鼓,就是明证。   如今吴大头可以,她的条件更好!   “先生,我,我也想追随吴百户,为除掉脱脱出把力!”   张希孟面带笑容,点也不意外。   “周姑娘,此去恐怕并不安全啊!”   “我不怕!与其浑浑噩噩,做个不知所踪的乱世浮萍,倒不如舍命搏,就算是死,也落了个慷慨壮烈,问心无愧了。”   周蕙娘笑道:“先生,只是我还有两个要求,请先生答应。”   “什么要求?”   “第,我想请先生把属于我的那份田产给了,就暂时交给我的丫鬟小橘;再有,我想请先生答应,他年打进扬州之后,如果有青楼的女子,愿意脱离苦海,还请先生仗义出手,拉她们把!这些都是可怜人!”   张希孟微微点头,“这两个要求都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发份六合的田产地契给你。”他说到做到,立刻给周蕙娘写了份田契。   而且她由于已经投军,又是去大都,执行任务,属于特殊人员,光是口粮田就拿了三份,足足十五亩!   周蕙娘接过田契,手竟然不自觉颤抖。欢喜之余,滴眼泪流下,她甩甩头,努力挤出个笑容,“先生,小女子挣了这么多年脏钱,这,这个总算是干净的了!”   周蕙娘没有过多停留,居然连夜就动身北上,护送她起走的就是蒋三叔。   “张经历,我知道,不把话说清楚了,你不会放心的。我姓蒋,叫蒋普信,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彭党?”张希孟惊讶道。   “对!”蒋三叔豪气大笑,“彭祖师已经死了,难为还有人记得彭党。我当年兵败到处逃命,多亏了周姑娘收留。我索性给她当了车夫,隐匿身份。不管怎么说,我们彭党和狗鞑子,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这下子,张经历该放心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捷   送走了周蕙娘和蒋普信,张希孟竟然有些失落,他试图建立一整套强悍的情报系统。不只是对付脱脱,更是要在接下来的斗争当中,独占鳌头,顺利胜出。   但是如今的技术条件实在是让人捉急,譬如说吴大头他们,如果不幸暴露,甚至遭到了元军毒手,张希孟都可能一无所知。   到了最后,只能归为失踪人员,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惨了。   要不干脆不派了,两眼一抹黑,就靠着神机妙算,料敌先机,很可惜,在军中并没有一个活神仙。   不管是周蕙娘,还是吴大头,他们担负起这项任务,在他们的心中,就存在了一种希望,他们是怀着理想的。   张希孟有种感觉,他需要写点什么,将这种理想总结出来,并且成为全军上下,乃至所有人的共同信念。   士农工商,四民平等,耕者有其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有地位之差,没有尊卑之别,人怀童心,比于赤子……一个个念头,在张希孟的心头勃发,激烈碰撞,凶猛交锋。   未来的大明该怎么走,或者说未来的天下该是什么样子的?   朱元璋无疑是个很有塑造价值的皇帝,他爱惜百姓,执行能力超强,铁面无私,勤奋肯干,宵衣旰食……尤其是出身民间,深知百姓疾苦。   只要能说服他,让他接受这套理念,很有可能,就会成为现实。   那到底要给朱元璋灌输什么东西呢?   张希孟思索再三,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仁政、王道,随后抹除,又写了大同两个字,依旧皱眉头。   或者叫民本主义,民生主义……这些念头一一被张希孟掐灭,他需要酝酿出一个足够说服力的东西,从朱元璋,到普通百姓,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都能理解,并且愿意身体力行。   此刻的张希孟才终于明白一个思想理论家的艰难,那些在教材上,看似简单通俗的理论背后,不知道要熬死多少脑细胞,熬秃多少个脑门!   毫无疑问,这是最艰难的工作,但却也是一个穿越者的职责所在。   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懂未来……张希孟第一次失眠了,他提着笔,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   就在张希孟酝酿未来的时候,朱元璋同样在部署一场大战,他不用思考那么长远,因为眼前就已经够让他糟心了。   元廷知枢密院事雪雪,集结三万人马,围攻天长,从一开始,徐达就陷入了苦战。道理很简单,徐达虽然勉强修复了天长城墙,但是严重缺乏守城器械,城墙低矮,又来不及挖掘足够深的战壕。   只能说徐达够顽强,死死顶住,元军一次次攻城,全都被他挫败。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徐达根本就没有睡觉,他的双眼遍布血丝,手下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因为太过疲惫,举起石头,向城外砸去的时候,竟然脚下摇晃,跟着石头一起掉了下去……元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根本不给徐达休息的时间。   而且更要命的事情出现了。   徐达为了急行军,携带的粮食很有限,到达了天长之后,这里的百姓饱受战乱,都成了穷鬼,根本拿不出口粮。   没有粮食补充,徐达所部的口粮也不剩下多少了。   如果再过一天,就可能面对断炊的风险,疲惫不堪,又失去粮食,徐达也未必能承受多久。   因此无论如何,明天都必须击溃雪雪,彻底打败元军,解了天长之围。   而此刻距离大破也先帖木儿,也才仅仅三天而已。   连续高强度奔袭作战,对于士兵和将领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大家伙来不及调整状态,就要投入新的战役。   该怎么应付敌人,实在是巨大的难题。   朱元璋苦心思索,渐渐的有了一个方案,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打算找人商议一下,但是很可惜,张希孟并没有跟来。   老朱只能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   “离了他,咱还打不了胜仗了?球!”   老朱抱着头,抓紧时间休息,等到四更天的时候,朱元璋准时醒来,此刻的朱家军已经在准备早饭,预备出征。   就在对面,两个蒙古万人队也在准备着。   雪雪没有任由老朱发起攻击,而是选择分出两个万户,主动出击,阻挡朱元璋的兵马。   朱元璋想的是解救徐达,击溃元军。   可是在雪雪这里,却是围点打援,重创红贼。   他是有这个底气的,因为在雪雪手上,有一支数量高达三千人的西域铁骑。这是脱脱调来的一支强兵,颇有当年蒙古铁骑的雄风。   有这么一支人马在,便是面对几万的红巾贼,他也有一战而胜的把握。   说句实话,雪雪之所以愿意留在天长,跟红贼纠缠,何尝不是想坐观成败,看也先帖木儿丢人。   如果能扳倒脱脱,这支百万大军,可就是他说了算了。   在这个世道,手握重兵意味着什么,哪怕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既然红贼敢来,就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蒙古兵出动了,在熹微的晨光之中,铁骑集结,他们身披铠甲,手握弯刀,背后是复合弓,箭囊里装满了重箭。   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一百多年前的蒙古铁骑,彼时的他们,追随着成吉思汗,横扫整个大陆,肆意摧毁城池,灭亡国家,毁掉文明……蒙古铁骑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足足有四十个国家,灭亡在了蒙古人手里。   有无数的古文明被他们打得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凶悍的女真人没了,顽强的西夏灭亡了,什么花拉子模,更是连一年都撑不住,世界都在哀嚎。   南宋同样在支撑几十年后,也无可救药的陷落了。   不过正是这几十年,消磨了蒙古人的锋锐,阻止了他们摧毁汉家文明。虽然被压榨到了极限,虽然丢到了许多传统,但炎黄贵胄,华夏苗裔的骄傲还没有丢。   刑天舞干戚,精卫填沧海。   人心不死,重整旗鼓的汉家儿郎,在几十年后,发起了最猛烈的反击,万里疆土,处处烽烟。   大元朝,末日到了!   汤和率领的中军营主力出现,抢在一片开阔的地域,列开了阵势。长枪兵在前,弓箭手紧随其后,刀盾兵在后面。   整齐的方阵,高昂的士气,显示出充足的训练,这是一支可以和蒙古人一拼的强兵。   当朱家军摆开架势的时候,雪雪突然有了一丝犹豫,原本他是打算集结骑兵,一波冲破红巾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可是见对方严阵以待,不可小觑,雪雪又犹豫了。   自己只有三千铁甲精骑,即便能赢,也要损失不少。   既然如此,不如避重就轻,去攻击红贼薄弱的侧翼,一举获胜!   雪雪悄悄改换了战术,他让准备妥当的铁骑稍微靠后,首先放出了两个千户,向着汤和的军阵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正在中军高处观战的朱元璋,看到了这一幕,竟然为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同时下意识看了看左翼的胡大海。   他的兵马不多,只有六百人不到,由于土匪出身,队伍也远不如其他人严整,而且在胡大海的后方,还有一小片水洼。   这是黄河泛滥之后的典型情况,要不了多久,在天长的东面,就会淤积出一个高邮湖,而此刻还只是一片零散的水塘。   而在胡大海身后的水洼更小,只有二十几丈的模样,只不过身在黄泛区的人都知道,这种水洼清水很少,下面的淤泥却是很多,而且粘稠沉重,一旦陷进去,差不多死路一条。   老朱就在赌这一处不算陷阱的陷阱。   战斗开始了,元军怪叫着扑向了汤和所部。   面对此情此景,汤和并没有半点意外,只是下令弓箭手前出准备。   箭雨对射,行进中的元军损失差不多是朱家军的两倍还多,他们顶着箭雨,疯狂冲锋,距离不断拉进。   弓箭手在完成三轮射击之后,就不得不退回队列,随后长枪手和元军的甲士就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长枪入肉,刺透躯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幸运儿,从长枪手的空隙冲了进去,而此刻后面的刀盾兵果断上前,和元兵厮杀在一起。   兵器的撞击,伤员的哀嚎,浓烈的血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场战斗的残酷。   汤和亲自提刀在前,高声呼喊,一连斩杀了三个元兵,血染甲胄。   雪雪见朱家军反击犀利,自己的两个千户不足,便有陆续投入兵马,一直增加到了六个千户。   面对元军潮水一般的攻击,汤和表现稳定,死战不退,完全拖住了元军。   随着时间流逝,雪雪越发不愿意忍耐下去了。   是时候打骑兵牌了!   元军的小动作,并没有瞒得过老朱。   朱元璋注视着远方,手心情不自禁冒出了冷汗。   三千骑兵启动了,他们呼啸而出,不出意外,奔向了薄弱的朱家军左翼。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红贼就是一个破房子,只要踹一脚,马上就会坍塌。   这些铁骑呼啸着袭来,千军冲杀,万马奔腾。   虽然只有区区三千骑兵,但是撼天动地,气势如虹,光是这股扑面而来的架势,就让人双腿发软。   胡大海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等以后老子也弄一支骑兵耍耍!”   元军骑兵越来越近,胡大海也下意识搓了搓手,握紧了斧头,他的人马和元军铁骑只是稍微一碰,随后就溃散逃跑。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是绕着水洼跑的。   可是元军铁骑却没有在意,或者说,他们觉得一个小小水洼,怎么能阻挡无敌的西域铁骑!   冲!   这些骑兵争先恐后,落到了泥潭里。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泥潭远比他们想的要深,而且粘稠沉重的泥水,死死困住了马蹄,让这些战马无从行动。   几乎刹那之间,元军的队列就乱套了。   而就在此时,站在水洼对面,竟然是一支三百人的弩手队伍。   “放!”   这些弩手没有穿厚重的铠甲,也没有几百斤的战马可骑,他们大可以抵近射击,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弩手们仿佛在说让我瞧瞧,哪个小可爱有幸得到一支弩箭……   元军骑兵突遭重创,他们也知道上当,唯有立刻绕开水洼,重新集结冲击。   可惜的是,朱家军不给他们时间了,胡大海用最快的速度掉头,领着手下的士兵,挥舞着斧头就冲了上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马腿。   咔嚓,咔嚓,骨头碎裂之声响起,一匹匹战马倒地,将上面的骑士重重摔在地上。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完全被动挨打。   短短的时间里,就有超过五百人或是被杀,或是受伤……骑兵战力直接折损六分之一,剩余的骑兵也是惶惶不安,纷纷后退,无心再战。   而此刻,朱元璋终于果断挥动战刀,花云率领着一千五百名骑兵,朝着元军的左翼狠狠插了过去。   同样的战术,不一样的效果,花云的出现,完全超出了雪雪的预计,他像是一柄利刃,刺破了元军的防线。   花云一马当先,直取中军。   雪雪切齿咬牙,明明应该是自己以这种战术获胜,为什么变成了红贼?   他万般震怒,却也只能被人裹挟着后退,他的帅旗也是如此。   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幕的朱元璋,果断一骑突出!   “冲!”   朱元璋在前,陆仲亨,唐胜宗,冯国胜,陈德、李新材、周德兴……每一位将领,都跃马争先,不甘落后。   汤和急眼了,明明老子在前面扛了这么久,你们想来抢功?   “杀!”   汤和也发动了反攻,前面的元军不断后退,汤和所向披靡,突然,他的大腿剧痛,原来是一支箭,角度刁钻地穿透了他的大腿,一时间鲜血涌出。   汤和咬着牙,竟然不顾伤势,带头冲锋。   潮水一般的朱家军,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摧毁了雪雪的军阵,所有大将,在屁股后面死死追赶,不肯放过。   元军溃败,也很快动摇了还在包围天长的元军,他们也退了。   被压抑了整整三天的徐达终于等到了机会。   “上位来援救我们了,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报仇雪恨!”   朱家军疯狂反攻,凶猛出击。   天长一战,朱家军取得了无可争辩的胜利。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实力暴涨的朱元璋   朱元璋亲自率领着一群虎狼猛兽,发起了凶猛的冲锋,这帮人的凶悍程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汤和一条腿被箭穿透,鲜血染红了整条腿,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发足狂奔,一柄砍刀,肆意收割头颅。   徐达鏖战了三天多,已经筋疲力尽,可此刻居然生龙活虎,从城里杀出来,直接冲散了一个万人队。   胡大海率领的土匪,天生就是顺风仗的行家。他手里提着利斧,简直就是战神附体,恶鬼重生,没有任何一个元兵,能够阻挡他的前进。   其余花云、费聚、唐胜宗、冯国胜……哪一个不是悍勇过人。这群人带着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除非成吉思汗复活,带领着他的精锐蒙古铁骑,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此刻只剩下一张皮的西域铁骑,断然不是朱家军的对手。   知枢密院事雪雪仓皇逃跑,最初他身边还聚拢着几千人,颇有战力。但是随着花云,吴祯,吴良等人的反复冲击,雪雪的亲信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他越来越仓皇,越来越狼狈,区区红贼,何以如此嚣张啊?   雪雪完全想不通,却也无暇多想,因为要命的来了,在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大片水洼。   这可比朱家军阵地上的大了百倍不止。   雪雪他们要退后高邮,结果正好跑入了后世高邮湖的范围。   这一片眼下还没有形成一座完整的湖泊,而是零散的水洼,绵延到远方。黄河决口,对整个中原地形的塑造实在是影响太大了,有许多历史上著名的河湖在后世看不到了,比如济水,比如梁山泊。   也有许多湖泊孕育出来,比如高邮湖,比如洪泽湖。   而眼下高邮湖正是孕育的阶段,加之黄河泛滥,淤积了深深的泥沙。   在表面上,或许只有一尺深的清水,但是下面却可能有一丈深的淤泥。   雪雪仓皇之间,就跑到了这片地域之中。   他只顾狂奔,结果不提防马蹄陷入淤泥,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他急得额头都是冷汗,坏了,要命了!   后面朱家军的喊杀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有几个部下看到此情此景,吓得纷纷逃跑。   只剩下几个心腹,大声提醒雪雪,快脱了铠甲,不要战马,还能逃走……雪雪无奈,只好抽出了匕首,哆嗦着划开了丝绦,脱下了甲胄,当他一脚踏入没膝深的泥水之时,汗毛倒竖,直接冻哭了。   眼下还是正月的时候,江淮大地依旧寒冷,尤其是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更是要了命。   雪雪冻成了孙子,双腿颤抖着,没跑几步,又重重的跌入泥水里,来了个透心凉……好在还有两个亲信拖着他,玩命狂奔。   他们逃出了一片水洼,背后的喊杀声稍微远了一些,雪雪气喘吁吁,回头一看,三万人马,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雪雪心如死灰,魂不附体。   就算侥幸逃命,又能怎么样?   脱脱丞相不会放过自己的。   三万人战死,足够砍他一万次脑壳!   这些红贼也太能打了,自己这么惨,那,那也先帖木儿会怎么样?   雪雪突然意识到,或许也先帖木儿已经完蛋了,他已经被红贼给杀了。要是让脱脱知道了,他肯定迁怒自己,到时候就真的二罪归一,谁也救不了他。   雪雪是彻底凉透了,此刻回高邮,那就是自投罗网。   “去,去淮安!”   雪雪想到了唯一的生路,他先跑去淮安,然后抢先弹劾脱脱,说他用兵无能,以至于丧师折将,全都是脱脱所致。   也别管朝廷能不能信了,反正朝廷那么多正人君子瞧着脱脱难受,只要给了借口,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的。   自己也就能活了。   雪雪打定了主意,对着身边的两个人道:“护送我去淮安,你们放心,只要到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咱们走!”   这三个人狼狈逃窜,有好几次,差点和追击的朱家军撞上,他们把身上的铠甲都给脱了,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标志都给扔了,有一次最危险,雪雪和两个部下躲进了泥潭旁边的荒草,一动不敢动,连打喷嚏都要憋着,总算是躲过去了搜查。   雪雪年纪也不小了,被冻得小便都失禁了。   他们跑了两天多,总算是逃过了红巾军的追击,还找到了一处房子,这俩手下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这才把雪雪请进来休息,他们又找了点破烂衣服,又不知道从谁家偷来了一只鸡,就放在火上烤,什么材料也没加。   这位元廷高官,吃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只鸡,恢复了一点体力,就准备离开……可就在他们出去的时候,一队红巾军滚滚而来,正好出现在了雪雪的面前。   在这一刻,雪雪是绝望的,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红巾军怎么就阴魂不散?   他的两个手下,见此情景,也吓蒙了,直接扔下雪雪就跑,雪雪也想跟着跑,可他腿都软了,没有几步,就重重摔在地上。谷   结果就是这三人一个没跑掉,全都落入了红巾军之手。   朱元璋居然派人追到了这里吗?未免也太看重雪雪了吧?   其实不是的,这伙红巾军是彭早住和缪大亨的队伍。   前面在定计的时候,徐达建议派出偏师,去袭击淮安,吸引元军注意,分散兵力。这个建议得到了落实,但是雪雪来得太早,还没发挥作用,徐达就陷入了苦战。   直到彭早住和缪大亨引兵攻击,雪雪在天长惨败,逃往淮安的路上,居然被彭早住和缪大亨给抓了。   只能说天网恢恢!   彭早住拷问两个护卫,终于弄清楚了雪雪的身份!   “知枢密院事!好大的官!”   彭早住高兴的叫了起来,拍手称快,“老贼,你听着,现在你就跟着我们,去诈开淮安城门,让我们顺利杀进去!如果不听话,老子现在就把你片成一百零八片,就着热酒吃了!”   雪雪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光小便控制不住,连大的都来了,美稀宗附体了属于是。   ……   连续两场大胜,朱元璋心情大好,坐镇天长,虎视两淮,一种江山在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过去老朱一直秉持低调的作风,跟那些急着称王的家伙全然不同,他小心翼翼经营自己的地盘。   到了如今,老朱的势力范围终于形成了。   向北,怀远、濠州、泗州,全都在老朱的影响之下,也就是说老朱把防线北推到了淮河,向南,定远,天长,滁州,和州,一直延续到长江沿岸,几乎就是后世安徽省的东南部,悉数落在了老朱手上。   四府之地,人口总数逼近百万。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从一个碗开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地盘,朱元璋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不过老朱到底是个冷静的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别看现在赢得酣畅淋漓,但是脱脱的主力依旧在高邮,依旧有三十多万人,如果脱脱不顾一切,进犯滁州,朱家军的处境依旧危急。   另外,江南的元军也不能忘了,万一他们趁虚而入,进犯和州,也非常麻烦。   总而言之,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朱元璋下令士兵,原地休息,主要是徐达和汤和两部,最需要修整。   特别说汤和,他的大腿上的伤非常严重,幸好天气冷,不然伤口感染,后果不堪设想,老朱特意吩咐军医官,好好治疗,如果留下后遗症,就拿军医官问罪!   同时老朱又派费聚等人,向六合出发,交替开拔,加强防务,以备脱脱发狂。   干净利落解决了五万人马,拖过如果识趣,就不会随便来找不痛快。   敢来,咱一样废了你!   朱元璋信心得到了极大提升。   别看元军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他们装备却是实打实的,战马,铠甲,兵器,粮草,帐篷,每一部朱家军都发了一笔横财。   光是战马,就多了差不多一万匹。   花云做梦都咧着嘴,骑兵营组建在即,谁也拦不住了。   把目光扩大到全局,那影响就更大了。   前面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南下,举国上下战战兢兢,无人不怕。张士诚想要投降都做不到,勉强咬紧牙关,死死守住了高邮,总算是让脱脱的势头为之一顿。   随后攻击六合,两万人马灰飞烟灭,再战天长,三万人荡然无存。   这已经不是攻城了,野外浪战,两军交锋,元军也没有明显优势了。除非能集中几倍的兵马,才有可能一鼓作气,获得胜利。   也就是说,要攻击滁州,脱脱至少要分出十万精兵!   看起来脱脱手里还有三十多万人,分出十万兵马不难,可事实上绝不是这么简单。十万人吃喝拉撒,需要准备多少物资?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攻打高邮,是靠着运河水运,如果分兵十万去滁州,又需要征用多少民夫,需要多少牲畜车辆,又要安排多少兵马保护辎重……每一项都需要提前准备妥当,否则的话,十万大军就是给朱家军送菜!   那脱脱还有调整部署的时间吗?   貌似不多了。   就在雪雪战败的同时,刚出正月十五,有三名御史,就上书弹劾脱脱,说他出兵三个月,无尺寸之功,徒耗粮饷,应该严惩……大元朝的传统艺能,终于上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元最后的柱石   五万元军惨败,脱脱却没有立刻发兵,两淮大地,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属于淮西无战事了。   朱元璋渐渐从天长退兵,将主力猥集在六合一线,并且派费聚和冯国胜前往真州,增援冯国用。   如果元军还想发动攻击,从扬州方向,或者是调动水师,攻击真州的可能性非常大。   至于从高邮调兵,反而可能性不那么大。   道理很简单,脱脱已经吃了分兵的苦头,朱家军有多强,他也未必弄得清楚,在这个情况下,贸然分兵,一旦再败,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越是处境艰难,就越要抓住兵权不放,这才是一个理智的人,该有的选择。   朱元璋自然是看到了这些,但是他却不敢须臾掉以轻心,毕竟跟一个有实力碾碎你的对手较量,任何松懈,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不过张希孟倒是很悠闲,甚至有那么一点小得意,整天笑呵呵的,大家伙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   终于,朱元璋看不下去,把张希孟叫到了面前。   “张先生,自从贾先生拿到了消息,说是脱脱要南下,你就在暗中折腾了不少事情,前些时候把吴大头还有几个唱戏的弟兄派去了大都,刚刚你又送了一个女子去大都……你能告诉咱,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吗?”   朱元璋很好奇道:“你真的有把握,把脱脱搞垮?”   张希孟见老朱好奇,也笑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可不是我瞒着主公,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用处,算是火上浇油,略尽绵薄吧!”   见他这么说,老朱越发好奇,毕竟在他想来,就算想破头,也没办法算计到脱脱,张希孟究竟有什么高招?   “主公,我这里都是下下下策,都是些烂招,我先说个下策啊……我花了点钱,买通了一些人,也请贾老大人帮忙,从去年就散布一首诗。”   “诗?梅花诗吗?”老朱对这个印象深刻。   张希孟一笑,“差不多,是推背图的一首诗!”   “推背图?”朱元璋来兴趣了,因为他在见识了梅花诗之后,也在这类的玩意上下了点功夫。   “传说中推背图可是袁天罡和李淳风推演先天易数所得,算尽后世千年之事,名气之大,可还在梅花诗之上啊!”   张希孟点头,“主公真是博学……臣只是选了其中的一首诗,鼎足争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须臾。北关锁钥虽牢固,子子孙孙五五宜。”   朱元璋听完这首诗,笑了笑,“张先生,咱问过老李了,这首诗是写元廷立国的,一狼二鼠说的是北元和金国西夏,他们顷刻之间,就被蒙古灭亡,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颔首,“的确有这种说法,还说元朝皇帝只能传十代,现在却是第十一位了。”   朱元璋眉头一挑,“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去掉忽必烈,也才十代而已,正好罢了!”   张希孟朗声大笑,“主公为什么不说传二十五代啊?”   朱元璋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道:“二十五代?那把咱放在哪里?就算元廷一年换一个皇帝,咱也等不起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前仰后合,说到底谶语预言,全靠解释,这东西最是牵强附会不过了。   就拿推背图的这一象来说,如老朱所讲,当然是一种说法,但是张希孟却有另一番险恶的解读。   “鼎足争雄说的是眼下的朝局,一狼二鼠判须臾。讲的是脱脱兄弟,脱脱有狼子野心,也先帖木儿却是个鼠辈,这俩人不足为虑,只要反手之间,就能消灭。至于大元江山,倒也无忧,北关锁钥虽牢固吗!只不过要想天下太平,却需要等到至正二十五年,还有些烦忧战乱,扰攘不断——子子孙孙五五宜。”   朱元璋一听,立刻瞪大眼睛,还能这么解读?貌似也没错啊!   一狼二鼠,有人说的是三国争雄,你却说兄弟两个,五五相加是十,你倒好,改成乘法,变成至正二十五年。   整首诗的意思骤然一变,说的是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有狼鼠为祸,只要除掉了他们,江山安然无恙,到了至正二十五年,就能风平浪静,一起归于太平。   你可真行!   这不是把脱脱往死里整吗!   不过稍微想想,还挺有趣的。   谶语童谣,自古以来,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每逢大事,都会冒出来。   比如曹魏篡汉,就有“委在边,鬼相连,当代汉,无可言”的童谣,等到司马家篡了曹家,又如法炮制,一路传承,直到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玩意在朝的能用,在野的,也能用,官能用,民也能用。   归根到底,全看怎么解读。谷   张希孟这也算是玩弄谶语的老手了,毫无疑问,就把这招用在了脱脱身上。   说到底,还是看元廷当中,有多少想要攻讦脱脱,张希孟提供的不过是思路线索罢了。   “先生,你的下策如此,那下下策呢?”   “自然是戏曲了,这就是吴大头负责的了,我给他准备三出戏,演的都是权臣欺压国主的戏码,只要有心人摇旗呐喊,就会成为攻击脱脱的工具,把声势制造起来。”   老朱点头,“先生这两招已经够狠了,难道还有更……过分的主意?”   “谈不上过分吧,就是借也先帖木儿之名,招呼脱脱党羽,要替脱脱丞相摇旗呐喊,只等大破高邮,丞相立刻回京受封,总揽朝局,更上一层楼!”   下策和下下策,都是含沙射影。   到了下下下策,却是改了思路,不再映射攻击脱脱,反而是吹捧,往他脸上擦胭脂抹粉,说他是大元朝的栋梁,一肩担负大元朝生死,万里江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稍微思量,就会知道,这第三招才是最狠的,捧杀的效果,往往出人预料,比起直接攻击,更有杀伤力。   朱元璋默默沉吟,说实话,就凭着元朝当下的情况,张希孟的招数发挥了作用,脱脱几乎是必死无疑。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吴大头这些人,能不能落实好,还有贾鲁他们联系的帮手,能不能全力以赴……如果真的按照这个剧本来,那么就可以提前给脱脱吹一曲百鸟朝凤了。   朱元璋又思量了一阵,突然叹道:“先生,这种含沙射影,明褒实贬的招数,放在自己人身上,互相争斗之时,也是管用的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主公睿智,其实这世上的计策大体如此,并无好坏高下之分,无非是抓住关键,顺水推舟。如果脱脱和大都的皇帝君臣一心,就算再用十倍的功夫,也是无济于事。但是话说回来,他们如果早有嫌隙,朝野议论纷纷,这些不经意的小妙招,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朱元璋听懂了,他重重颔首!   随着手下力量的增强,人数越来越多,各种杂音也就冒出来了。   大多数的事情,老朱都能一眼看穿,知道是有心人捣乱,但是也有那么一些议论,着实有些歹毒,有离间人心的,还有攻讦老朱本身的。   说他抢夺良家产业,纵容刁民,伤天害理,遭了报应,注定一生无子!   马氏怀孕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毕竟时间还早,生怕留不住,所以格外小心,怕马氏有压力。   结果就有各种谣言,能说出这些话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先生,咱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整顿一下……咱头些时候,对那些富户大家,还算客气。他们的田是分了不假,可他们在城里的产业,咱可是没动!不但没动,他给他们提供便利,鼓励发展,就拿杨家来说,他们仅仅半年时间,粮食生意就赚了以前的三倍!偏偏如此,他们还不满足,那个叫杨闻的,不就给也先帖木儿当了参军吗?还有好几个家族,都是一丘之貉!”   朱元璋越说越气,“还有人说咱,大光天下,为民作则……你说,他们是好心吗?”   张希孟无奈苦笑,老朱当过和尚,自然是个光头,从军这几年倒是续发了,但是也不够长,所以老朱大多数时候,都是戴着头巾帽子,小心拢起来。   为民作则,也是取了个谐音,老朱不是推行戏曲吗?到了戏台上,贼就要念则!   这八个字分明讽刺朱元璋是个和尚贼匪,也难怪老朱发脾气。   “主公,此事交给我吧,一定会仔细清查,只等破了脱脱大军,就好集中力量,整顿内部,然后择机渡江,成就霸业!”   老朱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先生办事咱还是放心的,只是不知道脱脱这个老贼,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们商量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喜色。   “上位,彭少帅和缪大亨拿下了淮安,缴获无数!”   “什么?”   朱元璋不敢置信,张希孟也是一惊,当初他们安排彭早住和缪大亨不过是一路偏师,策应牵制而已。   怎么偏师变成主力,竟然攻下了淮安?   这怎么可能?   元军都是傻子吗?   送信之人将捷报递给了老朱和张希孟,等他们俩看完之后,顿时惊喜交加!   原来彭早住利用雪雪,骗来了淮安城门,一举得手,城中三十万石粮食,悉数落到了彭早住手里。   张希孟看了一眼朱元璋,兴奋叹道:“主公,脱脱的死期当真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脱脱垮台了   三十万石粮食很多吗?   老朱库存的就有近百万石,另外张希孟的粮食银行,还有差不多的存货,朱家军都奢侈到批量饲养肥猪了。   区区三十万石,真的不多。   不过遍观天下,能说出这话的,也就是朱家军了。   其他任何势力,都饱受缺粮之苦。   刘福通,天完大帝徐寿辉,这都不消说了。   元廷就很轻松吗?   在红巾起义之前,每年要从南方输送四百万石粮食到大都,维持达官显贵,朝中兵马的开支。   红巾军一起,首先漕粮就少了太多,只能依靠海运,数量只剩下一百六十万石,连一半都不到。   粮价一下子暴涨了两倍还多。   而且频频出战,迅速消耗库存。   元廷早就捉襟见肘,脱脱为什么要等到十月份才敢南下,还不是等北方收获,勉强补了一些库存。   千方百计,调动了一百五十万石军粮,供应大军南下。   脱脱对外宣称百万大军,实际只有四十万,而且沿着运河南下,尽量节约成本,减少消耗。   可即便如此,能运到军前的粮食,也不足一百二十万石,经过连番战斗消耗,脱脱手里的粮食只五十万石出头,而其中三十万石,就囤在淮安,作为全军的总粮仓。   按照脱脱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拿下高邮,打通运河,得到江南的漕粮补充。   可是高邮未克,反而丢了淮安,几十万人马,只剩不足一月口粮。   事到如今,虽然没到山穷水尽,也距离走投无路不远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得到这个消息,都是为之一振,最关键的战机终于出现了,且不论那些计谋能不能成,光是缺粮,就足以要了脱脱的命。   “快,召集所有人,立刻来商议对策!”朱元璋兴奋大叫,很快所有文臣武将,自千户以上,全都到来。   这也是几次议论军情之后,武将表现突出,给自己赢来的地位。   大家伙听完情况之后,无不振奋,一个天赐良机,真的出现了。   “上位,俺觉得应该保住淮安的粮食,立刻挥军北上,协助彭少帅他们。”说话的是费聚,他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这个差事。   只是徐达沉默不语,微微思量。   从六合这边北上淮安,距离差不多五百里,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七八天才能赶到。战线拉这么长,中间还有天长那种薄弱环节。如果元军从高邮再度杀过来,就可能断送了全军。   “上位,不如不管淮安,进军高邮!”徐达突然开口了。   进军高邮?   不愧是你啊!   徐达,你胆子也太肥了。   脱脱主力三十几万人,尚在高邮,此时去进攻高邮,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徐达猛然站起,天长一战,已经展现出了他的独到之处。   “上位,脱脱兵马虽多,但是人心不齐,统御困难,如果顺风顺水还好,遇到了挫折,必然出现混乱,高邮的兵多,但是能分出来和我们交战的,却未必有多少。加之粮草匮乏,军心不稳,如果此时攻击高邮,卑职有五成把握,打破元军封锁,解救高邮被困兵马,一举破敌!”   徐达一番分析下来,让不少人都瞠目结舌,眼下朱元璋集结所有兵马,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去解高邮之围,真的有胜算吗?   大家伙纷纷议论,像冯国胜,还有唐胜宗等人都反对徐达的想法,有趣的是胡大海却鼎力支持。   这伙未必懂什么兵法大局,他纯粹是贪功心切,哪里元军多,他就想打哪里。   一个最理智的和一个最不理智的,竟然站在了一起,也真是有趣。   他们争论还没有出结果,但是有一点却是渐渐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淮安太远,只能任由彭早住和缪大亨发挥,朱家军的主力,只能够进攻其他位置,牵制元军,给彭早住支持。   但是要直接攻击高邮,还是太挑战大家承受的极限了,迟迟无法下决心。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开口道:“淮安太远,高邮太强,能不能攻取扬州!”   扬州!   众人一惊,随后思量片刻,越发觉得有道理。   扬州的元军并不多,离着又近,而且扼守运河,地理位置比高邮还重要。   不管能不能拿下扬州,都会调动元军,制造战机。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满意微笑,“淮安太远,高邮太强,扬州不偏不倚,实在是正好!大家伙以为如何?”   徐达怔了怔,慌忙站起,躬身道:“卑职以为确实正好!”   费聚等人也都站起,“上位,别犹豫了,马上发兵吧!”   “好!”   朱元璋立刻道:“费聚,花云,你们率领三千步骑,前往真州,归冯国用调动,从真州出发,直取扬州。徐达,你率领前营兵马,从六合直取扬州,如果遇到元军南下,你要随机应变,妥善处理。”   徐达的本事,独当一面是足够了。   朱元璋的安排,十分妥当。   大军调动起来,他和张希孟统领主力,向扬州开进,作为全军预备队。   看得出来,老朱也没有十足把握拿下扬州,并没有把所有本钱押上去,而是试探虚实,然后再做安排。   攻打扬州,确实是一招妙棋。   整个两淮战场,彻底走活了。   身在高邮的脱脱,得到的全是坏消息。   几天前还胜利在望,一转眼竟然愁云惨淡。   弟弟也先帖木儿兵败,两万人马全部被消灭,就连他自己都下落不明。   雪雪三个万户,也完蛋了不说,雪雪竟然还没了下落。三万人,回来的不足一千,这些侥幸逃命的士兵,无比惶恐不安,纷纷说红贼厉害,宛如天兵下凡。   这两场惨败已经让脱脱焦头烂额。   可是和接下来的消息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   一伙红贼骗开了淮安大门,突袭了粮仓。   脱脱听到之后,几乎吐血!   淮安重地,岂能丢失!   他立刻召集部下,商讨对策,在一番扯皮之后,脱脱下令,集结五个万户,并且要求山东兵马南下,一起剿杀淮安红贼。   连续的惨败,已经吓得脱脱不敢派两三万人规模的兵马了,只有五万以上,才能保证安全。   但是这些人马还没正式开拔,另一个噩耗传来,红贼又挥兵攻击扬州,人马众多,情况危急……   捧着扬州来的求援信,脱脱愣住了。   六合,天长,淮安,扬州……到底是怎么回事?谷   从哪冒出来这么多红巾?   地下长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一直到此刻,脱脱也没有弄清楚,朱家军到底有多大的规模。老朱这手缓称王,实在是效果拔群。   脱脱想了很多,他甚至怀疑是天完大帝徐寿辉,派遣了援兵。   只是不管怎么样,他的处境急转直下。   淮安他不能不救,不救淮安,全军缺粮,要不了一个月,就会土崩瓦解……扬州呢?更不能不管,如果扬州失守,就算打下高邮,又能怎么样?再围困扬州,同样的事情,再干第二遍?   而且最让脱脱为难的,就是对面的红巾,到底有多少?看样子,这帮人甚至会攻击高邮!   脱脱不敢随便下令,他立刻叫来了心腹参军龚伯遂,客省副使哈剌,这俩人官职不高,但却是脱脱的心腹,参赞军机,有点类似张希孟在朱元璋手下的作用。   面对眼前的局势,这两位也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说到底就是这伙滁州红巾,实在是太奇怪了。   淮安和扬州都是必救之地,高邮这里又不能放弃。   别看元军有四十万,但里面能打的,也就一半左右吧,在攻击张士诚之中,已经损失了不少。   又在朱元璋手里折损了五万,此刻两路出兵援救,至少要派出去十万,那留在高邮的,就是一群老弱病残。   且不说有没有红巾军杀来,万一张士诚突围,又该怎么办?   连续分析下来,竟然依旧是毫无头绪。   脱脱只剩下仰天苦笑,“老夫辅佐天子,治理万邦,修史治河,平叛安民……到了今日,这高邮城,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吗?”   脱脱狠狠锤击桌面,怒吼道:“三十几万大军,处处受制于人,让老夫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啊!”   两个手下低着头,脸上发烧,倒是龚伯遂主意多,他想了想道:“丞相,当下只有调动江南的兵马,或可以让红贼退兵!”   “江南!”脱脱顿了顿,眼中冒出了一丝光彩,没错,江南还有那么多兵,稳住,只要江南发起攻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脱脱离开了下令,让江南的秃坚、绊住马等人,立刻渡江,发起攻势。   等命令下达之后,脱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   局势太难了,全都要他一个人撑着,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   脱脱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大都的那帮人,他们可半点感觉不到脱脱的艰难,相反,他们觉得脱脱手握大军,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简直不要太爽了。   出兵已经快三个月了,还没有彻底剿灭红贼,百万大军是摆设吗?   不用问,脱脱一定是养寇自重,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让这些人理解战场上的复杂情势,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他们最多知道的就是一百万对五万,优势在我!   人们对脱脱的非议越来越多,御史接二连三弹劾,这还不算,世面上出现了一首诗,有人说这是合该脱脱兄弟当皇帝的,有人也说明明脱脱兄弟就是奸臣佞党,唯有除掉他们,才能让大元平安无事。   张希孟的第一张牌,起了作用。   而一群来自濠州等地的江湖人,在大都搭台唱戏,而且是不要钱的,也引爆了大都的舆论。   在这个苦闷憋屈,朝不保夕的时代,大家伙太需要一点文艺产品了。   尤其是这种不要钱的,更是大受欢迎,趋之若鹜。   吴大头的第一场,来了一万多人。   等到第二场,就到了四万人。   第三场的时候,就不得不借用护国寺的地盘,一场戏唱下来,竟然比庙会还要热闹。   人们纷纷议论,都说戏好,毕竟白嫖的快乐,古今相通。   曹操、桓温、安禄山……这几位的名声,在大都流传开。   一瞬间就成了热门话题,就跟那些网络明梗一样,迅速成为人们讨论的热点。   曹操身为丞相,架空天子,最终后代篡夺帝位。   桓温北伐,却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晚年的时候,造谣天子不能生育,子嗣皆是代工所出,进而废立天子,独揽朝权。   安禄山就更不用说了,手握大军,反叛朝廷,逼得天子逃遁,贵妃丧命,太子即位,八年安史之乱,把大唐折腾一个山穷水尽。   这三出戏,几乎每一处都在指向脱脱。   不联想也不行了。   几乎刹那之间,就把脱脱扔到了元末最大的政潮之中。   元廷之上,各种势力,风起云涌,有攻击脱脱的,也有死保脱脱的,甚至还有人建议,赐给脱脱黄鉞,或者干脆赏九锡,只有靠着脱脱丞相,才能平定红巾。   整个大都,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平章政事哈麻这才笑呵呵,得意十足去见了一个太监,此人叫朴不花(不是编的),他是个高丽人,七岁就到了大元皇宫,伺候皇帝。   凑巧的是,皇后奇氏也是来自高丽,而且和朴不花还是邻居,这下子朴不花一飞冲天,他和奇氏联手,互为表里,在宫里翻江倒海,无所不为。   哈麻就找上了他们,而且一出手,就是一座宅子。   当他把房契递给朴不花的时候,这个死太监扫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赶忙塞进了袖子里,“相爷可真是客气,让奴婢说什么好啊!”   哈麻笑道:“公公为了国事操劳,让公公能睡得安稳,正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朴不花大喜,立刻领哈麻去见奇氏。   哈麻和奇氏见面之后,也没聊脱脱的战事情形,也没说朝野有多少反对,只是跟奇氏念叨,虽然册立了皇太子,但是没有赏赐册宝,也没有祭告天地,更没有入太庙拜祭……还不是觉得太子身上有高丽血统,朝中蒙古重臣不答应!   哈麻的这一番话,彻底引爆了奇氏的怒火!   朝中最大的蒙古重臣,不就是脱脱吗!   奇氏毫不犹豫向大元皇帝吹气了枕边风……宫里,宫外,朝堂,民间,几乎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脱脱。   有人还把也先帖木儿的沙河之败翻了出来,指责脱脱包庇兄弟。   哈麻趁机夺了御史台,安插自己的人担任御史大夫,这下子打开了马蜂窝,这些年由也先帖木儿压下去的种种事情,全都冒了出来!   朝野上下,议论如火,更有人在大典上威胁撞死,不除脱脱,天理不容!   事情到了这一刻,大元皇帝也坐不住了。   枕边人逼着他,朝臣逼着他。   “那,那让丞相回朝,何人可以统御大军啊?”皇帝沉吟询问。   哈麻立刻站出来,“回陛下,红贼已经是强弩之末,挥手之间,就可剿灭。朝中文臣武将,皆能胜此任!”   大元皇帝陛下认真思考了许久,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位前辈的召唤。   “太师劳苦功高,只是师老卒怠,靡费太多,暂时让他放下兵权,回京休息就是了。”   一句话,脱脱的兵权没了!   大元朝的希望,也没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挥军下扬州   就在决定脱脱命运的这场朝会之前,一封密信已经离开元大都,以最快的速度,向滁州而去。   发出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周蕙娘!   她居然在元廷没有做出决定之前,就提前预知了事情的结果,难不成这个女人能预见未来不成?   怎么可能,周蕙娘能当然没有这个本事。   有许多神奇的事情,说穿了,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就比如说哈麻有个亲信,叫袁赛因不花,别看他是个色目人,但是久居中原,一身文气,把士大夫的做派学了个通透,如今在朝中出任御史,正是他率先带头,发起针对脱脱的弹劾。   而袁赛因不花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光学会了士大夫做派,还喜欢吟诗作赋,没事去花街柳巷,终日游荡。   按理说这小子就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的那种。   但是一日突然有人找到了他,给这位讲,他有门路,能弄到粮食,而且还是顶好的粳米,不比贡品差,只是不好出手,想请公子帮忙。   只要能做成生意,公子可以坐享三成红利。   粮食啊!   还是上好的粳米!   自从张士诚占领高邮,京中米价翻了三倍,谁要是能弄到米,那可真就是握住了摇钱树啊!   这小子立刻点头,随后真就有一万石上好的稻谷进京。   袁赛因不花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他给儿子大开绿灯,不到半年的功夫,前后就有八万石粮食进京。   这爷俩赚了多少钱,那就不用说了。   袁赛因不花给他信佛的老娘,请了一尊二尺八的玉座金佛,供奉起来。他的宝贝儿子俗气一点,没有弄什么金佛,玉佛的,他就是简简单单,拿黄金弄了个马桶,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有了密切的商业往来,交流自然也就多了,随后周蕙娘巨出现在了进城。   按理说袁赛因不花这个儿子是个十足的纨绔,除了贪恋美色,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想要对付他,可不容易。   但是周蕙娘和他简单聊了两句,就明白了这位公子哥的底细,他不是不想附庸风雅,只可惜自己的水平实在是不行,害怕丢人。   周蕙娘就主动因他谈论诗文,不管这位说得多离谱,周蕙娘都能想到办法捧他,把这位公子爷说得心花怒放,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才华了得!   过去都是别人没有发现,今天总算是遇到了红颜知己。   “姑娘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一双慧眼,举世无双啊!”   周蕙娘只是淡淡一笑,“公子才情,才是不可限量,奈何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公子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   “对!你说的太对了!不过姑娘放心,我也用不着等太久了,只等脱脱老匹夫垮台,我的机会就来了。”   周蕙娘下意识一惊,原来真的要对脱脱下手?   她不动神色道:“脱脱丞相总揽朝政,又带着百万大军,进剿红贼,实在是当朝柱石,国之栋梁,他怎么会垮台?”   周蕙娘这一吃惊,可让这小子高兴坏了。   原来设为神仙一般的姑娘,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他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什么脱脱把持朝政,是王莽曹操,早晚必定篡位。而且蒙古人和汉人不同,皇帝说死也就死了。权臣多如牛毛,别人不说,脱脱的伯父伯颜,就要杀天下五大姓哩!   “姑娘姓周,还算运气,要是张王李赵刘,岂不是又性命之虞!”   周蕙娘脸色微微发白,“这,这五大姓只怕要占天下三成的人口,伯颜也太可恶了,所幸他罢官了,不然真的要血流成河。”   “谁说不是!可周姑娘知道吗?干掉伯颜的,就是他的好侄子脱脱!伯颜早年把脱脱养在家中,跟亲儿子也差不多了。结果脱脱反过来害亲伯父,跟杀了他爹有什么区别!既然能杀父,就必然会弑君啊!这样的白羊狼怎么能留着?你没听说……一狼二鼠判须臾,这就是说,脱脱他们哥俩到头了,须臾之间就要倒台!”   ……   有这位公子的疯狂吹牛,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   其实做情报工作,并不是零零七那样,香车美女,龙潭虎穴。弄得十分高大上,真正的初代零零七,直接栽在了莫斯科,被耍得老惨了,直接白给,连老命都丢了。零零七活跃的年代,正还是剑桥五杰,无数神人,把伦敦渗透的和筛子一样,带英对莫斯科单向透明了。   或许正是现实混得太惨,才绞尽脑汁,在荧幕上找补回来。   甚至可以说,情报消息,漫天都是,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不计其数。   真正的高手是从这些浩如烟海的消息中,找出有用的消息,并且进行合理推测,这才是真本事。   显然,目前的吴大头和周蕙娘,都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他们还有张希孟张老板啊!张希孟又从贾鲁那里,弄清楚了元廷的情况,摸清楚了这帮人的人心所向。   到了这一步,再对症下药,就容易多了。   直接砸出十万石粮食,建立起一条生意线,随后就把哈麻的亲信捏在手里……到了这一步,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不过还是除了一点小意外,   谷就在决定罢黜脱脱兵权的时候,侍御史汝中柏悲愤难平,他是脱脱一手提拔,在御史台,协助脱脱监察百官,整顿吏治的。   他太清楚脱脱的人品和地位。   此刻罢免脱脱,于宋高宗召回岳飞,又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两百年后,又要来一场千古奇冤吗?   蒙古灭宋,到头来,又要犯大宋的错误吗?   “陛下!脱脱丞相劳苦功高,节制百万大军,扫荡烟尘,为国平叛,苦心孤诣,宵衣旰食。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汝中柏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大元皇帝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哈麻。   这位绷着脸,冷笑道:“瞧你把脱脱说成了国家柱石,既然他这么了得,为什么没能尽早灭了红贼?莫非说他养寇自重,想要学桓温,借着讨伐之名,树立权威,打算废立天子?”   汝中柏怒不可遏,堂堂中书省宰相,竟然全凭臆测,就要诬陷朝中宰相,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正是有你这般奸佞,蛊惑天子,才使得贼势汹涌,不可收拾!该杀的人是你!”   哈麻丝毫不慌,他冷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你们把账算到了天子头上!今天你们说天子受了蛊惑,明天你们就会说天子昏庸,不当为君!你们这帮奸佞,果然都是脱脱的爪牙,居心叵测!”   “你!”   汝中柏还想要争辩,这时候龙以上的皇帝打了个哈欠,他太困了。   没办法,昨天晚上,修习“演揲儿法”太过用心,以至于整夜都没睡,急需补觉。   这个演揲儿法是个什么玩意呢?只能说翻译过来,叫做大喜乐,是哈麻献给皇帝的无上秘法,自此之后,元朝皇帝就四处搜罗美女,充斥宫中,然后成天修炼,日夜不息。   摊上了这么一位皇帝陛下,脱脱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懒洋洋起身,就要往后走。   汝中柏看在眼里,着实悲愤难平!   他受脱脱之恩,才有今天的地位,如今眼瞧着丞相就要垮台,百万大军无主,到时候这个天下又该如何?   “丞相罢黜,忠臣被害,我大元朝,算是山穷水尽了!”   汝中柏猛然站起,惊得群臣一愣,哈麻就要叫侍卫,突然,汝中柏一头撞向了柱子。   啪的一声,脑壳裂开,鲜血涌出。   汝中柏瞪圆了眼睛,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不,不可,罢,罢……”   一句话没说完,汝中柏在众目睽睽之下毙命!   大元皇帝一愣,随即眉头紧皱,懒懒摆手,“把他葬了吧。”   只说这么一句,皇帝陛下就落荒似的,快步离去。   脱脱罢黜,御史以命死谏。   消息迅速传开,大都再也没法平静。   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全都炸了锅,迫不及待要拿这事做文章。   脱脱一党兔死狐悲,悲愤欲绝,有人上书鸣冤,有人干脆挂冠求去。至于哈麻这边,反而是欢欣鼓舞,他们纷纷攻讦,说脱脱豢养死士,培植党羽,诸如汝中柏之流,心中殊无朝廷,只是脱脱的鹰犬。   如果让脱脱得胜还朝,还不立刻行王莽董卓故事?   元廷的混乱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因为脱脱倒台而减缓,恰恰相反,斗得更加厉害。而周慧娘的消息,却是提前大半天送出,而这半天,就跑出来五百里之多。   随后速度更快,靠着走私粮食建立起来的商道,两千里的距离,只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就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个速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不得不说,钱的力量,真是神了。   尤其是在过了淮河之后,干脆用信鸽传递消息,把情报送到。   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朱元璋浑身都在颤抖。   他太清楚了这条消息意味着什么,他比脱脱都提前许多知道元廷的安排。   “张先生,咱们要怎么办?”   张希孟也被惊骇到了,他颤抖着手,仔细看了片刻,咬着牙道:“主公,全力以赴,进攻扬州吧!那里有八十万人,足以让我们实力暴涨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粮食就是一切!   如果说历史上失落最大的城市,扬州不说第一,也能进前三了。   自从大运河修通之后,扬州位于长江下游,又扼守运河要冲,江河联运,区位无敌,大约就是后世的上海,毕竟早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就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繁荣所在。   扬州的优势还不只是区位这么简单,扬州靠近海盐的主产区,两淮的盐商云集扬州,这帮手握天下财富的盐商,用无数金银,堆出了扬州的繁华。   这么说或许干巴巴的,其实从周蕙娘身上就看得出来,除了扬州,哪个地方肯花这么大力气,培养一个青楼歌女。   如果是在濠州,还没等到客人上门,直接就破产了,没有市场,也没有消费能力。   也只有云集天下财富的扬州,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而一个女子,一旦成为花魁,一曲千金,无数人仰慕,青楼和花魁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主仆,而是合作伙伴,甚至可以享受一些分红。   当然了,前提是必须达到那个高度,普通的姑娘,甚至出色一些的,都只是人家手上的玩偶和摇钱树罢了,根本没有资格平起平坐。   但是到了周蕙娘的程度,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她能让那些豪门公子俯首帖耳,青楼遇上了麻烦,需要她去化解。如果压榨过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鼓动那些恩客对青楼下手,就不好收场了。   正因为这些,周蕙娘才有机会逃出扬州。   说来也是讽刺,青楼拼命培养,让周蕙娘多读书,她的确读得不少,而且还超出了青楼的控制,她悟了,她不想当摇钱树了,她要为了自己活着,果断投靠朱家军了。   这就颇有些英国军情六处苦心孤诣挑选人才,送去学俄语,准备对付莫斯科,结果人家学好了资本论,反过来把带英给卖了的既视感。   但是不管怎么说,扬州还是当下靠前的大都市,论起人口规模,甚至要超过朱元璋心心念念的集庆。   图谋扬州,占据这座城市,朱元璋的实力会有个突飞猛进的提升。   既然元廷已经决定罢黜脱脱,这几十万元军不值一提,接下来就是抢夺战利品。   有资格参与这场豪宴的无非是朱元璋和张士诚两个人,偏偏此刻的老张还被围在高邮,奄奄一息。   而老朱则是完全抢占了先机。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高邮、宝应、泰州、盐城,这些淮东城池,都是以前张士诚控制的,而且以盐工为主,跟老朱的主力又隔着运河,想要全部吞并,实在是困难重重,很大概率,还是会落到张士诚手里。   但是扬州却在嘴边,加上前面派遣冯国用抢占真州,已经为攻击扬州,铺平了道路。   扬州为了维持八十万人的生活,不光是商贾往来,贸易繁荣,城中的手工作坊,纺织冶铁,造纸印刷……这些产业都相当发达,从业人数极多,水平又很高。   毫不夸张讲,如果拿下了扬州,张希孟筹划的宝钞,立刻就能落实下去。   现有的兵器生产规模,也能扩大十倍。   还有火炮,火铳!   只要有了扬州在,几年之后,就能爆炸式增长。   一个扬州背后,代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张希孟在路上不断聊着自己的畅想,竟然把老朱都说得热血沸腾,心神激荡。   早就听说扬州好,却没有料到,竟然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拿下扬州!”老朱下定了决心。   不管做什么,都要知己知彼。   现在迫切需要去探查扬州的情况。   “先生,如果不嫌弃,让我去吧!”说话的人是小橘,正是周蕙娘的小丫鬟……自从周慧娘和蒋普信去了大都,张希孟就让小丫头在自己的身边。   他可没有半点混账意思,只是为了妥善照顾她,等周蕙娘回来,好原原本本,把小丫头还给她。   偏偏此时,小橘站了出来,她要去扬州,探查情况。   还真别说,环顾张希孟身边,还真没有比小橘更了解扬州的人。   可问题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娇娇滴滴,如何潜入扬州,万一遇上了不测,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是坚决不同意,小橘态度却很坚决,这丫头也有点倔!   “姑娘去了大都,三叔也去了,他们都比我危险一百倍!我回扬州还不行?我八岁就被卖到了扬州,里面的情况我最清楚了,除了我,还能用谁?”   张希孟绷着脸道:“话虽如此,可你知道要去查什么吗?你知道哪些消息有用吗?你白白跑一趟,担着风险,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去了干什么?”   挨了批评的小橘低下了头,她摆弄着衣襟,突然又仰起头,“我要报恩!你,你给我那么多田地,我,我不能白吃饭!这是姑娘告诉我的,我们本就下贱,如果再不懂知恩图报,就更是贱骨头了!”   小丫头说到了激动出,眼圈里泛着泪,她努力绷着,却还是滚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果然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仆人,这丫头跟周蕙娘还真挺相似的,虽然是柔弱女子,却另有一番侠骨肝肠。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子挤了进来。   “我,跟着她去!我能保护她!”   说话的竟然是蓝玉。   张希孟也是一怔,“你要去?”   “对啊,我还没去过扬州哩,让我去吧,我很聪明的,还会武艺,寻常几个人打不过我的。”   这句话张希孟倒是承认,蓝玉本就虎头虎脑,十分强壮,跟个小牛犊子似的。   跟着他姐夫投军之后,蓝玉每日读书练武,个子蹿起了一截,就跟春天的笋子似的,一天一个样,身手也好了许多。   他年纪也不大,正好有迷惑性,让他陪着小橘进城,还真别说,有希望办成大事。   “那你知道进扬州之后,要查看什么消息吗?”   “知道,还不就是军心民心,看看驻守扬州的元军如何,有没有可乘之机……”蓝玉侃侃而谈,信心满满。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又思忖半晌,这才道:“你们可以进扬州,但是记住了,不能乱撞。最好能照到原来青楼的人,小橘去搭讪,蓝玉你想办法把人带出来,我直接询问,更加稳妥!”   蓝玉一听,乐颠颠答应,他抓起了破涕为笑的小橘,一口气跑了出去,赶快乔装改扮去了。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怎么有点酸腐的气息,蓝玉几时跟小橘这么好了?   “先生,是你太迟钝了。”   李文忠毫不客气道。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你小子就比我敏捷是吧?”   李文忠耸了耸肩,“反正我爹已经给我选好了一门亲事,只等我十六了,就让舅舅帮着主持婚事……先生,你要抓紧啊!”   “呸!”张希孟直接啐了李文忠一口,“十六岁就进入坟墓,你这辈子没救了,诅咒你生个操心一辈子的儿子!”   李文忠丝毫不在意,怎么也比当单身狗啊!   张希孟干脆懒得搭理他,等你的宝贝儿子生出来,你就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张希孟背着手,转身出去,又把蓝玉叫过来,仔仔细细交代,这才答应他们两个乔装改扮,混进了扬州。   大约一天半之后,蓝玉和小橘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个老船夫,此人名叫老七,也是周蕙娘画舫的老人。   老七划船,他的婆娘做菜,手艺极好,在扬州也是大大有名。   甚至人家常说周花魁的画舫有三绝,除了色艺之外,就是吃!   只不过这个绝技却不是周蕙娘的,而是七嫂子的。   “大老爷,救救扬州吧!救命啊!”   老七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扬州的情况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成了地域,人吃人啊!”   张希孟更加惊讶,他让老七坐好,给他倒了一杯茶,让老七慢慢说,怎么天堂一般的扬州,竟然变成了这样子?   老七哀叹着,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本张士诚曾经短暂染指扬州,周蕙娘就是那时候逃跑的。   可随后元军主力来袭,张士诚困守高邮,扬州就落到了元廷镇南王孛罗普化手里。   元军进入扬州之后,自然有一番抢掠杀戮,不消多说。   有些实力不俗的富商文人,就偷偷逃跑了,去了江南避祸。   但是留在扬州的还是大多数。   兵荒马乱,又能跑去哪里,还是家里最好,破家值万贯,安土重迁,谁愿意当外丧鬼?   百姓们都觉得只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总不至于牺牲人口。   可渐渐的,百姓们发现了不对劲儿。   由于高邮还在张士诚手里,运河被切断,元廷就越发依靠海运,江南的粮食装船,直接走海路进京,扬州就被抛在了一边。   须知道,那些漕粮可不光是供应大都啊!还有许多的粮食,要随着漕船一起北上,沿途的城市都要仰仗这些粮食填饱肚子,尤其是扬州,八十万人,吃喝拉撒,那是个多大的天文数字啊!   可谁也想不到,漕运断绝,元军和红巾军血战,最先倒霉的竟然是扬州!   更糟糕的也随之而来,大元镇南王孛罗普化手里还有几万人马,他们居然就地征粮,本就不够吃的扬州百姓,顿时雪上加霜。   “大老爷,快救救扬州吧,头些日子元军的那帮狗贼骗人,说高邮城破,漕运恢复,什么都有了。可这都快三个月了,城里头早就没吃的了,我们两口子躲在船上,仗着以前姑娘赏赐的银钱首饰,还能面前换点吃的,可就在前天,我们的船旁就漂来了几根人腿骨,一准是那些流民,还有商行的伙计,他们没有活计,饿着肚子,就,就吃了人肉啊!”   老七颤抖着手,老泪横流。   天堂一般的地方,竟然开始吃人了!   张希孟哪能不震惊。   其实在历史上,元末这段时间,扬州的确遭了劫难。在脱脱兵败之后,有个叫张明鉴的,他手下掌握一伙人,号为青军,又叫长枪兵,霸占了扬州。   这个张明鉴有个很恐怖的爱好,他喜欢沾着人血吃人肉,一片一片吃……元末小阿明了!   后来张明鉴被朱元璋派遣缪大亨击败,夺下了扬州。   而此时清点扬州户口,只剩下了区区十八户!   没错,就是从八十万人,变成了只有十八户!   有人据此说,张明鉴是吃人魔王,吃掉了几万,几十万人……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张明鉴应该是吃人了不假,但是他成天靠着人肉活着,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同类相残的后果参考疯牛病就知道了。   既然张明鉴没有吃那么多人,扬州百姓又去了哪里?   其实这一点不难理解,扬州是靠着长江和运河,聚集了八十万人,而扬州产出的粮食,是不够这么多人吃的,必须从外面运输。   可是遇到了战乱,漕运停了,长江上的运输也受到了限制,没有吃的,老百姓除了走死逃亡,还能有什么选择?   自然而然,八十万人的城市,烟消云散,只剩下区区十八户!   这点放在后世也是成立的,任何一个大城市,如果切断了周围的供养,没有了粮食蔬菜,市民们的下场,保证比农村的老百姓惨多了!   “粮食!一切都是粮食!”   张希孟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他猛地站起,撒腿就去见朱元璋。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能拿下扬州!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馒头能破城   “主公,咱们现在面临一项非常重要的转型!”张希孟语气深沉,神情凝重。   朱元璋倒是很放松,这次只有张希孟随军,其余文官都不在,老朱甚至把一只脚丫子担在桌上,半点都不见外。   “先生有什么话,跟咱说就是,你讲的有道理,咱就听着,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难不成先生还怀疑咱?”   张希孟连忙摆手,“主公,这事情复杂就复杂在于主公要做个选择,是想要乡村,还是想连乡村和城市一起要?”   “什么意思?”老朱哂笑道:“先生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一定要问,咱只能说三个字——全都要!”   “那好!既然主公想全都要,就要做好准备,我们需要建立一整套管理城市的方法,扬州可不同于滁州,需要花费的精力,岂止十倍!当然了,如果经营好了,获利更是百倍之多!”   朱元璋眉头渐渐皱起,他欠了欠屁股,上身微倾,“先生仔细说说。”   “主公,如果只是想要农村,我们的财税体系自然是以田赋为主……这也是千百年来,最普遍通行的,种田纳粮,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可是要想进城,就要在商税上动脑筋,而且全面管理几十万人的大型城市,需要的官吏数量,可要比现在增加十倍不止,付出的代价更是百倍,千倍!”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他思忖再三,反问道:“先生,那咱能得到什么?”   “能得到一套庞大的作坊,能提供几万副铠甲,上千门火炮,几十万火铳,能得到百万贯的财富,还有衣食住行,各种辎重,要什么有什么!”   朱元璋突然一笑,“先生,你知道咱,咱不怕苦!只要收获够大,咱就肯下功夫!”   听到朱元璋肯定的回答,张希孟发自肺腑笑了。   他终于改变了朱元璋!   老朱被后世诟病很多的就是财税上面的保守,甚至是倒退。   其实如果单看老朱时代,这个问题不大。   在饱经战乱之后,最大的需求就是休养生息,抑制商业,老老实实种田,生产粮食,纺织布匹,积累社会财富,恢复人口元气。   老朱的选择毫无疑问是合适的,只不过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之后,商业重新繁荣起来,而彼时大明朝继续承袭老朱留下来的体系,国家的税收来源,依旧是田赋。   而除了户部之外,居然没有专门征收商税的机构,户部内部,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就算想收商税,都无从下手。   结果号称摄政的张居正,十年辛苦,也只是在土地上打主意,丝毫不敢对商税下手。张居正肯定不是不知道的商税的重要,但是对不起,彼时的大明朝,就算花十年时间,也未必弄明白商税要怎么收,改安排什么人执行,又要在朝中设置什么机构,财税的权力要怎么分割……没有法子,只能选择最容易,最传统的田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张希孟很希望能补上这块短板,所以在进滁州的时候,他就做了不少铺垫……如今到了扬州,更是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   其实城乡之间,经济本身是互补的。   农村有粮食,有各种原材料,城市有市场,有生产能力,农村向城市提供粮食和农牧产品,供养城里的百姓。城中百姓制造各种工具,提供商品给农村……二者只要顺利交流起来,都能获得好处。   扬州现在的困境就是一个庞大的都市,由于战乱的关系,和原来密切配合的农村失去了联系,就好像是一个人,被砍去了四肢,离死也就不远了。   所以想要吞下扬州的第一步,是恢复扬州的生机,给扬州城提供足够的粮食!   道理是如此简单,可遍观天下群雄,除了朱元璋之外,谁也没有这个底气,可以养活庞大的扬州。   事实上朱元璋也是压力不下,幸好有张希孟在旁边鼓动,老朱咬牙横心。   干了!   老朱立刻下令,从六合调十万石粮食过来,同时又给滁州和定远方向下令,让他们调拨粮食,就连粮食银行也行动了起来。   如果能顺利进入扬州,让这八十万人接受市场券,粮食银行就有可能一跃成为天下最大的钱庄,获利何止百倍!   总之,这对君臣决定拼了!   接下来就看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名场面,朱元璋在大军逼近扬州,扎下营盘之后,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就在支起了灶台,架上头号大锅,就当着城头守军的面,开始蒸馒头!   没错,就是蒸馒头!   上好的白面,在阵前加水,和面,就让城头的人看着,上锅,蒸馒头……很快热气升腾,伴随着西北的风,诱人的香味,飘进了扬州城。   守在城头的元军,情不自禁咽下了口水!   怎么会这么香啊?   真是要了命了!   这帮红贼,简直太缺德了,居然馋我们!   就在城头守军气得要骂人的时候,朱家军的士兵将一个个松软的馒头装进了竹筐,用胳膊挎着,向城墙靠近,大约在一百多步的距离,停了下来,拿出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在手里掂了掂。   “瞧着啊!多好的大馒头啊!喷喷香,吃一个就过年了啊!”   士兵卖力大声吆喝,城头的元军气得翻白眼,知道你们的馒头好,用不着来气我们!   “你们听着啊!别给元鞑子卖命了,他们不把你们当人看的!扬州没有粮食了,你们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别犯傻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快放下武器,出城投降,这边有大馒头,管够!”   士兵连着吆喝三遍,城头没什么反应,他转头退去。   此时不少元兵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肚子里咕噜噜乱叫,真是煎熬啊!   谁知朱家军士兵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不光拿着馒头,还抱着一个大盆,里面正是一大锅山药炖肉!   “城头的弟兄们,你们瞧着啊!不光有大馒头,还有炖肉哩!足足养了一年的猪,膘都有三指厚,肉可香哩!”   这位说着,还真夹起一大块颤颤巍巍的五花肉,放进了嘴里。   根本不用嚼,稍微一抿,就化成了浓郁喷香的汁水。   士兵一脸陶醉,他又吃了一块,随后更过分的来了,他干脆把馒头掰开,插进盆里,等他拿起来,馒头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油水四溢,浓郁醇香,到了极点。   烧肉真是个很神奇的美味,天南地北的做法都不尽相同,有加别的材料的,诸如土豆,腐竹,鹌鹑蛋等等,也有只是五花肉的。   反正不管怎么做,只要加够调料,掌握好火候,炖到软烂,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几乎是最不容易翻车的一道菜了。   朱家军的红烧肉加了一些淮山药,能补脾胃,治气虚,让士兵行走起来更有劲儿!   一道美食,还有食疗的效果,又好吃又滋补,说多了都是废话。   光看士兵幸福满足的模样就知道了。   “城头的兄弟们,告诉城里百姓,我们朱家军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救大家伙的……只要出城投降,馒头烧肉,有的是好吃的!还给鞑子皇帝卖命干什么?你们想饿死吗?”   士兵吃饱喝足,中气十足,又喊了好一阵子,这才离去。   虽然城头并无反应,但是张希孟十分满意,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只需要继续持之以恒,或许用不了多久,扬州城就会唾手可得。   张希孟猜得没有错,这一顿美食攻势,的确起了作用,四城的守军都惊动了,虽然还没人出城投降,但是越来越多的士兵抱怨起来。   瞧瞧人家瞧瞧你,瞧瞧城外朱家军。   同样是当兵,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是不是不把大家伙当人看?   士兵们吵吵嚷嚷,乱了起来。   这消息甚至传到了镇南王的耳朵里,这位一听,简直气得抓狂!   好一群阴险的红贼,本王要杀了你们!   孛罗普化立刻下令,调集五千人马,出城反击。谷   命令下去了,人马也集结起来,可是这五千精锐,竟然不愿意出动!   “大人,麻烦跟王爷说一声,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家城外吃的是白面馒头,山药烧肉。我们吃的是什么?糙米饭,刷锅水?肚子里没油水,打不过啊!要不让王爷赏我们一顿肉吃,弟兄们保证个个有精神!”   “呸!”   领兵万户气得啐了一口,有肉吃,还去城外干什么?   “你们不是馋吗?出城去,杀了红贼,他们的馒头烧肉,都是你们的了!这不好吗?”   万户说完之后,好些士兵默然无语,只有一个胆子大的,嘟囔道:“那出城了,用不着打,人家红巾军也给肉吃啊!”   这一句话竟然把万户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脸都白了。   坏了!   军心动摇了!   此时让这些士兵出城,没准真的会哗变,万一他们直接投降了,掉过头来打扬州城,那又该怎么办?   红贼这招真是太损了!   他没敢责罚士兵,一溜烟儿狼狈跑了。   孛罗普化得到了报告,也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好个阴险毒辣的红贼,用不着怕他们,我已经给丞相送去了求援信,丞相大军一到,他们必定土崩瓦解!”   万户连忙点头,可是调兵遣将也要时间,丞相大军还没有来,这段时间又怎么熬过去?   “王爷,还是要给大家伙一点甜头,稳住军心啊!”   孛罗普化重重哼了一声,下令手下,给军中一点荤腥吃。   这道命令不下还好,下了之后,立刻就乱套了。   扬州城的百姓,早就是三天饿九顿的状态了。能吃的都吃光了。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是耗子窟窿都被反复掘了,可持续性竭泽而渔了。   那些小伙计,小学徒,由于店家关门,失去了收入,加上战乱,也没法回乡,就这么困在扬州城。   身体弱的,有病的,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亡。   而这些人的尸体,大多数是找不到了,全都成了同类人的口粮。   凄惨到了这个地步,向老百姓搜刮,那是不可能了。   一些大户倒是有些存粮,可这些大户跟王爷都是好朋友,还有不少通着天,根本没法动。想来想去,就只剩下城里残存的战马了。   宰了,吃肉!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人在乎什么好马不好马的,先饱餐一顿再说!   有好些士卒就开始杀马吃肉,但是也有不少士兵没有战马可杀,不患寡只患不均的毛病又出来了。   许多士兵之间,为了一口并不好吃的马肉,发生了争执,进而演变成械斗,一天晚上,就有几十个人被活活打死。   自己人闹成这样,还怎么出城迎战?   就在这个晚上,差不多有一百来名百姓,从城里,钻水门出来。   大家伙身上湿透了,哆哆嗦嗦,跑到了朱家军营地。   这边说到做到,让他们先坐在火堆边取暖,随即就给送来了馒头。   这帮人抓住手里,泣不成声,可算是吃上粮食了。   真香啊!   转过天,朱家军这边就多了百十几个扬州百姓,他们操着扬州方言,冲着城里呐喊……到了饭口,这边又拿出了馒头,今天不吃山药烧肉,换成了炖大鹅。   “弟兄们,快来吃吧!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放心吧,我们优待俘虏!”   城头的守军就这么看着,尤其是那些昨天晚上没有吃到马肉的,肚子里饿得咕咕叫。   等了一阵子,食物也送来了,奈何只是黑乎乎的硬饼子,还加了麸子,硬的跟砂砾似的,划过喉咙时,跟受刑也差不多了,不得不喝口汤,往下送。   可汤也是臭的,里面所剩无几的菜叶,竟然都是腐烂的。   这饭没法吃了!   连猪狗都不如!   王黑虎是个猎户,他身手非常矫健,在元军中立了好几次战功,奈何一直得不到重用,心里头有气,昨天他跟人抢马肉,又被一个蒙古百户抽了几鞭子,还骂他也不撒泡尿瞧瞧,一个汉人也配吃肉?   王黑虎气得不轻,今天又是这样的食物,老子还给你们卖命干什么?   他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垛口,用爬城索顺着自己,下了城墙,现在是枯水期,护城河也不深,他悄悄游过护城河,等到了对岸,这家伙猛地起身,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守城的蒙古将领看在眼里,气急败坏,立刻下令射箭,一定要杀死这个叛徒……可是他们的命令下去,竟然没有谁响应,即便有动作的,也是懒洋洋举起攻击,有气无力射击。   其实王黑虎下城,就有人看到了,大家伙都没说话,就盼着有这么一个人,去试探一下!   王黑虎发足狂奔,到了朱家军的阵地前,“我,我投降,给,给我吃的!”   不一会儿,两个大馒头,一条鹅腿,送到了王黑虎的面前。   “吃吧!”   这个猎户出身的汉子埋着头,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一个馒头,抓起鹅腿,狠狠咬了一口,满脸陶醉,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他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多谢赏赐,俺又活了!”   王黑虎一掉头,冲着城头就是大喊。   “看见没有?咱吃到鹅肉了!快来吧!”   王黑虎一遍一遍喊着,从一面城墙,走向了另一面城墙。   扬州城头,无数士兵注视着王黑虎,眼神之中的向往,不言自明。虽然没有人再跑出去,但是不知道有多少颗心,已经走了。   镇南王孛罗普化也感到了不祥。   不能这么下去了,再有几天,就不战自溃了。   务必要把红贼赶走!   这位王爷调集亲信,打算趁着夜色,主动出击,好歹打一仗!孛罗普化亲自出手,选了八千人,带着他们,打开了城门,趁着夜色杀了出去。   只不过就在孛罗普化出城之际,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不计其数的青壮,他们直扑城门而来。   守城士兵想要阻挡,但一见人数太多,无边无际,索性加入了其中,就这样,孛罗普化刚出城,后面的城门就被扬州百姓抢占了。   “快去告诉朱将军,请王师进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 俘虏工作   “上位,扬州百姓夺了城门,请上位入城!”   “什么!”   老朱大喜,什么也不顾了,迈步冲出去,果然见到扬州方向火光大作,喊声震天……他当机立断,派遣几位大将领兵,直扑城里。   就在他们要动身的时候,张希孟赶了出来。   “主公,此次入城,非比寻常,比起滁州还要紧要三分。城中的元军残部需要肃清,市面要维持,最最重要,不能侵犯民宅,不能杀人放火,不能丢了民心!”   朱元璋深以为然,用力点头,对冯国用为首的诸将道:“你们可听到了先生的吩咐?谁敢违反军令,咱定斩不饶!”   冯国用连忙点头,“卑职谨遵命令。”他说完之后,又对张希孟道:“先生,如今城中缺粮,我们是不是要立刻赈济百姓?”   张希孟摇头,“还不行,城里有几十万人,如果没有个妥当的规矩,只怕就立刻乱套了。你们先贴出告示,要求所有人在家中等待,我们登记造册,分门别类,发放粮食。那些确实没有吃的,身体病弱,难以维持的,可以先送出来,我们在军营准备一些粥。”   这倒不是张希孟违背诺言,舍不得给馒头,那些有力气自己跑出去的,自然没问题,而老弱病残,早就身体虚弱不堪,给两个大馒头,一碗红烧肉,那不是救命,那是要命!   冯国用是个精细的,他记下了张希孟的吩咐,立刻率领人马,扑向了扬州城。   而此刻的大元镇南王孛罗普化已经又气又急,魂不附体。   他领着八千精锐出城,还想着拼一把,可刚出城,后路就给断了。他掉头想要杀回去,却发现有不少部下干脆就跑了,有人提着兵器,直接到了朱家军这边,跪在地上领馒头了。   剩下的元军也人心惶惶,想杀回扬州,那是万万不能了。   “走,跟本王去高邮,去投奔脱脱丞相!”   孛罗普化带着人想离开,可没跑出去多远,就有一支人马冲过来。   胡大海冲在最前面,手里提着利斧,跟见了猎物的一群恶狼似的,嗷嗷叫着扑上来。他们砍瓜切菜一般,将孛罗普化的人马分割成两段,留给孛罗普化的还不到两千人,这位王爷吓得仓皇逃走。   可没跑出多远,又接连遭到了花云,冯国胜,陆仲亨等人的围攻,兵马几乎所剩无几。   孛罗普化的屁股上还挨了一箭,疼痛难忍,只能伏在马背上,下半身都麻木了。   也不管什么了,只要能见到丞相就好,求丞相出兵,给自己报仇啊!   孛罗普化跑去找脱脱不说,朱元璋这边已经是全力以赴,每个士兵都忙碌起来,到了什么程度呢?   李贞老爷子带着厨房的人都上来了。   “千万要堵住元兵,尽量不许他们溃散到乡村,也不许他们祸害百姓,更不能放火抢掠……”   张希孟连珠炮似的交代,李贞大笑道:“好嘞!俺知道了!”   这位提着菜刀,指挥着手下就冲向了元廷溃军。   谁也想不到,这帮从厨房出来的,战斗力惊人,各个身强体壮,抡起手里的刀枪,所向披靡,哪块元军多,就往哪里冲。   总共一百多人,愣是抓了两千多俘虏。   李贞心满意足,“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回头给你们开个小灶,有肉吃!敢不听话,或是偷偷跑了,可别怪俺没提醒你们,落到了饥民手里,你们可就是锅里的肉了!”   这帮俘虏吓得战战兢兢,连忙答应。   李贞见他们很乖巧,就又吩咐道:“这样吧,你们自己挖个壕沟,圈出一块营地,自己在里面待着,活儿干得好,给你们馒头吃,干不好,吃拳头,懂吗?”   “懂,懂!”   又一个名场面出现了,元军俘虏挖壕沟,建营地,自己把自己给关起来了,那叫一个听话啊!   张希孟四处巡查,见到了这一幕,也忍不住笑出声了。   其实看到了这一幕,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元廷换了脱脱,几十万大军就原地崩溃,大局直接不可收拾……元廷早就烂透了,从韩山童起义算起,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前面又有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   已经把元廷的积累消耗光了,底子早就所剩无几了。   就拿孛罗普化率领的这支人马来说,他顺利从张士诚手里拿到了扬州,但是接下来就出问题了,他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本来是让江南的元军提供辎重。   但是对不起了,江南也有二十万人,要吃要喝,还要给大都运送粮食,你们还是等等吧!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一下子直接把孛罗普化给坑了。   他不得不从扬州百姓身上榨油,不得不就近掠夺,即便如此,军中还是吃不饱,怨声载道,军心民心都损失了干净。   到了这一步,想不崩溃也不行了,老天也不答应!   想来高邮城外的元军,也和扬州的差不多。   只不过仗着脱脱的本事和威望,在勉力维持罢了。等到拿下脱脱,人心涣散,顿时不可收拾。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什么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刻继续突袭扬州,情况会如何?   能不能击败脱脱的几十万人?   顺利解围?   如果办成了这事,岂不是一统两淮,提前成就元末的王者格局?   这个念头是何等诱人,以至于张希孟都想立刻去找老朱,好好谈谈。   可还没等他动作,残酷的现实就打破了张希孟的幻想……从扬州城里,扶老携幼,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城门出来,扑向了城外。   怎么会这么多?   不是吩咐过,只许一些缺粮的老弱妇孺出来吗?   冯国用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谷就在张希孟要发怒之际,冯国用亲自出来了,他满脸的骇然惶恐,能把这位文武全才吓成这样,就知道事情有多恐怖了。   “先生,我们搜出了一处土地庙,里面有二十几个元军躲进去,还没等去抓人,这帮元军自己跑出来了,一个个脸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我们询问,他们连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还是我进去查看了一下,里面,里面有一大堆骨头,都,都是人的!足有好几十口子,还,还有小孩子的头骨啊!”   冯国用声音都在颤抖。   船夫老七说城里吃人,大家伙还以为是个别现象,可实际查看之后才明白,扬州城已经凄惨到了极点,幸亏此时朱家军赶到了,不然这八十万人,能活多少,还真不好说。   “先生,你看该怎么办?”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这样吧,告诉城里的作坊商铺,先立刻开门营业……原来在哪个商铺作坊干活的,就立刻返回。哪怕没有事情做,我们也会分配粮食过去。先让大家维持生计,随后我们会重新登记情况,核实之后,会按照人头发放粮食。”   “那,那流民呢?”   “流民就让他们出来,安排他们去真州,六合,滁州等地屯田,没有正经事做的,就不要在扬州守着了,我们也养不起闲人。”   冯国用按照张希孟的吩咐,又去落实。   此刻朱元璋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初步核实,城中元军有三万八千多人,除了少部分战死,还有一些逃跑的,大约三万二千多人,都被俘虏。   由于来不及捆绑,也没有房舍帐篷,只能先画地为牢,草草看管起来。   一天不到,就俘虏了这么多人,就算是三万多头猪,也没有这么容易抓啊!   足见元廷是多么不得人心!   只不过虽然如此,也不代表着这些人就愿意无条件归附朱家军。   张希孟过来找老朱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恰巧遇到了一伙元军俘虏,他们大约有三五百人的样子,正在吵闹。   “你们撒谎!不是说有馒头吗?红烧肉呢?炖大鹅呢?什么都没有!就给老子喝白粥?把老子当猴子耍啊?”   有人带头,就有许多俘虏跟着鼓噪,纷纷对朱家军的小战士口出恶言。   这个小战士也气坏了,“你们是俘虏!不是大爷!还想吃馒头,吃烧肉,没有!拳头管够,你们要不要!”   这时候那个带头闹事的,又嚷嚷起来,“瞧见没有?什么王师,根本是骗人的,大家伙别上当,跟着我,咱们杀出去!重新找条明路!”   几万俘虏,数量比朱家军还多。   有听话的,自然就有不听话的。   闹事的可不止这一处,张希孟立刻催马过来,见他到了,后面还有许多朱家军的士兵,这帮俘虏总算是老实了。   张希孟把小战士叫过来,询问情况。   小战士委屈巴巴,把事情说了一遍,“先生,都是他们不讲道理,明明是俘虏,还不听军令,应该严惩!”   张希孟笑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们虽然是俘虏,但是不能疾言厉色,要和气,要讲道理,做事要有规矩。”   张希孟批评了两句,一扭头,对着这些俘虏道:“你们不满意白粥咸菜,我想问问,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可是有更好的?”   他连着问了两遍,没人回答,张希孟就走过来,抓起一个瘦小的俘虏,笑道:“你说说看,平时你们在军中,都吃什么?”   “吃,吃黑面饼子,烂,烂菜汤。”   “那,那你觉得白粥咸菜不好?”   俘虏的脸上带着为难,嘟囔了半天,只说道:“俺,俺没说不好,是……”他的眼角扫向了那个带头闹事的,却是没敢说出来,就低下了头。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了。   “你是元廷的将官?以前是干什么的?”   带头之人有些迟疑惶恐,半晌才道:“俺,俺是个千户,俺,俺是主动投降的,是,是有功的!”   张希孟一笑,把他扔在了一边,反手抓起那个朱家军的小战士,领着他走到了其他士兵中间,而后语重心长道:“你看明白没有?这些普通士兵,才是咱们的人,你刚刚疾言厉色,把他们也都吓到了。这不是做事情的办法。”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抬头道:“弟兄们,朱家军是一支穷苦人组成的队伍,我们之中,就有许多元廷的兵马,只要是善良淳朴的士兵,就是我们的兄弟手足。大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米粮肉食,不能一时间都送过来,还请大家体谅。”   这些俘虏见张希孟语气和善,又说得有理,便纷纷点头。   “大人这么说,我们就明白了。”   张希孟又笑了笑,“还有一点,我要跟大家说,元廷军中的那些大官,将领,万户,千户……他们本来就是压榨大家伙的人,这里面不乏有良心的,但是为非作歹,挑唆生事的,也所在多有!他们不甘心失去权力,还想鼓动大家伙,给他们卖命送死,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那个千户听到这话,突然瞪大眼睛,感动了不妙,他起身想跑,就听张希孟一声断喝。   “拿下!”   瞬间就有人扑上来,把这个千户拿下,他哪里会服气,扯着嗓子怒吼,“你们撒谎,你们说了不算数!老子上了你们的当!”   他破口大骂,却有士兵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拖了下去。   张希孟笑容不减,看了看其他俘虏,笑道:“大家伙不要怕,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你们也是穷苦人,咱们都是一样的,刚刚这个人在军中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家伙只要站出来检举,确有其事,立刻严惩不贷!”   张希孟目光扫过所有的俘虏,最后落在了那个瘦小的俘虏身上,鼓励道:“说吧,我给你们做主!”   年轻的俘虏沉吟了再三,终于道:“他,他克扣我们的粮饷,还,还打死了十几个人,吃空饷……这,这些算吗?”   张希孟大笑,“自然是算的,现在就把他带过来,跟你们对质——大家伙有胆子吗?”   这些俘虏互相看了看,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纠结的神色,他们偷眼看张希孟,似乎有些不信任,其中有一个俘虏,仗着胆子道:“你,你真能给我们做主?”   张希孟一笑,“那你不妨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包庇元廷的走狗鹰犬?”   俘虏纠结了半晌,终于道:“那,那俺们就信你一次!要说起这个畜生……他干的坏事可多哩!”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把鹰犬变成人   张希孟成功打开了士兵们的心扉,大家伙开始控诉在军中受到的不公,有几个士兵说到了伤心处,竟然哭晕过去。   此刻老朱也赶来了,他没有惊动大家伙,只是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坐了下来。   耐心听着,其中有一个士兵,他是被抓来的,本来母亲得了病,他拿着打猎攒下的钱,给母亲买药,结果就因为他背着弓箭,拿着开山刀,让元军看到,说他是块材料,就被抓来,逼着从军。   “我跟他们说,要回去看看俺娘,他们就是不许,把他绑起来,挂在军营马棚,足足挂了三天。俺扛不住,就答应了他们。没几天,俺就被迫跟着他们开拔,那天俺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了俺娘,她就坐在一堆乞丐中间,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靠着城墙,一动不动。她是来找我的。她身上还有病,从家里到县城,多不容易啊,有人劝她回去,她也不答应,说是一定要见到我。我,我开拔的那天,她,她就死了!”   士兵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又几乎昏过去。   其他人无不咬紧了牙关,论起肚子里的苦水,有人比他还多。被骗着从军的,被逼着从军的。   还有各地的蒙古权贵,上面让他们从军报国,剿灭红贼。他们不敢自己上战场,就想方设法,陷害诬陷,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甚至就干脆绑架,勒索,逼着青壮拿起武器,替元廷效力。   这期间不少家庭都出现了死人,有的父母被害死,有的媳妇被抢走,有的姐妹被绑架……有句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元廷到了穷途末路,应该捐弃前嫌,拿出国库,招募勇士,挽救危亡才对,也附和常规的逻辑。   可事实上,如果有这么高的觉悟,元廷就不会到今天了。   为了剿灭红巾军,先是各处征粮,疯狂印刷宝钞,抢夺民间物资,满足用兵的需要。然后在军队损失惨重之后,就从民间拉丁抓夫。   而那些昔日帮着元廷征收赋税的地主豪强,此刻又化身了一个个征兵官,竟然借此勒索百姓。   不愿意从军浪死,就主动交钱,换来网开一面,不交钱,那对不起,就只有替朝廷卖命……所以在乡村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   张希孟听到的这些,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张希孟重重点头,“大家放心,我这就上报主公,请主公定夺。”   俘虏们都大喜过望,但也有一个人不相信,在人群当中嘟囔,“别是官官相护吧?俺就不信,有真的对俺们好的!”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就觉得肩膀一沉,吓得他急忙扭头,发现一个方面大耳,五官分明的汉子,正冲他笑。   “这位兄弟,咱琢磨着,你该相信咱才是。”   这个俘虏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希孟也是才注意到老朱,“主公既然来了,那可要给大家伙做主啊!”   老朱点头,他伸手抓住了俘虏的肩头,“走,跟咱过来!”   这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他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啊?   他哆嗦着,被老朱抓到了中间,朱元璋冲着他一笑,“小兄弟,刚刚大家伙说了这么多,你们的那位千户该不该杀?”   “该,怎么不该杀!”   “那好!”老朱点头,随即把佩刀递给了他,“那咱就给你这口刀,去把他杀了!”   俘虏一怔,没听错吧?   让他去杀人,还是他们原来的千户!   “你不敢吗?”   “敢……不敢……”他的腿都是软的,这可是以下犯上啊!放在以往,别说杀人了,就算稍微不敬,都会遭到鞭笞,身体不好的,都能被活活打死。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俘虏的手是哆嗦的,张希孟看在眼里,他觉得让士兵控诉之后,就地正法即可。但是老朱却让士兵们杀死自己的官长,不免有些残忍。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元末啊,远没有那么温情脉脉,俘虏里面也是五花八门,同样出身穷苦,也未必真的心向红巾。   既然如此,不如就干脆一点。   “杀掉这些害人的畜生,一是为了公道,二是为了重新开始,难道你们还想和元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继续给元廷当鹰犬吗?”   张希孟的这声叱问,不光吓到了这个俘虏,也惊到了其他人。一下子从人群当中蹿起了十几个人,随后有更多人站起来,纷纷要亲手杀了千户算账!   这个士兵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紧握着刀柄,怪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一刀刺入千户的软肋,鲜血如泉涌出,这个士兵惊喜交加,“我,我杀了他!杀了千户啦!”   其他人又气又急,废物,人还没死,让我们补一刀!   又有几个士兵冲过来,他们没有兵器,干脆拳打脚踢,没几下千户就断气了,随后又有更多人冲过来,淹没了尸体。   等大家伙全都散去,地面上只剩下一片暗红。   此刻那个捅了第一刀的士兵,正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这时候他才说出自己的故事,他是一个官军出身,先是被红巾军刘福通的人马俘虏,他就成了刘福通的兵。   随后又遭到了元军袭击,他又成了元军。   这几年的光景,他在元军和红巾之间,反复横跳,都跳麻了。   他看到太多地主武装,干脆就骑在墙上了,哪边势大,就倒向哪边……跳反之快,裤裆都磨出火星子了。   可讽刺的是,红巾军起义好几年了,韩山童被杀了,芝麻李战死,布王三战死,彭和尚战死,太多红巾军领袖死了,元廷的将领也死了不少。   但是下面的小军头,地主武装,土匪豪强,这帮人靠着反复横跳,见风使舵,竟然不少人安然无恙,不管谁来,都能得到好处。   至于下面的士兵,还不是谁给粮饷,就给谁打仗!   到了这一步,诸如这个发牢骚的士兵,问一句,官官相护怎么了?   问一句红巾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   受苦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几时见到极乐世界?   而到了今天,面对着朱元璋,置身朱家军之中,真的感到了不同寻常!   一个元军千户,仅仅因为做过残害老百姓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士兵的控诉,就被处死了。新的上位没有笼络安抚这位千户,没有让他继续管理麾下士兵,而是顺应人心,果断杀了,几乎一瞬间,这几百人,就觉得朱元璋亲切了许多,彼此的心,也近了许多。   “主公,现在的情况很明白,元廷的官吏将领还不服气,他们试图鼓动士兵作乱。”   朱元璋点头,“没错,先生以为该如何?”   “应该立刻下令,把将领和士兵区分开,我们先解决士兵的问题,跟大家伙沟通好。大多数士兵都是好的,即便有人作恶,那也是上面有命,不得不为。因此除了极少数的败类,需要剔除。其他人都可以进行教化,把道理讲清楚,如果堪用,就补充到军中,如果不堪用,就给他们分田,让他们安顿下来。”   朱元璋连连点头,认同了张希孟的主张。   很快,朱元璋现身,除掉一个罪行累累的千户,这个消息在元军俘虏中迅速传开。   随后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元军将领被抓走,自百户以上,一扫而光。   凡是有罪的,都陆续展开彻查。   俘虏们虽然惊魂未定,但整体还算稳定。   张希孟思索了再三,决定做一个冒险的行为。   “主公,现在就让咱们的人,带着俘虏,在城中修建发粮点,给百姓分发粮食,如何?”   老朱道:“先生的用意何在?”   “其一,是看看俘虏们是否听话老实,其二,也是顺便化解军民的矛盾,其三,还可以挑选出那些老实肯干的,就地提拔任用,选出合格的好人,管理这些俘虏,将原来的元廷留下的陋习,彻底解决掉!”   朱元璋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道:“先生的脑子的确灵活,智计百出,咱服了。不过要安排咱们的人,在旁边看着,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答应,他比老朱还担心,毕竟刚投降过来,会不会有意外,他也说不好,只能说赌一把。   毕竟曾经可有人直接让俘虏的士兵,调转枪口,成为自己的战士,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厉害之处。   张希孟拍马赶不上,更不敢让俘虏直接上战场,但是让俘虏干点活儿,貌似还是可以期待的。   果然,就在半天之后,第一批三千名俘虏,就愉快扛着锄头铁锹,进了扬州城。   他们按照选择好的位置,搭建土台,用砖头垒出排队的位置,还修建了遮风挡雨的木棚。另外在旁边,还给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准备了专门的休息区。   俘虏们干得飞快,渐渐的,一些扬州百姓也出来了,打听情况,这到底是干什么啊?   当听说很快就有粮食送来,大家伙喜出望外。   有人立刻送来了清水,感谢这些“王师”,都说军爷辛苦了。   捧着水碗的元军俘虏都傻了,他们算什么王师啊!   昨天他们还是元廷的兵呢!   “俺,俺们好好干,争取成为王师!”   扬州的百姓这才弄懂,乖乖,昔日这帮人光会祸害老百姓,怎么一转眼就能干好事了?害人的鹰犬,竟然能变成好人!   不得了!   这个朱家军,可真是王师天降啊! 第一百三十章 大魄力   一天的功夫,凶神恶煞一般的元军,居然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努力……老百姓是不明白其中道理的。   只是觉得新来的朱家军太神了,这要不是有神明庇佑,是万万做不到的。随后又听说要给大家伙发粮食,几乎一瞬间,人心就平定下来,大家伙翘首以盼,只要不出意外,能给每个人发一份口粮,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朱元璋就算在扬州站稳了脚跟。   张希孟盘算着,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但是他也不敢放松,亲自领着人,去各处探查询问,遇到问题,就地解决。   往常跟在张希孟身边的哼哈二将都不在,李文忠跟着他爹李贞忙乎去了。这小子很有主见,他跟张希孟读书不假,但是也仅此而已,李文忠更感兴趣的是带兵,所以他时常找那些大将,跟他们学本事。   人各有志,张希孟也不会干涉李文忠的选择,相反,他很鼓励。   至于蓝玉,这小子倒是没露出文武倾向,倒是显示出好色的本性……自从陪着小橘进了一趟扬州之后,他就成天跟在小橘身边,一有空就凑在一起嘀咕。   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伙开窍还是真早。   小橘倒是没有这些心思,她除了一心等周蕙娘和蒋三叔回来,就是想着做点事情,最起码面对姑娘的时候,也有的说。尤其是潜入扬州一次之后,这丫头胆子也大了。   她主动揽下了一处发粮点的活儿,由于她懂扬州方言,嘴又甜,态度又好,因此十分顺利。   “大家伙都听好了,救急不救穷,粮这东西,上位不缺,正在运过来。当下只能每家先发十斤,不多,但是足够大家伙吃几天了。可万一有人重复冒领,拿了两份,三份,就要有人挨饿了。所以啊,就请诸位仔细盯着点。有谁多拿了,能报上来,多拿的粮,可是要分一半给举报的人……都听好了,别为了这点粮,把面皮都丢光了。”   小橘说着,还特意叮嘱几个老太太。   这时候蓝玉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整十斤的斗,装满了粮食,前来领粮的,拿着口袋等着,一家一份,一份十斤。   而每一个领到粮食的人,都要报一下名字,登记造册。   很显然,这么做是有漏洞的,也不免重复。但好歹能建立起基本的数据,有多少人,多少户,都是怎么分布的,这会极大帮助接下来的治理。   张希孟每处巡查,正好过来。他就发现,人群排得很长,不过基本上还算井井有条,蓝玉那边指挥的也不错。   抛去这小子的用心不谈,事情干得还挺漂亮的。   正在这时候,人群当中有个枯瘦矮小的身躯,佝偻地扛着一个袋子,蓝玉见她可怜,还给她装得高高的,一斗米倒进袋子,妇人身躯摇晃,险些拿不稳。   旁边的小橘急忙伸手搀扶,妇人竟然害怕似的,急忙避开,嘴里含糊道谢,扭头晃晃悠悠就要落荒而逃。   负责登记的士兵急忙道:“停下,还没有登记造册,走这么快干什么?”   妇人又被叫了回来,她面对着询问,先是低头不语,可是他不说话,卡在这里,后面的人都不干了,纷纷鼓噪起来。   妇人没法子,只能粗着嗓子道:“王,王柳氏。”   她的声音已经尽量改变了,可还是引起了小橘的注意,其实从她出现的刹那,小橘就觉得眼熟。   这一开口,更是确定了身份!   “是你!”   妇人也意识到了不好,连忙扭头就跑,可她身体虚弱,背上又背着粮食,没出来几步,就正好摔在了地上。   张希孟催马过来,拦住了去路,此时小橘也冲过来,一把抓起妇人,让她抬起脸。   “是你!就是你!”   小橘十分激动,声音都变了,突然,她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张希孟轻咳一声,“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小橘怔了怔,随即抬起头,对张希孟控诉道:“先生,她就是画舫的东家,这个老婆子就没有人心,她开青楼,逼着好人家闺女干那种事情……我,我很小就被她买了!”   原来这个王柳氏竟然是周蕙娘的东家……按理说她也是青楼届数得着的人物,家底儿颇丰,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就不得不说一句,干这行的,真没有好下场!   周蕙娘是见张士诚的部下抢掠女人,她决定逃跑了,等她走后,张士诚的部下就把画舫抢了。   王柳氏的几棵摇钱树都没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王柳氏也不用怕,她还有那么多的积蓄,金银细软,数之不尽,怎么也够做个富家翁了。   可她忽略了,自己干的是缺德行业,该遭天诛地灭的!这不,见她失势了,首先那几个打手就跑了,跑之前还卷走了不少钱财。   随后盗匪就上门了,偷窃家中财产。   王柳氏和丈夫拼了命驱赶,可人家根本不怕。   “你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挣的都是不义之财,我们帮你们花点,那是减轻你们的罪孽,别不识好歹!”   “就是,还想告官啊?你们瞧瞧,哪个衙门搭理你们?哈哈哈!”   这些盗匪越来越猖獗,刚开始还是偷窃,后来就是光明正大拿,先是小件,借着就连桌椅板凳,还要那些千工大床,全都不放过。   王柳氏和丈夫也阻挡不了,还被打得不轻。   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最后的一点细软,想要逃跑。结果还没出城,就让城里的乞丐盯上,把钱都抢走了不说,还把王柳氏的丈夫打成重伤,有人说他被打死了,有人说是被乞丐活煮了,反正下场非常惨。   王柳氏侥幸逃跑,可接下来只能在在扬州城躲躲藏藏,一连半个月,都没吃过正经东西,人也瘦了,背也弯了,成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去吃了,头发也都花白了。   “姑娘!这就是报应!是我的报应!姑娘,念在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王柳氏痛哭流涕,哀求小橘。   小橘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惨,但是小橘紧咬嘴唇,不愿意松口。   “不行,你要告诉我,我爹娘去哪了?他们人在哪?”   王柳氏怔了怔,哭泣道:“姑娘,这行就这个规矩,别说是你,就算整个扬州城,这么多青楼画舫,凡是买到手的姑娘,没人会告诉爹娘下落?你就别逼我坏规矩了,我活不了几天,又何必让人戳脊梁骨啊!”   小橘气坏了,怒骂道:“你放屁!那年我们家遭了灾,爹娘带着我跑出来,一路要饭到了扬州,你们出了一百贯,把我买下了,爹娘就带着钱走了,他们去哪了?你不知道?你说啊?”   买卖人口这个丧尽天良的行业,自古就有,讽刺的是,他们还形成了行规。由于孩子多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人拐卖走了。   而这个孩子长大之后,想要知道父母到底是谁,家乡在哪里,所有相关的人都是咬死了不说的。   卖了就断了,言而有信,不能反悔。   王柳氏到了这时候,居然还不愿意说,还怕被戳脊梁骨,谁戳她的脊梁骨?还不是扬州城的同行!   没想到这位还挺敬业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王柳氏嘴角流血,蓝玉一把揪住了她,“说,你说!”   王柳氏抬眼皮看了看蓝玉,竟然把头扭到了一边,一副闭目待锤的模样,蓝玉大怒,还要打她。   张希孟伸手拦住了,他扭头看了看在场的老百姓。   “乡亲们,大家伙都清楚,这青楼画舫就是害人的地狱,这帮人就是吃人的恶鬼。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他们害苦了,大家伙有什么消息,可以说出来,帮忙成全一家人,功德无量啊!”   张希孟连着说了好几遍,这时候在人群当中有个老者颤颤巍巍站出来。   “大老爷,小老儿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娘爹妈的去处,但,但小老儿知道,这帮畜生都黑着心,他们这边给了钱,买了孩子,回头就找打手,把人打死。一来是剩下一笔花费,二来也是怕人家日后找回来,扰乱了生意。好些,好些青楼的姑娘都不知道,还以为家人活着哩!”   小橘瞠目结舌,听到这里,孩子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撕心裂肺,自己盼了多少年,就是有朝一日能见到父母,哪怕只是一面,也就满足了。   可她哪里知道,或许分别那一天晚上,爹娘就被打死了,从此天人永隔,她还傻傻盼了这么多年!   “爹!娘啊!”   小橘痛哭流涕,蓝玉切齿咬牙,他抽出了佩刀,就想宰了王柳氏泄愤,这时候张希孟伸手,拦住了他。   “杀一个死人,算不得英雄。”张希孟扭头道:“乡亲们,事情这样了,我想请教大家一件事,问大家一句话……那些青楼的人,他们有资格在这里领粮食吗?能跟大家伙并肩站在太阳下面吗?”   扬州百姓不知道张希孟的意思,但是也怒气冲冲,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能让这帮黑心的蛆虫,跟人站在一起,他们不配!”   张希孟由衷点了点头,“乡亲们说得好,那我再问大家伙一句,如果我下令,把所有青楼画舫的东家老板都给抓起来,然后彻查他们的罪孽,明正典刑,大家伙以为如何?”   百姓们稍微一愣,有人立刻喊道:“好!大好事啊!大老爷有德啊!”   张希孟依旧不动声色,又问道:“乡亲们,我还想再问一句,假如我们朱家军下令,封了扬州城的所有青楼画舫,不许再干这种生意,大家伙怎么看?”   张希孟的话问完,老百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倒不是别的,真的能禁绝吗?古往今来,改朝换代,不都是这样,青楼画舫,才子佳人,谈不完的风月,说不尽的风流,怎么可能禁绝啊?   一阵的沉默,突然有人跪倒地上。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有人带头,瞬间老百姓都跪倒了,纷纷磕头作响,涕泪横流,请求禁绝青楼画舫,这可是个害人的东西。   那些佳人才子背后,是富人的风流,穷苦人家的噩梦!   只要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干这个?还不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像小橘这种,简直多如牛毛。   大灾之年,家里头过不下去,根本没得选择,就只能任由买卖蹂躏,好好的一生,还没开始,就几乎结束了。   扬州百姓,看得很明白,这些青楼画舫,就是拿他们穷人家的女儿,取悦那些权贵豪强,如果真的让他们选,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问题是能行吗?   真的有人会查禁青楼吗?   “传令,封了所有青楼,一个不许放过!”老朱轻描淡写,下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命令,没有任何犹豫。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岁   朱元璋的干脆让张希孟都吃了一惊,封禁青楼,这可是千百年,历朝历代都做不到的事情,虽说老朱颇有魄力,也能干出类似的事情,可不该这么草率啊?不是应该深思熟虑,仔细推敲,确定方略,然后才能落实吗!   怎么就直接下令了?   “主公,此令可是功德无量,光耀千古,从今往后我……在史册上,都要有浓墨重彩的一篇!”   张希孟激动之下,差点说出我大明……幸好咽了回去。   朱元璋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讪笑道:“这事是李先生送来的一封信提到的,他建议咱关了青楼,或者至少砍去八成。”   “李先生?”   张希孟顿时愣住了,“他也知道扬州的青楼?”   “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朱道:“他当初在滁州当官,手里有钱,到扬州来享受一下,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张希孟深吸口气,李善长能注意到这事,那就绝对不可能是他老人家怀着什么崇高的理想,同情穷苦百姓,因此要封禁青楼,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那李善长为什么也有这样的建议,那就有趣了。   张希孟眉头跳动,心思转动,他注意到,老朱转述李善长的建议,要么封禁,要么削减八成……张希孟稍微咂摸一下,顿时有了思路。   这事的确跟青楼有关,可也不是青楼的事情……扬州的位置有多重要,前面分析了那么多,那就不用废话了。   这里兼具江河,汇通南北,盐粮之利,钟灵毓秀。换句话说,全天下的好处,都灌到了扬州,这才滋养出一个天下第一等的富贵之地,温柔之乡。   才有不惜重金,耗费年月,培养出来的花魁娘子,无双瘦马……但是到了如今,还具备这个条件吗?   不行了!   北边的高邮还在张士诚的手里,再往北是元廷的地盘。   如今的扬州却落在了朱元璋的手里,过了长江,又是元军的区域……整个天下,已经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   原本汇聚天下之利的扬州,一下子成了几方势力的前沿,变成了战争第一线。   也不用说别的,江南的才子还能到扬州听曲吗?盐城等地的盐商,还能过来喝酒吗?那些过去通过运河,行走南北的官吏商贾,还能到扬州消费吗?   全都不可能了。   没有了这些资金的灌注,扬州的青楼画舫,还能维持得下去吗?   李善长有他的想法,过去扬州的青楼画舫有多少?   粗略估计,知名的也有二三十家,加上暗中营业的,那就更不可计数了。总而言之,几千女子是有的。   这些女子当中,有出色的,都给配了不止一个丫鬟,另外还有乐队,舞姬,厨娘,马夫,船工,护卫……光是青楼画舫,就聚集了两三万人。   除此之外,那些在青楼晃悠的文士名流也不少……而且为了满足这些高质量男女的奢靡生活,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穿戴首饰,就更不用多说,光是各地云集的能工巧匠,就何止千人。   如果再把青楼里养的小丫头,各个工匠的学徒工,还有给他们出租房舍的商贾百姓算起来,那就更不用多言。   围绕了青楼画舫,能牵扯出来的产业,涵盖的范围,绝不会少于十万人。   过去这十万人是靠着天下各地的富商名流,齐心协力供养,自然是十分轻松。   可现在落到了朱元璋手里,总不能继续岁月静好,一切如常吧?   就算是朱元璋想,那张士诚想不想?元廷答应不答应?   李善长给朱元璋的信中,有一句最是关键……以三十万众之滁州,果能奉养八十万众之扬州乎?   青楼画舫不同于别的地方,本身并不产生财富,又要金碧辉煌,处处匠心独具,还不是要靠着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买单!   这时候再看看老朱的手下,就算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折腾,拿出所有心血供养,那也养不起这个产业啊!   所以李善长出于最简单的算术常识,也提出了要封禁青楼的建议。   老朱觉得有理,张希孟提出来,他自然而言就同意了。   说实话,他们真没想那么复杂,更是跟能不能彻底禁绝青楼没关系,也不是要超越时代,只是单纯养不起。   当然了,也可以置之不理,没有了客人,这些青楼画舫,自然就会衰败,老百姓走死逃亡,扬州的繁华不在。   历史上,几年之后,朱元璋派遣缪大亨占领扬州,彼时登记造册,只剩下区区十八户!   扬州百姓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怕都没人知道,也无法想象。   所以在这个时候,封禁青楼,给这些人安排出路,把这些人力资源发挥出来,就是比较划算的方针了。   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政策,并不会考虑几百年之后,要解决的,也无非是迫在眉睫的难题罢了。   张希孟想到了这些,也忍不住笑了。   “李先生果然是老江湖,比起我可厉害多了。”   朱元璋一笑而已,“他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咱就不信,你没有安顿这些人的办法?”   老朱还是高明的,张希孟也考虑到了扬州的承载能力,他是从封禁青楼出发,逐步砍掉那些不产生财富的行业,把扬州变成一座作坊工场主导的城市,好跟滁州等地配合起来,形成城乡的经济循环。   如果按照张希孟的思路走下去,也是要把扬州从达官显贵手上的金丝雀,变成朱家军的生产基地,只能说两个人是殊途同归,很难分出高下。   既然意见都统一了,那就动手吧!   要封禁的不只是青楼,也包括赌场,还有多如牛毛的丐帮,运河之上的漕工,这些全都是暂时用不上,也无力供养的。   “主公,人固然是要安排到乡村,军屯,让他们负责屯田,养活自己。但是最好还是要进行审判,要严惩那些作恶多端的恶徒。咱们固然不能扫荡所有烟尘,让天下彻底干净。但是力所能及,大势所趋,除掉一些渣滓,给百姓一些希望,总好过放任恶人逍遥法外!总不能因为百十年后,终归一死,就什么都不做,主公以为如何?”   朱元璋笑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张希孟的肩头,低声道:“先生,这就是你胜过李善长之处啊!”   张希孟不免脸上发红,赶快去做事吧!   这一次张希孟有了完全的把握,一声令下,朱家军出动,迅速查封扬州所有的青楼画舫,一些有名的暗娼也没有放过。   就在朱家军杀过去的时候,有的青楼还以为是客人上门了!这些日子的战乱,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有些倒霉的,诸如周蕙娘所在的青楼,已经经营不下去了,彻底关门。还有不少青楼,也都是勉力维持,几乎关门大吉。   发现了朱家军来了,竟然有人乐颠颠迎出来。   “军爷,咱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管让你们满意!”   郭英把眼珠子一瞪,“你给我滚一边去!”   妇人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她开了十多年的青楼,在这行摸爬滚打更是有几十年,几时见过这个架势?   难道是要学前些时候,蛮不讲理的盐工?那可不行啊!   “军爷,想要什么姑娘好说,给不给钱都行,咱们交个朋友,军爷是贵人,俺们是贱人,可贵人也有用到贱人的地方不是……千百年来,咱们开门迎客,侍奉八方……”   “闭嘴!”   郭英抽出佩刀,直接架在了妇人的脖子上,“再敢多说一句,立刻砍了你!”   这下子把妇人吓得不敢说话,很快,里面所有人,包括姑娘,也包括其他的侍候的人,男男女女,足有一百多人,被拉扯出来,蹲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候,一个百户跑到了郭英面前,嘀咕了几句,郭英大惊,立刻迈步进去。   他们走到了后面,在一处仓库的下面,发现了一座地窖……准确说,这是个地牢,里面关押了足有三十几个小丫头。   每人能分到的地方,还不如一张桌子大,浓烈的酸臭气息,直刺鼻孔,女孩们骨瘦如柴,瞪着大眼睛,痴痴看着,听到有人来,都不约而同蜷缩起来,惶恐到了极点。   正在郭英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橘赶来了,她太熟悉了,其实每一个青楼,都有这么一个地牢,大小好坏或许有些差异,但是功能都是一样的,就是用来关押刚买来,或者不听话的姑娘。   各种刑具,残酷手段,比起真正的大牢,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过之。   只不过虽然每个青楼都有,但是一个地牢,装了这么多人,还是让小橘大吃一惊……等她耐心跟小丫头们聊天,询问之后,这才弄清楚。   敢情这个青楼很有想法,觉得不管什么时候,食色性也,青楼这一行都黄不了。   因此就趁着便宜,买了不少姑娘,囤积了起来。   除了在地牢里,马棚,仓库,一共弄来了差不多五十人。   偏偏赶上了缺粮食,他们又不舍得放走这些小丫头,就这么关着,也不给足够吃的,这些天已经死了十几个女孩了。   她们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小的才五六岁而已!   面对此情此景,郭英眼圈都红了!   “这帮畜生!”   他亲手背起一个小丫头,其他战士纷纷效仿,他们脱下外面的披风,裹着女孩,把他们背去军营,安顿起来。   一路上,这些粗犷的军中汉子,格外小心,仿佛背着宝贝似的,柔声细语,不断安慰。   “别怕,到了军营,就有吃的,有穿的,有人给你们看病,放心!”   好些小姑娘已经哭了,泪水落在了士兵的背上。   越来越多的扬州百姓出来了,他们在路边张望着,当看清楚这一幕的时候,许多人都咬碎了牙齿,怒不可遏!   “畜生,都是畜生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咱们扬州,不能再有青楼了!”   “对!这是个魔窟,太害人了!”   “干这个的,丧尽天良,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什么不得好死!现在就杀了他们!不要留情!”   “咱们找上位去!求上位主持公道!”   义愤填膺的扬州百姓,悉数动员起来,就在一天之间,完成了所有青楼的查封,同时救出了八十多处暗娼。   从里面解救出来,没有营业,处于培养阶段的小姑娘,就足有两千多人!在这些幸存者之外,还有不下几十具尸骨,有的扔在废弃的井里,有的则是被草草埋在地窖里。   主要是由于战事,没法送去城外。   根据许多百姓讲,这些青楼里面,天天都有死人……有小的不听话,被活活打死,也有老的,身体染病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就用席子卷着,扔到城外了事。   而且更触目惊心的还在后面,一个容貌俱佳的姑娘,能维持多久呢?   答案是不足一年!   没错,就是这么短暂!   女孩一旦培养出来,开始营业,就急吼吼回本,越快越好,因此就疯狂安排,几个月下来,身心俱疲,憔悴凋零,能挺过一两年的,都是凤毛麟角。   只有像周蕙娘那种,站在最顶端,由于培养起来,耗费太大,才不舍得糟蹋,要当成宝贝供着,但说到底,她们也没有十年光阴,三五年之后,就要被一代新人取代。   当然了,任何行业都有特例,但绝大多数就是这么残酷。   所以千万别觉得风尘之地有什么好向往的,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该深恶痛绝才是!   “斩!”   朱元璋在听到了张希孟的汇报之后,看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例子,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原本还只觉得养不起,关了就是,现在一掀开,竟然有如此多的罪孽!   “咱亲自监斩!”   在搜查出来,确有女孩被害死的青楼,一共十七处,还有太多没有清查完毕。   但是老朱已经不想等了。   第一批的恶徒被推向了法场!   足足三十万扬州百姓,走出家门,前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房上,树上,全都是人,大家伙死死盯着,生怕会改变主意。   还没到午时三刻,朱元璋竟然气昂昂直接上了法台,让张希孟都措手不及,老朱这是要干什么?   “乡亲们,咱等不了了!这种恶徒,一刻也不配活在世上!就算化成厉鬼,让他们来找咱,朱元璋等着他们!”   说完老朱亲自夺过一口鬼头刀,瞧了眼面前丰腴的中年妇人,一刀落下,顿时人头飞出,鲜血喷溅。   在朱元璋的带领下,其余刽子手也不等了,直接挥起鬼头刀,斩杀了这群败类的头颅,如西瓜一般,四处乱滚。   人群稍微错愕,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万岁”之声,惊天动地!经久不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图谋天下的雄心   朱元璋为了进城,花了不到两天时间,给百姓发粮食,处理俘虏,一天多,清理青楼,也是一天多。   加起来还不到五天,也就是从周一忙到周五而已。   而就是这短短五天时间,老朱已经在扬州百姓心中,建立起无上的权威。   许多老人都用活菩萨来称呼朱家军。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转眼死别离的乱世,老百姓真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绝大多数人都单纯到了可怜的地步。   大家想要安全,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朱家军做到了,他们顺利掌控了扬州,维持了纪律,这些士兵宁可睡在街边的帐篷里,也不会去住城里的民居。   除了第一条之外,大家伙还想有口吃的,不用饿死。   朱元璋也把粮食送来了,虽然不多,但是人人都有,胜在公平,而且随后还有大批的粮食运进来,可以保证饿不死。   能做到这两点,已经可以得到了九成百姓的民心了。   至于关闭青楼,禁绝画舫,这些事情的阻力并不是那么大。   至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去不起,也知道那里不是好地方,禁了只会让扬州城更干净,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乡顶着风月之地的名头吧?   这是很简单,很直接的想法,当青楼买卖人口,残害女孩子的事情捅出来,取缔也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那些士林才子,官僚豪商,他们可不想失去享受人生,体验生活,甚至是学习知识的宝地……所以在太平年月,想要禁绝青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朱元璋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而且也没谁敢找老朱的不痛快,不服就砍了你,少在老子面前装大半蒜。   所以一切才会显得那么平静顺畅……而张希孟却多了另一番算计,扬州取缔青楼不难,但是想在其他地方全都取缔,那难度就不用说了。   或者干脆点,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次扬州的行动,却可以作为一个范例,等之后老朱一统天下,这个例子也可以拿出来说事。   总而言之,能救多少,能解决多少,就看天意人心吧!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张希孟很满足这份成就。   “主公,接下来就要把扬州城里,不太重要的人员,都给分批送出去,送到军屯田庄,八十万人,至少要分出去一半人才行。”   这个数字却不是张希孟胡说的,目前老朱掌控的地盘,主要还是滁州跟和州,其余的泗州,濠州,全都因为战乱,没剩下多少人了。   尤其是泗州最惨,先是赵均用和彭大攻击泗州,接着两伙红巾军火并,随后赵均用又被击败,连续的战乱,使得泗州城里的百姓,连一千人都不到,不是死了,就是逃去乡下躲避,濠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急需休养生息。   这些地方不算,老朱治下大约是一百万人,其中城市的人口不到十万。   供养比例大约是九比一。   在农业比较发达的宋代,一个农民辛苦劳作,大约可以生产三个人的口粮,这个比例一直到化肥农药农机大规模普及之前,都是差不多。   一对夫妻,辛苦一年,除了养活自己,养活孩子,最多那就拿出一个人的口粮,到市场上交换。   也正因为如此,在农村,哪怕七老八十,只要还能动,就要干活,不然谁也养不起一个白吃饭的。   先是就是这么残酷,所以在某些地方,才有几个兄弟姐妹,谁也不愿意赡养老人的情况,或许每一家的原因都是复杂的,但是归结起来,还是农业生产的剩余太少了,负担不了。   这个情况在老朱治下,或许会好一点,主要是由于战乱,出现了大量的荒地,再加上鼓励兴修水利,大力屯田,一个农夫大约可以种出五个人的粮食。   但也仅此而已了,等天下太平,人口生息繁衍之后,每个农民的流转田越来越少,又会重新下降回去。   所以算来算去,一个农夫养三个人,一家农户供养一个市民,按照这个比例算,扬州城只要下降到四十万人,老朱治下的城市人口一共五十万,总人口一百八十多万,不到两百万。   才能比较合理,能够负担得起。   而且在当下,农业的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所以还是要尽可能多的把城市人口转移到乡村去。   青楼赌场这种,存粹消费的,又十分负能量的,肯定要作为第一批清理的的对象。   接下来由于消费人口减少,扬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街边的铺子,也必须关掉大部分。   针对这些人,就不强制迁居了,但是可以鼓励……比如你是开个茶摊的,觉得过不下去,可以主动上缴茶摊,然后拿到一张田契,还能得到一些贷款,当然是以市场券的形势,发给商贩,帮助他在乡村安家,耕田种地。   如果五年之后,还想回城做生意,农村的土地还在,也不收回。   这样一来,大部分经营不下去的,就都不得不返回乡村了。   但是,也有一些作坊商铺,是绝对不能关门大吉的。   那就是铁匠铺,家具作坊,医馆,药铺,纺织作坊,砖窑,陶瓷窑,造纸长,书坊……反正有关生产的行业,都必须妥善保留下来。   哪怕扬州供养不下来,也可以迁去滁州,和州,甚至是濠州等地。   这些都是关乎朱家军下一步发展的紧要行当,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于一旦。   其实这就是张希孟的厉害之处了,哪怕是李善长亲自操刀,他也断然不可能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   “除此之外,像什么私塾、当铺,还有钱庄票号,也都不能随便关了,我会安排人,去排查情况,为了接下来发行宝钞做准备。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些大户!”张希孟神色凝重道:“主公,怕是又要你得罪人了。”   老朱直接摇头,“咱不怕!更何况咱知道,你要说的那些,也未必就算是人了!”   被信任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张希孟笑道:“主公,在扬州城,不是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吗?他们手下豢养着许多奴仆,根据有些俘虏介绍,说什么扬州有九大户,家家巨富不说,豢养的打手家丁,丫鬟奴婢,都有上千人。我以为应该下令,释放奴婢,压缩大户规模……”   朱元璋听了听,突然道:“就这些?”   张希孟一怔,这就够过分了,怎么还嫌不过瘾?   老朱皱眉头道:“按理说这些人可都是豪强,还跟元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在滁州的时候,对大户可是坚决铲除的,先生为何心软了?”朱元璋似笑非笑,竟然嫌弃张希孟不够霹雳手段。   按照老朱所想,干脆一杀了之,收缴家产算了,这是最容易的。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扬州富户太多,实力也庞大……而且这里面有不少商人,他们和农村的地主豪强不一样。那些地主,咱们要土地,他们不给,就只有一杀了之,可是这些经营商业的富商大户,有的人善于经营,有的人关系深厚,暂时安抚住他们,对于主公的大业有用。只要能放弃大部分的土地,按照规矩经营交税,就该留着。如果他们确实有违法的行为,也最好明正典刑,商业秩序,一旦破坏了,就不好恢复了。”   老朱默默听着,说实话,他极度厌恶商业,一直都觉得商人就是倒买倒卖,囤积居奇,不干好事。   如果让老朱发落,估计每个人的头部都会成为城门口挂件。   敢囤积居奇,直接灭三族!   不过张希孟说的这些话,老朱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咱就把事情交给先生。”   “多谢主公信任!”张希孟打算去安排,朱元璋却叫住了他。   “先别忙。”   老朱道:“先生,按照时间算,就算元廷的传旨钦差速度再慢,此刻也应该到了高邮军中,先生以为,脱脱可是会乖乖交出兵权吗?”   “这个?”   张希孟微微沉吟,他倒不是不知道结果,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有说服力。   “主公,我想在军中,包括西域兵马,他们也未必愿意听脱脱号令,如果脱脱抗旨,军中势必大乱!”   “那脱脱领旨照做,几十万人,就能太平安然?”朱元璋追问。   “不!”张希孟摇头,“主公,历来蒙古人内斗,都非常凶残,尤其是夺嫡之争,权臣倒台,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死个几万人,都是寻常事情。脱脱执掌朝政多年,党羽众多,部下亲信不计其数。他倒台了,这些人为了自保,也会拼命,这几十万大军,一定会大乱的,甚至会分崩离析!”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严肃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丝笑容。   “先生,扬州城的事情咱可以交给你处理,但是务必要给咱准备出五千兵马的军需消耗!咱要北上高邮!”   张希孟瞬间明白了,朱元璋是想捡便宜,五千人看似不多,但是也足够了,毕竟张士诚被困在城中的兵马,也只有不到一万人。   历史上张士诚就是打赢了高邮之战,声威大振,才顺势收了浙东之地,又南下夺取苏州,占据了天下最富庶的所在,一举有了跟朱元璋叫板的资格。   可若是老朱接收了脱脱兵败的遗产,实力暴涨,那时候困守高邮的张士诚出来一看,呦!都他妈姓朱了!   那表情一定一定很精彩!   尽管张希孟认为经营扬州很难,压力非常大,但是他也没法拒绝这块馅饼的诱惑。   “主公放心,我尽力安排,绝不给主公拖后腿。”   朱元璋满意点头,“有先生辅佐,咱可是如虎添翼!果能尽取两淮之地,再渡江拿下江南,这大元朝的天下,八成就没有几年好活了!”   张希孟深以为然,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变数,那就看脱脱了,他能不能给大元朝留下最后一口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忠臣难为   朱元璋只向张希孟要了五千人的军需辎重,这并不是朱元璋小瞧几十万元军,小觑死撑着的大周诚王张士诚。   而是经历连续的作战,又背上了扬州这个大包袱,他只能集结这么多了。   腿伤没有好的汤和都被调来,协助张希孟,掌握扬州,冯国用也在忙碌,其余郭英,费聚,陆仲亨等人,都在忙碌着。   老朱能带走的只有徐达、花云和胡大海。   一座八十万人的城市,管理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扬州的价值傻子都知道,但是要想让扬州发挥出价值,那就需要重建秩序,至少把这座城市管理起来,运作良好,才能产生价值。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那些投降的将士,也需要时间转化,而偏偏这时候最缺的就是时间。   朱元璋太清楚这些了,所以他选择了五千人,如果时机妥当,老天帮忙,一切自不必说,如果真的还有变数,至少要把扬州吞到肚子里。   总而言之,朱元璋做出了最稳妥的布局,这也附和广积粮缓称王的习惯。   反正接下来就看脱脱怎么出招了,至少在元廷旨意送过来之前,脱脱还是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他的一举一动,依旧能影响整个大局。   那脱脱在干什么呢?   对不起,脱脱什么都没干,他只是在读一些公文,把自己关在帐篷里,反复研读。   脱脱扪心自问,这一次出征,大致还是顺利的,除了张士诚垂死之际,爆发出来的顽强,让脱脱有些惊讶之外,其他地方,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貌似是进攻六合!   没错,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他派遣弟弟领着两个万户,本以为一走一过,就能消灭。   结果小小的六合,比高邮还要顽强,根本拿不下来。   随后滁州兵增援,他也派出了雪雪领兵……再之后弟弟也先帖木儿战败,雪雪也跟着惨败。   再之后就是淮安丢失,扬州遭到围攻。   整个战局,急转直下,彻底失去了控制。   如此看来,给他最大迎头痛击的,就是滁州红巾!   貌似这是一支源自濠州的兵马。   十分不起眼,在各地都称王的情况下,这一支红巾号称镇抚使,后来又号称什么都指挥使,反正比起其他人,逼格低太多了!   貌似这一支红巾还很混乱,内讧不断……对了,这是彻里不花说的!他说濠州红巾不堪一击,只要给他足够的兵器粮食,剿灭红贼,易如反掌……彻里不花!   脱脱似乎终于发现了盲点!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一支红巾不是不堪一击,而是胸怀大志,稳步发展,并没有急于冒头。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脱脱立刻下令,把有关滁州红巾的消息,全都送过来……等脱脱拿到了所有情况之后,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彻里不花!你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脱脱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过一个人,如果此刻变成厉鬼的彻里不花出现在脱脱面前,估计也会被脱脱给吞了!   他太混蛋了!   完全误导了脱脱的判断。   在脱脱手里,正好捏着张希孟撰写,经过李善长等人润色的分田令。   此外还有进入滁州之后,有关编户齐民,商业发展,商税征收的法令,另外还有关于审判豪强的告示……这些东西放在脱脱的面前,这位党国许久的大元宰相,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伙红贼是在建立一个朝廷,志存高远了属于是。   和其他红贼全然不同,他们有纲领,有办法,一步一步,壮大实力,发展到了今天,已经是不可遏制的态势。   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五万兵马,而且士气旺盛,斗志昂扬!   这一支红巾,对内打击豪强,平分土地,对外,他们也有恢复故土,驱逐胡虏的主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红贼了!   他们是真的要取代大元朝,而且还很有希望!   如果说徐寿辉的天完大帝,不过是名字上占点便宜,挑衅大元权威,那位眼前这一支红巾,就已经在扎扎实实做准备了。   哎!   脱脱以手击额,连续三次,沉重无比……他好恨,如果早些时候,知道这些,他根本不会攻击高邮。   而是会派遣大军,自徐州南下,取道宿州,杀入濠州,再南下滁州,一路打到长江!   先剿灭滁州红贼,杀了朱元璋。   灭了这伙威胁最大的红贼,然后招降张士诚就是,他一个盐商,能有多大的野心,和朱元璋的宏图大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错了,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该对朱元璋下手才对。   如今兵马虽然主力还在,但粮草已经不足。   而且错过了几个月时间,让朱元璋顺利完成了秋收,积累了足够的粮食,人心归附,已经不可撼动!   如果是最初的四十万大军,士气高昂,粮草足备,灭朱元璋还有希望,现在已经是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再有就是朝中局势,脱脱太清楚了,自己的那些敌人早就风起云涌,恨不得逼死自己,至于陛下,更是难以依靠。   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失势。   大元朝也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除了老夫,又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没有,再也没有了!   只有我脱脱!   这位大元宰相在反复思索之后,终于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派人和高邮城中张士诚接触,同意他投降,有什么条件,尽力答应。   第二,调遣七万将士,收复淮安,并且坐镇淮安府,作为全军枢纽,总制两淮。   第三,着令江南兵马,全力以赴,进攻真州和州,不得有误!   三道命令,每一道都切中要害,终于展现出大元擎天柱的风采。   对张士诚,答应诏安,尽快解决高邮的事情,调兵返回淮安,一来是驱逐彭早住和缪大亨,二来是给全军谋个后路。淮安在手,就算有什么变故,这几十万人,大元朝的最后精华,也能返回大都,继续捍卫朝廷。   至于给江南元军下令,则是最后一击。   只要江南的兵马杀过来,吸引朱元璋南下,他就立刻集中最精锐的兵马,直捣滁州,先灭了朱元璋。   能干成这些,就算他丢官罢职,乃至以身殉国,也能对得起大元朝的先祖了。   脱脱或许不算用兵如神的名将,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毫无疑问是合格的,审时度势,采取对策,也是很妥当的。   就在脱脱的催促之下,江南元军,秃坚和绊住马,以及陈野先,调集兵马,已经开始行动了。   继续拖着不动,他们也怕朝廷降罪。   七万大军北上,吓得彭早住和缪大亨急忙逃跑。   三十万石粮食,只运走二十万石,剩下的粮食,都让他们分给了淮安的百姓,反正元廷想要,就去老百姓手里抢吧!   脱脱倒是又下了命令,要求严格约束部下。   总而言之,这两条都很顺利。   接下来就剩下张士诚了,只要办成了,脱脱就可以放手攻击朱元璋,真正来一场王对王。   张士诚被围的有多惨,就不用说了,城里的耗子都吃光了,战马也所剩无几,至于零星的吃人情况,也早就屡见不鲜。   张士诚不是不想投降,是脱脱不让!   现在元廷终于点头了,张士诚死里逃生,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切都按照脱脱的构想在发展,只是在这里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张士诚这种人,不能拿常理推测。   他比谁都想诏安议和,但是在元廷表现出极大诚意的时候,张士诚反而端起来了……虽然他被隔绝了消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靠着商人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事情不简单。   “脱脱不会无缘无故,就答应咱们议和!他准是出了事,遇到了麻烦,大家伙都听本王的,咱们再咬牙撑几天,施先生,你想办法,试探元军的打算,总而言之,咱们要卖,也要卖个好价钱!”   张士诚贼兮兮地说道,施耐庵也只能答应,虽然他并不看好,但是能不投降,总是好的。   就这样,脱脱的方略,又一次卡在了张士诚的身上,距离成功之差一步。   张士诚表示可以投降,但只能投降一点点。   要承认他的大周国,要给个好处,粮食,军械,什么都要,还要答应他册封麾下官吏,总之就是弄出一个独立王国来。   这种条件脱脱根本没法答应,甚至不能假装答应,因为必须去请示皇帝陛下,脱脱也可以不去,就骗张士诚,但是总要装得像一点,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信使在路上跑一圈吧!   可脱脱哪来的时间啊?   终于,就在陷入僵局的时候,大元朝的钦差带着圣旨到了。   脱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和大家想象中钦差一来,公布圣旨内容,脱脱乖乖交出兵权不一样。   柄国十几年,手握几十万大军,脱脱是一头爪牙锐利的猛虎,可不是任人摆布的绵羊。   钦差一来到,就被安排在了军营里,四周都由脱脱的亲信看管,根本不给宣读圣旨的机会。   参议龚伯遂直接来见脱脱,他跪在了脱脱的帅账前面,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蒙古大将,都前来哭求。   良久,帐篷里才传出声音,“龚参议进来吧,其他人都散了!”   龚伯遂连忙躬身进去,但是其他将领,却没有散去的意思,他们翘首以盼,等候丞相决断。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愿意替脱脱出生入死!   “丞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圣旨虽然来了,但是只要不接旨即可,朝廷也不能以抗旨不遵对付丞相,只要能趁着这些时候,打个打胜仗,属下们集体上书,一切还能挽回啊!”   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朝廷的旨意对脱脱非常不利。   但是秉持着只要不接旨,就不算抗旨的精神,他们想玩一手自欺欺人。   反正只要打赢了,有足够的筹码跟朝廷讨价还价,就没什么好怕的!   “丞相,大家伙都来了,没有您庇护,我们这些人,都会死亡葬身之地的!丞相!求求你了!”   龚伯遂痛哭失声,血泪满襟。   脱脱咬着牙,心也几乎碎了,“我伯父当年欺君罔上,独揽朝权。我想办法弹劾,为朝廷除掉权臣,大义灭亲。如今我又要学伯父,把圣旨当成无物!这是跟天下作对,你让我何以自处?”   龚伯遂大惊,“丞相,万万不能做如是想!陛下身边尽是奸佞,他们妖言惑众,陷害忠良,丞相岂可自投罗网?”   脱脱还在犹豫,这时候外面的将领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大声叫喊,要求丞相不要管什么圣旨,继续征讨红贼。   脱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整整一夜,都陷入了纠结之中,一直到了天亮。脱脱还没有下决心,突然,又有人来报。   河南行省左丞相泰不花已经率领着三万人马赶来,要接替脱脱,总揽兵权。   消息传到了脱脱耳朵里,他先是一怔,随即无奈苦笑,若真是抗旨不遵,只怕没等对红贼用兵,就要先跟这伙人马交战,自相残杀!   脱脱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也没有这么无奈过。   在反复权衡之后,只能下令,请钦差过来,准备宣读圣旨!   命令传出去,脱脱仿佛老了十岁,身体里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空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鲸落,万物生   大元立国之后,一直没有解决继承人的问题,这也是从蒙古帝国流传下来的毛病,老皇帝大汗可以确定人选,但是能不能当上皇帝,还要看手上的实力。   自从元武宗开始,几乎每一次皇位变迁,都是血腥的政变上台,什么英宗、明宗,莫不如是,其中元文宗两次登基,简直元朝朱祁镇了。   大元朝这么折腾,几年换一个皇帝,每一个天子手上的权柄都不大,在上位之前,为了笼络权臣,拼命许好处,为了爬上皇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等登基之后,往往需要倾其所有,甚至把国库都搬空了,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结果还不够用,必须搜刮百姓,苛捐杂税,层层加码,榨干百姓最后一滴骨髓。   忽必烈中统十七年,就规定每丁粟三石,地税每亩粟三升……这个丁税地税之重,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更不要说后面的皇帝,层层加码,最后落到百姓身上,已经不知道是多少负担了。   而且由于皇权频繁更替,那么权臣的实力就相应膨胀起来,翻开元史,一个又一个的宰相,总揽朝权,独断大政,简直比皇帝还要威风。   这些权臣,无所不为,像脱脱的伯父伯颜,甚至提出诛杀五大姓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伯颜之前的丞相燕铁木儿,甚至谋害天子,废立皇帝,比霍光还要狠上三分。   毫不客气说,大元朝差不多是建立起来没多久,就具备了亡国之态的奇葩朝代。   大局如此,难道就没人试图改变,挽救危亡吗?   有!   这个人就是脱脱!   他协助皇帝,除掉了自己的伯父,随即入朝辅政,尽去伯颜弊政,史称脱脱更化,在这期间,修订了《宋史》《辽史》《金史》,又有重用汉儒,为官清正,脱脱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如果仅此而已,脱脱也就是个明相贤臣罢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大跌眼镜。   脱脱在干了三年多丞相之后,以生病为由,辞去了官职。   随后脱脱的父亲被弹劾,他就上书请求陪伴照料父亲,主动离开了京城。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能的。   元朝哪一位权臣宰相,不是死死把持着权柄,宁可掉脑袋,也不舍手中的权柄……偏偏像脱脱这样,官声极好,权柄极重,为什么要甘心去相?   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脱脱却坚持如此,他照顾父亲去世,随后返京,又在大都继续蛰伏,没有任何染指大权的意思。   只是在脱脱之后的几任宰相,都不能力挽狂澜,解救危局。   相反,黄河泛滥,水灾严重,中原大地,民不聊生,他们无以为继,最后不得不请求脱脱复相。   而脱脱二次出山之后,就立刻任用贾鲁,治理黄河,为了筹措治河经费,又推行变钞,试图挽回江河日下的大元朝。   脱脱不只是一个权臣那么简单,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心怀天下的蒙古高官,不避险阻,不惧艰难,勇于任事,大刀阔斧。   可偏偏历史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脱脱挽救危亡的举动,全成了加速元朝灭亡的催命符。   治理黄河,聚集十几万民夫,挖出了独眼石人,引起了红巾军造反。   变钞使得百姓穷困潦倒。货币混乱,又让元朝最后的一点威望,也损害殆尽。走投无路的百姓,不得不加入到了红巾军的行列。   至此,在脱脱的励精图治之下,大元朝彻底崩盘了。   果然在国家处于下坡路的时候,就需要有人坐在驾驶位置上,猛踩一脚油门!   可即便如此,能说脱脱就是大元朝灭亡的罪人吗?   貌似还真不能这么讲,只能说大元朝上下集体作死,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活满身癌细胞的“人癌”。   大元朝该亡了!   可即便如此,脱脱也尽力了,他调遣人马,剿杀刘福通,亲自出手,灭了芝麻李。   这一次又亲征高邮,几乎弄死张士诚。   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脱脱这个人,他不可能抗旨不遵的!   “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下抗也,君臣之义何在?”   脱脱的质问,让手下亲信无言以对。   他换上了一身戎装,平静的迈着步伐,在中军大帐,接受了大元天子的圣旨。   象征着几十万人兵权的大印,脱脱抱在手里,亲自交给了钦差,竟然没有半点迟疑。   “请转告陛下,脱脱不是伯颜,数年前臣以患病辞相,还政天子,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臣心不变!”   一句话,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脱脱是什么人,已经不需要多说。   他在几年前,能够交还权柄,到了今天,他一样能交回去,不会有迟疑。脱脱没有变,变的是大都的那位皇帝陛下!   “丞相!”   参议龚伯遂哭拜地上,涕泗横流。   其余诸将,也纷纷跪倒。   “丞相,兵权不可交,一旦交了兵权,就什么都完了!”   客省副使哈剌更是怒吼道:“红贼未灭,朝中奸佞未除,天子听信谗言,竟敢罢黜忠良,这大元朝,怕是亡国有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佩刀,直逼钦差大人。   这下子可把钦差吓坏了,他就是个传旨的,不管他什么事啊!   钦差根本不敢接大印,只能连连后退,竟然翻滚着,出了中军帐,撒腿落荒而逃!   面对此情此景,脱脱也是无奈长叹!   他沉吟半晌,让人把战马和铠甲取来。   哈剌等人还以为丞相要振作起来,领兵回京,清君侧,重整社稷呢!因此欢欣鼓舞,倍感激动,围着脱脱,说个不停。   但是脱脱微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脱脱的铠甲和马匹都送了过来。   丞相用的东西,自然是世上极品,脱脱抚摸了一下价值千金的铠甲,一扭头,送到了哈剌的手里。   “来,你跟我身形差不多,穿上吧!”   哈剌大惊,“丞相,这是你的铠甲,卑职怎么能穿?”   脱脱一笑,“从今往后,我不能领兵讨贼,你替我穿上铠甲,为大元朝除掉贼人,匡扶社稷!”   哈剌面如死灰,丞相这是要认命了吗?   不行!   绝对不行!   他拼命摇头,死活不接。   脱脱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将马匹和兵器,分赠其他人。   拿到了馈赠的将领,无不泪流满面,怒气填胸。   这一次丞相出师,除了在朱家军手里吃了一点亏之外,其余战事,无不顺利,大军既出,红贼胆寒。   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天子竟然听信谗言,罢黜丞相兵权,还有天理吗?   愤怒的人群,恨不得立刻进京,找昏君痛陈利害。   可是脱脱却尽力安抚,他把自己的盔甲马匹分赠出去,又含着泪,嘱咐大家伙。   “红贼气势汹汹,尤其是朱元璋,此人更是枭雄,野心之大,非比寻常。若是让他得手,我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脱脱一人生死事小,家国天下为重。你们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坏了大局,天子疑我,我坦然受之,不过是脱脱一人之事。可若是红贼得逞,怕是所有蒙古人,都要灭族了!”   脱脱一遍一遍开导,在场诸将,尤其是蒙古色目将领,频频点头,算是认同了丞相的说法。   可认同归认同,元廷如此对待忠心耿耿的脱脱,确实让人寒心。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卖命吗?   话说回来,虽然红巾军得势,未必是好事,但是也别忘了,据说还有一队蒙古骑兵,跟着朱元璋,得到了重用哩!   此时的人心,已经不可抑制地乱套了。   脱脱也仅仅能做到这一步,更多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   正在所有人悲愤不已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泰不花率领着兵马,保护钦差重新赶来,直闯军营!   这下子所有人都怒了。   什么意思?   想要来抓丞相吗?   要拼武力吗?   区区几万人,还不放在我们的眼里。   几乎一瞬间,诸将纷纷跃马提刀,就要跟泰不花玩命。   先不管别的,把你给灭了,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脱脱面对此情此景,哪里还能忍得住,他伸手夺过一柄宝剑。   “脱脱至死也是大元朝的忠臣,你们要是一定造反,我只有先死在这里!”   面对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只能无可奈何,放下了兵器。   脱脱也收回了宝剑,随即立刻抱起大印,快步冲了出去。   正好,见到了泰不花,还有钦差。   泰不花还算客气,没敢跟脱脱翻脸,只是下马躬身。   脱脱也急忙过来,将大印交给他。   “军中将士,不免鲁莽糊涂,但是他们都是一心忠于大元的猛士,是剿灭红贼的利剑。还请老兄妥善对待,脱脱拜谢了!”   泰不花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丞相不要多虑,陛下只是觉得丞相劳顿,让你暂时修养,等丞相身体恢复了,这兵还要归您来带,除了丞相,又有谁能剿灭红贼啊!”   很显然,泰不花这是存粹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但是脱脱也别无选择,他只能立刻上车,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候,哈剌愤然向前,对着所有人道:“丞相一去,我等又何以自处?在下只有先去地下,给诸公占个好位置!”   说完之后,哈剌紧握剑柄,在脖子上狠狠一划,鲜血迸溅,他瞪着眼睛,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自刎而亡!   看到这一幕,许多将领都大惊失色,另外有好几个悲愤之下,居然也拔剑自刎,周围人看在眼里,急忙阻拦,却也还是有人死去。   一时间鲜血染红黄沙……无人不怒,无人不恨!   脱脱身在马车之中,只觉得心痛欲碎,突然张口,激怒之下,吐了一口血。   泰不花的人立刻将脱脱送走,算是接管了全军。   在目睹了好几个人因为脱脱居然自刎之后,泰不花惶恐不安,这支兵马都是脱脱的私产啊!   他立刻下令,所有领兵将领,立刻到帅账商议军情。   只是这道命令下去,竟然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赶来,其余诸将根本不愿听从号令。   有几个将领居然带着兵马,离开大营,另寻住处,几十万人开始土崩瓦解……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兵高邮   脱脱随着钦差北上,本来是打算送去淮安府,但是由于之前红巾军曾经攻占淮安,又因为几万脱脱旧部尚在,元廷不敢把脱脱放在淮安,哈麻就建议将脱脱流放去云南。   按照道理讲,此去云南,山高路远,且有义军盗匪,乱成了一团,脱脱此去,必然死在路上。   哈麻也给沿途官吏送去书信,希望他们能聪明一点,领会新宰相的意思,替他除去这个大敌。   可是让哈麻郁闷的是沿路的官吏,竟然无人敢暗害脱脱,也没有想下手,官府如此也就罢了,盗匪红巾,竟然也没有动作。   嚷嚷最凶的彭党都没有出手,就这么看着,任凭脱脱安然到了云南。   哈麻知道之后,气得倒仰,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矫诏,派人送去鸩酒,毒死了脱脱,时年仅四十二岁!   最后一个社稷之臣死了。   脱脱的去世,不只是没了一个大元忠臣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如此忠臣,竟然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自此之后,元廷的官吏,将领,哪怕王保保之流,都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一旦和朝廷发生冲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   没办法,这个鬼朝廷,这个狗皇帝,不配!   人心尚存,哪怕百万大军尽数损失,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人心死了,就算有再多的兵马武装,也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人人自私自利,拥有的力量再强,也只会自相残杀,一直走向灭亡。   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在颍上起兵,到至正十五年,高邮城外,脱脱罢官,不到四年的时间,元廷已经将自己的国运断送了。   剩下的事情,不过是谁能胜出,最终取代元廷罢了!   躲在山里的天完大帝徐寿辉杀了出去,开始四处夺占土地,极力扩充地盘,收拢兵马。他们算是最早响应刘福通的,也是最早称帝的,说最恨的话,挨最重的打,把彭和尚都给打死了。   如今终于能咸鱼翻身,改变命运了。   彭党都格外卖力气,邹普胜,丁普郎,赵普胜,傅友德,倪文俊,这些人都玩了命。尤其值得一提,在攻占沔阳的时候,一个叫陈友谅的渔民率众起义,归附到了倪文俊手下,后来因为战功卓著,渐渐升为元帅。   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角色冒出来,加入到了这场逐鹿大决战。   最早起义的刘福通又怎么甘心落到人后,他思前想后,并没有自己称帝,而是想起了老教主韩山童。   这位虽然出师未捷,被派出所就给杀了,但他毕竟是义军的领袖,而且所有的方略都是他提出来的,恢复大宋江山也是人家说的。   现在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后人还在。   刘福通就像疯了似的,到处寻找韩林儿,想要立他为主,总揽英雄,然后跟元鞑子拼到底!   有这两个摩拳擦掌的,就有日薄西山的,怀远城中的郭子兴,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   最后时刻的郭子兴格外凄凉,他的夫人张氏,带着女儿,被老朱放在了定远,丝毫没有纳妾的打算。   而郭天叙又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当他见老爹半点用没有,也就怠慢了。   成天跟张天佑在一起喝酒赌钱,玩弄女人,抓紧一切时间快乐,生怕下辈子就没机会了。   最后这段时间的郭子兴,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下地,伺候他的人也不尽心,经常忘记送饭,有时候连大小便都忘了收拾,堂堂郭大帅,一身臭烘烘的,大腿,后背,都生了疮,流出了脓水。   在万般不甘愤怒之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形容郭子兴呢,他应该是赶上了风口的猪,很幸运,他飞了起来。   但是当元廷开始认真应对,局势复杂起来,风向变了,猪到底是猪,郭子兴就摔成了碎片,不管什么时候,真正能翱翔九天的,只有雄鹰真龙!   总而言之,脱脱死了,终于到了是人是鬼都要秀的时代。   而此刻,站在时代最中心的,还是朱元璋和张士诚。   在注意到元军有异动之后,朱元璋火速挥动五千兵马北上,并且击溃了一支元廷骑兵,俘虏一千多人。   老朱挥动兵马,直扑高邮。   而此时的高邮城中,张士诚也在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择,前面说了,脱脱许他投降,张士诚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降。   按他的本意,那是不愿意的。   可是城里的粮食消耗殆尽,已经开始吃人了,先是老弱妇孺,尤其是女人孩子,都成了锅中的一块肉。   张士诚不想投降,下面人不愿意,如果他再坚持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他给煮了。   “投了吧!”   张士诚答应了,他派遣施耐庵和元廷交涉。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元廷愿意封张士诚为周王,只要他人马出城,就给安排军营,并且提供军饷粮草,一切都比照元军待遇。   对张士诚也太好了,好的不像是真的。   施耐庵生出了怀疑,自己说什么,对方答应什么,弄得好像是自己领着几十万大军,在包围高邮城一样,不对劲儿啊!   他多了一个心眼,在出城和元军谈的时候,借口走肾,就去了外面,叫过来一个士兵,偷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施耐庵将一锭元宝塞给了这个士兵,“小哥,没有别的意思,你拿着买一壶酒喝吧!”   元兵捏着元宝,无奈苦笑,连丞相都完了,还有什么指望?   “先生,你也别想投降的事情了,我告诉你,昏君罢免了脱脱丞相,我愿意投降,现在我护送你回高邮城,如何?”   施耐庵都傻了!   什么?   元廷罢免了脱脱?   我的老天爷啊!   不会是真的吧?   当年宋高宗召回岳飞,铸成千古遗恨,难道大元朝也要再来一次吗?   身为局外人,施耐庵看得清楚,这一次元军虽然多,但是有各省的兵马,有大都的兵,还有西域的兵,几方凑在一起。   脱脱既是蒙古贵胄,大元宰相,又重用汉臣,为官清正……靠着这个身份,才能顺利统御全军。   除了脱脱之外,整个元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脱脱被罢黜,元军注定溃败啊!   “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士兵咧嘴苦笑,“先生觉得小人敢撒这个谎吗?”   施耐庵也怔住了,的确没有必要,只不过元廷还真是昏庸啊!   “那,小哥要怎么保护我出去?”   这个容易,士兵转头,不一会儿就带来了十几个人,还有一匹马,他让施耐庵上马,随即在前面牵着,其他士兵前呼后拥,直奔大门而去!   没错,他们甚至没有躲避,没有去什么侧门,就这么光明正大走出去。   施耐庵的心怦怦乱跳,他生怕出事,万一有人来一箭,他老人家就要完蛋了。   但是令他讶异的是,既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过问,直接放他们出去,有的元军看到了,还跟他咧嘴笑了笑,挥手示意。   这还是军营吗?   到了这一刻,施耐庵确定了,脱脱一定是完蛋了,不然元军怎么可能演得这么像!   出了军营之后,施耐庵一马当先,直奔高邮。   他冲进了城门,惊喜交加,立刻大呼:“诚王殿下,不用投降了,脱脱完蛋了!老天爷保佑,诚王大业将成!”   施耐庵的一顿叫嚷,可把城里的人吓坏了,他们都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半点气力没有,斜靠着墙角,奄奄一息。   突然告诉他们,脱脱完蛋了,自己赢了!   谁敢相信?   施耐庵做梦吧?   是不是写多了,都出来了幻觉?   大家伙怎么都不信,施耐庵也急了,幸好跟着他来的还有几个元军,不信我,总信这几位吗?   经过了好一番解释,城里的人终于相信了。   最大的敌人脱脱去了,城外元军已经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张士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一伸手,把施耐庵的战马抢来了。   没办法,城里的马匹已经杀光了,他骑上了马背,总算是来了精气神,抽出佩刀,冲着士兵们大吼,“走,跟我杀出去!”   张士诚一马当先,可他手下的人,要多惨有多惨。   连续的围困,他们吃不饱,穿不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肚子里没东西,走路摇摇晃晃,跟乞丐差不多。   这么一支兵马,别说破敌了,只要来一阵大点的风,都能把他们吹走,还打仗啊?送命去吧!   可就是这么一支人马,从城里杀出来,有气无力呐喊着,冲向元军,居然就有元军望风而逃,还有人干脆投降,倒戈一击,引着张士诚的人马,杀入元军大营。   到了这一步,张士诚打消了所有疑虑,真的是老天保佑啊!   “俺张士诚天命所归啊!”   这位高举双臂,大声疾呼,真的跟疯了似的。手下士兵们也是备受振奋,感激苍天。   他好想大哭一场,从去年十月份开始,一直围困到了现在,前后三个多月,高邮城被围到了山穷水尽,他自己也是生死一线。   这时候元廷主动出了昏招,居然搞临阵换帅这种荒唐把戏,将胜利拱手送出,这要不是苍天有眼,天命在我,张士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想到这里,身躯都冒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张士诚奋力大呼,全军冲杀,经过了一天多,围困高邮城的兵马,四散溃逃,张士诚顺利解围。   其实张士诚是不满意的,他还想继续追杀,彻底消灭所有元军……但是对不起了,高邮的兵撑不住了。   他们太饿了,好些人冲进了元军大营,什么都不找,只要粮食。   当他们看到了谷子稻米,都等不及煮熟,就往嘴里塞。   流着泪,不停念叨,香,真香啊!   竟然有好些士兵,因为吃得太多,撑破了肚子丧命!   张士诚也没办法,只能让士兵先就地休整,他继续派人,招降纳叛,同时又安排亲信,去光复泰州、盐城、兴化等地,恢复他张士诚的大周国。   几十万的元廷大军,失去了主心骨,就地溃散,就好比是一条庞大的蓝鲸,失去了生命,魂归大海,庞大的血肉,立刻成为了其他海洋生物的养料。   张士诚咬了一口肥的,没等消化,就迫不及待吞下更多。   而在另一边,朱元璋也下手了。   他和张士诚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张士诚是派人联络元军的万户,千户,领兵的将领,你只要投降,就给你官职,让你继续荣华富贵。   这帮人见元廷如此昏庸,也纷纷投降,张士诚没费多少力气,就招募了五六万人,实力瞬间恢复。   而朱元璋这边明显不一样,他把那几百蒙古骑兵派出去了,这些人杀入元军当中,铲除元军的上层军官,然后跟士兵沟通,鼓动他们,归附朱家军。   方法无高低,管用就行。朱元璋也迅速收拢了三万多人,而且距离高邮城,已经不足三十里……在得到报告之后,张士诚陡然一惊!   什么?   朱元璋竟然来了?   当初老子求援,让你帮忙,你不出手,现在老子好容易耗死了脱脱,你来捡便宜了?我要是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就不是张士诚!   信心暴涨的张士诚立刻下令,严阵以待,准备迎战朱元璋。   咱们俩先较量一下,看看谁才是两淮之地的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文正   张士诚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朱元璋也不客气,这个结果他和张希孟推论了不止一次。元廷一旦兵败,他跟张士诚之间,就必须分出个胜负,断然不可能和平共存。   老朱也在厉兵秣马,准备趁着张士诚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夺下淮东。   就在这时候,老朱的军营外面,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子,一个半老的妇人,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   一来到,就嚷嚷着要见“我叔”。   这可不是太平的时候,大战在即,水兵不会随意放进去,因此必须仔细盘问,而对方颇为不耐烦。   “我叔就在里面,是你们上位,快让我们见他,有要紧的事情。”   正在争论之际,徐达正好路过,他看到了年轻人和妇人,怔了片刻,突然想起,这不是朱家大嫂子吗!   没错,来人就是朱元璋的大嫂和侄儿!   在那一场摧毁朱元璋家庭的劫难之中,朱元璋的大哥,还有大哥的长子,全都死了,只剩下大嫂王氏带着二儿子返回了娘家,勉强过活,拉扯儿子长大。   一晃过去了好些年,王氏辛辛苦苦,好容易看着儿子长大成人,这孩子身形矫健,很像他们老朱家的人。   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习射箭,舞刀弄枪,几年下来,等闲三五个人,打不过他。   王氏也算是老怀大慰,觉得可以对朱家有个交代了。   孩子大了,正好可以回老家,见见叔叔,认个亲戚,总算朱家不至于绝后。   王氏想得很简单,她就十分留意,四处打听,最初一无所获,可后来濠州朱公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有个善待穷苦人的菩萨兵,就号称朱家军。   听人说那个首领,叫朱元璋,怎么有点像自己的小叔子?王氏找了几个商户,跟人家打听,在几次碰壁之后,还真别说,有个人告诉王氏,这个朱将军就是濠州钟离人,家里头很苦,亲人都死了,自己出身寒微,起兵之后,对穷人最好……王氏耐心听着,渐渐的,她确定了,这人就是她的小叔子朱重八!   知道了这消息之后,王氏喜出望外,这正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叔子不但活着,而且还有了出息,经营起来这么大的基业。   王氏立刻找来儿子,娘俩商量之后,立刻来投奔朱元璋。   这才有了军营外面的一幕。   徐达认出了大嫂王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立刻带着他们娘俩进来,一直到了中军帐。   “上位,你瞧瞧,是谁来了!”   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即惊喜交加!   “大嫂!”   王氏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认。   朱元璋的轮廓虽然在,但是他的气势完全是两个人,孔武有力,神色威严,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都要跟张士诚争两淮之主了,又岂是寻常!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终于确认了朱元璋,顿时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   “重八啊,我把你侄儿送来了,还给你们朱家,我,我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王氏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昏厥。   朱元璋也陪着落泪,心肝寸断。   侄子比朱元璋只小了八岁,在老朱十几岁的时候,这个侄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拖着两筒鼻涕,小叔小叔,叫个不停,十足的跟屁虫。   后来朱家完了,大嫂带着他走了,朱元璋和二哥安葬父母之后,也分手了。从那时候算起,已经整整十年了!   不久前朱元璋遇到了姐夫和外甥李文忠,如今又遇上了嫂子和侄儿。   亲人重逢,喜悦自不必说。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都不容易。十年间,大嫂吃了多少苦楚,光看她头上的白发,就能知道一二。   可不管她吃了多少苦,都把这个儿子养大了,十九岁的青年,身体高挑,筋骨结实,长得也相当过得去。   朱元璋真是意料之外,惊喜交加。   “大嫂,咱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王氏擦了擦眼泪,“说这些干什么。他是朱家人,难道不是我的儿子?我现在把他带来,一是投奔你,二也是希望你给这孩子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写进朱家族谱,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希望让儿子进入朱家族谱,可不是她贪图什么未来的宗室身份,事实上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朱元璋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她一个妇人,在丈夫死后,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绝对值得自豪。入朱家族谱,更是说明她没有改嫁,没有让儿子改性,更没有忘记祖宗……这是她的骄傲,非常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写入族谱,让朱家承认了这一点,她十年的辛苦,也算是有个着落,片刻慢不得。   朱元璋明白嫂子急迫的心情,只是张希孟没在身边,起名的事情可都是他负责的。   “大嫂,你看能不能等两天?”   “不能等!”王氏竟然十分坚持,“你的侄儿,你起个名字就行!”   老朱太理解大嫂的心情,该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就说道:“大嫂,我那个外甥起了个新名字,叫文忠,让我这个侄子也叫文……文什么呢?”朱元璋想了想,“做人要正直,做事要正道,不如就取个正字,叫文正吧?”   其实这个正字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赞叹大嫂,做人正直,十年苦守,未曾改嫁,此心如一。   王氏念叨了两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一伸手,拉过来儿子。   “文正吾儿,快给你叔父磕头!”   朱文正连忙跪下,嘭嘭嘭,就给老朱磕了三个头儿。   这下子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他拉起来侄儿,仔细端详,孩子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确很好。   “你练武了?”   “练过!”朱文正干脆答道:“箭术,刀法,拳脚,都不错!”   老朱笑了,“这军中的高手也不少,你往后要跟他们好好学。不过武艺虽然厉害,到底还要读书识字才行。”   提到了读书,朱文正咧嘴了,“叔,我都这么大了,怕是晚了吧?”   “不晚!”   老朱格外认真,“咱比你大了整整八岁,咱在两年多之前,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这个事情啊,关键就要有名师,回头咱跟张先生说一声,让他指点你,咱可告诉你,这位张先生学问极好,是咱的左膀右臂。”   朱文正一听读书,就咧嘴了,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诺诺而已。   王氏却来了兴趣,“这位张老先生是谁啊?他的本事真那么大?”   “老先生?”朱元璋哈哈大笑,“他比文正还小好几岁呢!不过别看他年轻,但是学问不年轻。人家是书香门第,世代读书人,可比咱们家都是农人强多了。”   王氏大吃一惊,“那个——重八,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怎么有这么多人听你的?”   朱元璋笑道:“势力算不上多大,濠州,泗州,滁州,和州,扬州,全都在咱的治下。”   “哎呦!”王氏忍不住惊呼出来,“这,这不是整个淮西,都是你的了?”   老朱矜持一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王氏想了想,笑着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要这张老脸,说两句过分的话。你这么大势力,能不能给你侄安排个好点的位置,让他给你效力?”   这倒也不是王氏非分之想,实在是情况如此,别说是独霸一方,就算是开个作坊,做点生意,亲戚来了,求个位置,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还是亲侄子。   放在历史上,老朱必定会一口答应,而且还会给个顶大的官职……比如在历史上,洪都大战之前,朱文正就是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再往上一步,就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了。   老朱把侄子摆在了高位上,而朱文正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悲剧的祸根。   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张希孟的教导,老朱看问题更冷静了一些,侄子虽然好,亲情虽然重,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大嫂,外甥文忠现在可是跟着张先生读书,他表现相当不错。咱手下位置不少,但是每个位置都要有足够的本事才行。文正是咱侄儿,咱把他当成亲儿子,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不管如何,还有规矩在,这也是咱让侄儿多读书的道理所在,他能胜任,咱才好给他的位置,还请大嫂谅解。”   王氏想了想,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事,又闹笑话了。的确该让这小子多读书,多涨本事!”   这个话题虽然过去了,老朱却是不想亏待侄儿,就跟朱文正道:“你既然武艺不错,有没有胆量,跟叔父见一个人。”   “什么人?”   “张士诚!”   ……   鼓角声声,两军列阵,朱元璋和张士诚,就在高邮城外,各自率领几万人马,相互对峙。   东风猎猎,大旗飞扬。   两边各自出来了两骑,朱元璋在前,侄儿朱文正紧紧跟随,在另一边,出来的是张士诚,还有他的弟弟张士信。   双方相距不过百步,这是老朱和张士诚第一次面对面,王对王!   “诚王,咱要恭喜你,脱困而出!”   张士诚呵呵冷笑,“朱元璋,你来打秋风,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苦守三个多月,熬死了脱脱,你现在却来捡便宜,还有半点道义吗?”   老朱失声一笑,“诚王,你要知道咱做了多少事情,就不会抱怨了。咱过来只想邀请诚王,一起同心北伐,灭掉逆元!”   “什么?你要北伐?还要跟本王一起?”   “没错!元廷昏聩,罪孽深重,他们霸占了咱们汉人的天下,诚王可愿意和咱一起,恢复山河?”   张士诚听到这里,简直想笑,“朱元璋,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什么份量!本王乃是大周国主,又击败了百万元军,还轮不到你给我发号施令!”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竟然轻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看起来咱们还要分个高下!”   张士诚冷笑,“没错!姓朱的,你要是觉得比脱脱还厉害,就只管放马过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梅开二度张士诚   自从知道脱脱被罢黜了兵权,张士诚岂止是膨胀,简直是岂止了啊!如果问他北边在哪,他或许知道,但是问他东西南,绝对是不清楚的。   这种不可思议的胜利,不是他张士诚多能打,而是运气好,有老天庇佑,再说的直白点,天命所归啊!他张士诚就该是位面之子,时代宠儿,引领风骚之人。   天下英雄虽多,奈何天命在我!   张士诚此刻的膨胀系数,大约跟对面靠着神风赢了忽必烈的倭岛差不多了。   什么朱元璋,不存在的!   敢跑来打老子秋风,你找死!   如果说张士诚东西南北,还能分清楚一面,那么他手下的人,是四面都疯了。尤其是张士信,他觉得朱元璋敢耀武扬威,跑来跟他哥说三道四,就是僭越。   还敢较量,简直是欺天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厉害!   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张士信就在朱元璋转身的刹那,他突然抽出了弓,搭上箭,对准老朱就要来一下子……   别装蒜了,老子射死你!   朱元璋转身返回,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而紧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文正却突然仰起头,冲着张士信冷冷一笑。   他年轻面嫩,最初大家伙都没在意,可他突然这么一笑,反而把张士信惊了一下,手不免微微发抖,这一箭射出去,也就偏了一点。   而这一点,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偏了差不多一丈远,根本没有射到老朱。   啊!   一声痛叫,张士信的手臂上,赫然插上了一支箭!   射箭之人正是朱文正!   这小子又狠又准的一箭,穿透了张士信射箭的那一只手臂。按理说身为大将,应该能挺住,不至于叫出来。   可倒霉就倒霉在守城的时候,他这只手就受过伤,现在算是二次复发。   张士信忍不住疼痛,一声痛叫,彻底丢了面子。   他哥张士诚的老脸都黑了,怎么就带了这个废物出来!真是丢人!   而此刻老朱已经出去了十几步,他猛然调转马头,回头看了一眼张士诚。   “诚王,我们是念在同为红巾军的情分上,才来和你见面,想谈谈恢复汉家山河的大事,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在先。又暗施算计在后,虽然同为红巾军义军,都想着推翻元廷,可你如此做法,怕是没法服众吧?”   老朱淡淡说着。   张士诚自知理亏,但是极端的膨胀,已经让他不会低头了。   “朱元璋,你用不着说好听的话,什么抗元,什么红巾……本王可不认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个世道凭的是兵强马壮,本王能打败脱脱百万大军,一样能打败你!”   “好!”朱元璋朗声大笑,“张士诚,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元廷要灭,你这个盐贩子也要打,你等着吧!”   说完这话,朱元璋打马如飞,返回了军阵。   朱文正也紧紧跟随,用身躯遮蔽着叔父,护送着老朱安全返回。   当进入本阵的刹那,朱元璋心放下了,对自己这个侄子,那是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   好,真是好孩子!   忠心耿耿,箭术也好,老天真是对咱不薄,送了这么个好孩子来帮着咱!   朱元璋乐开了花,朱文正却是有些失落,其实他一箭射出去,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对准那个什么狗屁诚王的,把他射死了,自己叔叔不就是王爷了!   还是草率了!   要是让张士诚知道朱文正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吐血……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幕,也足以让张士诚吐血了。   朱元璋说让张士诚等着,似乎是小学生放狠话那种,等着小树林决战……奈何朱元璋小学早就毕业了,所以他进入军阵之后,立刻给了花云一个眼神,随即一千名骑兵突出,直扑张士诚的兵马。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准备,直接利剑出鞘,直扑张士诚!   老朱把时机把握到了分毫不差。   双方见面对谈,谈崩了,回去准备,然后再进行交锋,这才是正办。刚翻脸就下狠手,不能说没有,但也打了个膨胀的张士诚措手不及。   说到底他还自持击败脱脱之威,没人敢冒犯,因此就大意了。   还有一点张士诚被围困期间,早就把战马都吃光了,他根本就没有骑兵了,虽然招降了不少蒙古骑兵,也得到了一些战马,但是根本来不及磨合,远没有恢复战斗力。   而朱元璋这边的骑兵,虽然距离顶级铁骑,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是在不惜血本的培养下,他们战力强悍,装备齐整。   一声令下之后,铁骑突出,撼天动地,一往无前。   张士诚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抖。   更让他惶恐的是,对面的骑兵,竟然勾起了几个月之前的恐惧,当初脱脱就是指挥铁骑,突袭高邮,他的部下节节败退,最后困守孤城,险些丢了性命。   这个朱元璋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铁骑?   不对味儿啊!   张士诚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刚刚打败了一个脱脱,怎么又来一个!   “上,给本王拦住!”   他拼命吆喝,手下的士兵也急忙涌上来,另一个兄弟张士德也指挥着人马,迎了上来。   虽然朱元璋突然出手,张士诚这边也不是没有准备。   其实稍微常识的人都知道,张士诚的老部下是以盐工为主,这些人的顽强程度,在当世绝对是处于前列的。   又经过了几个月的鏖战,他们已经坚韧如铁,并不害怕朱家军,甚至跃跃欲试,想要试试朱家军的战斗力。   既然想要试试,那试试救逝世。   花云一马当先,有个张士诚的部下试图阻拦,花云只是一声怒喝,“滚开!”   他手里的长刀挥过,顿时将对方的胸膛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迸溅,内脏涌出,直挺挺掉落战马。   花云速度不减,又接连出刀,斩杀两个敌人。   此刻旁边的张士诚部下挺着长枪,想要攻击花云,跟在花云身边的护卫十分机敏,有人挥动手里的刀,斩断枪杆,又有人举起弓箭,狠狠射过去,顿时倒下去一片。   张士诚的部下突遭损失,吓得后退。   借着短暂的空档,花云直接挥动骑兵,就杀了进去!   他们踏着尸体前行,兵器的撞击声,临死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腥臭的血液,断裂的肢体,布满了前进的道路。   朱家军以顽强的姿态,狠狠凿穿张士诚的兵马。   他们士气高昂,一往无前,充分发挥出骑兵的优势,快马,盔甲,利刃,没有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杀!杀了张九四!”   花云厉声大吼,势若奔雷。   铁骑鼓起勇气,竟然又加速向前。   此时的张士诚手指微微颤抖,他就像是个被戳破了皮的河豚鱼,在肉眼可见地缩小着。   怎么会,自己不是天命所归吗?   为什么对面的人能跟天做对?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花云已经冲破了层层阻隔,距离张士诚不足五十步!   “骑兵营,冲!”   花云一身染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他们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凿穿,恍惚之间,仿佛有了几分当年蒙古人的风采……其实什么游牧民族骑射无双,天生战士的说法,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果稍微留心一下历代的战斗。   只要是中原王朝,不惜血本打造的职业骑兵,对上草原骑兵,结果一定是碾压的,根本不用怀疑。   即便是窝囊的赵宋,在立国初期,静塞铁骑也敢打十倍强敌。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天生的战士,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选手,一定能虐杀业余选手,这是科学!   汉家的铁骑,没有能力组建就算了,一旦组建成功,就必然是不可战胜的神话。   伴随着铁骑突出,朱家军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老朱不失时机,果断让徐达和胡大海从两边杀出,狠狠插向张士诚的两翼。   这两位都是经历几次大战历练出来的,尤其是徐达,天长一战,让他彻底觉醒了,那种对战场的把握能力,足以让人惊叹。徐达直扑一支兵马,他们人数很多,装备也相当精良,只不过旗号略微有些奇怪。   这是个蒙古的万户旗,由于仓促投降张士诚,来不及制作新的旗号,只能草草弄了个周字,贴了上去。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字里面的吉没了,只剩下一个框。   徐达笑了,这就不是不吉吗?不就是虚有其表吗?   “杀!”   徐达带头冲上来,不只是他,所有朱家军的老兵,都在前面带头冲锋。   这就是朱元璋的收编策略。   除掉元军将官,只要元军士兵,然后以老兵带新兵,遇到硬骨头,要老兵先上,给新兵榜样。   毫无疑问,这一招是很有效的。   他们的对面,是刚刚投降张士诚,没有经过整顿的元军旧部,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现在又是人心惶惶,丝毫没有底气。   面对徐达的冲击,差不多一个万户溃散了!   这下子对于张士诚来说,简直是要命的,那些溃兵在前面奔逃,他们竟然成了朱家军的工具,裹挟着人马,扑向了其他的士兵。   可拍的骨牌倒下去了。   张士诚并不甘心,哪怕花云冲到了五十步之外,张士诚依旧抽出了佩刀,要跟朱家军决一死战!   他还是上天庇佑的诚王殿下,有天命加身,他怎么会失败?   张士德玩了命,指挥着老部下,拼死保护张士诚,竟然暂时拖住了花云铁骑,虽然他们在退,但是人马并没有溃败。   而且还在寻找机会,进行反扑。   可是徐达这一手,彻底断送了反扑的机会。   花云凿开了一个裂口,徐达让张士诚部下彻底崩溃!   “杀!”   而在另一边,胡大海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就是个猛将,而且也把这个角色演绎非常好,他领着部下,挥动利斧,狠狠刺入敌方军阵,他挥舞利斧,肆意收割人头,浑身浴血,厉鬼附体。   对方看到了胡大海,就忍不住向后溃散,不敢和他对战。   终于,时机成熟了!   朱元璋看了眼侄子朱文正,“没打过仗吧?”   朱文正咬牙道:“是没打过,不过我不怕!”   “好!”   老朱大喜,“那你就跟着叔父,领教一下吧!”   “冲!”   老朱一声令下,象征着统帅身份的大纛猛然向前……朱元璋率领着主力人马,也压了上去。   朱文正催动战马,紧紧跟着叔父,毫不畏惧。   老朱出马,整个大局已定。   排山倒海的压力,落到了张士诚身上。   这位刚刚脱困而出的诚王殿下,只能在心腹的簇拥之下,仓皇逃窜,又一次回到了高邮城。   “关城门,给我死死守住!”   张士诚无奈下令,我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解围,现在又要再来一次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万   从老朱手下死里逃生,再度返回高邮的张士诚,欲哭无泪,他想给他妈改个名字,干脆叫窦娥算了,他现在比窦娥还冤!   好不容易苦熬了这么长时间,眼瞧着要翻身了,结果就让朱元璋一巴掌糊脸上了。这也太憋屈了。   “姓朱的,你只要给本王几天,等我练好了兵,我,我灭了你!”   张士诚还是觉得自己的人马没有从围困当中恢复过来,新招降的元军也没有整合,故此才会一战而溃,只要有点时间,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行,他就能招降纳叛,实力飙升,彼时什么朱家军,狗屁!   张士信,张士德,还有其他的亲信大将,也都是这个看法,他们愤愤不平,觉得朱元璋是骗,是偷袭,不讲武德!   可就在这时候,施耐庵气喘吁吁跑进来,他心细,朱元璋不是一直在滁州吗?他怎么冒出来了?   施耐庵找了几个元廷的降将,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敢情朱元璋已经在六合和天长连续击败元军,随后又攻占了扬州。   人家可不是在看热闹,而是正儿八经参战了,而且打得貌似比张士诚还好多了。   当然了,双方承受的压力不一样,脱脱直接把主力堆到了张士诚身上,这是老朱比不了的,但无论如何,朱家军也不是弱者。   张士诚耐心听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   “哎!早知如此,我,我就不该急着跟朱元璋翻脸啊!”张士诚追悔莫及,但是其他人也没敢说什么,道理很简单,他们比张士诚还狂!   这算是踢到了铁板上。   “姓朱的到底有多少兵马?力量比咱们如何?”   施耐庵咧嘴苦笑,他也说不好啊!   “殿下,朱元璋占据滁州等地,十万八万人,总该有的,如今又得到了扬州,更是实力暴涨,二十万兵马,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话一出口,张士诚手下这帮人脸都绿了。   有个都想站出来说一句,要不,咱们投了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上几十万人围困高邮,脱脱完蛋了,又来一个二十几万兵马的朱元璋,继续围困高邮。   如果他吸收了元军的降兵,那不又是四五十万人吗!   我张士诚何德何能,竟然得到老天爷如此眷顾,我谢谢你啊!   “那你该怎么办?能不能讲和?要不咱把王爷的名头给他,不跟他争了?”张士诚是真的泄气了,他没有胆气,继续跟老朱打一场。   其实这是张士诚自己吓唬自己,朱元璋和他的路线不一样,屯田养兵,一步一个脚印,相当稳妥。   如今朱元璋的主力人马还就是前后左右中五个营,这一次捞到了不少战马,倒是可以升格出一个骑兵营。   除此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以乙等千户为主,如果愿意的话,可能会编几个乙等营。   总兵力应该能超过五万。   什么二十万,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别看老朱兵不多,如果给他足够时间,严格训练,全都整顿完毕,这五万人,未必没有二十万人的战力。   总而言之,还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朱家军的壮大也的确有些快了。   张士诚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想求和。   可施耐庵听了张士诚的话,微微摇头,满脸苦涩。   这下子把张士诚吓到了,“怎么,连投降都不行?他朱元璋就一定要杀了俺老张?”   施耐庵苦笑道:“殿下,我想起来了,在元军南下之前,我就听说,朱元璋在治下授田,清理豪强,大刀阔斧,很有作为。我担心就算投降,也未必能有好下场啊!”   他这么一说,可提醒了张士诚手下的诸将,他们起兵之后,可是没少捞好处。张士诚喜欢享受,他们跟着张士诚,也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真如施耐庵这么说,投降了老朱,朱元璋也会对他们下手,不会客气的。   “这,这叫什么事啊?”   张士诚傻眼了,又一个想投降而不能投降的!   我今年是犯了太岁了,真该请个人好好看看!   就在所有人沉默焦急的时候,施耐庵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我还听说,朱元璋在攻击扬州的时候,就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引诱城中元军投降!”   “什么?”   张士诚惊得一下子站起来,这几个月下来,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   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眼下的高邮远没有恢复过来,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张士诚摸了摸下巴,如果他不是诚王,他也会出去投降的!   “脱脱这个蠢物!”张士诚突然骂起了脱脱,大家伙不解。   “什么狗屁元廷柱石,他要有朱重八的本事,在城外架起几口大锅,咱们早就成了俘虏,身首异处了!”   还真别说,这话确实有理,如果脱脱真的学老朱的方法,高邮城在一个月之前就垮台了。   他们又苟延残喘了一个月。   只是这一个月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死吗!   而且元廷说屠城,却未必真的屠城,至少他们这些人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让朱元璋得势,推行他那套打击豪强,均分田亩的策略,估计他们的末日就真的来了!   “兄长,咱们不能认输!虽然时间不长,可城里运进来一批粮食,还有几万降兵,咱们还能撑些日子,总而言之,跟姓朱的拼了!”张士德大声建议!   张士诚看着兄弟斗志昂扬,他也微微叹口气,说实话,自己是有点战不下去了,身心俱疲,筋疲力尽。   在这么围困下去,他估计自己都要疯了。   但事情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传令下去,严整城防,准备迎战!”   张士诚下达了命令,诸将都去了,他却拦住了施耐庵,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士诚直接开门见山。   “先生,仗打到了今天,不是有兵有粮就能撑下去的……你想办法,跟朱元璋谈,只要他能保全咱们,不拆散这些兵,我愿意让出高邮,给他当部下,怎么都行!”   堂堂诚王,竟然要投降了!   施耐庵还真是没有料到,从天命所归,到兵败山倒,这速度也太快了,换成别人,估计宁死不降了……不过张士诚到底不是一般人,他是个生意人,还是非法的生意人,卖私盐的。   他对元廷就是反复无常,把这一招用在老朱身上,也并无不可。   但问题是朱元璋能上当吗?   施耐庵一点把握也没有,却也只能想尽办法周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张士诚已经是命悬一线……而此刻朱元璋的营中,则是一片欢天喜地,击败了张士诚,足以证明他们才是两淮大地的王者。   许多元廷的溃兵,已经向朱元璋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够投降。   老朱这边碍于保证战力的需要,并不想囫囵吞下。他希望能接收士兵,将领另外安排。   原来朱元璋的治下,肯定没法一下子安顿这么多人……因此淮安,徐州,海州,这些地方都要拿过来,才好有足够的田亩,给士兵安家,同时拿出一些钱,让将领甘心放弃兵马。   老朱的心中有了粗略的构想,但是要怎么执行,还需要思量,而最善于干这活的,就是张希孟。   在朱家军里,朱元璋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甲方爸爸,而张希孟则有点像设计师,拿出老朱满意的方案。   李善长就是项目经理,负责组织落实,其他的人,就是乖乖干活的。   他们就算不打天下,去干装修,估计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就在老朱迟疑的时候,他的设计师来了!   张希孟竟然从扬州赶来,直接来见老朱。   朱元璋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心惊肉跳。   张希孟坐镇扬州,千头万绪,他怎么会突然来扬州,一定是出大事了!   “你先出去吧!”   老朱把朱文正赶了出去,要知道这几天老朱和侄子形影不离,如今却要朱文正出去,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果不其然,张希孟见过老朱之后,直接道:“主公,元廷江南的兵马动了,和州方向发来了告急文书!”   “什么?”朱元璋一怔……坦白讲这个消息没有吓到他,因为江南元军早就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甚至这时候才来攻击和州,实在是有点晚了,已经错过了最好机会!   既没有跟脱脱南北对进,也没有旗开得胜,挽救脱脱的命运……这点倒是没有太多的疑问,因为道理很简单,以元廷的德行,加上大江阻隔,江南的元军,能准时跟脱脱配合,那才有问题呢!   只不过此刻元军出现,直取和州,让朱元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他们有多少人?”   “不会少于十万。”   “现在和州有谁驻扎?”朱元璋再度追问。   “有耿再成,胡海,还,还有常遇春!”张希孟说完之后,心也虚了,常遇春号称常十万,那是能领十万兵,不是能打十万兵!   “如果咱不救和州,会有什么后果?”朱元璋正色问道。   张希孟沉吟少许,无奈道:“和州是咱们后收入囊中,要说有多重要,却也未必。只是去年秋后分田,冬小麦种下去了,再有一个月,就是麦子熟了。几十万人,都等着这一季粮食填饱肚子,如果让十万元军杀过来,肆意祸害,今年和州百姓就要挨饿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动送上门   江南元军决定发起攻势,以时间计算,他们恐怕还是奉了脱脱的命令,毕竟粮草调拨,民夫征用,作战计划,士兵动员……这一整套下来,没有一两个月,是绝无可能的。   甚至拖个三五个月,也是寻常。   很可能脱脱南下的时候,就催促江南元军配合,一直催到了今天,脱脱都被拿下了,江南元军才有了动作。   “脱脱啊脱脱!大元朝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替元廷续命干什么?”   朱元璋深深感叹,一拍桌子,怒火直冲头顶。   张士诚已经败了,龟缩在高邮,这一次他万万不可能撑几个月。至多十天八天,就能杀进去,张士诚必败!   只要解决了张士诚,顺道收取元廷几十万溃军,占领整个两淮,指日可待。   一旦坐拥两淮之地,下江南,取山东,都是唾手可得。   灭亡元廷,也是指日可待。   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大都的龙椅都在招手,走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   可如果错过了这机会,张士诚起死回生,招降纳叛,扩充实力,早晚会成为一个劲敌。   杀人不死反成仇的道理,朱元璋自然清楚。   所以一鼓作气,灭掉张士诚,利益极大。   放弃高邮,援救和州,痛失良机,后果极大!   到底要怎么选择?   一个最大的难题,又落在了朱元璋的肩头。   “先生,你能再说说不,看看咱们该怎么办,能不能两全其美?”   张希孟眉头深锁,“主公,江南元军出动了十万人,又有长江水师配合。就算他们斗志不强,咱们也要分过去一万五千人,最好两万人,才有把握。扬州刚刚拿下,至少要一万人镇得住场面,高邮经历四十万人围城,想重新包围高邮,怎么也要五万人,其中还要有两万老兵……再有,元军几十万人溃散,泗州,天长,六合,滁州,这些地方,没有大几千精锐结合几万民兵,别想守住。”   账算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说不下去了,朱家军还是太少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兼顾,全都想要,就是全都落空。   所以必须做出决断。   滁州等地是根本,不能出事。   扬州已经吃进去了,也不能吐出来。   高邮,和州,到底要选哪一个吧?   “先生觉得应该是哪个?”   张希孟笑容凄苦,“说实话,我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和州落入我们手中几个月,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只要到今年五六月份,完成夏粮收获,和州就活了,会成为堪比滁州的根基之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弃。可话又说回来,几十万元廷溃军,张士诚这个未来的大敌,还有食盐的利益,无论如何,也要比和州大得多……”张希孟无奈长叹,“主公,我说句挨骂的话,这个决定只能您来做。我只负责盛放主公深思熟虑的果实,我,我就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张希孟默默低下了头,其实相处两年多以来,张希孟已经不止一次认识到他的缺陷……   就拿眼前的局面来说,该怎么选择?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其实这是句正确的废话,如果能分得清厉害轻重,还用得着纠结吗?   而且面对这种问题,穿越的经验并不能帮助张希孟做出正确的判断,相反,还会干扰张希孟,这也是他没法给出最终建议的原因。   道理不复杂……因为历史告诉张希孟,江南元军不堪一击,历史好告诉他,张士诚虽然问题不少,但绝对不是好惹的,这么好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少,都给尽快消灭张士诚才是。   根据这两条,张希孟大概率是会选择继续对付张士诚,而放任元军攻取和州,等解决了张士诚,在回头对付元军,至于那时候局面如何,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从轻重利害上看,似乎就是这样的。   可是别忘了,现实永远是无比复杂的一个混沌。   朱家军攻取了和州之后,曾经沿江建立烽火台,兴修水利,做了许多事情。而为了支应工程,从粮食银行借了不少粮,朱元璋也从滁州的仓库之中,调拨了许多物资。   现在的情况是和州夏粮丰收,正常完粮纳税,粮食银行能够收回借贷,还有小赚。   和州百姓缴纳田赋之后,也有足够口粮。   朱家军的财政状况也会大为改观,总而言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但是!   一旦和州毁在了元军手里,没法按时收获,没法填补粮食银行的窟窿,又有几十万人,吃不上饭。   滁州百姓在利益受到巨大损失之后,还愿不愿意狂热地支持朱元璋,支持朱家军?   看似这边利益大,仔细分析之后,也未必如此。   看似那边干系不大,但是牵连起来,却是惊涛骇浪,足以粉身碎骨。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让张希孟说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他还真没那个本事。   两个人对坐,足足过去了一刻钟,老朱突然以手击额,大笑道:“先生,其实咱们都有了决断,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随即一振,立刻道:“主公可是决定去救……和州?”   在这一刻,张希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论什么情况,志同道合的人,总是能产生共鸣。共同的价值观,甚至可以超越血缘亲情,超越一切!   而此时此刻,就是考验朱元璋和张希孟之间,究竟能不能心意相通,彼此信任!   “哈哈哈哈!”   朱元璋笑了,伸出大手,拍了拍张希孟的肩头,此刻两个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刘先主隆中遇孔明,苻天王灞上见王猛。   明君贤臣,千古佳话了属于是。   “先生讲要不忘初心。咱在临淮的时候,说得明白,要强军救民。如今和州几十万生灵全仰仗着咱,咱却为了自己的霸业野心,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即便咱打赢了张士诚,又能如何?不过是第二个不顾百姓生死的元廷罢了!”   朱元璋说完这番话之后,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铠甲,对张希孟道:“先生,咱现在就要动身,高邮和扬州,所有事情,都要先生收尾了。不管做成什么样子,咱都相信先生!”   张希孟也站了起来,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别看他分析了那么多,心里头也有了定见,可是放过张士诚,还是让他意难平!   而不忘初心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等艰难?   或许饿只有朱元璋这种人,才能奉行始终吧!   “主公放心,这些事情,我一定处理妥当,主公只管放心领兵前去。我处理好之后,也会去协助主公,此战,我们必胜!”   朱元璋满意点头,他可以放心了。   随即,老朱扭头,朝着外面走去。   就在帐篷门口,一个魁梧的黑面汉子,跪在那里,眼中涌动着泪水。   这人正是胡大海。   “上位,卑职,卑职代和州百姓,谢过上位,活命之恩!”   砰砰砰!   胡大海以头杵地,激动颤栗。   张希孟急匆匆赶来,和州出现了危机,这是瞒不住的。   在老朱的军中,主要将领虽然以濠州等地为主,但是士兵这块,和州却出了两成还多。   如果朱元璋不管和州,继续对高邮用兵,这些人也未必会反叛,但是毫无疑问,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一根深深的刺儿,永远也拔不出来的那种!   试问元廷几十万大军,怎么就因为罢免了脱脱,就全军溃散?   军纪何在?   就没有在乎大元死活的股肱之臣,社稷之将吗?   没了,真的没了!   在一个个昏君权臣之下,在一次次血腥屠戮之下,在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面前……那点凝聚力早就荡然无存,全靠着脱脱一个人维持着。   江苏跟他们比起来,都是那么牢不可破。   所以,脱脱一去,几十万大军,立刻土崩瓦解。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不弃和州百姓,和州兵也愿意为朱元璋效死命!同样的例子还有太多,所以朱元璋的兵马越打越强,打不垮,打不败,最终才能横扫天下,成为乱世王者。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敢铲除任何违法的勋贵,不管多大的功劳,有多少旧部,只要败坏国典,面对朱元璋的屠刀,他们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是这帮人不想搞事情,而是朱元璋在军中,在民间,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他的权力就来自于每家的那一本大诰!   毕竟千百年来,能真心对百姓好的皇帝太少了,朱元璋就是那个佼佼者!   “胡大海,你跑这里偷听军情,败坏军纪,罚你杖责三十,等救了和州之后,再来领罚。你现在立刻调集部下,充当前锋,出兵,救援和州!”   胡大海忙不迭答应,咧嘴大嘴就是笑。   “能救和州父老,俺就算死了也甘心!”   说完胡大海转身下去,调集本部兵马,火速出发。   朱元璋也紧随其后,徐达,花云,费聚,吴祯,这几个能打的,都跟老朱走了。留给张希孟的人不多。   汤和还在扬州驻守,张希孟身边只剩下冯国用。   好在这位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张希孟跟他也最合拍。   “上位去救和州,当真是大仁大勇!能舍了这边几十万人,还有唾手可得的高邮城。真不愧是当世雄主!咱们没有跟错人!”冯国用万分激动感慨。   如果没有什么抉择难度,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元璋的行为,着实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这么退走,把这么大的利益,都让给张士诚?   那也太便宜他了。   “我琢磨着能不能从张士诚身上,榨出一些油水来?”张希孟若有所思道。   冯国用立刻点头,兴趣十足。   “张先生,这个张士诚可肥得流油,别的不说,光是盐这一项,就不可估量啊!”   张希孟深以为然,两淮的盐有多大的利,谁也说不清楚,元廷正常年份,每年从两淮办盐九十五万引,或许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一引盐,在元廷折算中统钞一百五十贯……而两淮就有近百万引!   盐利之大,可见一斑。   这还是在没有红巾起义之前,而且还不算私盐!   毕竟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他比谁都知道,如何用私盐发财。   别看现在是战乱,不管什么时候,老百姓只要不死,一是吃粮,二是吃盐,丝毫不会减少。   历史上张士诚凭什么跟朱元璋斗了那么多年,最大的依仗,就是食盐暴利!   而此时张希孟却打算从张士诚手里,撕扯下一块肥肉来。   “先生,有个叫施耐庵的,从城上系下来,要求见上位!”   张希孟眼前一亮,区区臭码字的,来这儿要饭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七成那是人家的   朱元璋已经走了,精兵强将也没剩多少,张希孟和冯国用手上也只有两个千户。   凭着这点人马,无论如何,也围不住高邮,甚至张士诚一鼓作气,就能杀出来。   可张希孟偏偏就要演一场大戏,好好给张士诚挖个坑。   “冯指挥使,要麻烦你把架子撑起来,一定要调动好降兵,可千万别出差错。不然咱们俩就要狼狈逃回扬州了。”   冯国用一笑,“我会小心的,倒是先生,听说来的施先生,可是一位大才啊,你有把握吗?”   张希孟想了想,还真不好说,单纯从写作能力上讲,就算是明朝人评价,也觉得三国远不如水浒。   但是很难说施耐庵就一定比罗贯中强多少。   “反正我尽力而为吧!”   冯国用下去,调动兵马,在营中队列行走,演习操练,制造出筹备攻城的假象……只不过这些人九成都是俘虏的元军,真要是打起来,估计就只能像张希孟所说的那样,只能赶快逃命了。   所以要想骗住施耐庵,就要拿出十成的演技了。   张希孟正襟危坐,盘算着要怎么下手,不多时,施耐庵进来了。   他一见张希孟,就怔住了,不得不说,张希孟的年轻实在是太小了,能有二十岁吗?比自己徒弟还年轻许多。   倒不是施耐庵看不起年轻人,而是他能做主吗?   “怎么?还想见都指挥使?”张希孟呵呵冷笑,“你们那位诚王干得好事!对救命解围的恩人,突下杀手,弓箭暗算!他是王爷,还是江湖恶客?是打算谈话,还是要抢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张士诚为什么不亲自来谢罪?”   张希孟抢先问罪,一下子就打消了施耐庵的疑虑,这位要是做不了主,也不会这么豪横了!   他连忙道:“请先生恕罪,箭射朱将军,确实不是诚王的意思。”   “不是张士诚的意思?那就是跟在张士诚身后的张士信了,去,把张士信的脑袋提来,然后再谈。”   这下子可把施耐庵整不会了。   “那,那个……张将军已经受到了惩罚,胳膊都被射穿了,还请念在同为红巾义军的份上,饶过他吧?”   “同为红巾?”   张希孟冷笑道:“我怎么听说,你们那位诚王不承认自己是红巾啊?还自觉兵强马壮,想要靠着实力跟我们说话,他配吗?”   施耐庵是万般无奈,的确是他们理亏在先,更要命的是不光理亏,而且还技不如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命悬一线。   自己是上门求和的,自然要谦卑许多。   “诚王殿下已经知道了一时鲁莽,酿成了误会,愿意和贵军握手言和,也……也愿意表达诚意,贵军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   “要求?”张希孟道:“我家主公不是说了,要和张士诚商议,共同对付元廷,可张士诚是怎么对待我家主公的?”   施耐庵老脸通红,越发惭愧。啥也别说,都怪张士诚太膨胀了,解围之后,就觉得天下无敌,谁也不在乎,这才倒了大霉!   不过张希孟提到了抗元,施耐庵似乎是感到了机会,立刻道:“诚王殿下已经说了,元廷罪孽深重,残害百姓,昏庸无能,就该灭了,他,他愿意和朱将军一起抗元,愿意啊!”   张希孟一笑,“说得容易,他张士诚不还是投靠了元廷,想要给大元朝当忠臣良将吗?”   又一次揭短,张希孟简直是抡圆了嘴巴子,全都糊张士诚脸上了,弄得施耐庵都没有办法,只能一再跟张希孟解释,这一次诚王不一样了,他是真心抗元的,天日可鉴!   “废话不多说了,让张士诚立刻下令全军,告诉所有人,阐明心迹,愿意真心跟我家主公合作,一起抗元。再有,让他把脱脱的心腹龚伯遂送过来!”   “啊!”   施耐庵大吃一惊,这个龚伯遂就是在元军溃败之后,张士诚杀出来,最先俘虏的。   龚伯遂是脱脱的心腹参议,他熟知元军的所有情况,堪称一盏活得指路明灯。   而且脱脱意识到朱元璋是最大的敌人,龚伯遂也是知道的,他念着脱脱的知遇之恩,竟然想帮着张士诚,有朝一日,能够假手张士诚,对付朱元璋。   因此龚伯遂对张士诚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能顺利招降好几万人,就跟龚伯遂有关系。   偏偏张希孟要让张士诚交出来,这不是砍断张士诚的手脚吗?   “先生说的哪里话,这个龚伯遂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啊?”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施先生,你就用不着装傻了,元军的底细我比你清楚……实话告诉你,在我手上,还有两个比龚伯遂更重要的人物,你能不能猜出来?”   施耐庵咧嘴苦笑,这时候还逗闷子有意思吗?   比龚伯遂还重要,而且还是两个!   “也先,也先帖木儿在你手上?”   张希孟笑道:“还有一位呢?”   “还有……那个知枢密院事,雪雪也在?”   施耐庵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当发现张希孟含笑点头的时候,施耐庵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们的确是太低估了朱元璋,根本不清楚朱家军的厉害。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不但兵败,还被俘虏。   有这俩人在,朱家军对元廷的了解,的确能到一个恐怖的程度,龚伯遂多半是保不住了。   “我,我回去会请教诚王殿下,如果确实有,我,我愿意送过来。”   “嗯!”张希孟点头,这个态度还算差不多。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施先生,既然张士诚愿意跟我们主公联手,那咱们就要商量一下军费开支了,双方该出多少钱?”   “这个?”施耐庵咧嘴,“我们两边,尽力而为就是,勠力同心,共同对付元廷。”   张希孟哈哈大笑,“施先生,按照你这话,张士诚冒犯我们主公,就什么罪责也不用承担?现在他困守高邮,覆灭在即。为了他这条狗命,就不需要付出代价?既然你们半点诚意都没有,那就只有下令攻城了!”   “这个……”施耐庵额头都冒汗了,如果真的杀过来,他可怎么跟诚王交代啊?   “先生有什么高见,可以吩咐就是。”   张希孟这才道:“既然如此,由我们安排人员,成立盐务司,所有淮盐收入,就是咱们双方的军费,我们占七成,你们占三成。”   “啊……只,只有三成?”   张希孟笑道:“嫌多?那可以一九分成!”   施耐庵直接吐血了,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大,可心是真黑,奈何他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我,我想见见朱将军。”施耐庵道:“这么大的事情,似乎应该请朱将军直接说,也免得我领会错了意思。”   张希孟大笑,“不会错的,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去给张士诚,他看过之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张希孟一转头,当真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施耐庵,上面用火漆封着,施耐庵也打不开。   思量再三,也唯有先返回高邮了。   坦白讲,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毕竟还是见面谈了,没有直接开战,总算能给诚王殿下一个交代。   施耐庵狼狈返回高邮。   这边张希孟就已经去见冯国用,立刻下令,让士兵加紧操练。   随后张希孟又给冯国用出了个主意,弄些树枝拴在马尾巴上,然后再军营奔跑,制造尘土飞扬的感觉,似乎朱家军随时要攻击高邮。   冯国用还能说什么呢,高,都让你高完了!   此刻城中的张士诚,已经火烧眉头,焦急不堪,在地上来回转动。   当看到了施耐庵回来,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先生可算回来了,那边……怎么说?”张士诚真的担心,生怕朱元璋不答应投降,非要死磕,那他可就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殿下,那边让您答应联手抗元……”   “好!我答应!”   还没等施耐庵解释,张士诚就一口答应。   反而把施耐庵弄得措手不及,这么大的事情,能这么草率吗?   倒是张士诚满不在乎,“无非是嘴头说说,反正先过这个难关再说。”   施耐庵无语,他总觉得这么曹帅不行,这事情牵连太大,万一日后张士诚不愿意出兵对付元廷,那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能号令天下?   不过张士诚倒是满不在乎,追着问道:“还有别的条件不?”   “有,他们要殿下将联合抗元的意思告诉所有人,还要殿下将龚伯遂交出去。”   张士诚犹豫了片刻,竟然也点头了,“行,谁让他们胳膊粗力气大!”   “再有就是让咱们把淮盐让出来。”   “什么?”张士诚惊道:“他们要怎么办?”   “要成立盐务司,三七分账。”   “什么,就给我留七成?姓朱的也太贪了!”张士诚大惊失色,别的都能让,唯独钱上不能马虎啊!他可是做了半辈子生意,从来就没错过!   施耐庵咧嘴苦笑,“那,那个七成是人家的,只,只给殿下三成!”   啪!   张士诚勃然大怒!   老子辛辛苦苦组织灶户煮盐,七成却要给姓朱的,我只占三成,我不是成了要饭的?还是跪着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答应!”   施耐庵也没招,只能把张希孟的心递给了张士诚。展开之后,内容也不复杂,只有一句话:器钝兵疲,如何敢战?   翻译过来就是: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张士诚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神闪烁,气喘吁吁……本王这是被人看遍了!   施耐庵凑过来,一看这几个字,也是血压飙升,脸涨得通红。   “殿下,他,他们欺人太甚,我再去跟他们据理力争!”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急促脚步声,张士德神色慌张跑进来,立刻禀报,朱家军已经拉出来不下一百门回回炮,准备攻城!   张士诚愕然无语,只能怅然叹道:“我,我都答应了还不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看着大元朝完蛋   站在张希孟面前,是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书生,此人一身文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那种,而且和周蕙娘那种硬催出来的不一样,此人渊深如海,深邃如渊。   这种感觉的确没错,此人参与过修订三史,是脱脱的心腹谋士,中书参议龚伯遂!   张士诚遵照约定,将他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龚伯遂只是冷笑,傲然不屑道:“张士诚鼠辈,神剑在手,珠玉在握,却拱手让人,久后必被朱贼所擒!”   朱贼?   说的是朱元璋吗?   你还挺有眼光的。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李文忠就想抽他,敢骂我舅舅,你活得不耐烦了!   张希孟一摆手,“对待客人还是要礼貌一些,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从张士诚那里讨来的。”   李文忠只能答应,可龚伯遂听到这话,却是大为震怒,特冷哼一声,“小贼,我自幼读孔孟之书,修春秋典籍,二十年来,辅佐圣朝,扫清八荒……如今不幸落入贼手,乃是时运不济,命里该着。但是你别承望我说出任何事情,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成全我的忠烈之名!”   又一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听说你修过宋史,那你以为,大宋为何而败?”   “这个……自然是天命不在,龙气北转,又何须多言?”   张希孟哈哈大笑,“果然是大才,居然能看出龙气所在。我没有那个本事,只是知道宋高宗金牌召岳飞,临阵换帅,大局便不可为。此后一百多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没了是非对错,就只会走下坡路。断然难以恢复。如今脱脱被罢黜,只是不知道,大元朝还能撑多久呢?”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可此话听在龚伯遂的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惊雷击顶,不由得呆了。   是啊,一个红贼小子都能看出请的事情,朝廷为什么会犯错?   为什么要罢黜丞相?不给他建功立业,扫灭红贼的机会?   为什么?   虽然过去了些日子,龚伯遂依旧接受不了。   他觉得这些都是噩梦,梦里醒来了,丞相还会坐在中军大帐,号令几十万雄兵,扫荡逆贼,中兴大元,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不存在的……   只不过到了此刻,张希孟一语道破,龚伯遂没法自欺欺人,元廷的确是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昏庸的朝廷,断了自己的生路啊!   试问世上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就算从上到下,都是一群猪,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红贼,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此心如铁,断然不会给你们做事!”   张希孟笑呵呵道:“那张士诚呢?如果我没有把你讨过来,张士诚给你官职,你愿意替他卖命?”   龚伯遂一怔,他的确是打算给张士诚效力,丞相被朝中的奸佞暗算,他自然要帮着丞相报仇,效忠张士诚,情理之中。   可就是自己的一片挚诚,竟然换来了无情抛球。   张士诚这个没眼的蠢材,竟然把自己送给了朱家军,终究是错付了!   既然如此,还能不能投靠朱家军呢?   貌似不能!   脱脱丞相说过,朱家军铲除豪强,均分田亩,都是一群下等卑贱之人,他们欺天背主,杀戮良善,抢夺田产,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自己宁可帮助张士诚,也绝不会效忠朱家军!   死也不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管动手就是!”龚伯遂闭着眼睛,仰起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   张希孟连连摆手,笑道:“不至于,几句话说下来,你想什么,我已经清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胡乱杀人的。我倒是能给你安排几个好朋友,正好在一起聊聊心得体会。”   龚伯遂听得糊涂,什么朋友?   他怎么不知道?   “我心如铁石,钱财女色,都动摇不了,你们不要妄想!”   张希孟笑道:“好一身凛然正气啊!你放心,我们这里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女色,只有你们的同僚。知枢密院事雪雪,你认识吧?”   龚伯遂大吃一惊,“什么?他,他被你们俘虏了?”   “不但俘虏了,还是靠着他诈开了淮安府的城门,你没听说?”   龚伯遂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切齿咬牙,恨不得吃了雪雪。   “身为朝廷大员,蒙受皇恩,他却不能以死报国,我若见到他,必定杀之!”   张希孟点头,“好志气,那还有一个人,你也想杀?”   “谁?”龚伯遂惊问。   “也先帖木儿,也就是脱脱丞相的弟弟!”   “什么?”   龚伯遂竟然被吓到了,道理很简单,谁能活着,也先帖木儿也不该活着。   他是脱脱的弟弟,担任过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这种人落到敌人手里,要么直接杀了,振奋军心,要么就留着谈条件。   可朱家军这边,明显不正常。   六合城外也先帖木儿战败,人却没了消息。   脱脱他们推测,最大可能是死于乱军之中,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才没有消息。不然红贼杀了这么大的一个官,怎么会不到处宣扬?   可结果就是这么扯淡,红贼还真没宣扬,也没有杀他!   “也先帖木儿不会投降!你骗我!”   没死,还落在敌人手里,不是投降又是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丞相英雄一世,竟然有个这么废物的弟弟!   龚伯遂切齿咬牙,“我更要杀了他!”   张希孟心平气和道:“你误会了,也先帖木儿并没有投降,他被俘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我们这边安排人,好说歹说,劝他吃东西。如今脱脱被罢黜,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敢跟他说,害怕他承受不住。你要是愿意帮忙,劝说他一下,让他能够振奋起来,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龚伯遂眉头紧皱,他的确有些糊涂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红贼到底是什么算盘?   “各为其主,我是官,你们是贼,落到贼手,杀了便是,用不着玩这些手段!白费心机而已!”   张希孟摇头,“龚伯遂,这就是你的糊涂了,诚然,你读书不少,却没有真的想通。大元朝幅员辽阔,兵甲百万,最终却落到了今天。古人说胡虏没有百年国运。自从大元朝立国,也的确不足百年,似乎正好验证了这话。可是这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亡国的,身为后来者,总要弄清楚。”   张希孟笑道:“你是修过宋史的,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的确是人才难得。我无意让你投降,但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就不想留下一些文字,反思这段历史?你,还有也先帖木儿,雪雪,对了,之前还有个知院老张,都在我们这里,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好反思过往,总结经验教训,一起谈谈得失,多是一件美事啊!”   “你!”   龚伯遂的脸渐渐变成猪肝色,太离谱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兵败被俘,却还要反思过错,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帮红贼笃定了能一统天下,居然开始为了修史做准备,何其自大狂妄啊?   龚伯遂突然冷笑起来,“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自取灭亡!”   张希孟含笑点头,毫不在意,让人把龚伯遂就带下去了,随后就送去了滁州。   整个过程朱家军都和和气气,没有亏待龚伯遂。   那个负责贴身看管龚伯遂的士兵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   他坐在车辕上,闲下来,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龚伯遂最初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听说红贼都是出身白莲教,信什么弥勒佛下世,估计也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文。   可是过了两天,龚伯遂发现了不对劲儿,貌似不是什么经文,而是一本识字的小册子。   一个红贼的士兵,在努力识字……这一定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啊!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甘心从贼?   或许我能劝说他弃暗投明,如果他能帮忙,没准我还能逃出生天……龚伯遂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趁着晚饭之后,就主动搭讪。   “小友可读过书?什么时候发蒙的?”   士兵脸色微红,“俺也不知道算不算读过书,俺没有进过私塾,是投军之后,张先生让我们读书识字的。”   “张先生?”   “对!就是上位身边的张先生,他学问可大哩!我们这些小册子,还是他抽空编写的。”士兵笑道:“这一本一共一千个字,只要认全了,能写出来,就可以提拔百户了,可惜,我还有二百多不会写。”   龚伯遂眉头紧皱,真是邪门!   自从遇到了朱家军,他就觉得事事不对劲儿……且不说张希孟对他的安排,光是这么一个小兵,就让人想不通。   “你在军中,打仗而已。用得着识字吗?”   “用得着,我们要会写公文,告示,能看懂上面的命令,攻占了新的地盘之后,还要给百姓宣讲政策。以至于均分田亩,征收税赋,林林总总,事情多着呢!都要认识字才行。”   士兵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先生,你看这个字,念,念什么?”   龚伯遂满心烦乱,扫了一眼,随口道:“念颇,辛弃疾就有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士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多谢先生,这下子我可要记牢了!听人说那个辛弃疾可是文武全才,就是遇上了一个昏庸的朝廷,才一生怀才不遇,遗憾终老,真是可惜。”   龚伯遂听到这话,竟然怔住了。   自己可是修了宋史的大才啊,怎么觉得一个小兵说得挺有理啊?   邪!   真是邪门!   龚伯遂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了,他真好奇,这个朱家军到底是什么鬼?貌似丞相都小觑了他们。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跋涉,龚伯遂终于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这位正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只是有气无力道:“我不吃,不吃,让我死吧!”   龚伯遂愣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床边,闪目看去。   还真是也先帖木儿,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也仅此而已,看不出受了什么委屈。   而也先帖木儿也抬起了头,正要发怒,一见竟然是龚伯遂,也吓得不轻。   “你,你怎么也被俘虏了?”   龚伯遂咧嘴,他想起了张希孟的交代,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   犹豫了半晌,龚伯遂还是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脱脱被罢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也先帖木儿就愕然听着,当听到脱脱被罢黜,他眼角瞪裂,怒火填满胸膛,气得咬牙切齿吗,“哈麻匹夫!当初就该杀了他!”   骂够了之后,也先帖木儿突然又道:“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要吃饭!”   “吃饭?”   “对!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我要看着这个朝廷完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巢湖水师   也先帖木儿想过自杀,而且不止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废物了,沙河之败,丢了三十万人马,如今又兵败被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身为大元忠臣,就该以身殉国,慷慨赴死!   有首很长的诗叫什么来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对!   咱就要做大元朝的一口正气!   也先帖木儿在被俘之后,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上吊,撞头,割手腕……种种作死手段,最后他毅然决定不吃饭,活活饿死算了,这也是效仿伯夷叔齐。   也先不断用古圣先贤,激励自己,跟红贼斗智斗勇。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让他破防的不是红贼的威逼利诱,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来自一心效忠的朝廷!   这是什么混账的事情啊?   兄长忠心耿耿,谁谋反,他都不会谋反的!   “龚参议,当年我兄长为相三年多,就借口称病,交出了相权……这你是知道的,我哥他不想当权臣啊!”   龚伯遂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谁不是,朝廷,朝廷太昏庸了!”   “岂止昏庸,简直该死!过去我想不通,宋朝皇帝为什么会自断梁柱?还嘲笑汉人愚蠢,却没有料到,蒙古人比人家还蠢!不光蠢,还坏!哈麻这个畜生,要不是我们兄弟提拔他,哪有今天?”   也先帖木儿打开了话匣子,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也没放过。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跟他讲一万遍道理,也不如一次社会的毒打,来得管用!   只不过这一次对也先帖木儿打得有点太狠了。   他从小就崇拜他哥,入朝为官,又是靠着脱脱的庇护,哪怕犯了错,脱脱也会罩着他。   这个哥哥,比起爹都要亲。   偏偏这样堪称完美的兄长,竟然被自己人给暗算了,皇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就听信了谗言。   几乎一瞬间,也先帖木儿对元廷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厌恶元廷,厌恶一切!   他甚至想要帮着朱家军,覆灭元廷!   反正只要能毁灭大元,让他干什么都行。   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断然不会如此。   再也不给元廷绝食了,干饭,报仇般干饭!   也先帖木儿也快速恢复体力,脱脱四十出头,他才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嘛要死要活的,别的干不了,当个民夫总行吧?   “龚参议,你知道不,那个色目人老张,现在成了朱家军的民夫,干活相当卖力气,打算要重做新人呢!”   龚伯遂虽然听张希孟了,可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荒唐。   “这个朱家军到底打算干什么啊?他们为什么不,不杀我们?”   也先帖木儿突然放下了筷子,沉吟良久。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觉得,他们是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人看。”   “啊!”龚伯遂更疑惑了,“这,这叫什么话?又有谁不把人当人看了?”   也先竖起了眼珠子,“还有谁?大元朝呗!”   龚伯遂无奈苦笑,这位是真的恨上了元朝,话里都带着霹雳。不过那个认真识字的普通士兵,让他大为震撼。   古往今来,治军严谨的名将所在多有,但是能教导士兵认字,让他们懂道理,会写公文,却没有听哪支军队做过……人人识字,到也真是把人当成人看。   只不过要真是做到了这一点,大元朝前面的一千年,只怕也要认输了。   士农工商,高低贵贱……毕竟是一直就有的东西。   如此看来,这个朱家军,还真是好气魄啊!   龚伯遂思前想后,心绪起伏不定,手里的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了……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他还扛着行礼,不是别人,正是雪雪!   他由于逃跑仓促,受了寒气,夜尿频多,很是难堪。经过上报,给他特别弄了一件皮褥子。   雪雪兴匆匆背着赶来,听要见几个老朋友,等他一进来,正好跟也先帖木儿和龚伯遂撞在了一起。   好巧啊,上次见面,还是在脱脱的军帐哩!   咱们到这开会了!   “雪雪!”   也先帖木儿一跃而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几步扑过来,抓着雪雪的衣襟,就要玩命!   “畜生,你就是哈麻的同党,你们陷害我兄长,我跟你拼了!”   雪雪被打得很惨,仓促之间,跌倒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先,你疯了吗?你哥哥身为宰相,我想暗算他,那也要皇帝答应啊!你迁怒我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这可不是你哥的军营,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你放屁,我打你,你还敢还手?”也先帖木儿也是骄纵惯了,忘了时代不同了,他还想打人出气。雪雪猛地一推,两个人分来,随即雪雪就骑在了也先的身上。   “你哥给元廷效力,死有余辜!”   也先气炸了肺,奈何他好些日子没吃饭了,气力不足,竟然斗不过肾虚的雪雪,毕竟两只菜鸡打架,也还是有个更菜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好啊,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知枢密院事,打得真好看,回头给我你们赏钱!”   这位这么一嚷嚷,两个人终于不打了,扭头看去,来人正是知院老张。   他拉过一把椅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俩人,啧啧道:“难怪大元朝亡国,就你们这样的高官,和两条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不亡国才怪!”   “你!”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气急败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们?   这俩人打算爬起来,跟老张斗。   而老张不慌不忙,亮出了沙包大的拳头。   这些日子他跟着干活劳作,力气可是大了不少,就算打两个壮汉,也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是俩弱鸡。   终于,这一场元廷内战没有扩大,雪雪和也先帖木儿都勉强爬起来,气哼哼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老张,这气氛不能算是亲密无间,也可以是不共戴天了。   这么四个人凑在一起,他们能干什么呢?   “我可跟你们清楚了,咱们过去都有罪,官越大,罪孽越深重。从今往后,都好好干活,老老实实做人。当下就有一件事情,江南的元军进犯和州,毁坏了不少烽火台,杀了不少老百姓,这帮畜生……”   “闭嘴!”也先帖木儿一声断喝,怒吼道:“你骂谁畜生?”   老张愣了一下,立刻以更响亮的声音质问,“杀戮百姓,放火烧麦子,算不算畜生?让人饿死,伤天害理,是不是畜生之举?”老张越发义愤填膺,“去年上位分了田,几十万和州人,就指着今年夏收,填饱肚子,结果元军就杀来了,还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骂吗?”   也先帖木儿也懵了,这话怎么?   江南元军进攻红贼,那是天经地义,毁坏庄稼,甚至是屠戮一些百姓,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让老张这么一,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也是世上的常理,你如何苛责官军?”   老张呵呵一笑,“不是我苛责,是和州的老百姓,是整个淮西大地,我告诉你们吧,现在从濠州,到定远,再到滁州,各地都在调集仓库的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百姓,主动捐赠军粮,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这十万元军,我看他们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   龚伯遂来得最晚,对外面的情况也最清楚,他和脱脱都曾经寄希望江南元军,以为他们一旦发动起来,朱家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怎么听老张这么,反而是江南元军要出事啊?   “朱家军真的这么厉害?”龚伯遂惊讶问道。   老张哂笑道:“我不知道朱家军有多大本事,我只知道百姓恨坏了元军。各地的粮长挑头,捐赠军粮铁器,出人出力,一定要灭了这伙元军。我也领了一份活儿,要烙大饼八十斤,充作军粮,你们三位也别打架了,都跟我干活吧!”   什么?   让我们几个大元的高官,帮着红贼烙大饼,你怎么不杀了我们?   龚伯遂自然是不干的,但是出人预料,也先帖木儿竟然点头了。   “不管是谁,只要跟元廷过不去,我一定帮帮场子,走,咱们烙饼去!”   这事情就离谱儿!   大元朝前丞相的弟弟,前御史大夫,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居然帮着红贼对付自己人……龚伯遂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当初参与修史,看了那么多书,全都白费力气了,他对这个世上的荒唐,根本没有多少了解。   那还能更离谱吗?   还真能!   就在忙活了一下午,超额完成八十斤大饼任务之后,也先帖木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龚伯遂道:“那个龚参议,你知道江南兵马的状况吧?”   “知道,你想问他们的胜算?”   也先帖木儿笑道:“有这个心思,不过我琢磨着,你能不能把江南兵马的情况写下来?”   “写?我写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交给朱元璋,让他打个打胜仗了。”   “你疯了!”龚伯遂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被大元朝,更不会帮着贼人!”   也先帖木儿不屑嘲笑:“装什么大忠臣?你还能胜过我兄长吗?告诉你,大元朝该亡了!”   龚伯遂根本听不下去,用力摇头,“你别胡八道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红贼的。”   这时候老张突然道:“我龚参议,你就别死撑了,大局如此,你也是汉人,帮帮忙,还能减轻你的罪孽!”   “我,我有什么罪孽?”   “你给元廷效力,剿杀义军,不是罪孽?你给脱脱出主意,让他南北夹击,这不是罪孽?我可告诉你,那个卢安民已经立下了石碑,成了百世丑类,你不怕你家的祖坟上,也来这么一块?”   “你,你威胁我?”龚伯遂简直气炸了,这俩人都疯了吗?他下意识看了眼雪雪,心你句话啊!   “那个龚参议,你要是知道,就出来,让上位打个打胜仗,快点结束战乱。上位是个宽宏的人,那些俘虏的士兵都安顿得不错,对于江南的弟兄来,这也是个弃暗投明的好机会。”   龚伯遂当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不是他问不够,实在是世界太疯狂了。   他眉头紧皱,半晌气哼哼道:“我没有办法,只要长江水师还在,江南的官军就进退自如,没有什么好怕的!”   “水师!”   几个人似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雪雪就道:“我记得在巢湖有一支水师,似乎是徐寿辉的部下。”   也先帖木儿立刻抚掌大喜,“太好了,咱们给朱元璋写封信,让他收编了巢湖水师,有了他们帮忙,不愁十万元军不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胜而归   四个人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把招降巢湖水师的计划推敲完毕,老张拿着这份建议,就准备上呈。   倒是龚伯遂好奇,就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献给朱……将军?”   老张呵呵一笑,“到不了,谁不知道,在上位手下,诸般文字之事都要先交给张先生……不过眼下张先生不在,应该交给贾老先生,我还要跟他们说一声,请老先生辛苦一下,可别耽误了。”   龚伯遂又怔了怔,“我见过一个年轻人,言谈犀利,是他逼着张士诚把我交过来的,这人是……”   “哦!他就是张先生,叫张希孟,现任经历官。”   “等等!”龚伯遂眉头更紧,“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也先帖木儿也道:“对啊,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雪雪冷哼道:“能不耳熟吗?当年累死的张养浩不就字希孟吗?”   “啊!”   龚伯遂大惊失色,“这,这个张先生,跟,跟云庄先生有关系?”   老张笑了,“他可是云庄先生的侄孙,是不是亲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张家人一定了。”   “怎么会?”龚伯遂大惊失色,他在大都的时候,参与过修三史,也曾经谏言重开科举,而这两项事情,张养浩都负责过,老先生不但学问精深,而且提携后辈,对他们这些晚生极好。   龚伯遂印象太深刻了。   老张呵呵笑道:“龚参议,你光知道问张先生,怎么不问问贾老先生?”   “贾……老先生……不会是?”龚伯遂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老张冷笑道:“现在主公手下三位文官领袖,参议李善长,是原来滁州的书吏,参军贾鲁,就是原来的中书左丞,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至于经历司经历,就是张希孟张小先生,出身张家。”   听到这里,那三位都是懵的。   龚伯遂大惊失色,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朱家军不杀他!原来连贾鲁都还活着啊?而且还在朱元璋手下当了大官?   这也太荒唐了!   这位只觉得三观碎了一地,他必须要好好冷静一下,不行了,再刺激下去,心脏就受不了了。   也先帖木儿先是一怔,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雪雪吓得躲一边去了,这货不会是抽羊角风吗?   也先帖木儿被俘之后,就一直不合作,又是作死,又是绝食,他并没有打听过朱家军的情况,也不知道张希孟等人的出身。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元廷高官,一个大元小吏,还有个大元朝的名门之后,如今又加上了他们四个,真是妙,妙极啊!   “这么大的朝廷,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也先帖木儿冷冷笑道:“昏君能杀我兄长,我就能灭了元廷!老张,麻烦你告诉贾鲁一声,就说哪怕让我当个马夫也行,我给朱元璋卖命了!”   老张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当真是恨极了!   “你先别忙,我还要跟上面说说,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你们的家属弄过来,免得被迁怒获罪……不过话说回来,元廷也够混蛋的,贾老先生都投降了好长时间,家人都被接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都糊涂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咬着牙道:“他们要是明白人,就不会罢免我兄长了……对了,老张,能不能说说,我家人死活不打紧,关口是我那俩侄子,我兄长怕是活不成了,救他也没有道理。若是能把我的两个侄子救过来,我死了也感谢他朱元璋!”   老张想了想,也只好说:“我尽量上呈,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归附了朱家军,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你的侄子能愿意?”   也先帖木儿切齿咬牙,怒吼道:“我管他们愿不愿意!总之他们不能给杀父仇人效力吧?”   真是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这时候雪雪竟然也说道:“我呢,我家人怎么办?能不能也救出来?”   龚伯遂急忙道:“你的家人都在大都,未必方便,再说了你也不在乎,反倒是我,或许方便一些。”   这俩人竟然争了起来,老张都忍不住想笑,这就是大元朝的臣子,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内斗的好传统。   “我想想办法吧,不过在京也不是大问题,上位在京城还有人呢!”   “什么?”   这几个人再次崩溃了,这大元朝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怎么连大都也有人啊!   龚伯遂愣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下手,暗害的丞相?”   这一句话,把也先帖木儿也弄愣了。   难道真是朱元璋定计,害得脱脱?   过了好一阵子,也先帖木儿自己摇了摇头,自嘲苦笑,“两军交战,明枪暗箭,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以我兄长的身份,竟然会被敌人暗算罢官?说到底还是怪昏君奸臣!他们不光坏,而且还愚蠢如猪!”   到了如今,也先帖木儿是认准了元廷,简直不共戴天,说别的都没用了。   老张带着建议,送了上去,当天晚上,就到了贾鲁手里。   老头也一直在发愁这事……朱元璋早就有渡过长江,拿下集庆,作为根据地的想法。奈何偏偏朱元璋手里就没有水师。   从濠州打到了滁州,手上也就是一些小渔船。   最近拿下扬州,也只是得到了一些平底运粮船和沙船,能用来打仗的大船都在长江水师的手里。   没有船只,想要渡江作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个人再勇猛,也没法飞过大江!   巢湖水师,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这支巢湖水师是属于天完的部下,想要拿到手里,并不容易。   巢湖水师有两个头领,全都是普字辈的,一个叫双刀赵普胜,另一个绰号李扒头的李普胜。   他们俩不消说,都是彭和尚的门徒。   这就不得不多说两句,彭和尚彭莹玉当真是各路义军的祖师爷。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传播白莲教,韩山童主张明王降世,他提倡弥勒重生,说只要弥勒佛来了,就能带来大光明世界。   至于谁是弥勒佛,彭和尚选择了战术后仰!   他第一次举事,甚至能追溯到至正四年,但是那一次举事很不成功,老彭的好徒弟周子旺死了。   彭莹玉拼了命逃出来,他依旧各地传教,培植反元力量,而且给他的徒弟都赐个普字,大约就是某社“云鹤九霄,龙腾四海”的意思……   这些弟子构成了南派反元的中坚力量,号为彭党。   这里面有混得比较好的,比如邹普胜,丁普郎等人,也有不算怎么样的,比如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   当然了,还有更差的,就是周蕙娘的蒋三叔蒋普信。   但不管近况如何,彭党极少有投降元廷的,他们或是舍身取义,如况普天等人,或是归附朱元璋,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   多数人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比较凄惨的就是彭和尚在一年多之前,被元军给杀了,这个老造反头子,除了给反元培养了一大度人才,自己的下场很是凄凉。   而且彭莹玉死后,他辛苦培养的彭党,也陷入了分裂之中,着实可惜。   坐拥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两个人,他们最大的对头不是元军,而是同为彭党的左君弼!   左君弼没有被赐予普字,但他确确实实是彭党,而且还是彭和尚的徒弟,只是入门比较晚。   在红军起义之后,左君弼攻占了庐州,成为了一方豪帅。   赵普胜等人从巢湖出发,一度攻下了铜陵、池州、安庆等地,算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结果他们跟刘福通的境遇一样,前期顺风顺水,可是面对元廷反扑,占领的土地迅速丢失,不得不退回了巢湖。   一来一回之间,赵普胜等人实力大损,对比北边占据庐州的左君弼,就处于下风。   而且他们的水师毕竟是受限于水域,没法来去自如,因此在跟左君弼的对峙中,处在了下风。   “他们要是势大,也不会投降上位啊!”   贾鲁反复盘算,要怎么收服巢湖水师,只不过他老人家最多有建议的权力,真正能决策的只有朱元璋,至于张希孟,他差不多可以当一半的家,再多就不行了。   偏偏这俩人都没在滁州,难道还要咱这把老骨头去见他们?   正在贾鲁思忖的时候,好消息送来了,张希孟跟张士诚终于完成了谈判,马上就可以返回。   在送回来的信中,张希孟写了大概的条件,贾鲁看了看之后,也忍不住赞叹,这小子明明没兵没将,却把张士诚坑成了这样,还真是个人才!   首先,张士诚答应一起抗元。   这也是老张最不在乎的一条,今天抗元,明天就能变卦,老子岂会被区区言语束缚住!   只不过张士诚能想到这个,张希孟没有理由想不到。   因此在答应抗元之后,张希孟要求张士诚承认以朱元璋为主……不是要抗元吗?最起码要区分个大元帅、副元帅吧!   这一下子就点在了张士诚的死穴上。   因为只要承认这一点,他就比朱元璋矮了一头。   张希孟没有逼着他去诚王称号,没有让他解散大周国,反正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两淮之地,咱朱家军才是老大!   仅此一条,就影响巨大,张士诚万般不想同意,但是朱元璋一仗把他打出了阴影,也只能同意。   接下来就是成立盐务司,双方七三分账,张士诚成了跪着要饭的。   张希孟不光拿了面子,还要走了里子。   其余还有些通商,贸易,征税等等事项,只是约定了大概,并没有细说……实际上也没法细说,朱元璋治下管理进入正轨,张士诚这边却是乱七八糟一团,跟他谈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因此只是约定,从淮西出来的货物,进入张士诚治下,可以不纳税云云……   当然了,张希孟也没有光是占便宜,也给张士诚一点甜头,那就是从今往后,每年淮西会给张士诚提供一些粮食接济,只不过这些粮食是要张士诚按照比市价高两成收购。   张士诚一听到粮食,顿时来了精神,别说两成,就算两倍都行!   刚刚被几十万元军蹂躏的淮东之地,粮食极度缺乏,高邮城都要吃人了。   朱家军能给他们点粮食,总算心没有彻底黑了。   这个朋友还能处!   张士诚欢天喜地,只不过最后双方要正式签订盟约,一起歃血饮酒,祭告天地,这才算完成仪式。   张希孟却是很抱歉告诉施耐庵。   “对不住了,就在昨天,突然来了军情,我家主公已经领兵走了。”   “什么?”施耐庵大吃一惊,怎么走了?那这个盟约?   “施先生放心,我们说话算数,盟约依旧,我已经安排了五千石粮食,就在从扬州运过来的路上。如果需要诚王出兵援助,我会通知的。”   张希孟说完,就下令接触包围,拔营起寨,分批返回扬州……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高邮城头,张士诚遥望着朱家军匆匆远去的方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骗子!大骗子!明明朱重八早就走了!他们太无耻了!”   这下子张士德和张士信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竟然被一群俘虏降兵围困了好几天!   丢大人了!   “殿下,不能忍了,让我们杀出去吧!”众人义愤填膺。   张士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紧又放松,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无奈长叹,“咱们没粮啊!”   一句话,满是心酸,张士诚几乎哭出来,只能任由张希孟占尽便宜,从容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水师来投   张士诚唉声叹气,被打的着实有点疼了,甚至都心灰意冷。   倒是施耐庵,他思索再三,突然惊呼,“殿下,老天庇佑啊!”   张士诚都懒得说话了,老天庇佑,就让我接连战败啊?   别自欺欺人行不!   张士德也气哼哼道:“施先生,朱元璋早就离开了军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你怎么就没看出来?”语气之中全是责怪,施耐庵也着实无言以对,但是他觉得这还不是重点。   “殿下,脱脱围攻高邮,元廷临阵换将,殿下赢了。如今朱元璋再围高邮,却被元军袭击,不得不退兵……短短时间,上天两次庇佑殿下,难道还不是天命所归吗?”   张士诚怔住了,他摸了摸鼻子,是吗?   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脱脱就不用说了,朱元璋这次也是,明明都围困了高邮,守军也没有了斗志,眼瞧着他就要撑不住了,偏偏元军帮了他的忙,把朱元璋吸引回去了,不得不放弃高邮城……这,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   观念一转变,思维一打开,张士诚突然觉得天地都宽大了许多。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施先生,你,你说咱是不是有天命在身?老天爷都帮着俺?”   施耐庵还能说什么,或许你也有天命,但很可惜,老天爷明显更偏爱朱元璋啊,不然怎么会可着你折腾,弄得死里逃生的。   不过既然是张士诚的部下,吃着人家的饭,哪能不说好话,更何况自己也的确被一个孩子耍了,不把面子找回来怎么行?   因此施耐庵展开了舌绽莲花的本事,满脸笑容,“殿下,一次可以说是凑巧,可接连两次,就万万不是巧合。天心在殿下身上,如今强敌尽去,殿下正该励精图治,厉兵秣马,要不了多久,殿下兵强马壮,自然可以报仇雪耻!”   张士诚思忖了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用力一拍脑门,“说得没错!施先生,多亏了你的指点,不然俺几乎自暴自弃了!”   张士诚打起了精神,他一个私盐贩子出身,经过了太多的苦楚,论起心志坚定,虽然比不上朱元璋,但也十分顽强,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击败的。   必须重整旗鼓,必须振作起来,不管是元廷,还是朱元璋,咱们走着瞧!   张士诚立刻任命施耐庵为参议,给他谋划军务。   施耐庵也不负张士诚所托,立刻提出,要赶快收拢元廷溃军,招降纳叛,趁着朱元璋无暇顾及,放开手脚,发展力量。   这个提议得到了张士诚欣然采纳,他派遣几个兄弟,先后收复了泰州,宝应,盐城等地……大致上,形成了以运河为界,东西瓜分两淮的态势,淮西是朱元璋的,淮东是张士诚的。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还是满意的,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元军精锐,多数都投靠了朱元璋,只留给他一些老弱病残,还有不少桀骜不驯的西域兵马。   这下子可把张士诚气坏了,怎么姓朱的一直压着自己?没有天理了?   施耐庵也疑惑,他只好想办法打听……原来朱元璋和元军正儿八经打过几次,全都干净利落,大获全胜,论起战绩,张士诚白捡一个胜利,拍马也赶不上朱家军。   而且他已经明明宣称,要追随朱元璋了,我们就算投降,也该投降更有前途的,跟着你这个废物算什么事啊?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也是万般无奈,气得抓狂。   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传我的命令,告诉所有人,给我玩了命练,不许松懈,下回遇上了姓朱的,要还是输,我挨个砍脑袋!”   张士诚发了狠,一定要争回这口气!   连降兵都看不上自己,这也太丢人了。   而占足了便宜的张希孟,也不敢懈怠,从高邮回来,立刻就跟冯国用道:“冯指挥使,张士诚接下来一定会恢复元气,厉兵秣马,暂时不会找咱们麻烦。但是扬州八十万人,种种事情,犹如乱麻。除了要管理好城市,还要把百姓引导出城,去军屯安身,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压力不小,这副担子,你要扛起来了。”   冯国用面色凝重,说实话,要想治理好扬州这么大的城市,难度是以前没法想象的。   要给大多数百姓供应粮食,要安排作坊商行正常经营,组织买卖,征收税赋,还要维持安定。   偏偏城中还有许多豪强富商,他们豢养了许多打手,没有兵马压制,立刻就会乱起来。就算有一万兵压着,这帮人也是暗中动作不断。   这点时候,就有差不多二十名朱家军的士兵遇刺。   整个情况非常严峻。   张希孟不光心细,手段多,而且在朱元璋那里的地位高,他撒开了做,老朱也不会责怪。   倒是冯国用,他甚至不是最早归降的那一批,根基浅薄,却要管理朱元璋治下最大最复杂的城市。   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我会尽力而为!”冯国用咬着牙道。   张希孟点头,对于老冯的能力,没有什么怀疑,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冯国用身体未必能撑得住,虽然现在看起来很精神,但是历史上冯国用就英年早逝,让人十分唏嘘。   “你也不用太忧心,有我在主公身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断然不会波及到你身上。放手去做,用不着提心吊胆。对于治理扬州,要能出重拳,大开大合,不可畏首畏尾。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一往无前!”   冯国用为之一振,用力点头。有张希孟的保证,他胆子又多了三分。   “先生厚爱,俺记在心里了。”冯国用又道:“这次元廷出动十万人马,自江南而来,如果能把他们歼灭在和州,接下来要渡江就容易多了。”   冯国用心心念念,依旧是集庆。扬州虽好,到底不如金陵虎踞龙盘,大有可为!   张希孟自然是认同冯国用的想法的,但是要想顺利渡江,还要看水师。   船只才是一切啊!   张希孟和冯国用辞别,以最快速度,返回滁州,见到了贾鲁。   “眼下上位领兵在和州跟元廷周旋,陆战胜多败少,但没有船只,元军凭着长江水师,来去自如,我们的处境并不好。”   贾鲁单刀直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巢湖水师,只要他们能投降过来,咱们也就有了本钱。”   张希孟眼皮眨了眨,“恒公(贾鲁字友恒),巢湖水师貌似是徐寿辉的部下吧?咱们想要招降,能那么容易吗?”   贾鲁一笑,“老夫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这些天仔细盘算过了,其实巢湖水师是分成了三派,并非铁板一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贾鲁说着,就把他的心得说了一遍……巢湖水师表面上归赵普胜和李普胜统辖,跟庐州的左君弼对峙。   但实际上赵普胜也是彭党,他也没有时间造大船,练水师。巢湖水师的底子,还是原来的巢湖渔民,甚至干脆点说,就是原来的水贼。   巢湖十分广阔,有八百里之说。   也别管有没有,反正诸如梁山泊,洞庭湖,鄱阳湖,太湖……这些水域辽阔的地方,都会有数之不尽的水贼。   其实说他们是水贼,有点过了,大约就是化外之民吧!   湖里物产丰富,湖心还有岛屿,可以自种自吃,丰衣足食。如果官府围剿,就躲进湖里,谁也找不到。   等官军退了,就可以果断出击,抽冷子来一下子,弄得官军苦不堪言。   简直就是猪的战术,完美复刻。遇到攻击,就躲进湖中,让你抓不着痕迹,终于把他无可奈何,弄不好,尖牙利齿,给你一口,咬住了就不放。   靠着这招总座都说好的战术,水贼们啸聚湖中,俨然化外之地。   而这种地方,一旦到了乱世,往往就会成为率先举起义旗的。   巢湖水师的两大股势力,一个是俞家,一个是廖家,他们各自拥有几百艘船只,势力很惊人。   倒是赵普胜和李普胜,他们不过是仗着天完大帝的名头,靠着彭党的身份,统御这些水贼,成为了巢湖水师名义上的主宰。   不管是俞家还是廖家,都不完全听从赵普胜的。倘若他们真的上下一心,也不会被左君弼欺负。   “老夫以为赵普胜和李普胜算是左君弼的前辈,却被左君弼欺负,心中颇有怨气,如今天完元气大伤,似乎能趁机招降这俩人。”   “为什么要招降他们?”张希孟突然问了一句,让贾鲁都愣住了,还有疑问吗?   老头耐着性子道:“俞家和廖家都是水贼,只能盯着巢湖一亩三分地,他们断然没有冲出来的勇气,不找双刀赵普胜,没有人会帮着上位渡江的!”   张希孟却不这么看,他摇头道:“恒公,你就这么看不起廖家和俞家?你就觉得他们甘心当一辈子水贼?”   贾鲁轻笑,“张经历,老夫倒是想知道,你怎么那么相信俞家和廖家?就笃定了他们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张希孟暗笑,其实论起分析的能力,贾鲁比自己还要厉害,但是出于读书人的傲慢,老头能高看红巾军一眼,毕竟他败给了红巾,无话可说。   但是像廖家和俞家这种程度的毛贼水寇,老头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   张希孟也不想多解释了,赵普胜和李普胜都是天完的人,就算勉强拉拢,也要付出很大代价,还有可能背叛。   倒是廖家和俞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正在张希孟盘算着怎么出手的时候,有两个人联袂求见。   一个人叫俞通海,另一个叫廖永忠!   听到消息,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我说恒公,这回你服气了吧,往后可别小觑天下英雄!”   贾鲁气得撅起胡子,讥诮道:“你也别得意太早了,这俩人如果不是遇到了难题,不会这么容易过来投靠的,千万小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佑朱元璋   俞通海今年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皮黝黑,骨节粗大,脸颊还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一看就是长时间在水里混生活的。   廖永忠倒是和俞通海相反,他长得很白皙英俊,颇有些浪里白条的意思。   也就是说,一个“李逵”,一个“张顺”,前来投靠。   张希孟笑呵呵见了他们,认识寒暄之后,让人奉上了茶水。   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突然笑道:“俞首领,你可读过书?”   这话一开口,把俞通海都给弄愣了。   我一个水贼头子,你问我读书没有?我是来求援的,可不是来考状元啊?   不过俞通海倒是真读过书,“回经历的话,小人追随父亲,略认得几个字。”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可知道钟相吗?”   俞通海怔了怔,道:“似乎听说过,此人是宋代的巨寇,霸占洞庭湖,很有势力!”   “不!”张希孟摇头,“钟相此人也是读过书的,很是懂得一些道理。他在乡间提倡百姓互助,每家每户交一些钱粮,入社之后,互相帮助,共同渡过难关。他还有一套主张,说‘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由此可见,钟相已经不是一般的山贼土匪,他主张均贫富,等贵贱,这是很了不起的想法,十分有格局啊!”   俞通海果然读过书,也十分清楚钟相这位同行的事迹,见张希孟如此评价,心中一动,竟有种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对张希孟顿生好感,能这么评价钟相,想必对我们也不会差吧?   想到这里,俞通海就顺着张希孟的话道:“经历高见。要说起来,我们虽然是贼寇,但能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当贼,看着啸聚一方,大秤分金,大碗吃肉,十分惬意,实则艰难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我们不过是带着一群穷乡亲,艰难求活罢了。”   张希孟点头,“其实谁又不是艰难求活?我家主公的情况想必你们也听说过,能活得下去,谁愿意玩命啊?还不是叫这个世道逼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罢了。”   俞通海一听这话,更觉得亲切。说来也奇怪,一个土匪头子,应该更重实际利益才是,能给他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才愿意投靠。   但情况正好相反,俞通海特别愿意听张希孟谈这些东西……说到底,越是缺少什么,就越在乎什么,就像落草为寇的宋江,他想得不是造反打江山,他最大的冤枉就是接受诏安。   上山之前他是个押司小吏,不入品的小吏,而诏安之后,他能穿上绯红袍子,成为曾经需要仰视的朝廷大员,在那一刻,宋江就无比畅快,达到了人生巅峰,死也值了。   张希孟野仔细琢磨过,他觉得俞通海这些人最希望的是去掉贼皮,得到尊重,这一点应该比任何实际利益还要重要。   假使当初彭和尚有这个心胸,把他们都收到了门下,赐个普字,巢湖水师没准早就是天完的。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问题,如果彭和尚这么干了,或许她早期的徒弟们就不愿意了。   所以说彭党这种组织形式,根本就是落后的,要不得的,彭和尚的失败,早就埋下了祸根。   “经历说得客气了,如今淮西大地,谁人不知朱将军……你们杀豪强,均田地,百姓无不称赞,豪杰人人敬仰,当真是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又笑了,“俞头领如此盛赞,我倒是想问问,你可钦佩我家主公?”   “这个自然啊!”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那俞头领可愿意带头将家中田地让出来,均分给渔民,让乡亲们受益?”   俞通海怔住了,旁边的廖永忠也愣住了。这个节奏有点不对劲儿。虽然他们是主动投靠,但是你们朱家军也要拿出一点好处,结果倒好,什么代价也不出,倒是先让我们交出土地,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俞头领,廖头领,你们或许未必清楚,我们这支队伍有些特殊的地方。从起兵之初,我家主公就定下了致太平,救百姓的志向。既然要救民水火,就要给百姓活下去的本钱,所以我们主张均田地,废除苛捐杂税,救民水火。如果认同我们这些主张,不管什么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反之,就是我们的敌人。”   张希孟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俞通海,笑道:“这就是我们的田亩分配大纲,你们可以看一看。”   俞通海接过来,看了眼廖永忠,两个人凑在一起,共同阅读。   开宗明义,目的就是耕者有其田,人生天地间,田亩土地,理当归每一个百姓共同所有,合理且公平的土地制度,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话不多,但是高屋建瓴,点出了土地制度的出发点。   随后就是有关土地分配的办法,口粮田,流转田,桑麻田,如何分配,随后是田赋如何征收,人口生息繁衍之后,土地如何重新分配……   俞通海看了半晌,渐渐的露出惊骇的神色,忍不住道:“经历,你们,你们当真按照这个做的?”   张希孟一笑,“俞头领来的时候,一路上所见所闻,总不会有错吧?百姓对我们的拥护,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果俞头领还有疑问,我可以安排你们去看,如果发现有不合理的地方,欢迎提出来,我们正好酌情改进。”   俞通海是大受震撼,忍不住叹道:“若是天下皆能如此,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啊?”   廖永忠沉吟道:“经历,俺想不通啊,你这里通篇都说土地,那,那巢湖呢?水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好建议!真是好建议!河湖的确是我们的漏洞,眼下只是有些初步构想。因为河湖要防洪,要灌溉,每年投入的钱财不在少数,因此不能只是交给周围的百姓,普通人是负担不起来的。所以河湖水域的所有权,还是归朝廷。周围百姓可以享有打渔的权力,我们核准渔船数量,登记造册,针对收获,每年适当课税。至于这个税是多高,要怎么管理,到时候可以找各地的渔民畅谈,开诚布公,吸取建议,只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我们才会正式颁行!”   廖永忠眼睛一亮,忍不住对俞通海道:“俞兄,俺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朱家军果然不凡,俺服气了!”   俞通海更加感叹,“岂止是服气,简直五体投地。咱们过来投靠朱家军,算是做对了!”   说着,俞通海站起,躬身道:“好叫经历得知,我们两家手下有一千五十艘大小船只,两万余名水师将士,愿意全伙归降,还请经历恩准!”   张希孟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意外。   “两位头领,我现在还不能许诺什么,只是我们并没有水师编制,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可能会编制水师营,但是还要等主公的意思,也要有功劳服众。”   俞通海用力点头,“这个我清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经历仓促答应,我们反而提心吊胆了。”   廖永忠用力颔首,“对,还是俞大哥会说话,俺也一样!”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说说看,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要怎么才能顺利归顺?”   张希孟举重若轻,甚至没有许诺太多东西,就换来了一千多艘船只,绝对称得起高明。而仔细剖析,张希孟给的是尊重,给的是理解,对他们也是正常对待,没有瞧不起,可也没有过分热情。   说到底这就是底气所在,俞通海和廖永忠想给他们手下人找个出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平。   他们是土贼不假,但维系他们团伙的,正是朴素的乡土情义。   尽管这些东西总是跟宗族宗法,地方山头纠结在一起,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不可否认,俞家和廖家,都要考虑手下乡亲的前途,要满足这些人的期盼。   这就是赵普胜等人跟俞家和廖家的冲突所在。   他们以为给了官职,给了好处,就该给他们卖命……可是俞家和廖家总想着照顾手下人,要顾全亲族邻里,因此他们和天完就有了矛盾。   反而是张希孟这种,照顾到了他们的所有部下,这俩人也能跟乡亲交代,因此投降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经历,说实话,这一次是我爹吩咐我过来的,我们俞家早就一心要投靠朱将军。”   张希孟笑着点头,又看向了廖永忠。   这下子轮到廖永忠有些尴尬了,“回,回经历的话,我和兄长都是主张追随朱将军,但是我有个堂兄,他打算投靠天完,跟赵普胜等人走得很近,不管我怎么劝说,他也不听……不过请经历放心,回头,我,我就把他拿了!”   “不必!”   张希孟笑着摆手,“人各有志,你们到底是亲戚同族,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只是别带走太多的兵马就好。自此之后,你们各为其主,在军前切莫相互勾结,影响了大局,这便是有心了。”   “哎呦!”廖永忠大受感动,“经历官如此通情达理,真,真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了!”   廖家的分裂问题,竟然被张希孟三言两语化解了,更让这俩人五体投地。   那现在剩下的问题就不多了。   “庐州左君弼那里,他可能会出兵,我们会选派死士,阻挡他们。”   张希孟点头,“这个可以放心,左君弼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他已经暗中投降了元廷。”   “当真?”俞通海大惊失色,他早就听到传言,说是左君弼跟元廷勾勾搭搭,但是一直没有证据,张希孟居然清楚,这也不免太奇怪了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元廷的中书参议龚伯遂在我这里,左君弼给脱脱写的信我也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俞通海目瞪口呆。   乖乖,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们服了!   廖永忠对张希孟道:“我们的船只在巢湖,需要通过河道,才能进入长江,如今在裕溪口,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阻挡,很难突破。赵普胜又屯兵黄墩,气势汹汹,不好对付。”   俞通海也道:“的确,除此之外,连日不雨,河道干涸,我们的船也出不来。”   说到这里,张希孟无语了,他有再多的本事,也没法干预老天啊!   “你们先回去安排,小心准备,一旦降雨,水位上来之后,就立刻出巢湖,进长江,我会全力以赴,帮助你们!”   两个人当即点头,起身返回。   就在俞通海和廖永忠骑马狂奔之际,天上阴云翻滚,雨汽森森……俩人相互对视,我的老天啊!   不会龙王爷都要帮朱元璋吧?   就在他们返回巢湖姥山寨的时候,暴雨倾盆,天河倒泄一般,眼瞧着湖水往上涨……俞通海都说不出话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除了投靠朱家军,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船出大江   “主公有德啊!”   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张希孟除了感叹,还能说什么。   当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这一场暴雨,巢湖水师算是彻底到手了。   “李文忠,你现在携带一封书信,即刻去巢湖姥山寨,拜见俞廷玉,记住了,不要有任何表态,一切全凭俞老做主!”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正儿八经的亲戚,此刻他去姥山寨,本身就代表朱家军的态度,说多了反而画蛇添足。   李文忠也明白,立刻就要动身,蓝玉却是不服气了,他也想有所表现。朱文正年纪比他们都大,此时跟在朱元璋身边,大展拳脚,把蓝玉羡慕坏了。   如今连李文忠都有活儿干,他着实眼馋。   “要不我保护他吧!”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冷笑不语,你小子还是想着怎么把小橘骗到手吧,我才懒得搭理你,要是担心危险,找几个心细的老兵不好?非要带你这个毛小子,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蓝玉是真着急了,不能别的人都有活儿,就自己闲着吧?   张希孟倒是从容不迫,又拿出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庐州,去见左君弼。”   左君弼?   蓝玉都有点吃惊了,这活儿会不会太大了?   左君弼雄踞庐州,手下至少两三万精兵强将,虽说比起老朱差得很远,但是他经营庐州多年,连巢湖水师都被左君弼压着打,如果不是仗着水域辽阔,早就被左君弼弄死了。   如今巢湖水师要归附朱元璋,左君弼焉能坐视不理?   张希孟却只是让蓝玉去,他一个少年郎,能挡得住左君弼的大军?   这不是笑话吗?   “怎么,你不敢?”   蓝玉咬了咬牙,狠狠跺脚道:“孙子才不敢!只是我去了,一条命罢了,要是不成,可不能怪我!”   张希孟笑了,竟然又塞了一封信给他。   “你放心吧,我有七成把握……如果兵强马壮,我也愿意调几万人过去,灭了左君弼算了,现在没法子,只能用这一招了。你放心吧,事情办妥,回来我给你谋个少年营百户。”   蓝玉眨了眨眼睛,还行吧!   “我现在就走!”   张希孟派出去了两个少年,也着实是心大,要不是知道这俩小子以后都很不凡,张希孟也没胆子押宝他们,现在就剩下双刀赵普胜了。   这位算是老资格的彭党,如今彭和尚死了,元军又遭逢大败,天完大帝又出来蹦跶,对于赵普胜来说,当真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再往上一步,那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之后,终于决定以朱元璋的口吻,给赵普胜写一封信,为了让这封信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又去请教了贾鲁,老头看过之后,微笑着点头。   “你小子进步飞快,把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再有几年,就连老夫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如果不出意外,你这是三封信,换来两万水师,端的是字字千军啊!”   张希孟也笑了,“多谢恒公赞许,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罢了。”   贾鲁大笑,“不骄不躁,老夫无忧矣!”   贾鲁心情大好,随手拿过来棋盘,摆开了车马炮,就跟张希孟杀几场……似乎想贾鲁这种士大夫,应该下围棋才是,象棋有点掉价。   其实不然,贾鲁是在考察黄河的时候,染上的瘾,那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直来直去做事的,象棋这种兵马冲杀,炮火连天,才更符合老爷子的兴趣。   张希孟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反正棋子已经部下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张希孟抓着炮,要给贾鲁当头来一下。   正在此时,雷霆炸响,惊天动地。   天心如何,大约可知!   ……   姥山岛是巢湖的湖心岛,岛上的姥山寨,是巢湖水师的大本营,此时五十多岁的俞廷玉精神抖擞,虎坐主位,在他右手边,是廖家兄弟,在他左手边,是几个儿子。其余的水寨头领,两翼排开,足有百十人,十分热闹。   外面的雷鸣闪电,丝毫影响不了在座众人的心情。   正在这时候,俞通海从外面进来,他把斗笠一扔,蓑衣甩在地上,兴匆匆道:“爹,湖水起来了三尺,看这雨势,水能涨上来一丈还多!咱们出巢湖,进长江,就在眼前!”   俞廷玉豁然站起,老脸之上尽是喜色,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大笑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人心不能违逆天意,老夫心意已决,全军投靠朱将军,从此奉朱将军为主,你们有谁赞同,有谁反对?”   谁赞同,谁反对?   俞家这边,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个兄弟一起站起来,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他们都赞同!   而在俞家的对面,就是廖家兄弟,廖永安,廖永忠也都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   “俞伯父,我们也都赞同!”   伴随着他们俩的同意,就剩下一个人,他是廖永忠的堂兄,叫廖永坚,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   俞家的亲信此刻甚至把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不善……这时候敢反对,看起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俞廷玉是老江湖,他微笑着道:“永坚贤侄,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廖永坚咬了咬牙,“那我就说说看……朱重八不过是一个小和尚,也值得咱们投靠?而且巢湖水师一直都是天完的臣子,我们不能当背主之人,身为江湖,更要讲究一个义气。再说了,朱重八什么像样的许诺都没有,咱们就那么下贱,非要投靠他?”   俞廷玉绷着脸不说话,廖永忠却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看你才是糊涂,朱元璋是出过家,那彭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了?还有,徐寿辉不过是个卖布的,以身份论,他这个皇帝就那么天命在身?笑话一样!朱元璋所作所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我这次去,也问得清楚。人家底气十足,我们现在过去,还能帮上一些忙,等过些日子,就什么都不算了。”   俞通海也跟着道:“没错,我们不能只顾着俞廖两家,就拿咱们的部下来说,有人三代往上,都在巢湖讨生活。生生世世,都在这里,咱们不能不替大家伙谋划。归附了朱元璋,给土地,准许打渔,税赋也公允,商贸繁荣,人心安定。大家伙都能上岸,安安心心过日子,跟着天完又能如何?咱们也不是没有跟着,这都好几年了,咱们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提心吊胆,被左君弼欺负,难道还不够吗?”   “对!说得好!”   在场许多头领,都跟着吆喝起来,盛赞俞通海的主张,话说得入情入理,我们服气!   至于廖永坚,立刻有人道:“廖大郎,我们都知道,那个赵普胜许诺,要给你个大大的官做,你贪图官位,才这么说的,你就是想拿大家伙的身家性命,给你混个前程!”   廖永坚气得哆嗦,“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你们不爱听,我也无话可说!”   他势单力孤,就想着逃跑,这时候俞通源和俞通渊突然一起向前,挡住了廖永坚。   想跑?   没那么容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走,先留下点什么!   另外又有几个人冷笑着过来,把廖永坚给围住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他乱刃分尸,切成饺子馅。   这种事情在山寨里,实在是稀松平常。   廖永坚咬着牙,他猛地看向廖永安和廖永忠,“你们也要杀自家兄弟?”   廖永忠呵呵冷笑,“我是想杀你!不过人家张经历吩咐了,他说从此往后,我们是朱家军水师,做事要服众,要讲究规矩。你想走,可以!但是你要记着,从今往后,咱们各为其主,战场上遇上,我是半点不会客气!”   俞通海也对两个兄弟道:“张经历的确这么说了,先生是不愿意让我们为难,这也是朱家军的仁义宽厚,廖永坚可以走,但是人心不能乱,咱们上下要一条心。暂时先把他押在后面牢里,等大军出发之后,再把他放出来,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能干扰我们的大事!”   话说到这里,大家伙都一起点头,有几个人上来,把廖永坚抓起来,他也没敢反抗,就这么被押到了后面。   俞廷玉脸上尽是喜色,老头红光满面,“朱家军到底如何,大家伙应该清楚了,这是一条光明大道,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做好准备,只等水涨起来,一起扬帆!”   一天,两天,暴雨足足下了两天半,原本干涸只剩下两三尺的河水,骤然暴涨,普遍水深超过一丈五!   而此时李文忠也赶到了姥山寨,水师上下,再无疑虑,万军一心,只等着出发归附朱元璋。   廖永忠从水下抽出竹竿,仔细对比了水深,顿时哈哈大笑。   “天意,真是天意!最大的船,也能出去了!”   “快传令,全军出发!”   巢湖通过裕溪河入长江,这条河又叫濡须水,全长共有一百二十里,是一条重要的水道,此时雨水灌入,河道暴涨,烟波浩渺,一头连着巢湖,一头通往长江。   浊浪排空,气象雄浑!   俞廷玉提着刀,立身在最大的楼船之上,一声令下,千帆争流,船只相连,宛如一条长龙。   “出发,随老夫,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鼓角声声,借着湖水,传出去老远。   足足近两万人的水师,一起出动。   这里面有从元军手里缴获的楼船,也有运粮船,运砂船,也有只能坐几个人的小渔船……但不管船大船小,上面都有娴熟的水手,从容使船,浩浩荡荡,从八百里巢湖涌出,排山倒海,不可阻拦。   俞家和廖家的旗号,迎风飘扬。   只不过在最大的楼船上,有一面通红的大旗,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朱字,熠熠生辉!   李文忠立身大旗之下,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舅舅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措施,终于得到了回报。   巢湖水师,九成九都是过不下去的百姓,甚至有人祖上从宋朝的时候,就逃入了巢湖,历经几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都是不堪忍受沉重赋税的百姓,走投无路的佃农。   或是被地主逼迫,或是承受不起苛捐杂税,只能逃入湖中,苟且偷生,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给穷苦人做主了。   “出去,出去就好了,出去就有了田,就有白米饭,就有大馒头了!”   干瘦的老船夫,抱着小孙子,满脸的憧憬,眼圈之中,泛着老泪,青壮的汉子,奋力摇船,势不可挡。   巢湖水师,大举出动,自然瞒不过左君弼,他早在两天前,就听到了风声,亲自领着两万人马,自庐州南下,准备袭击水寨。   可就在他的面前,一个少年挡住了去路。   蓝玉笑着递上了一封信,正是张希孟给左君弼所写,劝他留在庐州,不要生事。   左君弼接在手里,略看了看,就不屑道:“你们朱家军也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这里不归你们管!”   蓝玉笑道:“我自然知道,您是天完的臣子,彭莹玉的门人,手下也都是南派红巾的好汉。和我们的确源起不同,但是我这里还有一封故人的书信,”   左君弼一怔,蓝玉已经把书信送来。   左君弼接在手里,才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你,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蓝玉淡淡一笑,“写信之人已经在我家主公手下了,他和左将军是朋友,我们也想和左将军做朋友,就是不知道左将军愿不愿意了?”   左君弼忍不住咬牙,这封信正是龚伯遂所写,自己跟元廷暗通款曲的事情,早就泄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左君弼心乱如麻,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蓝玉笑道:“左将军,还是那句话,是敌是友,你自己选吧,我告辞了。”   他说完之后,拨马就走,装逼之后就跑,实在是太刺激了。   左君弼到底没有敢追击,两万人马,逡巡不去。   此时的巢湖水师,已经过了黄墩镇,双刀赵普胜的手里,同样捏着一封信。   “公愿意共襄盛举,一同讨伐逆元,自然虚位以待。若公依旧有心天完,不愿归附,也可以结为朋友,彼此照应。彭祖已死,公久在巢湖,人心叵测,孤立无援。公乃前辈,又岂能屈居人下……”   赵普胜已经看了不下三遍,心潮澎湃,久久难平,这封信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投降朱元璋,他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把朱元璋当做外援,争取在天完内部的地位,他是一百个愿意。   巢湖水师丢了,却来了个朱家军,到底该怎么选择,还真是愁人啊!   这位双刀将也权衡不明白了。   而此刻巢湖水师已经大半过了黄墩镇,前锋直指裕溪口。   “爹,前面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该怎么办?”俞通海焦急问道。   俞廷玉一瞪眼珠子,厉声道:“还能怎么办,杀过去!拿狗鞑子的船祭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船相连用火攻   “先生,你给我的招真灵了,左君弼那个蠢材,居然真的不敢进兵了!”   蓝玉骑在马背上,紧随着张希孟,不无钦佩之意,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啊。张希孟只是淡然处之,充分体现了一个高人应有的矜持和神秘。   假如蓝玉失败了,让左君弼抓了,或者杀了,也无非是损失一个小崽子罢了,等以后记载史料的时候,张希孟就可以轻松一挥大笔,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丝毫不会损害他算无遗策的形象。   蓝玉要是早点死了,还有人知道蓝玉吗?   张希孟在心里坏坏滴盘算着。   “知道前面是哪里吗?”   张希孟突然勒住战马,向前眺望,蓝玉跟着望过去,眼前有一条河水直入大江,在河对岸,隐约能看到两座山。   蓝玉看了半天,自然是不清楚的。   张希孟咳嗽了一声,严肃道:“濡须口地方,历代大小征战,不计其数,是非对错,难以言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就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春秋吴楚兴衰,后汉三分天下……我不明白,元军为什么不在此筑城守卫,难道他们不知道,濡须口一失,集庆门户洞开,长江天堑,不复手上。到时候我大军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以雷霆万钧之势,渡过长江,金陵城唾手可得,我家主公霸业可兴,大元朝亡国之日,就在眼前啊!”   蓝玉咽了口吐沫,他听得稀里糊涂,“先生,我看这块标的是裕溪口啊!”   张希孟哼了一声,“告诉你多读书,裕溪口就是从前的濡须口。此地是巢湖入长江的关键。濡须口在手,就可以平分长江天险。春秋的时候,吴楚两国就为了此地争夺不休。尤其让濡须口成名的就是三国年间。东吴为了保有长江之险,在濡须口东岸筑城,也就是咱们所在的位置。而魏国则是在对面的七宝山和锥山屯兵。两国为了此地,前后四次大战,谁也奈何不了谁。魏国攻濡须口,吴国须倾国之兵来救,吴国沿着濡须水北上,攻取合肥……也就是左君弼的庐州,魏国也必须投入重兵,这才有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的美称啊!”   蓝玉仔细听着,除了最后一句不像什么好话之外,前面的都听懂了。   濡须口这个地方,当真是太紧要了。   如果江南的势力,占据濡须口,锁死长江,北方便无可奈何。   而且南方要想北伐,夺取两淮之地,走濡须口,通过水路走巢湖,攻取合肥,是最方便的一条路,也是最节省辎重粮草的。   所以在三国之中,孙权死磕合肥,诸葛死磕岐山,都是有道理的。   把历史照进现实,朱家军要出濡须口,入长江,就是打破长江水师的封锁,平分长江天险,择机渡江,攻取金陵!   至于元军,如果守好了濡须口,正好把朱家军挡在了两淮,他们甚至可以联合左君弼,图谋淮西。   那样的话,朱元璋就岌岌可危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只不过两边的牌面都不够,元军主力还在攻击和州,而朱元璋也不得不督兵应付。在濡须口这里,只有蛮子海牙率领的几十艘楼船,堵着去路,不许巢湖水师进入长江,如此兵力,还是略微单薄了一些。   张希孟除了鄙视元军的战略眼光,执行能力之外,也就是带着蓝玉,还有几百个士兵,跑过来观战,也算是作为对蓝玉的奖励,让他感受一下古战场的氛围吧!   也不知道蓝玉能不能体会到张希孟的苦心,他的眼神四处乱逛,突然,他看到了一艘小船,顺着翻滚的河水,迅速向前。   “是巢湖水师!”   张希孟也被吸引了目光,果然有一艘船。   上面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的样子,他们手持着盾牌,拿着长枪短刀,顺着河水,飞速而下,竟然直奔元军大船而去,一往无前。   张希孟看在眼里,稍微一愣,当真是好英勇的巢湖水师啊!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对劲儿,水流太急,他们根本没法回头了。   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流速极快,这种小船很难在水中保持稳定,只能顺流而下。至于元军这边,他们抛锚江底,稳住大船,如此还不满意,又用锁链,连起了战船,形成了一道水上城墙,阻挡水师冲出来。   这一艘小船,毫无疑问是巢湖水师放出来的侦察兵,他们也知道此行危险,但是却没有人犹豫。   毅然以飞蛾扑火之势,冲了上来。   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大船之上,弓弩齐发。   小船上的水兵只能蹲着身体,用盾牌遮蔽。负责使船的士兵,艰难调整方向,尽可能躲避。   宽阔的河道,翻涌的河水,漫天的弓弩,小小的一叶船……张希孟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就连蓝玉也收齐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他们多希望小船能够获胜,可水战远比陆战残酷太多,船大力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乱箭之下,已经有几个士兵中箭,他们还在死撑,但到底是撑不住了,一个士兵被角度刁钻的箭支射穿了脖子,翻身落入了河水。从这个缺口又迅速射进来几支重箭,另外两个士兵也受伤落水。   船上的人不足十个,岌岌可危。   为首之人见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咬紧牙关。   “冲,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小船距离大船越来越近,此刻大船上的元军立刻动了起来,在船头有一个巨大的木杆,一个元军用力挥动锤子,击发机关,这时候木杆突然向前,在木杆的另一头,拴着一大块石头,朝着小船就砸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蓝玉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么?”   “是拍竿!”张希孟认了出来。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水战兵器,隋代的五牙大船上面,就能装六具拍竿,威力相当大,一旦击中,小船立刻粉身碎骨。   所谓的拍竿,大致就可以看做船上的投石机,不过由于载具不同,形制和用法略有差别。   船上的拍竿通常是一根立柱,上面有一个横杆,横杆的一头拴着,另一头装着石块一类的东西。   使用的时候,士兵可以先利用辘轳,把石头固定在一定高度,然后突然斩断绳索,一端的重物快速下降,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头甩出去。   由于拍竿是在船上使用,下面的甲板毕竟不如地面稳定,因此拍竿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以视作近战武器,只有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   而另外一面,由于安装在船上,拍竿又可以做得非常大,投出去的石弹也是投石机的数倍,甚至更大更重。   一旦击中敌船,稍微小一点的,就会立刻粉碎。隋军就曾在水战之中,连续拍碎十几艘陈军的船只,战果拔群。   见到元军击发拍竿,张希孟就知道这艘小船的水兵完了。   不过出乎预料的是,这些从小生活在巢湖的汉子们,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尚且奋力操纵小船,避开了巨石攻击。   他们距离大船已经近在咫尺,有两个士兵已经握紧了钩镰枪,准备冲上去,接舷近战,虽然他们人少,但也要跟元鞑子拼了!   就在这个刹那,又有一个使船的士兵中箭,仰头落入水中,船只失去控制,突然撞向了大船船头。   元军的大船在船头都安装撞角,小船立刻粉碎碎骨,上面的水兵悉数落入河水,被漩涡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了这一幕,张希孟只觉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装备不如人,真是吃大亏啊!   而就在此时,越来越多的水师船只出现在视野里。   有人甚至也目睹了自家船只的惨状,大家伙无不心情沉重。   前有元军挡路,要怎么冲过去?   这时候俞廷玉手按着佩刀,看着面前的头领们,沉声道:“此刻到了这里,咱们有进无退,有死无活!元军船只虽然大,只要咱们咱们能抵近,就还有希望!”   水师头领们纷纷点头,转眼之间,又分出五十艘战船,鼓足风帆,顺流而下,向元军发起攻击。   虽然早在宋朝就有了在水战中使用火器的记载,但是整个元朝水战技术发展不快,加上巢湖水师的确也不如元军,还是要靠传统的接舷战。   持盾士兵在前,防御箭矢,后面的士兵拿着长长的钩镰枪,只要撞在一起,立刻用钩镰枪抓住对方,后续士兵,一拥而上,冲入敌船。   当然了,如果不想对方接近,也可以用钩镰枪抵住对方船只,总而言之,如何运用,全看战况需要。   而这一次,毫无疑问是要接近元军。   巢湖水师都玩了命,大家伙鼓足勇气,冒着箭雨,奋力向前,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是却没有一个懦夫,向死而生,冲出濡须口,打进长江去!   双方越来越近,元军这边的拍竿再度逞凶,不断有船只被击中,也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后续船只迅速补充。   大家伙潜伏后续,终于,有人用钩镰枪挂住了元军船帮。   “上去,快上去!”   水师士兵奋力向上,但是相比下,元军的楼船太高大了,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而此刻元军也冲了过来,他们用弓箭乱射,不断有人受伤掉落,远看着巢湖水师死伤惨重,竟然冲过去!   “我来!”   廖永忠手提一杆长枪,主动出战,他要带领着廖家的精锐,拼一把!   投靠朱元璋是俞廷玉做出的决定,他们廖家也不能落后。   虽然此去凶多吉少,但也顾不得什么了。   可就在廖永忠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在岸边来了一个少年,身后还要几个朱家军的士兵。   “张经历说了,元军铁索横江,快用火攻!”   “火攻?”   廖永忠怔了怔,随即想到了,没错啊,元军用铁索连船,堵住濡须口,不正是放火焚烧的好机会吗!   他立刻下令,挑选出二十艘小船,上面装了引火之物,洒上了鱼油。又挑选水性最好的士兵使船。   顺风顺水,直奔元军杀去。   就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地方,有人使船的士兵点燃了船上的柴草,翻身跳入河水。   而火势熊熊的小船,飞速扑过来,元军还想阻挡,用拍竿拼命攻击,但是他们消灭的小船,远不如攻击的船只多。   另外还有许多巢湖水师的士兵,不惧火焰,继续玩命攀船,发起攻击。   嘭!   一艘火船得手,大火蹿起,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元军吓得仓皇逃跑,没着火的船只想要逃跑,结果却被铁索连住,他们又急又怒,急忙劈开铁链,想要逃跑,结果仓促之间,自己撞自己,不断有人落水,乱成了一团。   而此刻廖永忠率领着船队,再度杀上来,他们包围了元军大船,战到了黄昏时分,元军的封锁荡然无存,巢湖水师冲破阻挡,顺利前出长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军大都督   廖永忠第一个冲破元军船队封锁,又追杀了一阵,直到最后一艘载着元军的船只消失在眼前,他才长出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让水手调转船头,返回了濡须口东岸。   等到廖永忠上岸,发现张希孟已经等在了这里,身旁站着蓝玉,另外李文忠也在,俞家父子兄弟,也过来了。   众人都是面带喜悦,俞廷玉首先向张希孟见礼。   “张经历,早就听说了,你可是上位的心腹,智谋无双。如今一见,更是英雄少年,让人好生佩服。”   张希孟笑道:“俞老客气了,您主动率领巢湖水师归附,老当益壮,慧眼识珠,有句话怎么说,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以为巢湖子弟,都应该感谢俞老,记着俞老的大恩大德。”   这几句话说得俞廷玉心花怒放,老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他这步棋是走对了,因此俞廷玉问道:“张经历,你看我们也打破了濡须口,如今可以随意进出长江……上位那边是什么意思,用不用继续追杀鞑子?”   廖永安等人也是翘首以盼,迫不及待要知道接下来的任务。   张希孟却是笑了,“大家伙先不要忙,濡须口是要地,咱们需要在这里建立营寨,屯兵守卫,不可落入元鞑子的手里,至于水师要怎么安排,接下来要怎么用兵,还要等上位的命令。一支兵马,最重要的是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断然不能坏了军规,这样吧,你们先在东西两岸,修筑营寨,让士兵们安顿下来。这一次跟元军作战,有牺牲受伤的将士,赶快呈报上来,我会妥善抚恤。”   张希孟在观看战斗之后,对巢湖水师的打分不算太高。   毫无疑问,他们很勇猛善战,但是偏偏水战不是勇猛就行的,首先巢湖水师的船就不行。普遍缺少大船,船上配置的武器也差得很多。   士兵光凭着一腔血勇,这是要吃亏的。   其次水师分属廖家和俞家,这一次廖家抢功,俞家也就在后面看着,很明显缺少配合,还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元兵并没有在这里部署重兵,只安排了几十艘楼船,还有一些小船,斗志也不高。若是元军准备更充分,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得手了。   因此在张希孟看来,巢湖水师更需要的是彻底的整顿,完成从水匪到正规军的蜕变,经过一番妥善训练之后,才能投入战场。   但是话又说回来,朱元璋那边的情况如何,是不是需要立刻投入水师……如果老朱要拼,张希孟也没有权力阻拦,局部服从大局,就算有所损失,也是必须承受的。   这就是不用当家的好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用不着承担后果。   因此张希孟只是在军中走访,了解情况,跟大家伙谈心,顺便统计战死的士兵,给予妥当抚恤。   张希孟很享受这个状态,有事情做,压力又不大,很好!   可张希孟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两天,朱元璋送来了一道命令,准确说是委任状,他任命张希孟担任水师大都督。   负责送信的是郭英,他嬉皮笑脸,“恭喜张经历,高升大都督啊!”   张希孟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生气,“主公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水师大都督是怎么回事?”   郭英笑了,“原本上位不是担任了都指挥使吗!可现在有了水师,总不能叫水陆军都指挥使吧?你又不在上位身边,上位想了想,就决定升格一下,改为大都督府。”   张希孟眉头紧皱,按理说多了两万人的水师,的确叫都指挥使不够威风,升格大都督府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大都督府也只有一个大都督,怎么给他个水军大都督的名号啊?   “没错的,上位是大都督,你是水军大都督,要听上位的。”   “废话!”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不管叫什么,我都要听上位的,只是军中只有一个人能称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叫大都督。”   郭英眨了眨眼睛,他不太能理解张希孟的坚持,疑问道:“那,那叫都督?”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好,还是叫左都督吧,或者都督同知,都督签事。”   郭英脑袋都大了,他哪里分得清这些官职称号啊,事实上朱元璋也是一知半解,有人在身边,老朱能弄得清楚,但是没了人帮着参谋,就不免出现纰漏,就比如这个水师大都督,就闹了笑话。   但不管怎么说,老朱的意思都是一清二楚,他要把水师交给张希孟统领。   水师大都督!   这不就是三国周郎吗!   难不成老朱想让自己来一次赤壁之战的辉煌胜利?   还真是瞧得起自己啊!   “主公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没有。”郭英老实道:“上位说了,先生看过之后,自然都明白了。”   张希孟立刻将老朱的委任状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在任命张希孟为水师大都督之后,有八个字:整顿兵马,协同迎敌。   张希孟瞬间明白了老朱的意思,朱元璋是需要水师立刻发挥作用的。   巢湖水师两万人,其中不乏老弱,如果有时间,把他们裁撤整顿,练出几千精锐,船只也选择好的,战斗力自然会提升很大一截。   但是对不起了,朱元璋等不了。   既然如此,两万人的编制就没法缩减。   在历史上朱元璋收编了巢湖水师之后,是任命了两个万户,俞家和廖家,不偏不倚。可偏偏由于张希孟的掺和,在朱家军里面没有万户这一档,如果非要任命水师万户,那徐达那些人要怎么办?   正在交战,就随便调整编制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老朱在急迫之下,就给了张希孟水师大都督的位置,所谓大都督,就是让张希孟全权负责。   这里面至少有三层意思,第一是张希孟总揽一切权力,第二是弄清楚巢湖水师的真正实力,做出妥善安排,第三,是寻觅战机,配合朱元璋在和州的战斗。   责任还不小。   张希孟也没有料到,竟然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权柄。   这个水师大都督他是不稀罕的,周郎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他还是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只等这次战斗结束,他就老老实实把水师交出来。   只不过在交出水师之前,还要想着大破元军才是。   张希孟陡然紧张起来,明明是个配角,一下子被推到了主角的位置上,这不是难为我吗!   “传令,聚将!”   伴随着鼓声,俞廷玉,俞通海,廖永安,廖永忠,包括蓝玉和李文忠,全都齐集一堂。   张希孟把任命他担任水师大都督的事情说了一遍,出乎预料,连俞廷玉都没有什么意见。   说实话,如今的这帮人,对于官职体制,还没有什么概念,你有本事,能让大家伙服气,我们就认你。   张希孟一手操持了巢湖水师归附的时候,攻击濡须口的时候,张希孟又提出了纵火策略,烧了连环战船,成功破敌。   巢湖水师上下,都非常钦佩张希孟。   所以说他这个大都督当得顺顺利利。   可就是因为顺利,又让张希孟更加压力山大,不干出点动静来,是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沉吟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在想问大家伙一句心里话,如果与元军长江水师硬拼,胜算多大?”   张希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要听实话。”   这下子把几个人说得眉头紧皱。   濡须口一战,虽然他们赢了,甚至俘虏了几艘元军没有着火的船只,但是不可否认,元军的战船比他们强多了,如果不是濡须口情况特殊,他们放火得手,胜负还真不好说。   让他们跟元军硬拼,胜算真的不大。   俞廷玉年纪最大,威望也最高,他沉吟了少许,就说道:“大都督询问,卑职只能说巢湖水师没有孬种,不管损失多大,我们都能打赢元鞑子!”   廖永安也道:“没错,我们决定投靠主公,杀出巢湖,就是想建功立业,拼出一个前程。不管鞑子多厉害,我们都不怕!”   张希孟点了点头,巢湖水师的确勇气可嘉,人心可用。   凭着这一股子锐气,的确有希望建功立业。   但是张希孟也深知,这么干是有风险的,而且还不小。   究竟要怎么破局呢?   张希孟思索了许多古今中外,各种战例……归结起来,还是那句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什么装备,打什么仗。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硬拼。   张希孟反复推敲,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长江的地图,突然之间,张希孟想到了一个点子,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俞老将军,你帮着我参详一下……元鞑子攻击和州,我们能不能对江南下手,迫使元军回调。这样一来,就会占用元军水师的船只运力,把他们调动起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俞廷玉也没有料到,张希孟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皱着眉头道:“都督准备打哪里?”   “铜陵!”   张希孟很干脆道,铜陵位于濡须口上游,元军防卫薄弱,容易打下来。而且一旦夺了铜陵,就可以绕道芜湖、太平等地的后方,袭击水师驻地,把元军的后方弄乱了。   而且元军十万人在和州,江南空虚,他们自以为有长江水师作为屏障,却不料想朱元璋这边有了巢湖水师。   虽然巢湖水师不一定是长江水师的对手,但是却可以把人轻松送到对岸!   “我看行!都督这一手当真高明!”俞廷玉盛赞,其他众人也纷纷点头支持,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尝试。   张希孟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渡江!   这件关于朱家军前途的大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因缘巧合,在自己手上实现了,张希孟顿觉振奋百倍。   同时张希孟也清楚,要渡江,还要攻城略地,必须有敢战之兵,而且还要军纪过硬,不能乱来。   张希孟立刻派人,给朱元璋送去了一封密信。   老朱的回复非常快,只用了两天不到时间,伴随着回信,朱元璋还派来了一个猛人——常遇春!   准许渡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渡江!渡江!   得到了老朱的准许,渡江第一功自然是要落到张希孟这位水师大都督手里。   但是要渡江作战,却不是简单的事情,时间紧,任务重。   张希孟连夜跟俞廷玉和廖永安商议。   “我是这么打算的,临时编成水师左军营和右军营,左军营指挥使由廖永安担任,副指挥使俞通海。右军营指挥使俞廷玉俞老,副指挥使廖永忠……你们意下如何?”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都一副怪异的神色,在朱元璋手下,武职除了张希孟这个临时大都督之外,最高的就是营指挥使。   给他们一人一个,当然没有问题,也符合巢湖水师的现实。可问题是这俩副指挥使太奇葩了。   让廖永安的弟弟给俞廷玉当副手,让俞廷玉的儿子给廖永安当副手,这是玩配对呢?   俞廷玉和廖永安都有些不满意,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只是沉默不语。   张希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两位的心思我清楚,但我想问问,俞家的楼船有多少?”   俞廷玉怔了怔道:“有六十多艘。”   张希孟又看向廖永安,“你们呢?”   “这个有四十多艘,虽然不如俞家,但我们廖家将士勇猛善战,这次杀入长江,我们一马当先!”   张希孟又笑了笑,“我再请教,你们可知道长江水师的楼船有多少?”   这下子问住了两个人,他们一直在巢湖,还真不了解长江的情况。   张希孟沉吟道:“长江水师,光是各种楼船就有三百多艘,而且普遍比你们的船要大要好!咱们本就力不如人,却还要区分彼此,以家族区分彼此。试问我们如何能顺利击败元军?”   这俩人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是手上的利益,家族多年的经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张希孟也不着急,而是笑道:“俞老,廖将军,我不妨再跟你们透露一点消息,我已经在扬州选地,要筹建一个船厂,专门建造战船。”   “什么?”廖永安大吃一惊,“都督,你要自己造船?”   张希孟一笑,“不是我要造船,是主公……试问哪个志在天下的雄主,能不自己造船?更何况又是身在长江之畔,没有强大的水师,只会被人欺负啊!”   廖永安默默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们带着船队投靠,本以为是雪中送炭,没想到朱家军竟然早有打算,真是让人颇为意外。   俞廷玉老奸巨猾,他沉吟了少许,就笑道:“造船不是一日之功,光是木料就很困难,我们困守巢湖好几年,也就造了一些小渔船罢了。”   “对。”张希孟坦然承认,“造船的确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了,水师或许比陆上艰难一些,但只要肯投入,总会见到成果,或是三年五载,或是十年八年,总会有成功的时候。扬州的船厂已经招募了上千人,主公只要有决心,还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俩人听到这里,都为之一振。   确实,朱元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已经让人很是惊叹。他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勇战脱脱,这些都不是寻常豪杰能做到的。   以这样的心,去造船建水师,没有个不成的。   意识到这一点,俞廷玉和廖永安的头都下意识低下来,骄傲又少了三分。   张希孟看在眼里,继续道:“主公有志天下,也不会只是着眼中原,蒙古席卷天下,征战万里,灭国四十。如今西部诸藩属汗国,不计其数。这些国家未必不在主公的心上……巢湖太小了,长江也太窄了!真正的水师,要横行海上,扬天威于异域。你们或许觉得我在这里说大话,但是要成就大业,就要先有眼界格局……水师不可能是谁家的私兵,更不可能只是几艘船,几万兵。水师需要数量众多的造船厂,需要从各地调拨木材,需要全天下的能工巧匠,还要有各地的粮米商货。”   “如果只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水师就很难做大。当然了,水师做大,就需要广阔胸怀,海纳百川。你们既然选择投靠主公,就是想成为朱家军的一部分,从而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如果没有这个心思,守在巢湖当山大王岂不是更好?”   两个人眉头乱抖,心中澎湃。   道理都被张希孟说清楚了,但要迈出这一步,还是太难了。   俞廷玉就说道:“都督,实不相瞒,我们家四代人,都在巢湖为生,那些老卒都跟了我们几十年,早就习惯了。换了别人,他们不认啊!”   张希孟一笑,“是啊,总归会有些困难,但是一支强大的水师,是主公争雄天下的本钱。水陆两条腿,缺一不可。你们也看到了元军的船只武器,比起我们可强了太多。我已经下令,调拨一批投石机和火药过来。往后还有更多的船只,水手,粮草军械……接受整编建议,自然能得到优先补给。总不能抗拒命令,还能得到好处吧?”   张希孟这已经是直接利诱了。   任何军头,都有天生的扩张冲动……谁不想自己手下的兵越来越多,装备越来越好,可以支配的军费越来越丰富。   张希孟手握着这些东西,不愁他们不上钩。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能消除家族的痕迹,水师依旧要以俞家和廖家为主,但水滴石穿,总有完成正规化建设的一天。   甚至说只要打进了集庆,张希孟第一条建议,就是成立军校,不光是水师,连陆军都要接受进一步整编。   总而言之,一定要渡江,要有一个广阔的空间,好能大展拳脚!   俞廷玉和廖永安沉吟良久,终于点头,俞廷玉也道:“都督,我们既然归附了上位,就一心一意,绝没有要当草头王的心思。只是盛情难却,人心难违,部下太多,总有些想不通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俞老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田亩土地,还有船厂码头,林林总总,位置多的是。这次投靠过来的,都是有功之臣,在分配上面,会按照士兵待遇,享受双倍口粮田。就算被裁撤下来,也会让大家伙过得舒服富足,不让你们难做。”   俞廷玉这才松了口气,对张希孟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实力展示了,道理讲清楚了,现在把好处也送来了。   还能说什么?   乖乖听话吧!   几乎两家连夜开始整顿水师。   首先,那些只能打渔的小船,还有一批上了年纪的老卒,都被裁撤下来。   两边统合所有楼船,廖永忠率领十二艘,并入俞廷玉麾下,俞通海率领二十一艘,并入廖永安麾下,将各自的楼船数量保持在五十艘以上。   谷另外冲破濡须口的时候,又从元军手里缴获了几艘楼船,过火重的只能拆毁,但是有几艘过火轻,经过抢修,已经可以使用。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成了张希孟的座舰。   庞大的战船,朱红的大旗飞扬。   张大都督的排面总算是来了。   而在大型的楼船之外,张希孟又下令挑选了一批结构结实的中小战船,一共有四百艘左右,其中一半充作大船的补充,另一半被当成了运兵船。   这些运兵船普遍吃水比较浅,最多能装载百十人,最少的也有二三十人,在船舱里,还配属了诸如云梯,木板,弓弩,绳索等物……一旦登陆成功,就可以立刻发起攻坚作战。   也就是说,张希孟在整顿水师的同时,又搞出了一支水师陆战队。   而这支陆战队的统帅,毫无疑问,就是横行天下的常十万!   前面提到过,常遇春这人运气不算好,他编了个金甲神人让他投靠明主的故事,结果遭到了老朱白眼,险些被踢出去。   随后又因为赌钱的事情,让老朱抓了个现行。   因此常遇春并没有参与对脱脱的作战,一直被留在了和州,属于作壁上观,成了看热闹的。   这下子可把常遇春急坏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常遇春正在和州驻守,元军大举入寇,他们摧毁沿江的烽火台,直扑和州。   朱家军留在和州的兵力太少,民兵更是一触即溃,眼瞧着元军就要夺城。这时候常遇春挺身而出,他以七百多人的兵力,悍然发动反击,竟然一下子击溃了数千元军,打败了一个万户。   随后常遇春又跟杀神附体似的,连续突袭,把另一个万户打得几乎逃回江南。陈野先亲自领兵来救,才稳住了局势。   正是靠着常遇春的神勇表现,朱家军总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守住了和州,等来了朱元璋。   毫无疑问,靠着这一次的表现,常遇春一下子就成了老朱眼前的红人,还得到了好些美酒赏赐。   “俺,俺倒霉就倒霉在这些酒上面了!”   常遇春委屈巴巴,跟张希孟诉说着……自从上次饮酒疏忽,让朱元璋抓了个正着,他就再也没有喝醉过。   偏偏这次立功,又得到了赏赐,常遇春一高兴,就没控制住。   他喝多了,下面的人也喝多了。   正赶上老朱下令,让常遇春配合攻击鸡笼山。   就因为这一顿酒,常遇春酣睡不醒,等赶到之后,已经晚了一个时辰,贻误战机,把老朱气坏了。   痛骂常遇春,说他贼性不改,难以驱使……常遇春也是无话可说,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容易得到了转机,然后自己就弄砸了。   “先生,你说我用不用请个护身符,或者改个名字……有人跟我说,一个大男人,叫遇春有些轻浮了,改成秋,或许能压得住。”   常遇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说到底你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军人,什么叫军纪……主公派你过来,估计也是让你戴罪立功。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句话。”   常遇春一怔,忙道:“什么话?”   “很简单,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常遇春默默咀嚼片刻,终于用力点头,“俺记下了!”   一转眼,又过了五天时间,水师的整训初步完成,常遇春的陆战队也准备完毕,一共一千五百人,分乘五十艘运兵船,整装待发。   张希孟也穿上了一身皮甲,登上了楼船。   坦白讲,他并不那么平静,大江之上,气象万千,不是那么好预料的。而且元军水师依旧比他们强大许多,如果元军袭击,这一支船队能不能获胜,他并没有把握。   虽然张希孟之前偷偷放了一艘小船,还找了一具尸体,在身上携带了一封信,顺流而下,如果元军捡到了,就会以为朱家军要进攻太平,转而把重兵集结在太平防御,那样的话,他就赢了。   元军收到没收到书信,张希孟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是顺利渡过长江,两翼的楼船护送着运兵船,接近了岸边,运兵船迅速抢滩登陆。   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的赫然是常遇春,他一手提着铁枪,一手提着盾牌,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领着部下,朝着铜陵县城就冲了过去。   铜陵以铜为名,这里是著名的铜都,始于商周,兴于汉唐……产铜绵延几千年,经久不息。   恰恰铜又是当下朱家军最缺的东西。   常遇春在登陆之后,直扑县城,守城的士兵还在懵圈,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常遇春冲到了近前,才急忙下令,扯起吊桥。   可他们到底晚了一步,常遇春几个健步,冲上了吊桥,用枪尖儿戳断绳索,立身桥上,高声大呼:“随着俺杀进去,立大功啊!”   说完常遇春第一个冲了进去,手里铁枪挥舞,竟无一人能架得住,转眼之间,就杀死了十几个人,后续士兵一股脑杀进了铜陵!   此刻的张大都督,刚刚靠近岸边,还没来得及登陆。   “真是天生神将啊!”张希孟发出由衷赞叹。而跟在他身后的俞廷玉和廖永安也是目瞪口呆,乖乖,朱家军的人都这么猛吗?   这个黑大汉也没什么名气,怎么就跟猛虎似的?   “都督,让我们也上吧,一鼓作气,拿下铜陵!”两个人异口同声。 第一百五十章 菩萨兵来了   张希孟踩着跳板,踏上了江南岸的土地,感觉差了点什么……他向两边瞧了瞧,蓝玉跟在他后面,李文忠也刚跳下来。   “先生,有事?”   张希孟压低声音,“嗯,缺一把扇子!”   蓝玉眉头一皱,他不明白什么意思,李文忠倒是精明,忍不住笑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啊!先生这是要学周郎?”   蓝玉一脸夸张,忍不住撇嘴,还敢自比古人,先生也太自大了吧?   张希孟眨了眨眼,“李文忠,你舅舅可比吴大帝?”   李文忠怔住了,“这个……如今舅舅怕是还不如坐断东南的孙仲谋,但是他年舅舅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张希孟大笑道:“这就是了,我们辅佐主公,成就霸业,岂是周郎可比?”   张希孟说完,身形矫健,迈着大步,直奔铜陵县城而去。   蓝玉凑到了李文忠近前,低低声音道:“先生就爱吹牛皮,你别听他胡说!”   李文忠恍若未闻,低着头片刻,竟然也恍然大悟,兴奋握拳,“没错,先生说得没错!倒是蓝玉你不好好读书,只怕没有封侯的本事了!”   蓝玉愣住了,你怎么也被张希孟忽悠了?   “封侯自在马上,我姐夫可是第一个杀进铜陵的,先登之功!要不了几年,我也能练兵冲锋陷阵,区区一个侯爵,难不住蓝玉!”   李文忠也不管蓝玉说什么,只是喜气洋洋,跑着冲向了铜陵。   后续的水师士兵,也分批上岸,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虽然他们还不明白此战意味着什么,但是从江北到江南,一战成功,总是好事!   只不过大家伙多是巢湖百姓,对江南的土地没什么感情,过去大家伙过得很难,如果能饱掠一场,抢足金银财宝,装着粮食回去,享受胜利果实最好!   水师当中,不乏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所幸张希孟在这几日整训当中,最是强调军纪。他又把俞家和廖家的人马混编,彼此监视,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常遇春率先杀入铜陵,展现了强悍的战斗力。   朱家军的士兵不多,但威慑力足够。   这才没有出现抢掠的情况。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士兵就是工具人,但是对不起,想要把士兵变成真正的工具人,却需要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才能够成功。   不然的话,士兵各怀心思,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发生的。   在历史上,老朱渡江,就有人想要抢夺一圈,赶紧跑回去,朱元璋不得不斩断缆绳,放走了所有船只,以背水一战的决心才逼着士兵下决心留在江南,发展势力。   创业之难,可见一斑!   不过对于铜陵的百姓来说,秋毫无犯的朱家军,实在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在一所宅子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居中而坐,他们正是城中宿老,顶有名望的两个读书人,一个叫陶安,一个叫李习。   两个人不无紧张,焦急地往外面看着,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陶安的外甥,姓杨,取名天阳。   小伙子二十来岁,很是精神。   “怎么样?朱家军真如传言那般?”   杨天阳用力点头,不无惊叹道:“舅舅,李老,今天我算是真的开眼了,那些朱家军真的不进民宅。元军纵火,他们还主动救火。又有人敲锣打鼓,请城里百姓出去灭火,您猜怎么着?”   陶安气得翻白眼,“我猜什么,你小子快点说!”   杨天阳惊叹道:“反正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拿出了军粮,说是酬谢百姓……您说说,咱们救火,也是为了自己,怎么能要人家的粮食啊?”   陶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李习,两个老人都深深震撼到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个朱家军,当真有王师气象啊!”李习发自肺腑赞叹。   陶安道:“自从至正十一年,到现在也有四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彭党就打下过铜陵,随后元军又杀了过来,反反复复,哪一次不是百姓遭劫,民不聊生?那个彭和尚名气虽然大,可彭党的兵,咱们也都见过,比起元廷,强不了哪去,都是一丘之貉!”   李习点头称是,“脱脱被罢黜了,元廷自毁长城,亡国有日。只是这天下要归谁,还不好说。今日见了朱家军的风采,老夫笃定,得天下者,必是此人!陶兄,你看呢?”   陶安点头,“自然是如此,只不过朱家军清理豪强,均分田亩,似乎不是那么妥当啊!”   李习一笑,“陶兄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要是没有霹雳手段,哪来的万里江山?历代开国圣主,都会重分田亩,编户齐民,以为国之根本。只不过朱家军更加干脆彻底,分田的办法也更公平合理!要说他们铲除豪强,那也是和元廷又瓜葛的,而且还是罪孽深重的。别的不说,我听闻李善长就是元廷的小吏,此时不也是朱家军的参议吗?”   陶安终于笑了,“兄果然高见,只是咱们两家的田亩怕是要让出去一些了。”   李习颔首,笑道:“让就让一些,能以此换来子孙后代的锦绣前程,老夫甘之如饴!”   陶安也笑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告诉所有人,迎接王师!”   李习和陶安,两个老头牵头,招呼家人亲戚,带着酒水食物,主动前来犒赏三军。   只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在他们出来之前,铜陵的百姓就已经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在热情招呼,畅谈无忌。   两个老者仔细一听,原来大家伙都在说:菩萨兵来了!   没错,朱家军的名声,早就传过来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不少从江北逃过来的,就陆续返回和州,随后就有消息传来,这些人都得到了土地,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说所有的苛捐杂税都废除了,口粮田还不用纳粮,人人都能吃饱,老少都能穿暖。   再有一些商人也在传言,他们带着铜料去滁州等地,卖得价钱极好,而且沿途所见,家家户户都有粮囤,人人都有存粮。   有田多的人家,竟然拿碎米喂鸡!   这都是朱家军的功劳,菩萨兵早到一天,老百姓就少吃一天苦。   种种传言,早就在沿江各地传播,尤其是跟和州和滁州一江之隔的这些地方,更是人尽皆知。   偏偏朱家军渡江,第一战就是铜陵。   而贴出来的第一张安民告示,就是有关分田令的。   几乎一瞬间,铜陵就沸腾了。   百信们主动迎接兵马,箪食壶浆,场面空前热烈。   这种场面让陶安和李习既激动,又震撼,他们不会来晚了吧?   果不其然,原来有一个富商,名叫陈迪,他是经营铜料生意的,钱自然是不必说,但是地位不高,毕竟一个商人,上不得台面。   可谁知道他竟然带着好几车的财物,主动进献。   “小人拜见张先生!”   张希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认识我?”   陈迪急忙道:“张先生在滁州的时候,跟各地商贾谈论商税的事情,小人也在其中,只是不敢说话。”   张希孟哈哈大笑,“怎么,我有不让人说话?”   陈迪忙道:“不是,彼时铜陵尚在逆元手上,小人还不敢多说,生怕会惹来了祸端。如今,如今朱家军来了!铜陵有了青天!小人真想大声喊一句,朱家军万岁!”   他这么一带头呐喊,身后的伙计先是跟着喊,紧接着其他的百姓也都大喊万岁,场面热烈。   张希孟等大家伙稍微安静,这才问道:“你既然知道商税的事情,想必有什么心得,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啊!太合适了!”陈迪主动道:“乡亲们,我带着两千斤铜料去滁州,由于是紧俏物资,只收了半成的税,随后就有人护送着我,去了市场,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一文钱都没要我的,还给我寻找住处,安排交割。实不相瞒,我现在带来的钱,都是我几次去滁州做生意赚的……没有别的,我今天把这些钱财都拿出来,献给朱家军!请张先生务必收下小人的心意!”   大家伙这才知道,原来陈迪在这段时间发了大财,居然是偷偷运铜料去滁州,他可真是好大胆子!   张希孟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渡过长江,没有遇到危险吗?”   陈迪憨笑道:“危险还是有的,不过有句话怎么说,钱通神路啊!那帮元军都贪得厉害,我能把铜料送过江去,还是用得他们的战船哩!”   嚯!   这下子可惊到了大家伙,元军还真是漏洞百出啊!   张希孟笑道:“你说钱通神路,在我们那边有没有人倒在你的金钱之下啊?”   “没有!一个都没有!”陈迪立刻否认。   张希孟故意怒道:“怎么回事?你不会撒谎吧?”   陈迪连连摆手,“张先生请想,元鞑子克扣军饷,士兵都活得艰难,只要给钱,他们就给你办事,才不管朝廷死活。可你们那边不一样,人人都分了田,三口之家,就有几十亩农田,还有几十亩桑麻田,最少也值几百贯钱。小人虽然有点钱,可我也卖不了几个人啊!人家更看不上我的臭钱!”   听他这么一解释,大家伙都哄堂大笑。   张希孟更是笑道:“这么说田分得好,还能防止贪污?”   这话一出,从人群里立刻传来了一个声音,“可不说!无恒产者无恒心。朱家军分田,那是王道啊!”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穿着一身儒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人正是陶安,在他身后,又跟出一个老者,正是李习。   这俩位都是铜陵颇有声望的,他们一到,大家伙都惊叹连连。   朱家军是真得人心啊!   陶安到了张希孟面前,仔细打量,随后躬身道:“想必您就是张都督了,老朽斗胆进言,金陵虎踞龙盘之地,帝王之基,应该及早图之,成就大业!”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朱升   张希孟进驻铜陵,顺利地甚至有些超出他的预计。   经过了解之后,张希孟才清楚,原来彭党和元军在沿江一带撕扯过,铜陵、安庆、池州,都遭过兵灾,老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望治。   而朱家军名声也算是传开了,如今南下秋毫无犯,自然得到了百姓拥戴。   张希孟很是振奋,但他也清楚,眼下他的实力并不够,说穿了,他还是一支偏师,是替朱元璋瓦解长江防线的。   所以说攻取金陵,还真是高看他了。   但是顺流而下,拿下太平倒是要紧的。   太平位于金陵上游,扼守要地,既是金陵的陆上门户,又是元军水师驻扎的要地,元军在这里屯驻了重兵。   “都督,据老夫所知,如今屯扎在太平路的元军首领是平章完者不花,手下大将有万户纳哈出,万钧,另外还有汉将张旭,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总管靳义等人,精兵强将,数万人马,想要攻下来,怕是不容易啊!”   陶安感叹道:“不知都督带了多少人马?”   张希孟咧嘴苦笑,“扣除水师之外,只有一千五百人。”   “啊!”   陶安和李习都惊得不行,他们以为张希孟能一鼓而下铜陵,自然是兵强马壮,一两万人还是有的,结果只有一千多人,这也太少了点吧!   李习勉强道:“兵马多有兵马多的打法,少有少的打法,不能力敌,就智取,是吧?”   这话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不能力敌,可不就是智取。   问题是谁有这个智慧啊?   张希孟初来乍到,这俩老头读书还行,让他们打仗,出谋划策,那就问道于盲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突然陶安一拍大腿,“我想起一个人,他准行!”   “谁?”   “枫林兄啊!”陶安笑呵呵道:“他可是一肚子韬略,只可惜不得其主,蹉跎至今,只能在家中教书,如果他能出山,江南之地,反掌可定!”   陶安把这位枫林兄说得跟活神仙似的,张希孟也十分好奇,这位到底是谁,有这么本事,魔法师活神仙刘伯温?   李习就主动跟张希孟介绍,这位枫林兄很凑巧,是老朱家的一家子,也姓朱,叫朱升,字允升,号枫林。   朱升这人可谓是出身名门,他和朱熹是同宗,类似张希孟和张养浩的关系。母亲也是大家闺秀,朱升八岁读书,师从名士,早年间就有不少著作。   他不慕名利,也不贪图功名,只是做了池州学正,后来兵荒马乱,朱升就返回了歙县,闭门耕田,教导学生,自得其乐。   想要让这老头出山,可是不容易。   “哎,其实我们心里也都清楚,枫林兄才华横溢,当世少有。他十九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蹉跎到了四十六岁,才考中举人,当了几年学正就辞官了。他不是考不上,而是不屑于给元廷为官。偏偏人生世上,又要光宗耀祖,不得已考功名。说起来枫林兄也很苦闷。”   “他如今年过半百,不服元廷,却当了大半辈子的元廷百姓。他胸怀韬略,却又没有明主,真是可惜了一身才华。”   李习显然对朱升了解更多,此时此老代表了许许多多儒生的心态。   对于大元朝,他们是矛盾的,对于起义军,更是矛盾的。   到底该怎么选择,他们更是举棋不定。   张希孟默默听着两个老头的介绍,表面上耐心听着,可实际上早就心潮澎湃了。   朱升!   提到了此人,就躲不开那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毫不夸张讲,正是朱升点破了朱元璋夺取江山的关键。   其实张希孟跟老朱聊得内容,规划的政策,也不脱这九个字。   朱升这老头,绝对值得拉拢。   而在历史上,朱元璋为了得到此老,也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首先朱升帮助朱元璋,劝降徽州守军,避免了生灵涂炭。   但是朱升并没有立刻归附朱元璋,而是返回了歙县,随即朱元璋攻打婺源,又遭遇麻烦,就又想到了朱升。   他这一次亲自登门拜访,朱升玩了个绝的,他人走了,只给朱元璋留下了一个锦囊,结果朱元璋依照锦囊,打下了婺源。   这回老朱急了,这个人一定要得到。   他乔装成商队,突袭朱升,把老头堵在了家里,问他如何平定天下。   朱升说出了九个字,随即被老朱请出山,辅佐朱元璋……   看到这段故事,是不是很眼熟……诸葛亮只是写过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史书也只是写了凡三往。   三国当中,经典的三顾茅庐又是哪来的?   大约就是仿照朱元璋拜访朱升的经历……凑巧的是这两段故事,都给出了平定天下的方略。只不过人尽皆知的那一次,中道崩殂,并未成功。   倒是不为人知的这一次,开创出赫赫扬扬的大明朝。   所以说三国演义好坏姑且不论,但真是混淆了不少历史。   要怎么把老头弄出来?   张希孟思索再三,他肯定没工夫玩三顾茅庐,而且他又不是朱元璋,他去了估计也没啥用。   像朱升这种老儒生,什么都清楚,正如分析的那样,他是不喜欢大元朝,但是他当了大半辈子大元朝的人,想让他出山,对付大元朝,必须要给他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朱元璋是拿真心诚意,打动了老先生,张希孟反复思量,却是没有这个本事。   但他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了思路。   “陶老,李老,我可以给枫林先生写一封信,大约能请他出山,希望你们能派个领路的。”   陶安见张希孟颇有把握,他也没说什么,就把杨天阳叫来。   张希孟这边又把蓝玉叫来了。   很显然,蓝玉已经成了张希孟的专用跑腿的,送信小哥了属于是。   “先生,人家可说了,朱老头古怪着,你有什么把握,能让人出山,不会白跑吧?”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白跑就白跑,你还敢跟我讲条件?赶快滚蛋,耽误了大事,我拿你姐夫是问!”   蓝玉无奈,只能带上张希孟的信,跟着杨天阳,疾驰前往歙县,去拜访朱升。   一封信就能把人调来,陶安和李习都是不那么相信的。   道理很简单,朱升这把年纪,早就有了定见,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而且此老一生纠结,弄得脾气很古怪,等闲人物看不上,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硬,你求他,他又不屑一顾。   就这么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如何能打动他的心思,这俩人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只能说如果张希孟干成了,他们五体投地!   不过虽然朱升来不来,还要一点时间,但是张希孟在铜陵的行动,着实干净利落。   常遇春率先攻破铜陵,斩杀元兵三百多人,又俘虏了上千人,同时元廷的知县以下,一共几十名官吏,都被俘虏了。   很难得,常遇春竟然没有大肆杀戮,而是交给张希孟决断,终于有了进步。   张希孟没有客气,根据百姓的反应,他处死了二十几个罪大恶极的,把头颅都挂在了旗杆上……随即张希孟宣布,根据土地大纲,开始着手重分田亩,各地百姓可以返回老家乡镇等候,很快就会有专门人员到各个乡村,核实人丁田亩,重分土地。   这一条命令下去,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那些流民纷纷返乡,并且喜气洋洋,有菩萨兵给我们做主,我们谁也不怕了!   别看朱家军被百姓称为菩萨兵,但是须知道,虽然有菩萨低眉,却也有金刚怒目!   在铲除官吏之后,张希孟又根据陶安、李习、陈迪,还有在百姓那里的走访,将铜陵的豪强分成了三六九等。   其中有二十五家都跟元廷有过合作,主要负责协助元廷征税……有人说元廷采取包税制,可也有人说元廷并不存在包税制,说包税制的都是外行,不值得讨论。   就像很多历史公案,难以争出个结论,但是元史确实明明白白写着,元廷征收商税,凡仓库院务官并合干人等,命各处官司选有产有行之人充之。有产有行者,不就是有一定产业,人品又好,说白了,不还是各地豪强吗!   让他们帮忙征税,到底算不算包税制,就看怎么定义了。   反正在张希孟这里,帮着元廷征税的,自然算作要铲除的豪强,至于用不用杀头,还要看他们的平时行为,如果并没有太多恶评,或可以逃过一劫,但查实却有罪行,断然没有活路。   张希孟以霹雳手段,短短两天,就让铜陵县城焕然一新。   无家可归的流民返回了乡里,乱七八糟的人被清楚。   整个县城,都焕然一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头,在两个年轻人的陪同之下,气喘吁吁,赶到了铜陵县城。   来的人正是朱升!   这老爷子还真来了!   当看到了朱升,陶安和李习都傻了,“枫林兄,你,你怎么来了?”   朱升连看都没看他们,只能气哼哼一声,“你们干的好事!”   随后老头就往里面走,进了二堂,迎面正好看见了张希孟。   “您老就是枫林先生吧,快请坐!”   朱升翻着老眼,勉强坐下,但是却连茶水也不喝,只是把那封信掏出来,压在掌下。   “这是谁写的?”   张希孟笑容不减,“枫林先生,如果晚生说这是我写的,您信吗?”   朱升认真看了看张希孟,略显纠结,说实话,他不觉得一个年轻人能写出这十六个字,但是这十六个字又确确实实,打在了他的心头。   想到这里,朱升不由得缓和了语气,“老夫本是朽木死灰之人,无心俗务,可是这十六个字,着实非同小可,老夫不能无动于衷。我想请问,这到底是出自谁的手?是写着玩,还是另有深意?”   张希孟一笑,“枫林先生,这的确是我写的,但也是我家主公的心声,我可以向枫林先生保证,我家主公必定按照这十六个字,稳步推进,以至于最终达到目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阻挡我家主公!”   朱升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老头思忖了良久,终于一声长叹,仰头望着,“诚如是,老夫当为犬马,竭尽全力!”   张希孟一喜,“枫林先生,如今要攻取太平等地,解和州之危,可有妙策?”   朱升道:“强攻太平,胜算不大。老夫可以去池州,招降那里的兵马,随即从池州发出求救书信,调动太平元军援救,而后在半路击杀,则胜算大增!”   张希孟一听,眼前一亮,这老头在池州当了多年学正,根基深厚,绝不会瞎说的。   招揽此老,当真是赚大了。   而此刻朱升缓缓抬起手,在他的掌下压着一封信,上面只有十六个字,赫然写着: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第一百五十二章 都督妙策   “老夫年过半百,本该老死山林,不问世事。可是见了这十六个字,老夫不能不来。但老夫还是不信,你家主公竟有这个魄力?”   张希孟含笑,“老先生自然是学究天人,智慧冠绝当代,我说再多,你也不会轻易相信……这样吧,我给你见一个人,你就知道了。”   说着张希孟起身转入后堂,没过多久,他返回来之后,带来了一个中年人,他穿着粗布衣,微微低着头,走进来之后,看了眼朱升,便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朱升自然是不认识,这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先帖木儿,此人乃是原来的池州学正,名叫朱升,号枫林,可是江南名士啊!”   原来张希孟请来的竟然是也先帖木儿。   这下子还没等别人说话,朱升竟然惊得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出了鬼了!   这是大元的御史大夫?脱脱之弟?   他,他怎么会在朱家军中?   而且看样子还是一家人,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也先帖木儿微微哼了一声,“你虽然不算大元忠臣,但是弃暗投明,归附明主,也算是你有眼光,好好干吧,争取早日灭了逆元!”   几句话出口,更把朱升惊到了,“你,你在说什么?莫非你疯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怪眼圆翻,气得暴怒,“我疯了?我是疯了?元廷罢免了我兄长,发配了我的孩子和侄子侄女,我们一家都完了!兄长忠心耿耿,就换来这么个结果,你让我如何不疯?你说啊!”   饶是朱升智谋过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也是目瞪口呆。   是啊,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自己站在也先帖木儿的位置上,估计早就起兵造反,拼个鱼死网破了。   元廷罢免脱脱,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跟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朱家军为什么要招降也先帖木儿,这个人还有什么用吗?   “枫林先生,蒙古人入住中原几十年,各地或多或少,都有蒙古人,大元军中,蒙古人更多……而且黄金家族灭国四十,在西域之外,尚有无数藩国。我虽然写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但我主之志,又岂在中原之地?我以为驱逐的是胡虏之风,便是蒙古人,色目人,愿意沐浴王化,心向中华,如此就是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矣!也唯有如此,才能迅速恢复汉家天下,囊括八方,收复四海之地,成就远胜大元的壮阔版图,实现迈于汉唐的国势……枫林先生以为然否?”   朱升听到这里,已经是无言以对,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朱升的心态也不复杂,他不喜欢大元朝,但他给大元朝当了大半辈子的臣子,眼看人生终了,没剩下多久了。   一把年纪,孙子都挺大了,跑去投靠红贼,成了固然好,若是失败了,他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朱升必须看到格局气度,他才会主动来投。   而张希孟拿出了朱元璋谕中原檄的十六个字,将陈纲立纪改为均分田亩,送去了朱升。   按照记载,这篇谕中原檄是宋濂操刀,但是朱升作为朱元璋的心腹谋士,他多半也参与了起草。   这十六个字,就是代表了此时文人最大的愿景。   宏图大志,莫过于此!   倘若真能做到,朱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这也是张希孟一封信,就能把老头调来的原因所在。   而刚刚的谈话,又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让朱升更加震撼,貌似朱元璋的心胸远不止恢复中原这么简单……老夫满腹才学,一生未遇明主,不得施展,如今总算是等来了豪杰雄主,某虽老,心尚存!   岂可浪费光阴!   “张先生见识高明,老夫五体投地……这样吧,老夫这就去池州,说服他们投降。”   张希孟也站起身,激动道:“枫林先生,需要多少兵马?”   朱升摇头,一个人也不用。   也先帖木儿也道:“我写一封信吧,他们见我在这边,会更愿意投降归顺的。”   朱升猛地回头,轻蔑一笑,“汝虽然归附明主,但到底作恶多端,老夫还用不着你这个废物帮忙!告辞了!”   朱升说完就走,出去之后,蓝玉正好等在外面,老头直接道:“你小子给老夫牵马,咱们去池州!”   “我这是成了马童吗?”   蓝玉很想反驳,可转念一想,一路上就听这老头吹牛皮了,我倒要好好瞧瞧,他又多大的本事!   蓝玉这浑小子竟然真的乖乖陪着朱升去了。   张希孟微微露出笑容……连朱升这老头都被忽悠了,看来自己离着大忽悠的境界也差不多了。   老头此去,必定能成功,接下来就是怎么对付元军了。   张希孟就打算叫常遇春他们过来商议,但是令人讶异的是也先帖木儿竟然没走,而是沉吟道:“张经历,那老头瞧不起我,我给你提意见,你能听吗?”   张希孟一笑,“既然是提意见,正确的我自然会听的。”   也先帖木儿长长出口气,随后道:“不管你怎么安排,听我的,先打蒙古兵,他们,他们的斗志不如汉人了!”   说完这句话,也先帖木儿转头就下去了,不知不觉间,后背竟然越发佝偻,那个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没了,就连最后一点元气,也损失殆尽了。   张希孟沉吟少许,嘴角微微上翘,笑得似有若无。   不多时,常遇春,俞廷玉,廖永安,等等诸将悉数赶来,张希孟让大家伙落座。   “池州是江南重镇,一旦落入我们手里,安庆就近在咫尺,安庆有失,集庆不保。所以无论如何,元军都会出兵,这时候我们的战机就来了,如果能引诱元军离开太平,狠狠伏击,胜算就来了。毕竟以咱们的兵力,强攻太平,着实没什么胜算。”   张希孟说完,俞廷玉和廖永安似乎都想说话,但是常遇春却第一个开口了。   “都督,上位把大权交给你,这些事情就由你决断,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俺常遇春别的本事没有,冲锋陷阵,以手下的弟兄,击败万八千的元军,还是轻而易举!”   自从一战夺城之后,俞廷玉等人都十分忌惮这个黑大汉,见他表态,竟然不敢多说。   张希孟暗暗点头,常遇春看着粗鲁,其实粗中有细,巢湖水师到底还不是朱家军的核心,没有经过整训,遇到战事,不免又自己的小九九。   有常遇春在,正好能压得住他们。   “既然这样,我就分兵派将了,俞指挥使,你率领本部水师,严加戒备,防御蛮子海牙的长江水师。”   俞廷玉急忙点头,接下了任务。   张希孟又在人群当中看了看,目光落到了末位,此人叫张德胜,也是巢湖水师出身,很难得不是俞廖两家,张希孟就想给他个机会。   “张千户,你率领本部前出诱敌,如果遇到元军,一定要死死拖住。”张希孟认真道:“这件事干系重大,你可要千万小心。”   张德志用力点头,“都督看得起俺,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被狗鞑子拖住的!”   张希孟颔首,“果然好汉,此战之后,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   抛出去了诱饵,随即张希孟就点到了常遇春,让他率领部下将领,担任主攻。   常遇春欣然领命,十分得意。   自己的本事越来越被看重,多立几个大功,驱散霉运,他也想争个指挥使当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居人后?   在常遇春之后,就是廖家兄弟,张希孟让廖永安和廖永忠各自统领两千五百人,随着他一起出城。   至于俞通源,则是负责留守铜陵,李习和陶安给他当助手。   分派妥当之后,张希孟再度看了看众人。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千言万语,还是军纪军令,谁也不能违背。战后也不能随意杀戮俘虏,更不可以屠戮百姓……如果发现了这些行为,用不着主公下令,我就会按照军法严惩不贷!”   张希孟这话自然是说给巢湖水师听的,也更是说给常遇春的。   诸将领命,随即展开了行动。   果然不出所料,在得到了池州危急的消息之后,太平的元军坐不住了,长江天险是他们的命根子,只有守住了长江,才能进退自如。现在红贼先拿下铜陵,随即攻取池州,万一安庆也丢了,他们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必须出重拳!   经过一番商讨,由佥事张旭和万户纳哈出,统领两万五千人,立刻救援池州,又命令蛮子海牙率领巨型楼船逆流而上,择机收复铜陵。   长江一线,地形如此,能选择的战术空间并不大。   无非就是一条常山之蛇,先砍哪头的问题。   张旭和纳哈出经过商议,由纳哈出率领蒙古万户,以骑兵为主,奔袭池州,尽可能夺回池州,随后从池州,太平,还有水师方向,三面围攻铜陵,剿杀江南红贼。   纳哈出对张旭道:“我们一前一后,一骑一步,相互照应,你可听好了,如果遇到了红贼,你可不能光看笑话,按兵不动!”   张旭气得无奈,“你麾下一个骑兵万户,红贼能有多少兵马?用得着小心翼翼吗?你放心吧,让红贼灭了你,我又如何能活?咱们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的。”   纳哈出沉吟再三,终于点头道:“成,我信你!”   说完之后,他转身打马,疾驰而去……张旭冲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当初的蒙古骑兵可是满万不可敌啊,怎么堕落这么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全军出击   蓝玉跟着朱升去了池州,跟在张希孟身后的就剩下李文忠。相比起跳脱的蓝玉,李文忠更沉稳,也更好学。   尤其是在他意识到舅舅前途无量,他们这些人也会鸡犬升天之后,就更加卖力气,如饥似渴,不放过任何的机会。   “先生,教我点兵法吧!”李文秀笑嘻嘻道。   “兵法?”张希孟怔了怔,突然摇头道:“我不懂兵法。”   “不懂?先生学究天人,怎么就不懂了?”   张希孟苦笑摇头,“你说什么是兵法?是那些兵书战策?还是那些经典战例,要是这些,我能滔滔不绝,讲个一天两天都行。可是自从赞同统军出来之后,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兵法了,能剩下来的,也就是随机应变而已。”   “随机应变?”   “嗯!”张希孟道:“根据陈迪送来的消息,元军出动了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一个骑兵万户。我问你,这步兵要怎么对付骑兵?”   “这个……自然是结成战阵,以长枪在前,以弓弩压阵,只要能撑过最初的艰难,便有胜算。”   张希孟点头,“道理是没错,那我问你,骑兵为什么一定要攻击你的战阵?”   李文忠愣了一下,两军交战,他们不打怎么赢啊?   不过李文忠很快意识到了张希孟的意思,战争永远不是简单的阵前斗将,你出一个人,我出一个人,也不会是你出一百个人,我出一百个人……   就拿骑兵来说,他们占据速度优势,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劲。这样的情况,骑兵一定是要等步兵疲惫,懈怠,阵型散乱,猝不及防,然后才发起攻击,一举获胜。   步兵也未必就一定是待宰羔羊,聪明的指挥官会利用地形地形,抢占优势,最大限度低效敌方的优势,扬长避短,以步兵制骑兵。   谁都会尽力争取最大的优势,然后在优势在我的情况下,发起决战。   当然了,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到了战场上,究竟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了。一方没有准备,或者两方都没有准备,仓促接战,比比皆是。   所以说想推演还原一场战斗,是异常复杂的,哪怕身处其中,也未必能做到尽在掌握。   只能说在平时多训练,多流汗,装备尽可能好,预想尽可能周全,在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尽量少犯错误。   这也就是张希孟几年混迹战场的心得体会。   不过说到底,他不是个天赋很高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做得很好。   所以说,他是很难成为名将的。   当然了,如果给张希孟足够资源,打个蒙哥马利式的胜利,他还是能做到的。   李文忠沉吟了许久,竟然好像悟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   “先生果然大才,我明白了!”   张希孟看着这个欢天喜地的小子失声一笑,你明白什么,我都不明白!   李文忠不理会张希孟,他开始自己观察这场战争……正如分析的那样,战场的意外太多了,根本没有一定之规。   所以张希孟才利用朱升去说服池州投降,而后以池州的名义,向太平路求救,逼着元军出来……而为了救池州,元军大约就会一往无前。   这样一来,给元军的选择余地就不多了,张希孟又派出张德胜带着两千人,充当诱饵,吸引元军。   为的就是把战场固定住,随后常遇春担任主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廖永安和廖永忠两路出动,最后奠定胜局。   计划谈不上惊艳,但是却相当中规中矩。   不过这也不代表着元军就一定会倒霉。如果他们够厉害,一下子冲垮张德胜的兵马,张希孟的计划也就完蛋了。   或者他们绕开张德胜,不吃这个饵儿,也是可以的。   再不济,双方乱战,蒙古人靠着强悍的战斗力,顽强的作风,依旧能击败朱家军。   大体的情况就是如此,战争会以什么样的情形爆发,还真说不好。   上午的时候,张德胜率领着本部兵马,抵近南陵县城,在他们的南边,正是长江下游最大的支流,发源于黄山北麓的青弋江。   南方的江河名气或许不那么大,但是到了夏秋雨季,水量绝对够,而且河岸两边,竹林密布,地形起伏不定。   这样的战场,毫无疑问会极大限制骑兵的威力。   张德胜仔细观察之后,他们所处正在从金陵前往池州等地的官道上。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决战之地了。   张德胜的压力非常大,不光是这一场战斗的问题,也包括他的出身。   在巢湖水寨,他不是廖家,也不是俞家,只是在两大家之间,艰难求生。他领兵打过元廷,败过,也胜过。   但不管怎么看,他此前的经历都只能说是平庸。   如今归附新主,天赐良机,如果还不能抓住,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张德胜仔细想了许久,他没有进南陵县城,也没有抢先堵截元军,而是选择在南陵以西二十里处,设下了战场。   他迅速以为数不多的马车构成了一道防御阵地,再然后就是下令手下弟兄,严阵以待。   没有多久,就有消息传来,元军已经进入南陵,随后元军前锋穿过南陵,直扑他们而来!   “到底是来了,能不能一战成名,就看今天了!”   张德胜果断传令,让五百人向前,主动引诱元军过来。   ……   “都督,张德胜没有抢占南陵,而是在南陵以西停顿下来,准备接战。”   张希孟微微一怔,一旁的李文忠却惊喜道:“妙啊!元军奔袭疲乏,必定愿意选择县城休息。而背靠县城,又会麻痹元军,让他们骄傲自大,见我军兵马不多,必定果断冲上来。”李文忠对张希孟兴奋道:“先生,鱼上钩了!”   张希孟眼神眨了眨,终究没说什么。   “往后这些军情就不要告诉我了,我相信将士们的判断!”   李文忠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先生沉稳如山,此战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送信的士兵赶来之际,朱家军和元军已经交锋了。   坐拥一个万户骑兵的纳哈出,面对几百名红贼的挑衅,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会发起进攻的。   铺天盖地的骑兵,以山岳一般的态势,果断压上,而那几百红巾军竟然以更果断的态势,向后退去。   骑兵追步兵,四条腿追两条腿,这还能有什么悬念。   元军奋力追杀,急促的马蹄,溅起尘土,聚在空中,宛如沙尘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让人心惊肉跳,肝胆欲裂。   不管什么时候,面对骑兵冲锋,那种无与伦比的气势,都会让人生出不可战胜的念头。   张德胜只觉得口舌干脆,手心冒汗,他的心在怦怦乱跳。   第一次张口下令,竟然没有发出声音,他不得不咽了一口吐沫,再度怒吼,而就是这么一瞬,元军已经突到了百步之内。   “弓弩手,准备!”   那些负责吸引元军的士兵,也到了眼前,他们终于侥幸逃生,顺着军阵的缝隙,逃了进来。   但是依旧有几十人,被元军追上,铁蹄践踏之下,连尸体也荡然无存。   “放箭!”   弓弩齐射,冲在前面的元军躲闪不及,足有十几人中箭落马,元军队形为之一乱。   后续的元军很聪明,他们没有硬冲,而是绕了个圈,从军阵前面掠过,同时朝着朱家军放箭。   这些元军骑兵犹如一阵死亡旋风,悍然掠过。   骑兵的高机动性,竟然让他们在同样的时间内,射出了更多的箭矢。   而站立不动的步兵就太吃亏了。   张德胜的部下再度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   “稳住!都给我稳住!不许后退,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土地!当了逃兵,什么都没了!”   终于,动摇的军阵重新恢复稳定。   可很快元军的第二轮攻击就来了。   他们也就是选择从前面掠过,并没有硬凿,因为他们也知道,以骑兵去撞击车阵,实在是不智。   此时的纳哈出已经看清楚了对面红贼的底细,他们应该只有一两千人,也没有骑兵,想跟自己斗,还差了很多。   不过即便如此,纳哈出还是表现出了一个合格蒙古将领的严谨作风。   “去告诉张旭,让他加快速度,立刻援助我!”   信使打马如飞,立刻走了。   纳哈出的目光又落在了前面的朱家军身上,消灭这伙红贼,大约就能立个威风,让他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纳哈出观察了许久,从自己的亲信当中,分出了两个千户。   “你们从右边给我凿进去!”   这两个千户动了,他们披着重甲,手握弯刀,长枪,弓弩,箭矢,这是一支从头武装到脚的队伍。   尤其值得一提,他们使用的战马也不是当年的蒙古马,而是跟西域诸多明马杂交过的战马,既有蒙古马的坚韧,也有西域宝马的神骏。   单纯冲装备上讲,他们比成吉思汗时候的蒙古骑兵,更要可怕!   所以他们一往无前,凿向朱家军。   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人到了纳哈出面前,急切道:“又发现了一伙红贼!”   “又有红贼?多少?”纳哈出惊问。   士兵道:“不多,也就一两千人。”   纳哈出莫名松了口气,“区区一两千人,还能改变大局吗?就让他们看着,我是如何屠戮眼前红贼的!往后这些小事就不要废话了。”   两个千户的元军迅速接近对面的朱家军。   这些从巢湖杀出来的汉子竭力抵抗,他们冒着箭雨,向元军发射弓弩,而长枪手已经死死抵在了前面。   但是这里是车阵的薄弱处,存在空隙,骑兵就从空隙凿进来,几乎一瞬间,兵器崩裂,人声哀嚎,朱家军的士兵被撞飞倒地,受伤惨死。   元军靠着强大的冲击力,踏着自己人和朱家军的尸体,一下子冲进了阵地。他们肆意杀戮,将朱家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宛如一团扭曲了经纬的布。   在纳哈出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红贼溃退,他大肆追击,取得一场大胜。   而此时,张希孟和李文忠也到了,他们在观察着战局……说实话,但张希孟看到朱家军大乱的时候,心是纠结的,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失败。   不过所幸还有常遇春,只要常遇春发起了攻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希孟在期盼着常遇春,而李文忠却惊讶于张德胜的顽强,他们被突破之后,士兵虽然慌乱,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溃逃,而是在寻找机会,向元军反扑,将一个个骑兵脱下来斩杀,同时也不断有人被杀,血肉纠缠在了一起,绽放出最夺目的色彩!   张德胜部虽然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却拖住了数量更多的元军精锐。   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最宝贵的战机。   常遇春提着铁枪,默默注视着战场,纳哈出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先击溃眼前的朱家军,随后回师对付常遇春,他竟然没有派兵过来,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常遇春果断判断出来,对方求稳。   既然如此,俺就让你领教一下,常某的厉害!   “冲!”   常遇春动了,他率领着真正的朱家军精锐甲士,一往无前,直接杀向了纳哈出。   常遇春出动,让人猛然意识到,原来步兵也能冲出惊天动地,山呼海啸的势头。   纳哈出意识到了不妙,他急忙招呼身边的两个千户靠拢,保护他自己,准备迎战红贼。   可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不妙,常遇春看似向他发起攻击,实则朝着纳哈出和后方的衔接处杀来!   受限于地形的原因,纳哈出的万户并没有一字排开,他率领一半的骑兵为前部,后面五个千户,负责辎重。   常遇春攻击的就是这个结合部,就在纳哈出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兵马被切开了,三个千户被张德胜牵制住,两个千户保护着他自己。   还有五个千户,不知所措……   张希孟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这就是战机吧!”   “传令,廖永忠和廖永安立刻出击,我只要纳哈出!”   传令兵立刻下去,而就在这时候,李文忠竟然随着传令兵也下去了,“大都督,我去建功立业了!”   张希孟一怔,随即气得倒仰。   兔崽子,你是不要命了!   让老朱知道了,他不该管我要人啊!   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要咬了咬牙,“传令,全军出击!”   他亲自率领着三百多名护卫,也投入了战斗……张希孟梭哈了,纳哈出,你随意!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向主公报捷   有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就像张希孟这么个小心谨慎的人,居然会亲自上阵,主动发起攻势,这是很不寻常的。   不过这也体现出另一番道理,在一个向上走的团队中,往往每个人都有可能超长发挥自己的潜能,十分的本事,能发挥出十二分的能力。   这也不是什么玄学,单纯只是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已。   从兵力上看,纳哈出手握一个万户,无论兵力数量,还是装备程度,都远胜朱家军,尤其是他们以骑兵为主,如果果断突围,张希孟不但奈何不了人家,甚至会损失惨重。   因此他虽然冲了出来,但是依旧忐忑,只是分出一半的兵力保护李文忠,随着他一起冲杀。   另外一半的护卫捏在他的手里,随时应付状况……也包括反向前进。   可就在朱家军大举攻击的时候,纳哈出让两个千户向他靠拢,加强防御,保护自己的安全,张希孟的眼前一亮,信心陡增。   片刻之后,似乎纳哈出也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他急忙分出一个千户,朝着常遇春杀了过去。   可时机已经错过了,廖永安和廖永忠的兵马已经投入过来,足足五千人,围住了纳哈出!   战争就是这样,永远都存在着意外。   刚刚如果纳哈出果断攻击常遇春,且不说能不能击败常遇春,至少他能吸引后面的五个千户,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   常遇春再厉害,也会顾此失彼,而且以骑兵为主的纳哈出,大可以从容离去。   如果是昔日的蒙古骑兵,多半会主动进攻的,甚至说见到了敌人袭击,他们会兴奋莫名……但很可惜,这是元末。   纳哈出选择了保护自己,尽管他随后意识到了错误,派出人马,试图击穿常遇春,但是一切都晚了。   廖家兄弟围了上来,在纳哈出的周围,形成了兵力优势。   常遇春也完成了分割,他利用五百人阻挡后面的元军,自己率领一千人,玩命攻击纳哈出。   这样一来,朱家军就有了三倍的兵力优势,尽管是面对骑兵,也有一战之力。   毕竟战场上永远没有呆板的数量对比,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常遇春一条铁枪,横勇无敌。   他身后的甲士也十分凶猛,手里挥动利刃,斩马腿,砍人头,杀得不亦乐乎。   廖家兄弟见此情景,也是备受振奋,奋勇攻击。   “弟兄们,报答上位的时候来了,杀了元鞑子,给上位献礼!”   每一个人都玩命攻击,用尽了全力。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受伤的惨叫声,弥漫在一起,让整个战场充满了惨烈的气氛。   张希孟虽然冲出来,但到底没有真正投入战斗,毕竟以他的身手,多半会给自己人添麻烦。   他的主要使命还是审视全局。   毫无疑问,朱家军占了上风,可这个上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常遇春能打,但他只是一千甲士。   廖家兄弟也很玩命,但他们的部下披甲率还不足一成五,而且大部分还是皮甲,来不及换装。   反观纳哈出,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蒙古统军万户,拥有精悍的骑兵。   在短暂的仓皇之后,纳哈出在不断调整状态,寻找突破口。   他连续向廖永安的方向突破了两次,都被廖永安挡住了,但却损失了两三百人,而且第二次还是靠着常遇春援助才侥幸撑住。   或许下一次,纳哈出就能冲出来。   而在另一边,那五个千户也意识到了万户危急,立刻发起了反扑。王弼和马大刀两个,带领着五百甲士,艰难抵挡,同样摇摇欲坠。   明明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最后还是没法顺利吃下肚子吗?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少年,他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带着一百多名护卫,猛然冲出,奔着那五个千户就冲过去了。   是李文忠!   张希孟大惊失色,这小子要干什么?   只见李文忠快速接近对方,在距离一百五十步之外,他摇晃着人头,血腥飞溅,高声呐喊。   “纳哈出人头在此!”   “纳哈出已经死了,快快投降!”   李文忠没有靠近元军,而是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一边跑,一边喊……那五个千户被朱家军隔绝,并不太清楚前面的状况,一见有人提着人头,也来不及分辨,就心惊肉跳,队伍出现了动摇,甚至有人想掉头逃跑。   好个李文忠!   竟然想到了这么笋的办法!   张希孟懂了之后,也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将种啊!不过这还不够,需要加码。   “赢了!我军大胜!”   “万岁!”   张希孟竟然也大喊起来,他这一喊可不打紧,手下一百多名护卫也跟着喊,接着带动了廖家兄弟,连常遇春的甲士都跟着大吼。   欢天喜地,声音震天。   相隔一段距离的元军还不清楚状况,但红贼总不会是发神经吧?   或许万户大人真的死了!   惶恐开始蔓延,从少数的逃跑,变成大面积溃逃,紧接着,成建制的元军开始逃命。   大家都在说,纳哈出已经死了,人头都被砍下来了!   不知情的人也跟着逃跑。   一半的骑兵,竟然被吓得溃散了。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也真是该替纳哈出默哀了。明明人还活着,竟然被人说死了。他气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不许造谣,谁造谣老子杀了谁!   很可惜,他也没给手下装反诈APP,就这么被李文忠以几乎面对面的方式,造了谣。   小子,够狠!   五千骑兵溃散,另外意外的是,向张德胜部发起攻击的元军也受到了震动。   他们本来占尽了优势,以为能大获全胜,结果一听万户死了,也被吓得不轻,军心士气,一下子就没了,大家伙焦急张望,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张德胜却是大喜过望,他振奋起最后的力气,发出怒吼。   “杀!”   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发出了怒吼。   他们踏着尸体,红着眼睛,想那些杀戮了同伴的元军复仇!   “杀!”   怒吼之声,惊天动地,他们节节向前,元军步步后退,终于,元军承受不住,差不多两个半千户的元军溃散了。   整个战场,只剩下纳哈出的两千人,还在苦苦支撑。   而在朱家军的疯狂攻击之下,纳哈出所部已经死去了差不多五百人,剩下的也有不少带伤的。   在这一刻,常遇春再度发威,他率领着身边的士兵奋勇向前,即便是强悍的骑兵,也阻挡不了他们。   终于,常遇春的铁枪穿透了面前最后一个元军……纳哈出的兵马再度被分割,其中一半立刻落入了廖永安的包围圈。   廖永忠配合着常遇春,对纳哈出的这一半发起更凶猛的攻势。   就这样,不断切割,不断削弱……纳哈出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三百……他已经山穷水尽,自己的部下溃散了,张旭也不来救援。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老子出去之后,一定先宰了这个畜生!   纳哈出怒火冲天,悲愤交加。   难道自己就一定死路一条吗?   “冲!”   他突然发现在廖永忠这边竟然有一个薄弱点,士兵稀少,是个绝佳的机会。纳哈出玩了命似的,冲了过去。   仓促之间,好几个士兵倒在了纳哈出的面前,距离逃出生天,只剩下最后一步。   纳哈出玩命向前,就在要庆祝胜利的时候,一支三百人的精锐护卫,堵住了他的去路,统领这一支人马的正是李文忠。   张希孟没有丝毫的揽功,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意不领兵,既然李文忠有这个天赋,那就该给他表演的机会。   少年率领着三百精锐,跟纳哈出撞在了一起。   毫不客气,没有半分迟疑,这些朱家军的精华,对疲惫不堪的纳哈出所部展开了屠杀,一个接着一个的元军掉落,纳哈出除了惶恐,毫无办法。   而常遇春和廖永忠也迅速围了过来,尤其是廖永忠,他更是气得咬牙。   险些就让这条大鱼跑了!   “杀!”   廖永忠也不顾自己的生死,扑了上来,肆意杀戮。   不到一刻钟,纳哈出身边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死到临头,再也没有任何侥幸了……纳哈出咬了咬牙,突然抽出佩刀,想要自杀。   “奶奶的,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常遇春红了眼珠子,这一战他的亲信可是死了不下三百人,自从投靠朱元璋以来,还没损失这么大过!   他见纳哈出想死,情急之下,把手里的盾牌甩出去。   常遇春力大无穷,盾牌带着风声,正好砸在了纳哈出的肩头,他一声痛叫,就落在了马下,常遇春三步两步过去,一下子踩住了纳哈出,抓了个俘虏!   此刻那些小的包围圈也相继结束战斗。   清点战果,张德胜所部损失近一千人,常遇春和廖家兄弟也死了八百多人,还有更多受伤的士兵。   至于元军方面,阵亡了差不多两千八百人,被俘虏不足二百,其余的人多数溃逃了。   这个结果并不能算是大胜,但是考虑到也步兵对抗骑兵,甚至兵力也不占优势,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狠了不起了。   尤其是还俘虏了纳哈出,毫无疑问,朱家军赢得了大胜!   常遇春提着纳哈出,到了张希孟的近前,他一身浴血,杀气冲天,当真跟煞神相仿。   “都督,接下来要怎么办,请都督下令!”   张希孟深吸口气,能击败纳哈出,算是走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只不过这还不够。   “立刻打扫战场,修整人马,做好准备,进军太平!”   常遇春一听有仗打,就浑身来劲儿。   这一次击溃元军,最大的收获是超过两千匹战马。   常遇春这些人终于能换上四条腿了。   朱家军一向如此,花云的骑兵也是缴获来的,现在轮到了常遇春,第一支骑兵终于要诞生了。   大家伙欢天喜地,消化战果。   突然有消息传来,又出现了一支人马。   张希孟一惊,难道是元军又来了?   他们此刻疲惫不堪,如果立刻投入战斗,非常不利。   不过很快张希孟就得到了消息,来的竟然是朱升。   老头带着池州兵来了,人马不多,却也有五六千人。   “张经历,这位是池州守将,叫黄振。”朱升引荐道。   为首将领立刻过来躬身施礼,“见过张经历,罪人原本在枫林先生门下读书,后来红巾军起,就招募乡勇,守土自保,后来被元廷任命,守卫池州。不过罪人虽然当了元廷的官,但是却没有给他们做事,只是守着池州,日夜期盼明主……如今枫林先生亲至,晓以利害,罪人愿意归顺,还望收留!”   张希孟点头,“黄将军顺天应人,此举更是功德无量,主公必定会重赏的。”   安抚了黄振之后,张希孟又跟朱升聊了起来。   眼下江南的朱家军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人,携着新胜之威,攻取太平,希望不小。   而一旦拿下了太平,和州的元军就成了丧家之犬,虽有十万之众,必定全军覆没!   朱升想了想,虽然有机会获胜,但是老头觉得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大江阻隔,最难的就是默契配合。如果我们仓促进攻,万一和州元军回兵,毫无准备,必定大败。”   朱升道:“老夫的意思是一面向主公报捷,一面徐徐进兵……张经历正好发挥自己的本事,可以大肆收拢铜陵、池州等地的兵马,不断聚集势头,向太平路压过去。同时等候上位的意思,再准照命令行事,则无往不利!”   张希孟点头,“果然是老成持重,就按枫林先生的意思办。”   张希孟一转身,对着李文忠道:“行了,这次你立了大功,就代表我,去给主公报捷吧!”   李文忠还略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去见舅舅,吹嘘自己的战绩,是不是太不谦虚了?要不换一个人也行啊!   张希孟看着他发笑,“让你去你就去,主公看见你,只会欢喜的。”   李文忠这才答应,他立刻动身,乘坐廖永安准备的快船,渡过长江,直奔和州,一想到即将见到舅舅,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分开没有多久,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正好跟舅舅聊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大胃口   朱元璋在青山大营接见了外甥李文忠,分开不久,但是朱元璋能明显感觉到李文忠身上多了一股子煞气,原本的少年青涩褪去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英武许多。   老朱何等敏锐,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杀人了?”   李文忠咧嘴一笑,“多亏了张先生,他给我好些历练的机会。”   “哦?快说说,让咱听听。”   李文忠就把张希孟派他去巢湖姥山寨的事情说了,随后又提到了渡江攻取铜陵,提到了围攻纳哈出。   虽然李文忠没好意思吹牛皮,但是朱元璋也听得明白,“你说说,是怎么想到骗元军的,怎么就想到了说纳哈出死了?”   李文忠挠了挠头,“也就是急中生智吧,我似乎记得有哪场著名的战斗,就是这么赢的。”   朱元璋略微怔了一下,就道:“当年前秦苻坚统御大军征讨东晋,结果在淝水之上,选择后退,让开战场,和北府兵决战,结果由于兵马之中,胡汉混杂,互不统属,加上鲜卑慕容垂等人心怀叵测,前秦大军后退之际,就有人讹传说是大军战败,苻坚战死……随后几十万大军做鸟兽散,前秦霸业,灰飞烟灭。”   朱元璋顿了顿,“苻坚虽然出身胡人,但他重用王猛,劝课农桑,大兴教化,励精图治,也算是一位明君圣主。奈何他手下胡汉混杂,人心混乱,到底不能做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这才有了淝水之败,一败涂地!如今的元朝江河日下,军中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乱糟糟的一团,也和前秦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这法子也算是对症下药,可若是遇上了一支上下一心的兵马,却未必能得逞了。”   李文忠知道舅舅这是在教导自己,而且他也惊讶发现老朱的水平提高太快,看起来是没少读书。   “舅舅,张先生就教导过我,说平时练兵狠一点,装备好一点,用心细一点,多争取几分胜算……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就只有随机应变四个字了。”   朱元璋略微一怔,忍不住大笑:“好,好啊!张先生能有这番见识,可见他的军略也进步飞快,让他渡江,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老朱好奇道:“你们在江南的兵马多少,情形如何?可能攻下太平,金陵?”   李文忠打起精神,仔细向朱元璋介绍。   经过初步整顿,巢湖水师,左右两个大营,一共一万二千多人,算上张德胜部,常遇春部,将近一万五千人,在对付纳哈出的时候,损失了不少。   随后又得到了池州的兵马,加上此刻张希孟还在大力征召兵力,人马应该很快突破两万。   “张先生和枫林先生商议过,此刻进取太平虽然有机会获胜,但是胜算不高,是否要冒险进军,还要等舅舅的意思……”   朱元璋微微颔首,其实他很清楚,如果当真是战机难得,张希孟自己就决定了,没有人会错失到手的机会。既然他来请示,就说明张希孟的把握不大。如果朱元璋确实需要他发动进攻,那么张希孟也会毫不迟疑执行命令。   老朱却是淡淡一笑,“收巢湖水师,渡过长江,攻取铜陵,生擒纳哈出……张先生已经打得很好了,咱要是不露一手,岂不是成了废物!正好,你过来了,舅舅就让你开开眼!”   李文忠一怔,舅舅这是要整个狠活儿啊!   还真别说,的确让李文忠猜到了。   朱元璋此刻屯兵青山大营,而元军主力尽数在和州城里……这个局势就让人很迷惑,怎么回事?老朱打败了不成?   自然是没有,朱元璋主动放弃了和州城,把元军给塞进去的。   前面提到元军主力攻击和州,所幸常遇春发挥神勇,暂时保住了和州,随后朱元璋领兵来援,但是老朱很快发现对面元军众多,如果困守和州,根本行不通。   “舅舅考考你,当下和州最紧要的是什么?”   李文忠稍微思忖,便道:“是粮食?”   “没错。”朱元璋道:“和州百姓,还有咱们朱家军,都盯着夏粮,如果能顺利收获,和州就稳了。而元兵袭击和州,未尝没有抢夺粮食的心思,至少要破坏夏粮。”   李文忠用力点头,“舅舅英明,那……咱们就放弃了和州?这样岂不是更让元鞑子得逞吗?”   朱元璋大笑,“这就要看咱们的优势是什么了……取得和州之后,咱们派军剿匪,各地均分田亩,组建民兵,任何一个村子,都有咱们的人!”   李文忠默默听着,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相当震撼。   历代都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且不论是不是真的,权力的体现是什么?还不是有多少官吏,有多少驻军,能不能及时向下传达消息……其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邮权就是国家主权的重要体现。   不管多么偏远,多么闭塞的环境,只要邮递员能赶过去,能传递信件,能交流信息,这就是国家主权所及,也就是实际控制的区域。   邮权所及,主权所及!   所以那些在边疆偏远区域送信,坚守几十年的邮递员,才那么了不起,值得所有人铭记。   一国疆域,不是在地图上自己画出来的,而是实际控制了多少。   而在农业社会,想要在每个村子,编织出一套行政体系,哪怕只是简单的传递消息,也是不可能的,成本高到足以让财政崩溃……   收不上那么多钱,请不起那么多人,又何谈皇权下乡?   遇到了征税,征用民夫,甚至是赈济灾民,教化百姓,这一类的事情,只能靠着士绅去做,所以才有了天子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情况。   所以几乎所有时候,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政治经济条件决定了,你只能那么办。   欧洲的单产更低,农业剩余更少,他们连一套完整的行政体系都编织不出来,只能采用分封制。   直到全球殖民,工业化开始,有了庞大的结余,才能组建现代的公务员体系,对国家进行管理,乃至推出各种福利。   这背后都是要靠足够物质财富积累的,说白了,就是抢掠其他五洲四洋,满足一小撮人的优越生活罢了。   大约可以理解为欧洲白人成了士绅地主,其他各洲百姓沦为佃农百姓,以血泪供养白人老爷。   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不是公平的。   对于朱家军来说,却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在落实均田之后,发动得到土地的百姓,组成民兵,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   随后老朱又设立了粮长,授予一些农户组织发动百姓的权力。   这样一来,朱家军终于获得了对农村的动员能力,权力下乡,下到了村里!   在对付雪雪的时候,朱家军就已经展示了民兵的力量。   这一次老朱更加放开了手脚。   和州由于孙德崖等人的祸害,城里百姓本来就不多,分田之后,又有数千百姓返乡,去当农民了。   此时的和州,拥有的百姓不过一万多人。   朱元璋审时度势,立刻下令,分批撤离和州,前往乡下暂时安顿起来。   随后老朱也选择了撤出和州,将一座空城留给了元军。   秃坚不花、绊住马、陈野先等人并没有什么察觉,因为在他们印象中,只要夺取了城市,就已经大功告成。   红贼都是一帮流寇,不值一提。   据说这个朱家军把脱脱丞相都给打败了,还以为他们多厉害,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因此他们急匆匆挥军进入和州,并且急匆匆向元廷报捷。   高邮之败以后,总算能有点好消息了。   朝廷一高兴,没准就会给他们大加封赏,脱脱垮台了,丞相,太师,我们也有一份。   就在这几个人想着美事的时候,突然手下人拿着一封信,匆匆跑进来。   这封信竟然是朱元璋写的,留在了和州衙门的桌案上。   秃坚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顿时眉头立起。   绊住马,陈野先迫不及待凑过来,看了看之后,竟然也大惊失色。   “和州进得来出不去,吃得进吐不出,如之奈何?”   落款:朱元璋!   如之奈何?   “红贼狂妄!还能如之奈何,立刻出兵,剿灭他们!”这几个人大声叫嚣,气得不行,明明都弃城逃跑了,还装什么大瓣蒜?   “打!给我狠狠打!”   就在他们派兵之后,很快就遭遇了麻烦,而且还不是小麻烦。   元军离开和州,第一时间情况就传到了朱家军耳朵里。他们有多少人,朝哪个方向去,骑兵多少,有没有回回炮,所有情报,一清二楚。   随后朱家军就立刻针锋相对,对元军发起围攻。   几千元军,根本不够朱家军打的。   而大举出击,又找不到朱家军的踪影,几天较量下来,元军损失快一万人,却是一无所获,这下子可把秃坚和绊住马吓坏了。   原来姓朱的没有撒谎!   他们该怎么办?   这么下去,不就让朱家军给消耗光了吗?   他们立刻召集所有人,连夜想办法。   而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在积极调兵遣将。   他从高邮赶回和州,带的兵马也就一万多人,这也是朱元璋放弃和州的原因所在,一万多人,并没有把握击溃十倍于己的元军。   如果在和州进行拉锯战,受损的还不是老百姓!   反正先把和州城借给你们暂居,等咱的兵马都到了,再来收利息!   就在这几天的功夫,各部朱家军相继赶到。   缪大亨率领五千人,从泗州方向赶来,陈德和顾时率领濠州兵马赶来,耿再成从六合领兵赶到,冯国胜从真州赶来,周德兴从定远赶来……   除了镇守扬州的汤和和冯国用,加上渡江的张希孟,朱元璋几乎聚集了所有的力量。   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兵力突破了五万!   这还不打紧,在五万朱家军背后,还有超过十万的民夫,定远、滁州、尤其是和州,百姓们踊跃参加民夫,男女老少,一起拿起武器,发誓要赶走元军,保护家园。   朱元璋在这段时间里,全力以赴,集中力量,酝酿着决战。   而困守和州城的元军,一无所获不说,还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之下,决战之势渐渐形成。   就在这时候,马氏也挺着大肚子,到了军前。   按照时间计算,再有一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妹子,你就老实修养,还跑来干什么?”朱元璋黑着脸道:“你还不放心?”   马氏一手撑着腰身,缓缓坐下,脸上带着笑,“哪有不放心的!我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对付元鞑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身为夫妻,我没法在后面等着,这是我的不是,你要是责怪就责怪,反正我也不想改。”   朱元璋被弄得哭笑不得,他如何不知夫人的心意?   还是那句话,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尤其是战场上的事情,即便他集中了全力,也不过是五万多人,民兵是没法正式计算在兵力当中的。   而他的对面,依旧是九万多元军,背后还有长江水师。   优势在谁,还真的不好说!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李文忠来了,把江南的消息送来,朱元璋自然是心花怒放。马氏也来见了李文忠,拉着外甥,说了好些话。   “你这孩子是越来越出息了,张先生真是大才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妹子,你也不用着急,等咱们儿子生出来,也让张先生多辛苦一下,咱给他打江山,让张先生教他治江山,这孩子保证出息……哈哈哈!”   老朱放声大笑,马氏脸微微发红,“还有后辈在,怎么能忘乎所以?你还是想想,怎们消灭十万元军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倍奉还   面对夫人的提醒,朱元璋胸有成竹,其实这些天跟对面斗法,朱元璋已经把这几个元军大将的底细摸清楚了。   要说他们很废物,那也未必,但是要说多高明,也不见得。   总而言之,在老朱看来,就是中规中矩的水平吧!   其实面对朱家军的的四面围攻,元军也并非没有占到便宜,他们曾经出师三万人,攻下了鸡笼山。   也就是常遇春贻误战机的那一次,老朱气炸了肺,一脚把常遇春踢给了张希孟,让他戴罪立功。   而鸡笼山位于和州城北,地势险要,元军屯兵于此,随后又向北攻下了陵阳关。   这样一来,元军的布防就成了一条线。   原本元军是想以陵阳关为基础,继续向北打,直接攻击全椒县,进入滁州,这样一来,就断了朱家军一臂,和州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即便不能彻底击败朱家军,也可以占据绝对优势。   但问题是元军只攻占了陵阳关,就没法向前推进,随后又传来铜陵失守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许多元军就打算立刻返回江南,另外也有人觉得好容易到手的战果不能放弃。   甚至有人提议,红贼既然渡江,后方必定空虚,正是派出奇兵,突袭滁州匪巢的大好机会……这么天才的方略,当然毫无疑问被否决了。   想死就快点说,别说朱家军有多少,光是遍地的民兵就已经让元军疲于应付了,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元军争吵不休,难以决断,而朱元璋却是发现了战机,准备抢先下手了。   “元军在陵阳关驻扎了一万五千名骑兵,堪称精锐,又在鸡笼山驻扎了两万人,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剩余主力兵马,悉数放在了和州城。”   在朱元璋和诸将的面前,元军三点铺开,构成了一条蛇形。   陵阳关是蛇头,藏着尖牙毒刺,攻击力最强,鸡笼山是脖子,灵活机动,兼顾八方。而和州就是盘曲的蛇身,兵马厚重,易守难攻。   “单从这个布局上讲,想要解决这一支元军,并不容易,关口就是要攻击哪里……”朱元璋看了看手下诸将,笑道:“你们都说说,畅所欲言,要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如果是张希孟在,肯定是他和朱元璋议定决策,诸将也就是拾遗补缺,甚至大家伙会在开战之前,把想法告诉张希孟,让他帮忙转达给朱元璋。   张希孟就类似粘合剂,属于润滑的作用……偏偏他不在,没有人居中权衡,有什么意见,就要直面朱元璋,压力还不小。   像缪大亨、费聚、唐胜宗这些人,就不太敢说话了。   偏偏汤和又不在,就连冯国用都不在。   能说上话的也就剩下徐达。   “上位,我觉得能不能先攻击鸡鸣山?”   “为什么?”   “我是这是这么想的,鸡鸣山地势最好,如果能拿下来,就切断了陵阳关元军的退路,又能俯视和州,鞑子就只能任凭我们摆布了。这里也是这条蛇的七寸之地!”   朱元璋含笑,“说得没错,只不过咱想问你,如果先打鸡鸣山,和州的鞑子逃跑了怎么办?”   徐达骤然一惊,他从老朱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上位,你当真要全歼这些元鞑子?”   朱元璋淡淡一笑,“他们好容易渡江过来,要是放走了他们,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到了。   从兵力对比来看,朱家军能击溃元军,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更不要想别的。   朱元璋不光要打败元军,还想着一举全歼,哪来这么大的胃口?   但是大家伙都明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既然朱元璋做出了决断,他们除了服从之外,就是全力以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达为之一振,其实他也想过,只不过到底魄力不够,没敢说出来,现在朱元璋这么一说,他立刻懂了。   “上位,你的意思是攻击和州?”   “对!”朱元璋大笑道:“元鞑子仗着和州兵多,未必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只要能最快速度拿下和州,其余两处元军不战自溃!”   老朱这是要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专门找硬茬子下手。   问题是这事能行吗?   “上位,这个最快速度要多快?万一咱们做不到,岂不是腹背受敌?”徐达仗着胆子提问。   老朱沉吟道:“咱琢磨了一下,不能超过两天!”   “万万不能!”徐达慌忙摆手,“上位,和州虽然城池不大,但是元军兵力众多,绝不是一两天能拿下来的。”   老朱笑容不减,突然道:“那如果有四百架回回炮,又该怎么样?”   “回回炮?”徐达大吃一惊,“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回回炮了?”   朱元璋一笑,“你可别忘了贾先生,他从去年就开始设计新的回回炮,力图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在三个月之前,总算确定下来,随后就从各地调集物资,征用能工巧匠,一起制造。整个滁州,就征用了八千人。大家伙没日没夜地干,总算赶制了一批回回炮出来。”   朱元璋十分感动,说起来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均分了田亩而已。   百姓给他的回报,却让老朱都始料未及。   就拿这一次制造回回炮来说,滁州百姓争相进献木材。   有人把家里要盖房子的房梁送来了,还有老人把棺材板送来了。   士兵不收,老人都不答应,急得大哭。   有没有棺材不打紧儿,挖个坑就能埋了,可一旦朱家军败了。让元鞑子回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百姓们看得门清,正因为有了他们支持,贾鲁才能顺利督造出第一批四百架投石机。   而且和以往的投石机不同,贾鲁弄出了一批能投掷炸药包的大杀器。   这还不算什么,贾鲁更是利用多余的木材,制造了五座吕公车。   没错,就是曾经贾鲁拿来攻击濠州的,如今朱家军也装备上了!   参与过濠州守卫战的费聚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惊讶地站起来了。   什么?这才多久啊?   怎么风水轮流转,一回首,元军竟是我自己!   不过费聚也有些迟疑;“上位,咱们在濠州的时候,贾老先生这些把戏,可都没用啊!”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不管多好的东西,还要有人使用才行!彼时元军勾心斗角,人数虽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更有彻里不花那样的废物。如今攻城的不是元军,守城的也不是我们……咱问大家伙一句,有没有信心拿下和州?”   “有!”   众人轰然答应,到了这时候,谁再怂谁就是孙子。   朱元璋果断进行了安排,他先派遣花云带着骑兵尽快前往陵阳关,结合民兵,无论如何,要拖住陵阳关的元军,不要让他们南下。   随后又点名了胡大海,“鸡笼山的地形你最熟悉,咱给你三千人,再加上一万民兵,能不能挡住鸡笼山的鞑子?”   “能!能啊!”胡大海拍着胸脯道:“请上位放心,咱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鞑子钉在鸡笼山!”   朱元璋点头,欣然一笑。   胡大海既是一员悍将,又绝对服从命令,要不了多久,就是左膀右臂。   不过老朱最信任的还是徐达,攻击和州的主要任务也就落在了徐达身上。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彭早住送来了一封信,信经过缪大亨,递给了朱元璋。   “上位,盱眙有一伙本地兵马,领头的人叫邓友德,他的父兄都是抗元义士,先后战死,邓友德十六岁统领部下,每战争先,很得人心,如今他已经十八岁,部下近万人。眼下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我们据守淮西,诸如邓友德一般的兵马,已经没有多少安身立命之地,因此邓友德决定投靠上位,还请上位收留。”   朱元璋略微一怔,到了如今,他其实有点看不上这些地方武装了。朱元璋更倾向于凭着自己的本事,老老实实练兵,真正培养可用的心腹。   而且一旦等他有了空闲,甚至会出手,清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兵马。   在他朱元璋治下的地盘,只能有一支朱家军!   这一支军队也只能听命一个人,那就是他朱元璋!   这是不容质疑的铁律。   只是老朱还没来得及落实……这个姓邓的这时候赶来,也算他乖觉。   “既然如此,那就收下吧,不过要告诉他,必须严格遵守军纪,不许有任何违背,等大战之后,咱再亲自安排。”   缪大亨答应,就这样,朱元璋又多了一支生力军。   邓友德今年十八岁,生得十分魁梧,相貌堂堂,这个名字大家伙或许还陌生,而他另一个名字,或许会稍微出名一点——他叫邓愈!   猛将强兵,朱元璋已经准备好了,浩浩荡荡的兵马,向着和州方向开来,在朱家军的队伍中,就有民夫推着高大的回回炮向前,一架接着一架,让人应接不暇。   看到了这一幕,朱家军的老人,尤其是参与过濠州之战的老红巾,险些哭出来。当初他们可被这些人害苦了,多少弟兄都被打死了。   如今他们竟然装备了回回炮,可以把当初受的欺负,十倍奉还!   大家伙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却不知道,在后面的马车上,还散装着更恐怖的吕公车,而在最后,则是贾鲁苦心研制的火药弹。   十倍不够,百倍才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装备碾压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大约会认为是红巾军守城,而发起攻击的是元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实在是因为整个局面,都已经逆转了。   朱元璋采取了昔日贾鲁的策略,他把四百架炮车分开,组成左右两个集群,目标所指,都是不远处的和州城。   在炮车之外,朱元璋安排了吴家兄弟的精骑兵,小心掩护,又调动了徐达所部的精锐,在后面做好准备,防止元军突然杀出,破坏炮车。   这一切的准备,都犹如当日的贾鲁。   至于城里的元军,他们竟然也没有杀出来,犹如彼时的红巾军。   当秃坚,绊住马听说红贼居然要用回回炮攻击和州的时候,他们简直好想大笑一场。谁不知道元廷的回回炮厉害,当年就是凭着这一手,轰开了南宋所有的坚城,轰出了一个大元朝。   “红贼跟我们比什么,也不该比砲,他们是自寻死路!”秃坚笃定道。   绊住马倒是比他稍微细致一些,“下面人报,红贼的砲阵距离城墙足有四百步,而回回炮最远只能打二百五十步,不会是红贼找到了什么秘诀吧?”   秃坚哈哈大笑,“能有什么秘诀,二百五十步的回回炮,能发射一百五十斤的石弹,红贼想打得远,无非是减少弹丸重量罢了。我们有坚城庇护,根本不用害怕,弹丸小了,什么用没有,这些红贼,都是一群农夫罢了。脚上的泥还没有洗干净,就想跟大元的能工巧匠相比,真是不自量力!”   “咱们在这里吃酒,静等他们失败的消息就是!”   秃坚举起了酒杯,还没等喝到肚子里,就听到了一声轰鸣!   宛如雷霆炸响!   怎么回事?   晴天霹雳?   秃坚和绊住马都不明所以,貌似的确是霹雳,只响了一声,便消失了。   借着喝酒,借着乐,别停!   可就在这时候,密集的霹雳声,惊天动地,一声接着一声,竟然连脚下的地都在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   这来人再迟钝也知道坏了,果不其然,有一个脸上带血的元兵,仓皇跑过来。离着还有几步远,就吓得扑倒地上。   “大,大事不好了,红贼的回回炮厉害,太厉害啦!”   秃坚一愣,不可能!   绝不可能,回回炮可是元廷传承百年的绝密,威力无穷,堪称国之重器,红贼怎么可能学得会?   “走,带我去看!”   士兵惶惶不安,只能怀着风萧萧易水寒的心,在前面带路,而就在他们前进的时候,霹雳一般的声音,如疾风骤雨般响起,巨大的爆炸,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要挪移了。   和州城中的元军,就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战战兢兢,惶惶不安,如末日降临一般。   刚到城下,一枚石弹凌空爆炸,飞溅的石屑划破了脸颊,如果再大一点,脑袋就要碎了……秃坚在骇然中,勒住了战马。   此时城外的朱家军,却是欢天喜地,当真跟过年似的。   终于轮到他们靠着技术装备碾压敌人了,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竟然这么爽!   朱家军的回回炮是贾鲁精心制作,按照道理讲,应该会比元军的强一些,但是也未必能强到碾压的地步。   可偏偏有个张希孟的存在,他虽然没有老贾的动手能力,但是杠杆原理还是知道的。   这个杠杆原理早在墨经当中就有记载,贾鲁自然是清楚的,可张希孟还懂一样东西,那就是科学实验。   炮车要造多大,多大,配重多少,木杆多长,弹丸多重……要怎么样组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回回炮的威力。   张希孟提供了思路,贾鲁立刻指挥工匠验证,终于敲定了回回炮的制式。   随后张希孟又给贾鲁提供了准确的火药配方,不出意外,再度大获成功。贾鲁也无瑕询问张希孟从哪里得知的。   他把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弄出了如今的回回炮。   其实在濠州之战的时候,张希孟也利用投石机赢过贾鲁一次,但那一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而且是仗着城墙的高度,勉强获胜,有太多侥幸成分,如果元军的工匠能像朱家军这么细心,精益求精,或许濠州之战的结果就要改写了。   但是这些都成为了过去,如今朱家军的炮车,在射程上已经有了百步以上的优势,哪怕元军的回回炮可以在城头发射,居高临下,也根本弥补不了。   事实上在朱家军发射的时候,元军就把回回炮弄上来了。   尽管士兵一再说,距离不够,根本够不到。   但是元军将领受不了了,他们不能看着自己人被攻击,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就算打不到,也要给我顶上去!   元军的回回炮终于上城了,也终于发射了一轮,一百五十斤的石弹落在了地上,又向前滚了一段,在距离朱家军还有二十多步的地方,无奈停了下来。   随后朱家军的回回炮就覆盖过来。   同样硕大的石弹,由于内部掏空,加上更合理的结构,轻松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回回炮的区域。   多达几十枚的石弹几乎同时炸开,硝烟弥漫,石块乱飞,砸在元军身上,轻者受伤,重者筋骨断裂,有的干脆就被砸得头破血流而死。   回回炮是一种靠着弹丸重量进行杀伤的武器,这东西很难做到足够精准,张希孟也提议用铁做炮弹,结果直接被贾鲁否定了。   以当下的水平,想要造出均匀密封的铁球,还是很困难,如果有这个水平,努力一下都能做出火炮了。   所以想点科技树的,还是要等一等。   贾鲁选择了重量合适,威力也可以,而且制造工艺成熟的石弹,毕竟滁州城的石匠就有一大堆。   在掏空的石弹里面,填入火药,然后再插一根火绳,发射之前点燃,抛出……等落到目标上空,就会发生爆炸。   火绳多长,什么时间点燃,这也是经过仔细计算,又进行了严格训练的。   不然火绳短了,炸到了自己怎么办,火绳长了,又不会爆炸,落地的时候,摔碎了石弹,威力会锐减,只能当呲花完了。   总而言之,一种武器,从设计到制造,再到训练成熟,战场应用,然后还要不断反馈,不断修改,最后成为可靠的大杀器,需要的时间精力,异乎寻常,绝不是随便点点金手指,就能成功的。   所幸张希孟身边有贾鲁在,或者干脆说,回回炮就是贾鲁的心血,张希孟才是负责辅助的那一个。   反正不管怎么说,可以恭喜老先生,也可以恭喜朱家军了。   接下来整整大半天的炮战之中,朱家军凭着射程,射速,还有威力上的优势,狂虐对手。   元军的回回炮完全失去了作用,被朱家军压着打,足足损失了五十多架,之所以没有损失更多,而是炮手集体抗议了,如果白痴将军再让他们去送死,这些人就暴乱,反正都是死,死在朱家军手上还要粉身碎骨,不如跟昏庸的自己人拼一下,或许生还的几率更大。   负责守城的元军损失也非常大,就在第一轮的炮击之下,就有一名万户被凌空爆炸的石弹碎片击中胸膛,顿时大口吐血,把内脏都喷了出来,直接丧命。   另外被炸死的,烧死的,被坍塌的城楼压死的,加起来就足有五百多人,吓得元军根本不敢登城。   除此之外,和州城头也遭到了摧毁。   城楼被爆炸的火焰点燃,直接烧塌了,柱子断裂,碎瓦落了一地。   成千上面的垛口都被炸飞了,女墙也损坏了许多。   更要命的是城墙,在不断的爆炸之下,外面的青砖那已经被炸得所剩无几,露出了里面的泥制。   虽然古代有独门的秘技,可以用糯米水鸡蛋清做粘合剂,把城墙修得比水泥墙还坚固。但是对不起,和州只是个不知名的小城,远没有这么奢侈。   因此在青砖崩坍之后,里面的泥沙聚下,城墙已经出现了多处险情,让城里的元军瑟瑟发抖。   “不能这样了,必须打出去,再被动挨打,和州迟早沦陷!”   秃坚和绊住马从最初的震惊,不敢置信,到如今的惶恐不安,也不过大半天的时间。   “我们应该挑选死士,主动出城,袭击红贼,杀退他们,才有生机!”   绊住马点头,算是同意了提议。可是在炮击之后,元军肝胆欲裂,哪里还有多少忠勇之人,愿意出城拼命。   因此秃坚只能一再加大赏赐力度,总算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凑齐了五千人。   就在他们准备出动的时候,城头元军又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原来是吕公车出动了,这种三十丈长,两丈多高的庞然大物,毫不客气向着和州城头而来。   夕阳之中的五架吕公车,宛如五个来自远古的巨兽,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呼啸而来。   城头元军早就丧胆,此刻面对吕公车,也失去了勇气。   箭雨稀稀拉拉,完全伤不到吕公车里的士兵。   他们想要用回回炮去攻击,偏偏白天的时候,回回炮损失惨重,炮手都跑了,此刻想要让他们上来,也是千难万难,而且朱家军的回回炮也不是吃素的。   其他的弓弩武器,也多数在白天的攻击之中,损失殆尽。   直到此刻,元军才知道,原来炮战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先声夺人,消耗掉元军的勇气,打掉他们的反击手段,扫清攻城的障碍。   吕公车才是朱家军的大杀器!   到了这时候,似乎只能祈祷吕公车自己损坏。   长生天,快显灵啊!   很可惜,过硬的质量,严格的工序,充分的训练,足以人定胜天。   第一架吕公车接近了城头,在距离还有不足一丈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率先冲出,一步跃上城头。   失去女墙遮蔽的城头,一览无余,丝毫不用担心有什么埋伏,因此攻城的危险大大降低。   第一个有幸杀上城头的赫然是刚刚投靠的邓友德,他一手持盾牌,一手持刀,上城之后,就大肆砍杀,后续士兵蜂拥而至,一举夺下城头!   “好样的!”   朱元璋眼睛冒光,“今夜,就给咱拿下和州!”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光复和州   邓友德率众先登,旗开得胜,可以说为朱家军赢得了开门红。   所以能有这样的成果,也跟元军的疏忽分不开。十万之众的元军并没有想过防御的问题,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觉得红贼敢和他们硬碰硬。   和州又不是什么雄关大城,连护城河都没有修,只是简单引了横江水,挖了一道浅浅的沟,偏偏又因为战乱失修,彻底淤塞。   对于和州的情况,老朱一清二楚。   偏偏元军又很配合,所以他才放心大胆使用吕公车。毕竟这种巨型攻城器械,在没有合适环境,仓促使用,效果往往是相反的。   很显然,老朱这一次选择正确了。   又破城又得猛将,双喜临门。   老朱忍不住大喜,可他渐渐发现,邓友德虽然杀上了城头,却陷入了纠缠,迟迟没法推进。   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给身旁的唐胜宗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连忙率领本部人马,大叫着,扑向了城头。   此刻的邓友德的确陷入了苦战,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元军,他们披坚执锐,顷刻压上,仓促之间,邓友德的部下十几个人被砍伤。   此种长刀,锋利无比,便是马匹中招,也会丧命。   数个士兵直接被斩断躯体,命丧当场,那些此刻没死的,也断然不可能活,长长的狰狞伤口,血流如注,根本无从抢救。   邓友德心中寒凉,却又不愿后退,只能握紧手里的盾牌,一边格挡,一边还击。   “杀!”   在邓友德率领之下,士兵爆发出强大的战斗意志,前面的士兵死掉,后面的人就从吕公车冲出来,填补缺口。   围绕着城墙十几丈宽的逼仄之地,不断有朱家军的士兵扑上来,也不断有成倍元军投入。   小小的战场,竟然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人们疯狂呐喊,全力拼杀,金属碰撞,肢体断裂,浓稠的鲜血,浸透脚下的城墙。每向前迈步,都会发出泥淖一般的声音,让人毫毛倒竖。   在这个环境下,只要倒下去,就十死无生,双方的脚板践踏,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朱家军崛起以来,虽然经历过不少战斗,但是这一场也排的进前三。   说到底,别管元军如何,但他们毕竟是十万兵马,打了个对折,还有五万。从这些人当中,总还有不少忠心大元朝的。   又有城墙庇护,如果这样还败了,真是不如去死好了。   绊住马提着嵌着宝石的弯刀,亲自督战。   雪亮的刀锋上面,有晶莹的血珠滚落,他已经斩杀了一名逃跑的将领,而且还是个蒙古人!   “守住,只要守住,就有办法,我们在鸡笼山,在陵阳关,还有兵马,红贼是自寻死路,守住!”   绊住马一再鼓舞士气,就在这时候,又有三百长枪兵赶来,这是秃坚派过来的。   这些人果断投入战场,邓友德身边的人又倒下去几个,就连他的肩头都被刺入半寸,鲜血流淌。   邓友德万般不甘心,却还是步步后退,眼瞧着就要退出城去。   而就在这时候,距离不远,唐胜宗一跃登上城头,他的位置非常好,正出现在长枪兵的后面,他抡起手里的长刀,瞬间斩过去,足足有三个元军受伤,其中一个更是被劈开了脊柱,直接毙命。   随后的士兵涌入,长枪兵被杀得死伤惨重,他们不得不分出一部,阻挡唐胜宗,邓友德的压力瞬间降低许多,总算能喘口气。   更多的人通过吕公车,登上城头,扑向元军。   凑巧的是,距离不过百步,另一架吕公车也接近了城头。   在这一架吕公车上的正是陆仲亨,也是朱元璋的老乡之一。   被削去城楼和女墙之后,和州的城墙还不足两丈高,甚至比不上吕公车的高度,因此陆仲亨冲出之后,踏着城墙,立刻投入战斗。   绊住马身边已经没有太多精锐可用,他不得不亲自上阵,前来阻挡。   双方刀枪相对,血肉拼杀,陆仲亨堪称虎将,绊住马也不想失去蒙古勇士的尊严。   没有选择,死战到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已经到了二更天,朱家军这边,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一条条火龙,汇聚成无边火海。   而就在朱家军的后方,还有更多的民兵,他们手持简陋的长矛木棒,正在焦急等待战果。还有人将受伤的将士抬走,送去救治。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究竟能不能如期破城?如果元军从鸡笼山援助怎么办?   战场的焦灼,变成了巨大的压力,落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是不是该继续派兵?谁又能带头破敌?   “叔父,让我来!”   朱文正请战了!   这小子虽然不到二十,但很像老朱,身形高大,体魄强壮,在军前磨砺这段时间,竟然犹如利刃神兵,比起那些老将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身为朱元璋的侄子,自然是象征意义重大。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只是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小心!”   朱文正嘴角上扬,“请叔父放心!”   只见朱文正率领着八百甲士,朝着和州冲去……此时已经有四架吕公车,相继冲到了城头,元军和朱家军,陷入了焦灼的血战。   和州城南,有一条横江蜿蜒而过,地形竟然和当日的濠州,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朱家军将主攻方向放在西北面。   五架吕公车悉数在此,这里的战斗也最激烈。   朱文正仔细观察,他发现在和州的东北角,这里的城墙最完整,但似乎守卫力量也最薄弱。   怎么办?   赌不赌?   几乎一刹那,朱文正就做出了决定,他果断扑向了东北角。   此刻朱文正手里既没有吕公车,也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只有简陋的云梯和爬城索。   但这小子就悍然发动,他火速冲到城下,利用爬城索抓住城头,三下两下,犹如猿猴一般灵活,豹子一般迅捷。   他冲上城头,有几个元军刚刚反应过来,想要阻挡,朱文正挥动兵器,果断解决了两个元兵,后面的朱家军迅速跟上。   朱文正冲在最前面,他们冲下城头,迎面正好撞上了秃坚。   朱文正并不知道这位是元军统帅,当然,秃坚也不知道他是朱元璋的侄子,双方立刻爆发大战。   秃坚的心腹身披重甲,手持长刀,交手的一瞬间,就给朱家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朱文正的一名亲兵被斩断了前臂,迸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朱文正的脸上,火辣辣的,很不舒服!   “杀!”   朱文正迎难而上,指挥着部下,悍然发动拼死冲锋。   严格的训练,优厚的待遇,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当然,朱文正的带头也不可否认。   他们不顾一切向前冲杀,终于打乱了秃坚亲卫的队形。   失去了阵型庇护的亲卫同朱家军纠缠在一起。   双方陷入了鏖战。   秃坚的亲卫甲士毫无疑问更加有经验,每一个都是战场老卒。   至于朱文正的部下,却是年轻气盛,悍不畏死。   亲卫的长刀一旦砍中朱家军,就会造成致命的后果,可是往往在他们出刀的时候,周围的士兵就会毫不犹豫扑上来。   更有士兵用身体锁住长刀,和对方同归于尽。   战斗持续了一刻钟,秃坚亲卫损失超过一百,这些蒙古精锐开始步步后退。   “杀!”   “有我无敌!”   朱文正红赤着眼珠子,再度鼓起勇气,潮水一般,冲向了秃坚。   这位蒙古宗室大将,坐断东南的元军统帅,本应该以更加果断的姿态冲上去,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击溃区区红贼,这才是应有的态度。   可秃坚就这么傻傻站着,盯着对面如狼似虎的朱家军,活龙一般的朱文正……他想过用弓箭偷袭,但他迟迟没有找到机会。   而朱文正却越来越近!   “狗鞑子,受死吧!”   朱文正就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般,又一次鼓舞斗志,在他的背后,朱家军已经达到了五百之多,   除掉已经牺牲的,大部分部下都已经进来,他们追随着朱文正,义无反顾,像是潮水般,再度猛冲。   秃坚不想退走,可他被身边亲信裹挟着,不得不退……他很想大喊,死战到底,跟对方拼命……他不能退去,因为一旦退了,绊住马后路被攻击,就可能造成溃败。   甚至整个和州都保不住了。   他太清楚后果的可怕,他紧握着佩刀,三次试图拼命。   奈何终究没能下达命令,只是像浮萍般,被手下人裹挟着退了。   脱脱尚且做不到中流砥柱,秃坚更不行。   这位三军统帅后退之后,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还在苦战的绊住马一下子孤立无援。   朱文正杀入了后方,元军迅速溃败。   邓友德窥见了机会,他率领突破长枪兵的阻挠,杀入城中,另一边唐胜宗也快速突破,追逐逃兵。   同时打开了城门,招呼朱家军主力入城。   绊住马惊觉之时,已经被包围。   “杀了他!”   陆仲亨为首,几十名精锐朱家军组成了一个箭头,凶猛突进。绊住马的兵马也急忙收缩,组成拳头,双方顷刻之间,撞在了一起。   短短的刹那,就有十几个人倒地,双方的兵马都有,保护陆仲亨,也被划伤,面颊出现一道长长的口子,流血不止。这样的伤口,哪怕恢复了,也是一定要留下疤痕的。   既然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老子岂能放过你!   陆仲亨劈开了几个元军阻挡,猛虎下山之势,冲到了绊住马面前,举起刀,凶猛劈下,绊住马急忙招架,兵器碰撞,火星四溅。   绊住马只觉得手臂剧烈震动,关节生疼,虽然不知道脱臼没有,却是一时使不上力气。   陆仲亨复又一刀劈下,在绊住马的肩头留下了长长的血槽,皮肉外翻。   绊住马慌忙后退,其他的元军试图保护主将,却被朱家军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凶狠攻击,死伤殆尽。   绊住马终于没有站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陆仲亨一刀戳入他的胸口,鲜血像是箭一般射出,顷刻丧命,被砍下了头颅。   解决了绊住马之后,陆仲亨浑身酸痛,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硬拼掉一员蒙古大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的精神格外愉快,勉强举起兵器,“随我……杀!”   陆仲亨,唐胜宗,邓友德,朱文正,还有许许多多的朱家军,一起杀入和州,元军节节溃败,终于崩盘。   此时正是三更天!   朱家军顺利光复和州城,秃坚孤身一人,惊慌失措,只能带着残兵逃窜,他想去鸡笼山,但是道路已经被徐达提前封死。   没有办法,秃坚只能向南,一条横江,挡住了去路,一起被挡住的,还有两万多元朝溃军……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主公过江   朱元璋一战攻下和州,江北大局,再无任何变化的可能。   剩下的无非是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首先就是横江以北的秃坚,还有两万多溃兵,务必要全数消灭,不能放他们逃回江南,这个任务交给了徐达负责。   再有就是鸡鸣山的元军,朱元璋派遣了费聚和耿再成,随后是陵阳关,老朱把吴家兄弟派过去。   几道命令下达之后,朱元璋没有亲力亲为,而是坐在了历阳县衙。   和州府的治所设在了历阳,故此这座城市又可以成为和阳。   原来的知府衙门被火烧了,朱元璋只能暂时到县衙居住,不过这也是个临时的住所,因为朱元璋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南方。   “重八,要渡江了?”   马氏的声音在朱元璋的耳边响起,老朱急忙转身,见夫人挺着大肚子,既是心疼,又是感激。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啊!”   马氏轻笑了一声,“夫妻一心,到了这时候,你能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老朱低下了头。   旋即,他又握紧了拳头,目光之中,闪烁神采。   “妹子,这十万元军,咱真没放在心上,无非是能不能一口吞掉罢了。元廷已经完蛋了,从罢免脱脱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咱琢磨了许久,接下来怕是要红巾群雄自己跟自己斗了。”   马氏没有说话,只是扶着腰,默默听着。   她很清楚,丈夫需要的只是个倾听的对象罢了。原本张希孟在,两个人还能商讨一下,现在张希孟已经提前渡江,她理应过来,哪怕只是听听,也是好的。   一个人的压力太大,是需要发泄的。   “咱要是不能渡江,或者渡江晚了,只能守着淮西之地,咱就是个不起眼的诸侯,早晚会被人灭掉。可一旦渡过长江,占据集庆,最差也是半壁江山。这点咱还是有把握的,渡江成龙,不渡江就是一条虫!”   马氏微微颔首,她思索了一阵儿,才缓缓道:“张先生已经渡过长江,还打了好几个胜仗,元鞑子不过如此,你不用担心。”   朱元璋摇头苦笑,“妹子,你以为咱是担心鞑子?我早就说了,这十万元兵不过是一盘菜罢了。真正让咱在意的是到了江南之后,要推行什么样的策略,才能站稳脚跟,赢得人心!”   马氏一笑,“这就不是我一个妇人能说的了,不过咱们在淮西的这些方针,行不通了?”   朱元璋沉吟道:“也难说行不行得通,咱问过了好些人,江南人口稠密,商贾云集。如果还是像淮西这样,授予口粮田,只怕就没有多少流转田了。还有,江南的财富大半都落在豪商巨贾手里,要如何处理跟他们的关系,一旦弄得不好,钱收不上来,咱们这么大的一摊子,可养不活啊!”   “还有,这十万元军,至少会抓几万俘虏,渡江之后,也会有不少俘虏。咱眼下就有五七万人,兵马突破十万,就在眼前……十万大军啊!”朱元璋都苦笑出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还有这么多的心思,要怎么才能管好?不光要管好,还要想办法,扩大基业,要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更多的百姓……说实话,三年多前,咱还是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要操心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乱七八糟,这可比一场大战难多了。”   朱元璋插着手,无奈苦笑,“说实话,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马氏一笑,“一人智短,就凭你自己,想破了头,也不会有头绪的……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多用人才,让人帮着你,这才是王道。”   朱元璋苦笑:“咱如何不知道?可若是人人都像张先生一般,咱也就不用发愁了,可是人心隔肚皮,咱怎么放心啊?”   马氏绷着脸,想了想道:“你不放心就能不用人?担心乱七八糟的,就能不渡江?我琢磨着,你还是要迎难而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多跟张先生商议,他总有办法。就算他没有,他也知道谁有主意。”   马氏说到这里,竟然又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啊,就是跟张先生分开久了,没了主心骨,乱了方寸了。”   朱元璋怔了怔,也只能无奈苦笑,自从至正十二年开始,他和张希孟虽然有过短暂分开,但基本上还都凑在一起。   就说句过分的,他跟张希孟聊得话,远比和夫人说的话要多太多……毕竟忙活了一天回来,除了睡觉,也没有太多的精力。   可是一旦爬起来,就有数不清的仕途经济,聊不完的军政国策。   自从元军袭击和州,他率领兵马来援开始,就跟张希孟分开,两个人期间只是通了几封信。   偏偏又是个紧关节要的时刻,没有人再身边好好聊聊,是真的不安心啊!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急忙道:“妹子,这话也就咱俩说说,你可别让人知道,万一传到了张先生的耳朵里,咱多没面子。你上次借着酒劲儿,可是说了不少事情。”   马氏忍不住发笑,没想到丈夫还怕这个……“我知道了,上一次说到底,还不是一时动了气。你现在步步高升,渡江之后,就算是称王称帝,也是情理之中。你想不想的,我也不能拦着,你只要真心对我好,对我的孩儿好,就算你有良心了。”   老朱惊得手足无措,连连摇头,“妹子,你可别多想,咱没有那个意思,真没有啊!”   马氏轻笑,“我知道你没有!行了,我也乏了,你忙吧!”   马氏扶着桌子,一下子竟然没有站起来,朱元璋连忙伸手,扶住了夫人。   “你可小心着,这孩子,也太会折腾人了。”   马氏淡然一笑,“这就是了,孩子总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当爹的不经十月怀胎,哪能明白!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这孩子你可给我好好宠着,知道了吗?”   老朱连忙点头,“你就放心吧,咱也快三十了,放在普通人家,都算是老来得子,不宠他宠谁啊?等他会说了,就让张先生教导他,再大点,咱就教他处理政务,给他安排最好的老师,顺顺当当,让他继承咱的家业……”   老朱护送着夫人去休息,等他一转头,徐达就来了。   “上位,横江边的元军,除了少数跳江逃走,已经悉数被俘,总数有一万九千多人。至于秃坚,他自刎了。”   “自刎?也罢,算是忠臣,就给他一副棺材吧!”   “不,他,他没死!”   “没死?”朱元璋惊到了,“割破喉咙,还能活着?”   “他,他没舍得割破,就是划破了一层皮,流了一些血,就自己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错愕片刻,忍不住大笑:“好,真是好!既然死不了,咱就给他条活路,送去跟龚伯遂他们关在一起,让他好好改过自新。”   徐达答应,要下去安排,老朱又道:“记着,给他找个好大夫,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万一化脓了就不好了,想死没死成,没想死反而送了命,那就不好了。”   “知道了!”   徐达痛快答应。   他刚下去,就又传来了消息,是陵阳关那边的。   “上位,陵阳关的元军向庐州方向去了,看样子是打算投靠左君弼!”   老朱一怔,左君弼!   他知道张希孟收服了巢湖水师,而左君弼霸占庐州,一直在跟巢湖水师作对,按理说应该剿灭左君弼才是。   更何况他又收了这一支元军,更是取死有道。   但是偏偏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渡江,没法分兵去庐州。   老朱思索再三,终于道:“且让左君弼过几天安稳的日子,等咱抽出空来,再对付他!”   陵阳关的元军跑了,那鸡笼山的可不能放过,要是这条鱼也没了,朱元璋能后悔死。   此时驻守鸡笼山的,正是民兵元帅陈野先。   说来凑巧,他也是濠州人。   只能说老天爷偏爱这块地方,都成了猛人的摇篮了。   和朱元璋不同,陈野先走上了替元廷做事,剿杀红巾军的道路。   对于这样的人,老朱是恨不得一刀杀了。   但是他也明白,陈野先手下还那么多人,杀了他,下面的人肯定人心大乱,还能不能妥善处理,就不好说了。   “派人去告诉陈野先,只要他投降,咱赏他一条活路!”   朱元璋让人去送信,结果去了小半天的时间,愣是没有回信,是降是战,一个屁没有!   此刻老朱和徐达也赶到了鸡笼山下。   “上位,陈野先还心存侥幸,应该狠狠打!”徐达摩拳擦掌,就要请令,不过朱元璋还是拦住了他。   这种事情交给胡大海更好。   果不其然,得令之后的胡大海大喜过望,他立刻亲自领兵,猛攻偏寨,一个时辰之后,偏寨到手。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野先的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他和部下高举双手,行者法式军礼,垂头丧气,从山上下来,投降了朱元璋。   “你替元鞑子做事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有今天吧?”   陈野先满脸苦涩,“罪人有眼无珠,不识明主,还请高抬贵手,给罪人一次活命的机会!”   朱元璋冷笑,“咱说了不会杀你,又怎么会食言而肥!可是要让咱说,你不是眼瞎,是没有心!”   陈野先被吓得满头冒汗,瘫在地上,竟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   老朱懒得看他,“带走!”   有人将陈野先带走,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离着老远就大声喊道:“上位,上位!大喜事!”   朱元璋猛地回头,一个送信的士兵从马背上跳下来,抢步单膝跪倒,仰着脸道:“上位,张先生派人送信,恭请上位渡江!”   “什么?请咱渡江?”   “没错,水师伏击鞑子的长江水师,火烧战船上百艘,江面大胜,足以让我军顺利渡江!”   “好!”朱元璋忍不住大吼出来,仰天大笑,“传令,立刻准备渡江……咱要立刻见到张先生!” 第一百六十章 会师   朱元璋急不可耐渡河,水师也给他准备了一艘大船,就在老朱准备登船的时候,令人意外的是马氏竟然又来了。   老朱真生气了,这个婆娘怎么回事?   什么热闹都凑合,这是渡江,不是游玩,更何况你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不能歇着,让咱省点心?   老朱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他的腕子却被马氏抓住了。“成龙成虫,在此一举,让我和孩子陪着你吧!咱们一家人同舟共济,不分彼此!”   朱元璋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半个字责怪,只是冲着手下人怒吼,赶快多准备垫子,他亲手搀扶着马氏,登上了船。   老朱贴身侍候,夫妻俩握着彼此的腕子,就这样扬起风帆,渡过长江,船只在鲁港镇停靠。   就在岸上,张希孟率领着一众文武,恭贺着朱元璋,驾临忠诚的江南。   两方成功会师!   老朱从船上下来,什么事没干先把张希孟叫过来。   “有上好的房舍没有?”   “有!”   “有好的接生婆子没有?”   张希孟吓了一跳,屈指一算,乖乖,不会是朱标要诞生了吧?   “主公,你这是……”   “也没什么,就是夫人非要陪着咱,说这一次和衷共济,非比寻常……你也知道,她再有一个月半个月的,就要生产了,到了江南,咱怕没有合适的地方住。”   张希孟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竟然有些酸溜溜的,好一个和衷共济,难怪马皇后能把老朱吃得死死的。   高啊!   “主公放心,江南别的地方没有,好的住处不缺。富商陈迪在这边有一处庄园,风景好,住着也舒服,再给安排几个大夫和产婆,随时候命,对了,还要给夫人准备些滋补的上品,而且这是头一胎,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朱元璋是个最喜欢减省的,他自己在军中的时候,和士兵吃的就是一样的,睡觉的时候,能有一块木板就行了,哪怕没有,在地上和衣而卧,也是可以将就的。   唯独对待夫人这块,怎么投入都不带皱眉头的。   “先生,这事又要麻烦你了。”   张希孟含笑,“主公客气了,可别忘了,夫人对我也是救命之恩,只怕比主公还要重三分哩!”   朱元璋含笑,“好,这样咱就放心了。”   先安顿好了马氏,老朱这才召见江南的这些文武。   “张先生,这都是你的功劳,给咱说说,都是哪几位英雄豪杰,让咱也好好认识一下。”   张希孟脸上含笑,首先将俞廷玉请了过来。   “主公,这位就是巢湖姥山寨的俞老俞廷玉,可是他最早主张归附主公的。”   俞廷玉连忙抢步,单膝跪倒,“卑职拜见上位!”   朱元璋连忙拉起俞廷玉,笑着道:“咱早就听说巢湖水师的威名,似乎刚刚又打了胜仗,这是怎么回事?快给咱说说。”   俞廷玉点头,简略说了一下,张希孟在旁边跟着补充……要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凑巧了,前面不是提到了秃坚让蛮子海牙领着巨型楼船逆流而上,援助池州吗?   可问题是池州早就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元军是被骗了。   蛮子海牙到达池州之后,想要登陆,结果遭到了池州军民的阻挡。   这下子他也知道了情况不对劲儿,就只能下令回师。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钓鱼佬永不走空。来到来了,怎么也要发点财吧!   元军的德行不消多说,本来也是想着借援助池州的机会,大捞一笔,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亏了。   这些家伙不甘心白跑一趟,一心求财,此时蛮子海牙也拦不住,不然的话,有可能来一出主帅落水,打捞不及时的戏码……   元军登陆,在安庆等地,放肆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盛怒之下的几十个渔民,避开了元军楼船,找到了朱家军。再三恳请,他们愿意帮忙,提供元军的动向,只求朱家军能够为民除害。   面对百姓盛情,张希孟也略有犹豫,他并不确定有多少胜算。   但是俞通海找到了他。   前面在濡须口俘虏了几艘元军楼船,并且都修复完成,而且还做了一些改动,也就是把在和州大发神威的石弹弄到了船上。   经过实验,装了炸药之后的石弹,不但能爆炸开,杀伤甲板上的士兵,还能够引起火灾,烧掉木质战船。   “都督,趁着元鞑子还不知道咱们有这个,果断出手,干他一票!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可以吓得他们没魂儿!”   张希孟经过再三权衡,同意了方案,但是他的把握却不大。   道理很简单,元军的巨型楼船实在是太恐怖了。   完全就是这个时代的航空母舰,上面还装着巨大的拍竿,在濡须口,张希孟是亲眼见到巢湖水师船只粉身碎骨的。   俞通海要请战,也是存了报仇的心,张希孟并不想过分压制水师的战意。但是张希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放弃石弹,完全使用火药包,再加一些火油弹,如果能成功,点燃了楼船最好,如果不行,就赶快撤回来,再想办法。   俞通海自然是答应,他急忙改造火药包,在确定的确好用之后,水师出动了。   靠着安庆渔民的指点,顺利摸到了元军的水寨。   迷信的人说老天保佑朱元璋,真正了解实情的,只能说元军自己作死。   他们纵容水兵抢掠,结果饱掠之后的元军,并没有上船,而是在陆地上,继续欢乐,任凭蛮子海牙催促,也不管用。   结果就是水师摸过来的时候,船上连五分之一的人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   一艘艘巨大的楼船,停在江面上,月光反射之下,格外清楚,就跟活靶子没什么区别!   “狗鞑子,你们找死就别老子了!”   俞廷玉,俞通海,俞通源,他们父子兄弟下令拥有投石机的船只一字排开,朝着元军疯狂投掷火药包。   别的或许不行,但是张希孟至少是知道火药配方的。这些火药包落到了甲板上,炸开之后,果然引起了大火。   这让俞家父子格外兴奋,果然可以!   濡须口的时候,你们仗着船大欺负我们,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水手们竟然肆意接近元军,在不到十丈的范围内投掷火药包,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不光有火药,还有火油。   这些东西落在了木质船上,不管楼船造的多大,都是易燃物的堆积。   不断有船只起火,烈焰飞腾,把半个江面都照得通红。   蛮子海牙注意到了,终于不敢怠慢,慌忙下令,赶快躲避。   没有被波及的船只,赶快启航,脱离火灾,把那些红贼的小船送到江里喂鱼。   蛮子海牙的命令很有道理,如果换成俞通海或者廖永安,也会这么干的。   可问题依旧是元军,这是一支极度腐朽糜烂的兵马……在面对起火的情况,不少元军干脆就逃跑了。   其他人即便登上了船,可是由于慌乱,也把船只开得到处都是,好好的港口水寨竟然成了对对碰现场。   有些不结实的船只直接损坏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大,毕竟还能修补。   但是别忘了,还有一些船只带着火焰呢!这才是要命的。   就像是瘟疫,一艘船上的火扩展到两艘,两艘到了四艘……起火的船只越来越多,士兵也不敢停留,纷纷跳江活命,听起来就跟下饺子没什么区别。   可把俞家父子高兴坏了,总算报了仇了!   水师虽然是船大胜船小,但是也不可忽视技术的作用。   甚至水师是个更在乎技术的军中。   光是从石弹变成火药,就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技术进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俞家父子这边,足有五艘战船,因为操作不当,提前点燃了火药,把自己的船只点燃了。   幸好张希孟建议使用以燃烧为主的火药,并没有使用石弹,不然一旦炸开,自己这边也要死伤惨重。   可即便如此,也有十几名水手被火焰吞噬,活活烧死,丢了性命。   而巢湖水师的确勇猛,眼见的船只起火,士兵竟然没有离着逃离,而是驱使船只,撞向了还没有起火的元军楼船。   直到将对方点燃,水手们才从容不迫跳了下来。   事到如今,俞廷玉也没有什么客气,他又放出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二十艘小型火船。   本来这是俞廷玉打算用来拼命的,现在却可以从容放火,真是好不惬意。   目之所及,所有的船只都燃起了大火,俞廷玉才放心离去。   此战,元军被烧了上百艘大型战船,损失水兵超过两千……他们在长江之上,已经没有了明显优势。   “果然神勇,从此横行大将,全赖你们了。”朱元璋当即宣布,承认了张希孟任命的水师左右营指挥使,并且表示只等拿下金陵,另有重赏。   俞家之后,是廖家兄弟,张希孟介绍了他们在围攻纳哈出之战中的功劳,再就是张德胜……他得到了张希孟的着重介绍,以不到两千兵马,损失将近一半的代价,为朱家军赢得了歼灭骑兵万户的机会,此战结束,张德胜身上的伤,就有十一处!   今日面见朱元璋,脸色依旧苍白,十分虚弱。   老朱也没有什么赠送的,把随身的佩刀摘下来,双手递给了张德胜。   “多谢上位青睐,卑职肝脑涂地!”   说完了张德胜,就是常遇春了,夺铜陵的先登之功,破纳哈出的冲锋陷阵,都让他有了充足的资本,得到赏赐。   可偏偏面对老朱,常遇春就没来由气馁,生怕霉运当头。   不过今天的老朱心情很好,竟然勉励了常遇春两句,还答应让他官复原职,担任千户,等以后有了战功,再进行提拔。   常遇春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犯错。   这些武将见过之后,轮到了文臣。   朱升,陶安,李习,几个人一起躬身施礼,拜见上位。   朱元璋看了看他们,笑道:“几位先生都是江南名士,咱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请赐教?”   停顿了一下,陶安立刻道:“金陵帝王之都,虎踞龙盘,又有长江天险,上位当及早图之!”   朱元璋又道:“那入金陵之后,可以称帝乎?可以称王乎?”   陶安顿时哑口无言,这他可没有想过。   这时候朱升不慌不忙道:“谋夺天下,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则根本之地巩固,广积粮则储备充裕,缓称王……则可避免四方群起攻之。上位入金陵之后,只是称元帅即可。”   朱元璋眼前一亮,惊喜道:“先生所言,竟如从咱心中所出一般!”   张希孟发自肺腑松了口气,笑道:“主公,枫林先生是当世大才,有了他出谋划策,我可不用赶鸭子上架喽!”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大纪律   朱升亮出了九字真言,的确震撼到了朱元璋,虽然类似建议他已经听了不少,但是此老能够如此凝练准确说出,至少水平应该不差。   就算比不上张希孟,那也是跟李善长和贾鲁一个水平的,值得重用。   但才华是一方面,这人可不可靠,朱元璋就不好说了,他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因此朱元璋对这一批渡江文武,只能说亲热,并不敢过分信任。   有资格参与战略决策的,还就是寥寥几人。   “先生,咱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拿不出个主意,咱不放心!”   张希孟怔了怔,也只好点头,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也很识趣没有拉其他人过来,只是他们两个。   “先生以为咱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我的意思是主公尽快攻占太平府,随后进金陵,奠定东南的大局,如果向东,能收取平江府(苏州)),向西收取安庆,坐断东南,则大势必成!”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他又道:“先生在江南收拢了多少兵马?”   “这个……铜陵、池州,还有纳哈出的部下,总计一万五千人以上,另外巢湖水师整顿之后,也有一万多人,真正咱们自己的兵马并不多。”张希孟说了实话,却也明白了老朱的心思,因此道:“主公以为要整军为先?”   朱元璋深深叹口气,“咱们在六合跟天长击败了元军,又在高邮城下收拢了不少俘虏,如今和州一战,也差不多抓了四五万人,再加上江南的两三万人,前后加起来,俘虏早已经过了十万之众,咱们当初的老部下也不过两万多人。一比五啊!要怎么控制住这些人?再有,咱存在一个担心,如果这些俘虏元军把咱们的兵给带坏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张希孟悚然心惊,好一个厉害的朱元璋,果然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其实张希孟也有所察觉,只不过他想着进驻金陵之后,再进行整顿,可朱元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先生和咱不一样,你不知道从小受苦是什么滋味。本来拿下扬州,就该整顿了。可后面又发生了和州之战,随后又不得不渡江,人马是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可咱的心却始终悬着,生怕出什么大事。金陵的花花世界,最是迷人的眼睛,咱怕那些老兄弟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张希孟越发惊骇老朱的直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希孟虽然能把事情做得很完满漂亮,但是真正的战略决策都是老朱做的,令人惊叹的是朱元璋居然大事从来没错过。   这一点张希孟也是五体投地。   “主公说的极是,如今张士诚还在恢复元气,徐寿辉那边暂时也够不着咱们。而主公斩杀了绊住马,俘虏了秃坚和陈野先,金陵已经是唾手可得。整顿兵马,严肃军纪,我觉得很合适,只是不知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就道:“还能怎么办,敲山震虎,杀一儆百。挑几个混账的东西,咱剥了他们的皮,那帮东西也就知道怎么办了。”   张希孟忍不住咧嘴,果然很朱元璋!   仔细审视,老朱一生就是这么干的,而且貌似效果还不错,至少杀出了洪武盛世。绝对不能把老朱的杀人简单理解成他这人脑子有问题,就喜欢杀戮……如果那样的话,朱元璋断然没本事一统天下。那位喜欢屠城的结果如何,人尽皆知,最多做个霸主而已。   老朱不但坐稳龙椅,还很快恢复民生,效果拔群。那就不得不说他杀人的艺术了,从某种程度上看,老朱的杀人更像是末位淘汰。   定期除掉一些渣滓,每年或是百分之三,或是百分之五……从文官到武将,从渡江之后的,到渡江之前的,从疏到亲……就像是老农犁地,只要是犯了罪,就难逃一死。   而朱元璋杀人很有趣,他不是随便动手,而是每杀一个,都要有充足的罪行,严格按照国法来做。   或许有些案子在后世看起来是过分了,但是在明初的律法水平来看,绝对是铁案。   就拿胡大海来说,他在前面领兵,老朱查到了胡大海的儿子,手下人都劝老朱,不能杀……可朱元璋就是干净利落处理了。   咱宁愿胡大海叛变,也不能坏了法度!   结果却是胡大海比谁都忠心,替老朱东征西战,把一条命都搭进去了。   稍微了解一下朱元璋的行事风格,就会明白,越是地位高的,影响力大的,就越要名正言顺。至于用什么鹅肉害人,根本是民间杜撰,上不得台面的胡说八道。如果老朱想杀徐达,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毕竟徐达影响力太大,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既然如此,用鹅肉杀人,还能剪除党羽吗?   肯定不行啊!   所以到了徐达这个程度,要么不办,要办,就一定是谋反……事实上徐达只是正常病死罢了。   他们那个年纪的武将,出生入死,一身的伤痛,能活五十多岁,已经算是高寿了。   “主公,我原则上赞同您的意思。”张希孟斟酌道。   “原则上?”   “就是站在全局的高度,以宏观视角,针对全军整体,确实需要霹雳手段,以坚决的姿态,贯彻军法,严明军纪,实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创造团队最大价值,实现兵将间的生态化反,为主公争霸天下铸就最顽强的纪律长城!”   朱元璋眉头紧皱,越听越皱眉,“你给咱说人话!”   “说人话就是能不能再细节上面,稍微通融一下,比如先明确一些纪律,组织落实,针对初犯,可以稍微网开一面。只有那些怙恶不悛的,再严惩不贷?”   老朱冷哼,“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咱留情手软吗?”   “不是手软!”张希孟正色道:“主公,刑罚的要义是让人警醒。因此只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所得高就行了。比如说一个人偷了一只鸡,打他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下不了床,就已经足够了。可若是偷了一只鸡,就要砍了他的头,固然惩罚够严厉,但是却削弱了砍头的权威,既然不论大小,什么恶行都会丧命,我就所幸肆意妄为,只求不被发现就好。”   “主公以为如何?”   朱元璋沉吟思索良久,缓缓道:“先生这么干,会不会过于放纵,让那些人以为可以侥幸逃脱惩罚,然后肆意妄为啊?”   张希孟道:“主公担心的确实有道理,以当下军中的情况,的确会这样的。说是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是又有多少查案子的,又能查清楚多少事情……到头来还会让很多恶人逍遥法外,置军法于无物……所以我的想法是专门增加执法力量,在军中设立专门的人员,主要负责宣讲军法。要让士兵清楚,同时呢,还要有执法的,针对违反军法的行为,要尽快处置,在士兵面前,严惩不贷,警示人心,这样才能起到效果。”   老朱略微怔了怔,听着不错,但究竟能怎么样,他还拿不准。   “既然如此,就按先生的意思办……不过如果没有效果,咱可是还要过问的,要按照咱的意思办!”   张希孟急忙道:“我也不过是把主公的意思,变成能够落实的方案。我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即便有,我也坚决不同意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张希孟的意思……老朱气得笑了,咱有这么吓人吗?   “行,你放心大胆去办,出了事咱兜着,这总行了吧?”   张希孟如愿以偿,其实相比起勉为其难的领军,他更喜欢整军……强化军纪,组织后勤,培养人才,建立管理体系。这也是他擅长的。   比起一刀一枪,在疆场冲杀拼命,要安稳多了。   因此但老朱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赶快放弃了水军都督的职位,不管水陆兵马,都归老朱直辖。   而且张希孟在日后修订实录的时候,还特地淡化了这件事,他可从来没有当过都督啊!别乱往咱头上扣帽子!   经过两天的忙碌,张希孟公布了首批的军事纪律。   其中第一条,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这是根本中的根本。   任何一支强军,都要做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要听话,服从命令,克服困难。   负面的例子就不多说了,元军一路惨败,就输在军纪上面。   无论是陆上,还是长江水师,将领没法号令下属,下面的人各怀鬼胎,相互算计,自私自利。   如此的兵马,焉能不败!   在服从命令之外,就是不许扰民,不能抢掠百姓,不能住民宅,就算是百姓的一针一线,也不许碰。   须知道朱家军的根基就在民心,如果失了民心,就什么都荡然无存了。   再有一条,由于连续作战,击溃了相当数量的元军,在战场上,铠甲兵器,马匹辎重,甚至是金银财宝,数量相当多。   任何人也不许私藏,必须上缴,然后按照功劳大小,急需情况,统一分配。   如果谁因为缴获,互相争执,发生了严重情况,乃至伤人,杀人,主犯要处以极刑!   张希孟很明白写了,谁敢乱抢战利品,不服管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些归结起来,核心还是在于服从命令。   另外张希孟又制定了一些行为规范,诸如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尤其是最后一条,张希孟针对俘虏问题,制定了严格的规定。   首先,针对那些主动归附,并且能够反戈一击,协助破敌的,定义为起义,起义队伍要参照朱家军的标准,即便不符合要求,也要妥善安排,除极个别罪大恶极的,不能斩杀。   其次,就是在大军压境之下,自知无望,主动投降的,属于投诚,也要妥善处置。   最后就是那些在战斗中被俘虏的,应该被定义为战俘,需要进行严格教育,轻易不能编入军中,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劳动,确认改过自新之后,才能按照普通人对待。   而在这些之外,张希孟又一次把曾经的几项军纪拿出来,告诫所有人,不许赌博,不许酗酒,不许私自带女人进军营,更不许出去逛青楼。还有,针对武器,要妥善保护,不许损坏,不能私自出售。   对于战马车架,都要妥善养护,还有,不能浪费粮食,不许贪墨士兵军饷、菜金,每次采购,都要有详细的账目,要定期公开,接受所有人审视。   各种行为规范,全部加起来,足有一百条以上。   面对这些东西,包括巢湖水师在内,都目瞪口呆……朱家军也未免太严厉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狱中悟道   张希孟拟定的这一套军规,看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区分开,就很容易理解……比如有针对军容的,要求衣帽整洁,定期洗澡,注意个人卫生,不许随地大小便等等。   也有针对军队财务的,比如军饷必须发放给每个士兵,不许克扣,采购军需物资,不许以次充好,不许缺斤短两,要定期公开支出,接受评议。   再有就是士兵个人行为,不许赌博,不许酗酒,不许逛青楼等等。   其余的诸如服从军令,缴获归公,保守秘密等等,则是对作战的规定……所以经过一番梳理,就会发现,这些规定都可以称得起合情合理,算不得多繁杂。   可问题是在一些新归附的将领看来,这就太不可原谅了。   怎么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什么都给管了。   还给不给他们一点权力了?   试问哪一家的军中,自己的兵不归自己管?   那我们以后还怎么指挥士兵作战?他们要是不怕我们,不听军令,那又该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声音,到处都有,不过很显然这帮人还不敢直接针对张希孟。而且由于是刚刚归附,在老朱身边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只能抱怨一下。   当然了,他们还有一个手段,那就是跟主动离开,另寻出路。   老子投元还不行?   池州的一些元军就准备反复横跳一次。   不过还没等他们动手,从和州方向,就送来了一批军粮。   这是很惊人的事情,众所周知,和州刚刚经历了战乱,十万元兵闹腾得很凶,有不少地方的庄稼都遭到了破坏。   无论怎么看,都只会减产,损失惨重。   即便如此,和州也有粮食送来?   事实证明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战争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也不能忽略另一件事。   那就是各地广泛组建民兵之后,元军很难肆意进入农村,烧杀抢掠。而且老朱又把和州城留给了元军。   这样一来,综合估算,和州的夏粮只损失了一成五左右。   另外由于抓到了大量俘虏,李善长直接下令俘虏参与夏收,这样一来,劳动力充足,粮食不必烂在田里,对于和州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大丰收。   朱元璋和张希孟心心念念的夏收总算是有了盼头。首批五万石粮食,运送到了江南,后续还有更多。   面对飘着香气的粳米,下面的士兵终于无话可说,尤其是巢湖水师的士兵,庐州跟和州距离不远,和州百姓过得怎么样,他们有目共睹。   好些家属都给士兵写信,告诉自己的孩子,好好跟着上位,争取尽早授田,早一天拿到土地,早一天耕种,秋收的时候,咱们家就能吃到白米饭了。   一边是家人的殷殷期盼,一边是将官们的抱怨,到底该听哪一边呢?   大多数的士兵还是做出了聪明的选择,上位是真心对咱们好,别傻了,这么多年,有谁真心给咱们分过田?   此刻江南的朱家军,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上面的一些将领不情不愿,觉得约束太多,权力太小,待遇太差,都不许我们克扣军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但是普通士兵又觉得上位是好人,应该跟着上位。只是他们也缺少带头人,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说到底还是一个问题,不管有多雄才大略,有多少绝妙的办法,还是要人去落实才行。要把宣传做到位,才能得到士兵的支持。   张希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尽量从江北调拨老兵过来,然后从老兵当中选出一批识字多的,脾气好的,会讲道理的,充实到新兵中间,给他们讲道理,做工作。   张希孟也抽空找普通士兵谈心,了解他们的状况,引导他们讲出心里头的不平……总而言之,效果还算不错,但总还是效率不高。   似乎缺点东西,就是那种灵活生动的,可以最快打动人心的……正在张希孟思索的时候,也先帖木儿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年轻人。   “拜谢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也先帖木儿跪在地上,发自肺腑,嚎啕大哭。   那两个年轻人别扭了少许,也跟着跪下了。   这俩兄弟大的叫哈剌章,小的叫三宝奴。   他俩是亲兄弟,他们的爹大名鼎鼎,就是那位不久前被罢免的大元丞相脱脱!   没错,前些时候也先帖木儿恳请救回两个侄子,朱家军做到了。   叔侄相见,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感激涕零。   脱脱被发配云南,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脱脱遭到了暗害,已经死了。   大元朝的斗争一向如此,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作为脱脱的两个儿子,哈剌章和三宝奴的下场也肯定不会好,可以说命悬一线,朱家军能把人救过来,也先帖木儿岂能不感激!   不过吧,其实他也把事情想得太糟了,因为在历史上哈剌章兄弟两个只是被发配,毕竟同情脱脱的人太多,大家伙竭力保全,这俩孩子还都活下来了。   而且在数年之后,大元朝真的山穷水尽,就又想起了脱脱,给他平反,哈剌章还调回了大都,担任了平章政事。后来他还捐弃前嫌,效忠元顺帝,一直到蓝玉出征塞北,才把哈剌章击败,他的子孙后代投降了大明,但是这家伙依旧坚持骚扰边境,属于死硬的额顽固派。   但是这个时空里,情况有点变化。   张希孟对元廷俘虏的改造,竟然换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先帖木儿恳请朱家军出手,把两个侄子救出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救出来了,作为脱脱的长子,哈剌章小时候是跟着皇太子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甚至在一个床上睡,死党了属于是。   如今他们却落到了朱家军这边,让这俩年轻人万般不适应,他们知道叔叔不会害他们,可叔叔的作为,也着实让人没法理解。   “我们是蒙古人,是大元臣子,如何能从贼啊?”   面对两个侄子的顽固,也先帖木儿气得倒仰。   “糊涂,真是糊涂!你们的爹对大元朝够忠心吧?结果如何,还不是被陷害,落了个凄惨的下场!杀父之仇,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你们效命吗?”   哈剌章被问得气短,他也对老爹的下场不满,但说到底,他们也是蒙古贵人,到了红巾军这边,下场会更惨吧?   “陛下一时被蒙蔽,早晚陛下会想清楚的,给父亲平反,重新让我们回到从前……”   “呸!”   也先帖木儿狠狠啐了哈剌章一口。   “混蛋,糊涂蛋!没有狗皇帝的旨意,谁能杀你爹?人家已经昭然若揭了,还自欺欺人干什么?就算以后给你爹平反,那也是为了收拾人心,为了苟延残喘……但是我告诉你们俩,自从罢免了你爹,大元朝就完了,彻彻底底没救了。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烂透了,没救了!早早晚晚,都会被推翻的。朱家军气魄够大,胸怀天下,对咱们蒙古人也不差。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这不好吗?”   这俩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让我们当普通人,我们不会啊!   锦衣玉食,富贵堆里冒出来的,怎么愿意吃苦呢!   也先帖木儿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   “张先生,我打算领着他们干活,自己种田自己吃,让他们学着自食其力,当个普通的百姓,还望恩准。”   张希孟一笑,“把他们弄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元廷干得坏事,我们就要拨乱反正,就要强力纠正。不过他们两个年轻,留恋过去,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想要短期幡然悔悟,并不容易。你要有耐心,要让他们一点点改正身上的毛病,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一定帮忙解决。”   也先帖木儿连连点头,十分感谢。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跑进来,来的人还是郭英!   “不好了!”   郭英立刻对张希孟道:“先生,根据送来的消息,吴大头在邯郸被捕了!”   “什么?”   张希孟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他不是把人救出来了,怎么还出事了?”   哈剌章和三宝奴也瞪大了眼睛,他们就是见了叔叔的信,被人带到了一个戏班子,随后被带出了大都。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戏班子竟然是朱家军的人,为首的姓吴,人称吴班主,怎么,他为了救自己,被抓了?   郭英道:“吴大头担心人多目标大,派人先送他们俩取道山东南下,然后自己走河北,结果在邯郸落到了元廷手里!”   张希孟听到这里,眉头深锁,相当失落。   其实张希孟已经渐渐意识到了吴大头的价值,他,还有他代表的宣传力量,正是朱家军的撒手锏。   如果回到当初,他未必会同意吴大头北上。   现在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竟然落到了元军的手里,着实是可恶!   “能不能想办法救人?”   郭英怔了怔,“先生,只怕是不好办,咱们到底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那,那能不能交还?我们这边有不少俘虏……秃坚,纳哈出,还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元廷答应,我们就把人送过去,务必要保证武大头的安全!这人必须给我弄回来!”   郭英咧嘴,他也知道这事不容易,但是张希孟说了,他就不能不办,而且吴大头也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唱戏的,他是军中的一份子,是大家伙的袍泽兄弟。   就在消息传开之后,越来越多的士兵都惊动了,尤其是那些看过吴大头演出的,都找了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头班主出事!   黑压压的人群,成百上千的士兵,全都来替吴大头说话。   面对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儿都惊呆了,区区吴大头,竟然有如此威望?真不知道当初兄长被罢黜,有没有这么多普通士兵,愿意站出来?   “大家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不抛弃,不放弃,只要条件可以接受,就一定想尽办法,救出吴大头!”   张希孟在这里向大家表态,这时候又有洪亮的声音传来,“准备一百个俘虏,一百个不够,就一千个!哪怕一万个,也要把吴大头换回来!”   说话的人正是朱元璋,有了老朱表态,大家伙都长出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吴大头应该能顺利回来吧!   就在这边为了吴大头焦急无比的时候,此刻的吴大头,正在邯郸的牢房里,推杯换盏,跟牢头喝酒。   “你知俺怎么不怕?因为俺心里头干净,生死重要,但人这一辈子,也不能窝窝囊囊。你信不,如果我死了,会有成百上千人站出来,替俺送葬。”   牢头长叹口气,突然道:“吴爷,不用说别人,俺也是汉人,在牢里待久了,见得太多了。蒙古人打杀汉人,就跟杀一头牲口差不多,你跟朝廷对着干,要,要不是不想丢了吃饭的脑袋,我都想救你出去了!”   吴大头笑着摆手,“可别这么想……我也是蒙古人,我承认,是有不少蒙古人作恶,但是那些汉人的大官,还有李思齐,陈野先,这些替元廷剿杀义军的汉人,就是好人吗?说到底,咱们都是穷苦人,朱元璋的屁股坐在穷苦人这边,我吴大头服他,愿意给他做事,就算丢了脑袋也值了!”   吴大头又顿了顿,拍着牢头的肩膀道:“我的案子太大了,元廷不会放过我的,你也别胡思乱想。但是从今往后,遇到了什么冤情,你好歹能尽一份心,哪怕让他们吃的饱一点,喝点干净的水,少受一分苦,这就是积德行善。没有别的,等我们上位杀过来的时候,你或许能活命!”   牢头用力点头,“吴爷,俺记住了,死也不忘。”   又喝了两杯,牢头感叹问道:“吴爷,您能再跟我说说不,为啥朱元璋值得你卖命?”   吴大头笑了笑,“好!我就跟你说……我们上位最大的德政,就是均田,家家户户,不论男女老少,都给口粮田,让人活着,赋税公允,你知道不?我们那边不用官吏下去征收,老百姓自己推举粮长,就把税粮送上去……”   牢头不是第一遍听了,却还是目瞪口呆,竟然真有这样的地方?渐渐的,几个狱卒凑了过来,周围借牢房的犯人,也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心向往之。 第一百六十三章 轻松出狱   吴大头落到了牢里,他的处境不算差,住的是最好的单间,干净又卫生,每顿饭酒肉不断,弄得他都胖了一圈。   按理说像他这种要犯,应该立刻被送去大都,然后刑部审讯,弄到菜市口,直接千刀万剐,切成三千六百片。   可事实上元廷一直没有下令,他就一直待着。   这也就罢了,从第五天开始,不断有人进入大牢,前来探望,这些人都带着食物或者衣物,药品,有的只是远远看看吴大头,有的则是问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去。不过他们都会给狱卒一点好处,嘱咐他们善待豪杰。   就这样,因为吴大头的存在,狱卒都发了小财。   如果觉得这很离谱的话,接下来的事就更吓人了。   邯郸的名人越来越多,竟然有一位致仕在家的元朝前知府,跑来责问吴大头,为什么丧心病狂,委身从贼?   吴大头坦然一笑,“什么是贼?我且不说什么成王败寇的混账话,单说一点,蒙古人窃据中原,是不是真?文丞相的正气歌,谁能装作看不见?便是再过一千年,史册定论,也是一清二楚。我一个蒙古人都看得明白,你们这些汉人竟然死撑着不愿意相信,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此老被吴大头说得老脸通红,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匆匆离去,一直到了外面,这才掏出一锭银子,给了牢头。   “此,此人虽然狂妄,却也是个猛士,不要委屈了他!”   说完,老头落荒而逃。   这下子吴大头的名气更大了,邯郸的百姓已经不满足一个人前来,有几个年轻的学子,主动来拜见他,向他请教学问。   “红贼狂妄,他们残害士绅,抢夺田亩,悖逆朝廷,你替红贼死去,实在是不值!”   吴大头大笑道:“我想问你,士绅的田亩又是怎么来的?”   学子轻笑,“你的意思我懂,无非是说士绅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可据我所知,好些地主都是乐善好施,辛苦经营,他们享福,乃是祖辈积德,穷人是自己不上进,活该受穷一辈子,同情他们,那是妇人之仁!”   吴大头笑了,如果说曾经的他也想不明白,可是自从到处演戏,跟不同的人聊天,又跟张希孟请教了一些事情,他现在是信心满满,这点难题根本难不住他。   “这位小公子,你和旁边这位,假使你们俩都有相同的田亩,你勤奋经营,辛苦劳作,他吃喝嫖赌,不干好事。若干年后,你留给儿子三百亩田,他只留给后人五十亩……你的儿子又是好样的,靠着这三百亩,发扬光大,把家业经营到了五百亩。他的儿子没有出息,连最后五十亩也都给卖了。转眼到了第三代人,你们的孙辈都是一样聪明机灵,善于读书,结果你们家有充沛的积累,可以送孩子进京赶考,改换门庭。可他们家还欠着钱,没有办法求学,只能回头给你的孙子当佃农,辛苦为生。”   “三代的光景,两个家族,处境迥异,你觉得该不该抱怨?”   提问的年轻书生眉头紧皱,“这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积德行善,我们家做好事,有德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同伴却是皱着眉头,觉得不妥当了,“也不能这么说,第一代人胡乱折腾,败光了家业,无话可说。可是到了孙辈,明明都是一样聪明,却天差地别,着实算不得公平!”   “那也是前人不积德,活该子孙受累,怪不得别人!”   吴大头的一个问题,让这俩年轻人自己争执了起来,吴大头忍不住大笑,年轻的书生有些生气,“你,你故意为难人!”   吴大头摇头,“我没想为难你们,我只说你是靠着辛苦经营,才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可你想想,有多少人的祖上,是靠着正儿八经的经营,攒下的家业?元军践踏中原,夺了汉人天下。有多少人给元廷充当打手,侵吞田亩?又有多少当官的人,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即便是靠着辛苦积累,君子之泽,不及五代,更何况财富传承?岂能世世代代,长盛不衰?更不要说那些巧取豪夺,本就不合天理的不义之财!”   年轻的书生被气得脸色不停变幻,终究只是冷哼道:“这天下还是大元朝的,你们长不了!”   他败退了,可是同来的几个书生却对吴大头刮目相看。   “先生谈吐不凡,见识高明,所言之事,发人深省,真是让人佩服啊!”   吴大头满不在乎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比我会读书,比我懂得多,说白了,无非把这颗心放在哪里罢了……你们读书明理,最好替老百姓多想想,不为别的,大元朝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已经到了亡国边缘,这教训还不惨痛吗?”   几个读书人用力点头,冲着吴大头深深一躬,才躬身下去。这段有关均田的辩论传了出来,吴大头的名气坐了窜天猴,直接上去了,百姓们都在议论,就因为先辈拿到了田亩,后人就可以坐享其成,这合理吗?   甚至邯郸的花魁都来狱中求见,想要侍奉英雄。   吴大头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咱还有这个福气……他跟花魁娘子仔细讲,在天下第一等的富贵风流的扬州,上位已经下令,封禁了所有青楼,严惩了买卖妇人的罪魁祸首。释放被拐卖女子回乡。   那些在青楼里面,无家可归的,也教导她们本事,让她们想办法自食其力。   “历来青楼都是富贵人物的得意场,是穷人的伤心地。今天的花魁娘子,要不了一年半载,就不免容貌衰减,不复当初。你今天来看我,也不过是为了抬升名气。可我若是答应了,便是害你,糟蹋你。我也知道,想跳出火海不容易,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这天底下,已经有了一处,禁绝青楼,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琢磨着,往后这样的地方还会更多,直到整个中原,都再也没有买卖女人,糟蹋女人的地狱!”   花魁默默听着,到了最后,竟然瞪大眼睛,傻傻怔怔……真的有地方没了青楼吗?还能禁绝烟花之地?   “若是有这么一处,哪怕能住上一天,死了也得好处啊!”   花魁娘子万般向往,她突然道:“吴先生,小女子把您看低了,小女子斗胆恳请先生,赏小女子几个字吧!好让小女子铭刻肺腑,旦夕不忘!”   吴大头怔了怔,他是会写字,但水平绝对不怎么样,可人家要了,也不好不给。   想了想,吴大头从女子手里接过笔,竟然不知道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张希孟在分田的时候,提出的一句话。   吴大头思忖良久,终于落笔:男女皆一样。   花魁娘子一见这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忍不住笑了,但又念了一遍,竟然心有所感……当初家里就是为了度过荒年,把自己给卖了。   若是能把男女一视同仁,或许就不会有无情抛弃。也只有敢于消灭青楼的地方,才有有这样的见识,吴先生来的地方,就是地上天堂!   “吴先生,小女子信了!”   她慌忙收起这五个字,转头出了大牢。这位花魁娘子没有回去,她心里有一盆火,无论如何,都要做点什么。   她循着记忆,一一去见那些有权有势的恩客,或是豪商,或是士林才子,只要有头有脸,能够说得上话,帮得上忙,她都不放过。   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以身相许一类的恶俗桥段,这么干吴先生也会鄙视自己的。   她只是一遍遍诉说着,吴先生这般的神仙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该死的。   见死不救,会良心不安,会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想想办法吧!   燕赵之地,自古不缺豪杰。   一位英雄落难,急需另一个英雄挺身而出。   谁能站出来?   伴随着越来越多人投入其中,解救吴大头,竟然成了邯郸百姓的集体行动。   如果不能救出吴爷,邯郸都会蒙羞的。   吴大头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有偌大的名气,有这么多人,记挂着他的生死,着实受宠若惊。   其实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吴大头的经历的确算是传奇。   他一个蒙古人,投身义军,这一次又在大都,狠狠耍了元廷,重重抽了皇帝佬儿的脸蛋子,把他们的无能愚蠢,全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脱脱的儿子救走,等于一巴掌,狠狠扇在了皇帝佬儿的脸蛋子上,还顺便啐了一口浓痰。   大家伙看着够爽,够舒坦!   多年压抑在心头的怒气有了宣泄的渠道。   再有,吴大头代表的朱家军,力推耕者有其田,真心实意替穷苦百姓做事……尽管百姓未必完全清楚怎么回事,但百姓也把朱家军视作希望。   他们不想那一线希望消失,也就不愿意让吴大头落入鞑子手里。   该怎么办?   元廷马上就要派人,吴大头就要被带走了。   不能坐视不理,赶快行动吧!   终于,有人来到了大牢,他提着一包金子,送到了牢头面前。   “麻烦买个面子吧,让我进去一刻钟。”   牢头半点不意外,全城都沸腾了,要是没人站出来,反而奇怪!他看了看此人,只见他身形矫健,背后还有一口开山刀,便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一刻钟就够了?还是放火吧!”   “放火?”   “对!把大牢给点了,把所有人都放出来!”   “那,那动静太大了吧?”   牢头冷笑,“就要动静大,才能把人救走!你放心吧,我放火之后,也会走的……这包金子就放在这里,谁逃出去,就拿一块当盘缠!”   好家伙,要把所有犯人都给放了,这能行吗?   刀客将信将疑,牢头扯着他进去,到了吴大头的牢房,直接把锁劈开了。   “吴爷,你说自己要是死了,会有千百人给你送葬……如今俺救了你,也会有人记得俺的,咱们后会有期吧!”   吴大头眉头紧皱,“我,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牢头哈哈大笑,“还能怎么办,分头跑呗!要是老天保佑,我也会去滁州的,只求到时候吴爷收留!”   说着,他就催促着刀客带吴大头赶快走……随即他把狱卒都叫来,大家一起打开了牢门,放出了所有犯人,转身逃跑。   他们刚逃出来,竟然发觉仓库那边也起火了,管库的小吏也放起火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也太凑巧了吧?   这还不打紧,扭头一看,就连县衙门都起火了!   疯了,真的疯了!   为了救一个人,至于弄成这样吗?   牢头撒腿就跑,赶快溜吧,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足足两天之后,元廷的刑部官员才姗姗来迟,结果整个邯郸城,从知县往下算,所有官吏,全都没了踪影。   想找一个明白的人问问,都找不到对象,一个天字一号的要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位刑部来的官员面对此情此景,他还有那么一丝丝庆幸,总算没有落到我的手里,不然到时候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干脆就跟陛下说,邯郸发生了瘟疫,死人不计其数,想来红贼已经遭了天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第一贼   吴大头从邯郸南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传开了,说是有一位了不起的好汉,大闹了大都,劫走了两个关键的人物,随后从容南下,狠狠抽了元廷的嘴巴子。   而传着穿传着,两个关键人物就变成了两位皇妃,就在百姓们的殷切期盼中,大都的皇帝陛下绿了。   还有版本说这位大英雄千里南归,单人独马,连斩元军好几位大将,穿州过县,如入无人之境。   也是啊,没有这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如何能在龙潭虎穴当中,翻江倒海,全身而退?   吴大头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了左拥右抱,横勇无敌的形象了!   更为离谱的是有人提到说那出“单骑擒贼”的戏码,就是演得这位英雄,只不过他抓得不是什么彻里不花,他才多大的名气啊!   被抓的是脱脱,元廷百万大军一夕溃散,都是此人之功。   都离谱到了这个地步,老百姓不知道这是假的吗?   当然知道了。   问题是真的假的有什么紧要吗?   大家就是要出口恶气。   因此各种消息,全都满天飞。   就在这种情况下,吴大头在一名刀客老哥的保护下,坐着驴车,安安稳稳到了黄河岸边。   由于从河北方向南下,他没法直接回老朱的地盘,需要穿过河南。不过难度也不大,上一次他就是从这里去的大都。   只要乔装改扮一下,找一艘渔船,很容易就过河了。   吴大头盘算很好,可他刚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寻找,有一艘大船就等在了这里。   一位披着铠甲,挎着佩刀的将领正等在这里。   “可是吴英雄吗?在下毛贵,奉了陛下旨意,前来迎接吴英雄!”   毛贵?   吴大头并不认识这位,但是瞧对方的架势,他也清楚,自己是跑不了了,那就随着去瞧瞧吧。   吴大头也晕乎乎的,说实话他早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是偏偏就从邯郸出来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不过是到了地府罢了,不然哪来那么多阴间的事情?   还陛下呢,不会是阎王爷吧!   事实证明,吴大头还真猜错了,人家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陛下!   派毛贵迎接吴大头的,正是小明王韩林儿。   就在高邮城外,几十万大军溃散之后,红巾军的势头陡然一转,朱元璋一统淮西,积蓄力量,准备夺取集庆。   张士诚守着淮东之地,凭着盐利,恢复元气。   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出来,攻城略地。   至于最早举起义旗的刘福通则是寻找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拥立为主,建立宋政权,定都亳州,年号龙凤。   随后又夺取了开封,许州,洛阳等地,彻底霸占了黄河以南。   刘福通是个很有志向的人,他一直牢记着韩山童的口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如今恢复了大宋,下一步就是北伐。   就在他筹划北伐的时候,知道了吴大头的事情,要说刘福通也不信那些传言,但既然吴大头名气这么大,把他拉过来,岂不是能成为北伐的活招牌。   因此刘福通派毛贵过来,迎接吴大头,把他请到了亳州。   吴大头孤身一人,人家安排,他也没有选择,只能来瞧瞧吧。   还真别说,韩宋这边给了吴大头天大的面子,小明王,杜遵道,刘福通,盛文郁,罗文素,许许多多的头面人物,一起接见。   这个排场比老朱那边大了许多。   “吴英雄,你这一番大闹元廷,可是狠狠涨了咱们红巾军的脸,我刚刚得到了消息,气急败坏的狗鞑子,已经开出了悬赏,要捉拿你,还说你是天下第一红贼,无论如何,也要取你的你脑袋!”   刘福通说话声音响亮,瓮声瓮气的。   吴大头咧嘴,跟你们比,我算什么啊,这天下第一红贼的名头,怎么也扣不到我头上啊?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躬身道:“不敢当,俺不过是奉命行事,都是我家上位运筹帷幄,巧妙安排。”   “你家上位?是朱元璋吗?”刘福通站起身,笑呵呵走到了吴大头的面前,“你是什么官职?”   吴大头略微一动,随即笑道:“我们戏班子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是上位抬爱,给我了一个百户的职位。”   “百户?”   刘福通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朱元璋也太抠门了,就凭这么大的名气,怎么也该给个像样的官职啊!   刘福通笑过之后,对吴大头道:“这样吧,让我们小明王陛下封你为龙骧将军,跟我们干吧!”   吴大头一怔,虽然不知道这个龙骧将军是个什么玩意,但是听起来就比百户高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他却没有多大兴趣。   这倒不是说吴大头有多高觉悟了,只是他这一次死里逃生,已经让吴大头明白了一些事情,牢头和狱卒愿意放自己,整个邯郸的百姓都不想自己死,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官职多高。   事实上脱脱被罢黜,元军虽然乱了一阵子,但也没有谁直接起兵,把脱脱保下来。   说到底是自己服务的老板,人立得住,穷苦人愿意支持,人心所向。再说的直白点,朱元璋给的百户是百户,你刘福通给的将军,没准要不了多久,就是个屁!   “多谢美意,俺没有什么本事,能当个百户,已经是上位天恩,我现在只想赶快返回滁州复命!”   刘福通眉头紧皱,“怎么,你还要回去?是嫌弃官职不够?还是嫌没有赏金?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再给你一座宅子,加上十个美女,让他们伺候着你,这总行了吧?”   吴大头无奈苦笑,“此事不是赏赐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背叛上位!”   刘福通心说你就是个百户,我开了这么高的价码,如何还不同意?这也太不识抬举了!   “我问你,我们哪点不如朱元璋?说起来第一个举起义旗,抗击元军的是我们,坐断中原,沙河破敌的是我们,如今恢复大宋,准备北伐的,还是我们……相比之下,朱元璋又干了什么?更何况他也没有用人的气魄,不过给你了区区百户,差别之大,何止天地,你可不要糊涂!”   吴大头面对着刘福通,按理说差别巨大,但是他丝毫不惧,道理很简单,因为刘福通还是高官厚禄的老一套,而此时的朱家军已经努力构建另一套新的东西了。   不是说刘福通不行,而是境界不一样,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吴大头深吸了口气,淡然道:“我这一次进京,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上位也没给我许诺什么,只是我觉得值得罢了……我家上位不只是要推翻元廷这么简单。在滁州,在淮西,我们均分田亩,铲除豪强,纠正冤假错案,关闭上百家青楼。我们相信这个天下要更好,要公平,要让每个人都能活着,都能活得更好。正因为如此,哪怕是蒙古人,只要认同这些,也会追随着上位,我们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实现我们的目标。”   吴大头演出多了,宣讲的也多了。加上他早年走南闯北的经历,竟然练出了一副好口才。   “我们不光要推翻残暴的元廷,还要建造一个大同世界。格局气度,远不是金钱美女,高官厚禄能比的。我不是在给上位一个人卖命啊!”   刘福通脸色阴沉,不但没有劝降,还被教训了一顿,实在是伤自尊,可他又不是善于言辞的,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韩宋的丞相杜遵道站了起来,他若有所思,朱元璋在淮西所作所为,作为邻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坦白讲,他也觉得有些东西不错,但是另外一些东西,就扯淡了,比如废除青楼,那怎么可能!   还有,他听说朱元璋抓了不少元廷大将,竟然从来不杀,只是关起来,这不是姑息养奸吗!   无论怎么看,朱元璋还是不行!   “吴英雄,铲除弊政,赈济百姓,甚至是授田,免除苛捐杂税,清理冤狱……这些事情我们也都在做。不止如此,我们还筹备北伐,要灭了元廷,相比之下,我们比朱元璋更有雄心壮志,你文武双全,投靠过来,自然会受到重用,前途无量。”   吴大头哈哈一笑,“你们和上位还是不同的,上位是真心替百姓着想,而你们不过是想笼络人心罢了。而且要我说,你们定国号为宋,就很不妥当!”   “大胆!”   杜遵道怒气冲冲道:“我们恢复大宋江山,又有什么不对?你一个区区百户,也敢胡言乱语?”   吴大头轻轻一笑,有关宋朝的争论,其实很早的时候,张希孟就说清楚了。   “三百年宋朝天下,无非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你们想恢复大宋,只怕真的做成了,还不如原来的大宋。倒是我家上位,志在改天换地,重整乾坤,收拾汉家山河,成就汉唐盛业,难道不是高下立判吗?”   “你住口!”   杜遵道气得胡子撅起来,刘福通更是黑着一张老脸。   他们本想着轻松劝降吴大头,没想到这东西不但不降,还伶牙俐齿,说话一套一套的。   外面传说你武功多高,还真是说错了,你的本事就在舌头上面!   刘福通和杜遵道这么想也不错,毕竟吴大头的本职工作就是唱戏宣传,他们算是踢到了铁板!   现在可怎么办?   老老实实把吴大头送回去?   那样的话,还不被朱元璋笑话死?   扣下来?   偏偏吴大头名气这么大,如果消息走漏了,让朱元璋知道,也不好办。   要么干脆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赶快打断了,可别瞎琢磨,杀了天下第一红贼,他们还怎么号召人北伐啊?   刘福通和杜遵道突然发现,他们把吴大头弄来,完全是往自己的裤裆里塞了个刺猬,要不是闲得蛋疼,谁招惹这个麻烦啊?   早知道装个糊涂,放吴大头走就是了。   现在是追悔莫及。   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把吴大头给关押起来。   就这样,吴大头从元廷的大牢出来,又落到了韩宋的大牢。   这个牢狱之灾还没完没了了。   吴大头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他这一次的遭遇更离谱了,才进了单间,很快就有好几个刘福通手下的大将过来,嚷嚷着要跟吴大头比武。   不管拳脚,还是兵器,凭什么你是天下第一红贼?   是不是打败了你,这个名头就是我们的了?   再说了,敢大闹元大都的英雄,究竟有多高的本事,是不是三头六臂?   好家伙,大牢又改了擂台了……只不过让人诧异的是,凡是跟吴大头比过的,全都低下了头,心甘情愿服输,一时间吴大头名气更大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战场   “这个吴大头竟然那么厉害?咱们手下的人都不是对手?”刘福通十分惊讶,他摩拳擦掌,倒是想去碰碰。咱的功夫也不错,正好跟姓吴的较量较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好汉子。   毛贵咧嘴苦笑,“太保,吴百户根本就没跟他们打。”   “什么意思?”刘福通惊讶道:“他们不都认输了?怎么会没打?”   毛贵无奈解释,吴大头见比试的人多,他哪有本事打得过,但是咱也不能丢了格调……老吴就公布了一条,想比武行,但是咱这双拳头太值钱了,蒙古人都称我是天下第一红贼,你们想比试,就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从军的……回答的合理,咱就跟你比,不合理,就算杀了俺,俺也不比。   自从这个条件提出之后,要么是回答不满意的,老吴懒得跟你动手,要么就是让老吴说服,五体投地,连比都不用比的,直接认输了。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刘福通也愣了,奶奶的,自己要是去了,估计也要吃亏啊!   “朱重八从哪挑出这么个鬼才,你说他怎么找到的?”   毛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他不愿意跟着赵均用,结果投靠了刘福通,现在想想,如果当初选择跟着赵均用南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朱元璋手下的一员大将,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   毛贵赶紧甩头,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太保,其实卑职也看清楚了,朱元璋以均田为旗号,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太保要想跟朱元璋斗,就要打出咱们的旗号?”   刘福通虎坐太师椅上,皱着眉头道:“我不是说了,要北伐元鞑子吗?还不够吗?”   “不够!卑职琢磨着,要把势头造起来,不光是咱们,还有高邮的张士诚,徐寿辉,自然也算上朱元璋,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北伐大元,一起出力。”   刘福通一怔,随即摇头道:“他们才不会真心北伐,更不会听咱们的号令,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毛贵同样笑道:“太保,要的就是这个!他们若是不敢响应北伐,那就代表他们所讲都是假的,是骗人的,那朱元璋又如何笼络人心呢?”   刘福通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抓着胡须,放声大笑,“好,这招好!连抗元的心都没有,还吹什么再造乾坤啊!对了,朱元璋现在还没有称王吧?”   毛贵道:“据说是打算称元帅,此人倒也稳健。”   刘福通鼻子一哼,什么稳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胆魄,没有担当。   “这样吧,我封他一个元帅。”刘福通想着要封什么的时候,又想起两个人,郭天叙和张天佑!   郭子兴死后,这俩人竟然没有投靠朱元璋,而是归附了韩宋。   刘福通当然也不会怎么看重这俩人,要不是吴大头这事,他或许早都忘了这俩人,既然如此,就别怪俺给你姓朱的一点眼药了。   “传我的命令,封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让他们统领淮西红巾,北上会盟,共同北伐元廷!”   刘福通出招了,而且还打出了两张牌,一个是北伐,一个是郭天叙,就看你姓朱的怎么接招?   ……   “先生,那些元兵俘虏上了联名血书。”   张希孟不解其意,伸手从郭英手里接过血书,随口道:“是想要放回去吗?”   郭英苦兮兮摇头,“不是,他们是不想用来交换,要,要留在咱们这边!”   这下子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他翻开了血书,看了一会儿,这才弄明白。原来朱元璋不是说了,可以接受交还,一百个也行,一千个也行。   结果这边为了换回吴大头,就下令准备俘虏……结果预想之中,踊跃要求,急着回到大元的怀抱没有发生。   正好相反,许多俘虏竟然上了血书,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被放回去,都愿意留在朱家军这边,哪怕让他们种地也行!   张希孟见事情反常,也不免去了解情况。   很快张希孟就知道了元兵俘虏所想:高邮一败,东南漕运几乎断绝,现在的大都,要拿金子,银子来买粮食,一石一两银子,往后还会暴涨。   他们这些被俘的人,回去了也没有优待,想要吃饱肚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留在朱家军这边,目前俘虏主要是参与夏收,帮着百姓播种,还有兴修水利……不管干哪样活儿,还都能吃饱!   尤其是给老百姓夏收,家家户户都存了不老少粮食,百姓们还是善良的,尽管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俘虏,没干过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现在老老实实替自家干活,累得浑身汗水,不给一顿饱饭说不过去。   蒸大馒头,煮面条,有的百姓往面汤里打几个荷包蛋,有的人加了菜叶,倒了点小磨香油,弄得色香味俱全。   这帮俘虏都哭了,他们在军中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伙食啊!   干脆就在朱家军这边干活算了。   如果上位开恩,也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安顿下来,这辈子把一条命卖给姓朱的,也值了!   大家伙是真不愿意回去,可偏偏吴大头又不能不管。   张希孟都急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们路费,咱们先把吴大头换回来,然后你们再逃回来?”   俘虏一听,全都摇头。   别开玩笑了,我们身上要是有钱,保证会被抢走的。   “经历,我们送回去,肯定会被贬为奴仆,直接发配西域草原,这辈子就完了!”   俘虏们哭哭啼啼,张希孟也是无可奈何。   难道老吴就不管了?   正在张希孟焦急的时候,消息终于送来了,吴大头竟然从元军的手里逃脱了!   “嚯!好本事啊!”张希孟一拍大腿,兴匆匆问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英又摇头了,“先生,他回来是回来的,但是却被刘福通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   郭英道:“他是渡黄河南下的,在路上经过刘福通的地盘……这个姓刘的不讲道义,直接把老吴给抓了!先生,我看咱们该去要人!如果刘福通不答应,咱们跟他没完!无论如何,要把老吴救出来!”   “等等!”   张希孟摆手,竟然是刘福通出手了,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吴大头是个很典型名望远远超过实际影响力的人。   怎么形容呢?   举个恨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类似祢衡,他顶着名士的头衔,到处骂人,你讨厌他,却又不能随便杀了,不然就会留下骂名。结果只有送给黄祖那个憨憨,借他的手杀人。   吴大头虽然和祢衡是两个极端,但是杀他也是一样的,没什么收益,反而会坏了名声,以刘福通的智商,他应该不会犯傻。   老吴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就不用急着拿人去交换了。   张希孟长长松了口气,跑去见朱元璋了,让老朱也松口气,顺便商量一下,要怎么对付刘福通。   张希孟赶来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璋扶着夫人走了一圈,这一圈下来,他又要搀扶着马氏,又要全神贯注即将出生的孩子,走得最慢,偏偏最是劳心伤神,汗透衣衫,疲惫不堪。   听张希孟说完,老朱两眼望着空,斜倚着座位,还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反正跟张希孟也不用端着。   老朱思索了一会儿道:“刘福通最早举起义旗,此人堪称枭雄啊!日后怕会是咱的劲敌!”   张希孟微笑道:“主公,刘福通不断张罗北伐,要是他能顺利打进大都,倒真的是一个劲敌,如果打不进去,他不过是为主公前驱罢了!”   朱元璋忽的坐起,沉声道:“先生,元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一个吴大头都能让他们鸡飞狗跳,刘福通还灭不了元廷?”   张希孟摇头,“主公,气数已尽和寿终正寝还不是一回事。更何况元廷的兵马虽然没有,各地的地主武装尚在,其中也有一些佼佼者。他们未必替大元朝卖命,但是保全自家的荣华富贵,还是很上心的。相比下来,刘福通的底蕴不够,根基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修明内政,积蓄实力,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急着跟元廷拼命,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好。只不过正好借着他的手,削弱元廷,日后主公北伐,也会轻松许多!”   朱元璋眉头抖动,审视着张希孟的这番判断,总体上他是认同的,但是老朱也有一番考虑,不管怎么养,刘福通的势头都不可小觑。   “刘福通拥立小明王,大势已成,和他相比,咱们还是差了一些,咱必须赶快拿下集庆才行!不能再等了!”   张希孟也表示赞同,经过短暂整军,朱家军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尤其是主力已经从江北调了过来,此刻的朱家军主力七万人,还不算水师。   可谓是兵强马壮,将星云集。   “传令,让常遇春领兵三千,以为前锋,兵进太平!”   太平路紧挨着集庆路,治所在当涂,而在太平路境内,有一个最紧要的所在,叫做采石,又名牛渚!   当年隋朝大将韩擒虎就是袭占采石,灭了陈,终结了南北朝。   南宋的时候,虞允文也曾经在采石击败了金军,保住了江南半壁。   这座古战场,又要再一次见证王朝兴衰起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   朱元璋点兵,手下将领齐聚,以七万之众,浩浩荡荡,直扑太平,势要一战成功。   也没有人会怀疑,事到如今,江南的元军已经丧胆,或许还有那么几个忠于元朝的大将,也有那么一些能打的士兵。   但是大元朝江河日下,又岂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只看是文吃还是武吃了。   既然事情不算复杂,张希孟就没有跟在老朱的身边,他被留了下来,除了组织后勤,管理俘虏,协调各军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照顾马氏!   没错,马氏距离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或许三五天,或许就在眼前,至多不会超过十天。   作为老朱家的第一心腹,张希孟责无旁贷,需要尽力确保这个万众瞩目的孩子,顺利降生。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朱标这个兔崽子,还真是享受万千宠爱啊!   朱元璋已经引兵离去,张希孟每天两次,过来探望马氏,顺便陪着她聊天解闷。   这一天刚刚告辞,就有人找来了。   “先生,大事不好了!”   张希孟眉头一皱,“什么事?是主公那里?”   “不是,是小明王派来了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是要送吴百户回来?”   送信之人摇头,显然刘福通没有这个好心肠,派来的钦差正是郭天叙和张天佑两个,他们带着韩林儿的圣旨,过来准备上任都元帅和右副元帅。   张希孟听说是这么两块料,简直笑出来了。   派谁不行,偏要派他们俩过来!   是这俩货没有自知之明,还是刘福通太高估他们的作用了?   很凑巧,朱元璋不在,就让自己处置了这俩货吧!   张希孟完全有这个资格,因为当初就是他把郭子兴等人送去怀远的。如今郭子兴早就死了,只剩下了郭天叙和张天佑,那就更不用客气了。   至于韩宋的旨意,老子不承认的旨意,比起擦屁股纸又如何?   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是韩林儿的臣子,这话其实是值得商榷的,韩林儿的确下旨,封了朱元璋左副元帅的头衔,但是老朱并没有接受,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并不算是韩林儿的臣子。   但是彼时老朱实力弱小,需要找个靠山,也就接受了龙凤年号。   从一开始老朱就没打算给韩林儿当臣子,明白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像马氏这种老朱的枕边人,是绝对清楚丈夫心思的,日后韩林儿死了,马氏只会拍手称快,如果非说马氏震怒,跟丈夫吵架,只能说一次黑俩。朱元璋没有那么阴险狠辣,他对韩林儿的态度,手下将领人尽皆知。   对于马氏来说,如果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都没法和丈夫心心相印,也就没资格得到老朱的尊重了。   只不过如今的朱元璋,已经渡过了长江,手上握着十万大军,论起实力,丝毫不比刘福通差多少。   就连使用龙凤年号的事情,也鸭子睁眼——大可不必了。   张希孟高居主位,笑呵呵瞧着,不多时郭天叙和张天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算起来他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如今的郭天叙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尤其是脑门上的纹,深深可进皮肤里,无论如何,也没法平展开。   张天佑更惨,鬓角竟然有了白发,憔悴苍老,提前进入老年了。   这俩人看到了张希孟,也是一愣,这小子可是朱元璋手下头等刁钻古怪的,最是不好对付。   顿了顿,郭天叙才开口道:“元璋呢?我们要见元璋!”   张希孟笑道:“主公有军务在身,你们该清楚,有些话跟我说,其实比跟主公说要稳妥,万一主公震怒,你们的下场可不妙啊!”   郭天叙脸色很不好看,他轻咳道:“张希孟,你不必危言耸听,我们是来给重八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他就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这还不是好事吗!”   “呵呵!”张希孟冷笑了两声,“你们说得不会是刘福通给的官职吧?”   见张希孟点破,郭天叙也只能承认。   “刘太保很看重元璋,派我们过来,给他官职。一下子就是元帅,和我爹当年也差不多了,这还是小明王陛下亲自任命的。元璋在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了如此高位,真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只能说元璋有本事啊!”   面对郭天叙嘴里的大富贵,大造化,张希孟眼皮不抬,忍不住哂笑。   “刘福通给主公位置,也不会忘了你们二位吧?”   郭天叙沉吟道:“的确如此,刘太保任命我为都元帅,任命舅舅为右副元帅,不过你放心,我们只会抓大略,统军打仗的事情,还都是元璋的,我们不会给元璋添乱……”   啪!   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希孟一巴掌打断!   “你们还想抓大略?你们配吗?”张希孟嘲讽不屑,看着这俩人。   郭天叙尽管有些惶恐,可还是不服气争辩道:“好歹我爹是濠州红巾首领,元璋能有今天,都靠我爹的提拔赏识,知遇之恩,人尽皆知。我如今不干涉元璋用兵,难道挂个元帅衔,要个虚名都不行吗?”   “不行!不光你不行,你的主子刘福通也不行!”   “你!”   郭天叙气得咬牙,“我,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是小明王陛下任命的官吏,没有什么奴才主子,还请你自重!”   张希孟被气得笑了,这俩货到了如今,还拎不清,真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不缺糊涂人,但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既然你们以韩宋的臣子自居,那咱们就从这里说起……虽说韩山童和刘福通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序幕,但是天下红巾军,可不是他们的部下!各地的红巾皆是响应义军,仅此而已,不然总不能说彭祖师也是他刘福通的属下吧?”   “大家举事的时候是一样的,如今他建国号宋,想要号令天下,那就要拿出真本事来。派你们两个过来,除了能贻笑大方之外,别无用处,如此看来,刘福通的格局心胸,不过如此。他又如何能让我们心服口服,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你!”郭天叙脸涨得通红,他也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是如此不留情面,连小明王都不放在眼里。   他怀里还揣着圣旨,当真就半点用处都没有吗?   “张希孟,你说濠州红巾不是小明王的部下,但是你别忘了,濠州红巾的大帅,可是我爹!是我爹给了朱元璋今天!”郭天叙恶狠狠咆哮。   张希孟更是仰天大笑,“郭天叙,要是不知道内情,许是还被怒糊弄过去了。可是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种三岁孩子的话了。郭大帅去了,本不该说什么,可是你这个不孝之子,还打算打着他的旗号生事,那就少不得要多说两句!当初应对元军攻城,你们父子端坐帅府,看着主公出生入死。”   “随后赵均用挟持郭大帅,是我家主公不避生死,救出了郭大帅。后来你们被赵均用逼得无处可去,又是我家主公把怀远让出来,给你们暂时存身!乱世之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堪称至德!便是郭大帅重生,也不敢说我家主公欠他什么。”   “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可惜,你们父子不争气!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濠州红巾,可现在呢,你们两个给刘福通当了狗,反过来要对濠州红巾下手,你们的心里,几时有了濠州红巾四个字?反倒是我家主公,处处以大局着想。安顿郭大帅,给那三位元帅容身之地,收容郭少帅,除掉了孙德崖和赵均用,一统濠州红巾,如今更是带领着淮西猛士渡过长江,打开大好局面。”   “你们两个又跑来了,你们嫉妒主公,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殊不知如果没有主公,刘福通岂会看你们一眼?你们把自己当成人物,说到底,你们就是拿来恶心主公的一坨腌臜之物罢了!”   张希孟毫不留情,撕扯下来郭天叙为数不多的脸皮,所谓郭子兴的余荫早就不复存在。他们也是仗着刘福通的势力,才敢回来。   结果又踢到了铁板,郭天叙和张天佑气得浑身哆嗦,脸色一变再变!   “好!张希孟,你如此侮辱哦我们,那就走着瞧!”   这俩人转头就要回到亳州,去主人的怀抱寻求温暖。   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家军的面子在哪里?   直接有士兵把他们拦住了。   “你们走不了!”   郭天叙真的惊到了,什么,莫非张希孟想对自己不利?   他情急之下,掏出了怀里的圣旨,高高举起。   “我,我是小明王的钦差,谁敢动我?”   这是好大威风!   士兵们稍微一顿,张希孟直接道:“拿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份旨意!”   得到命令,士兵立刻动手,不由分说从郭天叙手里抢来了旨意,奉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希孟伸手抓起来瞧了瞧,并非什么专门的旨意,就是一块黄色的绢帛,旨意行文也不合规矩,只是后面龙凤政权的大印,还有点模样!   如果能留到几百年后,没准还是个文物……张希孟看了再三,很想啐一口,然后送回去。   可一想刘福通也是个好汉,还要指望着他们消耗元军呢!   张希孟提起笔,就在旨意的背面写下几句话:多谢小明王陛下送回两个畜物。还望小明王陛下将另一个人也尽快送回来。果真用心北伐,我们可以派遣使者,仔细详谈。   又斟酌了少许,张希孟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   合作可以,想要我们臣服,免谈!   写完之后,张希孟就封了起来,交给了亲兵。   “送去亳州吧!”   士兵答应着下去,张希孟带着淡淡的笑,走到了这俩人的面前,“护身符没了,感觉如何?”   郭天叙的脸色惨白,张天佑浑身哆嗦,两腿发软。原来他们视为天兵的刘福通,竟然吓不住朱家军,俩人终于变色惊慌。   “你,你不能杀我们!”   张希孟大笑,“没什么不能的,不过也确实不值得杀,毕竟主公的孩子就要降世了,讨个彩头吧!来人,把他们送去,交给也先帖木儿管教,要让他们俩改过自新。”   这俩人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也先帖木儿笑得那叫一个开怀……过去他们这边,都是从元廷过来的,现在突然多了两个红巾军的,原来不肖子孙那里都有,只是大元稍微多了点而已。   “行了,从明天开始,你们俩负责清理马粪,每天不推够一百车马粪,不许吃饭!”   郭天叙和张天佑顿时懵了,怎么回事?我们竟然会被鞑子欺负?   欺人太甚了!   “拼了!”   这俩人鼓足勇气扑了上去,而对面除了也先帖木儿之外,还有哈剌章、三宝奴、纳哈出、秃坚。几个人一字排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快来吧,让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不出意外,这俩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蜷缩在地上,哀哀痛叫。   “呸!真不禁打!”   也先帖木儿一扭头,就笑道:“咱们痛击红贼有功,今天晚上把那坛果酒拿来,好好痛饮一番!”   纳哈出等人一起拍巴掌,咬牙切齿:“没错,这可是咱们剿匪以来,最大的捷报,当浮一大白!”   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理会地上的两个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   “郭天叙怎么处置了?”马氏懒懒问道。   张希孟上身微倾,神态恭谨,回道:“日后让他好生改过自新就是了,没有必要杀之。”   马氏略微思忖,就笑道:“他也没什么号召力,这么处置,正好显得重八仁德,十分妥当。只是唯恐有人不愿意放手,还想拿他的脑袋请功……”   张希孟一笑,“夫人看得明白,不过夫人大可放心,我会妥善处置的。”   可别小看这一句话,张希孟执掌文书往来,如果他诚心不让老朱看见,朱元璋还真就没有办法。   甚至张希孟都不用刻意隐瞒,他可以把这类的事情放在一大堆的公文之中,趁着老朱头晕眼花的时候送去,只要转了一圈回来,就进入档案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叫专业。   可以想见,郭少帅的后半生基本就如此了。   但是马氏想了想,又道:“张先生,我干娘那边如何交代?她一心让我那个干妹妹嫁给重八,这事情已经弄得不少人知道,也没人敢娶她,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吧?”   这话一说,张希孟就为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汤和的一念之差,虽然张希孟出手制止,老朱也断然表态,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朱家军的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破事。   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堂堂郭大帅的亲生女儿,一般人也未必行,同时又担心朱元璋的态度,只要知情的,绝对不敢碰。   如果一直没有嫁人,只怕又会有人说三道四,指责马氏不贤惠。   这破事很难处理。   “张先生,我想了许久,没几天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时候我跟重八说,让他娶了我这个妹妹,你看怎么样?”   张希孟一怔,如果马氏真的愿意,何必跟自己说?   “夫人,依我看这是不得已的下策,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有别的选择。”   马氏眉头微皱,“先生的意思是,是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不是,不是!”张希孟摆手,“夫人,我盘算着能不能让她进学堂,读些书。”   “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读书?”马氏不解。   “那就办个女子学堂!”   马氏更加诧异,“女子学堂,这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夫人,咱们在分田的时候,坚持了男女一致,随后打进扬州之后,又查封了青楼。很多人都觉得咱们搞不成……毕竟是靠着主公强力推动,等地盘大了,人多了,纲纪松弛了,就会倒退回去,故态复萌。这点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如果能让女子有机会读书,甚至以后进入官场,到了衙门里面,享有一些权力,掌握一些话语,就算以后不免反复,但也能保住大部分成果,毕竟有人说话和完全漠视,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马氏认真思索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乍听之下,根本行不通,但是她又觉得张希孟描绘的效果很美好。   “先生,你觉得这事能行吗?不会有人反对?”   “反对是一定的,不过我觉得还有希望。”   “何以见得?”   “夫人请想,现在战乱频繁,男人战死太多,有些地方妇人都要下地耕田,撑起一个家庭……其实也是因为如此,咱们在滁州等地分田,才坚持让女子也拿到一样的份额,这样才能激发她们的斗志。同样的道路,在其他行业里面,也可以给女人机会。当然了,如果等天下太平,生息繁衍,把缺口填上,女人的机会就到头了。彼时想做也不可能成功。当下除了时机难得,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要有人出来挑头,做个示范。”张希孟抬起头,和马氏的目光撞在一起。   马氏稍微沉吟,随即笑了出来,“先生,你这是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啊!”   张希孟笑道:“夫人纯良敦厚,阔达之处,男子也比不了,也该替主公多分担一点事情才是。”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他的用心还是很深的,除了关于女子地位,发动女人参加劳动这些考虑之外,张希孟还想单纯给马氏找点工作。   没错,谁都知道马氏是有名的贤后,只不过她死得有点早,才区区五十一岁。   马氏给朱元璋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考虑到战争期间的颠沛流离,这个强度还是有点大,对身体的损耗也大。   而且整天被繁杂的琐事缠身,也很影响健康。   张希孟鼓动马氏出来做事,心胸开阔,有了更多的追求,没准还能有益身心,延年益寿。要知道马氏能不能多活几年,可关系巨大。   “先生高看我了。”马氏笑道:“行了,我先想想,回头再说吧!”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知道,马氏已经动心了,随即转身告辞。   就在张希孟出来的时候,郭英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书生,郭英喜气洋洋,“先生,上位已经攻克太平,这位是太平路名士,叫汪广洋!”   “哦!”   张希孟一惊,这位可是仅次于李善长的重量级文臣啊!   老朱称赞他处理机要,屡献忠谋。从某种角度来讲,张希孟是占了汪广洋的位置……此人是元末进士出身,工于诗文,擅长书法,绝对是一个人才。   张希孟打量了汪广洋一番,发现他个子不高,面皮白净,留着黑色的短须,精明干练之中,又透着几分狡黠,果然不错!   “我是经历司经历张希孟,汪先生能归附主公,实在是一大喜事。”   汪广洋连忙躬身,“小人拜见张经历,其实小人早就听说,经历虽然年轻,但是才学过人,是上位心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希孟笑道:“咱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想要跟汪先生聊聊。”他伸手拉着汪广洋到了自己的值房,随即把刘福通出招的事情说了一遍。   汪广洋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尤其听张希孟说写下那句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乎?竟然忍不住笑了,“刘福通豪杰自诩,偏偏又要辅佐韩林儿登基,这是取乱之道。以我观之,诸如杜遵道等人,未必会服气刘福通,如果他们和韩林儿联手,只怕还要跟刘福通斗一斗才是!”   张希孟顿时一喜,好一个敏锐的汪广洋。   刘福通拿郭天叙恶心朱元璋,这只能算是小儿科,可若是挑起韩林儿和刘福通的矛盾,那可乐子大了。   果然,这书读多了,心都脏。   像张希孟,他就干不了这种坏事,所以……“汪先生,当下我们的人一个人被刘福通给扣了,他又派人恶心我们,还要加封上位什么元帅,他也不自己掂量一下,够不够资格……这样吧,先生不能出使刘福通,明白告诉他,赶快放人,少要耍手段,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汪广洋没有料到,刚投靠过来,就接了这么大个活儿,如果办好了,毫无疑问会平步青云。   “张经历,咱们有什么想法没有?我的意思是该怎么谈?”   张希孟一笑,“北伐元廷,我们当然支持,双方结盟也可以,但是我们绝不给韩林儿当臣子,当下我们要经略江南,无法提供太多的兵马,粮草和兵器还可以商量。总而言之,全看刘福通他怎么选择,如果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也不会怕他!”   汪广洋仔细寻思了一阵,终于痛下决心,道:“行,我愿意去。”   张希孟也是大喜,他身边可用的文官真的是太少了,好容易来了一个,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去出使刘福通这种事情,一个人肯定不行。   张希孟想了想,又把蓝玉叫来了。   “给你个好机会,去韩宋那边开开眼界吧!”   蓝玉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他是真不想去了。这些日子光给张希孟跑腿了,靴子都坏了多少双,结果呢,朱文正屡次立功,已经升任了千户,李文忠也开始领兵了。   张希孟倒是许给他一个百户,可惜的是,只是管少年,说白了,就是个孩子头儿。   “不去,我要去军前效力,让我去打金陵!”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我这么拉拔你,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我光知道命苦!”   “那是你鼠目寸光!刘福通准备北伐了,你年纪小,不起眼,跟那帮老将聊聊,能学到多少本事?以你现在的岁数,怎么跟你姐夫他们比?撑死了也不过是在后面顺风接屁。好好学学,要怎么北伐,怎么对付元廷。这些本事,十年之后,你能受益无穷。就算成就卫青霍去病一般的功绩,也只在眼前,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愿意要,那好啊!我让李文忠去,让谁去都比你强!”   “别!我的祖宗!”蓝玉连忙跳起来,作势往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这才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先生最疼我了,这事除了我,谁也不行!”   就这样,蓝玉陪着汪广洋,一起去了亳州。   其实亳州和朱元璋的地盘算是接壤的,朱元璋的地盘最北端在怀远,而从怀远逆着涡水而上,经过蒙城,城父,就是亳州,大约就是后世蚌埠市怀远县和亳州市谯城区的距离,瞧瞧,还没有出省呢!   但是这一路走来,就能明显感觉到,朱元璋治下是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些田亩,一块接着一块,井然有序,差不多能让你感觉到“井田”的味道。   而过了怀远之后,就是一片乱糟糟的,虽然也有人耕田种地,但是那个热闹劲儿,完全不如朱元璋这边。   汪广洋是个聪明人,仅仅走了这一趟,心就定下来了,刘福通或许有项羽之勇,但是朱元璋绝对是笑到最后的汉高祖,他们选错人!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见到了韩宋这边的人。   而出乎预料的是,刘福通提出了北伐主张之后,天完大帝徐寿辉那边根本没有答应,相反,他们送来了一封国书,要求小明王去了帝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既然他徐寿辉第一个称帝,理应该是红巾军唯一的太阳,你韩林儿算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话够讨厌了,那么张士诚送来的书信则更是气的人昏厥!   张士诚跟刘福通讲,大元国运未衰,气数犹存,劝刘福通不要贸然北伐,相反的是,红巾军当中,有人狼子野心,处处标新立异,理当率先剪除。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老朱的不满。   其余诸如方国珍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回应。   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北伐?   韩宋这边大怒,偏偏这时候,汪广洋代表朱元璋来了,光是从态度上讲,就要比那些人强多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大指挥使   汪广洋的到来给刘福通带来了一丝温暖,不管怎么样,朱元璋还是讲究大局的。   针对北伐,刘福通很有想法,他的计划是三路分兵。   首先从河南发动大军,进攻陕州,也就是李彦仙曾经战斗两年多的要害地方,夺取陕州之后,大军入关中,取了陕西,然后再攻击大都。   这是一条很经典的线路,当年金兵曾经反走这条路,几乎灭了赵宋。   如今赵宋要推了元廷,也能说历史没有新鲜事,不过是换了皮肤,一次次上演罢了。   刘福通的雄心还不止如此,他打算派遣毛贵,前往山东,经营那里的兵马,然后从山东取路大都。   如果这两翼都成功了,就宛如两把刀,插入元廷,一个正蹬,一个鞭腿,然后再由他出手,正面刺拳,结束元廷统治。   完美!   面对刘老师布置的三板斧,汪广洋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太过庞大,韩宋有这个本事吗?   蓝玉转了一圈下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虽说蓝玉算不得什么优秀学生,但是他在张希孟那里也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张希孟成天算军需粮草,摆弄人员军纪……蓝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此刻再来审视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蓝玉就摇头了。   刘福通最早起义,兵多将广,这是谁都知道的。   但是韩宋的地盘也仅限于淮河和汝河之间,说白了,还是河南之地为主。虽然面积比老朱还大,但是由于黄河泛滥,民生凋敝,产出有限。   想要供应这么多军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还要三路出兵,这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让张希孟操持后勤,他肯定骂娘,累死他也做不成啊!   很显然,刘福通的打算是以战养战,靠着缴获,维持军需粮草。   “这不可能!”   汪广洋这点事还是能想明白的,“元廷也没有多少粮草,一旦北伐大军用度不足,就会抢掠百姓,而一旦他们抢掠百姓,民心尽失。北伐军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真到了那一步,我看北伐大军就要完蛋!”   蓝玉呵呵冷笑,斜靠着太师椅,冷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张先生让我过来学什么,咱们往后要是北伐,可不能学他们!”   蓝玉又想了想,干脆提起笔,准备给张希孟写一封信,详细说说感悟。汪广洋那边也提起了笔,他也要事情要说。   韩宋的北伐方案如此,他们也没有必要劝说什么……而且即便劝说,人家也不会听的。   朱元璋的部下需要帮着刘福通打胜仗吗?   不能够啊!   现在的问题是两边如何协调利益。   刘福通的意思是要把庐州,六安,无为州这些地方,都交给韩宋,作为他们的后方,供应军需粮草。   另外还要把徐州、宿州、淮安府这一片也都交给他们,作为攻击山东的大本营。   朱元璋虽然可以不必称臣,但是每年也要给韩宋纳贡,暂时按照藩国计算。   刘福通的账算得很清楚,朱元璋现在还只是元帅,把你当成藩国对待,你赚大了,给我们进贡,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面对这些条件,汪广洋都气笑了,刘福通这是把朱元璋当成了战败求和的,简直滑稽!   “刘太保,莫非你以为我家上位是来求和的?”   刘福通呵呵一笑,“朱元璋果然势头不错,可他到底只有滁州,和州之地,其余濠州,泗州,扬州,都不完全,如何能跟我们相提并论?说句不客气的,我们虽然结盟,但是谁是大哥,谁是二哥,还是区分清楚的。”   一句话,他要当老大哥,要对小兄弟予取予求!   “刘太保,我家上位是出于大义,为了共同灭元,才不计前嫌,派我过来协商。你却把我家上位的好心当成了懦弱,对我们肆意压榨,无情盘剥,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刘太保,莫非你们建立国号,登基称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别忘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那可是我家上位出手才击败的,你们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刘福通依旧不屑,“你家上位?我怎么听说,是张士诚的功劳?而且你们有本事,大可以登基称帝,某静候佳音!”   刘福通的态度,相当蛮横,汪广洋是真的生气,可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拂袖而去,很可能谈判破裂,如果刘福通这时候攻击淮西之地,朱元璋主力在江南,应付起来很困难,甚至整个战略都可能功亏一篑。   因此汪广洋改变了策略,全力以赴,去跟杜遵道谈,相比刘福通的膨胀,杜遵道还是冷静的,甚至他很反对刘福通的北伐计划,觉得大而无当,会自取灭亡。   杜遵道就时常跟韩林儿说刘福通的坏话,韩宋内部,斗得也挺厉害的。   而在汪广洋的运作之下,成功让如何对待朱元璋的问题,成为了韩宋内部争论的焦点、   刘福通还有一大堆将领都没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杜遵道,盛文郁等人则认为朱元璋乃是枭雄,不可轻辱,元廷大敌当前,需要跟朱元璋交好。   杜遵道是韩宋政权的丞相,位在刘福通之上,这俩人早就有矛盾,遇到了这么个事,很快就掐起来了,大约就是刘福通指责杜遵道“通朱卖国”,然后杜遵道说刘福通狂妄自大,目无尊上。   很有懂王大战睡王的态势。   汪广洋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无可奈何,且等着他们吵吧!   蓝玉还是每天乱逛,搜集消息情报,他还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活儿。   至于被扣着的吴大头,此刻早就离开了大牢,有了个单独的院落,虽然被关着,但是每天都有人拜访,饮酒畅谈,时不时还唱一段,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很显然,他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而朱元璋那边,则是在拿下了太平之后,调动所有兵马,直扑金陵!   就在誓师出兵之前,朱元璋宣布成立太平兴国大元帅府。   和历史上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差了一个字,毫无疑问,这也是张希孟的建议,翼元帅府,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左右,前后,甚至更多,称为诸翼元帅府,分置元帅将领,统御兵马。   本着尊无二上的原则,张希孟直接建议成立大元帅府,在大元帅府之下设立统军司,然后分置指挥使,直属大元帅,统领诸军。   张希孟设置的官制,总是能满足老朱的心里,因此他欣然接受。   在正式进攻金陵之前,朱元璋决定暂时任命十位统军指挥使,作为诸将表率。   “十个指挥使,十营兵马,以天干为序列。这甲字营,咱要给扬州的汤和!他跟着咱最早,立功也多,当年咱才是九夫长,人家一个千户就对咱唯命是从。这份恩情,咱永远记在心里头。”   听到老朱的话,大家伙也都心服口服,汤和的资历的确摆在这里。   “这乙字营的统军指挥使,就是徐达!”   老朱脸上含笑,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攻灭赵均用的时候,徐达立了大功,在天长阻截雪雪,又立了大功,和州之战,也是他指挥主力攻城……要让咱说,徐达有帅才啊!”   徐达脸色涨红,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躬身,“全靠上位栽培,卑职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含笑,让他回归队列。   到了丙字营,朱元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你当初建议渡江攻取集庆,以为根本之地,如今集庆唾手可得,你可愿意为咱拿下?”   冯国用激动莫名,他并不算是最早归附老朱的,居然得到了如此重用,派兵到了第三位,哪里能不感激涕零!   “多谢上位恩典,末将万死不辞!”   老朱大喜,旋即又到了丁字营,这一营落到了费聚身上,他是从临淮就开始投靠老朱的,也属于老资格,原来更是后军营指挥使,如今只能算是平调。   随后老朱又陆续点了四个营指挥使,分别是戊字营指挥使吴良,己字营指挥使陆仲亨,庚字营指挥使唐胜宗,辛字营指挥使胡大海。   壬字营情况特殊,属于骑兵编制,指挥使交给了花云,副指挥使吴祯。   癸字营则是水师编制,由于目前为止,水师还没法太过庞大,只能设一个指挥使,给了俞廷玉,至于副指挥使则是廖永安。   十营指挥使确定完毕,在场众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不管怎么样,大局已定,只能等待日后了。   可就在诸将以为完事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十营指挥使咱任命完了,但是咱这里还有四个临时营,就不给正式名号了,等打下金陵之后,再重新安排……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常遇春!”   朱元璋一点名,常遇春几乎是跟一根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他完全不敢置信,我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跪倒,磕头作响,“多谢上位瞧得起,上位,俺,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就点其他人了。   “邓友德、张德胜。”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邓友德归附的很晚,但是在和州之战,立了先登之功。   张德胜起自巢湖水师,但是他引诱纳哈出有功,属于不惧牺牲的猛士,老朱也十分欣赏。   至于最后一个,老朱沉吟再三,终于道:“朱文正,你过来!”   大侄子朱文正一听,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他好想大哭一场,叔叔,真够意思!   朱元璋拉着他的手,正色道:“你听咱说,让你当这个指挥使,不是别的,因为你是朱家人,冲锋陷阵,往后哪的仗难打,你就要顶上去,要玩命的!你懂吗?”   “懂!”   朱文正盯着朱元璋的眼神,目光坚定,“请叔父放心,小侄不会辱没了朱家!”   “好!”   老朱欣然大笑,“既然如此,咱们就水陆并进,大军齐发,给咱拿下金陵!”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朱标   朱元璋这边封了官,鼓动了人心,全军上下,都嗷嗷叫了。   尤其是这四个临时的指挥使,谁不想把前面俩字去了,常遇春有多猛就不用说了,朱文正顶着老朱家的荣誉,那也是要玩命的。   邓友德和张德胜也不差,都是摩拳擦掌。   另外一边那十位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害怕了。   像徐达这种,固然地位稳固,但是陆仲亨呢?唐胜宗呢?还有胡大海,他也不比常遇春早多少,而且两个人都以勇猛善战著称,高度相同了属于是。   既然同为猛将,就要分出个一二来,一山可以有二虎,但是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母的。   无他,卷起来!   一句话,老朱把手下这帮人弄成了嗷嗷叫的恶狼,眼珠子都红了。   金陵的元军可有好果汁吃了。   按理说这么大的热闹,张希孟无论如何,也该去瞧瞧。   但是很可惜,这边好几个大夫都说了,夫人临盆,也就在这两三天了。   这下子张希孟无话可说了,天大地大,小朱最大。   他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吧,可别出了差错。   在张希孟这边,比起打仗,也差不许多。   首先是陈迪,这家伙把家产都拿出来了,全力以赴,什么都准备最好的,稳婆都请了八个,务必要经验丰富的,业务娴熟的,还要人品好,靠得住。   令人想不到的是连朱升都提起笔,写了几封信,请了好几个名医朋友过来。   其他的用品啊,药材啊,器械啊,这都不用说了。   张希孟也把稳婆叫过来,给她们上卫生课,给她们讲如何避免感染,这帮人也不敢大意,全都老老实实听话,多年的陋习,有错的地方,就改正,毫不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人跑去各个寺庙,什么神仙佛道,一个不放过,赶快请漫天神佛,保佑这个孩子。   或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承受这么大的关注!难道大家伙都疯了吗?   自然不是的,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个孩子太重要了,甚至关系到了朱家军的未来。哪怕是第二个孩子,都不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朱元璋今年二十八了!   和马氏结婚,也快四年了。   换成一般人家,没准都生两个了。虽然这孩子贵气,也不能这么慢啊!   你快点生下来,就证明你爹没毛病,就证明朱家军后继有人。大家伙给你爹效力,也就更有劲儿了。   毕竟对任何一个军事集团来说,继承人的问题太重要了。   在过去的时间里,甚至有人建议把朱文正,或者李文忠,收为养子,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就继承老朱的地位。   当然还有人提过朱英,觉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作为第一个义子,也是有资格的。   张希孟听说之后,赶快把有关朱英的话给压下去了。   你们就别添乱了,要相信老朱,这位身体好着呢,六十多了还能生娃,你们往后会发愁朱家人太多,养不起的。   当然了,这也就张希孟知道罢了。   唯有这孩子顺利降生,才能消除一切杂音。   再说的过分点,哪怕这孩子生下来,随后死了,也不怕了,毕竟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要的就是个继承人。   除了朱家军内部这么看,还有无数老朱治下的百姓,更是翘首以盼。   他们的那张田契,都盖着朱元璋的大印,除了老朱之外,别人都不会认的。也就是说,老朱在,他们什么都有,老朱不在,他们就悬了。   一旦朱家军发生内乱,那所有人都悲剧了。   总而言之吧,一定要生个大胖儿子啊!   这些天有不少普通百姓,跑去庙里烧香祈求,他们不是替自己祈福,大半都是为了马氏,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苍天保佑,一切平安!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在陈家宅子周围,竟然有许多百姓,彻夜点灯,说是能吓走促狭鬼,保佑小公子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上上下下,都忙活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朱英都没闲着,他鬼兮兮找到了张希孟,掏出了一块羊脂玉的牌子。   “哥,你看,这是我请来的,听说可灵验了。”   “你请来的?你哪来的钱?”张希孟把玉牌抓在手里,还真别说,是块好玉啊!   “我,我有俸禄的。”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又没有正式……等等!”张希孟突然脸黑了,“你给我说,是不是把我的俸禄都领走了?这可是好几年啊!我的血汗钱,你,你就弄了这么块破石头?”   张希孟气急败坏,他终于想起来了,貌似是自己定了所有人的俸禄不假,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式领过。   这道理也简单,他一直都是军中办公,偶尔闲了,也是去老朱家蹭饭。   结果就是好几年下来,张希孟都没算过他的俸禄有多少,单身狗的悲哀了属于是!   只是他不算,有人替他算,张希孟的俸禄都被朱英给领了,这小子平时就是学校的小富豪,经常请客。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没有我的签字,你领不出来的!”   朱英咧嘴笑了,“哥。你忘了我的同学吗?”   “陆洲?”   张希孟怪叫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们两个兔崽子串通起来,把我的钱都领走了?   “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了!”张希孟真急了。   朱英也害怕了,一边跑,一边疯狂求饶:“大哥,别打了,等回头我有了俸禄,加倍还你还不行吗?我,我给你写欠条!”   张希孟追了一阵子,也着实累了,这小子就跟猴子成精了似的,真是难抓。   “对了,你怎么想到弄个玉牌的?”   “就是听他们说的,能保佑平安的……要不我给你也求一个去!”   “用不着!”   张希孟捏着玉牌,思索了少许,突然来了主意。   “你说主公这孩子,是万众期待吧?”   朱英点头,“那是自然!”   “那这孩子能不能有点特殊的?”   朱英皱着眉头,“什么特殊的?是红光漫天,香气四溢的?”   “那太俗气了,早就被人用烂了。”张希孟捏着玉牌,又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字,光溜溜的?”   朱英哼道:“这东西就叫无事牌,肯定不能乱写乱刻的!”   “哦!那我不乱写乱刻不就行了。”张希孟笑道:“你说我在上面刻几个字,然后塞进孩子的嘴里,让他叼着玉牌出生,你说怎么样?”   朱英目瞪口呆,我的天啊,还有这种操作?   哥啊,你可真神了!   “好啊好啊!那写什么写平安大吉,长命百岁吗?”   张希孟轻笑,“这是寻常人家的吉祥话,主公这个儿子可不行。要写就要写最紧要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希孟念叨了两遍,又看了看朱英,“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传国玉玺上面的话。”   “传国玉玺?我爹还没称帝啊?”   张希孟吸了口气,的确,写这八个字,有点不符合老朱缓称王的计划。   而且这八个字必定是放在玉玺上的,弄一块玉牌是不行的,可是玉玺那么大,又没法说成孩子嘴里叼着的。   既然如此……那就换八个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张希孟又想了想,他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但愿这孩子不是古今无能第一,天下不肖无双吧!   张希孟也不是闲着无聊,非要弄这么一手封建迷信。   实在是上上下下,都这个孩子太过期盼了,可以说是肩负了万千瞩目。   就算没有这个,也要说什么红光漫天,祥云朵朵。   还真别不信,现在濠州那边就有人说朱元璋降生的那天,真龙降世,龙涎香气,三月不绝!   也不知道这帮人闻没闻过龙涎香,反正说起来信誓旦旦。   大凡了不起的人物,都要有个不平凡的出身,连雷劈不死的都有,衔着一块玉,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如果能把这事坐实了,肯定能极大提升老朱的声望,马上就要进金陵了,面对的挑战也会成倍增加。   对内要铲除弊政,建立一整套统治体系。   对外要跟刘福通,张士诚,还有元廷的势力周旋,千般政务,万般琐事……这时候给老朱,给这孩子加点光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希孟思量再三,终于对朱英道:“你给我听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你冒领俸禄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窝心脚把你肠子踹出来!”   朱英诺诺答应,很显然,这小子才不会怕张希孟的威胁呢,下次还敢!   张希孟也懒得费吐沫了,还是正事要紧。   就这样,一块鸽卵大小的玉,带着八个字的美好祝福,送到了马氏手里。   张希孟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天意了。   再把视线转到老朱身上,他此时已经指挥着十二位指挥使,横扫金陵外围,兵锋矛头,直指金陵!   虎踞龙盘之地,唾手可得!   老朱进行了战前动员,此时金陵城中还有一些元军,为首的是行省右丞阿鲁灰,从太平路跑去的张旭,还有陈野先的弟弟陈兆先。   除了统军的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位文官,是元廷的御史大夫,叫福寿。   在张希孟手里,已经有了详细的档案,他们是什么人,老朱或许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简直是克格勃对军情六处,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对于这场战事,老朱还是信心满满,也不知道夫人给没给自己生个儿子?   正在朱元璋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快步冲进来。   “上位大喜!”   “什么?”老朱见来人是郭英,就知道是家里的事情,“怎么,夫人生了?”   “回上位,是生了,生了个儿子!”   “啊!”   一瞬间,老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发呆,随后咧嘴大笑。   “有儿子了,咱有儿子了!”   他发疯大叫,诸将都纷纷簇拥过来,给上位道喜。   总算是把这孩子盼来了!   又是在进攻金陵之时,这孩子是天降祥瑞,上应吉兆啊!   “郭英,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啊?”好几个人询问郭英。   郭英咧嘴一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衔了一块玉!”   “玉?什么玉?”   郭英这才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老朱。   “张先生说了,这块玉护着公子,不方便带来,上面有八个字,请上位过目!”   朱元璋手都在颤抖,简直不敢置信,“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他念完之后,冯国用在诸将中,学问最大,突然大惊失色,“上位,这话怎么,怎么跟传国玉玺上的差不多啊!”   老朱也惊讶地吸了口气,是啊,儿子的玉和传国玉玺类似……那真正的传国玉玺该是谁的……   “臣等恭贺上位!”   冯国用第一个跪倒,几乎与此同时,徐达,费聚,陆仲亨,齐刷刷悉数跪倒,再无多言! 第一百七十章 金陵   老朱对这个长子宝贝到了什么程度呢?   只说一句,他愣是没让张希孟进金陵,足足停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啊!   多么宝贵的时间,那边刚刚拿下金陵,千头万绪,老朱却让第一心腹照顾刚出生的儿子。   那有人说了,不能把小家伙带去金陵吗?   不行的,孩子这么小,舟车劳顿,受了风寒怎么办?   至于乱七八糟的政务,这一点咱老朱辛苦一点,另外让李善长赶快渡江,顺道把贾鲁也请过来。   同时这边朱升,陶安,李习几个,全都去金陵。   老朱率领他们,一起处理各种事情,如果遇到了难题,朱元璋会写信,然后让郭英快马加鞭,跑来见张希孟,询问意见。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郭英有半个月都在马背上,把两条腿都给磨出了茧子,弄得他是叫苦不迭,我这也太倒霉了。   这个小崽子却不知道他给人添了多少麻烦,只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偶尔哭两嗓子,练练肺活量,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样,真的没有半点惊奇之处。   张希孟看过几次,也就没什么兴趣了,皱皱巴巴的,比猴子强不了多少。   但是外面到处都是这孩子的传说,不说别人,那个伪造张希孟签字的陆洲都冒死来求张希孟,要求一点童子尿。   “你脑子有病啊?想要童子尿,让朱英给你尿去,要不去街上求,一贯钱一泡,要多少有多少,别没事来烦我!”   陆洲也哭了,“不是我要啊,是家里头的老人说,寻常童子尿不管用,非要这衔玉而生的龙子,他的尿才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现在都有了黑市。”   “黑市?就为了一泡尿?”张希孟听着都新鲜。   “不光是尿,还要用过的木盆,洗澡的水,脏了的小衣服,总而言之吧,只要有关的,都有卖的!”   “那是骗人的!”   张希孟毫不客气道:“有我在这里盯着,孩子用什么,从哪里采购,使用之后,如何处理,一件件我都有登记,不会有半点差错。不然万一有人想要暗害公子怎么办?”   陆洲听得瞠目结舌,乖乖,外面传得再邪乎,也不如先生这里啊!原来管得这么细致,看起来市面上的确不靠谱。   “那先生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点真的啊?”陆洲一脸哀求。   张希孟只送给他俩字,“滚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按照伪造签名的罪办你!”   陆洲吓得落荒而逃,不过很快他也想开了,尤其是朱英告诉他,有些东西啊,就是安慰的作用,你家老人一定想要,我给他弄点猫尿,没事的,我的那只是狸花猫,可是能顶得上太子的。   陆洲也是被忽悠瘸了,竟然真的弄了一小罐送回去。   结果半个多月之后,就送来了家书,说这药啊,简直太神了,喝了当天,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还告诉陆洲,你这孩子太孝顺了,咱们家都归你,好好跟着张先生做事,不许偷懒,好好表现,争取再让先生弄点龙尿赏赐你!   面对此情此景,陆洲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又或者哭笑不得,要不让大狸花再辛苦一些吧!   头一次知道猫尿这么管用!   这事情看起来很荒唐,但是嘉靖的洗脚水不也有人要吗!后世有多少皇家御医,宫廷菜肴……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尚且能拿出来当招牌,更何况是当下!   再说的直白一点,在很多人看来,朱元璋已经是准皇帝,至于小朱,那也是未来的皇太子,他身上可是有龙气的,所以才有把他的童子尿称为龙尿的说法。   张希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造势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不过问题是过于成功了!   甚至有人都说了,韩林儿算什么东西,也敢号称小明王?   他嘴里有玉吗?   一个冒牌货罢了,咱们朱公子才是真正的小明王,朱元璋是弥勒降世,都是来救咱们穷人的。   老朱俨然有父凭子贵,一跃封神的架势。   这些消息传播之广,影响之大,简直让人忽略了朱元璋攻克金陵,俘虏数万的辉煌战绩。   张希孟自然不希望老朱走上肉身封神的路,他也更怕老朱因此就膨胀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仙佛降世,无所不能……   因此张希孟非常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赶快去金陵,好好瞧瞧。   万万不要发生偏差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朱公子最大!   张希孟足足等了一个月,马氏也等了一个月。   她也是耳聪目明,知道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传言,马氏有好气又好笑。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张希孟胡扯淡了。   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回事,自己会不知道?   孩子或许是长得好看一点,聪明一点,孝顺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邪乎啊!   过了,真的太过了!   一个月下来,马氏恢复了状态,她迫不及待抱着小家伙,坐着宽敞的马车,小心翼翼,赶往金陵城。   总算能见到孩子他爹了。   队伍浩浩荡荡,直奔金陵而来。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老朱安排的迎接人员就到了,为首的是一文一武两位,武将是徐达,文官则是杨宪。   这位是在朱元璋大破金陵之后,归附老朱的,他十分精明干练。不过从汪广洋的安排上看,就知道朱元璋的习惯,他要任命文官,通常都会在张希孟面前晃一下,得到了张希孟的认可,老朱才会授予官职。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比老朱更有权势,或者说老朱没有识人之明。   主要是眼下朱元璋还没有确定,他的行政团队要怎么编织,很大程度上,就是量才录用,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就比如张希孟,他一个经历司经历,按理说就是执掌公文的,可是他现在同时参赞军机,主持军队整编,又负责监察考评……几乎没有管不到的事情。   李善长也是这样,他名义上是负责政务的,但是后勤军需他能管,刑名也是他的,同时地方的官吏任命,李善长也有很大的权柄。   两个人都属于超级官僚了。   如今进了金陵,权柄该怎么划分,职权需要如何确定……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有待于张希孟的参与。   杨宪也似乎知道了这些,因此对张希孟格外恭谨。   他主动向张希孟介绍,“上位这一次进金陵,当真是气壮山河,势不可挡!阿鲁灰和张旭等人束手就擒。御史大夫福寿被抓,此人还嚷嚷着要给大元朝殉国,做一个忠臣,上位只是和他说,上一个御史大夫已经投降了,身份可比你尊贵多了!”   上一个御使大夫,自然指的是也先帖木儿,福寿和他比起来,的确差得太多了,这位直接破防了,叫嚷着根本不信,红贼骗他,卑鄙无耻。   既然如此,朱元璋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把也先帖木儿叫来了,不光他来了,还顺道带来了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作为脱脱的两个公子,福寿也是认识他们的。   面对这一家子,福寿彻底崩溃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了,全完了,大元朝没有半点希望了。   随后这位就强烈要求,落发出家。   朱元璋也不客气,就给他几十本佛经。   “你好好读经,修身养性,回头给咱送一百篇心得过来,每一篇不能少于一千字!”老朱淡淡说着,他突然找到了当年张希孟的快感,给然安排作业是这么爽的事情啊!   至于福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想出家,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可你为什么要用佛经折磨我啊!   你杀!你杀了我吧!   老朱不为所动,就这么处理了福寿。   阿鲁灰等人则是被交给了也先帖木儿,让他负责安排这帮人的学习改造。   也先帖木儿乐颠颠答应,他这个队伍越来越大,到目前为止,已经快到三十人了,这里面有知枢密院事雪雪,有中书参议龚伯遂,有御使大夫福寿,行省右丞阿鲁灰,万户纳哈出,他们凑在一起,都能开个朝会了,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这边的大元官吏,会不会超过大都那边……   在一片投降之中,还有两个人很值得一提,一个是康茂才,一个是蛮子海牙。   这俩人都算是水师将领,蛮子海牙劫掠安庆的时候,被俞廷玉给一把火烧了,他只能乘坐小船跑了,随后收拢残部,他没处可去,也不敢跟朱家军拼命,就去投靠了张士诚。   至于康茂才,他觉得张士诚望之不似人君,最后决定归顺朱元璋。   不过康茂才有个问题,他也属于地主武装起家,随后又替元廷效力……众所周知,这种出身在老朱这边,甚至比元军归降都不受待见。   所幸,老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留了康茂才。   另外老朱入金陵,还抓了多达三万多名俘虏,场面十分混乱,人心浮动……许多人传言,说朱元璋要尽数屠戮俘虏,还说什么朱家军没有粮食,不杀他们就都要饿死了。   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饭过后,他亲自前来,身边只带着冯国用一个,直入军营,然后就在营中呼呼大睡,一夜酣眠,高枕无忧。   到了第二天,俘虏的心就定下来了。   杨宪讲起这些,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上位真乃是当世雄主,少有的豪杰猛士,杨宪何其有幸,能追随上位!先生深受上位信任,必定封侯拜相,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啊!”   张希孟只是微微一笑,“杨宪,你就不用说好听的了,金陵城这么大,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少的。你能说点不顺心的事情不?我来金陵,只怕也是要处理麻烦的。”   杨宪顿了顿,最后为难道:“张先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就在头两天,上位在集市上被偷了。”   “偷了?”张希孟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这金陵城这么乱?”   杨宪无奈点头,“自从红巾义军兴起,集庆路就不安生,元廷兵马,地方豪族,富商巨贾,大凡有点势力的,全都聚集爪牙,招揽打手。元廷也不加区分,悉数委任官职。比如陈野先,他就是元帅,那个康茂才,也是都元帅,着实是太乱了,千头万绪,一时也没个说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大哥   “张先生,咱是忍了很久的!”   见到了老朱,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把张希孟吓了一跳,您这是憋了什么啊,眼珠子都红了。   “主公有什么吩咐?”   老朱冷哼了一声,“咱是添了儿子,想讨个彩头,不愿意人头滚滚,可这帮畜生非要跟咱过不去,在街上吃一碗面,回头带的钱就被偷了,他们连咱都敢偷,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   朱元璋是真的气炸了肺,怒火三丈高。   真不是他的刀不快了,实在是考虑儿子刚出生,加上金陵城也的确复杂,还有那么多军务,政务,乱七八糟的,还顾不上处理这些杂鱼。   但是他想大发慈悲,这帮人去自己找死,非要触霉头,这就不能怪朱元璋不客气了。   张希孟听明白了老朱的担心,竟然松了口气,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主公是不想杀人?”   “不!”老朱道:“咱从来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得血流成河,先生做事精细,咱也放心,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还想说两句,哪知道朱元璋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咱去看儿子了,先生看着办吧!”   说完这家伙竟然小跑着溜了,看得张希孟目瞪口呆!   好你个朱元璋,原来是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张希孟也没办法,军务那边有徐达冯国用等人负责,政务那边,李善长牵头,一大堆文官都在。   貌似就是治安这块留给了他,行吧!   我也不挑活儿,咱什么都能干!   张·万金油·希孟决定出手了。   可问题也随之来了,老朱想把活儿做得细致,张希孟也不愿意一下子都给宰了,那就必须弄清楚事情的面目,金陵这么复杂,没有熟人,不了解情况,还真不好办!   张希孟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对啊,还有个地头蛇,正是康茂才!   “杨宪,你知道康茂才住在哪里不?”   “知道,他现在住在集庆路学旁边,那一片算是俘虏营地,上位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杨宪察言观色,因为在杨宪看来,以上位的喜好为喜好,才是一个属下的天职。也就是说应该揣度老朱的心思,逢迎主上,才能飞黄腾达。   朱元璋不喜欢康茂才,张希孟却去看康茂才,这事情会不会让老朱不舒服?   当然了,他还没胆子挑唆,只是下意识提醒,当然了,也想看看张希孟是个什么人,她也好心里有数。   “你去买两只烤鸭,再弄一坛酒,我要跟康茂才好好聊聊。”   杨宪怔了怔,张希孟这胆子够大的!   不过他到底没敢废话,乖乖去办了。   张希孟就这样提着酒菜,来见康茂才。   “康将军或许听说过我,我叫张希孟,是经历司经历!”   康茂才下意识一愣,张希孟这个名字他听了不下一百遍!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中,你可以不知道朱元璋,但是不能不知道张希孟。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越权,架空了老朱,而是张希孟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简直巨细靡遗。   偏偏康茂才又是个读过书的,算是儒将,他很能从这些规章的背后,体察制定者的用心,因此康茂才对张希孟有着不一样的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张希孟恐怕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比想象还要年轻许多,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啊?   “康将军读过书吗?”   又是这句经典台词,张希孟发觉从一个人的文化认知上面下手,非常方便,很容易取得共鸣。   康茂才道:“小时候家母教我读过书,略通一些经义!”   张希孟一笑:“怪不得没有去投靠天完……康将军,你不是走投无路,对吧?”   康茂才一怔,随即道:“上位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四海之内,唯有上位是真正的雄主!”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康茂才是蕲春人,他跟天完的那帮将领都打过仗,凑巧的是,他早年还跟陈友谅是朋友。   这就很尴尬了。   康茂才早年是召集乡勇,抵抗天完,按理说他不该投靠徐寿辉。可现在陈友谅崭露头角,老康过去,也未必就没有出路。   偏偏他又是蕲春人,和淮西这伙人不一样。   张希孟说他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给康茂才面子,他可以投靠老朱,也可以逃回老家。   当然了,从此返回蕲春,还能带回去多少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将军,你既然认准了上位,那是你眼光独到,很凑巧,我们这些人也是这么看的。一个势力,想要问鼎天下,不是看拳头多大,兵马多少……而是看有没有雄心壮志,能不能争取到最多的百姓支持。上位推行均田,废除苛捐杂税,种种作为,都是顺应民心之举,尤其重要的是,上位身体力行,能把这些事情落到实处。我可以跟你保证,要不了多久,金陵就能焕然一新。”   张希孟笑呵呵道:“我酒量不行,只能敬康将军一杯,相信上位,也相信朱家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张希孟果然喝干了杯中的酒。   康茂才眉头挑动,心中似乎颇有波澜,最终他也举起酒杯,激动道:“承蒙张经历看得起,如此推心置腹,过去康某替元廷做事,是糊涂油蒙了心窍,这一次我改邪归正,愿意为上位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几句话说完,康茂才心中的郁结也松开了不少,张希孟亲手拿着小刀片肉,现在吃烤鸭还没有薄饼,他就弄了一颗菘菜,也就是大白菜,用菜叶卷了鸭肉,加了一点酱,递给了康茂才。   老康接过来,吭哧咬了一口,立刻眼睛亮起来,“经历,俺在金陵有些日子,烤鸭也吃了好几回,还是你这个吃法最别致!香,真香!”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家的习惯。”   “你们家……张先生年纪轻轻,博学多识,必定出身名门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我是济南人,不过不算亲支近派。”   济南,张家!   康茂才读过书的,稍微一思忖,立刻明白过来,再看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敬畏陡然增加了三分!   可别看人家年轻,就轻视人家!没准过几年之后,世人提起张家,就只知道这个张希孟了。   张希孟陪着康茂才,吃了一只半鸭子,这才笑呵呵问道:“康将军,你说我想处置金陵的乱局,应该从哪里下手?”   康茂才立刻打起精神,关键的地方来了。   “张经历,有些事情我一个武夫也说不明白,但我知道,在金陵有一个淮西人,相当有名!”   “淮西人?不会是主公吧?”   康茂才一笑,“自然不是,他来金陵已经有三四十年了。”   “这么久?”   “嗯!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是唱花鼓的,从濠州那边逃难过来。后来就,就在这一片唱戏,讨赏钱。后来遇到了一个色目人,管他们勒索……别的唱戏的都怕了,不得不交钱保命。可这位有胆有识,他看出来这个色目人没什么根基,只是靠着色目人的身份欺负人,他果断出手,把此人给杀了!还把脑袋挂在城隍庙上……从此之后,所有唱花鼓要钱的,都认他当大哥。一晃好几十年,在红巾起义之前,凡是从濠州,定远,泗州等地来的淮西人,都要先拜见他。不论穷富,只要找到了,他都能给安排一个活儿,别的不说,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因此淮西人都服他。”   张希孟吸了口气,没想到在老朱之前,竟然已经有淮西人先进金陵了。   “此人叫什么,最近几年又干了什么?”   康茂才道:“此人也姓朱,由于穷苦人找他,他都给一斗米,因此人人都叫他朱一斗。”   “要说他干了什么?”康茂才斟酌道:“原本秃坚是想让他挑头,招募民兵,剿灭红巾的。但是朱一斗没有答应。不过他却给了同为淮西老乡的陈野先兄弟不少帮助,粮食,人才,要什么有什么。没有朱一斗帮忙,陈野先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这么说他是元廷余孽了?”张希孟问道。   康茂才摇头,“好像也不能算是,上位进了金陵,朱一斗率领着许多淮西乡亲,主动迎接上位,涕泪横流。似乎上位还挺高兴的,毕竟都是淮西老乡,还接受了他的进献。”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淮西人多了,拉大旗作虎皮的也多了……我看这位八成就是攀着主公的名头,想要继续招摇撞骗!不管换了谁,他都屹立不倒!”   康茂才微微惊讶,好机敏的张希孟,他想了好久才想通的事情,竟然让他一语道破了。   “张经历,你准备对此人下手?”   张希孟笑了笑,“既然是主公的乡亲,我就去瞧瞧,看看这位淮西老乡,能玩出什么花样!”   ……   朱一斗已经五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很好,魁梧的身躯,还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他选择在一条秦淮河的画舫上,接待八方来客。   每天来找朱一斗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改朝换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更是趋之如骛。   他端坐中间,外面来见的人排成队,挨个进去,寥寥几句,就能让一个愁眉苦脸的,变得喜笑颜开,就好像一个活菩萨相仿。   张希孟来得不算早,一直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本来已经要吃午饭了,可今天的朱一斗心情不错,竟然破例多见了一位,就把张希孟叫了进去。   走进船舱,除了端坐中间的朱一斗,旁边还有两个中年人。   张希孟看了看就直接到了老者面前,“朱先生,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价钱好说,意下如何啊?”   朱一斗摇头,“不帮!”   “为什么?是嫌钱少?”   朱一斗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怒视着张希孟,过了三秒钟,他突然笑了笑,“年轻人,你瞧瞧老夫的船……这种画舫,我有几十艘,你说老夫会为了钱给你做事吗?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那,那我要怎么办?加钱吗?”张希孟问道。   这时候那两个中年人都站起来,醋钵大的拳头提起,就要揍张希孟,没吃饭让你进来,结果就这么不懂规矩?   朱一斗也是不悦,但是考虑到张希孟的淮西腔,他还是保持了风度。   “年轻人,老夫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还有,叫你背后的人过来,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还有,老夫不是收钱办事的杀手。如果他真的想让老夫帮忙,也确实有别人解决不了的冤屈,看在乡亲的份上,只要他叫一声大哥就够了!”   “送客吧!”朱一斗淡淡说道,随即摆手,让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赶快离开……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从画舫出来,虽然周围尽是不友善的目光,但是也没人对他怎么样,最多只是嘲笑罢了。   好在张希孟心理素质够,他下了画舫,走出来一段,这才瞧见了装成车夫的康茂才,他赶着马车过来,让张希孟上去,护送张希孟,迅速离开。   “我说张经历,你可真是大胆!连虎穴龙潭也敢闯?还真就让你顺利出来了,我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张希孟轻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康茂才一惊,忍不住道:“那江湖是什么?”   ……   画舫之中,朱一斗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一碗汤,这碗汤也不算什么,只是用了一百条山雀的舌头,一百根鲤鱼的须,花了三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   这种菜肴在朱一斗的生活里,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父亲,那个小子那么猖狂,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朱一斗停顿了少许,眼神略微凝滞,最后才轻叹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觥筹交错,吃吃喝喝!”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儿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年轻人学得淮西口音很像,但是我还是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装得。”   “装得?那,那他是什么目的?”   朱一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下朱元璋占领了金陵,这座城池换了主人,你们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东西吗?”   大儿子立刻道:“记得!父亲说了,不管是谁当了金陵的主人,咱们永远把持着金陵城!”   朱一斗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点道理,可是他几十年混迹江湖得到的心得。   元朝是个不那么敬重文人的朝代,但是在大元朝,依旧有世家大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比起前朝,权力或许还更大,都能光明正大征税了!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不是纸面上规定的那些。   皇帝需要靠大臣,大臣需要下面的小官小吏,小官小吏,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而且官员如走马灯,地头蛇却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渐渐的世家越来越稳固,织出来的网越结识,留给官员的空间就越小,大约就是七三分成,还要跪着要饭的。   如果你想站起来把钱挣了,人家就想办法告你的黑状,把你调走。或者趁着你坐敞篷马车的时候,直接宰了你,然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事了了。   这种事情在大元朝,也不是很少见。   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缙绅大族占据了绝对优势。   其实像朱一斗这种人物,是没资格登堂入室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罢了。但是他偏偏遇上了王朝末世。   早在红巾军起义之前,元廷就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为了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候想从民间征税,传统的士绅商贾就不行了,就需要朱一斗这种狠人。   如果说元朝的腐败给了朱一斗第一斗金,那么红巾军起义,则是让他直接准备敲钟上市了。   几十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受了朱一斗的恩惠。   说句不客气的,门口卖猪肉的都是靠着朱一斗的庇护,才能顺利把钱挣走。   人家朱爷也不要别的,只是到了年节,送来一半猪肉就行,甚至朱一斗还会回礼,比猪肉更贵重的回礼。   没别的,朱爷要的就是这个面子!   那有了面子,能干什么呢?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别人插手不了的生意,他能插手。   秦淮河的画舫,扬州那边的私盐,还有赌坊,钱庄,当铺……自从红巾军崛起,元廷秩序崩塌,朱一斗的产业足足翻了十倍!   如今朱元璋进了金陵,作为一个外来户,又是淮西老乡,朱一斗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让朱元璋承认自己,那就真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了。   “你们听着,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量忍耐,不要杀人,不要闹事……即便有非杀不可的,也要把活儿做得漂亮。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为父跟朱元璋攀上关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个儿子眨了眨眼睛,一起点头,“父亲教诲,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父亲要怎么跟朱元璋攀上关系?”   朱一斗笑了,“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朱元璋手下,其实最有权柄的人叫张希孟。”   “张希孟?”   “对!他跟着朱元璋最早,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此人还没有过来……我琢磨着他年纪不大,又是个文官,咱们给他准备一处宅子,再给他挑几个好姑娘。要那些干干净净的,知书懂礼,尤其是完璧之身,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朱一斗仔细盘算着,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有。   “既然是文人,肯定喜欢书籍啊,文玩啊,珍宝什么的……我那里还有李后主的澄心堂,还有人家送我的东坡笔洗,清明上河图,都给张先生送过去。”   二儿子一听就急了,“爹,这可是咱们家攒了几十年的宝贝,说好了要给你孙子的。”   “放屁!”朱一斗冷哼道:“就那几个蠢材,他们配这些东西吗?平白糟蹋了!给张先生送去,换咱们家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改朝换代了,朱元璋缺少官吏,什么人都有机会,咱们也谋一个出身,从此之后,咱们就不是江湖人了,是官员,高居庙堂,成了真正的上等人!”   “哈哈哈!你们两个,快把那些礼物装个箱子,准备妥当。”朱一斗盘算着收买张希孟,实现阶级跃升,笑得抬头纹都开了。   ……   “康将军,你说这个朱一斗乐善好施,帮着那么多人排忧解难,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康茂才苦笑道:“这我就不懂了。”   张希孟一笑道:“你不是不懂,是怕说错了,其实我很儒雅随和的,用不着小心翼翼。要我说,朱一斗必定有庞大的生意,有巨额的财富,是一条肥得流油的大鱼!你说是也不是?”   康茂才身躯一振,他低声道:“张经历,朱一斗这几年,帮着元廷征税,可是收了不少钱。按理说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除掉了此人,又有谁来替上位征税呢?这金陵城这么打,还有谁能办这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他先用手指了指康茂才,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康将军,你还不懂我找你的意思吗?”   张希孟嘴角含着笑,只是一个眼神,康茂才就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浑身都在震颤!   他这回真的懂了,张希孟要对朱一斗下手,而且还要让自己帮忙征税,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张经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张经历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除死方休!”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只要你能严格执法,不贪不占就够了。”   这标准太低了,康茂才觉得张希孟简直是在小瞧他。   “康将军,你别大意了,我告诉你,跟这帮人打交道,比在战场上还要凶险十倍,百倍。在战场上,你要斗的是敌人,而征税是要斗自己!人家肯定给你准备好足以打动你的东西,没有铁石一般的心肠,是扛不住的。”   康茂才点头,“张经历的话俺知道了,不过请经历放心,我能扛得住!”   “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朱一斗这人应该就是金陵乱象的源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受他的庇护。你回去准备兵马,我要在近日拿下此人!”   康茂才急忙点头,尽管他还不确定张希孟怎么就认定了朱一斗,但是既然张先生吩咐了,他就不能怠慢。   康茂才火速返回,他多了个心眼,以练兵的名义,封锁了军营,随即挑选了三百老乡出来。   组成了一支执法队,剩下就是等张希孟的吩咐了。   而张希孟也没让他失望,掌灯时分就来了命令,立刻出发!   等张希孟赶到了秦淮河,把朱一斗堵在了画舫里,竟然才堪堪一更天。   “快进去问问吧,我的那位好大哥可在里面啊!”   朱一斗手下的人都颇为惊讶,这么多年了,敢来找我们大哥麻烦的可不多,这个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嚣张?   这时候船舱里的朱一斗也被惊动了,他立刻走出来,一见张希孟,也是一怔。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随即躬身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中午的时候,来见老夫的吧?只是不知道老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能不能进船里详谈,有什么吩咐,老夫都会照办的!”   张希孟看了一眼身边的康茂才,笑道:“听见没有,说话比中午的时候,是客气了不少。但是可惜啊,在我这里,客气不管用!把他给我拿了!”   轻飘飘一句话,康茂才立刻冲上去,有几个朱一斗的打手想要阻拦,康茂才抽出佩刀,用刀背砍翻了几个人,直扑朱一斗。   他的两个儿子还想要扑上来保护老父,朱一斗见事情不对,急忙拦住两个儿子。   “你们都退下!”   他随即把目光落在张希孟身上,“这位小官人,你到底是哪一位,老夫怎么得罪你了?咱们有话好说。”   张希孟一笑,“你没得罪我,得罪我了也没什么。可你中午的话得罪了律法,得罪了天条!你说只要叫你大哥,就能摆平事情。我告诉你,这话连主公都不敢说。我们这些卑微的社会公器更不敢说……朱一斗!你好大威风!你是金陵城的规矩吗?”   张希孟突然厉声断喝,康茂才都为之一振!   他这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笃定了要拿下朱一斗。   这家伙太嚣张了,只要管你叫大哥,你就给排忧解难,你是把自己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菩萨了!   你是觉得自己就是规矩,就是天王老子,可以对抗国法了呗?   别说你了,就算老朱都不敢说这话,手下的文武是干什么的?如果老朱犯了错,张希孟这些人也是会劝谏的,有些做不得的事情,他们也会阻拦。   这金陵城是姓朱了,但是对不起,不是你朱一斗!   康茂才拿下了朱一斗爷仨,他冲进了船舱,很快又出来了,还有手下抬着一个箱子,快步到了张希孟面前。   “经历请看,这里怎么封着一个给你的箱子?”   “给我的?”   张希孟闪目一看,上面的确有个封条,是要献给张希孟。   “朱一斗,咱们貌似才刚认识吧!你这又是哪一出?”   朱一斗这才如梦方醒,浑身剧烈震颤,跪在地上的他,顺着鬓角流汗。   “张,张先生!你,你就是张先生!”   这老家伙简直想抹脖子算了,他一心要巴结张希孟,结果张希孟来了,他还端着装蒜,结果装大了,把自己陷进去了!   想到这里,朱一斗哭了,哭的是老泪横流。   “张先生,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这,这一箱子是我准备给大人的礼物……里面有东坡之物,还,还有清明上河图啊!求张大人饶命啊!”   张希孟骤然一惊,苏东坡的东西,还有清明上河图?   你拿这个考验我?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如果稍微等等,朱一斗知道自己来了,没准,或许,大概这些东西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会不会下手呢?   张希孟还没等说话,康茂才就不屑大笑!   “经历什么没有见过,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又岂是这点破烂能收买的!来人,都封了,入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砸碎一个旧世界   朱一斗被抓了,这位在金陵城呼风唤雨的人物被关进了大牢。面对黑漆漆,阴森森,酸臭刺鼻的牢房,他闷坐一阵,竟然笑了。   他这一笑,把两个倒霉儿子都吓傻了,爹不会是疯了吧?   疯?   怎么会!   朱一斗刚被抓的时候,他真的吓坏了,痛哭流涕,跪倒磕头,这些都不是作假,因为他太清楚了,别管如何神通广大,一刀捅个透心凉,他也是会死的,没有半点侥幸。   如果张希孟直接下令杀人,他也就完了。   可是张希孟没有,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这就表明有挽回的余地,既然如此,他就有希望活下来。   而且俗话说不打不成交,没准还能交上好运,攀上高枝儿。   “福祸相依,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啊!”   俩儿子的确不懂,“爹,你说,你说咱们还能出去?”   “嗯,他们朱家军刚进金陵不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一定需要人帮忙,试问还有谁比咱们更清楚金陵的情况?”朱一斗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都听着,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开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还有,这一次过后,咱们也就能看出金陵城中,有谁是真正跟咱们一条心,替咱们父子说话的。等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至于那些不是一条心的白眼狼……呵呵!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朱一斗神色狰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握着匕首怒杀色目人,割下人头的那一刻!   只要杀不死我,就会让我更加强大!   几十年风雨过去,谁也撼动不了老夫,谁也不行!   ……   朱文正在进攻金陵之战中,奋勇争先,立下了大功,成为了老朱麾下最年轻的实授指挥使,统领五千七百精锐,在军中已经颇有声望。   伴随着兵马增多,势力扩大,老朱麾下的各营兵马,编制员额也在膨胀,原本一营还不到五千,现在汤和的一个营由于要镇守扬州,人员已经超过了七千,徐达的一营也到了六千八百人。   总而言之,大家伙都在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身为老朱的侄子,朱文正受到的关注相当多,给他送礼的,前来求见的,络绎不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只不过有几个淮西老乡,想要把子侄送入军中,跑过来跪求,朱文正难得大发慈悲,见了这几个人,一来二去,他也认识了不少老乡。   抽空了,吃吃喝喝,还挺开心的。   大家伙也没有求他什么,就是个普通朋友吧。   只不过近日一条惊雷般的消息炸开,说是朱一斗朱爷,咱们淮西老乡的保护神被抓了,他可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帮了成千上万的老乡,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抓了,是不是有人蒙蔽上位,冤枉了好人啊?   听到这些事情,朱文正也是一怔,难道叔父真的被骗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来见老朱,打听一下情况。   朱元璋这几天除了一些紧急公务之外,只要有空,就跑来瞧瞧儿子,才一个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还能怎么样?   可老朱就是看不够,小家伙睡着,他轻手轻脚,凑到了小床边上,只是瞧着,就觉得满心幸福。   实在看得不过瘾,就伸手在小家伙细腻的脸蛋上戳那么一下,当小家伙一皱眉的时候,老朱连忙收手,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小东西也经常没来由地大哭,弄得老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今天老朱刚费了好大劲儿把孩子哄得睡着了,额头上还有汗珠,朱文正就来了。   老朱对侄子还是很器重的,就让他坐下,叔侄两个聊了起来。   朱文正就提到了这个朱一斗的事情。   “叔父,我听说他人品不错,又特别照顾乡亲,在金陵很多年了,也算是个地头蛇,似乎不该抓他吧!”   老朱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只是淡淡道:“是有人让你过来的?”   “没有,我,我就是听人议论,所以来问问,没,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盯着他,朱文正并不觉得理亏,半晌之后,老朱失笑道:“文正,叔父相信你说的话,可你都来了,就证明朱一斗这人该抓!必须要抓!抓得非常好!”   朱文正大惊失色,完全根本上思路,我就是来打听一下,怎么就成了朱一斗的催命符了?   老朱冷笑道:“他的势力大到了能让咱的侄子过来说情,这才进金陵一个多月,再给他一年两年,还不把咱的文武都给买通了!这样的人留着过年吗?”   朱元璋杀气腾腾,这个理由也是绝了!   所谓钱通神路,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通不了的人!   朱一斗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靠着好勇斗狠,他的最大本事,就是投其所好,不管什么人,都不免有弱点,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兼而有之。   他就不惜代价,拼命狠砸,不管多牛逼的人物,几乎没有不俯首帖耳的。   元廷那么多官员,就是倒在了这上面。   如今又到了朱家军身上,有人往朱文正身边凑,其他的文武多半也难以幸免。   而一旦手下文武都拿了人家的钱,受了人家的好处。出了事情,他们是听朱元璋的,还是听朱一斗的?   这座城或许姓朱,但是哪个朱就不一定了!   正在这时候,郭英又来了。   “上位,这里面淮西商会的,一共有二十几个人,联名保朱一斗!还有,有数百人上了血书,求上位放人!”   朱元璋接过来,才看了几眼,顿时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啊!真是好大的本事!他这人通天彻地了!”老朱怒气冲冲,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地挑衅。   正如张希孟所说,哪怕是朱元璋,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朱一斗却能肆无忌惮,只要叫他大哥,他就帮你平事,那叫你一声大哥,能不能刺杀上位?   老朱是越想越气,简直想要下令,把所有保朱一斗的,都给抓了!   但这事毕竟交给了张希孟办,他强忍着怒火,“去,把张先生请来,咱要知道这案子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时,张希孟就来了,怀里还抱着不少卷宗。   “张先生,咱不看了,你就说吧,这个朱一斗到底干了哪些坏事?有多少命案,够不够剥皮的?”   朱文正在旁边听着,都脊背发凉,叔父怎么这么大的恨意?自己这次是真的鲁莽了,不该来的……说到底朱文正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寻常年轻人,打仗是厉害一些,但是政治智慧几乎为零,不然他也不会下场凄惨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了事情非比寻常!   “主公,这个朱一斗的事情,还真不是有没有命案这么简单。”   “他没杀人吗?”   “不不不……他杀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只是如果仅仅把他当成个混江湖的,就小瞧了此人。”   张希孟说着给老朱展示了一份卷宗,正是近三年来,朱一斗给集庆路元军的筹措的粮饷……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十万石!   江南元军一共二十万人不到,也就平均每人四石而已!   “江南元军,竟然是此人在养着?”   老朱面对这个结论,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事情还不止如此,过去的五年间,朱一斗的家业增加了十倍不止,金陵的大小行业,他都能插手,俨然金陵城的户部尚书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怎么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张先生,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柄?”   张希孟无奈苦笑,最初他也不信的,可随着清点了画舫上的一些文书账册,他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朱一斗简直是个大王乌贼一般的怪物!   或者干脆一点说,他很像是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只不过还没法直达天听。如果老朱也点头接纳了朱一斗,那么一个超级大亨就要冉冉升起,渡劫飞升了。   “说起来还是元廷税制留下的弊端,元廷利用豪商士绅征税,地方势力做大。这帮人虽然贪得无厌,但好歹还要守着一些规矩,而且也不完全听朝廷摆布。可是随着红巾军兴起,各地都要招募兵马,镇压义军。原来的士绅豪商就不管用了,这帮人甚至跟义军勾勾搭搭,这一点主公也是清楚的。”   朱元璋思维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嫌弃以往的士绅不管用,就放出了这么一条恶犬?”   张希孟赞道:“主公英明,的确如此,士绅收不上来的税,朱一斗有本事收上来,官府干不了的事情,朱一斗愿意干!他前后筹集粮饷,采买军械,可是帮了元廷的大忙。”   朱文正的汗都下来了,他替一个什么东西说话啊!   “叔父,小侄以为,应该立刻杀了朱一斗,把他的党羽全都杀了!”   没等老朱说话,张希孟先摇头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朱一斗起于微末,他熟悉三教九流,哪里有钱,如何能把钱掏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官府收不上钱,哪怕带着兵马下去,除了能抢掠百姓之外,也别想收上多少钱。偏偏这个时候,养兵打仗,需要海量的开支,哪怕是手握重兵的元廷高官大将,也要低头服输,求人家帮忙。”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都觉得有点类似那些有名的上海滩大亨了。   王朝末世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多数人民不聊生,还有那么一小撮人,纸醉金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十里洋场,金粉世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每一盏灯,消耗的不是电,而是老百姓的血泪,是无数的人命!   恰如那一面风月宝鉴,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十里洋场是真,哀鸿遍野也是真,只看你把自己放在哪一面,自然看到的就是哪一面。   朱一斗借着秩序崩塌,靠着他的精明狠辣,也靠着他的过人手段,成了金陵城的头面人物。   他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管那些穷乡亲。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势力来自哪里,所以他依旧在画舫接待前来求见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愿意提供帮助,只要你认大哥就行!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这也是不忘初心了。   “主公,如果想要八十万石粮食,一百万石,甚至二百万石,朱一斗这人都杀不得,因为他可以帮助主公,轻易达到目标,根本不用费事!”张希孟低声说道。   只见老朱眉头瞬间立起,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咱不是要饭的,咱要的是金陵城!”   张希孟面带喜色,不愧是你!   普通人消灭不了黄金荣,杜月笙的,哪怕是武装到牙齿的倭国人也不行,唯有怀着改天换地,砸碎一个旧世界的理想的人,才能做到这一步!   “主公,既然如此,我见您立刻召见那些给朱一斗上血书的!”   老朱略沉吟道:“先生是让咱去直面他们吗?”   “对!朱一斗借着这些人裹挟百姓,主公既然想要彻底剪除这颗毒瘤,就不能端坐府衙之中!”   老朱思忖再三,突然道:“先生这么说了,那咱也不必见这些人,咱去淮西商会,去见那些淮西乡亲,见金陵的百姓,让他们说出朱一斗的恶行!把这个混账彻底铲除!”   张希孟又是一喜,老朱的确魄力非凡。   “主公,当下金陵还太乱,我怕会出意外!”   正在这时候,朱文正立刻信心十足,大声道:“张先生,我愿意保护叔父,如果出了一点差错,就砍我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咱是来立规矩的   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会,去跟老乡见面,聊聊天,叙叙家常。   一道命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会,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立刻陷入了争吵,有人是反对保朱一斗的,老头子那么嚣张,也该走了,大元帅拿他,那是活该,咱们为什么要跟着找死?   还有人说,你们忘了朱爷的好处吗?   见死不救,还算不算人?   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再说了,朱元帅也是淮西乡亲,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只要跟他说清楚了,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瞧着吧,有好日子了。   这两伙人吵得特别凶,最后还是多亏了朱一斗的一个干儿子,他挺身而出,把一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没说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去了。   帮不帮忙吧?   不帮忙,看着我干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断了。   他这一手吓坏了不少人,朱一斗对那么多人有恩,万一有哪个想不开的,非要替他报仇,那就要有人倒霉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帮人才上了联名的文书,替朱一斗求情。   但是他们这一求情,引来了朱元璋登门拜访,还说要见所有淮西乡亲,一下子弄得大家伙手忙脚乱。   上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从此一切烟消云散,还是另外有安排,谁也说不好,偏偏老朱来得这么急,根本不给一点准备的时间,这帮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谁也不好说啊!   “主公一会就来了,朱指挥使,这里面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朱文正的脸红了,的确有几个玩的不错的朋友,可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张先生,我现在就把他们救出来,然后,然后狠狠打一顿!”   张希孟笑了:“你打他们干什么?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军法惩治你!”   朱文正愣住了,其实他跟张希孟接触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张希孟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虽然不直接统军,但是那些将领都相当尊重,他倒是感觉不出张希孟厉害在哪里,只是人云亦云吧!   “朱指挥使,你这次为什么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愣了,“那个……我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点头,“是啊,叔侄之间,自是亲密无间,那你说,史书里怎么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难道史书错了?”   朱文正骤然心惊,傻傻看着张希孟,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够用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这人就是喜欢多嘴,当下进金陵才一个多月,要非说你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过了一年,两年,时时在一起出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到了那时候,还能相信吗?”   张希孟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随后迈着大步,进了商会里面,观看座位准备。留下朱文正,独自凌乱。   他迟疑了少许,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朱文正似乎有点懂了。   亲情这个东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刚不坏,所向披靡,做了什么都无所谓……而结党营私,历来都是最大的恶。   因为下面的人一旦勾结在一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规则,上面说了什么话,也不管用。有什么事情,也会被隔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是大权旁落。   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上位者,都没法容忍的。   甚至不会因为你是亲侄子,就网开一面。   因为这已经严重越过底线了没有半点妥协余地!   之所以这次朱文正的错还不严重,就犹如张希孟所说,才一个多月罢了,真的能勾结在一起吗?又能干多少坏事?   事后老朱一定会提点朱文正,他能不能领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还肆意妄为,以后独当一面,一年两年,天长日久,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谁也救不了他。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提点能让朱文正清醒一点,仔细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头,啥也别说了,先把叔父保护好了,别出意外,回头再找张先生好好请教一下,看看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计划是要来淮西商会,然后召见乡亲,跟大家伙直接谈朱一斗的事情……奈何这事情太大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赶来了。   没法子,谁让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一大群淮西老乡,也是情理之中啊!   来的人里面有江山的船工,码头的挑夫,有做药材生意的,有丝绸作坊的,甚至还有杀猪买肉的……总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由此可见,朱一斗的势力,的确膨胀得厉害!   朱元璋赶来之后,发现外面人这么多,老朱干脆来了精神,“就,就在这里,准备两把椅子,一个桌案,咱跟乡亲们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没人敢反驳,可张希孟和朱文正已经在里面安排了,临时弄到外面,你倒是痛快了,大家伙怎么办?   万一有人想对上位不利怎么办?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的耳朵里,他怔了怔,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对面,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哪怕登基之后,老朱都是保留登闻鼓的,就是准许百姓告御状,能直接听到民间声音。现在或许有些危险,但也不好反驳。   “朱指挥使,你的担子又重了!”   朱文正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尽力的,请先生放心。”   他的保证还是让张希孟比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来,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脸上含笑,“先生,用不着担心,咱从小苦出身,要过饭,当过和尚……我心里有数,今天来的这些乡亲,九成都跟咱一样,是穷苦人。假如当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没准也到金陵来了!到时候没准就和大家伙一样了!”   朱元璋声音洪亮,几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人员立刻交头接耳,有人还不清楚,有人却已经知道了,咱们朱大元帅出身一点都不好,比咱们这些人都差了许多,如今坐拥十几万精兵,占领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胜利,他是咱们的大英雄啊!   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和这帮人的关系,让大家伙乐于接受老朱,这个头开的很好。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乡亲见面,正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就畅所欲言,说点大家伙关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点头答应,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满是鼓励。   终于,过了一阵子,一个小老头站了出来,他略带颤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拦都拦不住。   随后他爬起来,绷着脸道:“大元帅,这些年咱们淮西出了两个好汉,一个是你,另一个……让你给关起来了!俺就想不明白,同为乡亲,怎么就非要自相残杀,这是什么道理?”   小老头赌气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帅不爱听,你杀我了就是!可话憋在肚子里,不能不说!”   朱元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什么,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冲着所有人道:“既然是开诚布公,让大家伙说话,什么话咱都爱听……可咱也有一些道理,想说给大家伙听。刚刚这位老丈说两个好汉,咱算不算且不论,可无论如何,比那个人强的还有许许多多……咱就随便说两个。”   “有个人叫徐达,他不到三天,急行军一百多里,在天长阻挡元军三万精锐,浴血奋战,保住了滁州几十万乡亲。”   “还有一个人,他叫李善长,几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主持分地,给家家户户穷苦人授田,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错。”   “再有,怀远人常遇春,勇猛无敌,虽然犯了不少小错,但是战铜陵,夺太平,下金陵,一路冲锋陷阵,从不落人后。”   “除了他们之外,淮西的好汉子还有太多,咱就不多说了。”朱元璋又看了一眼张希孟,笑道:“就拿这位张先生来说,他虽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张均田,主张清除苛捐杂税。他还在军中推行教化,让无数淮西子弟读书识字……这些例子不胜枚举,咱想不明白,那个叫朱一斗的,就那么得人心?大家伙能不能让咱明白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们刻骨铭心?”   朱元璋的这番质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那个气势汹汹提问的小老头,也瞠目结舌。   大家都说朱一斗的好,可要是具体说说朱一斗干了什么好事?貌似大家伙又说不出来……他是帮着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每到年节,都要送礼,怠慢了一点,就要受到惩罚。   虽然朱一斗不出手,但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些爪牙可不会客气。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着!   再说他虽然号称朱一斗,求他都给一斗米,但是真的吃了这一斗米,你这条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一斗真的像是那位及时雨,人人都说宋大哥的好处,可宋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通风报信,救了团伙抢劫的晁盖?又或者业务娴熟地杀死了阎婆惜?   一个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谁都把他当成大哥,这本身就蹊跷大了。   朱元璋扫视着所有人,“你们不愿意说……那咱就说说吧,咱虽然没来过金陵,可咱去过怀远,去过滁州,去过宿州……没干别的,就是去要饭。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要有人领路,才能把这口饭要到手,吃进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当然。”   老朱自嘲冷笑:“当年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咱想明白了,吃饱穿暖,堂堂正正活着,这本就是天理!用不着拜什么大哥,也用不着被人盘剥压榨!”   “过去元廷没本事,管不了许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一斗。这几年朝廷越发没用,纲纪荡然,朱一斗就越来越膨胀,到了目无法纪,惊人骇目的地步!”   “咱站在这里,要跟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咱知道你们的苦,所以咱要给大家伙彻彻底底,排忧解难,从根子上把穷病治好了!”   “乡亲们,用不着拜什么大哥,均分田亩,鼓励工商,废除苛捐杂税,大兴教化……过去咱在滁州怎么做的,到了金陵,还会继续做下去!”   “过去朝廷不作为,如今咱就是来立规矩的!立一个合乎天理的规矩!”朱元璋扫视着全场,大声问道:“怎么样?咱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还有谁觉得朱一斗是冤枉的,就请站出来,继续替他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断这个官司!”   老朱的话说完,人群之中就响起了嗡嗡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人,从人群里用尽全力挤出来。   他扑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齿道:“大元帅,俺,俺要告发朱一斗,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抢了我的娘子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金陵姓朱了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仿佛河堤上的一处蚁穴,随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多到不计其数……淮西商会前面,成百上千的人跪倒地上,哀嚎一片,有人控诉朱一斗的恶行,声泪俱下,哭到晕倒!   还有更多的人,闻讯都往这边赶。   总算有人敢说朱一斗的恶行了,也总算有人能给百姓做主了。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朱一斗苦心几十年打造出来的大哥名声,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这个城市依旧姓朱,只不过这个朱,是朱元璋!   老朱面对百姓的哭诉,表现出了极大地耐心,他仔细听着,让人站出来讲述,让大家伙提供证据。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老朱都口干舌燥了。   “乡亲们,父老们,你们说的事情,咱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咱一定给大家伙做主……你们先回去,把知道的事情都梳理一遍,从明天开始,就在集庆府衙,开始正式审讯这个案子,务必还给大家公道!”   老朱一再表示,随后才在朱文正的保护之下,离开了淮西商会……就在老朱离开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人,距离老朱不到十米,手插在怀里,紧握着匕首,手心都是冷汗,目光紧紧盯着朱元璋的身影,竟然没敢拔出来!   没错,这人是个刺客。   他是受了朱一斗义子的指派,让他刺杀朱元璋,好救出“朱大哥”。   说实话,刺杀朱元璋,跟救出朱一斗,根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但是以这个刺客的脑容量,是不可能想清楚的。   他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混混,头些年是朱大哥抬举他,安排他在码头扛包,后来他性格凶狠,喜欢打人,竟然被提拔为管理层,手底下管着十几个搬运工。   他自觉出人头地,是人上人了。   这变化都是朱大哥给的,他就该孝敬朱大哥,哪怕是脑袋掉了,也在所不惜。   知恩图报,讲义气,两肋插刀……这就是咱江湖人的命根子!   敢抓我朱大哥,老子宰了你!   就这样,他混到了人群中,怀里揣着冰凉锋利的匕首。什么朱元帅,老子不知道,我只认朱大哥!   这么个混不吝的刺客出现在人群,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朱一斗。   其中就有个码头的挑夫,他说朱一斗的爪牙欺压良善,敲骨吸髓,逼着他们干活,每天都要进献钱财,孝敬大哥。   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干,钱都给了大哥。   都说是朱一斗赏了活儿,殊不知,就是让大家伙当苦役,说白了,连牲口都不如,还要被鹰犬狗子欺负,他们喝人血,吃人肉啊!   挑夫这么一说,立刻有无数响应,其他行业也多半如此,甚至被盘剥的更狠。   大家伙甚至要倾其所有,才能满足朱一斗的胃口。   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声泪控诉,泣不成声,周围百姓切齿咬牙,同仇敌忾……渐渐的,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沉重的压在这个刺客肩头。   他本想刺杀老朱,可现在他竟然觉得人群当中,到处都是不善的目光,仿佛要戳他两刀似的。   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当个刺客怎么就这么难?   我都不在乎生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对不起,他真就不敢!   朱元璋耐心听着,认真让张希孟记录,他的话不多,但是对这些受尽了盘剥的可怜人,有着巨大的鼓舞。   大家伙都觉着朱元璋亲切,和蔼,说咱老百姓喜欢听的话,就像是邻居亲朋一般,几乎忘记了身份的差别。   百姓的拥戴,肉眼可见,场面的气氛越发热烈……要刺杀这么一个人,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周围的百姓抓住自己,也会把自己撕碎了吧?   想要个完整的尸体都做不到!   刺客怕了,怕得浑身冒汗,心突突跳,惶恐不安,眼睁睁瞧着,朱元璋就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经过,他竟然没有勇气下手。   等老朱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这个刺客傻愣愣站着,脑袋才清醒了一点。   朱元璋多大的威风啊,那么多人支持,比起他的朱大哥,可是强了太多了,完全没法比啊!   一个是神仙下凡,一个是初具人形,想想朱一斗那些装蒜的行为,简直比小丑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没敢刺杀朱元璋,要是回去了,被朱一斗的爪牙抓了,下场肯定很凄惨。   干脆吧!   我去自首,还能给朱一斗添一条罪过,我这也算是主动到案自首,戴罪立功了。   这刺客的思路也是厉害!   如果说一个多月之前,朱元璋浩浩荡荡开进金陵,是一场地震的话,那么这一次拿下了朱一斗,则是天崩地裂,压抑的民意,如地下的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人们成群结队,去衙门告发,各种各样的案子,越来越多。张希孟不得不把杨元杲、阮弘道几个人叫过来,甚至还招呼了李善长,让他帮忙厘清案情。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折腾,不管是李善长,还是张希孟,都一致认为,这个案子永远别想查清楚了。   “主公,根据举报,确定的人口买卖就不下三百件,这还是直接跟朱一斗有关系的,其中还有几十件男童的买卖!”   老朱一怔,“他买卖女孩子,怎么还买卖男孩?”   “这个……”张希孟咧嘴了,李善长轻咳一声,“上位,有不少蒙古贵胄,还有豪商巨贾,乃至读书人,身边都有个书童一类的……总而言之,玩得挺花的。”   老朱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帮孙子还真是爱好广泛啊!   “该杀!全都该杀!一个不能留着!”   朱元璋只真的气炸了肺,不是说朱一斗义气吗?照顾同乡吗?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其实这破事也好解释,朱一斗对老乡那么善良,又能给元廷好些粮草,他还坐拥庞大家业……难道他有聚宝盆不成?可以凭空变出钱财来?   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有问题,他的钱从哪里来!   根据张希孟的调查,朱一斗从事的行业包括但不限于人口买卖、赌场、青楼、当铺、钱庄、商行、码头、私盐……一本刑法,除了封皮,他全都干了,张三本三了属于是。   他名义上救助受苦受难的乡亲,可一旦接受了他的帮助,基本上就成了朱家的奴仆,要被人敲骨吸髓,压榨到死。   “主公,朱一斗还资助了不少人读书。”   “读书?这是好事啊!”   李善长黑着脸道:“上位,这些读书识字的人,都被朱一斗安插到了衙门里,做了书吏!”   刹那之间,老朱气得五官挪移,怒火满胸膛!   混账!   “衙门里也有不少朱一斗的人?”   李善长点头,“至少三成,尤其是那些征税的,几乎都是他安插的!”   事到如今,老朱也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大元朝也真是没出息,竟然让一个混混猖獗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朝廷,不亡就没有天理了。   “必须彻查,凡是跟朱一斗有关的,都不能留着!”   李善长摇头,“上位,只怕不行!”   “不行?”老朱眉头立起来了,“李先生,你给咱说个道理出来!”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不要误会,我和百室兄商量了,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彻底推翻,重新招募官吏!”   “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李善长躬身解释,“上位,我的意思废掉集庆路,改金陵为应天府,然后从上到下,重新招募官吏,原来的人只留用三成,然后从军中调拨一些,再从民间通过考试选拔一批。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铲除毒瘤,清理弊政,还金陵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真是很难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竟然取得了高度一致。   元廷的体系已经烂透了,集庆路作为江南的中心,更是集百家之短,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这也证明了,只有朝廷的秩序崩塌了,才有了朱一斗这种人野蛮生长的空间。   朱元璋思索之后,果断下令,有关朱一斗这个案子,仅从查出来的罪行来看,已经是罄竹难书。   必须从重从快处置,或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但也不妨碍立刻处死,必须尽快回应百姓的要求。   相反,这种罪大恶极的,因为受限于案卷公文,迟迟没有结果,那才是最大的不公。   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   朱元璋一口气圈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其中朱一斗被判处绞刑,老朱还特别交代,要剥皮实草,悬挂城隍庙,警醒世人。   当这篇告示贴出去之后,金陵城沸腾了。   几十年间,大家伙见惯了太多大人物的起起落落,可是这些高官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换了谁,受欺负的都是老百姓,而朱一斗这种人,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帮凶,屹立不摇。   偏偏朱家军不信邪,竟然要处死朱一斗,要改变几十年的老规矩!   试问百姓如何不激动?   或许他们期待的变革,真的来了!   到了行刑的这一天,考虑到可能人员会很多,选在了城外执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人潮汹涌。   或许谁也想不到,最先赶来的,竟然是那些青楼的姑娘,她们和往日花枝招展不一样,全都穿着深色的衣裳,也多半清水脸,没有任何打扮,来到之后,她们只是直直注视着绞刑架。   “会,会处死吗?别让老贼躲过去!”   一个女子低低声音道。   其余人也都咬紧了牙关,瞪大眼睛,屏息凝神,紧张到不敢出声。   终于,朱家军的士兵押着犯人到了刑场,当看到瘫软如泥的朱一斗之时,众人都沸腾了,那些青楼的女子含泪呐喊!   “杀!杀死他!”   “杀了老贼!”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心如此,天意如此!   时间很快到了,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朱一斗被送上了绞刑架,老东西在挣扎了一阵子之后,气绝身亡。   随后就有认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剥下了皮……顿时齐声赞叹,拍手称快!   一个朱爷死了,一个朱元帅深入人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科取士   朱一斗集团彻底覆灭,朱元璋又随即处置了原来的集庆路官吏,有贪赃枉法,甚至杀人害命的,足有八十多人判了斩立决。   随后他又在俘虏当中,甄别出有杀良冒功,强抢民女等等恶行的将领官吏一百七十多人,也都给处死了。   足有三百多颗人头,鲜血淋漓,超过过去三年处死的总和,金陵上下,无不骇然心惊。   朱元璋倒是很满意,“张先生,总算没有大开杀戒,这是你的功劳啊!”   张希孟咧嘴了,您可真会说话,外面都管您叫屠夫了,到底什么才算人头滚滚?   很显然,朱元璋理解的大开杀戒和张希孟并不在一个次元里。   但是有一件事两个人都没法忽视,那就是急需人才,尤其是管理地方的人。   朱元璋已经下令,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改太平路为太平府,其他各地也都在调整,这可不只是换块牌子那么简单,里面的官吏人员,机构设计,职权划分,统统都要重新来过。一句话,推到了重建!   过去元廷的官吏,除了少数一部分能继续留用之外,大多数都要从外面重新招募。   一句话,需要开科取士了。   “先生你看这次要怎么办?用不用仿效元廷,办一次热热闹闹的科举?”老朱很认真询问,科举考试这事,张家在大元朝算是权威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其实科举就是个形式罢了,无非是把人聚集在一起,通过相对公平的考核,从中找出一部分人才,充实到相应的位置上面。所以真正关键的是什么人能来参加考试,主公又打算通过考试,吸收多少人才?”   张希孟一开口,就和别人的论调不一样……此事老朱也询问过李善长,甚至问过贾鲁和朱升,这几位普遍都是广揽贤才,虚怀若谷,注重实际才能,文章取士等等,说得都挺不错的,可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如今跟张希孟一聊,老朱豁然开朗,他似乎懂了,都是开科取士,招揽人才,但是有个基本问题,什么叫人才啊?   真的,你读古文,许多诗文大家都经常抒发怀才不遇之叹,但是你仔细研究,他们除了会写诗文之外,真的别无才能。   不是怀才不遇,而是无才可遇!   在历史上,朱元璋初期的人才问题,普遍是招揽和主动投靠的。   比如李善长就是在去滁州的路上遇到的,渡过了长江,就收了宿儒陶安和李习,随后又有汪广洋,杨宪等人投靠,靠着这些人,撑起了早期的大局。   一直到了吴元年,也就是老朱基本奠定了南部大区王者地位,准备北伐,角逐全国总冠军了,才宣布设立文武二科,以考试招揽人才。   而正式登基之后,直到洪武四年,才有了第一次正式会试,一共通过考试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在张希孟的掺和之下,老朱足足提前了十多年,就准备科举取士了。   从地盘上看,老朱不比历史上大多少,但是从内部建设上看,却是翻天覆地,全然不同。   “主公,人才分成两种,一种是人们眼中的人才,一种是国家需要的人才,就看主公怎么选择了。”   “就没有人们眼中,国家需要的人才?”老朱沉声问道。   “或许有吧,不过名气是一回事,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有名的才子鸿儒,或许就那么几个人。十个,二十个?可是治理国家不一样,需要的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之中,就必然有很多人籍籍无名之辈,他们不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只是能老老实实做事的循吏。”   朱元璋皱着眉头,“你这话也有道理,可选人总要德才兼备吧?”   张希孟又是一笑,“这话固然不错,但是德才兼备的人又是何其难得!主公觉得当下要多少官吏,才能管好应天?”   老朱顿了顿,“应天府几十万人,至少要上千官吏吧!”   “那主公准备通过考核,选多少人?”   “这个……”老朱沉吟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所谓德才兼备,这话是没错,但圣人又说,人之初,性本善。天下间除了极少数大奸大恶,不能使用的人之外,无德小人又有多少?而且所谓选择德才兼备者,如果没有监督,没有审核,谁又能管住自己的手脚?”   “所以说君子慎独,天下的真君子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给他们机会,管理严格,监察明晰,就少犯一点错,反之,就严重一些,仅此而已。”   张希孟压低声音,“主公,我再说几句过分的话,所谓挑选名满天下的贤才,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按照这个标准,当下主公能挑选出来的不过几十人罢了……这几十个人能干什么,把几个府的知府填满了,知县填满了,安排一些监察人员,留几个随军的参议,帮着主公谋划军务,供应军需,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罢了。”   “那府衙,县衙,军中办事的人,要怎么挑选,充实?还不是让这些‘德才兼备’的天下名士来选吗?主公以为然否?”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老朱骤然变色!   他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根本……其实这就不是什么德啊,才啊的问题,是他这个主公能直接使用多少人才的问题。   再根本一点,就是他能有多大权力的根本问题!   老朱凝重起来,过了良久,他才长长一叹,伸出手,搭在张希孟的肩头,发自肺腑道:“先生,这种话,也只有你能告诉咱了!”   话不用多说,朱元璋已经心里有数。   其实稍微推敲一下科举考试,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玩的情况,以明代为例,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三四百人,也有一二百人的。   反过来再看大明的官职,七品以上的,从外面的县令、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到京城六部九卿,各部的郎中、主事、员外郎,应该也就几千人。   也就是说,十次科举,三十年的时间,正好把这些官职轮换一遍。   假如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岁,而古人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逻辑闭环了!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旦考上了进士,哪怕是三甲同进士,也能外放当县令,如果他没什么追求,不求有功,只求无功,完全可以平平安安过三十年,享受躺赢的完美人生!   在考上进士之前,你可能十年寒窗,可能动心忍性,但只要考上了,就只剩下快乐了。   无病无灾,潇潇洒洒,当一辈子人上人,你的后代子孙还能跟着享福。   瞧,科举多是一件美事啊!   当然了,朝中党争,互相明枪暗箭,自然少不了。但是对不起,这不过是士人集团的风风雨雨罢了,即便那些斗争落败的,不管是去南京六部,还是回乡当宅男,都要比寻常百姓高一万倍。   人家只是从三十三天,掉到了三十天罢了,一样不接地气。   一句话,科举考试,看似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为国选才,考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   但是稍微分析你就会发现,科举不过是官员的新陈代谢,更新换代罢了。   而且通过人数限制,还极大地降低了竞争强度。   保护的不过是能考上进士的精英士人的利益。   大约就是除了牛津和剑桥之外,其他的大学不算大学一样,考不上进士的士人不算士人。而一旦考上了进士,就能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不作死,就能活得很好很舒服,人均汉弗莱了属于是。   这种事情除了张希孟,还真没人会告诉老朱。   而除了老朱之外,其余的皇帝,面对已经完美闭环的科举体系,文官集团,除了大呼如之奈何,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稍微有点出息的皇帝只能放出厂卫,靠着家奴恶犬,跟成熟的文官集团斗争,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先生的意思,咱要多招揽人才,增加录用的数量……可那样一来,不是又会增加开支吗?说到底,担子不还是要落在百姓身上?”   张希孟一笑,“主公,就算少录取,地方上的事情不能没人做,一样要招募书吏,只是不用经过科举罢了,李先生原本不就是这种小吏吗!主公多录取,让人宽进严升……进来的人多了,标准低了,也就不用像两宋那样,花费巨资养士。而人一多,自然就会竞争激烈起来。原本通过科举,就能得到一个知县位置,现在通过考试,只是书吏而已,想要当知县,就需要卖力做事,才能顺利杀出重围……主公请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选出一批真正的干吏了?”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彻底心服口服,再无疑虑。   老朱终于终于敲定了计划,要广揽贤才,第一批招募的人员,计划就有五百人之多。   消息迅速传开,就连距离应天不远的丹徒,都得到了消息。   丹徒的一名儒者名叫欧阳苏,面对如此手笔,也是目瞪口呆,这个姓朱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一时没有主意,只好把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发生的情况,写信告诉老朋友,请教他的看法。   而欧阳苏的这位老朋友,叫刘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伯温考试   刘基是浙江行省青田九都南田山之武阳村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在这个岁数,考上元廷的进士,毫无疑问是一位出色的小镇做题家了。   但是由于元廷昏暗,各地灾害起义不断,刘基的仕途也是一路坎坷,当过县丞,结果因为打击豪强,被人家搞下去了,又当过儒学副提举,主持行省考试事宜,结果又因为弹劾御史,结果没人撑腰,反而丢官罢职。   头几年他跑到欧阳苏这里,在丹徒开办学堂,教书育人,跟欧阳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随后天完红巾进犯杭州,他又跑回家乡,召集乡勇,镇压红巾。   大元曾国藩了属于是。   可惜他没有曾剃头的运气,只是混了个行省都事,他还曾经试图巴结过脱脱,盛赞平定徐州红巾之功。   前些时候,脱脱南下,他也积极奔走,希望得到太师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但很可惜,人家压根不知道刘基这号人,就剩下他对着空气输出了。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位跟一统江山刘伯温有些差距啊?   会不会是假的?   还真不是,这就是刘伯温的前半生,甚至在老朱大军杀来的时候,他还跑回了老家青田,躲了一年多,后来老朱威逼利诱,才把刘伯温薅出来。   给老朱做臣子之后,刘基也有些怀念元朝,觉得自己二十年侍奉元廷,一夕背主,是辜恩负义,总而言之,刘基这个官职当得有些别别扭扭。   而老朱封他个诚意伯,也是颇有深意。   无论如何,刘基和朱元璋之间,也算不上诸葛亮跟刘备这种,千古君臣典范……至于后世演义,不断抬高刘伯温的地位,那就是另一番考虑了,自不必说。   如今的刘基,尚在浙东,统领着一些乡勇,负责剿杀处州等地的红巾。不过由于这里的红巾势头不如中原之地,再有方国珍也是首鼠两端,意志不坚定。   所以刘基很清闲,没有那么多战事。   也正因为如此,刘基才能抽出空闲,审视天下大局。   可是这么一看,就让刘基惶恐不安起来。   原本他曾经上书,盛赞脱脱,说红巾贼寇不值一提,只要大军进剿,立刻瓦解冰消。   可结果竟然是脱脱翻船了,刘基瞬间尴尬了,原来活神仙也有不神的时候。   如今高邮惨败之后,元廷已经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主力精兵,就只能借助地主武装,还有陕西等地藩王的势力,勉强维持,怎么看都要完蛋。   而再看红巾军这边,天完大帝徐寿辉,从山里杀出来,气势如虹,夺取了湖广大片土地。   刘福通立小明王为主,已经打出了北伐旗号。   张士诚靠着高邮大捷,聚拢了一二十万的兵马,雄踞淮东。   可以说大元朝的处境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但是在这一片枭雄当中,最让刘基糟心的还是朱元璋!   没错,刘基这次看得很准。   和其他拉队伍,抢地盘的乱世枭雄不一样,朱元璋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纲领,打击豪强,均分土地,收拾民心,铲除弊政……这一整套做下来,让老朱已经有了新朝气象。   虽然他还没有称帝,甚至也没称王,但是这个势头已经起来了。   最近更是渡过长江,高歌猛进,取铜陵,下太平,进金陵……可以说是一路平推,眼瞧着连他的老家都不安全了。   万一朱元璋挥兵杀过来,自己该怎么办?   刘伯温废寝忘食,思索对策。   偏偏在这时候,一封老友的信,更让刘伯温大吃一惊!   “朱贼要开科举,还要一次录取几百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野心!”   刘基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欧阳苏分析了朱元璋的一些策略,比如严惩豪强,均分田亩,还附上了朱家军的分田纲领,又跟刘基讲,朱家军在扬州查封了青楼,如今金陵的青楼传说也要封了。   尤其值得一提,朱元璋处死了朱一斗,杀了许多官吏,清理了金陵的地头蛇……现在又要开科取士。   欧阳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想问问刘基的看法,觉得朱元璋这伙红巾能走得更远?还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刘基幼年的时候,就是神童,虽然仕途坎坷,但也当过了好些年的官,现在又统领乡勇,剿杀红巾。   刘基太清楚老百姓想要什么了!   均田!   只是这俩字,就能动员起天下七成的人心!   至于严惩豪强,封禁青楼,开科取士……这一套做下来,至少九成五的人心都要尽数归附朱元璋!   诚如是,这朱贼大业可兴,王霸可成啊!   刘伯温彻底凌乱了。   难道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大元朝就要完蛋了?   最终会是这个姓朱的夺得江山?   不会吧!   刘基思前想后,他决定要上书朝廷,想办法,先集中力量,扼杀朱贼。对于张士诚之流,都可以放过,如果没有兵力,那么鼓励地主武装,豪强乡勇……总而言之,大家伙一起上,先弄死朱元璋再说。   不然此人不死,大元必亡!   刘基挥毫泼墨,一直写到了三更,这才写完。   等他写好之后,又对着看到了天明,然后就给撕扯稀碎,颓然长叹……当年脱脱尚在,他上书都不管用,现在脱脱死了,谁还会把他的上书当回事啊!   人微言轻,而且写的这些,也只是老友信中内容,朱家军到底什么样,他还不知道。万一朱家军光会说漂亮话,其实很拉胯呢?   总而言之,要先见见吧!   等自己摸清楚了朱家军的底细,不管是抵御红贼,还是上书朝廷,建言献策,也都有了凭证。   刘基当初做县丞的时候,他就喜欢亲自下乡,去了解民间疾苦,体察民情。   这一次刘基也决定跑一趟,去瞧瞧朱家军的虚实。   正好还是科举取士,自己也能看看天下英才,愿不愿意归附朱元璋?   要真是人才云集,那,那大元朝的气数……刘伯温心中喟然长叹,他也的确不那么重要,挂的是虚职,领的是乡勇。   每次上书都是要钱,浙江行省的人巴不得刘伯温不存在呢!   就这样,刘伯温带着两个书童,从老家出发,星夜兼程,也没去丹徒见欧阳苏,而是直接去金陵。   刘伯温不是鲁莽的人,他盘算过,自己没什么名气,随便混入金陵,打听一下消息也就是了。   只是看看就好。   奈何刘伯温低估了朱家军……前面提到过,张希孟在滁州为了征税,在各个路口设立税卡,带着货物过来,都要登记,核算价值之后,缴纳税金,就可以得到凭证。而有了完税凭证,就可以在朱家军治下畅通无阻。   最近由于刚刚占领金陵,税卡自然是建立了,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其他人的登记。   负责人正是康茂才,他由于在铲除朱一斗的行动中,出力不小,得到了张希孟的赏识,肩负起应天征税的使命。   顺带着登记外来人员。   你想干什么?   是探亲访友的,把亲戚名字写出来。   是买卖东西的,把经营范围写出来。   只是路过的,那就把路线写出来。   如果想要在金陵乱逛,对不起,大元帅还没同意呢!   面对这帮人的盘问,刘基傻眼了。   瞧他们做事认真的样子,自己想随便混入金陵的打算怕是落空了,根本进不去。   难道自己就碰个钉子回去吗?   貌似刘伯温还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   他正好瞧见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士兵说,他是参加考试的,立刻得到了热情招呼,里面的官都出来了,好言询问。   刘伯温眼睛一亮,他来了主意。   等到刘伯温的时候,他也说自己想要参加考试,士兵看了看他,发现他年纪不小了,想来也是个老儒生,在元朝那边做不了官,这才跑来金陵的。   士兵还挺同情他,“老先生放心吧,这次考试不难,上位是一心求才,提前恭祝老先生高中了!”   刘伯温被说得莫名其妙,真有意思,这个士兵懂什么,你也敢说考试不难,你认几个字啊?   刘伯温哪里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张希孟从朱家军调过来的老兵,其中的佼佼者,已经读了三年多的书了,由于军中心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成绩优秀的,认识两三千个字,写写公文,都没有问题。   他们在军中也负责登记名册,计算钱粮辎重,甚至还有探查地形,绘制地图。   这一次应天的科举,上位已经明白说了,就跟过去军中的考试差不多,还给了士兵名额,准许他们参加考试,最终的录取名额会在一百五十人。   按理说能当官不是一步登天吗?   军中将士该争着去才是。   但是大家伙也不傻,这个科举和元廷的科举不一样。而且在军中升迁更快,机会更多。   所以只有那些年纪大了,体力不那么好,受过伤的,或者其他原因,才会参加这个考试。   大约来说,那个士兵告诉刘伯温,考试不难,就是一个学长在提点学弟,就这么简单!   奈何刘伯温没有意识到,他还觉得是士兵不知道深浅,胡说八道。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刘伯温始料未及……原来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都有专门的绿色通道,他报名之后,领了身份卡,接着就有朱家军护送,一路送到了军营。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全程严密控制。   到了军营之后,还贴心发了一份考试指南,大约就是介绍考试的内容,要如何答题。   整个考试包括背诵部分,有诗词文章,四书五经,为了降低难度,还特别弄成了填空形式。   接下来有几道常识题目,无非就是问问山川地理,经济民生。   然后就是算学题目,考验考生的算术水平。   最后面则是二选一的大题,你可以选择写一篇策论,针对应天大元帅府提出意见。也可以根据提出的案件,写出自己的判决意见,并且阐发自己对律法的理解。   也就是说,文采够,可以当官,有实务经验,粗通律法,也能当官。   这点东西对刘伯温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困在军营里面,别人都在废寝忘食研究,他也出不去,只能装模作势,所幸军营的伙食还不差,不然刘伯温能憋屈死!   五天之后,刘伯温,还有一大堆的学子,就从各个军营带出来,送去了考场,时间也不长,只是半天,考过之后,就可以自由了。   刘伯温可是憋坏了,他赶快提笔,把卷子写完,好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他跟着一群学生交了卷子,总算是能瞧瞧金陵城,看看朱家军的本事了。   但是很快刘伯温就意识到了一件不那么好玩的事情……万一考中了,他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刘基,你被捕了   刘伯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反正他也没用真名,朱家军不可能找到他,大约在金陵城转一圈,趁着结果出来之前,他赶快溜了就是。   心情大好的刘伯温想逛一逛金陵,六朝故都,江南脂粉风流之地,岂能不好好游览一番?   刘伯温在街上转了一阵子,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街面干净了,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干净了。过去任何城市都有的乱七八糟的人员,像什么混混啊,乞丐啊,帮闲啊,恶少啊……这些常规组合,竟然在应天一个都见不到。   再有就是街道,杂物,树叶,甚至是屎尿……都被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这可是在元大都都做不到的事情。   刘伯温十分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到底是谁负责这事?是朱家军让老百姓做的吧?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人家朱家军都是身体力行的。他们亲自过来清扫的,还跟我们讲,要喝干净的水,住的干净,吃的卫生,才能没病没灾,不然瘟疫流行,可是会要命的,你瞧瞧,这些街边的杂物,都是他们清理的。”   刘伯温一愣,这帮红贼说瘟疫跟这些杂物污秽有关系,医书上倒是有这个说法,只不过还不好确定,但是能收拾的干净又卫生,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这么说朱家军会每天过来清理了?”   伙计一笑,“最初堆积的太多了,处理起来不容易,朱家军才来的。现在都是俘虏在做。”   “俘虏?”   “对,就是原来元廷的鞑子兵!”   “什么?俘虏的官军?”刘伯温真的有点吓到了,他是知道朱元璋俘虏了不少元军,但刘伯温觉得朱元璋一定会用来扩充实力,编入部下。   无论怎么看,也不该用来打扫卫生啊!   “你没有骗我?”   小伙计翻了翻眼皮,“骗你干什么?领头干活的是以前的御史大夫福寿!乖乖,咱大元帅也真干得出来,那么大的官,每天来清扫,推着杂物出城……这好玩的事情,除了金陵,哪能看得到?”   刘伯温是傻了,的确除了朱元璋这里,别地方断然不会用的。   御史大夫福寿!   这是个好官,很有气节的一个人,对大元也算是忠心耿耿,红贼破了金陵,他一没有逃跑,二没有殉国,被俘之后,还甘心出来干活,这就很奇葩了!   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还是说红贼会妖法,能夺魂摄魄?   刘基正在思索之际,果然就有俘虏出来干活来的,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排成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就出来了。   看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兴奋,也不知道他们高兴个啥?   你们是俘虏,不嫌丢人啊!   刘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三观受到了重创。   果然是一群不要廉耻的,辜负了天恩。   别管刘基多大的才情,面对此情此景,他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结论。   可是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出来干活,表现好了,是可以计入点数的……这个点数会被视作他们改造的成果。点数高了,改造好了,就能提前结束苦役,获得分田的资格。   早一天分田,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吃饱穿暖,娶媳妇过日子。   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愿意干呢!   果不其然,这帮人干活极为卖力气,当真是不怕脏,不怕累,遇到了重活儿,人人争抢着干,谁也不肯落后。   在战场上有这个干劲,还至于让朱元璋杀进金陵吗?   刘伯温不断受到冲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偏偏刘伯温又是个很自负才情的人,其实从他为官的经历就看得出来,可以说是让高傲孤介害了他。   面对自己弄不清楚的情况,刘伯温来了较真的劲儿,他一定要弄清楚,红贼到底用了什么秘法?   就说眼前这些俘虏,他们出来干活,明明可以偷懒,明明可以逃跑,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半点反抗。   只有寥寥几个人,拿着小本本,从一头巡视到另一头,把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谁表现好,谁表现不好,如何打分,全看他们的一支笔。   等到了中午时分,才有更多的朱家军士兵,抬着竹筐过来,还冒着热气,送到了俘虏面前。   伙食还真不错是发面的杂粮馒头,虽然不如白面馒头香甜,但胜在够大,管饱。   拳头大的两个馒头,一大碗菜汤,让这帮俘虏吃出了山珍海味的酣畅气势……刘伯温竟然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事实上刘伯温也在领兵。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几百人。   最让他发愁的就是伙食!   老百姓一天可以吃一顿,但是要上战场的,每天最少两顿,而且还要给干的。   吃不饱肚子,别说杀敌,就算训练都不行。   刘伯温领的是乡勇,也就是说他要向家乡的豪强富户化缘,求那些地主帮忙,慷慨解囊。   要饭吃的滋味可不好,哪怕是管老乡要饭,一样难受。   就拿普通士兵的伙食来说,吃的还不如这帮俘虏。   当然了,或许是出来干活,朱家军为了自己的脸面,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的,不会!   刘伯温除了这么安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并没有等到福寿,这位御史大夫没来上工,刘伯温也打听不出原因。   或许是福寿自己知道丢人,读书人要讲究气节,他又是大元朝的高官,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从!   诚如是,还值得让人钦佩一下。   刘基不知道福寿干什么去了,事实上福寿作为御史大夫,文化水平还不错,被张希孟叫去,参与判卷了。   同去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   他们一起全心全意,替朱家军选拔人才,然后再让这帮人去推翻元朝,很凑巧,刘基也参加了这场考试。   这事情简直戏剧效果拉满,越想越有趣。   也幸好刘基不知道,否则他或许会直接落荒而逃,毕竟这金陵城太可怕了。   可即便如此,也够让刘基凌乱的。   他看过了俘虏劳作之后,就顺道去了秦淮河,反正不管顺不顺道,文化人来了,那都是顺路,不然说刻意过来,多没面子啊!   很可惜的是,刘伯温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秦淮河的画舫停了,青楼关门了……稍微一打听,倒不是朱家军查封了青楼。   而是在朱一斗被杀之后,很多画舫都是朱家的产业,许多姑娘们都是被朱家人弄来的。她们终于联合起来,向应天府递上了状子。   这些姑娘们请求给她们平反,还她们自由之身。   有谁愿意干这种脏活……还不是被朱一斗和他的爪牙,威逼利诱,落到了地狱里面。大家伙以泪洗面,每年都有多少个姐妹不是被折磨死,就是得病死了。   恳请大元帅,给大家伙做主,也学着扬州那边,封锁了所有青楼画舫。   这份状子已经递到了老朱面前,另外还有不少女子递上了血书。   朱元璋已经受理了,正在商讨,要怎么解决这些女子的事情。   扬州的经验已经出来了,直接查封,固然干净利落,大快人心。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很麻烦。   这个麻烦来自两个方面,其一,让青楼的女孩子回家,有不少父母是不愿意接受的,而且即便父母接受,周围人也会指指点点,没法抬起头做人,整日依旧以泪洗面。   第二,有不少女孩子已经习惯了赚容易的钱,让她们做针织女红,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她们也不愿意。甚至有的女孩勾引朱家军的士兵,想要给自己找个出路,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这边也比较为难。   想做点好事,就这么难?   甚至有人干脆抱怨,既然她们不识好歹,那就别管了,继续开青楼,糟蹋她们就是了。   消息传到了朱元璋这里,很显然,有人已经开始含沙射影,抱怨张希孟了,毕竟这是他弄出来的。   对于这事,张希孟倒也坦然,要是那么容易解决,不是早就有人干了,何至于绵延千年呢?   张希孟思前想后,提出了他的方案,在应天办丝绸作坊,培训这些女孩子,给她们生存技能,让她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赚钱,还能给朱家军创造更多的税收和价值。   等她们改好了,掌握了一技之长,能赚钱了,自然而然就能摆脱过去,昂首挺胸,走向新的生活。   应天这边还在准备细节问题,没有最终拿出方案,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基畅游秦淮河的计划落空了。   他到了金陵已经第三天了,这一天金陵城最大的消息,就是具体的分田法令,终于公布出来了。   相比起滁州等地,由于江南的丝绸产业发达,有关桑麻田的部分,要大大削减,并且针对桑田,也要进行征税。   而且还提出了重税!   桑田要征收农田两倍的税!   对此大元帅只有一条解释,不穿丝绸不会死,不吃饭可是要饿死人的。   在这个还有那么多饥民的情况下,用上好的土地,种桑树,养蚕缫丝,织成华丽的丝绸,只为了供应达官显贵享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事情公平吗?   如果不公平,咱就要改正!   好一个朱元璋!   面对这份分田的纲领,刘伯温大受震撼。   削减桑田数量,课征重税,却没说直接禁止,一看这就是张希孟的风格。   毫无疑问,在这个乱世,放弃粮食,大搞经济作物,那是自寻死路。多种粮食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但是不可否认,丝绸的确是个很大的利益来源,也会成为日后商税的重要部分……所以张希孟极力主张,还是留一条路。   刘伯温甚至能预见到,要不了多久之后,甚至是现在,朱元璋治下的丝绸价格就会暴涨!   不过既然穿得起丝绸,就不在乎多出一点税钱,反正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刘伯温越发觉得朱家军的种种措施,颇有深意,让他越琢磨约有道理,简直欲罢不能了。   他一再提醒自己,要在出成绩之前,赶快溜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朱家军的本事。   就在刘伯温四处闲逛的第七天,刚回到住处,就有一群人把他截住了。   “刘基刘都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剑诛心   郭英带着四个人,直接就把刘基带走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丝滑柔顺到了不行。   传说中的活神仙,到了金陵的一亩三分地,完全失去了作用。   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行动泄露出去的?   刘基震惊之余,又是满心困惑。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朱家军又是怎么发现他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让我做个明白鬼!”   郭英呵呵冷笑,“用不着装英雄,你这号的我见得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乱杀人的,你的案情也会有交代的。”   郭英说完之后,就把刘基带去了衙门的二堂,塞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面正好有一个IE人等着。   刘基一看,顿时认出来,正是那个小伙计。   “你来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小伙计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即道:“没错,就是这个人,他一口外乡话,打听俘虏,还说什么官军……我没举报错吧?”   郭英一笑,“没错,你这次立了功,回头我给你个牌子,去领二十斤小米吧!”   小伙计立刻不好意思:“将军,我,我不想要,你们多到那边喝点茶就好了。”   郭英笑了,“茶是要喝的,小米也要拿着……总要日子艰难,需要的人,你不要他不要,遇到了事情,就有人懒得上报了,懂吗?”   “懂,我听军爷讲过,这叫,这叫子贡赎人,我晓得,我这就去领小米。回头给巷子里的老人煮粥喝!”   小伙计乐呵呵撒腿就跑,刘基瞠目结舌,自己那天嘴欠,打听了几句俘虏清扫卫生的事情,竟然走漏了风声……可问题是就算他们怀疑自己,也不见得确认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认出来自己,一抓一个准啊?   而且来金陵的人何其之多,难道一个人随便报告了几句,立刻就引来了朱家军的调查,那朱家军要动用多少人手啊?   完全不符合常理。   任凭刘基智谋过人,却还是想不通。   他想问郭英,奈何郭英还有事,早就离开了……就这样,刘基被关到了下午,期间士兵还送了一次饭。   一个杂粮面的大馒头,一碗菜汤,和俘虏吃的差不多。   刘基尝了尝,虽然粗粝,但是管饱,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得不再次感叹,朱家军物资之丰盈,居然连他都记着,没有饿肚子。   又过了一阵子,这回来了个人,他正好认识,是谁呢?老朋友,欧阳苏!   刘基一见此人,顿时眼前一黑,气得豁然站起。   欧阳苏也吃了一惊,“伯温兄,你怎么在这里?”   刘基急了,“你还有脸问?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欧阳苏怔了怔,他出卖了刘伯温吗?   “伯温兄,张经历是问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然后你就说了?”   欧阳苏哭了,“我没法子啊,我也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   “那你就出卖老朋友?无耻,无耻之尤!”刘伯温伸出双臂,想要掐死欧阳苏。   欧阳苏也急了,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伯温兄,我是给你写过信,我也跟张经历说过,你是个大才,应该尽力招揽过来……对了,你怎么自己来了?是张经历派人请你来的?”   刘伯温被问得愣住了,“你,你不知道我过来?那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就说了你人品好,学问好,能领兵,能打仗,又能治国安民,是天下奇才,虽然给元廷做官,但却是难得的人才……”欧阳苏突然很委屈,“伯温兄,我说的都是好话,我把你夸成一朵花,你,你怎么能视我如寇仇,我好委屈啊!”   欧阳苏蹲在地上,好想大哭一场。   刘伯温脑子也乱套了,看样子欧阳苏没有撒谎,可问题是他没跟朱家军讲,那朱家军怎么就找出自己了,还是不对劲儿啊!   而且自己过来探查情况,欧阳苏也不知道啊!   真是奇了怪了!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出卖了自己?   他反复询问欧阳苏,这位也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在家里坐着,祸从天上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他们俩也吵得没力气了,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欧阳苏一见此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许泰,你,你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来的人微微一笑,“不错,欧阳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勾结元廷官吏,图谋不轨,我不能不说!”   这个许泰是个商人,就是带着信去见刘基的。   元末可没有某丰,也没有某某通,虽然有驿站,普通百姓也用不起,要传递消息,基本上就是靠着老乡帮忙,或者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让他们帮忙捎带。   欧阳苏就请许泰帮忙,还给了一些钱,特别交代,不许泄露消息。   但是到头来,这封信还是害了刘伯温!   “哼,商人无德,卑鄙小人!欧阳苏,你真是瞎了眼!”刘基恶狠狠骂道。   欧阳苏气急败坏,他不好跟刘基发脾气,就冲着许泰怒吼:“姓许的,你还做不做人了?你出卖老夫,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小人,无耻无德!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许泰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却理直气壮。   “欧阳先生,人家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原来朱一斗占了我七成的干股,我许泰八方跑商,把鞋磨坏了多少双。每次累死累活的,挣的钱七成要交给朱一斗那个老王八!朱家军来了,把朱一斗给杀了,人家清点之后,发现是非法掠夺,直接把七成干股还给了我,一文钱的好处没要!还嘱咐我,只要好好经营,按规矩纳税,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衙门找他们,自然有人给我做主!”   “欧阳先生,你说说,这是多大的恩情!”   欧阳苏也怔住了,他丝毫没有料到,这里面还有这个事。   “那,那你就告发老夫?”   谷“没错!我不告发你,让你勾结元廷的狗官,对付朱家军?万一狗鞑子回来,再扶持一条跟朱一斗一样的老狗,再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没有那么傻!”   听到了这番话,刘基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儒家经典上,不乏行仁政,尊王道,然后百姓归之,如水之就下。这个道理刘基当然烂熟于心,甚至觉得就是个小儿科,寻常道理罢了。   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句话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没法不深刻,他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元廷自上而下,层层盘剥,想尽办法搜刮地皮,养兵,剿匪,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朱一斗这种怪物都扶持出来了。   肥了一个朱一斗,肥了二十万江南元军,那总有人要背锅吧!   许泰就是其中之一。   他早年经营遇到了困难,求到了朱一斗。   果然,朱一斗很大方,借了钱,帮他渡过难关。   可随后就有人来找他,朱爷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该报答才是,总要意思意思。   他当即写了文书,准备了三成干股送去……很可惜,连门都没进去。   许泰这才明白,是嫌弃给少了,他只能一咬牙,给了五成,结果只见到了朱一斗的两个儿子。   才五成?   你还想跟朱爷分庭抗礼吗?   你聪明,事不过三,你要是不愿意意思意思,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许泰这才如梦方醒,只能咬着牙,交了七成股,从原来的商行东家,变成了大半个打工人。   虽说是只拿了七成,可人家朱爷是不承担风险的,也就是说亏了要算许泰的,想不干都不行!   不干就是不给朱爷面子,许泰满肚子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辛辛苦苦奔走贩卖,结果入不敷出,积攒的家底儿都赔进去了。又不敢关门,只能借钱维持。   有朋友看他实在是可怜,才偷偷告诉了他,当初遇到的难关,就是朱一斗手下人干的。   人家给他挖个坑,再看着他跳进去,随后假装伸出一只手,把他拉出来。却转身把他扔进了另一片沼泽。   吃干抹净,连骨髓都给你榨出来!   这就是朱爷的厉害!   朋友建议许泰,什么都别要了,赶快跑了,离开了江南,或者干脆投靠红巾,他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早晚都备好朱一斗给逼死!   可问题许泰就是个普通小商人,他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杀人放火,就只能拖着,跟一头老驴,只要不死,就往前走,什么时候磨不转了,驴也就完了!   就在这么个绝望的情况下,朱家军横空出世,先是拿下了朱一斗,随后送来了七成干股,把商行还给了真正的主人!   拿到文书的那一刻,许泰哭了。   他受了朱家这么大的欺负,都能忍着,这是个坚毅的汉子。可是在这一刻,他哭得稀里哗啦,他跪在办案士兵的面前,一遍遍磕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许泰就发誓,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但是谁跟朱家军为敌,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尽一份力气。   失而复得的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许泰帮欧阳苏送了一封信,发现对方竟然是元廷的官,虽然不算大官,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许泰就暗中观察,想要弄清楚他们密谋什么,好去回报朱家军。   结果刘伯温自己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处州,一路跑到了金陵。   许泰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干什么,是要投靠朱家军?又或者是行刺,干坏事?   反正他如实把事情报上去了。   有了这条关键线索,再去税卡一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人进金陵……不出意外就找出个叫“刘博”的,在来金陵的目的上,他填的是科举考试。   再然后,一份成绩满分的答卷,就出现在了张希孟面前。   随后郭英就行动起来,调查刘伯温的动向,询问他去过哪里,见了哪些人……就这样,刘基的所有行动,悉数落到了朱家军的手中。   你以为是某个环节错了,其实是处处漏风,半点秘密没有!   你很聪明吗?   对不起了,面对上下一心,三教九流,无数的普通百姓,从商人到小伙计,你丫的就是透明的!   面对此情此境,刘伯温汗出如浆,颓然若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的骄傲,荡然无存!   连欧阳苏都不想埋怨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杀了老夫便是!”   刘基闭上了眼睛,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   欧阳苏很惊讶,说到底还是他手欠写了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伯温死了啊!   “我说伯温兄,你,你一肚子才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要不,你,你投降算了!”   “住口!”   刘伯温大怒,他哂笑道:“我侍奉元朝二十多年,年逾不惑,让我当二臣,做不做到!”说完这话之后,刘基心丧若死,或许是对于元廷的忠诚,或许是这次翻车,太过惨痛,刘基只想一死了之,也省得丢人现眼。   可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个年轻人,正是张希孟,他只是淡淡看了下刘伯温,就下令道:“把他送去战俘营,跟也先帖木儿,还有福寿和秃坚关在一起。”   听到了张希孟的话,刘伯温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有露出了惶恐骇然十倍的神色!这个安排,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歹毒一百倍!   “不,老夫不去!快,快杀了我!”   士兵才不管这些,直接把刘伯温拖走了。   看着这位活神仙的背影,张希孟轻轻叹口气,我这是为了你好,只要彻彻底底和元廷切割干净,才能安安心心当朱家的臣子……一个诚意伯,又岂能代表你的全部本事! 第一百八十章 统一思想   朱元璋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天完大帝徐寿辉已经席卷湖广和江西两个行省,兵锋直指池州。   虽然他们没有进攻池州,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上游的邻居已经把爪牙伸了过来。   而在另一边,张士诚厉兵秣马之后,竟然也命令蛮子海牙,率领船队,辅佐张士德收取了江阴,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图谋富庶的平江路,也就是苏州。   上下游同时遭遇对手,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老朱烦心,主要是一批金陵的富商豪族,竟然开始偷偷溜走。   其中不少都去投靠了张士诚。   这让老朱气得不轻。   张士诚算什么东西,你们都眼睛瞎了不成?   就凭他也配跟咱斗?   你们今天投靠张士诚,咱明天就让你们成丧家之犬!   老朱气势汹汹,就想发兵。不过他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动兵的时候。朱家军打仗有着自己的节奏。   比如夺取滁州之后,直到夏粮收获,才向外面用兵,而收取和州之后,也是在收获一季粮食之后,才大举渡江。   如今在江南的用兵,供应金陵的开销,已经消耗了许多积累。   务必要等到再次收获,才能有军粮支持继续作战。   而且现在金陵还是一团乱麻,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朱家军不是流寇,不能抢掠百姓,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饷。   其次,每占据一个地方,都要进行彻彻底底的改革,建立起新的秩序,并且让治下产生充足的收益。   至少可以供应部分军需,不至于拖累全局,唯有如此,朱家军才会考虑下一个目标。   抢地盘扩张很重要,但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更重要。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尽如朱元璋的心思。   就比如这些富户豪商,他们宁可去投靠张士诚,也不愿意配合朱元璋。   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厌恶咱老朱?   烦躁不爽的老朱,又遇到了刘基这事,一个考试满分的士子,老朱满心以为捡到了人才,没想到竟然是元廷的官吏,而且还是忠心耿耿的那种。   他过来居然是探查虚实的!   所幸没有公布考试结果,不然的话,他的这张脸就丢了个干净!   原来不止元廷会尴尬,他朱元璋也差点社死!   依照朱元璋的性格,他真想把刘伯温给宰了,剥了皮,做成枕头,挂在城隍庙,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可偏偏张希孟还要把刘伯温塞到了战俘营。   到底能反思个什么出来?   朱元璋忍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没忍住,让人把张希孟叫来只不过张希孟还没来,马氏就抱着儿子来了,往旁边一坐,也不出声,就盯着老朱。   朱元璋被弄得很不舒服,“妹子,你,你抱着儿子下去吧,回头咱给你说!”   马氏丝毫不为所动,“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就听听还不行了?难不成你们还能闹起来不成?”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奈何他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   毕竟张希孟算是他半个老师,跟张希孟吵架,就已经够过分了,如果还在夫人面前,简直要把脸皮踩在脚底板了。   老朱极力控制情绪,面对张希孟过来,老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先生,那个刘基怎么样了?他愿不愿意改过自新?”   张希孟略沉吟,一看马氏在这里,他反而松了口气,有些话或许能说了。   “主公,刘基给元廷效力二十多年,主公觉得他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幡然悔悟呗!难道他还要给元廷效力不成?”   “咳咳!”马氏突然咳嗽道:“重八,你吵这么大声干什么?别把孩子吓到了。二十多年啊,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那也是又感情的。如果刘基毫不留恋元廷,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气呼呼道:“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什么叫忘恩负义?恩情有大小,仁义有轻重。元廷给他的是私恩,恢复中原,拿回咱们的疆土,这是大义!如果连这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这人就是个糊涂蛋,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朱元璋几句话出口,张希孟竟然露出惊喜的神色,简直太意外了,他很想跟朱元璋讲的就是这事,没想到老朱竟然自己想通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了。   “主公,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要用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元廷旧人充实到了我们的队伍之中,要如何看待这些人,急需主公定个调子,才能安抚人心,稳定秩序。”   朱元璋眉头紧皱,低声道:“你说清楚点。”   “是这样的,主公请想,就像刘基这种人,他侍奉元朝二十多年,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们必定会表现出一些对元廷的追忆,说是真的这么想也好,为了应付外人的指指点点也好,他们都要做做样子。”   “偏偏这事情又到了主公这里,主公当然不喜欢他们怀念元廷,要求他们一心一意,替主公效力。可问题是如果他们真的彻底抛弃元廷,是不是又成了无义小人?这不就成了父子骑驴,进退不是了!”   张希孟一边分析着,竟然也渐渐体会到了刘伯温等人的尴尬。他们对元廷表现出留恋,那是不忠,不留恋,那是不义。在中间反复横跳,那是不忠不义!   而历史上刘伯温等人就是如此,哪怕到了应天,他们也忐忐忑忑,自己就说“不能无介于心”,他在乎,朱元璋更在乎,结果君臣陷入了猜忌怪圈。   在元顺帝死的时候,朱元璋自然是大肆庆贺,而刘伯温等侍奉过元朝的臣子也想拍老朱的马屁,结果朱元璋直接告诫他们,曾经侍元,不许庆贺。直接把刘伯温的老脸打在了地上。   那刘伯温冤枉吗?   一点也不!   毕竟他也写过“身世且未保,况敢言功勋”的诗句,你感怀身世,对自己的功勋惶恐不安,不就是说思念前朝,对于本朝有所不满吗!   弄清楚了这个,就会明白刘伯温为什么只封了诚意伯,也会明白,浙东文人为什么斗不过淮西勋贵……甚至李善长等人都没怎么出力,刘伯温就倒了。   亲疏远近的差别,心理上的隔阂,远不是才智能够弥补的。   明初四大案中的两个半,都是朱元璋试图抹掉元朝的残余,如果不能让你们心服口服,那就要送你们去地下,好好侍奉大元朝!   朱元璋的逻辑简单粗暴,他错了吗?   显然也不是。   说来说去,就是朱元璋和刘伯温等人,都要有一个更高等级的认同,统一思想,消除隔阂。   但是很可惜,在原本的历史上,不可能找出这个东西,所以结果也就不用说了。   不过这一次张希孟想试试。   他布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可以说从当初的郑思肖,墨兰图,张希孟就在潜移默化影响老朱。   一直到了今天,朱元璋说出忠于大元是私恩,恢复故土是大义所在!   张希孟感动的快哭了,我的好学生啊!真没白费为师的苦心!   老朱想通了,刘伯温那边也就好办了,   不然的话,两边都在猜忌,神仙也没辙。   “先生,你怎么也沉浸其中,跳不出来?”老朱沉声责问,他觉得张希孟应该比自己看得更清楚才对啊!   “主公,这事情的关键还是要让刘伯温等人想明白。”   “他们要是想不明白呢!”   “那就继续改造!”张希孟笑道:“其实主公大可以乐观一些……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自然会站在主公这边,至于那些死不悔改,一直贪恋大元朝给他们的荣华富贵你,主公大可以屠刀高举,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我这边也会帮主公彻查清楚的!”   张先生愿意帮自己!   老朱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他们两个到底还是保持着了高度一致!   马氏察言观色,看到这俩人脸上都有了笑,话也说到了一块儿去,总算松了口气,她故意嗔怒道:“你们就知道打打杀杀,我一个妇人,懒得听了!”   马氏转身走了,老朱尴尬笑了笑,随后对张希孟正色道:“先生,咱们好久没仔细聊聊了,就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促膝长谈,把这事聊个通透!”   张希孟也颇为赞同,,的确又到了关键的时刻,朱家军该往哪个方向走,必须有个定论了,不然再往下发展,一定会裂解出不同的派系,哪怕能靠着强力压制住,也很难铁板一块。   张希孟和朱元璋彻夜长谈,而刘伯温这边,却是饱受摧残。   对他来说,战俘营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他最不想看到的,这里不但有,而且还超级加倍了!   也先帖木儿,脱脱的两个儿子,福寿,秃坚,雪雪,纳哈出……全都是蒙古的大员,谁的身份都比他高。   就连龚伯遂的影响力,也远不是他能比的。   而这么一群人,都已经乖乖投降,不抱希望,甚至盼着元廷早点灭亡,自己却还不怕危险,跑来探察敌情,想要替元朝尽忠,着实是大可不必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想的,大元朝多活几年,对你有什么好处?也想发配云南,客死异乡?你配吗?”   也先帖木儿毫不客气嘲讽!   旁边的雪雪咳嗽道:“我说也先,咱大元朝到底人心不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也不要阴阳怪气的,这是忠臣啊!”   “呸!”也先帖木儿冷哼道:“你羡慕忠臣,你怎么不当忠臣,你替大元朝殉国啊!”   雪雪咧嘴了,“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我这次替上位批阅了试卷,我看也不算难,回头放咱们出去,我也能考一个书吏,凭着自己的本事,吃一份皇粮,安安稳稳,了此残生吧……对了,你们说那时候的皇粮是谁发的?会不会?”   “反正不是大元朝就是了!”   也先帖木儿又来了一句,顿时让众人无言以对。   摊上这么个“大元一生黑”,还能说什么呢!   刘伯温在战俘营的日子,如坐针毡,每一刻都是折磨。他一个汉人,总是割舍不掉大元朝的过往……而一群蒙古贵胄,却是巴不得大元朝早点完蛋,这个反差也太大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到底要怎么解释?   就在第三天,张希孟来了,不光他来了,朱元璋也来了,甚至连朱升,贾鲁等人,也都跟着来了。   他们到了之后,把战俘营的众人叫了过去,在大家伙的面前,赫然贴着十六个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看到了这十六个字,朱升忍不住为之一振,坐直了腰杆。   战俘队伍最后的刘基更是直直盯着,双手情不自禁颤抖。   张希孟此刻站起身,笑呵呵道:“咱们的身份各异,话就不多说了,咱们只是讨论一些小问题……比如元廷之败,比如我们起义,到底是为了什么?下面就请畅所欲言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赞成?谁反对?   这个会,只怕多少人这辈子也想不到,一边是胜利者,一边是失败者,两边坐在一起,探讨一个问题。   别说讨论了,这能直接打起来!   既然已经打赢了,获胜了,再去听失败者的话干什么?   我们已经够惨了,杀人就别诛心了,给人一条活路吧!   所以在很讲气节的刘伯温看来,宁愿自杀,也不想来参加。   但是出乎预料,也先帖木儿很感兴趣。   他第一个站起来,“我愿意谈谈元廷之败……要我说,元廷就败在了用人上面,上奢下贪,听信谗言,重用小人,如此治国,不亡没有天理!”   张希孟一笑,“说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些怨气啊!”   也先用力摇头,纠正道:“不是怨气,是切肤之痛,痛入骨髓!”   张希孟竟然从善如流,“好,的确是切肤之痛,我倒是还想请教大家伙,也先帖木儿谈的问题,上奢下贪,重用小人,乃至于听信谗言,罢免忠臣……这事情大宋干过没有?”   一句话,在场众人都纷纷侧目,还问什么啊?   不但干过,比人家蒙古干得还狠!   岳王庙的前面,还跪着好几个呢!   张希孟见众人都心有所感,却又不愿意开口,他索性再把问题深入一层,“这么说,大宋也是该亡之国了?”   这下子众人都露出了为难神色,是不是该亡呢?   朱升轻咳了两声,斟酌道:“还是不能这么说的,大宋虽然仁弱,但到底是华夏衣冠,对待百姓也算宽厚,民生吏治,都远在蒙古人之上,并非一无是处!”   他这么一说,顿时有几个人一起点头赞同,陶安和李习都在其中,陶安更是道:“如今红巾当中,就有恢复大宋江山之说,我看大宋还是好的。”   张希孟笑容不减,继续问道:“大宋既然是好的,那为什么亡国了?是君王昏庸,还是臣子无能?又或者是将士怯懦?”   张希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轻笑,“大家伙总不能说是天命不在,龙气向北吧?”   众人一怔,这事情的确不好解释,貌似还就是天命一说最是稳妥!可张希孟提前堵死了,谁还有更好的说辞?   这时候在人群最后的刘基眉头乱跳,心中悚然,他自然是听得出来,张希孟既鄙夷元朝,又瞧不起大宋,甚至调侃天命之说,触碰到了儒家天人感应的根基所在。   刘伯温觉得自己必须说话了,哪怕讲个痛快,能一死了之,他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刘伯温鼓足勇气,昂然起身,义正词严道:“赵宋江山,历经三百余年,礼坏乐崩,天命不在。龙气北飞,圣人生于大漠,蒙古雄兵,所向披靡,横行天下,攻必取,战必胜!此非天命乎?莫非说当了乱贼,就连上天都不敬畏了吗?”   老刘直接骂张希孟是贼,自然朱元璋也是贼,这可是很作死的行为,老朱那边,怒气勃然,似乎就要动手,刘伯温也想引颈就戮,死了拉到。   可张希孟却是笑容不减,浑不在意,他竟然把头转向了也先帖木儿。   “他说成吉思汗是天命所归,龙气傍身,才能横扫天下,打出偌大的大元朝。你们身为蒙古人,又有什么看法?”   “这个……”也先帖木儿咬牙切齿,纠结了好久,这才叹道:“张经历,我是瞧不起现在的元廷皇帝,可你要我骂成吉思汗,这位做不到!想想当年,我们蒙古起于微末,灭金国,平西夏,向西灭国无数,又攻灭宋朝,一统寰宇,现在思来,真是天命所归!”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回他把目光放在了朱元璋身上,“主公,刘基是汉人文士,他说元廷有天命,也先帖木儿也说成吉思汗又天命在身。我这点学问自然是不知道天命为何物,但我有点好奇,他们俩为什么会有相同的看法!”   朱元璋心中恍然,他跟张希孟促膝夜谈,其实已经把很多事情说清楚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道理很简单,因为人家有共同的利益!   蒙古贵族,汉人文士,他们都算是高高在上的一群人,虽然他们等级明显,差别迥异,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高不可攀。   也先帖木儿崇敬成吉思汗,还能说是朴素的情感,到了刘基这里,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因此张希孟也第一个向他发出询问。   “刘伯温,你既然说天命,那我再请教一句,你说现在元廷的天命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失去了?”   “这个……”刘伯温顿时也哑口无言了,坚信大元朝稳如泰山,能平定一切叛乱?这话他能说得出口,几个蒙古重臣都不信。   可要说天命不在,那是不是归了朱元璋?自己要不要顺应天命?   刘伯温陷入了两难,“我,我才疏学浅,不懂什么天命!”   “你不懂,又如何义正辞严,跟我说成吉思汗是天命所归?”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老刘只觉得脸蛋子火辣辣的,张希孟的笑,简直跟小鬼呲牙一样可恶!这人年纪不大,可说出来的话,提出来的问题,全都刁钻古怪,思路清奇,让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我,我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大元朝天命龙兴,如今天命是否还在,却是要问后人了。”   张希孟笑了,“这也是个说辞……可是一旦这么说,就表明只有写进史册,变成史书,后人才能明白天命转变。当世之人丝毫不懂天命变化,那又如何匡扶正道,辅国治民?又何谈天人感应,何谈顺天应人?”   在座的的不是高官就是宿儒,张希孟的发问虽然很颠覆,但是丝丝入扣,甚至可以说发人深省,但是可惜的是,没有谁能把握住张希孟的真正想法,只能陷入沉默,良久的沉默。   朱元璋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迫切想要揭开谜题,“张先生,事到如今,你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然后大家伙一起参详,咱今天开诚布公,言者无罪,随便说什么都好!”   张希孟一笑,“既然如此,也只能放肆了……其实顺着天命来说,他日主公能够崛起,驱逐蒙古,一统天下,到时候归结起来,也是天命所归,得到了上天庇佑。主公和成吉思汗是一样的,到了那时候,主公必定要尊奉元廷为正朔。还要承认元廷入主中原几十年,父母祖辈,皆赖元廷生息繁衍……元廷主要还是好的,只是最后天命不在,昏君谗臣,丢了社稷。”   张希孟说到这里,恰好就把老朱登基之后,对待元朝的一些态度点破了。   “主公,斗胆请教,您服气吗?”   “这个!”   老朱沉吟了,服气吗?自然是不服气的?   可你不服气,还不承认天命吗?   “张先生,咱的经历你一清二楚,父母双亲,一家兄弟,相继死亡,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到了今天,只有大嫂和侄子,姐夫和外甥健在……咱没了差不多十位亲人!要说父母皆赖元廷生养,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咱的吗?咱不服气啊!”   确确实实,但老朱满腔悲愤地说出这句话,张希孟就知道他真的成功了。   历史上的朱元璋对待元朝是很复杂的,他当然恨元朝,可是登基之后,又没法回避元朝,所以才有了尊奉元朝为正朔的举动,又说了不少元朝的好话。   当然了,这只是老朱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朱元璋不断发兵,北伐残元,他出塞北伐的次数,比朱棣还多。   整个洪武朝,都在持续追击元廷残余力量,从来没有手软过。   事到如今,就可以得出结论,朱元璋毫无疑问是厌恶元朝的,但是为了天命正统,他不得不承认元朝,仅此而已。   而今天的张希孟,就想打破这个天命观,彻彻底底,给老朱重塑三观!   “主公,我也不服气,我的爹娘死在了元兵手里,我也几乎丧命!跟我有同样遭遇的人太多了,元廷的确占据中原几十年,的确是我华夏史册上的一页,可仅仅因为如此,就让我说元朝的好话,承认天命,甚至替元廷说好话,擦胭脂抹粉,我还是做不到!”   张希孟猛然抬头,目光落在了挂在墙上的十六个字。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其实这就说的是天命,龙气所在,上天庇佑,主公提三尺剑,扫清天下,痛击元廷,早晚有一天,要恢复汉家河山!”   “可是在这八个字之后,还有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张希孟淡淡一笑,“我以为关键在这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这八个字针对的不只是大元朝,赵宋立国,不抑兼并,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正因为如此,蒙古人崛起之后,横扫天下,赵宋百姓早就一无所有,换一个皇帝罢了,他们如何愿意为了大宋江山卖命?这就是大宋一败涂地的原因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天命!”   “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他们不但没有反思赵宋的弊政,反而大肆圈占土地,压榨百姓,汉人的一条命,不如一头驴值钱!大宋有点盘剥手段,元廷发扬光大,大宋没有的,元廷推陈出新。总而言之,元廷的敲骨吸髓,还要远胜大宋十倍百倍!”   “不足百年,就已经把天下百姓逼得山穷水尽,不得不举兵造反,这才有了遍布天下的红巾!这也是元廷失去天命的关键所在!”   “说到了这里,那什么是天命?我以为天命就是民心!左右民心的最大关键就是民生!而民生的根本又是土地!是粮食!所以说,粮食才是真正的天命,半点不为过。”   张希孟条分缕析,讲到了这里,已经是石破天惊,可他还嫌不过瘾,竟然继续道:“所以我们起义的目的有两重……第一重,是要驱逐元廷,恢复汉人江山,收回土地,废除欺压汉人的法令,南北归一,没有什么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之分……人命关天,不允许将一些人的命等同牲畜!决不允许!”   “至于第二重,则是要割除早已存在的弊政,由此可以追溯到赵宋,甚至更早……打击豪强,均分田亩,实现耕者有其田。平均徭役赋税,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度!这才是这次起义的根本目的!”   张希孟再一次扫过所有人,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刘伯温身上,他发现刘伯温额头布满了汗水,显然受到的震撼,不可以道里计!   张希孟把高度彻底建立起来,不要纠结什么元朝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远超过王朝兴衰,要割除的是千百年的弊政!   愿意加入其中,自然欢迎,哪怕是蒙古人,也不例外。不愿意加入,还想着过人上人的日子,欺压百姓,压榨穷苦人,哪怕你是汉人,也同样是敌人!   朱元璋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张先生所讲,谁赞成,谁反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实干兴邦   没有共同的思想,再多的兵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经不起风吹雨打。而凝聚共识,形成统一的思想认识,又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从自身出发,结果自然是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就像是汉人士大夫,竟然和蒙古贵胄有着共同的利益,在他们看来,红巾军是比元廷还要可怕的存在。   而今天的朱家军,就要正本清源,涤荡错误的观念,真正实现思想统一。   朱元璋凝重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刘伯温身上。老朱丝毫不觉得他会赞同,就凭他刚刚说的话,自己就可以拿这颗脑袋祭旗!   果然,刘伯温沉重道:“我为大元之臣,不幸落入贼营,有死而已,还请给个痛快吧!”   他还真是要找死!   张希孟抢在朱元璋之前开口道:“你还没有说刚刚所讲,你是同意,还是反对?避重就轻可不是君子作为!”   刘伯温越发尴尬,老脸涨红,其实他看到那十六个字,就已经想到了许许多多。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就等于是将元廷视作胡虏蛮夷,诛灭元廷,恢复汉家河山,这是个非常有力的号召,也是他们这些汉人官吏归附朱家军的最好理由。   当然还不足以抵消一些人对元廷的怀念,这里面的因素非常多,有私人情感的问题,有对义军的排斥,但归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   所以才有了后面八个字,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历史上的谕中原檄,用的是立纲陈纪,其实对比二者的不同,就能明白提出者的用心所在,立纲陈纪,是说元廷统治崩溃,纲纪荡然,所以老百姓才受苦受难,我们讨伐元廷,是为了恢复纲纪。   恢复的是什么纲纪?自然是三纲五常,儒家士大夫一直唱到的秩序。   而这个口号还暗含一层意思,元廷在立国之初,是天命所归,是建立起来秩序纲常的,之后后面的皇帝太拉胯了,才不得不起兵讨伐。   这也和老朱很多关于元廷的说法暗合……再说直白点,是朱元璋向元廷旧官僚,向整个士人地主群体的妥协。   堂堂洪武大帝也妥协过吗?   废话,如果他不会妥协,哪里能坐上龙椅!   朱元璋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心中有刀子,妥协只是暂时的,等他有了机会,一定会杀回去,这才有了洪武朝的人头滚滚。   从登基之初,一直杀到驾崩……不管有多大压力,多少困难,朱元璋都把这条路走完了,始终如一,不忘初心。   或许这就是朱元璋的魅力所在吧!   而经过张希孟的修改,立纲陈纪,变成了明明白白的均分田亩,也就是说,任何对兼并土地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都是大错特错的。按照这条标准,错的可不只是赵宋那么简单!   要知道所有世家地主,豪门大户,都在追逐土地,兼并田亩是他们的本能,靠着土地收租,坐享其成,当一个舒舒服服的食利者,是千百年来,人上人的共识。   而一旦提出了均分田亩,也就是说,整个缙绅地主集团对土地的兼并,都成了不公不义。等于挖了士人集团的祖坟。   刘伯温这么聪明,哪里想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干系。   可越是听懂了,他就越是惶恐,道理很简单,他可以拒绝朱元璋,当一个大元纯臣,这样一来,即便死了,也不至于身败名裂。   他的行为还是符合士人集团的纲常道德的,甚至会有人称赞他的气节,在士人集团内部,还是能获得认可的。   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这就够了,相反,被世人集团排斥,千夫所指,那样的下场才更凄惨,简直生不如死,祸及子孙……就像严阁老,成了头号奸臣,而徐阁老还是被很多人视作中兴名相,但是细究两个人的作为,貌似又是半斤八两……   所以说均分田亩这四个字,蕴含的杀伤力,简直无与伦比,属于三体星级别的。   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明白其中的威力。   朱元璋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着实刁钻古怪,难以招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讲均分田亩,可归根到底,田亩都是天家的,何尝不是一家之私产!”刘伯温目光犀利,决定做殊死一搏,老夫头可断,血可流,道理不能输!   面对刘伯温的诛心之问,张希孟云淡风轻,“你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天下田亩所产,可是悉数供奉皇家?又或者一个皇家,吃光了所有产出?”   刘伯温一怔,“天子一家,固然吃不掉这些税赋,但是臣是天子家臣,兵是天子亲兵,如何不是奉养天子一家?”   “说得好,归结起来都是天子一家,那试问天下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是为了什么?怎么不个个去做天子奴仆?”张希孟从容不迫道:“说来说去,天子所居,不过是一座皇宫罢了,饭还是要分开吃。朝臣万千,又岂是只为了天子一人……更何况各部官吏,行省州府,秉持国法治理万民。他们皆是卑微的社会公器。百姓缴纳田赋,奉养官员,也是为了有人能明断是非,维护纲纪,保国安民。”   “天子没法一个人治理天下,天子也不可能一个人享用亿兆百姓的所有供奉……说来说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王土是上天借天子之手,均分给百姓享有,天子分的公道,百姓心服口服,天下国泰而民安。天子分得不公,天下扰攘,国家汹涌,流民遍地,义军四起,就需要有人出来重新分配田亩。而能分好土地者,才能君临天子,坐上龙椅!”   “天子有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的分配之权。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家臣,而是天子从亿兆黎庶当中,挑出来的贤良之人,德才兼备之士,协助天子,分好土地,维护好纲纪,保护万民,做好公器……天子承天之命,顺应民心,官吏受吾皇圣命,看护万民。百姓以产出供养天子百官,故此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民心盼公平,百姓要公道。千般公道,万般公平,核心只有田亩土地!故此均分田亩,是核心当中的核心!”   张希孟一口气说完,再看全场众人,无不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尽是感叹之声,皱眉思索者,又岂止是刘基一人!   在场的高手不在少数,贾鲁首屈一指,其次朱升的水平也是顶尖儿的。   再有李习和陶安,都是知名宿儒。   而在他们之外,几个元廷俘虏的重臣,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龚伯遂,他参与修史,给脱脱当参议,学问精深,见解高妙,同样属于顶级悟性。   只是李善长,虽然是朱元璋手下文臣之首(注意,文臣之首,不等于第一文臣),但是他小吏出身,且一直在忙碌具体政务。   听张希孟这种务虚居多的发言,他不甚了了。说了什么啊,不过是寻常论调罢了,而且就算上位当了天子,怕是也没法照办,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一副状况外,可是在这一群人当中,龚伯遂竟然第一个站起来,深深一躬。   “张公高论,让在下茅塞顿开。我也有几句心得体会,想要说出来,不吐不快!”   张希孟笑道:“请赐教!”   龚伯遂咳嗽了一声,随即朗声道:“汉唐之君,立国之初,与民休息,授民田土,恩泽百姓,四方归心。故此成就汉唐之盛业。宋初之君,虽有爱民之心,然则不抑兼并,虽然国家富庶,百姓多艰……故此国势一日不如一日,败于契丹,败于金国,败于蒙古,直至亡国!”   “元朝之君,并无爱民之心,亦无抑制兼并之念。反而圈占田亩,压榨百姓,以蒙古人,色目人,奴役万千汉人。朝政昏暗,彼此勾心斗角,为了皇位争夺,不惜倾尽国库,收买人心。登基之后,又大肆掳掠,肆意胡为。如此之君,焉能不亡!如此之国,焉能不丧!胡虏无百年国运,此言得之!”   龚伯遂说完之后,贾鲁竟然也长叹一声,“人生天地之间,头顶青天,脚踏厚土,予百姓田亩,便是予百姓安身立命之根本!兼并田亩,就是断绝百姓生机。既然求生无望,自然要奋起一击,斩木为兵,揭竿起义。一夫作难,社稷天崩。元廷空有百万大军,不敌一尊石人。此教训可谓是刻骨铭心!”   朱升更是抚掌道:“天子承天之命,均分田亩,呵护百姓,臣子奉皇命而牧民,百姓虽然供奉天子百官,却并非予取予求的鱼肉,天心民心,天意民意!”   朱升说到这里,眼中冒光,胡须飘洒,神采飞扬。   “张经历,你所讲之道,可谓天地至理,他日超越朱子,也未可知!”   就凭这些话,就能超过朱熹圣人?   李善长还是晕乎乎的。   刘伯温冷冷道:“尔等自吹自擂,说到底,还不是坐而论道,空谈误国而已!”   张希孟一笑,“空谈固然误国,但此言却并非空谈!”   他说完一转身,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主公,臣以为当在江南之地,落实分田,请主公恩准!”   他刚说完,贾鲁,朱升,陶安,李习,还有慢了半拍的李善长,也都站起,一同躬身,“请上位恩准!”   朱元璋满脸涨红,他对张希孟的言论,也懂了大半,毕竟他跟着张希孟读了好几年书,张希孟想什么他是知道的。   不过当下朱元璋并不介意张希孟给皇帝套上的枷锁……相反,他更喜欢的是张希孟把咱当成了天子!   咱真有皇帝命?   老朱浑身热血沸腾,“好,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办!”   此刻张希孟扭头冲着刘伯温一笑,从容道:“现在就不是空谈了,而是身体力行,实干兴邦!”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生   这一番谈话下来,朱元璋手下的诸多文臣,不论新旧,皆是如沐春风,尤其是贾鲁和朱升,两个老头止不住地笑,可以说是老怀大慰。   其实他们俩和刘伯温有类似的情况,都曾经是元廷的官,贾鲁还做到了中书左丞,属于最高层了。   哪怕他们已经彻底看透了元廷的本质,也没心思替元廷招魂。但过去的经历没法抹除,总会有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比如朱升,他在历史上辅佐朱元璋夺得天下之后,就立刻急流勇退,不再掺和朝政,作为提出了九字真言的顶级谋臣,在大明建立之后,居然没有多少建树,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水真是太深了,他也把握不住!   但是今天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张希孟主持的这场讨论,彻彻底底形成了新的论述……这玩意如果发展下去,简直堪比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甚至还要更高一个层次!   后世感激祖龙的人不少,盛赞秦始皇的功劳,没有政哥哥,就没有大一统的中华大地……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一点错误都没有,如何盛赞祖龙,都不为过。   但是也不要忘了,秦朝毕竟二世而亡,统一天下仅仅十五年,而在秦朝灭亡之后,项羽分封诸侯,把中原天下划分得比战国还要细碎。   如果延续项羽的路子走下去,中华大地短暂的统一,没准就跟孔雀王朝似的了。   在这个时候,是刘邦站了出来,承接了秦朝的基业,汉承秦制,扛起了祖龙的担子,继续完成祖龙没有完成的事业……经过汉初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总算是维持住了大一统的局面,而且还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从此大一统才深入人心,不论如何改朝换代,这个统一的大局,谁也抗拒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之地,亿兆百姓,以汉人自居,仅仅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刘家的功业,丝毫不在祖龙之下。   刘家人也不是一下子就会当皇帝的,刘邦立国之后,遭遇异姓王造反,碰上了匈奴入侵,辛辛苦苦平叛,被活活累死。   随后外戚专权,吕氏秉政,再之后又冒出了七国之乱,虽然有文景之治,但是汉初的天下,还是纷乱不止,想要维持大一统的局面,何其艰难!   而这时候,历史的接力棒到了汉武帝手里。   励精图治,抗击匈奴,刘彻不光铲除了威胁大一统的所有隐患,还把中原王朝推向了新的巅峰,秦皇汉武,并驾齐驱,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儒士站了出来,提出了天人三策,策动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给这个大一统的国家,注入了思想和灵魂!   董仲舒主张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大一统,强调尊王攘夷……他的这一套思想,正好给了汉武帝提供了最好的理论依据,推恩诸侯,出击匈奴,大汉江山,步入极盛。   且不论独尊儒术到底好不好,事实上自大汉之后的一千多年,不管朝代变幻,都是延续着相同的框架,大家在里面修修补补而已。   一直到了大宋朝,三百年江山,落到了元廷手里,曾经有的骄傲,碎裂一地……在几十年的痛苦压抑之中,一抹红色崛起在黄河与长江之间,一群出身低微的农民拿起了武器,开始恢复旧山河的战争。   黄河南北,淮东淮西,长江上下,不计其数的英豪,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之中,有人喊出重开大宋之天。志在恢复旧山河。   元廷已经注定灭亡,新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的皇帝要如何治理国家?   天子,朝臣,百姓,到底该是什么关系?   赵宋亡国,元廷崩溃……几百年的惨痛教训,该从中学到什么?   又该如何治理天下?   这一连串的宏大问题,拷问着当世的聪明人……贾鲁,朱升,乃至无数的学者,都在思索,奈何他们都没有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所以他们也都有犹豫和纠结,对未来没有信心,又忘不了曾经为大元臣子的过去。   一只脚踏进了新的时代,一只脚还在旧时代的泥潭里挣扎。   更有一种可能,他们面对是旋转门,好容易推翻了大元朝,结果一头转回了到了大宋的剧本,依旧是文恬武嬉,党争不断,改革推行不下去,皇帝越来越昏聩无能,边境的蛮夷崛起,最终凄惨亡国……重温旧梦了属于是!   到底该怎么办?   在经历了白骨如山的惨痛教训之后,明末的思想家们开始彻彻底底的反思,到底真正的皇帝该是什么样的?大明又为什么会灭亡?   无数日夜的苦心焦思之后,有人写出了明夷待访录,提出了原君……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   上古之时,人们因为私心,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没人去做,危害大家利益的坏事,又没人敢挺身而出……直到上古贤君出世,不计个人得失,兴利除弊,以千百倍的勤劳,治理百姓,才有了三代之治。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三代之后的君主,把天下视作私产,尽占天下之利,把天下人当做客,自己当做主,一个人当皇帝还不够,还要传之子子孙孙,敲剥天下人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这还是真正的为君之道吗?   这是在大明灭亡之后,一些遗民从血泪当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试问真正的为君之道是什么?   天下该如何治理?   穷极大明一朝,或许都没有人想明白,大明之后的三百年,怕是更没有人敢想了。   面对这个巨大的难题,张希孟抢在大明立国之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未来的君王虽然秉承天命,而天命既是人心,人心既是土地。   天下之田亩土地并非天子私产,而是受之于天,分之于民。   未来的天下,核心就在于公平!   使耕者有其田。   使人人免于饥寒。   相比于礼运大同,张希孟不但憧憬了一个美好的世界,还给了这个世界一个最坚实的根基!   均田!   今天张希孟谈的这些,完全可以总结成日后百年的金科玉律,甚至可以传承更久……只要朱家军能顺利夺得天下,这一套主张能够落实,一位成就远超朱子的圣人,就要冉冉升起了。   这件事情着实太重要了。   堪称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也难怪几位老先生如沐春风,如醉佳酿。   而在人群当中,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龚伯遂,他思索再三,突然大笑,随即向张希孟深深一躬。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能听闻先生高论,此生无憾!大元大宋皆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奉行天命,救济斯民,才是吾辈读书人当为之事!奈何龚某无福,竟然委身元廷,替脱脱之流,为鹰做犬,犯下了大罪,铸成了大错!事到如今,想要回头,已经是万万不能!”龚伯遂慨然长叹,泪如雨下,“老天不公啊!”   他顿足捶胸,满腔悲愤,根本不可能作假。   朱元璋沉吟许久,突然道:“张先生,咱想赦免龚伯遂,让他替咱做事,你可如何?”   如果是平时,老朱可能直接下令赦免,但是今天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张希孟。   “主公,龚伯遂悔悟,自然可以视作赦免的条件之一,但是却不好因此就赦免一个人的罪行。再有身在战俘营,也并非不能做事。修桥铺路,清理杂物,乃至批阅考卷,清丈田亩,大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听其言观其行,这才是正办!”   老朱思忖少许,竟然笑了,“果然是正道直行……龚伯遂,你以为张先生之论何如?”   “罪人心悦诚服!心悦诚服!”   龚伯遂站直了腰杆,心中的郁结荡然无存,不管做什么事情也好,总算可以和过去告别了。   他是彻彻底底新生了。   这时候也先帖木儿竟然急了,他对张希孟讲的东西还是糊涂的,只觉得元朝皇帝从一开始就是罪行累累,错误严重,根本没有奉行天命,简直糟糕透了。问题是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还有没有抢救的必要啊?   “张先生,我等该当如何?莫非就十恶不赦吗?没有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有的,你们首先要真正反思,要认同均田均赋的主张,要把自己放在和百姓的一样的位置。只有如此,才能彻底跟过去切割,才能重新做人!”   虽然没有给他具体的承诺,但是也先帖木儿已经十分满意,连带着其他几位蒙古高官也都松了口气。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这就叫格局!   难怪朱家军俘虏他们之后,并没有下杀他们,人家志存高远,岂是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改造好了,总还有机会的。   这是一场让所有人都很满意的大会……转过天,朱升和贾鲁相约,两个人骑着驴出城,怀中就揣着朱家军的分田大纲,前去探查民情。   张希孟讲身体力行,不会因为他们的一番谈论,就完成了分田大业,恰恰相反,真正艰难的工作还在后面。   但是这俩老头明显信心十足,毫不畏惧。   “咱们可不能让年轻人小瞧了,老马更要当先啊!”贾鲁笑呵呵道。   朱升皱了皱眉,“可咱们骑的是驴啊!”   “驴怎么?这小驴跑起来,可不比马慢……不信你瞧着!”说着贾鲁抓着鞭子,朝着朱升的驴屁股,狠狠抽了一下!   “老贾,你使坏,你玩的阴的!”朱升死死抓着缰绳,险些摔下去。他的背后响起贾鲁的笑声,老头也给了自己的小驴一鞭子,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父辞子孝   曾经的张希孟因为年轻,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是诸如贾鲁等老人,还是把他看成一个晚生后辈,但是自从这一次堪称讲经式的大会之后,谁也不敢把张希孟看成寻常的后生了,至于龚伯遂等人,直接把张希孟当成了老师。   这番论述实在是太精彩了,越是琢磨,就越是有味道。   虽然话不多,道理也不复杂,但偏偏囊括无穷,历代得失,王朝兴衰,天下治乱,都能在其中找出答案。   万般道理,又落在了均田上面,落在了公平之上,简直堪称画龙点睛。   龚伯遂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脚下踩在地上,就跟踩了云彩似的……真是太好受了,仿佛一夕之间,大彻大悟,整个人都飞升到了九天之上,俯视苍穹,再无任何迟疑。   他挽起袖子,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不管做什么,哪怕挑粪肥田,龚伯遂也能干得酣畅淋漓。   不过他这种能给脱脱当参军,又能协调几十万大军的人物,挑粪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龚伯遂分配到的任务是协助清查原本集庆路的户口图集,龚伯遂欣然接受,而且还足足讨要了五个人的工作量。   看起来这位是要玩命肝了,就像某位写手一样勤劳可靠……   而就在一片忙碌之中,张希孟还是很冷静的,话说得再漂亮,道理讲得再明白,归结起来,还是要真正落实,要让人看到真正的实惠。   要变成碗里的粮食,变成身上的衣服,变成家人的笑脸……这么多事情,光靠着几个文官,或者是几个俘虏,肯定是做不成的。   最好的帮手,就是刚刚通过科举考试的五百二十三人。   原本的人数应该是五百二十四,奈何排名的第一的还在战俘营反躬自省呢!不得不减少一人,实在是遗憾。   作为即将加入朱家军行政团队的一群人,他们的水平差别很大……这里面不乏士林才子,想要跟着朱元璋,成为从龙功臣,名扬天下,彪炳史册。   但更多的人只是读了一些书,认识几个字,勉强能写会算。至于一百多名来自军中的考生,他们多数在三年前,还是大字不识,全靠着军中的文化教育,才让他们读书识字,通过了考试。   从水平上讲,这些人天差地别,完全没法放在一起谈。   大约就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跟“若把泰山调过来,上面大来下面小”的差别,虽然同为诗人,一个能放进教科书,一个只能放在笑话集里。   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单纯,因为从军中出来的这些人,注定是办事能力最强的,而且他们高度服从指挥,上面要干什么,就能无条件执行。相反,其他身份各异的考生,却是未必能如此干净利落,服从命令。   因此张希孟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对他们进行培养,首先要讲解的是均田的必要性,大约就是把大会上谈到的内容,详细总结出来,形成一整套逻辑,灌输给这些学子。   然后就是从滁州等地,调来一批人员,给他们讲解均田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各种应付的办法。   再然后,就是分配任务,放他们下乡,去了解情况,核实田亩人口,准备分田大业。   毫无疑问,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几天能讲清楚的,派学生下去,也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但是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没有办法,这不是太平年月,能准许大家伙慢慢学习,仔细理解领会,然后在实验摸索。   一切的核心就是雷厉风行,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其他的势力都在膨胀,朱元璋这边慢条斯理,那是嫌自己命长啊!   没办法,只能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但愿这些学生,能够尽快适应,把工作干好,将来等待他们的至少是一个布政使!   不过能看到这一点的人,或许不多,其中就有几个出身不错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义愤填膺。   “好一群无耻红贼!他们骗咱们考试,却没有给咱们授官。现在又要张罗均田,他们分明是想夺了咱们家的产业!你们说是不是?”   原来这几位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什么均田?分明就是要从他们身上割肉,偏偏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答应!   “我看咱们现在就回去,号召乡亲,组建乡勇,保卫桑梓,跟红贼拼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这么一说,有好几个都在点头。   可也有那么一个,皱起了眉头,此人名叫孙炎。   “上位兵势强盛,江南十几万元军,尚且不是上位对手,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而且我反复琢磨着,张经历所讲,民意为天意,均分田亩为天命……我觉得还,还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呸!”   立刻就有人翻脸了,“孙炎,我看你是疯了!张希孟那是欺人之谈,你难道听不明白?说到底就是一群穷鬼,馋咱们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产业,要巧取豪夺。你还说他有理,你准备把自己田亩双手奉上吗?”   “这个……也不是不行,我家的土地的确不少,而且好些还是我爹从元廷手里弄来的,是不义之财……”   “你住口!”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另外几个人怒气冲冲,“不许胡说八道!我们家的田产在元朝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世代耕读传家,土地都拿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你这个糊涂油蒙了心的,你们家才是不义之财,活该被红贼抢走!”   这帮人一顿争吵,当天夜里,他们就假意出去调查情况,随后离开了金陵,返回了老家,这几个书生准备招募乡勇,跟老朱对着干了!   和他们不一样,孙炎倒是真心想留下来替老朱做事……但是很快,他家里来信了,老爹叫他立刻返回溧阳州。   前来送信的老仆人很好奇道:“少爷,你现在可是金榜题名,要当大官了?”   孙炎咧嘴苦笑,“什么大官啊,就是寻常的书吏罢了,还没有正式赴任……我爹到底叫我干什么?怎么这么着急?”   老仆人一听,也有些失望,还以为少爷当了大官呢?   没办法,他还是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伴随着朱元璋进入了金陵,均分田亩的声音就一直没有断过,尤其是最近,伴随着告示贴出来,终于尘埃落定。   离着金陵不远的溧水已经有很多佃户行动起来,他们迫不及待,不等朱家军派员过来,就自行分配田亩。   谁敢阻拦他们,就杀无赦!   反正有朱家军当后盾,一所无惧!   愤怒的百姓已经达到了几百人,而在另一边,孙家也有一百多名打手,把长工短工算起来,也凑了两三百人。   双方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了。   孙炎的父亲知道儿子考过了朱家军的科举,他以为儿子一飞冲天,能说得上话,对付一帮下贱的佃户,轻而易举。   什么均田不均田的,难道还能均大官家里的田?   只要我儿子回来,你们都完了!   听老仆人说完,感觉到了父亲的殷殷期盼,孙炎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万分沉重,爹啊,你可真高看我?   而且貌似我还是觉得,分田没有什么错!   就拿自己老爹来说,原来就是个生意人,发财之后,才给自己请先生,教自己读书。而且老爹是怎么发家致富,怎么积攒了那么多土地,他是一清二楚。   也就是朱家军还没过来,不然您老的脑袋,一定会跟朱一斗等人挂在一起,成为城墙装饰品的。   爹啊!   孩儿有必要救救你啊!   带着复杂的心情,孙炎返回了位于溧水的家中,还没进入家门,他就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他家的宅子似乎高了一截,里里外外,都有人在巡视,手里拿着刀剑,仿佛立刻就要上战场似的。   当看到孙炎回来,那些家丁奴仆喜极而泣。   少爷可算是回来了,心里有底儿了。   他们兴高采烈,把孙炎接进了府邸。   孙父见儿子回来,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胳膊,兴奋地用力摇晃!   “吾儿,爹可要指望你了!爹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你参加了朱家军的科举,做了朱家军的官,你爹就什么都不怕了,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帮得了红眼病失心疯的下流坯子,再也没法欺负你爹了!”   孙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想跟老爹解释清楚,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锣鼓响起,人喊马嘶!   “老爷,坏了,那些畜生杀来了!”   孙父下意识站起,急忙出去,孙炎也在后面跟着,等他们到了门口,顺着门缝一看,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至少有三五百之多,而且每个人都拿着兵器,气势汹汹!   “姓孙的,滚出来!你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你的死期到了!”   孙父气得咬牙切齿,急忙扭头,看向儿子,“你,你现在不是朱家军的官吗?你给我赶走他们!”   孙炎哭了,别说我不是官,就算真是大官,到了这时候,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通。   而且更要命的是一旦冲突起来,死人多了,消息传到了金陵,必定触怒朱家军,到时候老爹就是豪强的典型,需要被处理掉!   孙家上下,追随朱一斗,去地下打麻将的日子不远了。   到底要怎么办?   扫视家丁们,发现大家伙满脸希冀,全都瞧着他,少爷啊,我们指望你了!   孙炎突然想出了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他对着老爹道:“眼下战事一触即发,亮出身份也未必管用了,就只能背水一战!请父亲准许,咱们家的家丁全都听我的调遣,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才能保住咱们家!”   孙父怔了怔,“你,你行吗?”   “爹,你放心,张经历特意教我们兵法了,孩儿有数!”孙炎咬着后槽牙说的。   孙父终于点头,相信儿子吧!   “你们听着,都,都听少爷的!谁敢不听,家法从事!”   孙父说完,主动后退两步,放心把大权交给了儿子。   孙炎努力深吸口气,然后看着所有家丁。   “你们听着,太平兴国大元帅府,朱大元帅已经下令,要求均分田亩。谁敢违抗,有死无活!与其让人家破门杀进来,不如咱们自己主动配合,还能减轻一些罪过……所有人听我们的命令,先把我爹拿下,然后开门,请乡亲们进来,坐下来好好谈!”   这些家丁都懵了,我们的耳朵没坏吗?   少爷不是说胡话吧?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想诛九族吗?”孙炎厉声大吼,他直接带头扑向了瞪圆了眼珠子的老爹……嗯,十分地父辞子孝!   片刻之后,孙家大门开放,孙炎抱拳拱手,笑呵呵躬身迎接贵客临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后继有人   “孙少爷,算你识相,告诉你,如今可是朱家军的天下了,这田你们不分也得分,像你这样,乖乖听话,咱们还能好好谈,不然杀了你们全家,也没人说什么!”   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坐在了孙家大堂的主位上。孙炎无可奈何,只能在下面陪坐。   “韩三哥,实不相瞒,我也是愿意尊奉朱元帅的号令,把田亩给大家伙分了……你看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咱们一切好商量,都是多年的乡亲,可别伤了和气!”   中年人见孙炎谦卑顺从,心里越发得意了。   “孙少爷,过去你们家仗着狗鞑子的势力,弄了那么多田亩,受了那么大的富贵,现在可是要吐出来了!”   孙炎脸色微微发僵,还是点头,没有反驳,显得低眉顺眼。   这位韩三哥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咱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了,我这回过来,就是要三样东西,你交给了我,咱们就还是好朋友,一切相安无事,你要是不交……嘿嘿,可就别怪我请朱家军过来,到时候你们不交也不行了!”   孙炎想了想,道:“韩三哥,你先说说,我也好听听。”   韩三向四周看了看,“对了,我跟你说,你能做主?你爹能答应?可别让我白费了吐沫!”   孙炎咬着牙点头,“请三哥放心,这个家我做主!”   韩三哥想了想,也笑道:“行啊,反正不管是谁,归根到底还是朱家军说了算……这样吧,第一样,就是你们家在秦淮河畔的三千亩水田,全都交出来!”   孙炎一怔,别看都是田地,平坦的良田和山坡的土地不一样,有灌溉的和没灌溉的,又不一样。   韩三要的三千亩田地,不光离着秦淮河不远,能得到充分灌溉,还土地平坦,是上好的膏腴之地。   三千亩田的产出,能顶得上别处的五千亩,甚至更多。   韩三一张口就要走,不亚于割了一块最肥的肉!   “那个……韩三哥,田我可以交,但是既然是均田,就要分配均匀得当,要让大家伙都能得到,你现在向我讨要,总要有个章程,这些田你打算怎么办,我心里要有数……”   “你问这个干什么?”韩三毫不客气道:“你把土地交出来,反正也不是你说了算,剩下的都交给我,我韩三没有别的,就是做事公道……要不是这样,咱凭什么在溧水混得这么好?不信你上街上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三爷的名声!”   原来这个韩三是个混混出身,当初天完大帝杀过来的时候,他聚拢了一些人,号称红巾军,要打元廷。   后来彭和尚死了,天完兵马溃退,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勾搭上了陈野先,成了乡勇头子。   如今朱家军占了金陵,他又变成了红巾军不说,还纠集了不少人,嚷嚷着迎接朱家军,杀地主,均田亩……来孙家之前,他已经敲诈了俩家富户,拿到了上千亩土地,还抢了不少钱粮。   跟着他的爪牙都得到了一些好处,因此干劲儿十分充足,能拿下孙家,他们无疑又会大赚一笔。   孙炎不傻,原来他们家势力大,还跟元廷有关系,韩三不敢动他们。到了现在,元廷垮了,韩三的势力越来越大,凭着自己跟朱家军的这点关系,还未必能吓唬住他。   孙炎想了想,又问道:“三哥,你说三条,这才是第一条,还有什么要求?你都说出来吧!”   “痛快!投我的脾气!”韩三大笑道:“第二条,就是你们家要出一百头牛,五十匹马,拿不出来,就拿钱粮顶,我这人不挑,看在咱们都是同乡的份上,不会让你吃亏!”   孙炎的脸色变了,他们家也就三十几头牛,虽然不少了,但是距离韩三要的还是差得太远。这帮人多半也知道孙家的家底,才提出拿钱粮折算,不用问,一定又是狮子大开口。   “韩三哥……还有最后一件事呢?”   “这个……最后一件事,其实是私事。”韩三难得停顿了一下,脸微微涨红,随后他一甩头,索性道:“是这样的,你爹前些时候去了个小妾,这丫头跟,跟我是娃娃亲,你把她还给我,成全一对鸳鸯,三哥自然念着你的好处!”   啪!   孙炎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姓韩的,你想干什么?要让你娶了我的小妈,你他娘的成了我什么人了?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谁他娘的受得了啊!   更何况韩三都快四十了,那个女的还不到二十,尽管老爹啃嫩草的行为,让孙炎很愤怒,但是韩三睁着眼睛说瞎话,愣是说什么娃娃亲,更让人愤怒抓狂!   “韩三,你不要太过分!”   韩三也被吓了一跳,可随即他也站了起来,毫无畏惧。   “孙少爷,过去你们家仗势欺人的时候,干得坏事可不少,我跟你们比,什么都算不上……就这三个条件,你不答应,我的弟兄们就把你们家给端了!你看看我干得出来,干不出来?”   “你!”   孙炎大怒,却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现在的情形,他们家的确不是韩三的对手,硬拼不会有好下场的。   孙炎几次怒火冲到了头顶,还是给压了下去,他思索再三,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   “三哥,你说得对,风头变了,我认栽了,你要的我都答应……田契我这就去找,牛马我也都拿过来,不够的拿钱凑。至于你要的人……我,我去跟我爹说,今天晚上你来抬走就是,你看怎么样?”   韩三没想到孙炎答应这么痛快,“孙少爷,你不会骗我吧!”   孙炎无奈苦笑,“我骗你,还想不想活了?你有那么多兵,还有朱家军当靠山,就算杀了我们,也要忍着。我还要多谢三哥,给我们一条活路呢!”   韩三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竟然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情不自禁伸出了大拇指。   “孙少爷,你是好样的,我韩三还真想交你这个朋友。你放心,只要这事咱们办成了,就是一家人,往后三哥绝对忘不了你们家!”   孙炎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多谢三哥照顾,还请三哥给点时间,我这就去准备,晚上再过来!”   韩三想了再三,终于点头,“行,我现在就回去……不过你可别想耍花招,玩缓兵之计,我不上当!”   孙炎道:“我也不敢!”   ……   啪!   孙炎结结实实,挨了他爹一个嘴巴子,打得腮帮子都肿起来,五个鲜红的指引,格外醒目。   一张口,满嘴都是鲜血。   “兔崽子,我打你不是你忤逆你爹,是打你无能!你爹辛辛苦苦,给狗鞑子当狗,小心孝敬着,巴结着,攒出来的家业,你就给我败光了。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爹,韩三那个泼皮才是!他娶了你后妈,他就是你后爹,你去认祖归宗吧!去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孙炎咧了咧嘴,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冷笑道:“爹,你叫嚷够了没有?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拼命,你找人,你死了,也算是英雄,你就这么认了,连个王八都不如!”   “闭嘴!”孙炎突然怒喝道:“你懂什么?告诉你,这是朱家军的天下,不是元廷的时候,你的那一套都不管用了……像韩三这种泼皮,张经历讲过了。”   “讲?讲什么?”孙父不解,一个红贼头子,能讲什么好话?   “哼!我们培训的时候,张经历亲口说过,分田要有规矩,要合情合理。除非罪大恶极的豪强,不要处死,只需要改过自新就行。同样的,如果有人借着均田的机会,大肆胡来,圈占田亩,敲诈勒索,抢夺财富,甚至抢男霸女,杀人越货……一样要严惩不贷!”   孙父一怔,“这,这不就是说得韩三吗?可他说他是红巾军的人,他是按照上面的令子行事!”   “呸!他要真是红巾军的人,朱大帅还有张经历早就剥了他的皮了……无非是扯大旗做虎皮,对了,这事你不也常干吗?”   “你!”   孙父被一句话问得没脾气,势头也弱了七分。   “那,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听韩三的摆布不成?”   “这个自然不行,但是咱们也不能硬拼……今天晚上,先把韩三拿下了,然后贴出告示,说咱们家愿意主动均田。邀请德高望重的乡亲们过来商讨办法,先把人心争取过来,韩三的残余就没法对他们下手。这时候再去金陵送信,赶快请张经历他们定夺,溧水的分田到底要怎么做才行!朱家军来之前,咱们只要维持住局面就好,千万不要生事,也不要做决定,以免节外生枝。”   孙炎一番话说完,孙父不但没脾气了,反而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笑了,“好小子,行!比你爹强!看起来咱家后继有人,能发扬光大了,全都按照你的意思办!”   当天夜里,孙家张灯结彩,一副要给韩三办喜事的模样,韩三果然登门。孙炎把家里的窖藏美酒都拿出来,款待韩三的手下。   等他喝得迷迷糊糊,果断出手,就把韩三给拿了!   这一下子,石破天惊。   好啊,地主豪强敢抓我们三哥?   元廷的余孽鹰犬,也太猖狂了,快请朱家军来做主!   咱们杀进孙家,把他们都给解决了,救出韩三哥,杀光孙家人!   这帮人鼓噪着要动手,可偏偏这时候,足有十几位老农出现在孙家,他们全都是在十里八乡有些份量的。   虽然没有什么家业,但是威望高,辈分高,人品好。   孙炎一一招待他们,恭恭敬敬奉茶,“我爹的事情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好说什么,但我就是说说自己的事。我通过了朱家军的考试,有了当官的资格。我必定是老老实实,按照朱家军的意思办事,均分田亩,不会有任何差错,务必让诸位叔伯乡亲满意。”   “韩三聚拢那些泼皮无赖,游手好闲的混蛋,他们无非是想浑水摸鱼,借着这个机会,大发横财,真要是让这帮人掌握了地方,好人就没有出路了,大家伙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几个老农耐心听着,他们眉头微皱,“孙少爷,你说的没错,可你是不是真心,我们看不出来!也不敢说!”   “那就等两天!只要不闹事就好,等着朱家军的人过来,断这个官司,大家伙看成不成?”   几个老农互相看了看,终于勉强点头,“成,我们先过去,告诉外面闹事的那帮兔崽子,两天之内,谁也不许生事。”   老农走了,孙炎抹了一把汗水,几乎瘫倒,总算是闯过了一关,剩下的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张先生来了   孙炎没有等两天,实际上只是一天半,张希孟就亲自来了,不但他来了,还跟来了徐达,外加上三千朱家军精锐!   同时还有一百多名通过科举的军方人才。   这个阵容就离谱,张希孟在老朱那里什么地位就不用说了,尤其是最新的理论纲领提出来,俨然升级到了思想家的高度了,溧水的一点小摩擦,无论如何,也用不到他亲自出手。   如果非要牛刀杀鸡,大材小用,张希孟来也就算了,把徐达派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别看朱元璋手下猛将无数,但徐达已经有了第一人的气象,他不光作战勇猛,而且也有帅才,属于最让老朱放心的一个。   文武两个第一跑来伺候溧水,这溧水的福气还小得了?   “先生,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徐达试探着问道。   张希孟纵马前行,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打算替韩三求情?”   徐达怔了怔,随即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心思,这个韩三纠集泼皮无赖,的确该死。可他毕竟是为了分田,这也是咱们的主张,杀了他,岂不是自断手脚?”   张希孟眉头一皱,“徐达,我没有料到,你怎么也这么看?韩三这种人,还能留着吗?”   “这个……自然是不能留,但我以为……孙家也不能留!”徐达凝重道。   张希孟眉头挑动,心中思忖,半晌突然笑了。   “徐达,你是要我把两边都宰了?”   “总之,我以为处罚韩三,不能比孙家更重!不然先生想推得均田,就不可能成功。”   “为什么?”张希孟笑呵呵反问,他很想听听徐达的意见,看看这位有什么高见。   “先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孙炎处置得当,韩三假冒朱家军,肆意胡为,自然是取死有道。可是不能忘了,这么多年来,孙家跟元廷合作,他们霸占田亩,欺凌乡亲,鱼肉百姓……种种作为,只怕比韩三可恶一百倍不止!如今若是放过了孙家,处死了韩三,别管有多少理由,都是纵容了豪强地主,伤损了百姓的志气,还请先生明察!”   徐达说完之后,就盯着张希孟。他发现张希孟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徐达也有些急躁了。   “先生,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面对先生,我不敢不说……徐达,还有许多人,我们出身贫苦,都赞成分田,也知道这是无数百姓难得的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了,几辈子都遇不上了。可有些人不爱听的,他们会借着韩三的事情,说他是刁民,说分田只会让这些恶人得利,真正的百姓还是要吃亏。而且诸如孙家这种,是安善良民,虽然他们掌握地方,但总要好过韩三这类的地痞匪人……”   徐达一口气说完,凝视着张希孟,“先生,如果上位信了这些话,均田就做不下去了!即便做了,也会大打折扣,徒有其表,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瓦解冰消,前功尽弃……先生,这可是无数百姓的心愿所在!不能,不能这么毁了啊!”   张希孟听着这里,忍不住一笑,“徐达,你看得很准,说得也很对……但是我想问你,你说有人会在上位身边说这些话,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徐达愣了片刻,嘟囔道:“先生心知肚明,又何必为难我!”   “不!”   张希孟摇头,“我的确不知道,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乱说……我们刚刚讨论过来,好容易上下一心,现在却要区分彼此,寻个由头,就互相内斗起来,你以为分田大业,真的能成功?”   徐达这下子无言以对,甚至不敢言对。莫非说,连张希孟都改了主意?   “先生,这样下去,穷苦百姓,还有希望吗?”徐达悲愤质问。   张希孟又笑了,“徐达,这就是这事情的艰难之处,你觉得为了均田大业,应该回护韩三,让他的下场不能比孙家惨……我不好说对错,但是有人也希望借着韩三的人头,敲打各地百姓,你想想,你们两边的心思手段,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不是!”徐达断然道:“我,我是为了穷苦的乡亲百姓,我可没有那么多私心!”   张希孟又笑了,“好,就算你们的用心不一样,但手段总还是类似的吧?如果让外人看起来,会不会把你们归结为一丘之貉?”   “这,这!”徐达再次语塞,他自然是说不过张希孟,而且他觉得今天的张先生非常奇怪。谁会阻挠分田,在朱元璋那里搬弄是非,大家心知肚明。   张先生却偏偏装糊涂,如果这样下去,岂不是被那些人吃得死死的,还怎么跟他们斗下去啊?   “先生,你,你教我们读书,给我们起名字,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告诉未来耕者有其田,人人富足饱暖……难不成这些都是说说而已吗?”徐达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他是相信张希孟所讲,而且是真心认可。   也愿意竭尽全力支持,哪怕马革裹尸,也心甘情愿。   有他这样想法的,在朱家军里面,也大有人在。   可是孙家和韩三的争执,让徐达迷茫了,到底该支持哪一边?   韩三固然不对劲儿,可孙家这种豪强,就因为有一个愿意投靠朱元璋的儿子,就能躲过罪责,继续逍遥自在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还说什么均分田亩,公平正义啊?   张希孟把徐达的悲愤抑郁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的想法,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的用心,但是我也想提醒你,咱们遇到了事情,不能鲁莽,不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去判断。而是要下功夫,把具体的情况分析清楚了,找到真正的症结所在!这样才能找到最稳妥的办法。”   “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就先想着内斗,想着咱们当中有坏人,这样一来,只会把朋友变成敌人,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最后就演变成了党争,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是非对错了。”   张希孟的这番话不可谓不重,本来对徐达不该说的,但是张希孟很希望他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响鼓更需重锤!   果然,徐达眉头拧成了疙瘩儿,反复思量再三,这才道:“先生,俺确实错了,可,可这事情要怎么办才好?着实没有头绪!”   张希孟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办事的样子……咱们推行均田,为了是什么?是单纯给百姓土地,让百姓过得好吗?是,也不是!咱们是希望通过分田,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就像在滁州等地一样,让老百姓死心塌地支持咱们,给咱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助力,最终推翻元廷!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关键,均田必须动员百姓!必须让老百姓主动站出来,这样才能成功!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你懂了吗?”   徐达沉吟片刻,也恍然大悟,可他还有一丝丝的困惑不解。   “先生,你说让百姓动起来,这话我赞同!可如今动起来的是韩三这种泼皮混混,并非真正的百姓……”   “所以要动员真正的百姓,铲除他们!”张希孟双眼闪烁着光彩,朗声对徐达道:“我们的老百姓,大多数都是沉默的,坚忍的。遇到了事情,并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因此在某些人看来,他们是麻木的,无法触动的。结果在每次变革的时候,都是一群上蹿下跳的小丑,他们心思活泛,胆子大,敢闯敢拼,拉大旗作虎皮,最先跳出来。就像是韩三,他一个混混泼皮,觉得咱们主张均田,他的机会就来了,纠集一帮手下,到处勒索,什么坏事都干,比那些豪强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只是看到了这一步,把他们错认为老百姓,咱们的均田大业就肯定失败。且不说别人的攻讦、阻挠,光是靠着这些人,能推动均田吗?你是领兵将领,最清楚这件事。一个主将不管如何厉害,手下都是一帮废物点心,这仗能打赢吗?”   徐达听到这里,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先生果然高见,那,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很简单,就要把真正的百姓叫出来!让他们来评断这件事!”   徐达渐渐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那些同来的军中人才,也在这番对话当中,受益无穷。   张希孟引入了军中的人,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就是希望拥有一批有纪律,执行能力强,忠诚可靠的官员。   而徐达隐隐有军中第一人的架势,张希孟也乐意跟他沟通,把道理讲清楚。   徐达明白了,也就代表军中很多人明白了,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就有了保证!   ……   张希孟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终于赶到了溧水,但是他根本没有去孙家,也没搭理被关押起来的韩三,而是拉着徐达,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让他们去百姓家中,不干别的,就是跟老百姓聊天。   这也就是张希孟亲手带出来的朱家军精锐,又经过了徐达的严格训练,不然换成任何兵马,让他们去老百姓家里,那岂不是把狼送到了羊群?   只不过张希孟对朱家军有信心,可老百姓还是没法接受,因此被吓得不轻,许多人都干脆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果然,想接触真正的老百姓,不是那么容易的!   “告诉弟兄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要觉得难,多多想曾经的你们自己,不也是害怕官兵吗?大家伙现在就去劈柴挑水,替老百姓干活。如果没有活儿,就跟他们说话,讲解清楚咱们的意思,顺便拿点粮食,或者是其他的小礼物,先交个朋友,礼尚往来,总能把老百姓的心焐热了。”   张希孟的这番话,简直让许多人都懵了,这也太卑微了吧?   我们可是来替老百姓做主的!   “不把身体蹲下去,怎么能跳得高?”徐达气哼哼道:“你们随意,我先来!”   这下子大家伙无话可说了,指挥使都上了,他们还有什么犹豫的……结果就见到了一番奇景,朱家军的士兵背着劈柴,挑着井水,送到了老百姓的门口。   还有人见院门开着,就进去清扫院子里的杂物,一边清扫,一边跟老百姓对话,不厌其烦说着朱家军的政策,反复告诉大家伙,我们不是坏人,和那些害人的元兵不一样……做完之后,还会留下一小口袋粮食,作为见面礼。   坦白讲由于口音的问题,不少人都听不懂说了什么,但是朱家军的举动摆在那里,那些在屋子里蜷缩的百姓,渐渐放下了警惕。他们小心翼翼拿过来口袋。   沉甸甸的,还是上好的粳米!   咱们可不能不懂礼数!   终于有百姓找到了朱家军,双方的沟通之门敞开了……终于可以坐下来聊聊,听听大家的心里话了。   在张希孟赶到的第五天,所有百姓终于不再忐忑,而是走出家门,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汇聚成人山人海。   韩三被从孙家带出来,孙炎,还有他爹,也都赶来了。原本两边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可是面对百姓,竟然不约而同两腿发软,韩三和孙父一起瘫倒,而孙炎也是汗流浃背,心中骇然!   这个案子,还有难度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粥之恩   这几天徐达一直跟着张希孟,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迅速提升,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全然不同了。   如果说头几天他还觉得朱元璋身边有坏人,均田大业早晚会毁在这些人的手里,那么到了今天,徐达的看法就全然不同了。   无德小人哪里都有,恐惧分田,排斥变革的,也比比皆是。   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些人身上,不是说杀光了他们,就能做成事情的,这是两码事……就像王安石的变法,真要弄死了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变法就能成功吗?   好像也很难。   毕竟就凭王安石等人的政策制定和执行的水平,让他们放手去折腾,没准大宋朝亡得更快,死得更惨!   想要成事,就必须了解详细的情况,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这一点放在兵法上,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道理完全是想通的。   就拿一个混混韩三来说,他努力让老百姓相信他是代表朱家军的,然后去威吓别人。又试图让朱家军相信,他就是百姓,他就是民意。   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水平,但是深谙官字两个口的精髓。   反观孙家这边,又想着把事情切开,不看过往,只看现在,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甚至变成维护地方安稳的功臣。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甚至三张面孔,轻信了哪一边都不行,搞各打五十大板,那就更不行了。   按理说这已经是一团乱麻,非常难处理了。   可偏偏张希孟另辟蹊径,请出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原本复杂的局面,瞬间就逆转了,两边想竭力掩盖的真相,再也无从遮掩。   “溧水的父老乡亲,我想跟大家讲的不是这个案子如何,那是一件小事……我想跟大家谈谈均田的问题。我们在滁州,和州等地,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以滁州为例,现在滁州百姓,九成五的,家中都有存粮,农村普遍能吃饱,日子比以前好过许多。我希望大家伙能对均田有充足的信心,溧水人口不足五万,田亩充足,环境优越,百姓勤劳,只要给大家足够的空间,不去压榨盘剥,每个人都能过得很好。”   “不过大家伙也要清楚,均田是彻彻底底的利益调整,涉及到了每一个人。掌握土地的地主豪强不愿意把产业让出来,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挠。另外一方面,也有许多泼皮混混,无耻小人,他们想借着均田大发利市,甚至变成新的豪强,继续压榨百姓!”   “面对这两种情况,我希望大家伙必须明白两件事……均田关系到每一个人,因此谁也不能当哑巴,要勇敢站出来,对于那些不公不义的事情,要大胆发声。请大家务必清楚,一旦有人多拿了,你就会少拿,如果都让少数几个人拿走了,大家伙就还要继续受穷受苦,做牛做马!”   “至于其二,我想告诉大家,均田不是随便乱来的,任何土地所有权的改变,必须由太平兴国大元帅府予以认可,发下来田契才能作数。私相授受,私自分田,不但得不到认可,还要受到惩罚!非常严厉的惩罚!”   “我们反对私自分田,这是肯定的,一切都要讲究规矩……但是同时我们也希望,真正的百姓要站出来,你们可以组成民兵,针对地主豪强的恶行,可以举报,对于他们的威逼利诱,可以进行斗争。请大家相信,朱家军是你们的后盾,会坚定支持你们一切合理的要求!朱家军追求公平公义,我相信大多数百姓,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所以……我们都是一家人!”   ……   张希孟的这番话,经过一些人的翻译,让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听明白了,同时大家也颇受震撼。   韩三闹成这样,很多人都觉得肯定会严禁老百姓私自行动,一切都要听上面的安排……可一旦这么干了,老百姓没了积极性,凭着朱家军,怎么可能把田分好?   而且张希孟早就看清楚了,分田是策略,最终的目的是动员和团结大多数的老百姓,不让大家动起来,那怎么行?   不但要动,还要彻彻底底动起来,唯有如此,才能消除韩三这种人的存在空间。   所以请大家伙不要害怕,大胆行动起来。只要不超越底线就好,再有就是最终的决定权力,必须在朱家军的手里。   如果连这一条都没有了,那就彻底乱套了。   张希孟的这番表态,等于给如何落实均田,定下了调子。   事实证明,张希孟可不只是说漂亮话,做事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能让徐达五体投地,自不必多说。   定下了这个调子,再看韩三和孙家的案子,就很清楚了。   韩三的恶行包括冒充朱家军,聚拢数百匪类,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败坏均田政策……诸多恶行加起来,足够砍头了。   当然,如果朱元璋在这里,也不介意把他做成枕头。   “我,我冤枉!我是向着红巾军的,我和那些元廷余孽不一样啊!”   他扯着嗓子大喊,那边孙家父子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挤出来好几个老百姓,气哼哼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头些年有好些红巾军逃过来,还被这个畜生给砍了头,拿去向朝廷请功呢!难道大家都忘了不成?”   百姓的指认迅速得到了证实,就是当初彭和尚兵败身死,部下很多溃散,四处逃命,其中经过溧水的一些人,都被韩三抓了,砍下头颅,拿去请功。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是元廷余孽!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杀了!”   张希孟淡淡摆手,有士兵把韩三拖了下去。   这家伙自知死在眼前,竟然吓得哇哇大哭,全然没有了当初的豪横。   张希孟也懒得搭理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孙家父子身上。   “孙炎,你参加主公的考试,有意投效主公,按理说千金买马骨,该给你们一条活路。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们家在元廷手下,做了不少恶事,百姓也多有提及,我也没法视而不见!”   听张希孟说到这里,孙炎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他也没有办法。   “张经历,我家中的事情,不敢遮掩,只求先生能秉公而断,我死而无憾!”   说完,孙炎伏在地上,至于他爹,此刻已经痛哭流涕,追悔不及。   “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干的……我利欲熏心,我不是人,跟,跟我儿子没关系,他是个好孩子啊!”   孙父拼命辩解,但是他的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孙家这些年,干过什么好事情吗?   人群短暂沉默之后,突然有个乞丐模样的人开口了,“头,头些年,孙爷还,还开粥厂来的,俺,俺喝过他的粥!他,他也没有那么坏!”   一碗粥!   孙父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到了这时候,竟然是一个乞丐替他求情,理由也只是一碗粥而已!   那年确实是遭了灾,又赶上了五十大寿,才办了粥厂,施舍了几天,却没有想到,还有人记着。   渐渐的,人群当中也有了议论之声,孙父巧取豪夺,干过的坏事,不计其数,但是要说他逼死了什么人,貌似也没有真凭实据,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待乡亲,他还留了最后那么一线,虽然也不是多高尚,至少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张希孟看了看,终于道:“孙程,父老乡亲们厚道啊!连你干过的一点好事,都记在了心里。事到如今,你的家产浮财,悉数剥夺,溧水你也不好住了,我准备把你发配到濠州,让你自食其力,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啊!让我干什么都行!只求大人不要牵连到犬子身上就好……这孩子虽然生长在我们这个家,但他从小心善,和我这个当爹的不一样!”   张希孟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案子总算是有了结论……孙家全部发配濠州,从老朱地盘的最南端到了最北端,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另外张希孟还干了一件事,原本孙炎请来的那十几个老农,张希孟也把他们发配去了江北。   只这一手,就让徐达钦佩不已。   不杀孙家,除了百姓愿意放过他们之外,也和孙炎有关系,毕竟是主动投靠,又有悔改之心,为了日后分田能减少阻力,也要对愿意回头的,给一条活路。   当然了,如果确实罪行累累,,或者怙恶不悛,民怨极大,那也必须干净利落除掉。   从某种程度上讲,孙家的确是活在了一个乞丐的身上。   可是不杀孙家,不意味着可以允许孙家继续留在家乡,高枕无忧。   不但他们要被发配走,那些愿意听孙家话的,又有些声望的,也都逃不过。   斩草除根,把旧的士绅地主,大户乡贤,一扫而光!   别看张希孟不爱杀人,但他下手绝对不留情,把稳准狠拿捏得死死的。   而备受鼓舞的溧水百姓也组建起民兵,按照村镇为单位,快速清丈田亩,快速分配,快速授予田契……没有人最顽固的阻力,剩下就是老百姓之间的争吵,无非就是你多了,我少了,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对于这些琐碎的事情,张希孟真的撒手了,对不起,他真的没这个本事,能把家家户户都摆弄明白。   张希孟的措施也很简单,就是公布了最后期限,你们争执不休,就拿不到田契,没有田契,土地就不是你们的。   靠着这一手,九成九的争执都在最后关头化解了。   至于还剩下的,或许就只有等着新的县官过来,然后打官司慢慢解决这一条路了。   张希孟审视溧水的分田行动,觉得还算成功,至少能得八十分以上,可以向老朱汇报,总结经验,指导进一步分田。   只是张希孟都没有料到,溧水的分田,迅速波及到了周边地方,广德路,宁国路,甚至是徽州路,都出现了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纷纷派人前来,请求朱家军派兵过去,解救黎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朱校长   朱元璋在进军金陵之后,只是收取了镇江,毕竟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南京的屏障,又有京口之称,想当年刘裕就是以此为根据,夺了司马家的江山。这么紧要的地方,万万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   但是在拿下了镇江之后,整个朱家军就停顿了下来,没有继续用兵。   很多人都以为是朱元璋故步自封,缺乏动力,又或者朱家军多是淮西人,不愿意在江南之地作战……甚至连水土不服,瘟疫流行的说法都传出来了。   其实这事情一点也不复杂,只是朱元璋针对军中将领,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培训,给他们进行了一些不起眼的考试。   老朱跟着张希孟读书,随后又向贾鲁等人请教学问,他的底子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老朱还有自己的文学态度。   他极度厌恶卖弄辞藻,华而不实的东西要不得,简明简单,言之有物。   因此他对这些将领的要求也很简单,首先就是基本的文字,算术,至少要认识三千字,要能熟练军中的条例。   其次就是业务水平,要知道以往的知名战例,要能对一场战斗有自己的看法,能够写出文章,进行剖析。   还有一点,老朱要求军中将领了解均田等政策。   这项可是关键的关键。   或许在别的兵马之中不重要,但是在朱家军不行,因为在刚刚攻占的地盘里,普通文官根本没法做事,必须由军中的人员下去,弹压地方,消除匪患,讲解政策,安抚民心。   而军中的佼佼者,也是可以转任官员的。   所以将领们必须了解朱家军的政策,要能够身体力行。   老朱要求,必须通过考核,才能继续统兵,如果考试不通过,一次两次,到了第三次,就降级,指挥使变成指挥同知,千户变百户,百户变总旗,以此类推,甚至开除主力军团,也不是不可能。   这项规定公布,军中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全都乱套了。   以前让当兵的识字读书就很离谱了,现在还让大家伙参加考试,干脆去考个进士算了,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不过军中也不都是哭天抢地,痛苦欲死。   像徐达、冯国用,冯国胜,乃至刚刚投靠的邓友德,这几个人都表现突出,其余费聚、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等人,也算是顺利。可就有那么几个人,成了困难户中的困难户……骑兵营指挥使花云,胡大海,常遇春,也包括朱文正!   没错,朱文正虽然带个文字,突出了他叔叔的殷殷期盼,可是这小子一看到字,脑袋就大,胡大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个手指头比擀面杖还粗,让他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字,简直跟舞刀弄剑似的,没有两下,把纸都划破了。   这四个货,成了军中的超级困难户,偏偏老朱盯得最紧,片刻也不放过。   也不知道朱元璋在想什么,动不动就拷问一番,让他们在众将面前阅读自己写的文章,当众处刑了属于是。   偏偏这几个人的水平,那可真是叫张宗昌伤心,李云龙落泪。   继续下去,通不过考核,就要丢官罢职了。   好容易提着脑袋拼出来的官职,竟然因为不识字丢了,这也太倒霉了。   人在逼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胡大海玩命了,他干脆跑去徐达的部下,把识字卡片都给要来了,还找来了几个老兵,让他们帮忙补课,毕竟大家伙起点差不多,也容易沟通。   然后就是拼命苦学了,胡大海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顶着黑眼圈,成天熬夜修仙,殚精竭虑。   还真别说,在苦学一个多月之后,老胡总算是勉强能写点东西了,错字难免,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有胡大海这种硬碰硬的,就有投机取巧的。   比如常遇春,他就找到了小舅子蓝玉。   别看蓝玉年纪小,以前也没怎么读书,但是他跟着张希孟混,程度提升很快,张希孟喜欢看什么书,有什么心得体会,又给蓝玉提出了什么要求,这些东西常遇春一股脑都讨要过来,然后挖空心思研究。   毕竟朱元璋也向张希孟讨教,四舍五入,算是和蓝玉同门了。他向蓝玉学习,怎么也算是不记名弟子了。   朱文正嗅到了味道,他干脆去找李文忠,咱俩还是亲戚呢,你给我开个小灶吧!   李文忠哭笑不得,他也没法拒绝,就这样,蓝玉和李文忠都开始了一对一的指导工作。自然而然的,两个人都捞到了不少束脩,小金库快速膨胀起来,早上买豆浆都能要两碗了。   这俩货发财了,朱英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拉上陆洲,主动去找愁的薅头发的花云。   啥也别说了,我们跟着张先生的时间可比那俩多得多,尤其是朱英,我干爹当年看的书单还在我的手里,当初他怎么受苦的,我是一清二楚。   他纯粹就是被我张大哥坑苦了,才来那你们找补回来。   放心,只要听我们的,保证你顺利通过考试。   花云可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样吧,我只要通过了,每人送你们一匹战马!”   “是吗!”朱英大喜过望,“你没骗人?我可知道,军中的战马数量是确定的,你怎么随便送我?”   花云挠了挠损失惨重的头发,憋出了一个点子,“这还不容易,战马是有数的,但是战马能生啊!我送你们个小马驹。等过两三年,你能上战场了,这马也就能骑了!”   朱英眼珠转了转,顿时觉得这办法不错。   于是热热闹闹的补课行动开始了。   从常遇春,胡大海,到朱文正,花云,每个人都在忙碌,废寝忘食地苦读。   很多时候,军中要的就是这个氛围,连这几个老大难都玩命了,其他谁还敢说什么?   一股学习的风气,刮遍了朱家军。   老朱心里十分满意,他干脆组织比赛!   没错,以前军中就有射击、摔跤、马术等等项目,老朱又添了背诵军规条例。从每一营当中选拔人员,谁记得熟,背得好,就在全军比赛,脱颖而出的,能够升官一级,所在的营也能菜金加倍。   这一套折腾下来,朱家军的精神面貌比起当初好得太多了。   朱元璋也十分享受这种教书育人的成就感,貌似让人叫“朱先生”,简直比上位还要顺耳。他似乎体会到了张希孟的快乐。   当然了,朱元璋也不是闲着没事干,非要拿手下将领开心。   因为老朱很清楚,朱家军内部存在问题,需要整合。   首先,朱家军的主力是淮西人,他们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乡,哪怕渡江之后,也是想着抢一波之后,就返回淮西。   这种流寇行为老朱显然不能答应。   再有朱家军收拢了不少新进归顺的降兵,其中整个巢湖水师都是这样的,还有那么多元廷的兵马。   这些人本就军纪涣散,丝毫没有服从意识。   从上到下,就是一坨烂泥。   不能整顿好,把他们放出去,只会败坏朱家军名声,打仗未必能行,祸害百姓第一名,这不是遗祸无穷吗!   要求所有将领读书识字,背诵军规,提升文化水平,讲解分田政策……这就是在凝聚人心,消除旧日的烙印,改造这一支兵马,铸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神兵利器!   尤其值得一提,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自己一手操持的,他参考了张希孟昔日的一些做法,也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弄得相当顺利,不得不说,老朱治军的才能,也是顶尖儿的。   老朱在折腾兵马的时候,张希孟除掉了朱一斗,这之后又有了科举考试,溧水分田……总而言之,都是张希孟在忙碌,老朱只是略微露了几面,他的大半心思全在整军上面。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神兵利器就要正式出鞘!   该是检验这些将领学习成绩的时候了……就在此刻,有两个人,坐着船,过了长江,进了金陵城。   来人正是汪广洋和吴大头!   “我的天啊!俺居然活着回来了!”   吴大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捏了捏油腻的大脸盘子!   “汪先生,俺不是做梦吧?”   汪广洋忍不住笑了,“吴百户,你对外人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天下都在盛传,你说第一红贼,无双悍匪,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第一恶汉,说这么没出息的话,会被戳脊梁骨的!”   吴大头惊得目瞪口呆,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俺真的能打仗吧?   他是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这也太羞涩了。   汪广洋不想管吴大头怎么想,他这一踏入金陵城,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变化,这座城市有了规矩!   干净卫生,井然有序。   所有入城的商贾,运送的货物,都要按规矩,缴纳税赋。而一旦纳税之后,就畅通无阻。   就凭这份治理能力,别说元廷了,就算是刘福通等人的韩宋政权,也被甩出去十八条街!   有人明明称帝了,却还是跟盗匪没什么区别,有人只是个元帅,竟然鼓捣出了帝王气象,还真是没法比啊!   “启禀上位,刘福通已经派遣西征军,攻击关中。又派毛贵进入山东……韩宋开始北伐了!”   老朱忍不住吸了口气!   北伐!   自古以来,还没有人成功过哩!   倒是让刘福通抢了先机……不过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这天下早晚还是咱的!   “传令,立刻出征!一个月之内,咱要拿下徽州!”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元末王者局   刘福通北伐,朱元璋南征……当世两大王者,各自选择了发展路线。走到了今天,跟两个人所处的天时地利都有关系,也跟手下人的素质分不开。   刘福通是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朱元璋则是深谙高筑墙,广积粮的精髓,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金陵南部州县。   顺便说一句,张士诚的选择也很有意思,他先是夺取了江阴,随即占据常熟,然后有向苏州方向发展的趋势。   张士诚选择的皆是富庶的地方,不但是鱼米之乡,而且物产丰饶,淮东的盐城等地有食盐产出,苏州有丝绸,松江府等地,由于黄道婆的大力推广,棉纺织技术突飞猛进,也是个拳头产品。   也就是说,张士诚同时捏住了食盐,丝绸,棉布……瞬间就保住了钱罐子,这已经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了,而是拿着饭勺子,愣是往嘴里塞,生怕老张少吃一口。   三方的选择各不相同,却各有玄妙。   张希孟也从溧水返回,准备跟老朱一起商定进军计划。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正是孙炎,他们家悉数被发配了,家产也都没了,按理说他应该很厌恶朱家军才对。   但是孙炎这小子另有一种看法。   不义之财,得之必凶,受之有愧。   如果不是朱家军过来,没准就直接杀人越货,抢走了所有产业,现在能安安稳稳把产业交出去,人安然无恙,已经是上天厚待了,哪里还能憎恶朱家军?   “孙炎,你真不觉得失去家业,是很大的损失吗?”   “不觉得!”孙炎道:“经历明鉴,韩三算个什么东西,可他来见我的时候,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他要我家的田,第二,他要我家的牛马钱财,第三,他要……”   “要什么?”   “要,要我的后娘!”孙炎气得咬牙切齿,眼睛都立起来了,哪怕过去了一些日子,韩三也死了,一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他还是切齿咬牙,郁闷欲死!   一个韩三就让他看到了世界的险恶,相比之下,朱家军真的算是仁义之师了。   “张经历在上,请务必相信,就算朱家军让我喂马挑粪,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乱世之中,想要活下来,真是太难了!”   张希孟愕然少许,心中颇受震撼,他思索再三,伸手让孙炎坐在对面,然后对他道:“刘福通选择北伐,主公南征,张士诚图谋平江路,这三者选择各不相同,你有什么看法?”   这也是询问天下大势了……孙炎打起了精神,他在科举考试之中,选择的就是策论,讨论的就是时局,键政的功力还是可以的。   但是张希孟的问话非同小可,孙炎竟然比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三分。   “我以为刘福通是被架着上了北伐之路,舍此之外,别无选择!”   “何以见得?”张希孟追问道。   “他是最早举起义旗的,又喊出了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如今迎回了小明王,拥立为帝,国号为宋。既然他意在复兴大宋,就没法真正革除弊政,一切重新开始,除了能聚集兵马,攻下大都,抢占大元天下之外,还能干什么?所以我以为,刘福通是无可奈何!”   张希孟默默听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却是如此,刘福通打出恢复大宋江山的旗号,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负担。而且大宋什么样子,人尽皆知。除非他能顺利夺回大都,才能真正刷新朝政,重建新国。   不然他就被大宋这两个锁住了,必须北伐,也只能北伐!   “那你说说张士诚……如果你是张士诚,会不会下平江路?”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苏杭之地虽然富庶,却连割据半壁都做不到,他进了苏州城,就落到了陷阱当中,再也出不来了!”   张希孟低着头,略微思忖,竟然笑了,“没想到你能看出这一步棋,果然不错……其实张士诚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刘福通联手,一起从东路北伐,拿下山东之地,甚至染指大都,再图谋河北,或许张士诚还有机会,问鼎中原。”   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最大的问题就是地盘过于狭小,失去了发展空间。   历来想要角逐天下的,都要占据一块得天独厚的好地盘,秦汉隋唐,全都是从关中出发,囊括天下。   这并非巧合。   首先,关中有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人口稠密,而且四周有山河之险,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   力量弱的时候,守住关隘,足以自保。   力量强了,就可以杀出关隘,争雄天下。   即便遇到了挫折,也能退回关中,暂时休养生息。   一句话,关中的容错率太高了,所以刘邦可以无数次失败,全都能东山再起,但是项羽只要一败,就瓦解冰消。   但是自从唐末之后,关中衰败,无可挽回,宋朝就只能把国家的核心放在了河南之地。   虽然河南的农业,人口,都是顶尖儿的,但是偏偏缺少山河之险,一条黄河,夏天泛滥,冬天冻结,开封君臣,战战兢兢。   偏偏又因为燕云十六州早早落入了契丹之后,赵宋君臣无论如何,也没法封闭门户。纵观大宋一朝,都在恐惧中度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狠了,才憋出了理学这么个怪胎,毕竟春秋的儒家和两宋的理学,不能说完全一致,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到了元末,想要问鼎中原也是不可能了。   天下能孕育王者的地盘就剩下江淮之地……天完占据了长江中游,算是先声夺人。   朱元璋从淮西出发,占据金陵,也是稳步发展。   至于张士诚,就算他拿下了苏杭,也不过是摆出了常山之蛇的架势,处处等着挨打,而且毫无发展空间可言。   所以从他决定渡江,图谋平江路之时,就注定了成就不高,毕竟东边都是大海,向西就是朱元璋的地盘,他想从老朱手里啃下块肉吃,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孙炎看出了这步棋,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朱元璋没有顺流而下,直取常州,然后攻取无锡,平江,松江,彻底把长江入海口这块肥得流油的土地,都纳入自己的版图。   毕竟以老朱现在的实力,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一来,坐断东南,遥望中原,岂不美哉?   “这个想法不错,但你似乎忘了主公的根基在哪里!”张希孟笑呵呵道:“朱家军的根本在于均田,占据了扬州和金陵之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朱家军内部的势力分配。有些人是替你们家说话的,他们可不想搞均田!”   孙炎吓了一跳,忙道:“张经历,我,我可没有收买他们啊!”   张希孟大笑,“别害怕,我自然是知道,毕竟现在时间尚短,没法勾结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想法我还是清楚的。进了城之后,工商业繁荣,尤其是江南的丝绸作坊,坐拥几千张织机,一年的产出,比一个府的赋税还要多几倍!有人馋这个!想要发展丝绸作坊,就要有原料。老百姓把土地分了,产出的生丝就少,就不好!只有不管农村百姓死活,让丝绸大户放手施为,才能有足够的生丝供应,才能织丝绸发财!”   张希孟几句话,直指核心,鞭辟入里。   这一层道理,他跟徐达都没有说。   如果此时朱家军攻取苏杭,这两座大城市,加上金陵和扬州,朱元璋的手上,城市人口就会逼近三百万。   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贸易,松江的棉布……这几样就能占据朱家军的八成财政收入!   一个团队可以背叛自己的理想,却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   到了彼时,张希孟再鼓动分田,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利吗?   而且依靠市民组建的军队,真的就能横扫天下吗?   是不是钱多,就一定能鼓捣出强兵……张希孟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如果朱元璋抢占苏杭,断了张士诚南下的道路,这个首鼠两端的盐贩子,会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单独张士诚不值得害怕,但是他跟刘福通勾结在一起,会怎么样?投降了元廷,又会怎么样?   即便他这两样都不做,光是跟老朱纠缠,就十分麻烦。   毕竟湖广还有个天完大帝,还有陈友谅……如果他们趁机抢占了徽州等地,断了老朱向南发展的道路。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不管是从内政考虑,还是从全局衡量,向南发展,都是最稳妥的道路。   而且如今大家伙还都是红巾军,都在喊着反元,如果早早内斗起来,也会影响军心士气。   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家军很在意这个,毕竟这也是朱家军的根基之一。   只要占住了道理,才能用理想说服别人。   理想熠熠生辉之时,说两句话就能换来的东西,在理想褪色之后,哪怕真金白银也买不来了,毕竟剑桥五杰那种人,可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张希孟和孙炎谈了很多,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谈到了最后,张希孟笑道:“我身边也缺一个整理文书的,你愿意吗?”   “愿意!”   孙炎毫不犹豫答应,“经历大人的一番高论,真是让卑职茅塞顿开,卑职愿意跟着经历,长长见识,学学本事,也省得被人瞧不起。”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也该有个属于秘书的秘书了。   孙炎更是喜出望外,因祸得福。张希孟虽然不是朱家军的老大,但是貌似他手下正儿八经的属官,还就是这么一个。孙炎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硬了,不过他还是很冷静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必须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找上张希孟的第一件事,就是吴大头的事。   这位五短身材,晃着大脑袋的油腻中年人一来,就把孙炎惊到了……不会吧?不会吧?   他就是第一红贼?   就是名震元廷的头号悍匪?   如果给他一个挑子,都可以上街卖炊饼了。   不会是吴爷神通广大,会无数变化吧?   最不济也懂得易容改装,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吴大头,绝对不是!   老吴不知道自己让孙炎的三观都粉碎了……他只是跟张希孟提议,“我在亳州大牢的时候,跟牢里的朋友聊了很多,也编了几出新戏。刚刚听说有宁国路的民兵过来,想要了解咱们如何分田。我琢磨着干巴巴派人过去说教,未必有用……能不能让我带着人过去,给老百姓们好好演几出戏,寓教于乐吗!”   张希孟一听大喜,笑道:“这最好不过了,可你要小心点,别被元兵和乡勇抓了!”   “哈哈哈,经历放心吧,元廷都抓不到我,更别说这些废物了!行了,我这就带着戏班子去了!”   吴大头拍了拍屁股,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咱们的第一猛将出手了,就看效果如何吧!” 第一百九十章 讲好朱家军的故事   岁末年终,至正十五年,就要结束了。   在朱元璋的治下,曾经有人提议,选用韩宋的龙凤纪年,以示和元廷彻底决裂。   只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朱元璋麾下三大谋臣的集体反对。   贾鲁,朱升,张希孟,全都摇头……用龙凤纪年,是摆脱了元廷,但是跟大宋却搅在了一起。   别忘了统一思想的大会上讨论了什么……朱家军不光要推翻大元,还要纠正赵宋以来的弊政,连正儿八经的大宋,这边都不买账,更何况是一个草台班子!   只不过老朱这边也有个麻烦,就是他迟迟没有称王,也没有确定国号年号,该怎么行文,就成了一个问题。   最后还是张希孟提出了建议,没有必要否认大元。反正我们原本都是大元臣民,只因为元廷无道,民不聊生,才揭竿而起。   在成功之前,沿用元廷的纪年,待到时机成熟,再立新朝不迟。   因此在朱家军这边,还是沿用大元的年号,至正十五年……这绝对是个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在这一年的年初,脱脱被元廷罢免,几十万大军,瓦解冰消,从此元廷进入了等死模式。   年中的之时,朱元璋渡过长江,占领金陵,拥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年尾的时候,经过了整合之后的朱家军,以最强的姿态,开始经略江表浙右。   年初元衰,年末朱兴!   一起一落,果然是一个大世!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扫视着两边的田地,心驰神往,这一片正是秦淮河畔的上好田地,一望无际,土肥水美。   “倘有三亩水浇地,不做提强杀官人……咱走到了今天,都是元廷逼得!”老朱一扭头,对张希孟道:“元以兼并压榨亡国,咱以分田富民兴邦……先生,溧水州的分田,做得怎么样了?”   张希孟笑道:“溧水土地不少,按人头分配,每个成年人能分到二十五亩左右,至于口粮田一项,比起滁州等地要少了一些。不在按照人头分配,而是按照家庭,每家给十亩田!”   “等等!”   老朱打断了张希孟,“先生,这么一来,人多的家和人少的家,都分一样的口粮田,似乎不太公平吧?万一有人故意分家,就为了多得一点口粮田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分家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哦!”老朱声音提高,似有疑问,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先生真是好算计!这一手漂亮!”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发现江南地方,宗族势力相当强大……有许多村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姓氏,每个人都沾亲带故。   正因为如此,一些族老才有恐怖的号召力。   比如孙炎就曾经找一帮老农,帮他压制韩三。   事后张希孟把这帮老农都给迁走了,但是对于整个大局来说,无足轻重,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张希孟就在分田上面动起了脑筋儿。   江南的土地肯定没有淮西充沛,人均拿不到那么多。所以他就在口粮田上下手。   按户分配,一个三口之家是十亩田,一个五口之家也是十亩田,哪怕是二十口人,也是一样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逼着分家!   把大家拆分成一个个单独生存的小家,对于整个宗法体系来说,也是釜底抽薪的一个狠招。   分家就意味着经济自主,自己负责生存……不知道后世的大学生还记得吗?从什么时候,你有了和父母讨价还价的资格?   是不是有了工作,拿到了收入的时候?   因为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也就是说翅膀硬了,可以肆无忌惮了。   分家的道理也是一样,只要让一个个小家经济自主,哪怕他们还顾念亲情,逢年过节,还会聚集在祠堂里,祭拜祖先,遇到了事情,也会听老人的建议。但是这已经和原本能决定族人生死的宗法体系,全然不同了。   消解宗族势力,实现对百姓的直接统治,消除了赚差价的中间商,百亿补贴朱多多了。   “主公,还有一件事,溧水虽然也有桑麻田,但是这个桑麻田是要缴纳田赋的,而且还比农田多了五成的赋税!”   老朱稍微思索,就说道:“是为了压制养蚕吗?”   张希孟道:“在当下丝绸并非不可替代的东西,反而是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我的意思是引导老百姓,多种粮食,像蚕丝,棉花,都可以少种。当然了,我倒是不觉得要一味打压养蚕缫丝。最好是集中能工巧匠,用最好的手段,把丝绸做成奢侈品,赚有钱人的钱!”   老朱忍不住大笑,“这话说得好,对咱的心思,先生的这两点调整,都是好的!往后经略江南,就按照新的分田办法了。”   没有什么政策是能一直维持,不用改变的。   哪怕同为均田,在各地也需要因地制宜,没有最好的策略,只有最适合的。   当天下午,朱元璋和张希孟赶到了溧水州。   而在这里,有一场好戏,正在等着他们……吴大头回归之后,戏班子立刻动了起来。   如今朱家军的戏班子规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   吴大头的百户不但实至名归,还超级加倍了。   而新进加入的人们,不少都是来自扬州城和秦淮河的。他们业务相当了得,这里面有琵琶名家,有三弦圣手,又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跟他们相比,吴大头简直普通的不能更普通了。   谁能想到,这个油腻的中年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红贼,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可是当众人和吴大头讨论起业务来,顿时众人就收起了轻视之心,意识到了吴队长的厉害之处……吴大头给他们讲个故事。   有个叫“贞娥”的姑娘,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贞娥到了十五岁这年,突然地主不借给他们耕牛,老父亲无可奈何,只能跟女儿把绳套背在身上,靠着人力耕田。   一个干瘦的老人,一个女孩,哪来的力气,一个上午,连一垄都没有弄好。老爹坐在田埂上,不停落泪。   贞娥也跟着哭!   父女两个都知道,为什么地主不愿意借牛……因为地主看上了贞娥,想要拿她过去,当小老婆。   所以才故意为难父女两个。   没有耕牛,就种不了田。   到了秋收的时候,交不上租子,就要想办法还债,那时候把贞娥抵给地主,也就顺理成章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也都咬牙切齿,暗里咒骂地主无德,但是却没人敢帮助他们,生怕得罪人。   父女两个完全走投无路,要不就去当小妾吧?   奈何地主已经六十多了,他的几个儿子都不良善,过去了用不了几年,地主一死,那个下场就不用多说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裴大郎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身强力壮,主动帮着父女两个耕田。贞娥对这个好心的裴大郎生出了好感。   一直到了农闲的时候,两边就有意结亲。   反正都是穷人,也不用讲究什么……裴大郎娶了贞娥,就断了地主的念想。而裴大郎年纪也不小了,有了个贤惠的媳妇,岂不是一举两得!   村子里的人都很赞同这场婚事,而且还觉得越快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裴大郎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机立断,上门求亲,得到了贞娥父亲的答应之后,他又弄了一辆独轮车,到了贞娥家里,推着贞娥回家。   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乡间的路上,贞娥幸福地唱着乡间的小区,不少乡亲等在裴大郎的家里,想要给他们证婚。   只要成了,就一切都好了。   地主再不要脸,也不能破坏人家的姻缘啊!   可就在这个当口,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如狼似虎,冲进来,直接把新娘子给抢走了。   裴大郎跟他们理论,结果被狠狠痛打了一顿,几乎丧命。   眼瞧着一场喜事,转眼变成了悲剧,同村的人,无不愤慨。   随即就传出了消息,原来地主嫉恨裴大郎破坏了他的好事,就想办法买通了一个当地的蒙古官员,假意说贞娥是他家的婢女,容貌清秀可人,逃出去要嫁给野男人。   蒙古官员一听长得挺好看的,就动了歹心思,他派人在新婚的当天,把贞娥给抢走了。   眼见的女儿被抢走,贞娥的爹夜半三更,用麻绳悬梁自尽。   裴大郎失去了新娘子,满腔怨愤,他是猎户出身,身强体壮,也会舞刀射箭,就在养好伤之后,偷偷进入地主家里,把他们全家十几口,都给杀了。   这还不算完,裴大郎又去了县城,他在一群乞丐中间,藏了两个多月,等到蒙古官员出来,他张弓射之,随后提着柴刀冲出,想要刺杀官员。   可惜的是裴大郎虽然有勇气,但是他的弓是打猎的,并非军用的强弓,身上也没有铠甲,被护卫砍翻,血溅长街,尸体被挂在了城墙上示众……   此时的贞娥已经在蒙古官员府邸两三个月,竟然怀上了胎儿。   她本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可是有一个隔壁乡里的来给官员送礼,说了两句,贞娥这才知道,她爹已经死了,而裴大郎也刺杀不成,惨死街上,尸体还挂在城墙上。   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府去,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口。   看到了裴大郎的尸体,贞娥嚎啕大哭,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人虽然活了,但是孩子却是没了。   贞娥一夜白头,从此疯疯癫癫……在几年之后,冻死在了一个寒冬里。   “此事我是在亳州的大牢,听一个刘福通的部下说的,那个裴大郎就是他的表哥,他的一身本事,都是给裴大郎学的。他说了,此番北伐,他要跟鞑子算这笔血债,宁可战死沙场,绝不投降!”   “好!好血性!”顿时有人赞叹,“这个故事好固然是好,奈何太悲惨了,不如让贞娥活下来,看着元廷狗官,身首异处!”   吴大头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事不宜迟,宁国路的人要来了,这出戏可要演好了!”   众人一起点头,仅仅五天的功夫,这出戏就搬上了舞台。   第一场正式演出,就有宁国路和广德路的民兵观看……要说这出戏有多成功呢?只说一点,吴大头扮演的蒙古官员,在杀死裴大郎之后,站在舞台上,放声大笑。   竟然有几个受不了的民兵,蹿上了舞台,把这个第一恶汉按在地上,一顿老拳!口中还在怒喝,“给裴大郎报仇!”   被按在舞台上的吴大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原来戏太成功也是错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威力无穷的宣传战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知道这是谁吗?吴爷!出入大都,如履平地,天上地下,没有人家办不成的事!”   几个民兵也吓坏了,他们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明明是一场戏,每逢年节,庙会的时候,也有人演,看的人也是人山人海,可偏偏就这个那么上头!   那个叫贞娥的丫头就跟他们自己的妹妹似的,那个裴大郎就仿佛他们自己的化身,而且还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偏偏他就死了,死在一个狗鞑子手里,看到裴大郎杀了地主一家,那叫个酣畅淋漓,大快人心,随后他就死在了狗官手里。   顿时就炸了,几个人想也不想,直接冲上来打人!   现在冷静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出戏是真的太好了!   此刻的后台,张希孟跟朱元璋都过来了,吴大头眼眶青了,腮帮子流血,肋条也生疼,这顿好打,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   “老吴啊,你也太弱了,这点拳头就扛不住了?怎么当第一恶汉啊?”张希孟还调侃吴大头。   吴大头脸都黑了,“我说张经历,你就别拿我开心了……现在我受伤了,我能不能请个假,宁国路的演出,我不去了!”   “那怎么行!”朱元璋竟然开口直接拒绝,“这样吧,给你算双份俸禄,宁国路的戏,你必须去演,还要尽快去!”   吴大头一怔,他可不敢跟老朱贫嘴,忙道:“卑职晓得了,其实不用双份俸禄,卑职不,不在乎的。”   张希孟一笑,“蠢材!主公给你双份俸禄,那是对你的戏的肯定,方才主公都给你叫好来的!”   老朱点头,“对,先生说得没错。好好演戏,演出咱们穷苦百姓的心里话,你可是个大功臣啊!简直胜过千军万马!”   听老朱这么一夸奖,吴大头立刻来劲儿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走路都有劲儿了,这样的打,还能再来几场!   出发吧!   人家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而朱家军这边是大军未动,舆论先行。   宁国路的治所是宣城,也就是著名的文房四宝之乡,生产宣纸,宣笔,徽墨的地方……堪称人文荟萃,文脉汇集。   宣城的庙会特别多,每到年节,都有各地的戏班子前来表演。   什么忠孝仁义,佳人才子,各种喜庆的节目,一样接着一样,如果是太平年景,能足足热闹一两个月,从年前到二月二,全都有好看的。   但是今年情况却是大不如前,金陵落到了红贼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甚嚣尘上……官府衙门,不断征调民夫,调集粮草,说是要对付红贼,但是却不见他们如何备战,反而不停往外运送金银细软。   看样子是准备逃跑了。   倒是那些地主豪强,他们格外害怕,也在不断告诉老百姓,红贼红头发绿眼睛,三头六臂,专门吃人,尤其是女人孩子,更是最爱,他们喜欢沾着人血吃人肉,整个金陵城都已经白骨一片了。   这话貌似也不新鲜,当初朱家军进滁州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而在日后还会有无数地方这么说,关键是有没有人会相信,有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一些行动起来民兵就在宣扬,说朱家军是好人,是真正为了百姓好,不要相信那些坏人的胡说八道。   对于这种说法,百姓也是将信将疑,他们经历了太多苦难,这些年来,就没有水师真的在乎老百姓如何,他们只在乎百姓的钱粮,乃至生命。   朱家军是什么样子,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吴大头带着戏班子,来到了宣城,他们首场演出就选在了广德祠……这里供奉的人是张渤,他是东汉年间的治水英雄,相传说他曾经变成猪神,拱开了山岳,引来太湖水灌溉,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受到了历代百姓的祭奠。   在中华大地上,从来都是如此,尊奉的是祖先,敬畏的是英雄……生而为人,死后封神。历代百姓,创造了庞大的神仙体系,把每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人物,都给安排了一个神仙职位。   忠义无双的关羽当了协天大帝,一个善心的林家女子,被尊位妈祖天妃,风波遗恨,壮志未酬的岳鹏举,化身东岳十太保之一,上司九天神兵,下掌五狱亡魂;清官包拯,白天掌管阳间不平,夜间替恶鬼伸冤,阴阳两界,全都说了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歇着……其实传说未必是真的,但是人心所向,却是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而今天再广德祠,祭奠治水英雄的祠堂前面,又要上演一出大戏。   消息传出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惊动了,虽然日子艰难,但总还要过下去。   原以为今年不会有戏班子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不怕死的!   那大家伙就来瞧瞧,到底能演出什么好戏!   在上台之前,大家伙一看戏的名字,就摇头了,《白毛女》,没听说过,这大过年的,怎么不演点好看的?   什么八仙拜寿,白猿偷桃,五福捧寿……最差也来个黄粱梦啊!   怎么热闹怎么来!   今天这个戏班子,好不懂事,看样子八成要赔钱了。   就在众人的怀疑声中,大戏上演。   众人再一看扮相,更加失望,这个戏班子,是真的穷,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都是补丁摞着补丁,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看头儿!   竟然有人扭头就走,可是刚走出没多远,身后竟然出现了错愕的声音。   那些没有走的,双脚竟然好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紧紧盯着戏台上,目不转睛……竟然是地主派人,说不借耕牛!   这一幕太眼熟了,怎么就好像在身边发生过一样?   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这父女俩太可怜了,难怪他们穿的都是补丁,这,这不就是跟我们一样吗!   凝神注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原本要走的人,竟然也回头了,戏越演越到精彩的地方……裴大郎帮着父女俩,乡亲们鼓动他们成亲,在乡间的路上唱着童谣,贫穷但是美好。这不就是他们过的日子吗!   就在两个人即将成亲的时候,天崩地裂,画风骤然改变……蒙古狗官抢走了新娘子,打伤了新郎官,老爹悬梁自尽。   扑面而来的悲怆,直戳心头!   这个故事我好像看过!   对!我也看过!就是我家的邻居,他就遇上了这事。   更有人哭声悲泣,眼泪不停落下,他的妻子就是这么被抢走的!   只可惜,他没有裴大郎的勇气,不敢杀人报仇!   因此在裴大郎冲入地主家里,连杀数人的时候,台下一片山呼海啸的声音……杀得好!杀得痛快!   就该这么办!   但是很快大家伙也意识到了,这还是个悲剧……一个更大的悲剧,毕竟一个裴大郎还是太弱小了,他能杀死地主,但是面对蒙古官员,他的勇气并没有用处,刺杀不成,被吊在了城门口。   人们悲愤到了极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而就在贞娥从府里冲出去,见到了裴大郎的尸体,撞头,流产……整个气氛达到了极点,就仿佛一座火山,冲天而起。   大家怒骂着,叫嚷着,有人干脆冲上台去,要痛打演员!   你们演的是什么鬼!   平时的生活已经是这样了,想看个戏痛快一下,你们怎么还弄这些东西?   我们不看,我们知道!   我们比你们清楚,我们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我们身边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不断有这样的可怜人,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我们没有办法,求求你们了,别让我们看了!   人们的悲愤全都释放出来,情绪如同山洪般奔涌……所幸戏班子早有预料,拼命劝导,让大家冷静,戏还没完,还没完呢!   果然,贞娥死里逃生,但也一夜白发,二十不到的人,竟然如同老妇一般,在一群乞丐中间,卑微如狗一般地活着。   就在这一片地狱般的绝望之中,一个年轻人出现了,他向一群乞丐打听消息,竟然认出了贞娥!   原来他是裴大郎的表弟,当初他还小,在婚礼上到处跑,还管贞娥叫过嫂子。他曾经帮着裴大郎放哨,摸到了地主家里杀人报仇。   在裴大郎死后,他辗转投靠了朱家军,七年过去了,算总账的时候到了,一面朱红的大旗,数千红巾军杀来……城门开放,大军进城,诛杀蒙古官员,随即发布告示,均分田亩,归还掠夺的百姓家产。   贞娥不但拿回了家里曾经的土地,还多分了十多亩,有了收成,吃的也好了。渐渐的,她身体恢复了。   又是三年之后,清明节,她去给父亲和裴大郎上坟,正好遇上了因为受伤,返回家乡的表弟,他也来祭奠表哥裴大郎……两人坟前相遇,戛然而止!   戏演完了,可是带来的震撼却是才刚刚开始……大家伙扪心自问,谁还不是贞娥!谁又不盼着有人给自己报仇,替自己做主!   朱家军!   那一面绯红的旌旗,深深烙印在人心里!   朱家军在哪里?   朱家军回来了?   真的会像戏里演得那样?   他们会给百姓做主吗?   会吗?   一时间,无数百姓都在问,到底有没有朱家军?   而就在此刻,最早的民兵都高兴坏了,他们立刻到处宣扬,奔走相告。讲朱家军的事情,宣扬朱家军的政策。   最最关键,是请戏班子过来,一边演戏,一边动员百姓,效果才能最好!   十天时间,吴大头他们足足演了二十五场,演得嗓子都哑了。   而这十天,宁国路的民兵数量,竟然突破了一万五千人!   平均一天一千多人从军!   滚雪球都没有这么快!   时机终于成熟,朱元璋挥动大军,以徐达和常遇春为左右两翼,杀入宁谷路,兵锋直指宣城……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朱元璋作诗   在宁国路镇守的元军将领叫别不华,同时他还有副手,是汉人,叫杨仲英……面对朱家军汹涌而来,这两个人稍微商议之后,立刻制定了殊死一搏的计划。   “吾受天子洪恩,又身为蒙古人,唯有拼死报国,别无二心!”别不华当即袒露心扉。   杨仲英备受感动,也跟着道:“红贼悖逆,怂恿乱民,夺人家产,罪孽滔天。我和红贼,势不两立!”   他甚至抽出了一支箭,当场折断。   别不华大受感动,“好!我们二人同心协力,无有不胜!我立刻调集蒙古大军,你也要集结乡勇,殊死一搏。”   杨仲英立刻答应,在他们俩的折腾之下,一共有三万多人,云集宣城,他们积极构筑防线,囤积了许多滚木礌石,守城的器械。   并且命令手下,昼夜巡视,丝毫不敢懈怠。   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朱元璋这边也是急急南下,天色还没有明亮,就拔营行军,向南扑来。   正在行军之际,突然徐达派来了人,说是遇到了蒙古兵马阻拦,双方激战,各有损伤。   朱元璋听完之后,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随即又有常遇春派人来送信,说是遇到了不少敌人斥候,唯恐前方有埋伏,还请上位定夺。   老朱再一次保持了沉默,并无特别命令。   全军继续向前,此时天光大亮,红日喷薄,一束霞光,照在了朱家军赤红的大旗上,分外耀眼夺目。   从半夜行军至此的张希孟,在马背上打了打哈气,老朱看在了眼里,忍不住道:“先生颇疲倦否?”   张希孟甩了甩头,笑道:“主公镇定自若,徐常两位指挥使,自然有办法克敌制胜,既然无事,我就不免困倦了一些。”   “先生果然一针见血,此战咱是信心百倍!”老朱说着,突然道:“先生可是会作诗?”   “不会!”   张希孟很干脆道:“主公,我小时候就很笨,家父倒是满腹诗才,可我怎么都学不会。”   老朱看了看张希孟,他倒是挺惊讶的,不过这几年下来,貌似张希孟真的没做过诗。老朱突然来了兴趣,他抬头看了看朝霞,又思量这一路行军的经过。   朱元璋心中一动,忍不住勒住战马,笑呵呵道:“先生,咱倒是突然想起了几句,就是怕丢人现眼,贻笑大方啊!”   什么?   朱元璋要作诗?   张希孟吓了一跳,他虽然知道老朱很聪明,读书也用功,但是毕竟底子太薄了,这才几年啊,竟然能作诗了?   别是张大帅那种顺口溜吧?   要真是那样的话,可真的丢人了。   “主公天纵之才,诗词定然是极好的……不知道主公能不能先跟臣说说啊?”张希孟的意思很明白,我给你把把关,如果不行的话,咱趁早别丢人现眼。   老朱微微点头,又顿了顿,这才开口道:“忙着征衣快着鞭,回头月挂柳梢边;两三点露不成雨,七八个星犹在天。茅店鸡声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等闲推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   朱元璋不疾不徐,念了八句,回头再看张希孟,发现这位张先生竟然目瞪口呆,痴痴无语。   至于吗?   有那么差吗?   “咳咳,先生,当真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张希孟这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连忙摇头:“主公回错了意,我是被主公的文采惊到了。真是万万想不到,主公的进境如此之快,要不了多久,便是诗文一途,也能造诣非凡啊!”   张希孟还真不是尬吹……虽然老朱这首诗远谈不上多出众,甚至有不少化用的地方,但是已经可圈可点了!   尤其是最好两句,绝对颇有帝王气象!   诗词有婉约豪放,但不论如何豪放的诗人,都没有那股子帝王气象……刘邦虽然不读书,可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把帝王气象,苍生之念,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朱元璋这两句,仔细品读,还真是颇有意境……大军南征,犹如红日喷薄,自东升起,大好的江山社稷,尽在眼前,只待豪杰之主,唾手可得!   “妙!主公的诗的确是妙!”张希孟发自肺腑赞道:“主公要是生在了太平富足之家,八成也是个风流才子,诗书名家啊!”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大笑,还真会拍马屁……不过这话也没错,凭啥咱就做不了李白杜甫啊!   “可惜啊,咱生在乱世,家中凄惨,只能提刀跃马,杀出一个太平。这富贵荣华,注定和咱无缘了!”   老朱甩了甩头,将作诗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又向前赶路,走出来一段之后,他才道:“先生,你说咱为什么不担心徐达和常遇春他们?”   张希孟道:“这俩人都是当世猛将,小小的宁国,已经没有什么名将,更何况民心在我,怎么看,都十拿九稳,用不着担心。”   朱元璋这一次摇头了,“先生这话可未必对,虽然胜券在握,但是还要看打多久,耗费多少力量,如果迟迟不能破城,耗损无数,就算打赢了,也和输了没什么差别。”   张希孟一怔,老朱这话有深度了,大约就是在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重视敌人,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干净利落。   老朱这境界提升的的确很快啊!   自从夺取金陵,有了坐断东南的架势,老朱开始以天子的高度,审时度势,的确有过人之处。   “主公莫不是已经把握十足了?”   朱元璋一笑,“先生果然机敏。”   说着,朱元璋将右边袖子递到了张希孟的面前,从袖子里掉出了一封信,张希孟接在了手里,写信之人竟然是别不华!   这位蒙古大将竟然要归顺朱元璋了?   张希孟展开书信一看,上面果然如此。   别不华语气谦卑,说自己虽然是蒙古人,却也知道大义所在,元廷气数将尽,朱元帅顺天应人,爱惜百姓,便是蒙古人也能得到优待,果然是仁义王师,他为了部下计,为了宣城百姓计,愿意投降。   只求朱元帅能够网开一面,给一条活路,大慈大悲,感激不尽。   张希孟看到这里,忍不住点头,“主公,别不华倒也识趣,他愿意投降,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他在书信里还说杨仲英是个死硬头壳,杨家有产业,又人口众多,定会跟主公血战到底,不会投降。他愿意替主公拿下杨仲英,此人倒是有些趣味。”   老胡淡然笑道:“这事情的确大有趣味,咱们大可以慢慢看着就好。”   张希孟略惊讶,老朱这表现有点高深莫测了,对方主将已经投降了,不趁热打铁,拿下宣城,竟然还要看下去?   难不成杨仲英也会投降?   要真是如此,那宣城还有什么守卫的意思?   干脆打开城门迎老朱就是了。   张希孟不免有些好奇,伴随着他们一路南下,徐达和常遇春的捷报越来越多,两人都顺利驱散元军,已经距离宣城越来越近。   徐达已经迫近到了二十里左右,他下令手下,准备攻城器械,打算强攻宣城。常遇春也在积极备战,想要痛痛快快杀一场。   直到此刻,朱元璋才给他们俩人下令,暂时按兵不动。   可即便如此,宣城之中已经是一片大乱。   有不少富户代表,跑到了杨仲英的军营,苦苦哀求。   “红贼凶逆,无恶不作,万万不能放他们进来啊!”   杨仲英绷着脸点头道:“你们放心,我知道朱贼的打算,让他们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我必然血战到底,宁死不许朱贼进城……只是我手上钱粮太少,怕是有心杀贼,力有未逮啊!”   这几个富商看了看,全都涌起了三个字:得加钱!   “好说,一切都好说我们愿意出,出五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供应军中之用。”   杨仲英略微惊讶,好大的手笔,这帮商人的荷包还真深!   “那就多谢了,你们放心,我和弟兄们必定死战到底,与宁国共存亡!”   杨仲英的慷慨陈词,总算让几个商人略微安心,不出两个时辰,他们承诺的东西都送来了。   手下人急匆匆跑到了杨仲英的面前,“弟兄们都素狠了,好歹给大家伙分了吧!吃饱了,好打仗!死了也做个饱死鬼!”   “放屁!你想死现在就去,用不着来跟我废话!”杨仲英破口大骂,手下人茫然无知,我说错了吗?   这都是你让的啊?   杨仲英气得不行,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传我命令,所有粮食白银,悉数封存,少一点我砍你的脑袋!   手下人确定之后,不敢反驳,只能乖乖下去。   人一走,杨仲英微微松了口气,有了这份礼物,或许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不过貌似还不够!   要立个大功才行,什么功劳才最大呢?   对,抓了别不华!   拿这个蒙古狗贼的脑袋,去向朱元帅请功!   这事情必须要快,千万不能让狗鞑子察觉。杨仲英立刻点起了手下的五百亲信,别人一律不带,风驰电掣,冲向了别不华的府邸,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可就在杨仲英动手的时候,宣城的西门悄然打开,别不华立在吊桥上,冲着徐达躬身施礼,“徐指挥使,现在杨仲英那个贼还不知道呢!赶快杀进去,抓了他,大功告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百姓在一起   朱元璋听闻徐达杀入宣城,心放下了大半,无论如何,这座小城是逃不掉了。他这才把左边袖子里的书信掏出来,也一股脑递给了张希孟。   “瞧瞧,这是杨仲英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守将,全都投降了,而且貌似这俩人还不知道彼此的打算,正准备拿对方当进身之阶,想要靠着彼此的脑袋立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了!   张希孟停顿了一下,他的手里也多了几封信……不就是信吗,谁还没有啊!   “主公,这是孙炎弄到的,他跟城里的富户联络,这帮人也愿意为朱家军效力。只是他们力量不算大,我本想着到了攻城紧要的时候,再让他们出手献城,没想到已经有人提前献城了,貌似也用不着了。”   朱元璋怔了怔,接过来书信,瞧了瞧,还真是这么回事。   好啊!   真是太好了!   吴大头跑过来宣传,宁国路多了几万民兵,全都向着朱家军。   随后两位守将感觉到不妙,都争相投降。   再到这帮富户,他们也要替朱家军效力。   这可太好了!   从上到下,从里往外,所有人都要投降,所有人都想给朱家军做事!   咱这福气可真是不小!   老朱捏着一堆人的信件,竟然渐渐笼上了一层别样的神色,投降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起来现在难的不是怎么拿下宣城,反而是如何治理宣城了。”   张希孟一惊,老朱果然敏锐啊!   “主公能预料到,这便不是难事了。”   老朱忍不住一笑,“咱虽然知道怎么办,可还要先生帮着拾遗补缺,才能圆满啊!”   张希孟连忙道:“此正是臣当为之!”   ……   老朱和张希孟商讨着如何处置宣城的事务,而此刻城中的各种势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杨仲英见别不华没了,还以为他弃城而逃,好个狡猾的狗贼,还真是鼻子够灵的,你跑了,我拿谁请功啊?   这位想了想,立刻扑向了那几个富户,准备拿他们向老朱请功。   而这几位富户也不是傻瓜,他们找到了城里的另一个人,此人叫做朱亮祖。   这个朱亮祖也是民兵元帅出身,和陈野先,邓愈,冯国用,察罕帖木儿等人都有着类似的开端。   大元朝在即将亡国之际,放出了乡勇。   结果就是遍地曾剃头,有人选择誓死效忠大元朝,有人选择加入红巾军,还有人左右横跳,反正怎么有利怎么来。   在这一片群魔乱舞,妖魔鬼怪纷纷登台之际,朱亮祖就属于那种比较轴的。   他选择当了大元的忠臣,最初他在六安等地活动,由于朱元璋在淮西崛起,他立身不住,就只能渡江,期间跟朱家军打了好几次,虽然互有胜负,但是一个朱亮祖,扭转不了大局。   他只能退到了宣城,在别不华和杨仲英手下。   如今朱家军杀来,城中大乱,朱亮祖自然是不服的,他聚拢手下兵马,还要誓死一搏。   就在这时候,几个富户的代表找上了他。   “朱将军,别不华那个贼已经开城投降了,杨仲英也是无耻之徒,早和红贼有勾结,事到如今,宣城就只能靠你了!”   朱亮祖一听,几乎昏倒,你们可真瞧得起我!   就凭着我一个人,怎么扭转乾坤啊?   不过朱亮祖还是愿意试试的,尤其是当听说富户们愿意出钱,他立刻打起了精神。果断和富户们站在了一起。   杨仲英杀来,一头和朱亮祖撞在了一起。   他仓促之下,竟然被朱亮祖杀得大败。   而且这位朱亮祖颇有神勇,还一箭射穿了杨仲英的右臂,弄得杨仲英狼狈逃窜,几乎丧命。   作为抢功大赛的一员,首先出局。   朱亮祖大显威风,觉得自己还能更勇一些,他随即领兵,迎战常遇春。   要说朱亮祖多能打,在这里就显露无疑,他竟然能和常遇春打个五五开,丝毫不落下风!   常遇春一向是横勇无敌,所向披靡,竟然被这么个玩意挡住了,他是暴跳如雷,亲自领兵冲杀,朱亮祖也大展神威,跟常遇春拼杀。   但是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徐达领着大军赶来了,瞬间把朱亮祖的兵马给包围了,而在徐达身边的,竟然是别不华!   朱亮祖见此情景,气得几乎落马。   “别不华,你还是不是蒙古人?你怎么能背叛大元?”   别不华泰然自若,“谁人不贪生?谁人不惜命?更何况是以卵击石,自取死路!”   “你!”朱亮祖气炸了,“无耻!无耻之尤,我朱亮祖宁死不降!”   就在此刻,那几个富户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朱亮祖的家人。   “回禀朱家军的老爷……我们早就知道朱亮祖是个冥顽不灵的,所以才怂恿他跟杨仲英厮杀,消耗兵力。此时又把他的家人送来,还请笑纳!”   此时此刻,朱亮祖当真是感到了世界的险恶?   敢情你们都投了?   就只有我一个傻瓜呗?   朱亮祖还是不服气,可是当家人被抓的时候,他的斗志就去了一半,手下人也没了战心,加上徐达和常遇春的围攻,朱亮祖最终兵败被俘。   不到一天的功夫,宣城就因为内讧,顺利落到了朱家军的手里。   只不过他们这个内讧有点奇葩,别的地方可能是有人要战,有人要降,才闹得不可开交。   而宣城这里,竟然因为抢功,彼此大打出手!   但这几方势力,都聚集在朱家军的大营之时,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这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首先是杨仲英,他的一条胳膊还在流血,脸色惨白,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争吵。   “别不华,你不是逃跑了吗?你有什么脸来领功?”   “呸!老子是来开城门,迎接王师的。不信可以请徐将军作证!”   杨仲英冷笑道:“什么迎接王师,分明是逃跑不了,才假意投降,你这个狗鞑子,你的良心坏透了!”   “放屁!放屁!老子早就给朱家军写了降书,我才是真心投靠的,你们都是冒牌货!”   “不就是降书吗?我也有啊!”杨仲英争辩道。   这时候那几个富户听不下去了,“你们别争了,你们都是元廷的逆贼,我们才是心向着朱家军的忠臣!”   “你们放屁!”杨仲英急了,“你们出钱,让我守住宣城,怎么不说?”   “我,我们那是稳住你这个鞑子鹰犬……可,可你也没有守住啊?”   “呸!老子又不是傻子,凭什么给你们当看家的鹰犬!”   杨仲英骂得理直气壮,可被俘的朱亮祖却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就我是个傻子,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有人投降了红贼,却想不到,你们全员二五仔!   我好冤枉!   朱元璋,你只要给我个机会,我就投降,让我给你效力吧!   这么一群大元朝的忠臣良将,能凑在一起,还真是大元朝的福气,还是大福气哩!   就在此时此刻,朱元璋和张希孟来了,别不华连忙跪倒,杨仲英也忍着伤痛,匍匐地上,其余众人,也都跪倒,头也不敢抬,只等着老朱的宣判。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朱元璋竟然越过了他们,向着营门口走去,在这里有几十名宁国路的民兵,旁边还站在吴大头。   老朱过来就问道:“吴大头,你怎么让贵客站在营门口,为什么不进去?”   吴大头苦笑,“上位,他们说了,自己身份卑微,不如那些人尊贵,所以就在这里等着……”   尊贵?   你们不是对这俩字有什么误解吧?   就他们的德行,算是尊贵吗?   张希孟对老百姓的心思一清二楚,这帮人有元廷大将,有民兵元帅,有名流富户,随便挑出一个,都要比他们高贵太多,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如今就算投降了朱家军,也要分出三六九等!   张希孟主动笑道:“诸位,你们最先响应朱家军,又组织民兵,这一次我们进军过来,你们又是运输粮草,又是指引道路。功劳最大,说是你们把我们抬进宣城,也不为过啊!”   老朱笑道:“张先生说得好,正是咱想说的,大家伙不要客气,跟咱进去吧,给你们接风洗尘,喝一杯庆功酒!”   就这样,朱元璋和张希孟,拉着几个民兵首领,吴大头也跟着,呼呼啦啦,越过一大群投降的贵人,直接进入了中军大营。   朱元璋安排大家伙坐下,果然有人送来了酒水,朱元璋笑呵呵道:“咱想问问大家伙,吴百户的那出戏,演得好不好?”   “好!好极了!俺们都是看了那出戏,才愿意追随朱家军的,真好!”   朱元璋笑道:“大家伙想必最想听咱的表态,可以告诉大家伙,那不是戏!那是真的!朱家军来了,就是给你们做主的!”   老朱的这一句,瞬间点燃了大家伙的情绪!   张希孟补充道:“均分田亩,清理冤案,消除苛捐杂税,这都是我们正在做得事情,也是我们不可撼动的底线,觉得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因素,就选择放弃,或者大打折扣,你们可以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人下去,清查田亩户籍……所有的民兵,都是协助分田的助力。当下大家伙不能乱了规矩,务必要扎实有效,推进均田,这一次做成之后,要二十年内无饥馑!”   张希孟和朱元璋把老百姓奉为上宾,首先就解释了均田政策,给每个人吃了定心丸。   “大家都说说,还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力帮着解决?”   几个民兵头目看了看,还有什么要求?   “那个……能不能让吴爷到我们那边演戏啊!大家伙都爱看啊!”   吴大头一听,顿时脑袋又大了三圈。   他的嗓子都成破锣了,再这么下去,估计往后都不会说话了。   张希孟笑道:“既然大家伙喜欢看,那就不能只有一个戏班子……这样吧,你们从乡间推荐一些聪明伶俐的,让他们过来学习。咱们不光要学戏,还要了解政策,了解时事。往后每次演戏之前,都要给大家伙讲一讲。只有咱们都眼明心亮了,才不会被坏人蛊惑,也不会相信什么朱家军红头发绿眼睛的鬼话,是吧?”   这些民兵频频点头,“是啊,这回我们算是明白了,朱家军和那些人不一样!”   张希孟道:“的确不一样,他们心里龌龊,平时就是喜欢吓唬老百姓,现在遇上了朱家军,他们就想着,朱家军一定比他们还恐怖,还狰狞,不然怎么能让那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听从朱家军的!他们根本不明白,朱家军不是靠着拳头吓唬老百姓的……而是跟老百姓讲道理,跟大家伙站在一起,以真心换真心!这才是我们所向披靡的最大法宝!”   这些民兵头领齐声赞叹,都发誓要把这些话带回去,让乡亲们都好好听听,记在心里。   忙活完了最大的事情,这才轮到了这群奇葩。   “要杀就杀吧!”朱亮祖第一个开口,就在大家伙以为他要当大元忠良的时候,这位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杀,我愿意效死!”   顿时弄得大家伙闪了老腰,这算不算用最横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朱元璋沉吟道:“你给元廷效力这么久,岂能一笔勾销?咱会派人彻查,如果你作恶多端,天都饶不了你!”   朱亮祖诺诺答应,老朱让人把朱亮祖送去屯田营,暂时开荒种地,等候发落。朱亮祖尚且如此,剩下的这帮人更加惶恐不安,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仁慈的朱叔叔   老朱发落了朱亮祖,随后又看了看剩下的这帮人,老朱沉吟少许,说实话,按照他的脾气,当真想都给宰了,但是老朱很清楚,他这个位置,最不能的就是任性胡来。你可以杀人,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不然人家投降了,你回头把人杀了,毫无道理,那谁还敢投降?这天下有多大?他朱元璋才占了几个州县?   淮西江南加起来,还不到元朝一个省大,难道就忘乎所以吗?   因此朱元璋忍着恶心,沉吟道:“张先生,你看这几个人怎么算?”   张希孟立刻道:“回主公的话,别不华主动开城,迎接王师,按理应该算起义,杨仲英和这几位富户陷入内斗,并未直接帮到我们什么,只能算投诚,至于朱亮祖,他是被俘虏的,主公让他开荒,已经十分妥当了。”   这几句话就把几个人的性质给定下来了,该怎么处置,也就一目了然。   老朱就道:“这样吧,别不华,你暂时统领战俘营,要小心做事,切莫和以往一般。”   别不华连忙谢恩,“请上位放心,卑职一定尽心竭力。”   能管一个营,别管是什么名头,都是好事,他还挺美的。只可惜别不华还不清楚朱家军的战俘营是个什么状况,等他真正见识了那帮神仙,估计这位能原地飞升。   老朱不愿意费心思,接下来就是杨仲英,他还受了伤,朱元璋就道:“你先养伤,然后进入军中学习,咱会亲自考核,随后给你安排职位。”   杨仲英连忙拜谢。   至于这些富户,朱元璋就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让他来发落。   “尔等想必听说过,朱家军奉行均田政策,在土地上面,没有任何余地,你们必须遵守规定,将田亩交出,接受百姓的检验。至于你们在城中的产业……”张希孟顿了顿,“你们可有造纸的作坊?”   张希孟这么一问,立刻就有两个人站出来,“有啊,小人的作坊就是宣城最好的宣纸作坊,生产的宣纸天下第一!”   另一个也道:“小人也生产宣笔,还有徽墨,砚台,都是顶好的东西,大人要多少,只管吩咐啊!”   张希孟一笑,“我要什么?如果只是我自己,就去街上买了……跟你们说这事,是因为朱家军要采购文房四宝,大批量采购!”   两个商人互相看了看,一起问道:“要多少?”   “至少要五万人份!”   “什么?”   这几个人都傻了,“大人,这也太,太多了吧?”   张希孟笑道:“多什么?我们朱家军有十几万将士,过去认字要在木板上,沙地上,用水写,树枝写,条件非常艰苦。现在打到了宣城,给大家伙发一套文房四宝,也是应该的。光是军中,就几万份不止。再有,占领了这么多的州县,大兴教化,迫在眉睫,每个州县,都要设立学堂,鼓励学童读书……每年也要增加几万人的规模。再有朱家军攻城略地,要不了多久,占领的地盘还会更多,在均田之外,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兴教化,培养人才……算起来,你们运气真不错,往后的生意增加百倍千倍不止!”   这几个商人听着都懵了,不会吧?这饼也太大了!   会撑死人的!   而且给普通士兵文房四宝,学习认字,又到处大兴教化,建立学堂,怎么看都不现实,这要多大的手笔啊?   张希孟看出他们的疑惑,他只是淡淡一笑,不做更多解释。   风口来了,机会给你们了,抓不住又能怪谁?   其实像张希孟这么搞,不培养人才,是绝对行不通的。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必须要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乃至几十万,几百万……甚至要把全国的识字人数提高到千万级别。   没有庞大的识字群体,哪来那么多的官吏可用?   不说别的,均分田亩,核定税赋,还有征收商税……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人。   历史上老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占据一地,然后征召当地贤良,授予官职,管理地方。   像刘伯温等人,就是他打到了浙江地区,这帮人才投降的。   早期的这帮文官,还真是牧守一方的典型,一旦在某地为官,下面的书吏都是他们自己挑选的,也都听他们自己的。   老朱就算有天大的精力,也没法微操到县衙门的用人……而这些人又往往随着主子,鸡犬升天,占据关键位置。   不光武将一呼百应,早期的文官也有这个本事……空印案,郭桓案,之所以会牵连那么多,砍的就是这些爪牙,斩草必除根,这就是老朱的风格。   有人会觉得朱元璋残忍,有人觉得痛快。但不管怎么说,老朱不是疯子,他做事都是有自己的考量。   张希孟给了老朱另一种选择,那就是不遗余力,培养自己的人才,成千上万培养,在军中,在民间。   借着均田的机会,争取让更多的农家子弟入学,读书入仕,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   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单纯分田,不动员百姓,不教化人才……等过了几十年,均田维持不住了,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崩溃的,到了最后,甚至没人替你说话,种种正确的政策,也会被泼上无数的脏水,黑白不分,是非混淆,明朝历史,那么多的争议,就是源于此。   话语权太重要了!   在这一点上,朱元璋跟张希孟是高度一致的,老朱读了这几年书,连诗都会写了,那水平也提升极快。   “真没有想到,拿下了宣城,还掌握了笔墨纸砚之乡,从此教化士卒百姓,就方便多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所言极是……其实还有一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什么事?”   “宝钞!”   老朱还是怔了怔,他对货币这块,还是有些迟钝的,但是想了想之后,也明白过来。   张希孟在占据滁州之后,费了老大力气,弄了市场券,建立了粮食银行。说实话,那玩意只能算是票据,距离货币还差得太远。   之所以不敢弄,也跟当时的条件有着极大地关系。地盘太小,财力薄弱,没有储备金,外面强敌环伺,随便弄点风波,挤兑一下,就要崩盘。   而且彼时的滁州,也没有足够的技术。   但是随着扬州,应天,宣城等地纳入掌控之中,朱家军的兵势起来了,分田之后,民心也归附了。   这时候再弄宝钞,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一旦有了纸币系统,张希孟的本事可就能发挥出来的,弄钱,发展经济,推动贸易战,让朱家军更加伟大……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了!   等立国之后,都应该让老朱封张希孟一个懂王才是。   老朱还是有些迟疑的,他对货币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一张薄薄的纸,远不如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人放心。   “先生,现在的时机真的成熟了吗?不会出什么纰漏?”   张希孟道:“主公,要说没有纰漏,是不可能的,关键还是看是不是利大于弊。而且还要远大于弊……至于时机是不是成熟,我觉得还有一个条件,或许可以期待。”   “什么条件?”   “徽州——徽商!”张希孟笑呵呵跟朱元璋解释……徽州是吴头楚尾,地形复杂,黄山就在境内,农业条件并不好。   可就像山西一样,没法种田,只能经商,结果就愣是发育出了强大的徽商。   徽商起于唐,发于宋,壮大于明……前后绵延千年,提起徽商,在历史上都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徽商最强大的时候,甚至能和晋商掰手腕,一起左右朝局……强大如张居正,只敢搞一条鞭法,却不敢触碰商税这块,忌惮的无非就是几大商帮的力量。   他们满世界投资学堂,培养读书人,经营产业,形成了庞大的利益网,层层叠叠,保护着自己。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无冕之王。   当然了,后世对于商帮有巨大争议,但是不可否认,商人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尤其是为了发展经济,积累财富,争雄天下,不好好利用商业资源,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历史上的老朱,他也不是把商人一锤子敲死的。恰恰相反,老朱多次下旨,认为商业互通有无,能生产一些百姓急需物资,要给商人优待,甚至是免除一些税赋。   以冶铁为例,明初冶铁的税率是三十税二……如果说这叫重农抑商,那么多少商人都能笑醒了,快,快加大力度吧!   张希孟比老朱厉害的无非是朱元璋希望通过休养生息,不加干涉的方式,让商业自己恢复发展。而张希孟则是主张对商人进行扶持管控,我可以帮你们发展,但是税收这块,谁也别想耍手段。   发展商业,是为了充实财政,富国裕民。   总而言之,张希孟打算在收取了徽州之后,正儿八经好好讨论商业税收的问题,建立起一套管理商业的手段。   商业繁荣起来,发行宝钞才有更多的效果……均田,教化,商业,宝钞……张希孟勾勒出一副四轮驱动的壮大图景。   论起画大饼,咱可是专业的。   老朱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先生果然思虑周全,既然如此,就让徐达领兵,收取徽州,常遇春领兵,攻取广德,再让胡大海和邓友德收取建德!”   老朱一张口,就要吞下三地,这胃口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不过这也是朱家军的实力到了,整个江表浙右,还没有谁能阻挡朱家军的前进脚步。   令人讶异的是,朱家军刚刚准备行动,就有人派来了使者。   方国珍!   这位反复横跳的高手,派遣儿子方关,带着文书,跑来见朱元璋。   “小侄拜见朱元帅!”   方关跪在地上,砰砰给老朱磕头。   朱元璋微微一笑,“你父派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方关抬起头,昂着头道:“朱元璋在上,家父准备以温州、台州、庆元三地,归附朱元帅,求朱元帅收留!”   老朱突然笑了,他过来把方关拉起来,笑呵呵道:“你爹早早反叛元朝,也是咱们义军当中的英雄,咱和他比起来,都算是晚辈……咱攻取浙右之地,是消灭元廷势力,可没有图谋你父之心啊!”   方关怔了怔,又道:“朱元璋果然是君子,小侄佩服……只是我父处境艰难,元廷需索无度,张士诚又试图染指……我,我们太难了!”   朱元璋默默看着方关啼哭,心中暗暗好笑……方国珍不愧是反复横跳的高手,他真的打算投降老朱吗?   笑话一样!   这么多年了,谁见过方国珍的真心?   这家伙依仗舟船便利,横行沿海,偏偏朱家军的水师在长江都很难称雄,根本不是方国珍的对手,这时候图谋方国珍,那才是昏了头。   “主公,元廷仰仗海上漕运,张士诚首鼠两端,方将军的确处境艰难。”张希孟笑道:“我建议咱们和方将军结盟,要他给咱们供应海盐,咱们给方将军提供粮食,双方平时互利互惠,到了战时,如果方将军需要,我们可以派兵援助,总而言之,守望互助,双方平起平坐。”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后对着方关道:“贤侄,你看这么办可以吗?”   方关愣了片刻,大喜过望,重重跪倒:“多谢叔父,叔父仁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刘伯温归心   方关着实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朱元璋的和蔼可亲,简直就是元末好叔叔了。他爹方国珍作为老资格的义军头领,人品的确堪忧。   方国珍起义非常早,比刘福通还要早了两三年,但是却没人把方国珍起义视作红巾军的开端,倒不是大家伙欺负方国珍,实在是他干的事情不让人佩服。   这货是被人告发通匪,不得已起兵,元廷派人征讨,他打赢了,还把对方俘虏了。按理说是赢得了大捷,很好的事情。   但接下来这位就干了一个宋江行为,他把俘虏的元将放了,想要让元廷封个官。   看到了这里,是不是觉得方国珍及时雨附体,元末呼保义了属于是!   对不起,人家才没有宋江那么傻呢,他随即攻下了温州府。   元廷震怒之后,再度派兵,结果又被方国珍打败,随即又上演了招降的戏码。   投降了元廷之后,方国珍见机不对,诱杀了元廷在台州的守将。   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想怎么样?跟元廷拼了吧!   不行,如果拼了,咱这个反复横跳大师的名头,岂不是白叫了,他竟然又斥巨资,买通了元廷朝中的大官,给他谋了个职位。   但是方国珍竟然又嫌弃官小,他自己又夺下了台州。   元廷也被方国珍弄得没脾气,已经不知道这位降而复叛,叛后又降多少次了。   按理说元廷已经恨死了方国珍,想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奈何此时元廷已经在高邮惨败,几个巨匪都对付不过来,方国珍这种小毛贼,也就无关紧要了。   而且元廷还是捏着鼻子给了方国珍漕运万户的官职。   也不知道是相爱相杀出了感情,还是方国珍转了性,反复横跳无数次的方国珍竟然想当元廷的忠臣了,并且准备攻击已经渡江的张士诚。   其实看看地图就知道了,方国珍占据了浙江沿海的一条线,他想要发展,最好的选择就是平江府。   和张士诚的目标一致!   方国珍是准备跟张士诚斗一斗的,但是此时朱元璋快速崛起,并且从金陵南下,夺取浙东州府,气势如虹。   方国珍真怕老朱一口气把他给吞了。   这才派儿子方关过来,跟老朱诉苦,想借机试探朱元璋的态度。   令方国珍没有想到,朱元璋很容易就答应了结盟,并且还愿意提供粮食,这也太好说话了!   有了朱元璋帮忙,至少面对张士诚,底气就足了。   方国珍大喜过望,他高兴地直搓手。   “看起来朱元璋也是个土贼啊!他起自淮西,自然不知道海上之利,正好给我大显身手的机会!”   方国珍想了想又道:“吾儿,你看朱元璋穿戴怎么样?”   方关想了想,“很寻常,就是军中的装扮,他身边有个年轻的谋士,看起来是朱元璋的心腹,竟然还穿着布衣,连丝绸都没有穿。”   方国珍笑了,“好,既然这样,咱就给他开开眼界……你挑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对了,再把为父的那个金玉马鞍带上,一起送给朱元璋!”   “什么?”方关大惊,“爹,那个马鞍子可是您老费了好大力气才抢来的,您不是说要当传家宝吗?送给朱元璋干什么?”   “蠢材!你是要个马鞍子,还是要平江府?杀进苏州,别说马鞍子了,就算是一匹金马,玉马,都是现成的!你给我记住了,一定要交好朱元璋,有了他,擒杀张九四,不在话下!”   方国珍踌躇满志,方关也只能带着礼物,再度去拜访朱元璋。   上一次他见老朱,还是在宣城,而这一次,朱元璋已经到了金华县。   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朱家军接连攻下宁国路,徽州路,广德路,建德路,并且拿下了大半个婺州路(并非婺源,而是金华)。   朱家军进军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让人咋舌。   方关再来看亲爱的朱叔叔,竟然觉得这位叔叔又高大了许多,压迫感更加强烈。他直接就跪下了。   “小侄奉父命,有礼物献给叔父。其中上好丝绸五百匹,茶叶一千担,还有一座金玉马鞍,请叔父笑纳!”   说着方关让人把礼物送上来,丝绸,茶叶,都是方国珍精挑细选的,金玉马鞍,更是珠光宝气,奈何朱元璋看在眼里,竟然没有多少表示。   只是淡淡道:“令尊有心了,咱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随身佩剑,就送给你爹吧!”   老朱摘下了佩剑,递给了方关。   方关接在手里,看了一下,竟然没有珠宝佩饰,果然是穷鬼一个!但是他也不敢小觑,毕竟朱家军的名气在这里。   方关想了想,就道:“叔父,小侄还有个请求,希望叔父答应。”   “说吧,咱能答应的都会答应。”   “是这样的,我爹有个仇家,最近没了踪影,听人说他的妻儿都在家中,我父准备派人过去,抄了他的家,抓了他的家人报仇……只是唯恐叔父会领兵过去,还请叔父恩准。”   老朱不解,“你爹要抓谁的家人?”   “自然是老匹夫刘基!”   “刘基?”朱元璋眉头紧皱,“咱听说这人颇有文采啊!”   “对!就是这个老匹夫!”方关切齿咬牙,“叔父,你不知道,他是元廷浙江行省的都事,这个老匹夫,心肠坏透了,他一直说我爹反复无常,是罪魁祸首,主张要杀我爹!您说,这个仇能不报吗?”   朱元璋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他对方关道:“刘基老家在青田,那里是处州境内,不是你爹的地盘啊!”   “没错!处州的确不在家父治下,如今叔父已经到了,不敢不跟叔父知会,还请叔父恩准。”   方关不停瞧着老朱,察言观色。   朱元璋怔了怔,随即一笑,“你爹和咱是盟友,处州又不是咱的治下,你们就算要出兵拿下处州,咱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只是抓人,咱更不好说什么……可刘基这人去哪了?你们知道吗?对付孤儿寡母,似乎不是君子作为啊?”   方关冷笑道:“叔父真是宅心仁厚,刘基老匹夫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他现在的确不知道去哪了,听他手下说,老匹夫可能是偷着进京了,想要给元廷上书。叔父,这人对元廷忠心耿耿,是个死硬的老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不光要杀,还要诛灭九族!一个不留才好!”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你下去歇歇吧,四处瞧瞧,回头咱有机会还想跟你爹见面,一起青梅煮酒,纵论英雄啊!”   老朱几句话,把方关打发走了。   回头他就把张希孟叫了过来。   “那个刘伯温在战俘营怎么样?”老朱好奇问道。   “还不错。”张希孟不知道朱元璋的意思,只是如实道:“他应该还有些别扭,不愿意跟咱们完全合作。但是据我观察,应该是文人的那种酸臭脾气,有些自高自大惯了,不想低头。这人本质倒是不坏,这些日子也先帖木儿揽了十倍的名册图集的工作量……宣城的授田都是他在核实,不过也先帖木儿本事也有限,不用问,肯定有人帮他,而帮他这人很可能就是刘伯温。”   朱元璋听到了这里,微微出了口气,仰头看了半晌,他无奈笑了,“先生,你说按照道理,一个依旧心怀大元的人,死就死了,咱不该在意。可若是祸及妻儿,还是无辜的孩童妇人,你说咱能无动于衷吗?”   张希孟惊问:“主公可是说刘家人?”   “嗯!”朱元璋点头道:“刘基走得时间长了,他的手下溃散,有人跑到了方国珍那边……偏偏以往刘基主张严惩首犯,要诛杀方国珍。现在方家想要拿刘家人出气,咱已经让方关留下几天,暂时拖延一下。刘伯温妻儿的命,就捏在了咱的手里啊!”   张希孟当真是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带来的风暴还真是越刮越大了,他提前拿下了刘伯温,竟然导致老刘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主公,生杀予夺,雷霆雨露,皆出自上。如果能借着方国珍的手,杀了刘伯温的妻儿,逼着刘伯温给主公效力,似乎也不错!”   张希孟低声说完,就发现老朱脸上纠结起来,按照道理,朱元璋的确最狠元廷走狗,偏偏刘伯温就属于那种比较倔的。   你要是早点投降,咱岂会不管你的家人?   也先帖木儿等人的家眷,可都被朱元璋接了过来。   咱老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你刘伯温太不识趣了!   过了良久,朱元璋突然无奈一笑,“先生派人用快马把刘伯温接来吧!他家的事,就让他自己解决!”   朱元璋复又叹了一句,“孩童何辜啊!”   张希孟顿时露出了笑脸,果然老朱的心还是有温度的。   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刘伯温了!   为了接刘伯温过来,张希孟让郭英亲自去办,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刘伯温就风尘仆仆,从宣城赶来,直接到了老朱的军营。   朱元璋没有见他,只是让张希孟来处理。   张希孟讲事情说了一遍,“主公让你自己先回家中,救走妻儿,至于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刘伯温听到方国珍想要对他妻儿下手,眼睛都要瞪裂了。   他老来得子,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方国珍这个贼,竟然下得去手!   刘伯温怔了少许,突然双膝跪倒,冲着朱元璋的帅帐,用力磕头,复又起身上马,直奔老家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战俘营复盘事件   今天是除夕,明天便是至正十六年。   新年的氛围笼罩着每一处,人人都喜气洋洋,就算是战俘营也不例外。   刘伯温去救自家人了,剩下的人凑在一起过年。   也先帖木儿领着几个人包饺子,头几天就发了三倍的菜金,终于能买些肉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绿了。   奈何也先帖木儿是个抠门的,他极力主张,留下一半菜金,等过了年,买几个鸡崽儿,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吃鸡蛋了。   至于今年的饺子,肉少菜多,吃着香甜!   过去咱们就是吃肉太多了,现在能吃到菜,那是福气。   大家伙拿他也没办法,只能从了。   没法大口吃肉,总要找点乐子吧!偏偏吴大头那边也歇着了,戏班子也没人演了。   “你说这算什么?明明过年的时候,是最需要戏班子的,怎么就不演出了?”雪雪忍不住抱怨。   龚伯遂道:“人家说是戏班子,可实际上却是军中将领,没瞧见吗!吴大头都升了千户,过些时候,咱们要管人家叫将军了!平时辛苦点,多唱几场,到了这时候,阖家团圆,也该让人家歇着了!”   雪雪无奈长叹,“当年我在府邸,光是戏班子就养了三个,还有好几个西域的舞姬,个顶个都是绝色美人……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落到了谁的手里,真是让人可悲可叹啊!”   他提到了过去,这句话打开了不少的思绪,抚今追昔,大家伙不胜感叹。   就连哈剌章和三宝奴都聚集了过来,他们是脱脱的孩子,从小就在宫里生长,跟太子一起玩……那到了过年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宫里灯火通明,树木都裹着红绸子,人人穿着新衣,戴着新帽。   歌舞烟花,杂耍唱戏,好不热闹。   那时候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吃穿花用,普通人都不敢想象。   也先帖木儿竟然也长叹了一声,“我那个厨房,有上百个厨娘,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个专门给葱丝雕花的,要说我吃过的东西,连皇宫里的皇帝都不成!”   “大元朝就是被你吃没的!”福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也先帖木儿怔住了,过了半晌,苦笑道:“对,说得对!想想当初,我特娘的真该死!”   他主动认错,福寿张了张嘴,又说不下去了。   也先帖木儿是打了败仗,很丢人。但是论起操守品行,他还是比一般蒙古贵胄强的,尤其是跟脱脱一起执掌大权,也先帖木儿严惩了不少贪官,整肃吏治,算是强行给元廷续了一波命。   如果连他都该死,那么大都就没几个活人了。   秃坚是元廷宗室子弟,论起亲疏,尚在也先之上,他凑过来,蹲在了地上,把手插进袖子里,好奇道:“你们说说,这大元朝怎么就完蛋了?我到现在也想不通,脱脱丞相几十万大军,为什么就拿不下高邮,咱们蒙古铁骑,为什么就不管用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阿鲁灰,纳哈出,龚伯遂,全都凑了过来,反正闲着没事,咱们就好好反思一下,这大元朝还有没有救?   也先帖木儿先是冷哼道:“铁骑还是那个铁骑,可人不是那个人!我们兄弟领兵南下,有多少人看着?朝里朝外,上上下下,又有谁是真心希望我们打赢的?还不是盼着我们出丑!”   他说完之后,看了眼雪雪,恶狠狠道:“你就是大元朝的奸贼!”   雪雪顿时大叫冤枉,“也先,你可不能诬陷好人啊!我是一直让朝廷宽限时日,不要追得那么紧的,要说起来,这事都怪哈麻,就是这个奸佞,他总是摇唇鼓舌,构陷忠良。当初太师太心软了,如果能早点除掉此人,或许今天就不一样了。”   也先帖木儿切齿道:“等有朝一日,朱家军打进了大都,把哈麻俘虏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要好好痛打他一顿!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大家伙脸都黑了,真有那么一天,大元朝也就完蛋了。   这时候龚伯遂沉吟道:“这么大的朝廷,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哈麻,就闹到了今天,是不是太可悲了?”   也先怒道:“怎么,你要替他说话?”   龚伯遂苦笑摇头,“我提他说什么啊?我是说他一个人就把大元朝弄完蛋了,我们是不是太给哈麻面子了?”   一瞬间,众人又低下了头。   是啊,大元之亡,都亡于哈麻之手,这话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的,大元朝也太没出息了。   沉默一阵之后,龚伯遂又道:“其实当初太师兵溃之前,军中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几十万大军南下,怎么也要准备两百万石粮食,可惜的是,彼时连一百万石都没有,勉强出征,能撑几个月,已经算是不错了。”   龚伯遂长叹道:“假使咱们当初有朱家军的储备,何愁不能克敌制胜?朝廷也不会有那么多攻讦了。”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突然转头看向秃坚,“你坐镇江南,手握漕粮,你怎么不知道多给朝廷送点?”   秃坚一听都气炸了,“还让我多运些?为了这些粮食,我都逼得江南造反了,你还说我不卖力气?是不是要我把整个江南都逼反了才好?”   雪雪又突然揶揄道:“瞧你说得好听,朱元帅渡江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江南的兵马形同虚设,就连金陵都一鼓作气,轻易拿下,由此可见,你们在江南的经营也不怎么样!指望你们保住江南半壁,根本是做梦啊!”   这时候纳哈出也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冷笑道:“我们是废物,可我是正儿八经拼过命的,那个李旭王八蛋,见我被围,他按兵不动,就那么看着我全军覆没!着实可恶!有这样的大将,还用得着敌人吗?”   龚伯遂突然问道:“纳哈出,你抱怨李旭按兵不动,那我问你,又是什么原因,让大元朝的兵马,彼此隔阂,难以调动?”   “这个……”纳哈出沉吟片刻,才无奈道:“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彼此区分,互相防范,内斗不止!这样的大元朝,真是不亡都没有天理了!”   这几个人,越是分析,就越是沮丧,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满肚子憋屈愤懑。大元朝是真的烂到了骨子里。   从上到下,竟没有一处值得称道的。   “大都天子,奢靡无度,猜忌臣子,信任奸佞,朝中重臣,只知互相攻讦,争权夺势,全然不顾民生艰难,国家生死。将领贪婪懦弱,畏敌不前,贪图保命,士卒没有斗志,吃不得苦,遇到了苦战,自己就先跑了……”   也先帖木儿一路算下来,最后苦笑道:“过去我和兄长,也不过是裱糊匠罢了,只是徒有其表。等黄河决堤,漫天洪水,早就把我们辛苦经营的假象,冲得一点不剩。这戏法,变不下去了!”   “我真是好想大哭一场!”   也先帖木儿仰着头,正在哀嚎……突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急忙扭头看去,发现正是刘基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身后还有个妇人跟着。众人见他回来,连忙站起。   别看曾经大家伙身份迥异,甚至立场对立,可是同在战俘营,大家伙还是乐意彼此照顾的。   也先帖木儿看了看俩孩子,立刻道:“老刘,没吃吧!我给你煮饺子去!”   这位撒腿就跑,还真是热心。雪雪急忙站起来,“也先,你煮饺子,可不能偷吃啊!”他也跟着下去了。   除去这俩人,龚伯遂,福寿,秃坚,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老刘,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什么意外吧?”   刘伯温怔了许久,突然一声慨叹,欲哭无泪。   “实不相瞒,我来到金陵之后,迟迟不归,我手下的乡勇人心浮动。有人,有人勾结了方国珍,想要请他进处州。”   龚伯遂吃惊道:“方贼反复无常,贪财好色,抢掠百姓,可从来不手软!请他进处州,无异于引狼入室!”   刘伯温苦笑着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方国珍来了,损失的也不过是百姓,大户却是没什么损失!不但如此,他们还能跟方贼勾结在一起,大发利市!”   龚伯遂微微皱眉头,“老刘,这是你知道的,还是猜到的?”   刘伯温满脸凄苦,“还用得着猜吗?他们已经动手了!”   “动手?”   “没错,他们派人抓了这俩孩子,又跟着方贼联络,想要卖个好价钱。”刘伯温说完之后,顿足捶胸,嚎啕大哭,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他哭,两个孩子也抱着他的大腿哭泣,夫人也跟着哭,一家四口,哭到了一起。   此时也先帖木儿去而复返,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听刘伯温的话,他感同身受。   刘伯温组建乡勇,保护家乡,他是站在大户这边的。   镇压红巾军,刘伯温不遗余力。   而进入战俘营之后,刘基也对朱家军的均田主张存在抗拒。   张希孟把均田说成天命,主张天子就该均分田产,维护公平。   这更是让刘伯温无法接受。   怂恿刁民,为非作歹,这不是天命,这是取乱之道!   老刘就是卡在这块,哪怕他认同一部分朱家军的主张,也始终没法真正走到一起。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让刘伯温震怒了。   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在朱家军这边,抵死不从。   结果他想捍卫的那些人,竟然在家里琢磨着怎么把他的孩子卖一个好价钱!   好一群无耻的豪强地主!   好一群不要脸的畜生!   刘伯温气得抓狂,恨不得把这些人撕碎了喂狗!   也先帖木儿看着刘伯温的模样,竟然笑了,简直和他当初一模一样。在得知兄长被元廷罢黜之后,自己也是这样。   也先伸手,把两个孩子拉过来,大的八岁,小的六岁……他夹起饺子,塞进俩孩子的嘴里。   “趁热吃吧!我调的馅,香着哩!”   刘伯温看着大口大口吃饺子的儿子,越发愧疚起来,都怪自己,险些让儿子们丧命。   真是讽刺啊!   本该砍自己脑袋的人,却放自己去救孩子。而本该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竟然要拿自己的孩子送人……   自己就是天大的混蛋!   这一双眼,白长了!   刘伯温突然一跺脚,转身就往屋子里跑去……他一口气冲到了小桌子的前面,找出了文房四宝,深深吸口气,还是运笔如飞,把自己这一路上想到的东西,全都写出来。   一共十八条,全是有关当下如何夺取天下的建议。   其中关于豪强的,就有七条之多!   你不仁我不义,撕破脸皮,看看谁怕谁!   就在刘伯温奋笔疾书的时候,张希孟带着红纸、鞭炮、还有美酒过来。   “除夕之夜,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过年就是!回头我跟主公提议,把你们的刑期削减一些……当然了,还要看你们的表现。”   众人大喜,这时候也先帖木儿却道:“张经历,我们出不出去无所谓,你可一定要把刘伯温放出去,这人心里生了刀子!可是要杀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朱标的教育   也先帖木儿经历了这么多,从最初的怨恨,暴怒,再到现在的无奈,失望……他已经是对大元朝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累了,毁灭吧!   至于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目标,在不在战俘营,也无所谓了,能看到别人倒霉,他就很高兴了。   刘伯温这种人一旦放出去,好玩的事情肯定不会少,战俘营的贵客也不会少,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不过张希孟显然不想这样,他想了想,这才道:“也先,你会点什么不?我是说,你有什么独特的才能,手艺?”   也先翻了翻眼皮,“葱丝雕花算不算?”   张希孟气得笑了,“说正经的,医术呢?手艺活儿,书画?反正你得会点什么吧?”   这时候雪雪突然开口了,“他会给畜生接生!”   “什么?”张希孟惊道:“你会兽医?”   也先帖木儿这才想起来,他还真有这门手艺。   “是这样的,原来我的府上好马很多,有几百匹吧,不少都是西域波斯那边送来的,神骏异常,我怕手下人不会照料。我就自己来,配种,接生,治病,修马掌,上马蹄铁,我还会做马鞍子,论起养马,我可是行家,这也不算辱没了蒙古祖宗啊!”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蒙古祖宗会打仗,你就会送人头!”雪雪毫不客气吐槽。   也先帖木儿气得咬牙切齿,“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十岁前,就喜欢玩鸽子,家里头养了上千鸽子,每天看着鸽子满天飞,你高兴坏了。后来朝廷要给你个官做,你为了养鸽子,竟然要推辞,把你爹气坏了,将所有鸽子都给放飞了。你还痛哭了好几天,大病一场!”   这俩人疯狂揭对方伤疤,那叫一个不客气,秃坚、福寿、阿鲁灰等人都把脑袋扭到一边,跟这俩货同朝为官,又同在一个战俘营,是真的丢死了人!   张希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发现小小的战俘营,还真是人才辈出。   “也先,你看这样行不,我聘请你去管军中的牲口。说实话,牛马牲口,该怎么养,有病了怎么治,我们这边确实缺少人才。你暂时还算在战俘营这边,但是我可以给你安排专门的住处,待遇也按照总旗来算,你看怎么样?”   也先帖木儿怔了良久,这才缓缓道:“让我养马养牛?”   “对!”   “然后用这些牛马,对付大元朝?”   “这个……也不一定,还要保护家园吗!”张希孟斟酌着说道。   哪知道瞬间也先帖木儿就乐开了花,“行啊!太好了!我这总算是有事做了!什么时候过去,我随时愿意赴任啊!”   还挺积极的!   张希孟笑道:“过正月十五怎么样?先配大家伙过个年!”   “不!事不宜迟,牲口得病了,几天不管就会死的,我,我过了初五就去!”也先帖木儿还挑衅似的看了看其他人,怎么样?羡慕不?   咱算是脱离苦海,有事情可做了!   也先帖木儿倒是不在乎位置如何,关键是他这大半生,已经够失败了,官没当好,把国家弄得快要亡了。   结果还被国家抛弃,背负冤屈。   他固然是狗,可元廷更狗,他恨大元,可以说是狗咬狗了。   这个牛马啊,我非要养好不可!   眼瞧着也先斗志昂扬,跟他斗了这么长时间的雪雪受不了了,我也要找点事情干!   “对了,张经历,你们要不要用信鸽?”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道:“自然是需要的,只是我们这边没几个会养的,鸽子瘦弱,不健飞,胆子还小……”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雪雪立刻来了精神,“张经历,一点也不怪那些养鸽子的,我跟你说,这鸽子啊,要从一颗蛋开始选择,父母要好,蛋形要好,孵化也要精心……等小鸽子出来,喂什么吃的,怎么训练,都是有规矩的,最最关键的,要舍得下本,要给好料!这样喂出来的鸽子才够大,擅飞,胆子大,还聪明……好些农户养鸽子,就扔一把秕谷,那怎么行呢!好的鸽子跟千里马一样,一定要上心,要吃过见过,要知道什么是好的……”   雪雪滔滔不断,就差直接说让我来吧!   张希孟也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你就试试吧!不过养鸽子可没有正式编制,我也没法给你个官衔。”   “不用!”雪雪信心满满,“只要给我点时间,把鸽子养好了,从大都到金陵,三天之内,消息就能送到。别看大江宽阔,架不住鸽子会飞,你就等着瞧好吧!”   这俩位是找到了新生,战俘营的其他人无不羡慕,可问题是他们没有这些特殊的本事,早知道纨绔子弟也有春天,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该好好折腾了,把乱七八糟的本事多学一点,也好有备无患啊!   张希孟看了看其他人,把目光落在了秃坚身上,“你是元廷宗室,这黄金家族开枝散叶,人员众多,又分成了好些国家,外人只怕说不清楚……要不你辛苦一下,修订下黄金家族世系,算是帮我们了解一些蒙古的情况。”   秃坚怔了怔,终于点头,“好吧,我看得出来,这大元朝早晚非亡国不可,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也该做点什么了。”   转眼大家伙都有事情了,就剩下纳哈出,还有阿鲁灰等人,他们能干什么?   张希孟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们现在筹建了军校,主公亲自给不少将领讲课……你们都领过骑兵,有什么心得体会,要不要也去讲讲?”   “讲课?”纳哈出都听傻了,他一个败军之将,跑去上课,谁会听啊?   “不能这么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更何况我们这边也不善于使用骑兵向你们学习,也是情理之中。回头我跟主公说说,让主公坐镇课堂,没人敢不听的。”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这几个人都冒出了光彩,也不错啊,虽然战场上输了,但是在课堂上还能找回来!   尤其是太平路,集庆路的战斗,他们被老朱打得没脾气,说实话,真不是他们不行,而是军心士气早就崩溃了,换上神仙也难救啊!   一定要在课堂上好好复盘一下,当成经典战例。   这边兴致勃勃聊着,那边刘伯温捧着一份谏言,走了出来。   足足十八条建议,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罪人惶恐,不知道如何报答上位恩典,只有一点愚见,若是能帮到上位万一,罪人死了也得好处!”   说完,刘伯温恭恭敬敬,把这份东西交给了张希孟!   老刘倾尽心力的作品,自然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张希孟接在手里,郑重点头,“回头我就交给主公,仔细研读。伯温先生也不要太执着了,这是个天崩地裂,改换乾坤的大时代,我们的格局一定要大,要看得更远,更久,要放开个人,多想想天下!”   刘伯温深深吸口气,躬身施礼,“多谢经历,罪人晓得!”   张希孟又跟大家伙聊了几句,这才离去。   当天夜里,战俘营鞭炮齐鸣,饺子飘香,一群心情各异的老男人,坐在一起,品着杯中的苦酒,心思各异。   身为达官显贵,藏美酒何其之多,但何曾放肆醉过?   今日大醉一场,明天重新做人!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去了朱元璋的帅府,马皇后准备了年夜饭,朱英,李文忠,朱文正,包括老朱的大嫂,姐夫李贞,全都在列。   阖家团圆,还不到几个月的朱标也在。   这个名字可不是张希孟起的,而是老朱自己起的,也不知道他翻了多少本古书,竟然找出了这个字!   标从木从示,有天象范式之意。   也就是说,这孩子既是朱家军的少主,又是日后诸子的大哥哥,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仅仅这么个名字,就能看出老朱对这个孩子的心思之重。   “张先生,标儿的老师,非你莫属!等过两三年,就让他跟着你读书吧!”老朱又一次提出了这事。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瞧得起我,自然是我的福气。但是要我说想让大公子承袭基业之重,读书远远不够……书上写的东西,就放在那里,随时可以拿过来,记不记得,并不重要。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作为主公的儿子,什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也用不着勉强,有太多值得他下功夫的地方,全都不在书本之上。”   老朱吃了一惊,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他又思索了一阵子,发现自己能有今天,那三年多的流浪,还真是一段不可或缺的财富。   倒不是说受苦有什么值得推崇的,而是在那个绝境之下,磨砺出来的坚韧性格,生存智慧,还有识人之明,审时度势……这些特质随着老朱地位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大,发挥的作用就越重要,而且这些都不是从书本学来的。   “先生这么说,反而让咱不知道该怎么教这个小东西了!”老朱说着,伸手小心翼翼,把朱标抱在了怀里,宛如珍宝一般。   在孩子的脖子上,还有个美玉的坠子……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说句实话,从咱这个当爹的来看,能让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好,是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伯温的大战略   朱标还不懂他爹说什么,只是觉得人多,没一会儿就哭了起来。   这下子可把老朱吓得手忙脚乱,赶快把孩子交给了夫人,马氏带着朱标下去,大家伙在一起吃了晚饭,却也没有多言,朱文正和李文忠早早下去,他们拖着朱英一起去骑马了。   李贞和大嫂也都告辞,最后就剩下朱元璋和张希孟两个。   他们面面相觑,老朱先笑了,“过年也不得安生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为苍生操劳,这日子还多着哩!”   老朱怔了怔,似乎有些迟疑,却又没有说什么。   “先生,你去刘基那里,他说了什么?这老头可算是悔悟了?”   张希孟笑道:“他不但悔悟了,而且劲儿好像有点大!”   朱元璋不解,“什么意思?”   张希孟一伸手,把刘伯温写的东西掏出来,在老朱面前铺开,两个人一起观看……活神仙能写出什么东西呢?   首先,刘伯温开宗明义,元政失修,海内鼎沸。诚能效法汤武,吊民伐罪,虽一旅之师,百里之地,足以取而代之。   这话说得简单,但却是一切的立论基础,元廷完蛋了,只要策略得当,哪怕只有百里之地,也能夺得天下。   毫无疑问,这是让朱元璋坚定信心,夺取江山。   “这话先生早就说过,李先生,贾先生,还有朱先生他们也都讲过,只能算是老生常谈。”朱元璋淡淡说道,张希孟只是笑,对待同一道题,大家伙的解题思路还是不一样的,只管往下看,刘伯温不会泛泛而论的。   果然第二条,刘伯温就提出应该和韩宋结盟,以韩宋之兵,攻北元之地,让他们彼此消耗,两败俱伤。而朱元璋则是要全力向南,发展壮大。   在这里,刘伯温提出一个看法,可以暂时尊奉韩宋,采用龙凤纪年。   下一条,刘伯温就分析了朱元璋的两大对手,天完势力虽然非比寻常,但是臣强主弱,早晚必生大患。至于张士诚,只是一守成之主,不足为虑。分析到这里,也还是不算什么新奇,毕竟张希孟和朱升等人都看出来了。   但是刘伯温随后来了一句,若攻张士诚,天完必救,腹背受敌,我军危矣!若先灭天完,张士诚必定无胆动兵,坐失良机!   只是这一句话,就看出了水平高低,看出两边的性格缺点不难,但是针锋相对,拿出策略,这就要智慧了。   有人或许会说,难道不能先消灭张士诚吗?   其实这个问题分析起来,还要更加复杂。   张士诚虽然胸无大志,但是在高邮之战中,这家伙的坚韧人尽皆知。全力以赴,攻打张士诚,固然能赢,但是耗费时间太久,彼时天完的兵马杀来,对朱家军来说,太不利了。   毕竟一条长江,顺流而下,用不了几天的时间,就能杀到金陵。   反过来,天完内部乱七八糟,他们固然能战,但若是惨败之后,也会土崩瓦解,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先灭天完,而后消灭张士诚,一统南方!   刘伯温用了不足百字,就把朱元璋谋夺天下的策略讲清楚了,针对四大对手,让韩宋和大元互相消耗,陈张之间,先陈后张。   那朱元璋自身该怎么办呢?   刘伯温接下来写到,金陵六朝古都,虎踞龙盘,帝王之气森森,正是基业所在……耕不忘战,战不忘耕,以耕备战,以战护耕,   耕战结合,所向披靡!   又一项关键的措施被刘伯温提了出来,耕战结合,确实适合如今的朱家军。   老朱也渐渐有了兴趣,他向下浏览,刘伯温连续提了几项重要的建议……通篇读下来,最大的感觉就是刘伯温这人务实,能提出可行的策略。   比如刘伯温提出减省刑罚,但是他接下来就补充说是元政无道,也就是说,要消除元廷错误的刑罚,而不是简单的降低惩罚那么简单。   还有刘伯温提出要广纳人才,开科取士……但是刘伯温随即主张建立学堂,所有人才,必须先入学,而后才能为官。为官之前,必须考察人才能力,然后才能授官!   看到这里,张希孟都忍不住一阵赞叹。   其实明初的时候,并非只有科举一途,甚至说科举都不是最主要的取士方式。   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有着完整的学习制度。   他们也有积分之法,而且按照积分,在六堂依次往上升迁,如果表现特别好,还要奏请圣裁。   而且还有监生历事的制度,也就是实习,了解政务,免得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在明朝开国的阶段,国子监生,由监生考中的进士,翰林,比比皆是,他们的能力甚至在一般的进士之上。   即便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一套学习办法,也是可圈可点,没有什么问题的,最多就是在学习的内容上面,稍微做些调整罢了。   那有人要问了,国子监这么牛,为什么到了明朝中后期,变得人厌狗嫌?尽是一帮废物在里面混日子?   这事情大约可以写成一篇几十万字的论文,大约的体面是国家是怎么失去对人才的掌控权,或者私人办学如何打败官方办学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断掺沙子,把一些官僚子弟塞入国子监,到了景泰成化之后,干脆准许花钱入学,可以捐粟送监,说白了,就是拿钱换监生功名。   事情到了这一步,国子监也就不出意外废了……而这些建议都是来自朝中的忠正贤臣,他们倒是不贪赃枉法,可是败坏国典,摧毁祖制,下起手来,半点不客气。   而此时刘伯温提出的办学,却是明显为了打击地方的士绅,也是他的报复大计之一。   有了官办学堂这一层,学什么,教什么,都捏在官方手里,而且还可以随时加恩学生,让他们忠心办事。   虽然学堂不能保证百分百忠心,但是念官方学堂,跟念晋商学堂,出来的人,大约是不一样的。   刘伯温主张让蒙童入学,计民授田,编户齐民,建议老朱一心独断,少数强敌,重在发展……   一路看下来,一共十八条谏言,几乎每一条都切中要害,老朱反复看过之后,也不由得赞叹。   “此人诚人才也!”   类似的话,这些文臣也都跟老朱说过,但是能像刘伯温讲得这么全面,却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先生怎么看刘基此人?”   张希孟赞道:“他的才华,十倍于臣啊!”   老朱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或有过人之处,但是万万不及张先生……这样吧,就让他给你当副手吧,也负责处理公文事务,以观后效。”   嘚,张希孟的秘书团队又壮大了。   转过天,大年初一,张希孟就主动去找刘伯温,把朱元璋的意思说了一遍。   “伯温先生,在我这里,怕是要委屈你了。”   刘伯温连忙摆手,并且向着帅府深深一躬,随即对张希孟道:“经历在上,那一日经历高论,远在伯温之上,伯温五体投地。只是伯温不识好歹,不明天数,几乎毁家灭族,如今上位能网开一面,不究伯温过错,便是做一个马夫,也是心甘情愿啊!”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客气了,你提到了兴学,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想法,在宣城那边,我订了许多的文房四宝。可是话说回来,要想兴学,不能没有学问大家,不知道伯温先生能不能推荐几个?”   刘伯温一听就道:“要论人才,首推宋濂,此人经学文章,都远在我之上,而且人品方正,学问笃实,是不二之选。除了他之外,还有叶琛,章溢皆是大才,可悉数招来,一同兴学。”   张希孟微微点头,却又略沉吟道:“这样吧,伯温先生写一封推荐的文书,回头你送给李善长,让李先生定夺。”   刘伯温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规矩。李先生还是主公治下,文官之首,我们可以提谏言,但是涉及到人才使用,除了主公直接下令的,其余都要经过李先生,有什么决策,也要李先生负责执行。从今往后,伯温先生多往李先生那边跑跑。跟他多聊聊,没有坏处。”   刘伯温沉吟少许,这才意识到什么,连连点头。   张希孟能跟老朱一家吃年夜饭,自然不是外人,论起来他大约可以甩开李善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张希孟却很清醒,一个团队,一个国家,做重要的就是规矩。他如果可以越过李善长,那他干脆把李善长的活抢过来好不?   又或者朱元璋治下,有两套体系,一个叫李善长,一个叫张希孟……真要是闹到了这一步,李善长固然没脸,他就好过吗?   张希孟的小心谨慎,让刘伯温吃了一惊。   他虽然不了解朱家军的情况,但是张希孟有多厉害,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连张希孟都把规矩放在前面,对于刘伯温来说,确实不该心高气傲。   果然,他去找了李善长,把几个人的特长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恭恭敬敬,请李善长决断。   老李自然是欢喜,立刻下令,派人去请,又跟着刘伯温聊了好多,十分亲切。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牛马,总算是有人尊重他了。   李善长激动跟刘伯温道:“以上位的声势,大可以称王,退一步,也该称国公,伯温以为如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格局打开了   听到了李善长的话,刘伯温沉吟了,他给朱元璋的建议就有少树敌这一条,如何才能少树敌,自然是不冒头,到了朱升那里,就是缓称王,张希孟也有类似的建议。   他们可以说是一派意见,都主张闷声发大财。   可是李善长似乎更有想法,他希望朱元璋能更上一层楼。   “李参议,如今局势晦暗不明,上位虽然占据江表之地,但是环顾四境,皆是强敌,如果贸然称王,只怕会招来四方围攻,称国公的话,和大元帅又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啊!”   李善长渐渐凝重起来。   “我并非多事,也不是贪图什么从龙劝进之功。只是有句话,叫做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伯温兄,你也是在官府做过官的,就拿当下来说,前些时候,和宣城的几个商贾签了采买文房四宝的约书,落款的名目,你说我该怎么写?”   刘伯温稍微一怔,“似乎该写大元帅府?”   “那年份呢?”   “这个……用至正十五年!”   李善长点头,“没错,却是要怎么写。可一旦这么写了,岂不是成了元廷的大元帅府?伯温兄,你说该怎么办是好?”   刘伯温一怔,还真是这么回事。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一道政令下去,就要面对几百万人,以什么名目号令这么多人,确实不是简单的事情。   就像李善长举的这个例子,虽然朱元璋没有向元朝称臣,但是写了大元帅府,用了至正年号,那就是暗戳戳在说老朱是大元的臣子。   如果不用至正,用龙凤年号,也是一样的道理。   “张士诚尚且敢建周国,称诚王,徐寿辉也称皇帝,刘福通拥立小明王为帝……如果上位不能称王称帝,我们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都会吃亏的。伯温兄博学多识,见解高妙,你看看该怎么办?”   刘伯温皱紧了眉头,低调有低调的好处。可低调久了,也不免尴尬,你总想着扮猪吃老虎,万一让人家真给领猪圈里,貌似也情有可原。   “伯温兄,我建议上位称王,就算不称王,称国公也好,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前两个字罢了。”   刘伯温陷入了思忖,要说起来,李善长的想法也不能算错。   朱元璋高升一步,对外名正言顺,对内又能妥善安排文武官制,确定属臣,大家伙地位明确,也有了斗志。   总之,好处和坏处都显而易见。   “李参议,下官愚钝,这种大事还真一时想不明白。”   李善长略一怔,随即笑道:“好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回头你跟张经历说一声,等有空了,我们一起跟上位讲,好歹商量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   刘伯温点头,而后匆匆离去。   李善长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张希孟果然才华在自己之上,也深受朱元璋信任,这都是他比不上的。   但是李善长也不是没有半点优势可言……随着老朱势力的扩大,手下的旧官僚越来越多。   进了金陵之后,杨宪,夏煜归附了朱元璋,前面还有汪广洋,随后又添了范祖干、叶仪、许元等人。   如果再把刘伯温推荐的宋濂、叶琛、章溢也算上,在朱元璋手下,已经形成了一股相当庞大的文官力量。   别看给那些武将相比,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十足低调。   但是他们的想法都差不多,毕竟是在元廷混过的,也习惯了儒家思维。   相比之下,张希孟这边,倒是没什么优势可言。   说不定有朝一日,老李能彻底压过张希孟也不一样。   “经历,我以为李参议所讲也的确是个问题,我们这边有诸多政策,如果说不清楚,确实会有麻烦。再有如今加起来也有十几个府,几百万人,确乎应该想办法号令部下,只是不要惹来四方围攻就好。”   张希孟一笑,“照这么说,就要先自称国公了?伯温先生以为哪个比较合适?”   刘伯温苦笑,“上位身在江南,能用的无非是楚国公、越国公和吴国公……楚地主要在天完治下,越国在方国珍那边,且太过偏僻,上位下一步最好就是自称吴国公。以吴国名号,统御地方。”   张希孟没有说什么,历史上老朱的确在攻陷了金陵之后,不久就自称吴国公……倒是老朱称王比较晚,直到击败了陈友谅,奠定了南方大区王者地位之后,才称吴王的。   但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   “伯温先生,就算主公称吴国公,但是纪年要用哪个?”   刘伯温无奈苦笑,“如果用至正,就是大元的吴国公,用龙凤,就是韩宋的吴国公,事情还是那样,没有什么改变……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办法!”   刘伯温沉吟了半晌,突然道:“经历,你看这样可以不,是否能暂时称臣元廷?”   “什么?”张希孟勃然大怒,“伯温先生,你在说什么?”   刘伯温无奈道:“张经历,我以为暂时称臣元廷,积蓄实力,而后挥师北伐,也没什么不妥,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是情理之中……”   “不!”   张希孟断然拦住刘伯温。   “伯温先生,你可知朱家军何以能走到今天?”   “这个……自然是上位英明,经历睿智,诸将用命……”   “不!”张希孟长叹一声,“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有理想,有坚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是我们的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也是我们的主张。这是我朱家军的底线,如果投降了元廷,日后还怎么号令天下,驱逐胡虏?”   刘伯温再度语塞,竟无言以对。   其实后世有关朱元璋的误解,不在少数……比如说朱元璋是小明王的臣子,后来小明王死了,自然而然就是老朱弑君,有些影视作品,还煞有介事演绎了一番。   可史书上明确记载,朱元璋没有接受韩宋的官职,只是使用龙凤年号,号令部下而已。   当然了,你说用了年号,就可以算作臣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朱元璋和元廷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当然按照实录说法,在至正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元廷遣尚书张昶航海至庆元,授老朱江西行省平章政事。   这总是朱元璋接受元廷诏安的铁证吧?   都接受了官职,还不是元廷的人?   果然,你朱元璋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抗元主力是刘福通,朱元璋就是个跳出来摘桃子的伪君子!   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朱元璋的欺人之谈……   先别忙,再看看实录是怎么写的,“冬十二月,元遣尚书张昶航海至庆元,授太祖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不受!”   瞧见没有,这句话后面明明白白有两个字,不受!   老朱根本没接受元廷的封官。   至于朱元璋跟李察罕和王保保有书信往来,那是当时有传言,说他们是汉人,却甘心为元廷效力,老朱是打算策反他们。   再有其他的说法,无非就是争天下的尔虞我诈罢了。   总体而言,老朱的抗元态度,是毋庸怀疑的。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不是空话。   像这种称臣元廷的话,朱元璋那里是万万通不过的,更何况还有张希孟在。   刘伯温也是一时昏了头,他连忙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如何能向元廷称臣?不行的!无论如何也不行!那,那就用韩宋的年号?”   任凭刘伯温如何聪明睿智,他也是陷在了二选一的困境,走不出来了。   张希孟突然一笑,“伯温先生,你那个好友欧阳苏,他是丹徒人吧!”   “对,没错!”   “你知道丹徒有什么名胜?”   刘伯温立刻道:“要说丹徒的名胜,那可不少,芙蓉楼,北固山,对了,还有宗泽的墓……我为元臣,本是无脸去见他老人家的,只是在墓前路过,见损坏严重,心中感伤,虽有如此忠良,却终不能保住大宋江山!”   刘伯温低下了头,神情落寞,他们这些人,似乎真的没脸提宗泽、岳飞、文天祥这些人了……   “伯温先生,你看若是主公去祭奠宗泽,宣布晋位吴国公,会是如何?”   “这,这是要做赵宋的吴国公?”   “错!”张希孟又断然道:“赵宋无德,对不起英烈先贤!主公为中华英雄,自然是承袭华夏道统,升任吴国公,自领一方!”   刘伯温猛然吸了口冷气,这句话可不简单,等于一下子打开了格局。   朱元璋的难题在于不称王,不称帝,跟其他势力打交道就吃亏,就没法名正言顺,治理麾下疆域。   可称王称帝,又违背了缓称王的基本战略。   进退维谷,这才逼得刘伯温想出了先向元廷称臣的馊主意。   可是张希孟跳出了这个圈子,既然提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   那前往镇江,祭祀宗泽,重申大义,晋位吴国公,貌似不但顺理成章,还更加名正言顺!   明明都没路了,张希孟愣是走出了新路。   格局,什么叫格局啊!   刘伯温对张希孟瞬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敬意。   这个年轻人,确实是高!   又过了两天,张希孟和李善长碰在了一起,老李自以为张希孟已经没得选择,可是聊了两句之后,当听到张希孟的方案,李善长顿时又瞠目结舌,进而无言以对。两个人去见朱元璋,从头到尾,都是听张希孟阐发理由,讲述种种好处。   老朱听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咱就知道,张先生足智多谋……那从今往后,咱们用华夏纪年喽?”   张希孟道:“暂时或许还不行……不过可以用华夏吴国纪年,主公自称吴国公就是了。”   “华夏吴国!”   老朱仰天大笑:“好啊!真好!咱记得他刘福通打出的旗号是重开大宋之天,对吧?咱们这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孰高孰低,孰优孰劣?李先生,你也说说啊!”   李善长能说什么?   “上位英明,经历睿智!” 第二百章 张希孟被盗了   张希孟在老朱的团队中,就属于那种在一片迷雾,进退两难之中,愣是能开出一条路的人。   什么天完,什么元廷,什么大宋……老子直接打中华牌,而且直接去祭奠宗泽……宗泽是什么人呢?   那是在金人入寇,中原天倾的时候,一股浩气,北上御敌,以衰朽之身,一腔孤勇,坐牛车,负铁锅,收土匪,守孤城。   更拥立新主,保住汉家江山,戍守开封,以身殉国,纵然身死,尚三呼过河!   别看他拥立的完颜构有点拉胯,但是哪怕过了千百年,也无所宗泽分毫。   李纲书生意气,誓死捍卫开封,是为第一股浩气,宗泽继之,乃是第二股浩然,所谓人心不齐,壮志犹存。   随后才有岳飞的北伐,有文天祥的悲壮,有钓鱼城的坚贞……一脉而下,条理清晰,赵宋亡国,华夏犹存。   复国之志未尝稍有懈怠,天下志士,无时不盼着恢复中原。   红巾兴起,元廷丧胆,祭奠英烈,砥砺人心,正当其时!   张希孟这手厉害就在于,蒙古同金国一样,都是外敌入侵,蛮夷占据中原之地,建立的王朝。   祭奠了宗泽,就等于和元廷切断了关系,哪个人也没法颠倒黑白了。   而更尴尬的或许是亳州的韩宋政权,他们以恢复大宋为旗号,开始大宋就真的值得恢复吗?   宗泽,岳飞,多少仁人志士,一心恢复中原,舍死忘生,奋勇死战。结果就出来完颜构那么个东西,自己毁掉国之柱石,屈膝认爹,千古耻辱。   恢复大宋?   恢复你妹!   一拳挥出,同时打了两家嘴巴子,这主意都高完了!   贾鲁,朱升,陶安,李习,包括龚伯遂,自然也有刘伯温,这几位都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服了!彻底服了!   不服也不行啊!   “经历,这可是一篇大文章,必须要做好了。以我之能,只怕不行。唯有一个人,能把文章写好。”刘伯温深情建议,能让他这么推崇。毫无疑问,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说的是宋濂吧?”张希孟笑着道。   “没错,就是此公!”   张希孟笑道:“李先生那边多半已经下手了,你放心吧,要不了几天,你们就能老友相见,保证其乐融融!”   果然,几天之后,宋濂到了,但是却出了点小尴尬,两人一见面,宋濂就揪住刘伯温的衣领,怒气冲天!   “刘基!无耻之尤!”   他这一骂,把刘基也弄得老脸通红。   “景濂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推荐你出来做事,匡扶明主,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你自己愿意当二臣贼子,你请便,何苦连累我?刘基,你是知道的,我当年曾经立誓,此生绝不为官!你难道不知?”   刘伯温也怔住了,宋濂的确说过这话,不过那也是有缘由的……大体不凡的人,都有个特殊的出身,或者幸运值点满,或者天打雷劈,或者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宋濂就具备最后一种特点,他是七个月出生的早产儿,从小身体就弱,还有风眩的毛病,一旦发病,就要昏迷数日……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之下,大体可以判死刑了。   可宋濂就是没死,不但没死,还成了神童,变成了有名的小镇做题家。   他能活下来,一是运气不错,二也是祖母和母亲悉心照料,才让他活下来。顺利渡过童年的宋濂展现出过人的天赋,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前后拜了许多名家,精研五经,早早就名扬天下。   他有名到了什么程度呢?   连元廷都知道了,而且皇帝下旨,召他进入翰林院。越过科举,直接入翰林,宋濂也是做题家的典范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宋濂更加名声泼天……他拒绝了元廷的招揽,而且理由还极其过硬。   他要孝养老母!   这个借口有一位前辈也用过,那就是写了陈情令的李密。顺便说一句,李密并没有坚守到最后,在祖母死后,服丧期满,他还是接受了西晋的招揽,前后出任了温县县令,汉中太守,随后罢官回乡。   所以说有些诗文看看就好,不要太入戏了,不然会受伤的。   宋濂没有写陈情令,但是他却是没有接受元廷的招揽,而是一直闭门读书,著书立说,教授弟子门人。   他也说过,身体孱弱,昏聩无能,不能出仕为官。   既然立下了誓言,元廷的官不能做,红巾的官更不能做……结果却被好友出卖,李善长用了点“小手段”,把他给弄到了朱家军。   宋濂能不生气吗?   他恨不得把刘伯温宰了,“我未曾仕元,于心无愧,更不愿被人说三道四,我只求闭门读书,家中安然,做个山中野人就好!你何苦让我落到这个是非圈子之中?刘基!你先仕元,随后侍奉红巾,别忘了,不久前你还在率领乡勇,镇压红贼,你杀人可没有手软过!似你这般侍奉二主,宁无愧乎?我看你多半不能安享天年!”   被宋濂这么一顿臭骂,刘伯温竟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反而把宋濂弄得不会了。   “刘基,你疯了不成?”   刘基好容易止住了笑容,“景濂兄,如果是前些时候,你这般说,必然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时至今日,我已经想通了,大彻大悟,反倒是景濂兄,你还糊涂着,不知道大义所在!此生真谛!”   宋濂一怔,“刘伯温,你不要胡说八道,莫不是你也信了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降生的鬼话?莫不是那位口中衔玉而生的公子,让你瞧见了天命?那不过是哄骗愚夫蠢妇的戏法罢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刘基忍不住大笑,“景濂兄,天心即民心,民心即土地,天子奉天施政,志在均田,你以为此议如何?”   “这……”宋濂怔住了,民心即土地,天子施政,志在钧天……自古以来,怕是还没有这么粗暴解释天命。   乍听之下,也太减省了,毫无深意可言。   但宋濂身为大家,哪里不懂化繁为简的道理。   一个人可以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惊人,可是仔细推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深意。更何况是这种,能粗暴囊括天心天意,天子百姓的话语,更是千难万难,哪怕是大儒,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伯温兄,没想到你的学问倒是进境不小啊!”   刘伯温摇头,“我可没有这个本事,这话是我的上司,经历张公所言。”   宋濂更加吃惊,“若真是他说的,我倒是想跟他请教学问,也不知道张公能不能赐见?”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张经历倒是能见你,不过你还要辛苦一下,帮忙写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   “一篇自盘古开天,华夏立业,延续至今的大文章!一篇能在宗泽墓前,昭告天下的雄文,一篇能落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巨作!”刘伯温动容道:“景濂兄,你骂我的那些话,是对的!可你的格局小了,我们如今不是换一个主子,而是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还要告慰先祖,救济万民……哪怕千百年后,我们做的事情,依旧会光耀千古。就如宗泽一般,哪怕改朝换代,提到他,也要竖起大拇指!”   宋濂一阵惊讶,随即道:“伯温兄,你仔细跟我说说!”   刘伯温面带笑容,把当日张希孟谈的那些话说了,又把祭奠宗泽,正名分,申明大义的话也说了。   前后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宋濂最初只是耐心听着,后来竟然跟刘伯温讨论起来,两个人越聊越热闹,到了最后,竟然携手揽腕,哈哈大笑。   “痛快,着实痛快!”宋濂感叹道:“朝闻道,夕可死。到了如今,才知道我宋濂着实是个匹夫之人,不通大义,不懂春秋。这么说起来,我是真想见见张公,能聆听他的教诲,必定犹如痛饮甘泉,畅享佳酿啊!”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这还不容易,你干脆留下来,和我一样,协助张公整理文字,遇到了事情,就跟他请教,岂不痛快!”   宋濂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伯温兄,今天能不能就去拜会?”   刘伯温看了看,天色接近黄昏,去了没准还能蹭顿晚饭,就笑道:“同去,同去!”   他们俩也没敢带什么重礼,就随手买了几样礼物,然后去了张希孟的府邸。   说是府邸,不过是一座二进的小院,据说原来住过商人,后来因为战乱,人就跑了。   张希孟也没住几天,前些时候他四处调查,再后来跟着老朱南征,刚刚返回金陵,到了自家的府邸。   张希孟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在书房发现了一锭金子。   这是有人给自己送礼吗?   就一锭金子,且不说我收不收,这点钱也太瞧不起我了?   张希孟疑惑之际,突然发现在桌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居然有一番话:“在下江湖人士,化外之民,曾经偷过上百元廷官吏,前不久又在方国珍手上偷来黄金佛一座,熔城金元宝数十。在下自以为天下无不可偷之官,无不可入之地,前不久与人打赌,潜入尊府。然则贵府并无金银,又无值钱之物……先生廉洁,让人五体投地,朱家军威名远扬,果不其然。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留金一锭,修复门窗,聊以赎罪,还请先生海涵。”   张希孟正在看纸条,刘伯温和宋濂就来了,这俩人也见到了桌上的金元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张希孟叹口气,就把纸条递给了刘伯温。   刘伯温看了又看,神色怪异,塞给了宋濂。   宋濂接过来,思忖良久,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先生有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之志……清廉若此,当真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摸了摸头,他竟然成了清官表率了?   别误会,我就是没在家里住,而且我的俸禄都被朱英那个兔崽子给冒领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人们这才惊觉。张希孟身为朱元璋的心腹,执掌大权,更要命的是他还管着粮食银行,光是手下存粮就有几百万石。   这样的人,家中竟然连盗匪都找不出什么,还留下了一锭黄金!   看似荒唐,却不得不感叹一句,真不愧是仁义王师啊! 第二百零一章 清官无敌   清廉,绝对是自古以来,人们对官员的第一要求。   宋有包拯,明有海瑞。   皆是受到后世历代敬仰的表率。   张希孟倒是没想过贪赃枉法,但是一下子成了清官代表,还有点不适应?我真的算是清官吗?   算!   怎么不算!   我们张经历每次大胜之后,别人收取财物,先生只关心书本文字……先生不置办产业,不取俸禄,不贪不占,宵衣旰食,夕惕朝乾,兢兢业业,实在是官吏的楷模。   先生主张均田,意在富民。先生执掌粮食银行,家中却无一石粮食,试问古今,还有如此清廉的官吏吗?   而且别的清官都是同僚、师生、好友之间吹捧的,谁知道真假,大约就是人云亦云吧!可我们张经历不一样,他这是盗匪认证的。   官匪从来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一个让匪类都五体投地的官,这还用多说吗?   谁敢说张经历不清廉,老子都跟你急!   这事由于传播太快了,还没出正月,就连方国珍都听说了。   而且那张纸条上还特别写了,偷了方国珍的金佛,然后熔成了金元宝,见张希孟太过清苦,竟然留下了一个元宝。   也就是说,老子亏了钱不说,还成了笑柄。   同为义军,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方国珍备受压力,他发誓要揪出那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千刀万剐了。   不为别的,方国珍前些时候送给朱元璋金玉马鞍,如今又弄出了金佛。姓方的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啊?   这家伙起兵快十年了,一直霸占海上航路,抢掠走私,尽是发财的门道,他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厚?   金屋子,金床,金桌子金板凳,就连马桶都是金的。   这些传言神乎其神,就连方关都糊涂了,不会他爹真有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吗?   “蠢材,蠢材!”   方国珍气得大骂,他是抢了不少好处,可是任何一个养兵的人都知道,再多的钱,也不扛花,没有几天就会见底儿。   虽然方国珍也藏了一些私房钱,倒是绝没有到挥金如土的地步。   可是这些传言给老方带来了两个麻烦。   其一,各地的小偷贼匪都盯上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元廷日薄西山,秩序崩塌,各路神仙鬼怪都跳出来了,有投身红巾军,提刀杀人的,自然施展偷技,大发利市的。   之所以小偷没什么名气,那是因为大家伙的目光都在巨匪身上,杀人的案子都关心不过来,谁会在乎偷钱的!   只是大家伙不在乎,并不意味着没有。   恰恰相反,这年头神偷遍地,格外猖獗。   就这么说吧,金陵城尚且不能保证安全,张希孟的住处都被摸进去了,别的地方又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听说方国珍有钱,还敢把黄金放在外面,偷他丫的!   老方气得抓狂!   好歹我也是一方之主,你们对我尊重一点,别不把我当回事!   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任凭方国珍怎么小心,但是还有人得手了。   真从他的府邸偷出了东西,这下子更是刺激了无数神偷,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方国珍身上。   偷不了你,还偷不了你的粮,你的船?   面对无数大盗的奇思妙想,方国珍是不胜其烦。   没办法,他只能加倍调拨兵力,保护府邸。   而这就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一个让方国珍措手不及的麻烦。   如果说盗贼们是随便起哄添乱,那么手下的士兵,可真的要了方国珍的命。大家伙跟着你出生入死,辛苦了这么多年。   光听说你发财了,金子多得都被偷了,怎么不给我们点?   你这么抠门,不讲义气,莫非是要我们提刀上洛,痛陈利害?   这么个破事,居然弄得方国珍军心不稳,这家伙没办法,只能一面解释,一面多给发了三个月的军饷,全力以赴安抚人心。   但效果依旧寥寥,弄到了最后,老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觉得还是对外用兵吧!可别继续纠缠了。   方国珍能打谁呢?   毫无疑问就是围困着平江府的张士诚,啥也别说了,咱们俩过过招吧!   张士诚这个冤枉啊!   他什么都没干,没得罪你朱元璋,没招惹你方国珍,凭什么打我?   看我好欺负吗?   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士诚一直在围攻平江府,方国珍从松江府登陆,攻击张士诚的后方。老张这边师老卒怠,疲惫不堪,竟然被打得接连惨败,难以招架。   张士诚实在是有点没主意了,他憋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竟然向元廷请降。   方国珍不是已经接受了元廷漕运万户的官职吗?   俺张士诚也投降了,这回咱们同朝为官,你总没法继续打我了吧?   张士诚这思路简直绝了。   不过他距离元廷这么远,诏安又不是小事情,来回几个月也是正常的,所以张士诚和方国珍还要继续乱着。   而他们乱起来,对谁有好处呢?   毫无疑问,朱元璋选择了战术后仰,正是在下!   事实上,从传出张希孟清廉开始,有一个地方就热闹起来了。   正是张希孟弄得粮食银行。   前面已经说过了,粮食银行并不便利多少,发出的市场券也相当繁琐。   朱元璋占领金陵之后,粮食银行也在江南开展了业务,但是对不起,江南根本推不开。   毕竟信任还没有建立起来,而且江南相对富庶,金银存量不少,朱元璋为了发展商业,并没有像元廷那样,禁绝金银,甚至还鼓励金银交易,只要纳税就好。   正因为如此,粮食银行和市场券没什么进展。   按照预估,甚至要等到粮食收获之后,才有希望。   毕竟在滁州也是这样的。   可是自从传出张希孟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之后,跑粮食银行咨询的人就多了,而且还都是富商。   大家伙的逻辑也很简单,在这么个混乱的时候,一个清官,比熊猫还要珍贵一万倍!   朱家军能有这样的清官,也自然值得信赖托付。   与其把钱财藏在家里,埋进地窖里,为什么不拿出来,存到粮食银行。只要能保证安全,也不用多少利息,甚至给点保管费,都是可以接受的。   “张先生,如今上位的威望大增,百姓又称赞您这位清官,咱们朱家军的风评,简直不要太好啊!”   郭英兴匆匆向张希孟汇报情况,脸上洋溢着笑容。   哪知道张希孟一点都没有笑,相反,他绷着脸,怒视着郭英,眼神冷冰冰的。   “少在我面前唱喜歌,我问你,那个贼呢?你抓到了没有?”   郭英哭了,“先生,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头些时候,你这府邸没人居住,看管不严,有人偷偷进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好抓!而且这个贼人十分猖獗,他偷了方国珍,又来偷先生,我看他下一步,没准去偷张士诚,去偷刘福通……人多半不在我们境内,我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啊!”   好家伙,一个贼把红巾军都给秒了!   张希孟黑着脸,怒道:“我可告诉你,外人进了我的府邸,轻轻松松就走了。如果他进了主公的府邸怎么办?如果他不是偷东西的,而是来投毒的,又怎么办?你现在担负着所有人的安全,你就这么做事?如果出了意外,把你的脑袋砍了都不够赔的!”   郭英被吓得魂飞魄散,手心直冒冷汗,这事情的确不小!   “我,我一定想尽办法,务必把这个贼揪出来,请先生放心,断然不会有下一次!”   郭英吓得逃命似的离开,赶快去布置人手,一面追查,一面加强防卫,努力做到滴水不漏。   还真别说,这一次的事情给老朱和张希孟都提了个醒,必须小心再小心。   尤其是老朱,他很喜欢往民间跑,没事就找个面馆,吃一碗面,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了。   老朱这个趣味,或许就是在当初流浪的时候染上的。   彼时的他,满世界要饭,想要吃一顿饱的都难。   彼时那些坐在面馆里,热气腾腾,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的身影,一定是老朱最羡慕眼馋的。   如今掌了权,能够吃上一大碗面,再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毫无疑问是享受的。尤其是一点,街上千万别有馋得流口水的要饭的,尤其是身强力壮的,必须赶快安排,从军屯田,一定要给他一个出路。   可别再弄出第二个朱重八了!   如今弄出了这个事,虽然老朱还是喜欢上街,但也必须克制了,千万别遭了毒手。   只不过相比这点小小的不痛快,朱家军的收获还是太大了。   一直以来,都想发行的宝钞,似乎可以推出来了。   而清廉之名,天下皆知的张希孟,就是最好的宝钞司提举。   “先生,这事怕是非你莫属了。”   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吗?   “主公,纸币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有稳妥的准备。我这边人手也着实不够……”   “这个容易。”老朱笑道:“刘基,宋濂,还有叶琛,章溢,这几个人都归你了,该怎么发宝钞,你们商议个办法出来。”   这一下子张希孟的部下直线飙升了,而且还都是名士鸿儒,颇有人望的那种。   老朱轻松道:“先去祭奠宗泽,回来咱们就准备春耕,准备宝钞!” 第二百零二章 祭祀先贤   朱元璋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在他的身边,尽是当世顶尖儿的文武人物。文官这边,以李善长为首,贾鲁,朱升,张希孟,汪广洋,杨宪,刘伯温,李习,陶安,宋濂,叶琛……   武将这边,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汤和,冯国用,费聚,花云,邓友德,朱文正,吴良,吴祯等等。   时至今日,老朱可以自豪说一句,人才济济,羽翼丰满。   而这还只是表象,乱世从来不缺猛人,论起能打,刘福通已经开始北伐,西路军已经越过陕州,杀入关中。   毛贵在徐州等地积极厉兵秣马,也要杀入山东,和元军死磕。   天完大帝徐寿辉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战力惊人,明玉珍刚刚杀入蜀地,论起天完的地盘,已经囊括了三个大元的行省。   朱元璋的地盘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一个行省大。   就连张士诚方国珍手下,也都是猛士云集。   更不要说元廷虽然烂船,却还有三千钉子,脱脱是不行了,但是由于释放出乡勇这个怪胎,借助民兵镇压红巾。   在元廷,渐渐出现了两个强大的军事集团,一个是答失八都鲁,一个是察罕帖木儿,另外诸如李思齐等人,也都是一时的猛士,不可等闲视之。   但是面对天下群雄,朱元璋信心十足,或许过程会很辛苦,但是他们注定都是被碾压的渣渣!   因为朱家军这个集团,拥有了远超对手的东西。   这些起自淮西的汉子们,不再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出人头地,这些朴素的要求。他们有了更伟大的追求。   他们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要实行均田,改善民生。   有了思想的农民,就不是普通的农民。   而且朱家军里,还有一群完成了思想蜕变的读书人。觉悟的读书人,也就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   “李先生,这一次祭祀之后,咱准备设立左丞和右丞,辅佐咱处理政务……这个左丞就由你来担任,张先生出任右丞。”   李善长一怔,随即心中发苦,自己这个文臣第一的名头,到底还是保不住了,让张希孟给超过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之时,旁边的朱升笑道:“恭喜李相了,上位可是把千斤重担,压在了你的肩头啊!”   李善长一怔,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原来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是以右为尊,所有在元廷的中书省,右丞是高于左丞的。   在红巾军起义之初,也是延续元朝的习惯,以右为尊。   但是到了如今,朱家军就要恢复汉家的传统习惯,以左为尊。   所以李善长这个吴国公左丞,依旧是文官第一人,张希孟出任右丞,紧随其后。   而贾鲁和朱升,他们挂名平章事,算是朱元璋的高级参谋。   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李习、陶安,这几个人分领六部,直属于李善长,算是老朱的行政团队。   张希孟这个右丞兼领学士院,史馆,儒学院,都察院,还有通政院,宝钞司……协助李善长,辅佐政务。   这个安排其实是很有趣的,由于老朱只是升任吴国公,有些衙门的牌匾需要降格处理,比如史馆其实就是国史馆的意思,儒学院就是国子监的意思,学士院就是翰林院的意思,都察院则是鼓捣出来,暂代御史台之用。   这样一来,整个体系设定也就很清楚了。   假如把老朱看做皇帝,那么李善长是文官之首,属于丞相,统领六部,全面负责行政事宜。   张希孟是副相,他统领翰林院——负责起草圣旨,统领国使馆——负责修史,执掌国子监——负责人才培养,率领御史台——监察百官,掌握通政司——负责文字往来,还额外负责发行货币。   一言以蔽之,六部之外的事情,全是张希孟负责。   毫无疑问,正常国家不会这么设定官制的,这是要疯了!   但是对于一个草台班子来说,就很有智慧了。   老朱要的还是效率,不可能弄一大堆官员,互相掣肘。   因此核心的施政权力,必须交给一个行政能力强悍的人,李善长因为丰富的经验,加上这几年的表现,顺利胜出,得到了六部的统御之权。   可问题是如果因此就以李善长为首,毫无疑问,又会让李善长的权力膨胀过大,不受控制。   所以老朱这才把除了六部之外的权力,悉数托付给了张希孟,造成了一位超级副相!   这位副相能管公文起草签发,能监察百官,此外还有人才培养,货币发行等权力,等于把李善长给盯死了。   反正不管你老李愿不愿意,咱就这么干了。   面对老朱扔过来的海量工作,张希孟也是头疼,就算再是工作狂,也干不过来这么多事!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班底儿,他让刘伯温负责起草公文,宋濂负责教育,叶琛负责公文往来,章溢主管监察……至于张希孟自己,除了监督这几个人之外,就是主要负责发行宝钞。   而第一个跟随张希孟的孙炎,却是没给他具体活儿,反正就跟在张希孟身后当跟班吧!   其实看似有些混乱,但是大体还是明确的,未来的六部九卿,已经有了雏形。   相应的,武将这边就简单了一些……原来老朱设立过五营,随后又扩大为十营,到了现在,指挥使已经不够用了。   根据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重新设立五军,并且设立都指挥使……比如前军都指挥使,下辖甲字营和乙字营,后军都指挥使下辖丙字营和丁字营,以此类推。当然了,除了这十营之外,老朱还可以随时扩编,前后左右中,五军都指挥使,下辖的各营兵马,可以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地步。   总而言之吧,就是这一整套体系,在快速向着国家方向发展。   暂时还有些别扭的地方,等老朱称帝之后,一切名正言顺,也就好办了。   大致的权力划分,文武格局,基本奠定下来。   接下来的使命,就是给这一支人马,注入灵魂!   朱元璋带领着文武,来到了镇江路丹徒县京岘山北麓,   当年宗泽驻守开封,忧愤成疾,病逝之后,由儿子宗颍和岳飞护送,尸体运到了京岘山安葬。   最初的时候,宗泽墓还有人照料祭祀,但是由于宋元之际,战乱频繁,墓地遭到了毁坏,祠宇倾侧,享堂圯废,墓茔荒芜,祀产竟然被寺僧侵占,一群秃驴在宗泽墓周围大肆耕种。   张希孟提出祭祀宗泽之后,立刻派人过来,清查墓地情况,把那些种地的僧人给悉数扣押了。   随后开始全面修葺,清理杂草,修葺祭祀殿堂……一共动用了三千多人,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二月春风,似剪如刀,朱元璋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宗泽墓前。   他们下马列队,进入墓地。   朱元璋亲自上前,祭祀行礼,献上三牲祭品……做完这一切之后,朱元璋主动后退,这时候宋濂迈了一步,向前走来。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位老先生的双腿竟然微微颤抖,脸色微红,如醉酒一般……事实上原计划是张希孟来念祭文的。   可张希孟把机会让给了宋濂,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一次载入史册的大事!   很有可能几百年后,提到宋濂,就会想到这篇文章,没准还会写入教材,并且附上一句话……背诵并默写全文。   “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这老头一开口,就从开天辟地讲起,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这文章是真够大的!   宋濂不紧不慢,继续道:“大禹治水,国朝始出,夏商三代,表率后世……遂有春秋之论,诸子百家,圣贤定道统,制礼乐,为华夏,别蛮夷……始皇天降,横扫六合,宇内一统,中华铸就!”   说到这里,大家伙才渐渐品出了味道,宋濂是在重新梳理历史,他从三代之治,讲到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他认为这一段历史,是形成华夏之论,区别蛮夷的关键时期。   等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就真正确立了华夏格局。   “始皇之后,王者迭出,自秦之后,汉唐相继,传至赵宋,华夏江山,中华道统,绵延不绝……然则蒙古起于大漠,提雄兵十万,横扫八方,灭国无数,中华一脉,断于崖山,宇内竟无汉人之疆土,炎黄苗裔命比畜贱,绵延数十年,忧愤之情,灭国之痛,锥心刺骨,仁人志士,旦夕不敢忘怀……”   “幸人心不死,浩气长存……思我华夏先人,射日移山,治洪水,修长城,何曾畏惧?王侯将相并非天命,匹夫之怒,犹能覆亡社稷!仔细思来,华夏真意,尽在不屈二字!”   宋濂从道统传承,过度到人心不死,随后点出不屈之意。   接下来自然要讲到如何推翻元廷。   “数千年来,华夏危亡,非只一次。亿兆黎庶,岂能甘为牛马牲畜?吾主朱氏元璋,敬告先贤,承天之命,顺乎人心……提三尺剑,起兵灭元,志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又云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天命归我,人心所向,天地神明,并历代英杰先贤,庇佑吾等,矢志不渝,以竟全功!” 第二百零三章 张老师的小课堂   一篇祭文读下来,宋濂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不是一篇普通的祭文,而是一套完整的纲领,是整个朱家军集团,对于历史的看法,对于未来的展望。   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是为了区别华夷,歌颂贤臣,甚至把陈胜吴广写进去,是为了赞扬反抗。   归根到底,又落在救民之上,民意即天意,天心即民心……说到了这份上,等于是彻底和元廷还有其余红巾军区分开。   朱家军已经成为了一支彻彻底底,与众不同的力量。   什么名分争执,要怎么号令治下,怎么对外宣称……全都没有了疑问,纪年使用华夏吴国,以老朱入金陵的次年算起,也就是至正十六年为华夏吴国元年,用国号为吴,但国主号为吴国公,并不称王,入境华夏吴国,简写成吴,或华夏均可。   至于红巾军,朱家军的称呼,在正式文件里面,也多以华夏代之。   总而言之,老朱的势力彻彻底底独立起来,而且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朱元璋就任吴国公之后,任命属官,宣布新政,而诸般大政的头一条,就是发行华夏宝钞。   而这个任务,也就落在了张希孟的头上。   “诸位都商议一下,看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也有了自己的值房,他居中而坐,刘伯温,宋濂,甚至贾鲁,龚伯遂等人都来了。   尤其值得一提,连也先帖木儿也被叫来了。   这位刚刚修了好几个牛蹄,身上还带着粪土的味道,索性大家伙也没有在意,认真做事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也先,大元的宝钞似有一段还不错,你能不能分享一下经验,让我们都仔细听听?”   也先怔了怔,宝钞,这破玩意简直是他们兄弟心中的痛,红巾军兴起的一大原因就是变钞。   正是有了切肤之痛,谈起来才更加深刻……有些书中盛赞元朝的宝钞,认为这个宝钞储备金充足,币值稳定,非常先进,比起大明宝钞强多了。甚至可以得出元朝统治者比起农民出身的朱元璋更懂经济。   至于哪本书,也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论起币值稳定,商民便利,元朝宝钞维持的时间,还真没有大明宝钞长……只不过在古代的条件下,搞纸币,下场大概都能预料。   元朝最初发行宝钞,甚至不是以白银作为储备金,而是用生丝,一千两生丝作价五十两银子,然后一两银子做宝钞两贯,也就是说一千两生丝,换一百贯宝钞。   后来元朝干脆以银子作为储备,随路设立官库,贸易金银,平准钞法。每花银一两,入库其价至元钞二贯,出库二贯五分。赤金一两,入库二十贯,出库二十贯五百文。   按照元廷的设计,如果外面拿一两银子,可以换出两贯宝钞,而每多一两银子的储备,可以多发行两贯五分宝钞,赤金按照十倍银价计算。   其实从这个比例看,元廷甚至算是保守的,纸币和储备金的差距可以更大一点,比如有三成的储备金,就能发行十成的纸币。   但是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很快元廷就坚持不住了。   大量发行纸币,远远超出储备金,无力继续维持,元廷干脆来了一手美帝的传统艺能,宣布宝钞不在和金银挂钩。   大元朝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了。   从此开始,元廷就放飞自我,大约从1276年开始,元廷就疯狂发行宝钞,个别地方,几百贯宝钞都买不下来一斗小米。   而元朝的统治者,为了满足挥霍需要,每年增发300万锭宝钞,甚至还弄出了大额的新钞,取代旧的宝钞,把金圆券的招数也学来了。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忽必烈在位时期。   说起来讽刺,这位大元朝的开国之主,在他的治下,大元朝就已经露出了亡国之态,简直能和西晋比烂了。   随后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元廷疯狂发行宝钞,变着花样发行,民间抵制,就改用金银铜交易,元廷又不许金属交易,谁敢不用宝钞,就要杀头。   可宝钞又不停贬值,就这样,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一直混到了黄河决口……脱脱主政,要治理黄河,就必须花钱,偏偏国库又是空的。   脱脱就主张变钞,重新发行新钞,新钞的币值是旧钞的两倍。   但是在操作中间,新钞和旧钞又是一样的,仅有一个区别,就是在新钞背后盖个戳……这么扯淡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维持的。   有高手干脆伪造个戳,自己收旧钞盖戳,利润翻倍,用不了几天,就能上市飞升。   假币遍地,钞法崩溃,短短几年,物价暴涨七万倍,然后才有了红巾军造反,大元朝山穷水尽……   稍微梳理一下元朝宝钞的历史,就能发现这里面有无数似曾相识的桥段,比如布雷顿森林体系,马克超发,金圆券改革,津巴布韦的恶性通膨,甚至有葡萄牙埃斯库多崩溃……整个一个纸币的一百种崩溃方法了。   果然历史上没有新鲜事,不过是穿着不同衣服的人,把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上演罢了。   听也先帖木儿把这些事情说完,尤其是讲脱脱变钞的这段,他拼命给老哥往回圆,但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长叹一声。   “百姓民力凋敝,变钞太急,官吏太恶,钞法太烂……如此一来,百姓山穷水尽,安能不反!”   听到了也先如泣如诉的抱怨,诸如宋濂等人都摇头了,要不咱们就别折腾钞法了,这玩意根本是害人的东西!   倒是龚伯遂比也先有见识,他说道:“宝钞意在财货流通,汇通天下,利国利民……只是不要滥发就好。如今上位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商贾繁华,古已有之。如果不发行宝钞,不鼓励商贸,唯恐对朱家军不利。”   这时候贾鲁突然开口了,“老夫也得到了消息,张士诚发行了铜钱,如果我们拿不出应对的手段,他派人到我们境内,大肆采购物资,只怕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张士诚造的铜钱叫做天佑通宝,这玩意在后世还属于名币大珍,在拍卖行卖出过410万的天价。   说回当下,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常年经商,摆弄银钱,他发行铜币,还是很靠谱的,也相当受百姓的欢迎。   宋濂迟疑道:“既然张士诚能发行铜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   贾鲁笑了,“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盐商云集,金银铜钱的储备本就很多,加之他又有大批的食盐,只要规定收取金银即可,他每年都能结余下许多银钱,发行铜子,不成问题。”   这时候刘伯温突然低声道:“这么说,张士诚其实是靠着淮盐喽?”   贾鲁点头,“没错,他的确靠着淮盐,奈何我们没有啊!”   众人又议了一阵子,大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货币这玩意,不能不搞,如果不搞,就会被张士诚等人占便宜,也不利经贸发展。   但是一个不好,宝钞崩溃,后果也不堪设想。   而且朱元璋治下,缺少足够的金银储备,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诸公,咱们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倒是想请教大家伙,为什么发行宝钞要以金银为储备,元廷最初用生丝,为什么也可以?”   刘伯温立刻道:“宝钞不过是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以纸换物,乃是空手套白狼,非有金银背书不可!唯有如此,百姓才能接受。至于生丝,也是这个道理!”   “不!”   张希孟笑道:“说宝钞是一张纸,并不值钱,所以必须有金银为储备,看似是对的,但是田契,房契,何尝不是一张纸?为什么就有价值?”   “这个……”刘伯温再聪明也没学过后世的金融,被张希孟问住了,只能勉强道:“田契代表田亩,房契代表房子,到底不同宝钞。”   “不!其实大可以把宝钞看做一份约书,只是这个约书非常特别,不是具体和某个人签的,而是和所有人签署的。按照约定,拿着这一份约书,可以到市面上换取相应价值的商品……所以这份约书可以不要金银,只是能买到东西即可。”   大家伙忍不住吸了口气,仔细思忖张希孟的话,这时候孙炎突然开口,“张相的意思,是金银不能吃,不能喝,拿着金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张希孟笑了,“对了一半,但还有一半……那就是我们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东西,也不知道要多少宝钞。如果随意发行,肯定不可以。我们只有把宝钞锚定在金银之上,至少有个依据,不至于乱了。”   货币这东西,本就是这些传统读书人的弱项,想让他们想清楚其中的关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希孟干脆直接道:“其实我们可以抛开金银……只要我们弄清楚境内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商品,每天交易,又需要多少钱,我们就能在内部发行华夏宝钞,方便百姓。只要拿着这一张纸,能买到粮食,能缴纳税赋,其实纸和金银,没有什么差别。”   “而金银只不过是跟外面交易结算时候,才需要用到的,只是弥补差价罢了。”   “归根到底,发行宝钞,不是考验我们有多少金银,而是考验我们对治下的了解,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 第二百零四章 大盗现身   有多少交易,发行多少货币。   只要能换到相应的商品,就不会有货币超发的问题。   事实上单纯依照库存金银发行纸币,也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多人都忽略的问题。因为商业交易客观需要一定数量的货币,商业越发达,需要的货币就越多。   在中国历朝历代,天下太平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粮价急剧暴跌的情况,比如唐初,斗米几千文,但是很快随着天下太平,就有斗米四五文的记载,下降了几百倍之多。   对于这种情况,大多数人还是持肯定的态度,认为盛世繁华,物阜民丰,米价降低,民生大好,甚至把米价便宜视作政绩,视作太平盛世的特征,大加鼓吹。   其实稍微有些经济学常识,就会发现,这是有问题的。   一斗米几千文,固然不行,可是谷贱伤农,后果更加可怕。   因为大体上虽然老百姓用的货币不多,但是缴纳苛捐杂税,婚丧喜庆,总要用到一些货币。   粮价暴跌,农民换不到足够的货币,遇到了花钱的事情,就要借款,一些人还不上高利贷,就不得不变卖土地,走向破产……因此看历朝历代的头几十年,都有这样的规律,先是因为刚刚结束战乱,百废待兴,物价奇高。   然后用不了几年,因为生产恢复,粮价就暴跌下来,朝廷进入盛世。随后盛世之下,蕴含危机,老百姓的收入下降,破产增多,兼并越来越严重,几十年后,就危机四伏,迫切需要调整,改革之声,就会此起彼伏。   自两汉到唐宋,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   出现这个情况的原因自然是非常复杂的,但是却也跟贵金属供应不足有关系……米价暴跌,换个角度,就是钱价暴涨。   为什么钱会更值钱?   因为缺少金银铜。   再说得直白点,如果宝钞单纯跟金银铜绑定,拿不到足够的贵金属储备,就不发行那么多的纸币……结果还是钞贵粮贱,百姓受苦。   所以说来说去,纸钞背后绝不是单纯的货币储备,而是由国家信用背书的商品生产能力。   这里面有两个要件,一个是国家信用,一个是商品的生产能力。   国家信用很好理解,那商品生产能力是什么呢?就是要有足够多的商品,不然的话,就算你的货币是全球通用的,信用无与伦比,但是你的产业空心化了,又开动核动力印钞机,肯定会通货膨胀的,而且还会越来越严重。   张希孟跟这几位阐释了他的想法,大家伙都耳目一新,虽说没有立刻五体投地,但都有些敬佩。   只是宋濂好奇道:“张相,民间到底要做多少生意,这个我们怎么知道啊?”   孙炎想了想,竟然主动道:“其实也不难,我们收上来多少田赋,这是有数的。依据田赋,就知道民间有多少粮食,老百姓要拿粮食出来卖,然后才能去买需要的商品。老百姓买多少,作坊才会做多少……这中间或许还有差距,但并非不能估算。所幸当下田亩平均,也没人可以逃避税赋,估算起来不难,要是放在大元朝,只怕就南辕北辙,差得厉害了。”   孙炎说到这里,还看了看也先帖木儿,竟然有些同情他。同样是摆弄纸币,脱脱的变钞也不能说完全是错的,只是很可惜,他的运气太不好了。元廷从上烂到下,好事也会失败的,坏事更会失败,归结起来,就是不管懂王还是睡王,谁都没辙,积重难返了属于是。   张希孟微微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秘书还真有点才干,貌似他们家就是摆弄生意的,有些心得,也算是正常。   “没错,民间大致的交易量,我们是能估算的。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小心,那就是外界的破坏!”   贾鲁好奇道:“可说的是张士诚?”   张希孟道:“当下我们主要生产粮食,丝绸和棉布虽然有生产,但数量不及张士诚,另外就是盐!如果张士诚利用食盐,大肆换购粮食,造成粮食短缺,或者积攒大批的宝钞,兑换金银,造成物价波动,都会影响到我们的宝钞稳定。”   听张希孟的分析,如果是军中诸将,大约就要喊着灭了张九四了。   不过这边显然都是文人,思维自然是不同的。   刘伯温就道:“如今百废待兴,老百姓能穿粗布衣服就够了,丝绸和棉布,也就是军中能用到,这个可以想办法。但是最麻烦的就是盐!柴米油盐,一样少不得,这是民生物资,如果让张士诚捏在手里,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宋濂道:“天下产盐无非三处,东南的海盐,西北的池盐,还要巴蜀的井盐,偏偏我们一样不占,这可如何是好?”   刘伯温笑了,“景濂兄,你怎么忘了方国珍?”   “方国珍?”   “对啊!他现在正跟张士诚开战,消耗肯定不小,前些时候,他派儿子过来,上位和他谈的也是食盐……如果我们想办法,多从方国珍手里弄两浙的盐,张士诚就没法掐我们的脖子。说不准,还能倒卖食盐,赚一笔钱!”刘伯温明显比宋濂灵活多了,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刘伯温自己在老家拉起来一支乡勇。   为了能维持,各种赚钱的手段都想过了。   比如刘伯温就很清楚,有些徽商就会到江浙沿海,采购食盐,贩运到内地赚大钱。   经过了大家伙头脑风暴式的探讨之后,整个情况就明确了。   张希孟做出了总结,“我们必然要发行宝钞,而这个宝钞的基础是以粮食为主的商品。而为了保证宝钞币制稳定,我们需要弄清楚民间的贸易数量,这一点就由孙炎挑头去计算……必要的时候,要请李相公那边帮忙,讨要户部的清册。”   孙炎连忙答应,“卑职晓得了。”   “再有第二项,食盐作为民生必需品,又是我们缺少的,应该跟方国珍那边达成协议,尽量多囤积食盐……我们要采取官方售卖的办法,把食盐抓在自己手里,保证食盐充足,盐价稳定。维持住了粮和盐,宝钞便变动不了多大!”张希孟对着刘伯温道:“这事情怕是要伯温先生出面了。”   刘伯温一怔,“张相,我,我和方家父子有仇,他们想抓我全家,我去跟他谈,仇人见面,只怕……”   “怕什么!”   张希孟突然打断了刘伯温,冷冷笑道:“如今我们势大,方国珍势小,我们太太平平,他跟张士诚刀兵相向!我们不是去求他施舍食盐,而是给他一条活路!伯温先生,往后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你可不能太过君子了!”   刘伯温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之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远处的也先帖木儿都是一哆嗦,真猜对了,这人心里有刀子!   让他去对付方国珍,那不正是仇报仇怨抱怨的好时候吗!   张希孟是真够黑的,往后这种热闹事,还少不了,真是值得期待啊!   安排了这俩人之后,其实还剩下一件大事,那就是货币本身,必须有足够的防伪手段。   毕竟他们谈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货币真实有效的基础上,万一冒出来哪个大神,印出几百万贯真假难辨的宝钞,往市面上一放,那就彻底歇菜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跟他们商量的,必须有请专业人士。   陆洲这小子找来了扬州,应天,还有宣城等地的印刷绘画高手,大家伙凑在一起,又研究了交子,宝钞的特点,再翻阅资料,总结防伪手段。   比如纸张油墨的选择,比如印刷技术,比如特殊的标记,还有给纸币编号等等……基本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就这样,他们弄出了第一批纸币,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就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个……你还能画得出来吗?”   陆洲怔了怔,眼珠转了好几圈,这才鼓着腮帮道:“能画出来,但我不会画了。”   “为什么?”   “因为画一张一贯钱的,需要三天时间,我现在帮忙鉴别假币,能赚得更多!”陆洲闷声道。   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好……这么说,还是有造假的可能了?”   “嗯!比我厉害的人,也会有吧!”   张希孟深以为然:“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完全杜绝假币,除非大家伙都不用纸币了……既然造假的成本很高,我会安排人,监督各个市场,及时鉴别假钞,发现问题,严惩不贷!”   陆洲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发行宝钞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妥当。   接下来就是正式推出了。   谁能有幸拥有第一张华夏宝钞呢?   是尊贵的吴国公朱元璋吗?又或者是哪个幸运的商民百姓?   很显然,答案是张希孟。   他早早来到了原来的粮食银行前,拿出了一锭金元宝,郑重存了进去,换出了一百六十六贯华夏宝钞。   可就在张希孟走后,这锭金元宝立刻招来了无数人的垂涎!   张大清官哪来的金元宝啊?   这不就是那个盗贼留下来吗?   果然是真的!   据说这锭金元宝可有趣了……原本是方国珍抢来的金佛,听说是要献给大都元皇帝的。结果被人偷走了,熔成了元宝。   随后这个盗贼和人打赌,到了金陵来偷朱家军的高官,他进了张相的家,结果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偷到,反而留下了一锭元宝。   这哪是普通的元宝,完全是张相清廉的铁证啊!   好玩的是张相发行宝钞,又把这锭元宝存了进去,又成了华夏宝钞的见证……小小的金元宝,赋予了多少含义!   这玩意简直能当传家宝了!   没准还能辟邪通神,保佑家宅安宁,从此高官辈出,光耀门楣……很快,一大群金陵的富商,有钱人,全都跑到了粮食银行,哪怕出十倍,百倍的价钱,也要把金元宝弄到手!   眼瞧着一场热闹的竞拍就要开始了,这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走出来一个人。   “哼!你们这些脏手也配碰张相的元宝!老子告诉你们,谁也拿不走!这是我的!”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能出多少钱?凭什么归你?”几个富商,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疯狂输出,我们要请回去,庇佑家宅的东西,怎么可能便宜你,做梦!   此人不慌不忙,“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谁也拿不走!因为这锭元宝是赃物!而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呵呵道:“就是那个进入张相府邸的贼!”   说完这句话,他把双手一背,得意十足道:“来人,把我绑起来!顺便把物证带上!让我去见张丞相!” 第二百零五章 偷出大同   奇人奇事,张相清廉,天下少有,现在冒出来一个匪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站出来认了,几乎一瞬间,就引爆了金陵的舆论,大家伙都在津津乐道。   倒要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匪盗,究竟是什么人物!   你偷入张相府邸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出来,简直没把王法放在眼里,该杀!   可也有人说,他是侠盗义士,入张府不但没有偷,还留下了一锭黄金,随后又主动站出来,也算是奇人义士,杀之不祥。   大家伙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但是张希孟听到之后,直接告诉郭英,人他是不想见了,一切按照法度从事。   郭英顿时心领神会,偷钱不是死罪,但是潜入张府,狗胆包天,谁也救不了。   这货必死无疑!   可是当郭英见到此人,问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该跟张希孟说一声,这人有点不一般!   他姓卢,叫卢秋云,本是湖广人,早年读书,想要考科举,奈何无福落榜,随后他就四处游历,竟然求仙问道去了。   着实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反正大略不是什么碳基生物。   还真别说,他先后去了武当山,又去了龙虎山,拜访了不少有名的道士,其中有天师一脉的,也有武当山五龙宫的张三丰……没错,不是什么武侠啊,就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历史上的张三丰。   这位还得到了元朝皇帝的册封,被尊为“忠孝神仙”,而且张三丰也不是什么反元的人,他在元朝灭亡之后,还自称大元遗老。   卢秋云跟这位老神仙对谈多日,自觉把道家的本事学来了大半,加上他早年读的儒家典籍,三教之中,已经修了两门。   但是卢秋云还不满足,他四处游逛,行侠仗义,渐渐的,他练就了一门厉害的神通……偷!   没错,就是这个古老的行业。   卢秋云除了钻研偷术之外,还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他不偷穷人,不偷忠臣孝子,不偷清官好人……只偷那些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昏官豪强。后来又有朋友说,红巾贼中,害民的也不在少数,你要有本事,也一起偷了。   结果这位就偷了方国珍,然后又来偷张希孟,偷过了之后,他还去了一趟庐州,顺道把左君弼也给偷了。   如今再度回到金陵,面对华夏宝钞发行,他自爆了,面对郭英的询问,他知无不言,最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张希孟一面,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我看这人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读书修道,什么龙虎山,武当山,根本是扯淡。”孙炎并不相信。   但是郭英却摇头道:“他身上的确有教符,看起来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只是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喜欢上了偷东西?我问他,他不说,非要来见张相。”   孙炎哼道:“那张相就是随便见的吗?”   郭英咧嘴了,他是真想让张希孟瞧瞧卢秋云,顺便聊聊,好向张希孟证明,不是他太废物,实在是这个对手太不一般了!   “把他带来吧!等晚饭之后,就当听故事了。”   张希孟到底还是答应了,说实话他可不是为了什么卢秋云,而是听到了张三丰的名字……此人不只是在后世有名,就在明朝,都是有名的道士,朱棣就派人找过他。   张希孟存粹就是好奇,想要瞧瞧,这张三丰的弟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然,到了晚饭之后,郭英把卢秋云带来了。   按理说这是个桀骜不驯的大盗,连生死都不在乎,可是看到了张希孟,直接趴在地上,咚咚咚磕头。   张希孟忍不住冷笑,“你犯了国法,来求我,我也没法饶你!”   卢秋云并不在乎,他说道:“罪人有死而已,只是罪人想请张丞相解惑,朝闻道,夕可死!只要弄清楚了心中疑惑,纵然身死,也是心甘情愿。”   张希孟笑了,“我可不懂你们修道成仙的破事,我也没法给你解惑!”   “不!”卢秋云立刻摇头道:“我,我读了张相公的授田令,也听说宋学士在宗泽墓前的祭文,实际上是张相授意的。罪人看过之后,觉得只有张相能给我解惑。”   还是个好学的小偷!   张希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说说吧!”   卢秋云大喜过望,立刻道:“张相明鉴,罪人少读孔孟,就知一个道理,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后来游历山川,求仙问道,也听闻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罪人以为天道至公至平。”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张希孟也给整不会了。   “罪人见世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豪强之家,田连阡陌,贫苦百姓,无有立锥之地。这绝非天道,故此罪人打算代天监察,取富者之财,周济穷人,使得贫富相当,百姓安居乐业……不知道张相以为,罪人所想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希孟怔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你打算靠着偷窃,然后实现均贫富吗?”   卢秋云点头,“是啊!从富者手里拿钱,给了穷人,不就能均贫富吗?”   张希孟以手扶着额头,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能偷几家?又如何能均贫富?”   “这个……罪人大约偷了三百多家,罪人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罪人以为,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天下有成千上万的义盗,自然会有贫富相当的时候。彼时也就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卢秋云眼睛冒光,侃侃而谈,显得理所应当,只要偷的人够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终究能偷出一个贫富相当的大同世界。   他不但这么想,还真的实践了。   “你既然愿意做贼,又理直气壮,还有什么疑惑的?你来找我,又想问什么?”   卢秋云挠了挠头,“张相公,罪人是想着均平富,天下大同。可我看张相的授田令,还有均分田亩,救济斯民的主张,也是要天下人均贫富,我着实想不通,咱们的主张到底有什么差别?”   他问出了这话,没等张希孟开口,孙炎就气得笑了,“卢秋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一个小贼,也敢跟张相比?”   卢秋云急了,“我是小贼?那你是什么?我每次偷钱,除了一点留作自用之外,其他都给了穷人,我不贪不占,比起官员可有良心多了!你们不也是受着老百姓供养?花着民脂民膏?你敢说没有贪赃枉法?我是小贼,你是什么?大盗吗?”   这几句话问得,孙炎竟然哑口无言,他倒不是说不过,只是觉得这人已经逻辑闭环了,再说多了,也是废话。   “张相,这人是个狂生疯子,用不着跟他废话,把他抓起来,明正典刑就是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略微沉吟思忖。   看似卢秋云疯疯癫癫,但是他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索。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简单当成疯子。   张希孟笑道:“卢秋云,你既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非要偷偷摸摸?”   “这……”卢秋云老脸通红,“张丞相说笑了,自古以来的偷盗,哪有公之于众的?”   张希孟淡淡道:“你也知道偷盗不对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只偷不义之财,我可不是寻常的贼盗!”   “你也知道有贼盗不拘贫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张希孟问了一句。   卢秋云点头,“这是自然,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怎么说要成千上万的人跟你一起偷?假使真有了那么一天……你的这帮偷门弟子,可能比朝廷官吏更加清廉?”   卢秋云怔住了,他不但不傻,还挺聪明的,稍微思量一下,官员贪赃枉法,不是稀罕事。但是官员至少还在明面上,还有朝廷的王法管着,遇到了事情,至少还有地方伸冤,能不能打赢官司另说,至少途径还在。   可是让万千偷门中人来做,他们害了百姓,只怕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更坑人吗?   “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以为将天下有钱人的财富,偷出来,给了穷人,穷人就能过得更好了?”   卢秋云拧着眉头,迟疑道:“那,那有钱还不是好事?”   这一回都不用张希孟说什么了,孙炎凭着前几日在小课堂上学来的金融常识,就能给卢秋云擀面杖捅屁股,开个大眼了。   “穷人缺的岂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均分田亩之后,还有大兴教化,要授人以渔,让百姓人人读书,家家富足……你一心偷盗,只会败坏人心,滋生游手,不但不会天下大同,还会天下大乱,遗祸无穷!似你这样的悍匪顽贼,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孙炎毫不客气道。   卢秋云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显出了些许落寞,“或许吧……毕竟我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已经为非作歹,他们窃取百姓钱财,害无辜之人,我也是心中困惑,才来求张相解惑……说了这么多,我也该酬谢张相才是!在我的怀里,有一封元廷大将答失八都鲁写给左君弼的信,是我偷来的。他们狼狈为奸,似乎要对刘福通的北伐大军不利。张相,你们要如何打算呢?” 第二百零六章 元末小温侯   张希孟捏着这封密信,他都无语了,卢秋云偷了这么多家,连这种机密的大事,都逃不过他的手脚,这货到底有多厉害?难不成是神偷附体了?   “卢秋云,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偷来的?”   卢秋云为之一振,张相问我的偷技了,他在乎我了,我这不是小偷小摸,是能拿得上台面的手段了!   这货的确是脑子不太正常,他告诉了张希孟,没准就能天下皆知了,到时候他就是义盗的代表了,没准会有更多人站出来,跟他一样,去偷有钱人呢!   必须说,一个字不漏告诉张希孟!   拿命做广告了,这位是真敬业。   “其实也不难,最初我偷东西吧,是跟江湖人学来的手艺……比如我要先踩好盘子,选定目标,弄清楚饮食起居的习惯,趁着没人出去,我就潜入他的家中……实不相瞒,我在锁匠铺还待了两年多,为了学本事,我成天提着酒,把那些老师傅灌得大醉,他们看家的本事,我都学来了。就这么说,现在天下间就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张相,要是不信,你找几个锁过来,我闭着眼睛,就能打开!”   好家伙,还真是自信!   张希孟也懒得测试他的业务水平,毕竟溜门撬锁只是小道。他能偷方国珍,能偷左君弼,肯定不是靠着这点小本事。   果然,卢秋云继续道:“我发现那些有钱人家,都戒备森严,家丁仆人众多,我能偷的也只是普通富户,后来我就苦心思索,找出新的办法……我干脆直接进去,大摇大摆拿出来。比如方国珍,他娘就既信佛法,又信风水。我就假装给他们家看风水,然后鼓动老太太,捐个金佛出来,替他儿子祈福,保佑方家子孙万代,公侯万代……那老太太就信了,她让人把方国珍私藏的金佛拿出来,结果就到了我手里。”   “还有左君弼……他最有意思了,这家伙成天请人看相测字,询问吉凶祸福。我就装成龙虎山的道士……也不是装的,我是真在龙虎山待过,道家的本事,我是学了个通透。他真把我当成了活神仙,还请我去他的书房,帮他驱邪,我就随手拿了这封信!”   “张相,其实偷东西没有那么难,就拿你这个府邸,看似有人看着,戒备森严。但是家里人要出去采买米粮柴草,春秋的时候,要修葺房顶围墙……实不相瞒,木工,瓦工,漆工,风水堪舆,看水脉,挖井……这些事情我都会啊!干我们这行,艺多不压身!对了,我刚看到,贵府似乎要找个厨子,我,我会做菜啊!要不我给张相公当厨子算了,我手艺真的不错的,整个金陵城,能比我强的,不会超过十个!”   这货滔滔不绝,别说张希孟了,孙炎都听傻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什么玩意都会,简直万花筒了,你干点什么不好,又偏偏要偷!只能说是一朵人间奇葩!   这样的人才,杀了简直糟蹋东西了。   张希孟也着实想网开一面了……“孙炎,你先把他送去战俘营,让别不华看着他。再告诉别不华,如果人跑了,我就拿他是问!”   孙炎立刻答应,乐颠颠带着卢秋云下去了,在路上他还告诉卢秋云呢!   “你算是有福了,这战俘营里面,都是人才。有会养马的御史大夫,有会养鸽子的知枢密院事,有一心修史的元朝宗室,还有教诸将骑兵战法的大元万户,你跟他们在一起啊,正好互相聊聊,砥砺奋进,没准你就真能悟道了!”   卢秋云完全是懵逼的状态,他怎么也料不到,朱家军还有这么奇葩的地方?   一个奇葩的人,落到了一个奇葩的地方,凑在一起之后,必定要生态化反,实现价值最大耦合的。   在朱家军的指定龙场里,能悟出什么来,就看卢秋云的造化了。   张希孟拿着左君弼和元廷勾结的书信,找到了老朱。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朱家军这边该怎么反应,的确需要一个态度。   “主公,如果在祭祀宗泽之前,我肯定建议给予刘福通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可既然我们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旗帜,那些刘福通麾下的反元志士,北伐英豪,也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任由左君弼跟元廷勾结,受损的还是汉家将士,抗元力量。”   格局不同之后,看到的境界也就不一样了。   刘福通的韩宋自然是朱家军的敌人,但若是只把刘福通当成敌人,也是鼠目寸光……而且韩宋也不是铁板一块。   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想要拉拢,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这是一个非常考验智慧的事情。   曾经的朱元璋不大会考虑这些,大家伙泾渭分明,只管各凭本事,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但是站在如今的高度,老朱还是希望刘福通能多坚持一些时候,能有所作为,哪怕两个人日后必定要刀兵相见,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帮着元鞑子对付刘福通。   至于张士诚,这货跟元廷眉来眼去,还接受了元廷诏安,自然没话好说。   而天完政权,他们虎视眈眈,已经把兵马放在了安庆和池州一带,想要染指应天的意思很明白。   你都要打我了,还跟你讲什么规矩道义,那也是太迂腐了。   所以天完和张士诚,是必须动手的。而刘福通,至少在当下,双方还是朋友。   “先生,咱准备渡江北上,去见见刘福通,顺便咱还打算去濠州,去祭祀父母,修葺坟茔……张先生,你跟咱一起走吧!”   张希孟怔了怔,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这也有好几年了,爹娘死在了元军手里,现在有了机会,也该给他们找一块长眠的妥当地方了。   眼下政务虽然多了,华夏宝钞也刚刚发行,但是什么时候政务少过?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几年了。   “那就多谢主公了!”   张希孟答应和朱元璋一起动身,同时跟去的还有朱英,小家伙比起当年长大了太多,但是依旧无法忘怀。   他们乘船渡过长江,从滁州方向,一直奔赴濠州。   而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汪广洋,自从上次出使之后,他已经对韩宋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非常了解。   再次过来,也是轻车熟路。   汪广洋见到了刘福通,把大致情况说了,并且表明朱元璋已经动身渡江,打算和他见见面,探讨一下北伐,还有解决左君弼威胁的事情。   刘福通听完之后,竟然大喜过望!   “你家吴国公真乃当世豪杰,让俺五体投地。这样吧,他渡江北上,我就亲自去濠州见他,礼尚往来,汪先生意下如何?”   汪广洋大喜,“刘太保能如此有诚意,我家上位必定会高兴的!”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刘福通率领着三千精锐,从亳州出来,直奔濠州,跟朱元璋会盟。   没有任何扭捏,速度快得惊人,看起来更像是他有求于朱元璋,全然没有了上一次吴大头事件时候的倨傲!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就在不久前,刘福通出手,毒死了同为义军元老的韩宋丞相杜遵道!   “主公,杜遵道是跟着韩山童的老人,迎回小明王,杜遵道担任丞相,职位还在刘福通之上。俩人似乎在北伐方略上面,有些冲突,刘福通嫉恨杜遵道,就暗暗毒死了杜遵道,晋位丞相,太保,总揽军政大权,把小明王给架空了。”   老朱眉头挑动,颇不以为然。   “都说刘福通是当世豪杰,可他毒杀杜遵道,实属不智!韩宋必定不是元廷对手!北伐也难以建功。”   老朱突然笑了,“咱一直把刘福通视作强敌,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正道直行的必要!虽说靠着强横,未必不能统御属下,但人心不服,就犹如嘎嘎作响的破车,运转起来,肯定会出问题。而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就犹如在车轮上加了油,可以欢快顺畅,畅行无阻!”   朱元璋点头,“说得好,这件事正是先生的功劳,若是没有先生不断提点,运筹帷幄,咱们也没法上下一心,政通人和啊!他刘福通身边,就缺一个先生啊!”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谬赞了,是刘福通那种人,不能采纳忠言,就算有高明的谋士,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主公虚怀若谷,胸怀天下,才是当世的真英雄!”   “哈哈哈哈!”老朱忍不住大笑,“咱俩就别互相吹捧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刘福通吧!”   就在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策略的时候,刘福通进入了濠州地界,谁都知道濠州不是什么富裕的所在,但是自从纳入老朱治下之后,竟然也是百姓安康,田连阡陌,一派安宁景象,尤其是临淮镇,更是成了一个商贸中心,好不热闹!   “朱元璋果然是手段过人啊!”   刘福通感叹不已,越发谦逊起来。   眼瞧着双方老大就要坐在一起谈判了,突然传来了消息,左君弼竟然接受了天完册封,成为了汴梁行省的管勾。   稍微理一下啊,这个左君弼跟元廷有勾结,又跟朱家军有过交易,还名义上和韩宋交好,现在竟然接受了天完的册封。   这是几姓家奴啊?   吕布跟他比起来,都是那么忠心耿耿。   这人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第二百零七章 天下英雄,唯有你我   左君弼的人生信条或许就是只要脚踩的船够多,多大的浪,都浪不死我……他自从巢湖水师出征之后,就跟朱元璋交好,韩宋立国之后,他也送去了厚礼。   如今他又介绍了天完的册封,如果再算他暗中私通的元廷和张士诚,这位算是把当下所有势力都伺候到了。   左君弼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拿着韩宋的酒杯,喝着天完的美酒,顺便品着朱元璋的大菜,饭后再来一点张士诚的甜点……不够丫忙活的!   精明如此,他或许做梦都要笑醒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翻车,可他哪里想到,竟然让一个贼给撞破了,把他的算计公之于众。   随后又因为刘福通处境微妙,迫切需要破局的办法,竟然接受了老朱的提议,双方会盟……左君弼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不过当两位大佬见面的时候,竟然都十分默契,没有替左君弼的事情……什么小杂碎,不值一提!   我们是来交朋友的!   “吴国公,有好酒吗?”刘福通见面直接要酒,朱元璋大笑,“不光有酒,还有好菜,正等着太保品尝!”   刘福通同样放声大笑,“那好,俺可就不客气了。”   他们俩携手进入了濠州,一起品尝大菜。   张希孟就在旁边陪着,其实乍看之下,刘福通和朱元璋,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伟岸的汉子,龙行虎步,气场十足。   但是仔细推究,又有很大不同……朱元璋明显是黄连水熬出来,带着苦大仇深,宁死不屈的倔驴脾气,百折不挠的钢铁汉子。   而刘福通,则是英豪阔达,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居高临下的自信,属于自带王者霸气的那种。   两人的差别很明显,老朱的身世不用说了,刘福通却是巨富之家,田连阡陌。他之所以会决定反抗元廷,是因为治理黄河的时候,新修的河道占用了刘家的土地,刘福通一气之下,决定起兵。   当然了,他很早就参与到白莲教的运作,也是事实。   只能说天时地利,凑到了一起,不能不反。   按照两个人的出身,明显刘福通应该更从容大度才对……可事实上刘福通却是暗中下毒,杀死了杜遵道。   反而是老朱,这个苦出身的人,处处讲究正道直行,讲究名正言顺。   如果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出身优渥的刘福通,更接近项羽,而草根出身的老朱,则是更偏向刘邦。   有趣的是,历史上发生的一幕,又要在两个人身上重演了。   而这一次,朱元璋没给刘福通摆鸿门宴,而是热情款待,双方开怀畅饮,只有张希孟,留在身边陪伴。   最初刘福通没有在意他,可后来听说张希孟不但是老朱的心腹,还是云庄先生的族人,刘福通肃然起敬,主动跟张希孟聊天,还询问道:“张先生,可有字?”   张希孟笑道:“我年纪尚小,没有字。”   刘福通立刻道:“那怎么行,你出身高贵,不同寻常,直呼其名太不敬了。不如这样,我听闻孟子有云,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不如用子平为字,何如?”   张希孟一直没有给自己取字,他也想过请人帮忙,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刘福通首先提出来……从本心讲,张希孟不太喜欢强加于己,但是这个举动却让张希孟看出了刘福通的为人。   他的确出身富贵,对名,字,号这一类的事情,十分在意,也对出身有着敬畏之情。而且看似他出身好,应该阔达宽宏,但实际上他更怕失了体统,一心维持面子上的好看,但是却不排斥卑劣手段。正因为如此,他才只能暗戳戳下毒,毒死了杜遵道。   试想换成朱元璋处理此事,他八成会抓杜遵道的把柄,直接处死,最差也会弄成战死疆场。   反正下毒害人,那是老朱干不出来的。   刘福通的行为,竟然又和项羽不敢鸿门宴光明正大杀人,反而靠着极限微操,分封诸国,让大家伙彼此勾心斗角,最后便宜了刘邦一样。张希孟都有点同情这位悲剧英雄了。   他微微一笑,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主公,我怕是要多谢刘太保了!”   朱元璋笑着点头,“子平,孟子的子,平定天下的平,真是恰如其分!刘太保就是比咱有学问,咱替张先生,多谢你了!”   朱元璋浑不在意,反而笑着接受。   刘福通稍微沉吟,也笑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想试探什么……或者是讥讽朱元璋不在乎这位心腹,或者是提醒张希孟,你和朱元璋是出身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事实上张希孟和朱元璋亲密无间,根本不是一个字就能离间的,相反,他们俩都挺满意的,省着浪费脑细胞了。   而随着就越喝越多,刘福通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吴国公,你说说,这天下间,谁可为豪杰英雄?”   朱元璋微微眉头一皱,张希孟也面色凝重,这位要煮酒论英雄吗?   老朱没急着回答,而是笑道:“子平先生,你替咱说说吧?”   张希孟一笑,“主公,我要是说刘太保,着实有些无趣了……那让我先说,我认为有一人贩布出身,率先称帝,占据数省疆土,带甲百万,非比寻常……天完皇帝徐寿辉,可为英雄!”   “哈哈哈!”刘福通忍不住大笑,“如果说彭祖师是英雄,俺还觉得有些道理,可彭祖师死了……徐寿辉小贩罢了,不过是让彭祖师推出来,当招牌罢了。如今天完国中,臣强君弱,离心离德,早晚徐寿辉必死于部下之手,他算不得英雄!”   张希孟默默听着,朱元璋似乎有了人选,就说道:“高邮张士诚,面对百万大军,岿然不动,如今占据淮东,染指吴地,可算是一个英雄。”   刘福通笑得更大声了,“张士诚一个看门狗罢了,他能守住高邮,还不是仰赖你吴国公的帮忙。如今他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如何能算英雄?待我北伐成功之日,必然砍下张士诚狗头!”   这位还真是有气魄……朱元璋心中暗笑,你要杀张士诚,那可要快着点,别让咱抢了先!   “如果张士诚也不算的话,那元廷诸公如何?比如答失八都鲁,还有察罕帖木儿?”   提到了这俩人,刘福通怔了怔,沉吟道:“答失八都鲁当初剿杀了南阳布王三,我在他的手里,也吃了不少败仗。但是元廷昏聩,内斗不断,脱脱尚且不能保全,更何况是他!我有把握,灭了答失八都鲁!至于察罕帖木儿,他似乎有些军略。我已经派遣西征军,进入关中,破察罕帖木儿不难!”   刘福通抓起酒杯,沉吟了半晌,才一口喝干,笃定道:“这俩人必死于我的手上!”   朱元璋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张希孟突然笑道:“刘太保,说了这么多人,如今可以说一句,天下英雄,唯太保与主公耳?”   听到这话,刘福通微微沉吟,竟然兴致来了,豪气大笑,“吴国公出身寒微,但是智勇过人,雄才大略,据淮西之地,夺江南富贵之乡,如今大刀阔斧杀进金陵。太平路、镇江路、宁国路、广德路、徽州路、处州路……所向披靡,气势如虹。如果俺刘福通敢说吴国公不是英雄,那天下人都要嘲笑俺自大了!”   刘福通又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吴国公,你是英雄,但是俺刘福通这些年来,也没少做事情!当初凿刻独眼石人的是我,最初兵败,后来又坚持举事起兵,并且大败元军的是我!沙河一战,三十万元兵,灰飞烟灭!迎回小明王,恢复大宋江山,如今又要大举北伐,灭了元廷,你说说,我刘福通算不算英雄?”   朱元璋淡然一笑,“刘太保自然是当世豪杰,咱也是佩服得紧!”   刘福通怒道:“好!吴国公说得好!可是俺就想不通,杜遵道,盛文郁那帮人,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我说北伐,他们就说经营河南之地!我辛辛苦苦,替小明王处理政务,他们却说我野心勃勃!不要忘了,当初是我刘福通散尽了家财,招募兵丁,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他们都是靠着我养活的,竟然敢违逆我的意思,就是一群无耻的白眼狼!”   刘福通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几乎是承认他杀了杜遵道。   难道刘福通就不怕吗?   或许吧,他已经掌握了韩宋的一切大权,此刻跟朱元璋说这些,既是炫耀,也是示威!等于告诉老朱,从今往后,他刘福通是韩宋唯一说了算的,别在乎什么小明王。   “承蒙太保看得起,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守望互助,结成盟好!”朱元璋伸出了手,刘福通也伸出了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顿酒之后,刘福通就告辞离去,没有更多的纠缠……老大只是要定调子,具体合作什么,让下面人谈。   换句话说,接下来就是张希孟的舞台了。   “先生,刘福通以英雄自诩,可是咱却以为,暗中下毒,算不得英雄!先生觉得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朱元璋笑呵呵道。   张希孟略微迟疑,突然吐出了两个字:“百姓!”   朱元璋绷紧面孔,用力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第二百零八章 撞枪口上了   和刘福通谈过之后,韩宋那边迅速派出大臣,朱元璋这边,由张希孟牵头,加上汪广洋,迅速跟刘福通达成了一揽子合作计划。   首先就是地盘的重划,为了方便北伐,徐州,淮安,宿州等地,悉数让给韩宋,作为进攻山东的基地。   相应的,庐州,六安,要划给朱家军。   至于庐州的左君弼,挥手灭了就是!   而且从地图上看,拿下庐州和六安之后,安庆就落到了朱家军的包围之中,占领了安庆,就打开了进入江西的门户。   两边看得都清清楚楚,朱元璋放弃淮安这一大片,是为了给刘福通北伐开路,而刘福通让开了庐州这一片,是为了鼓舞朱元璋西征天完。   换句话说,双方已经暂时划定了势力范围。   刘福通是一心要参加北方大区的角逐,跟元廷死磕。   而朱家军则是暂时选择在南方发展,延续朱升和刘伯温提出的总体战略。对内高筑墙,广积粮,对外先打天完,再对付张士诚。   双方各自有发展方向,最大的冲突消除了。   剩下就是其他的小事情了,比如朱家军向韩宋出售粮食,韩宋开放市场,准许商贾贩运货物,往来牟利。   双方可以互派使者,互相交流。   遇到了危机,双方要守望互助,彼此帮忙。   张希孟还特别提出了一点,邀请河南的戏曲名家,到金陵表演,同时答应派吴大头,再去亳州,给韩宋表演节目,双方可以开展文化交流。   张希孟一心往韩宋内部使劲儿,他也憋着一股子算计。   尽管刘福通最终不免战败,但是他跟元军血战了快十年,极大削弱了元廷的实力。而且刘福通的麾下,尽是抗元猛士。   北伐中路军,甚至搞出了极限大迂回,愣是杀到了高丽。   东路军的毛贵也是智勇双全,当世帅才。   在韩宋瓦解之后,顺利接收这些势力,朱家军的战斗力都会暴增。到时候北伐,可就不只是徐达常遇春,帝国双璧这么简单了。而是名将齐出,万里远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压元廷。   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只怕北元就没法跟大明相爱相杀了,直接彻底从历史上消失。   张希孟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也是为了博取好感,为了以后铺路……等刘福通一死,张希孟就可以跟他的残部讲,你看看,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就连我的字都是刘太保起的。都是一家人,放心吧,快投了吧,我会照顾你们的。   所谓无利不起早,张希孟几时吃亏过?   话又说回来,张希孟弄了这么多操作,刘福通就没有察觉吗?他就不怕吗?   对不起,刘福通还真就不怕!   他信心十足,唯一担心的就是粮食不足。   只要朱元璋能给他粮食,他就能推了元廷,到时候黄河以北都是他的地盘,大不了跟朱元璋形成宋金对峙的局面吧!只不过这一次的宋跑到了昔日金国的地盘。   至于一点粮食,金人不也吃大宋的进贡吗?   正好!   刘福通算盘打得响,张希孟的算计也精深,这两边互相斗法,好不热闹。   而朱元璋则是难得抛开了政务,一心一意,重新修葺了父母的坟地。   他爹娘死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没有,朱元璋用捡来的一块破布,裹住了身体,匆匆把父母安葬。   如今他手握大权,终于能让爹娘住的好一点了……其实前一段时间,也忙活过了。   而这一次,却是朱元璋亲自操持,甚至亲自劳作,用了半个月时间,把坟地修好。值得一提的是,离着朱家祖坟不远。几乎就是对着,也有一片空地,被老朱买下来,划给了张希孟,算作张家的祖坟。   两家连祖坟都彼此相连,用意不言自明!   老朱这边忙活完,张希孟那边也谈的差不多了,君臣两个,一起祭奠了先人,然后就准备动身返回金陵。   “先生前些时候的教诲,让咱铭刻肺腑,天下英雄,非是朱元璋,刘福通……实在是天下万民百姓!咱记得李世民也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还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大约都是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点头,“主公能领会到这一层,在这个乱世,便是首屈一指的豪杰了。”   老朱大笑,“先生不知,刘福通还给咱写了一封密信。他说咱诸般都好,唯独太过纵容刁民。他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像咱这样,又是分田,又是教化,早晚必备刁民所害。”   果然是刘福通的语气!   张希孟大笑,“主公,刘福通只能为王前驱,替主公灭元,想要成就霸业,万万不能!”   一个不能照顾九成百姓需求的领袖,如何能君临天下?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信心百倍,他们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也看透了这个盟友的成色,知道没有威胁,岂止是赢,简直就是秦始皇吃着花椒摸电门,双倍赢麻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左君弼了。   张希孟立刻给朱元璋拟定了一个计划。   首先,命令廖永安率领船队,运送朱文正所部渡江,他们从池州出发,在北岸登陆之后,直取舒城,断了左君弼逃窜的后路,同时也阻挡天完的援兵。   这活儿朱文正肯定能干得很好!   然后调常遇春所部,走濡须水,进入巢湖,正面强攻庐州,然后从扬州调来汤和,命令他从滁州方向,直取庐州,策应常遇春。   这个计划当中,并没有动用徐达,也没有安排花云,吴良,冯国用等大将……意思很清楚,左君弼还不值得朱家军全力以赴。   能派出朱文正,常遇春,加上汤和的组合,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三位国公级别大将伺候他一个人,他左君弼简直三生有幸!   此时朱家军的战线已经很明确了,除了围攻左君弼之外,唐胜宗,陆仲亨,费聚,吴祯等人,向着鄱阳湖东岸发展,戒备天完顺流而下。   在南线,朱元璋亲自南征,夺取了宣城,徽州,金华等地。   前锋已经指向了处州。   凑巧的是,原本刘伯温在处州有一支乡勇。   老刘投靠了朱家军,随后朱家军主力进入处州,很轻易就夺取了大半的土地。   朱元璋见一切顺利,也就返回了金陵,随后又渡江见刘福通。   就在这段时间里,朱家军也没有闲着,徐达坐镇,继续征讨。而胡大海作为急先锋,已经领兵进入了绍兴。   整个朱家军,都处在高速发展的阶段。   大军所向,纵横无敌,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老朱打算返回金陵之后,继续部署南征,目标是杀入福建,最好能打到沿海,占据港口之地。   有了港口,就能对海外贸易,急需的金银就能解决。   有了沿海土地,就能晒盐,虽然现在有本钱拿捏方国珍,不至于缺少食盐,但是谁会嫌地盘大,资源多?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   在这一点上,张希孟和朱元璋是高度一致的。   他们一路返回金陵,正好经过定远。   要说起来,这里才算是老朱的龙兴之地,也是朱元璋独立发展之后,夺取的第一座城池。   只是由于先在横涧山大破老张,致使定远守卫空虚,随便就拿下来了,因此显得波澜不惊。   但是绝对不能小觑定远,这里依旧是朱家军的粮仓。   尤其是江南的均田刚刚展开,距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朱家军的军粮,七成还要来自淮西。   朱元璋深知百姓负担沉重,他是尽力轻徭薄税,一切以粮食为重。   根据这个方针,朱元璋下令,严禁境内,私自酿酒,尤其是粮食酒,更是在严格限制之列。   禁酒这事,古往今来,干过的不少,但是坦白讲,最终的效果都不好,说到底这是再跟人性对着干。   有人好酒,酒水暴利,自然就有人不顾风险,玩了命私自酿酒。   这事张希孟自然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劝阻朱元璋。道理很简单,一来这是个宣誓,表明老朱的态度。   二来就算不能完全禁止,能减少六七成,也是好的。而且只要维持三五年,等各地的粮食产量上来,不是那么紧张,适当放松,也就顺理成章了。   “咱们到定远瞧瞧。”   老朱兴致来了,跟张希孟进了定远县城……作为老朱最早拿下的县城,定远环境很好,街上一个乞丐和流民都没有。   人来人往,大家伙欢声笑语,脸上都带着自信。   街头的铺子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十分热闹。   朱元璋显然很满意,“先生,咱就爱看这个……眼瞧着到了中午,咱请你和朱英吃饭!”   朱英一听,连忙道:“干爹,我可不想吃面条了,咱们下馆子成不?”   老朱笑了,原来他喜欢吃面的习惯,连干儿子都受不了了。   “行,咱们去最大的酒楼,多弄几个菜才好!”   朱英立刻笑了,“好嘞,我点菜啊!”   这小子在前面跑跑跳跳,还真找了一家最体面的饭馆,朱英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他是真不客气。   店家看在眼里,也知道他们是大客户,就凑了上来,“客官,路途辛苦,要不要喝点酒,解解乏?”   张希孟并不确定朱元璋带没带钱,反正朱英是不会带的,他怀里只有那金元宝换的那点钱,他还舍不得,因此就说道:“果酒酸酸涩涩的,不是爷们喝的!”   他是不想买酒,可伙计明显理解错了,他还以为这几位要好酒呢!   “客官,不爱喝果酒不怕,我们这边可有粮食酿的美酒,要不要尝尝?”   张希孟一怔,粮食酒?   还公开叫卖?   你是不是太不把吴国公放在眼睛里了?   果然,朱元璋的神色渐渐凝重,他突然低声道:“果然有酒,就给咱来一坛子!”   伙计答应下去,这时候从后院包间出来一个年轻的武人,他叫胡三舍,正是胡大海的儿子。   “你们想要多少酒,就跟我说,别人弄不到,我还能弄不到!”这小子自信满满道。 第二百零九章 法度第一   胡三舍笑嘻嘻说着,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胡贤侄,你过来!”   管自己叫侄子?   胡三舍怔了少许,他嫌军前法令森严,这才特意到了定远这边,负责军屯,按理说那些有资格叫他侄子的,都不在定远,这又是谁?   他一扭头,正好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威严面孔,胡三舍就是一哆嗦,再往旁边一看,有个英俊斯文的少年,正在低着头,旁边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崽子,正用眼角斜着他,笑呵呵的,目光不善。   三个人胡三舍都认识!   完了!   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两腿发软,手心冒汗,直接就要跪下去。   没待他跪倒,朱英就过来,一伸手,拉住了胡三舍,“胡大哥别这么客气,我爹想跟你好好聊聊!”   朱英人小力气不小,愣是抓着胡三舍,把他按倒了朱元璋的对面。   此时胡三舍已经手足哆嗦,心怦怦乱跳,魂都要飞了,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朱元璋却是从容不迫,笑着对伙计道:“咱们叔侄见面,去把你们最好的酒取来……就要咱大侄子送来的。”   胡三舍不能感觉到不妙,私自酿酒,可是死罪啊!他想要辩解,可是朱元璋目光威严,注视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光是哆嗦,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这时候伙计把酒送过来,朱元璋抓过酒坛子,不由分说就给胡三舍倒了一碗!   “喝!”   胡三舍双手哆嗦,捧起酒碗,酒水不断往外面洒,老朱也不管什么,只是注视着,让他喝下去。   无可奈何之下,胡三舍只能喝了一口,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老朱呵呵笑道:“到底是小孩子!这粮食酒可比果酒好喝多了,你怎么还咳嗽起来了?咱竟然不知道,你小子得了这么个发财的路子,你爹知道吗?”   爹!   胡三舍总算脑子清醒了少许,慌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他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海没有卷入,还不算太坏!   张希孟暗暗松了口气,轻笑道:“那你可是够不孝的!自己发财,把那么多叔叔伯伯扔在一边,连你爹都蒙在鼓里,你可是够不孝的!”   胡三舍已经吓傻了,只能连声说道:“死罪,死罪!”   眼瞧着胡公子被人教训地跟孙子似的,酒楼的东家伙计,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听这语气,这几位没把胡大海放在眼里,必定是朱家军中的大将。   跟胡三舍搅在一起,也就是小打小闹,想要真正发财,还要看那些大人物!   如果军中大将愿意掺和进来,这生意可就大得没边了。   东家眼珠转了转,立刻让伙计去后面,不多时,取来了好几坛子美酒,东家亲自捧着,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躬身赔笑,“这位大人,你们叔侄相见,小的没有别的,正好有些美酒,想要孝敬!”   老朱眉头挑动,好奇道:“这都是他送来的?”   “不,不是胡公子送来的。”东家声音有点颤抖,他也是在赌,赌一个大富贵!   “不是他的?那是你的了?”朱元璋声音提高。   东家咬了咬牙,干脆狠心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刚刚听闻大人责怪,说是胡公子自己发财……其实想要发大财很容易的,往小的酒楼送酒的,自然不只是胡公子一个人。还有好些,他们的酒水更好,酿酒的技法也纯熟,只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如果大人肯帮忙,又岂止是定远,滁州,和州,乃至江南的生意,都是咱们的!”   酒楼东家昂起头,恳切道:“大人只需点个头,剩下的自有小的去办,保证让大人赚到大钱!”   “赚钱?”老朱忍不住轻笑,自顾自叹道:“是啊,没有人不爱钱的,那咱就瞧瞧你的酒水!”   朱元璋伸手把酒坛子抓过来,撕开了封口,酒香瞬间飘出,老朱眼前一亮,笑道:“这酒水清冽,香气醇厚,看起来是老窖好酒……先生意下如何?”   张希孟倒了一碗,看了看之后,也道:“果然是酿酒好手,只怕胡公子弄不出来啊!”   胡三舍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哪里能管东家作死,只能低着头。   东家连忙点头,“大人果然好眼力,现在可不缺酿酒的好手,只是没有粮食罢了。眼下只要胡公子愿意帮着弄到粮食,产出的酒水,自然有一半的利,都是胡公子的。如果大人愿意帮忙,自然可以比照胡公子的办!”   “哦!”老朱笑了,“怎么?咱也有一份?”   酒楼东家深深一躬,赔着笑脸道:“自然如此,大人相比要比胡公子厉害多了!”   “你看得出来?”   东家点头,近乎谄媚道:“小的看得出来,大人虽然是寻常穿戴,但一股贵气,自然天成,加之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想必是军中的大将?小的斗胆揣测,您是徐达徐将军,还是汤和汤将军?”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的眼光还不错啊?徐达和汤和,你都认识?”   “这个……就是听过些名声,心中敬佩,恨不能亲眼相见。”   老朱继续笑道:“你是想拉他们下水?觉得一个胡公子,庇护不了你,是吧?”   酒楼东家见老朱语气不善,吓得连忙摆手,“大人在上,小的可没有那个意思……小的只是觉得自古以来,便不能少了美酒。军中豪杰,谁不喜欢好酒?小的只是想伺候诸位将军!”   “是吗?你又准备拿出多少钱伺候?刚刚你说五成,是不是太少了?”老朱笑呵呵问道。   “少!果然少了!伙计不懂事,小的愿意孝敬七成,七成啊!”东家连忙改口,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老朱哈哈大笑,看了眼一直沉吟不语的张希孟,笑道:“张先生,他们愿意给咱七成哩!”   张希孟对这个自投罗网,聪明过头的东家,也是无话可说。   只能感叹道:“看起来主公的确比元廷官吏的威望高多了,毕竟他们只愿意给元廷官员三成,而且还是要元廷官吏跪下领赏。主公站着就能拿七成,也先帖木儿他们都要馋哭了!”   “哼!”   老朱突然一拍桌子,低吼道:“七成!咱要十成十!不光要利,还要命!”   说完这话,朱元璋直接起身,迈步就往外面气哼哼走去。   留下东家和伙计发傻,这人到底是谁?他们说错了什么?   七成还不满意?竟然要命!   你以为你是谁啊?   上位吗?   张希孟一拍胡三舍的脖子,叹息道:“走吧,等候主公发落!”   主公!   这俩字出口,酒楼东家直接瘫了,浑身颤抖不说,一股温热,从身体流出,他吓尿了!   张希孟也懒得废话,让朱英扯着胡三舍,迈步走了出来。刚到外面,就有护卫过来,张希孟直接吩咐道:“去,把这家酒楼封了,里面的酒水一点不许流出,人员账目也都要看好了,这都是紧要的证据!”   护卫答应,按照吩咐去了。   张希孟紧跟着朱元璋,直奔县衙去了。   定远的知县叫王恺,算起来还是老朱的同乡,他从出濠州的时候,就跟着老朱,后来被放在了定远当知县,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   朱元璋对家乡人还是很照顾的,甚至有计划调王恺去应天,担任应天知府。   可偏偏在这个当口,就出来这么个事。   老朱和张希孟进了县衙,王恺慌慌张张,过来行礼。   “卑职拜见上位!”   朱元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到一边,冷冷道:“张先生,你问他吧!”   张希孟点头,对着王恺道:“你可知道胡三舍贩卖酒水?”   王恺一愣,这事怎么让上位知道了?不过他的心理素质过硬,迟疑之后,立刻拿定了主意,虽然朱元璋不许贩卖酒水,但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承认道:“卑职,卑职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这个……不敢管!”   “为什么不敢管?”   “因为他爹,他爹是胡大海!”   张希孟呵呵一笑,“胡大海又怎么样,像他这样的领兵大将,军中有一二十个,难不成就任由他们败坏法度不成?”   王恺沉默了片刻,偷眼看了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依旧绷着脸不说话,他突然扭头,甩开了张希孟,冲着朱元璋用力磕头,脑袋咚咚作响!   “上位,胡大海不是一般的领兵将领,他正在进攻绍兴,事关征战,如果因此军心动摇,酿成惨败,卑职百死莫赎!为了朱家军的大业,卑职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坏了大事啊!上位,卑职斗胆建议,无论胡三舍干了什么,也要等着他爹从绍兴回师,才好处理,大事为重啊!”’   王恺涕泪横流,以头杵地,继续表明心迹。   “上位,卑职承蒙上位恩典,当了一方知县,卑职就是上位的一条狗,要替上位看好家啊!”   “你放屁!”   朱元璋勃然大怒,“大局?什么是大局?咱的法令就是大局!粮食就是大局!谁也不许用粮食酿酒,这就是大局!”   老朱俯身,凝视着王恺,冷笑道:“你给咱听好了!让胡大海造反去吧!咱的法令不是儿戏!”   一句话出口,天打雷劈!   王恺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瘫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就因为酒水这么点事,逼着一员大将造反?   孰轻孰重啊?   张希孟却是嘴角上翘,微微伸出了大拇指,好一个厉害的朱元璋,竟然说出宁可胡大海反叛,不能让律法成为儿戏的狠话。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刘福通还敢说跟老朱同为当世英雄,可相比之下,刘福通差得太多了,连毒杀的手段都拿上来了,着实上不得台面。   任何一个又战斗力的团队,都是规矩远胜于个人。   朱元璋能冒着一个大将反叛的危险,断然处置败坏规矩的手下。维护的就是朱家军的规矩,就是团队的战斗力。   而到了大明末世,一个二品文官,随便砍死了一品武将,却没有立刻得到应有的惩罚,国典败坏,规矩不在,自然是人心离散,不可收拾,一败涂地,白骨如山,也就不稀奇了。   老朱的态度大大超出了王恺的预料,他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整个人都傻了,只剩下跪在地上哆嗦。   这时候张希孟暗暗探口气,对于老朱的态度,他自然是五体投地的,没错,法令规矩,肯定是第一位的。   但这里面还有一层,却是老朱忽略的。   张希孟低声道:“主公,咱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可不只是胡三舍的酒啊?王知县手下,似乎也不是一个人贩卖私酒,到底牵连多少,还需要查清楚!”   张希孟笑呵呵道:“总不会那些人的爹,也叫胡大海吧?”   刚刚王恺还是几乎昏倒,可听了张希孟的话,直接吓死过去了…… 第二百一十章 杀得好   “汪先生,你在亳州那边,一坛十斤的美酒,能卖到多少钱?”张希孟随口问汪广洋。   汪广洋道:“这可不便宜,其实刘福通那边也是禁酒的,只可惜没多少听就是了。一坛十斤的酒,好一些的,怕是就要五两银子!”   张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一石粮,能出多少酒?”   汪广洋深吸口气,这个他还真没有算过,“几十斤总是有的。”   “那一石粮,在咱们这边多少钱?”   汪广洋顿时吸了口气,脸色也变了。   按照后世的标准,一百斤的粮,能酿三五十斤,五十五度的白酒……当下的技术不比后世,出酒率是要降低的,但是别忘了,当下酒水的度数也低得离谱,恐怕能有二十度以上,就算是美酒了。   反正不管怎么推测,一石粮,一百二十斤,出八十斤的酒,或者打个折,四十斤,这也是相当恐怖了。   因为在朱元璋这边,一石粮不过两贯宝钞,而一两银子,能换两贯五宝钞……账算到这里,就算傻子也知道了,在朱家军这边,弄粮食造酒,拿到亳州去卖,至少五倍利润起步。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关键,酿酒的粮不可能按市价计算,事实上的利润,可能超过十倍。   扣掉一切开支,中间也有几倍的净利润。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只是让人发疯这么简单了。   汪广洋作为跟在朱元璋和张希孟身边,唯一的主要文官,自然是担负起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当他面对着恐怖的利润之时,也是心惊肉跳,口干舌燥。   下意识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张相,这要是酒,一口喝下去,差不多喝得就是银子吧?”   张希孟微微颔首,他之所以觉得禁酒这事很难,就是预料到其中的暴利,但是他也没有料到,利竟然会这么大!   “一个胡三舍,他能吃得下多少?那个酒楼的东家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还琢磨着巴结徐达,汤和……他们早就知道,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必须拉更多的人下场,这样才能安安稳稳挣钱,不然主公的刀就会落在他的头上!”张希孟说着,突然看了一眼汪广洋,“汪先生,你不会也卷进来吧?”   汪广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摆手,“张相,我,我可不敢啊!再说了,这,这事情是在定远,我,我是渡江之后,才归附上位,我和这些人不熟……”   “住口!”   张希孟断然喝道:“汪先生,这是什么时候?你跟我讲什么淮西人,渡江人……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吗?”   一句话,汪广洋的心是拔凉拔凉的。   他是真感觉到了害怕,浑身不安。   张希孟没有吓唬他。   禁酒这事,牵连的利益太大,谁都想吃一口。吃到的,吃不到的,大家伙的眼珠子都是红的。   如果在办案的时候,不能秉公执法,反而弄什么身份区别,你是淮西的老人,我是渡江之后的人,我没有犯错,错的都是你们……真要是这么干了,绝对后患无穷。   哪怕躲过了这一次的风波,早晚会有扛不住的时候。   到时候丢了老命,甚至生丝族灭,也不是不可能!   “汪先生,你比我年纪大这么多,早就有妻儿老小,一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如果非要让我说,我只是觉得清官难为,可清官也好做!把心摆正了,主公看得见,我们大家伙也都看得见。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只要做了,就不免被人发现!”   汪广洋略微沉吟,立刻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他擦了擦掌心的冷汗,躬身对张希孟道:“张相,我考过元廷的进士,元廷官场的风气如何,我一清二楚,上奢下贪,彼此勾结,朋比为奸,万万没有良臣,贤臣的活路……如今上位雄才大略,张相秉公执法,你们珠联璧合,我们这些在下面办事的,也能够安心了。”   老汪这话说得其实相当有趣,他在元廷当官,种种贪墨行径,也不是不清楚。大元朝是烂透了,谁也没办法。   现在到了老朱手下,朱元璋的励精图治,谁都知道,但是这还不算最恐怖的。   因为朱元璋只能杀人,张希孟才能诛心!   他们携手起来,才能把下面人治得服服帖帖。   就拿眼前的这个案子来说,如果没有张希孟掺和,老朱最多喊出宁可让胡大海造反,不会败坏法度。   然后杀了胡三舍,拿他的人头,警示部下。   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说这个威慑效果已经相当恐怖了,但是毕竟还是没有触及到后面真正的大鱼,案子查不清楚,就没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日后就还会后患无穷。   而原本历史上的朱元璋,就是在不停的杀戮中度过的,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帮贪官污吏,前赴后继,根本不怕死……既然你们连命都不在乎,咱还怕杀人吗?   来吧!放马过来!   杀一个人头滚滚,杀一个血流成河!   对老朱来说,似乎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不过有了张希孟的掺和,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首先是汪广洋,他核查了定远的所有粮仓,亲自查验数目。而张希孟也去清查军屯。   道理很简单,不管有多少酿酒,都是少不了粮食的。   在民间这边,由于土地平均分配,老百姓能自己做主,这才过了没几年好日子,大家伙肯定拼命存粮,所以除了缴纳田赋之后,能拿到市面上卖的,绝对不多。   因此除了地方的仓库之外,就是军屯有存粮。   这也是从源头下手了。   经过张希孟的初步盘查,军屯的粮食缺口大约是五万石,胡三舍那小子也算老实,根据他的招供,前后弄出来三万八千石!   总算把大头儿对上了,剩下的可以视作日常耗损,或者出了一些稍小的耗子。   可是把目光放到了定远县城的仓库,一番查验之后,足足缺口十二万石!   须知道定远一年夏秋两税,合起来也不过是十八万石!   另外还可以纳粮免役,全部算上,定远一年能有二十万石税粮就算不错了。   啪!   老朱狠狠锤了桌子,震得茶壶乱颤。   “好啊!一个产粮大县,大半年的收成,就这么没了!这哪里是硕鼠,这是一帮饕餮!”老朱气得暴跳如雷。   “胡三舍之外,还有多少人,掺和进了私酒这事?”   张希孟道:“根据目前的彻查,首先就是管库的官吏,另外还有定远的几个富户。再有就是滁州的两家商行……知县王恺也参与其中,在他的家里,搜出了赤金三百两!”   “杀!杀了!把这个畜生的皮扒下来!”   朱元璋气得不行,王恺能被任命县令,那是看在既是同乡,又追随很早的份上,结果越是给脸,就越是不要脸!   三百两金子,够剥你十层皮了!   “主公,你看是在定远明正典刑,还是回去金陵,再做计较?”   老朱略微怔了怔,“张先生让咱回金陵?”   张希孟咧嘴一笑,“主公,这案子牵连不小,再给一些时间,查得清楚一些,等主公回了金陵,再做处置?”   朱元璋皱着眉头,他恨不得立刻杀人,但是既然是这么大的案子,直接杀了,也就便宜他们了。   “是应该回金陵,昭告所有人,堂堂正正,处置这些畜生!”   张希孟无奈苦笑,很显然,朱元璋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个案子用得着这么着急吗?真的不需要考虑考虑?   老朱想了想,也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他突然一笑,“拿纸笔过来。”   张希孟把纸笔递给老朱,朱元璋稍微想了想,提笔就给胡大海写信。   “你儿子盗窃三万八千石粮食,私自酿酒,违背了咱的军令,咱以为军法重于人情,所以咱要杀了你的儿子……有人说你会造反,咱不相信……你当初是不忍和州百姓被孙德崖糟蹋,才来投靠咱的,咱信你识大体,顾大局。但胡三舍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该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吧!”   朱元璋写完之后,就对着张希孟一笑,“烦劳先生立刻派人,给胡大海送去。务必要在这个案子开审之前,让胡大海知道!毕竟是他儿子,咱们不能背着当爹的。”   张希孟自然是知道老朱的想法,但是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过了?   “主公,真的不需要缓一缓,或者网开一面?”   “不!”朱元璋笃定道:“先生,咱知道你们想什么,杀胡三舍,是法令,给胡大海送信,是咱念在他立了这么多功劳的情份上……咱这么干了,问心无愧,他胡大海能老老实实做事,咱就继续真心实意用他。如果他嫉恨咱,也不用手软,咱也无愧于心,剩下的就看胡大海的了。”   张希孟捏着这封信,思索再三,点了点头,这就是朱元璋啊!   “主公,徐达坐镇南征,出了这种事情,按理应该知会他的。”   朱元璋吸了口气,终于重重点头,“那就由先生替咱写一封信过去吧。”   张希孟答应,就这样,这两封信,迅速被人送过了长江,分别送到了胡大海和徐达的手里。   胡大海展开信,足足看了一刻钟,脸上神色再三变幻,最后只是咬着牙道:“杀得好!逆子取死有道!”   随后胡大海又在地上踱步许久,对着手下人怒道:“传我将令,明天攻城!”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朱元璋看人真准   胡大海率领兵马,要攻取的正是诸暨。而尚在城中驻守的是元廷浙江行省参知政事石抹宜孙。   此人祖上是辽人,世袭的副万户,原本驻守在处州。   这人或许没什么名气,但是他有个手下,很是了得,那就是刘伯温!   没错,这位就是老刘的上司。   结果由于刘伯温落到了朱元璋手里,处州的地主武装崩溃,朱家军顺势杀入处州,石抹宜孙不得不率领着残部逃跑,他原本打算逃到杭州,结果路上遇到了朱家军拦截,就只能暂时退入诸暨。   困守孤城的石抹宜孙拼命求援,想尽办法,打算逃出去,但他很快就悲哀地发现,整个浙江行省,还忠于元廷的力量,也就剩下他自己了。   举目四望,竟然再无一个大元忠良!   东边的方国珍,虽然名义上接受大元诏安,但是他和石抹宜孙根本是两回事,而且方国珍还跟朱元璋勾勾搭搭,对大元朝只有吕布对董卓般的忠诚。   再往北看,张士诚的兵马从苏州南下,已经有吞并杭州的意思,反正向北的路给断绝了。   往西边看去,建德,金华,全都是朱元璋的兵马,三大股红巾军,把石抹宜孙包在了中间,密不透风。   这处境比起荆州关二爷还要凶险一万倍。   不过朱家军也没有立刻把矛头对准石抹宜孙。徐达安排大军,进攻信州方向,他的目标是打开进入八闽之地的大门。   直到拿下了信州,扫清了元廷在浙江行省的势力,才派遣胡大海担任先锋官,兵取诸暨,消灭石抹宜孙。   整个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石抹宜孙拼死抵抗,最后这一伙元军还相当顽强,竟然是个硬骨头。   胡大海还有些犹豫,可是朱元璋的这一封,竟然让他下定了决心,必须立刻攻下诸暨,结束战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打赢!   胡大海看似是个莽夫,可他十分有决断。   儿子犯了大罪,就要被砍头,上位给自己来信,说明了情况,这是给自己脸。朱元璋是什么人就不用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迟迟解决不了诸暨的元军,必定有人攻讦自己,说自己因为儿子死了,不愿意出力,裹足不前,对上位怀恨在心……如果有这样的传说,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结束战斗,让上位相信自己的忠诚。   如果侥幸,儿子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幸……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作为亲生骨肉,胡大海不能不心痛,可是几万石粮食,还私自酿酒发财……这个小畜生,简直不想活了!   这么多粮食,你吃的完吗?   这么多钱,你花得光?   忤逆子,你活该去死!   胡大海切齿咬牙,怒气冲天,悲愤异常……所有的怒火,都灌注到了眼前的诸暨县城,不管如何,都要拿下来,用这些狗鞑子的血,洗刷心中的愤怒。   胡大海把二儿子胡关住给叫来了。   这儿子跟他一样,都是个武夫模样……胡大海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铠甲扣在了儿子身上。   “你大哥犯了王法,给咱们家丢人了,你明天带头攻城,第一个杀进去,把你爹的脸找回来,听到没有?”   胡关住怔了怔,立刻点头,半点没敢迟疑,“请父亲放心……那个,我大哥?”   “不要问!”胡大海突然怒吼道:“你杀进城,拿了先登之功,再来问我!”   胡关住知道他爹的脾气,竟然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备战。   朱家军这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而城中的石抹宜孙,似乎也感觉到了大限将至。   很凑巧,今天竟然是他母亲的寿诞。   石抹宜孙迟疑再三,还是吩咐下面人,做了几道母亲最爱吃的菜,而后去拜见老母。   母子相对,石抹宜孙只觉得肝肠寸断,痛哭失声。   老太太见儿子未语先哭,便已经知道大祸临头,不必多言。   “吾儿何必太痴!今日之事,早在预料之中,这都是天数啊!”   石抹宜孙摸了摸眼泪,他这人博学多才,精通文武,也算是个人物,见母亲这么说,他也只能悲泣道:“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年高而不奉,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孩儿当真是不忠不孝之人,如何立在天地间!”   石抹宜孙以手锤地,痛哭失声,悲愤到了极点,也悔恨到了极点。   老太太看在眼里,无奈叹息。她哆哆嗦嗦,搀扶起儿子,让石抹宜孙坐下,而后才说道:“为娘受你的好处,得了朝廷诰封,此生无憾。如今红贼猖獗,大元运终,投降贼寇者,如过江之鲫。愿意为国殉节,守义而死,寥寥无几!前者听闻总管靳义在太平路殉难,如今浙江一省,再无官吏愿意为国而死。倘若吾儿有殉国之心,为娘只会高兴的!”   听老太太说到这里,石抹宜孙更加震撼,简直欲哭无泪。   “母亲,孩儿不孝,这个官,这个官害人不浅啊!”石抹宜孙扬天感叹,如果不是做了元廷的官,他肯定不愿意去死,更不愿意祸及家人。   可是既然做了元朝的官,受了大元的俸禄,就要从一而终,如何能辜负天恩?   “母亲,只许大元有负孩儿,不许孩儿悖逆大元。孩儿已经做了决断,要和红贼死战到底,绝不投降!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老太太听到这里,竟然抚掌大笑,又伸手摸着石抹宜孙的脸颊,笑呵呵道:“吾儿忠勇,果然不负家门!你只管放心去战,为娘绝不让你为难!”   听到这话,石抹宜孙再看母亲,满脸决然,他的心中一动,竟有些不舍,便扑在母亲膝前,还想说什么,可老太太却主动起身,拿过一杯酒,笑着道:“来,陪为娘过这个生日吧!今年是为娘六十大寿,甲子轮回,为娘什么都见过、经过了,吾儿用不着替为娘伤心。人生世上,到底不能如草木泥土一般!”   石抹宜孙心中悲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垂着泪,勉强侍奉老母,过了六十岁的生日。   城里城外,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却还有一个人,对诸暨的战斗,没法不闻不问,那就是徐达!   他原本在建德坐镇,距离胡大海不算远。就在老朱的书信送到胡大海手里之前,一封以张希孟私人名义发来的信,落到了徐达手里。   只不过虽然是私人名义,但是上面的内容却把徐达吓得不轻。   上位竟然要杀胡大海的儿子?   难道就不怕胡大海盛怒之下,反叛朱家军吗?   眼下的胡大海,不管是投降方国珍,还是去投靠张士诚,都是轻而易举。   一位指挥使级别的将领投敌,给朱家军的打击,绝对是灾难性的。自从朱家军建立,还没有出想过这种事情,莫非要发生在我的手上?   徐达怔了片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张希孟在书信中提到,朱元璋已经给胡大海去信了……这事情就奇了!   为什么老朱会告诉胡大海,却是张希孟给自己写私人信件?   难道不是应该让我做好准备,尽力隐瞒胡大海吗?   怎么反了过来?   徐达沉默良久,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奥妙!   胡大海的部下会跟着他反叛吗?   貌似很难!   徐达扪心自问,手下将士会听他的吗?   打仗或许可以,但是别的事情,还是别做梦了。   这些士兵几乎都有朱元璋给的田亩,家人安居乐业,粮饷待遇都是顶好的,凭什么跟着你造反?   而且张希孟推动军中识字,还有各种文艺表演,体育比赛,背诵军规活动……这一连串的事情弄下来,朱家军已经不再是兵归将有,情况大不相同。   当然了,一个主将,能不能把手下拐走?   还是不能下断言,就说一定不能。   假如朱元璋给徐达写信,告诉他事情……徐达就必须要做出动作,防备胡大海反叛。   可一旦徐达做出动作,让胡大海查之,没准会起反作用,让胡大海在惊惧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那样的话,就弄巧成拙了。   不能不告诉徐达,又不能正式通报徐达,   所以才有了张希孟的信,告诉了,又没完全告诉!   这手段还真是细腻啊!   那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徐达沉吟一阵,竟然也有了主意。   “传我的命令,立刻准备三万八千石军粮,送去诸暨,给胡指挥使!”   三万八千石,算是很少吗?   以朱家军的税收水平来算,差不多是五千户一年的税粮。   而当下一个普通的县,能有七八千户,两三万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大半个县一年的税收,也就是这些。定远是大县,有太多的县,远不如定远富庶。   如果拿来养兵,普通士兵不打仗的时候,一天一斤半粮食,打仗的时候,会提高到二斤主食。   一石粮也够吃六十天!三万八千石粮食,就够三万八千人,吃两个月之多。   放在那里,就是一座大山!   “但愿老胡不要糊涂啊!”   徐达做出了安排,派出粮队,前往诸暨。   几乎与此同时,胡大海竟然让人送信,他要督兵攻城,请徐达派兵协助。得到了消息的徐达,露出了笑容,总算没有不可收拾。   上位看人真准啊!   徐达亲自统兵前来。   小小的诸暨县城,空前热闹,胡大海集结二百门回回炮,猛轰城墙……每一枚弹丸,都带着胡大海的愤怒,划过长空,愤怒地砸向城墙。   足足一个上午的怒射,城楼粉身碎骨,其中的几十名元军化成遍地尸体,血染青砖。   又有城墙被砸出了裂缝,伴随着沉重的弹丸轰击,宛如巨锤,一下又一下……在中午时分,一段十丈长的城墙,垮塌下来。   “乌龟壳终于敲开了!胡关住,你给老子上!”   伴随着胡大海的怒吼,胡关住率领着精锐甲士,奔着缺口,发足狂奔,一无所惧,扑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可嘉奖   至正十六年春,也是华夏吴国元年春天,朱家军对盘踞在诸暨的元廷浙江行省最后的残余势力发起了攻击。   此战之后,江南便再也没有元廷的直属力量了,虽然方国珍和陈友定依旧尊奉元廷,但是他们对大元,大约只有吕布对丁原的忠诚。   而元末吃鸡大赛,南方大区的排位赛也差不多结束了。   最后入围的选手是三大二小,天完徐寿辉,华夏吴国朱元璋,首鼠两端张士诚,外加上方国珍和陈友定。   大元朝统治了天下几十年。虽然即将土崩瓦解,但总还有一些愿意为了这个朝廷殉国的人。   石抹宜孙指挥着元军,死守城池。   府中石抹宜孙的母亲,穿着大元朝的诰命服饰,坐在中堂之上,气势昂然,正盯着家人,在房舍周围,摆好柴草,又取来几桶鱼油,倒在木柴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太太看了看几个家丁,对他们道:“去吧,如今国破家亡,你们也该自寻活路,不要跟着老身送死了。”   这几个家丁泪如雨下,他们随着老太太,从处州跑到了诸暨,一路护送,不离不弃。如今死在旦夕,他们也不愿意离去。   “太夫人,让奴婢们服侍着,哪怕,哪怕到了地下,咱们主仆也别分开啊!”   “就是啊,太夫人,红贼悖逆天理,胡作非为,老天爷会收了他们的!”   “太夫人,奴婢们守着您,红贼杀进来,就给他们拼到底!”   ……   老太太看着几个家丁如此决然,竟然心中大快!   “好!我们家世代蒙受天子洪恩,唯有舍命报答,你们老爷誓死守城,尔等舍命守家。老身一把骨头,成全儿子,效忠君王,便是全家玉碎,也足以光耀千古!”   “去,把你们少爷和夫人叫过来!”   老太太让人把石抹宜孙的夫人和儿女都叫了过来。   夫人今年不到三十岁,身体一直不好,前段时间颠沛流离,也染了病,只剩下一把骨头。两个孩子同样无精打采,尤其是小女儿,还不停咳嗽,似乎染上了哮喘。   老太太看了看她们娘仨,忍不住怒道:“国破家亡,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逃出生天不成?梳洗打扮起来!风风光光,陪着丈夫,父亲,一同赴难!”   夫人听到这里,竟然眼睛瞪得老大,惶恐不安,突然,她跪在了地上,磕头作响。   “娘,娘啊!媳妇有死而已,可,可这俩孩子还太小了,不,不该随我们死的,求娘亲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放过?放哪里去?你真是好生糊涂!我们死了,难不成要让他们当红贼的子民吗?”老太太一把抓住孙子,又伸手揽过来孙女。   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冲着他们努力挤出笑容,“别怕,听祖母的,咱们跟你爹一样,做一个轰轰烈烈的大英雄,做一个青史留名,光耀千古的全忠之家……你们不要怕,很快咱们就能到天上去了。”   她拼命劝说两个孩子,可这俩孩子最大的才七岁,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泪如雨下,不停抽泣,怕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   老太太面色大变,“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个家丁跑了过来,原来朱家军已经展开了总攻。围绕着城墙缺口,胡关住率领人马,拼死攻击。   这块缺口被炸塌了大半,却还剩下八尺多的高度,石抹宜孙指挥着人马,拼了全力,要把朱家军挡回去。   然后再抢修城墙,堵住缺口。   胡关住冲了两次,竟然都被这个矮墙挡住了,身上也多了两支箭,背后的战鼓越发激昂,胡大海的怒火已经不可抑制!   必须攻进去!   “再来,我打头儿!只许进,不许退!”   胡关住提着利斧,准备再一次冲锋,如果拿不下来,就死在冲锋的路上!   他再次冒着弓弩,向前冲锋,身旁的甲士争先恐后,大叫着向前冲,他们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   城里的弓箭手突然探出,从垛口两边拼命攒射,瞬间好几个士兵中箭。   胡关住的眼睛都红了,就在这时候,一队朱家军的弓弩手也赶到了,他们对着城头疯狂射击,元兵被压下去了,势头不免减弱。   胡关住见机会来了,果断冲上去,终于到了缺口。   前两次他们都到了这里,可就是这一截矮墙,让他们遇到了麻烦。   攀着城上去,对面正是早已准备好的元兵,长枪利斧,肆意收割,朱家军的士兵一露头,就会被击杀。   到底要怎么办?   正在胡关住迟疑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突然从身旁冲去几个甲士,他们扑到了城墙下面,用头抵住城墙,露出肩膀!   “上!”   刹那间,胡关住明白了几个弟兄的意思,他一怔,却也不敢停留,只能飞步向前,他踏着一块石头蹿起,随后一脚踏在一个士兵的肩头。   胡关住身强体壮,加上满身铠甲,份量可想而知。   他能明显感觉到下面的士兵向下一沉。   但是这个士兵咬着牙,随即全身用力,肩膀向上,推着胡关住,一跃上墙!   有了这个人梯辅助,胡关住上去之后,手里的利斧挥动,斩断了刺来的致命一枪,向前飞扑,将迎面的元军劈成两半。   其他元军一愣神,随即蜂拥杀来,要戳死胡关住。   而就在此刻,朱家军的士兵,像是跃龙门的鲤鱼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踩着肩头,冲上了城头。   有了助手的胡关住,肆意劈砍,节节向前。   后面的朱家军也越来越多……最初站出来,用肩膀扛了十几个弟兄之后,已经是油尽灯枯,血水从他的口鼻喷出,肩膀的骨头也已经受伤断裂。   当一个士兵踩着他,跃上去之后,这个士兵软软倒下,失去了生命,可是他的身体还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背留给后面的弟兄。   就在他倒下去的刹那,又有一个士兵含着泪扑上来,继续用肩头充当踏板……士兵们义无反顾,不计生死。   他们作为全军的前锋,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给其他弟兄开路。   朱家军的动作极快,后续士兵带着短梯,木板,冲了上来,迅速搭好了进攻的路线……至此为止,士兵终于不必用肩头充当梯子。   可就在这段攻击的时间里,已经有七名朱家军士兵牺牲,另外还有几个人骨头断裂,留下了永久的残疾……   胡关住率领着人马,先夺取了缺口,随即又扑向了城门口。   胡大海督着主力,也加入了进攻序列。   朱家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无数士兵蜂拥而入……诸暨守军,败了!   石抹宜孙被手下人簇拥着,试图逃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时候,一股火焰,冲天而起,正是他的府邸!   老太太亲手点燃了柴草,霎时间烈焰飞腾,黑烟滚滚。   “吾儿别怕,为娘魂助与你,一同破贼!”   老太太搂着孙子孙女,想要殉难。   可她的儿媳看在眼里,也是万分痛心,你想成全儿子,可你怀里的也是我的骨肉啊!她突然拼命扑上去,想要抢夺两个孩子。   老太太顿时暴怒,“贱婢!你坏我家忠义之名!”   她举起拐杖,抽在了媳妇的额头,立刻扑倒。   两个孩子也跑过来,对着母亲哇哇大哭。   外面火焰飞腾,奶奶动手打了母亲,爹又不知道在哪里,这可怎么办?   夫人挣扎着,奋力将两个孩子往屋外推去,“快跑啊!”   两个孩子含着泪,急忙往外跑,可没跑几步,男孩就被祖母抓住,“不许走!”   老太太把孙儿拖了回来,再回头看去,孙女竟然从门口跑了出去,外面的家丁看在眼里,竟然也没有阻拦,只是任由她跑了。   “到底不是吾家的人!走就走吧!”老太太死死抓着孙子,冲着滚滚火焰,冲了进去……石抹宜孙府中的大火,烧死了母亲、妻子、儿子,另外有两个家丁见到此情此景,也是痛哭流涕,跳入大火,随着主人去了。   却也有两个人,到底没有胆气,只能转身逃跑。   眼瞧着烈焰腾空,石抹宜孙也知道家中出了事情,以母亲的性格,必然要殉国一死。既然母亲归天,自己又如何独活?   “杀!杀红贼!”   石抹宜孙像是疯了一样,率领手下人,拼死力战。   而此时徐达也领兵赶到,加入了攻击。   胡大海和胡关住父子更是浑身浴血,一直战斗到了黄昏,他们把石抹宜孙围在了中间,乱箭之下,石抹宜孙被穿身,鲜血流干而死。   胡大海下令打扫战场,这时候徐达也来了,两个人见面,胡大海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俺们父子要去金陵,向上位请罪……这些兵马就交给徐指挥使了!”   徐达愕然片刻,只能眼瞧着胡大海离去,无奈叹息,自己这是做了小人,可不做又不行啊!   诸暨的战斗结束了,除了胡家之外,石抹宜孙全家殉难,倒也有几分忠勇。见惯了大元朝的奇葩,突然冒出一个忠臣良将,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如实上奏吧,给他们家厚葬,嘉奖忠贞。   只不过令徐达意外的是,这个请求送上去,在张希孟这里就遇到了麻烦:绝不可褒奖石抹宜孙全家!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朱家军的良心   “你们怎么看石抹宜孙这一家?”李善长向手下的诸多文官发问。   他这个左相直辖六部,上承吴国公,下抚万民,钱粮户口,兵车邢工,乃至人事调动,兴学教化,都是他负责。   所以别看张希孟手伸得长,玩的花哨,但论起实实在在的权柄,李善长还是稳压他一头的。   当然了,这也跟张希孟约束自己,不胡乱伸手有关。   比如这一次,他就是以学士院的名义,压下了徐达的请求,而与此同时,李善长统辖的礼部和兵部却认为应该给,而且必须给,不给实在是太小气了。   所以张希孟的阻拦未必就是最后的结论。   不用说,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惊动朱元璋的。   而且隐隐约约,朱元璋也觉得这事情不简单,这一段时间,他办了胡三舍的案子,揪出了一大堆走私酒水的蠹虫。。对外用兵也算是顺利,胡大海知耻而后勇,一举攻陷了诸暨,这是立了大功,元廷在江南的势力一扫而光。   可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个元廷的大忠臣,甚至全家殉难,以死报国。   怎么看都像是超级忠臣,这样的人,哪怕作为对手,也该敬重,给个优待不足为奇。奈何张希孟又强烈反对。继上一次的思想碰撞之后,又一次遇到了这种事情。   朱元璋觉得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认真对待,甚至要比战争还要认真!   打仗不复杂,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就是,可遇到了思想上的事情,就马虎不得。处置不好,就是门户之见,甚至会发展到党争。   朱元璋的境界已经很高了,但是依旧没有把握,能把一切都捏在手里。   为了这事,老朱破例下令,把两边的文臣都叫过来,顺带着又把冯国胜,吴良、花云、李文忠等人都叫来,让他们旁听。   如此一来,除了徐达、胡大海、常遇春、朱文正、汤和等人之外,整个朱家军的文武重臣,悉数到来。   李善长率领着贾鲁,朱升,杨元杲,阮弘道,李习,陶安,杨宪等人,坐在了东边。   张希孟,刘伯温,宋濂,孙炎,章溢,叶琛,汪广洋,阵容同样不容小觑。   老朱居中而坐,至于那些武将,就对面坐着,属于拉拉队,气氛组,来领教一下不同于战场的唇枪舌剑!   瞧瞧比你们的真刀真枪又如何?   出乎所有人预料,第一个站起来的竟然是贾鲁,他咳嗽了一声,甚至还扫了眼张希孟,说实话,老爷子肯定不是李善长这边的人,但是他绝对赞同嘉奖石抹宜孙。   而且他出来开这个头儿,定个调子,也免得张希孟和李善长直接冲突,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上位,攻克诸暨之后,江南之地,已经没有元廷的兵马,方国珍,张士诚,陈友定……他们虽然接受诏安,但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大元忠臣。我们给石抹宜孙,风光大葬,赞扬忠义,其实是告诉天下之人,大元朝在江南已经土崩瓦解,半壁江山都丢了,离着亡国,也不远了。”   贾鲁说出了一层关键的意思,就好像历代王朝,建立之后,都会抓紧修前朝历史,其实修了什么,并不重要,修史这件事,很重要!   给石抹宜孙办丧事,风光大葬,葬的是大元朝的半壁河山,这事对于立志驱逐胡虏的朱元璋来说,尤其重要。   光是听到这里,老朱就几乎点头了。   真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随后贾鲁又道:“褒扬石抹宜孙,是不是鼓励元廷的臣子,跟咱们死战到底呢?自然不是!这说的是如石抹宜孙一般,全家殉国的忠良,尚且不能挽救危亡。咱们祭奠他,其实是打大都皇帝的脸。证明大元朝亡国有日,无可挽回!”   贾鲁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才盯着张希孟道:“即便是对手敌人,也不至于一篙子戳倒一船人,还是留些余地吧!”   贾鲁说完之后,李善长的嘴角不自觉上翘,这水平就是高……自己往后也该多学学才是。   他斟酌片刻,也道:“上位,贾参政所言极是,卑职以为老百姓常说忠臣孝子,人人敬仰。石抹宜孙以身殉国,战死沙场,母亲、妻子、儿子、家丁、悉数殉国……忠臣孝子,义仆节妇,凑了个齐全。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步的大忠臣,都不多了。如今上位坐断东南,虎视天下,褒扬忠义,砥砺人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正好能振奋士气,卑职以为,并无不妥之处!”   这俩人说完,那些武将听得已经点头了,真是太有道理了,这还犹豫什么,赶快照办吧!   这么明白的事情,张先生怎么会不同意呢?   难道张先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此刻老朱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主动道:“张先生,你可有什么高论?”   张希孟一笑,“主公,石抹宜孙这一家,臣现在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论定……但我听闻这一次攻城,有将士扑在缺口处,用身体充当梯子,让将士踏着他们的身体,冲入诸暨,抢下了先登之功……一个甲士身强力壮,一百多斤的份量,加上几十斤的铠甲兵器,奔跑着上城。这是多大的力道?今天来了这么多将领,我想问问大家伙,你们能推上去几个人?要知道,咱们可是有七个士兵牺牲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武将都不由得吸了口气,花云更是挪了挪屁股,惊叹之余,充满了钦佩。   正如张希孟所言,搭人梯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攻城关头,一个接着一个上去,力道之大,足以把骨头踏裂,踏出内伤,连续充当人梯,的确会丧命,甚至被踏得尸体碎裂,死无全尸。   朱家军的士兵做到了这一点,他们无愧当世精兵!   而且这些士兵不光是能战,更有牺牲精神,舍死忘生,堪称忠勇,必须嘉奖。   这时候杨元杲开口道:“张相,我们也看到了徐达的上报,咱们的将士自然要重重奖赏,大加抚恤,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和嘉奖石抹宜孙一家,不挨着吧?”   他这话刚说完,刘伯温立刻开口,不能让张希孟一个人舌战群儒,咱老刘要帮帮场子。   “话不能这么说,这就是一场战斗,一边是我们的人,殊死战斗,以身殉国。一边是敌人,负隅顽抗,全家遭难。有人主张褒扬敌人,就算咱们的人也受到了褒扬,敌我双方,岂能都奖赏?这算什么道理?不怕将士们想不通吗?”   随着刘伯温下场,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陶安也开口了,他身为江南宿儒,还真不怎么把浙东的刘伯温放在眼里。   “褒奖我们的将士,是因为忠勇二字,褒扬石抹宜孙,是因为忠义,这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带着一个忠字吗?你让我石抹宜孙是忠,那谁是奸?”刘伯温言辞犀利,直接怼了回去。   陶安老脸涨红,瞠目结舌。   李习立刻道:“大元朝尚且顾不上自己的忠臣,要我们帮着褒扬……这不正说明元廷气数已尽吗?”   刘伯温呵呵冷笑,“气数已尽和气数将尽,不是一个意思!倘若是攻入大都,灭亡元廷,我以为不无不可!但是在当下,我坚决反对!”   ……   伴随着刘伯温下场,宋濂也加入了战局,另外一边,杨宪也出来了,大家伙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引经据典。   那些武将干脆眼睛都直了。   乖乖,这就是神仙打架吗?   怎么听谁说的都有道理?   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啊?   就算是武将当中,文化水平相对较高的冯国胜和李文忠,也都听得云里雾里,直呼可怕!   这就是文官的战斗模式吗?他们上去,除了送人头,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就连朱元璋也头大了,他一会儿听听这个,一会儿听听那个,也都觉得有理,可也有缺陷。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从老朱的本心来讲,他偏向于褒扬石抹宜孙,给予厚葬,顺便嘲讽一下元廷。毕竟刘伯温给出的理由,还不足以完全说服他。   至于张希孟,这小子除了把战斗引入己方士兵的功劳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他成了看笑话的!   老朱又开口道:“都不要吵了,事情就是这样,李先生、张先生,你们是咱的左膀右臂,你们再说说吧!”   老朱的话,相当于让双方辩手,总结陈词。   李善长刚想说话,但是他心中微微一动,因为他发现了张希孟气定神闲,似笑非笑。这个年轻人已经让自己吃了好几次亏,万万不能大意。   因此李善长笑道:“上位,属下的意思已经说过了,论起思路周全,还是张相更加厉害,让他说说吧!”   球踢到了张希孟的脚下,大家伙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就看他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论吧!   “主公,这件事又牵连到了胡大海,提到了胡大海,就想到了胡三舍,前些天,主公说了,法令为重,其他别的事情,都大不过法……这话还算数吧?”   朱元璋冷哼道:“法比天大,就算咱死了,也要把这话写进遗训里面!”   张希孟又道:“主公,既然法这么大,那比起道义呢?”   老朱略沉吟,“张先生,你不要绕来绕去了,直接说吧!”   张希孟道:“其实这事情很简单……为什么要褒扬石抹宜孙?因为他们一家子的作为,以身殉国的举动,的确符合纲常道义,是忠臣孝子……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因为这个,我们就能赞扬他吗?我们的立场何在?我们的法度何在?”   张希孟陡然提高了声音,如黄钟大吕,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一振。   其中反应最大的,竟然是贾鲁和朱升,随后刘伯温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伸出了大拇指!   再之后,就是宋濂,叶琛几个,至于李善长,尚在犹豫不定。   张希孟从容不迫,继续道:“我以为姑且不论这一次的具体事件……我想问问大家,褒奖的标准在哪里?什么人该褒扬,什么人该唾弃?这事情总要有个规矩吧?”   李善长见气氛不对劲儿,节奏落到了张希孟手里,便迫不及待道:“自古以来,嘉奖忠贞之士,孝子节妇,如何说没有规矩?”   张希孟笑了,“李先生说得没错,但这个标准是道义德行的,不是国家的……再说清楚点,这是儒家的纲常伦理,不是国家的法度规矩。”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停了下来,看了看其他众人,突然微微一笑,“如果一个人是道德完人,却站在了咱们华夏吴国的对立面,该怎么评价他?是站在华西吴国的立场上,斥之为敌人,还是站在儒家道义上,把他看在英雄?”   这话问到了这份上,便是李善长也知道一个巨大的坑在等着他,干脆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只剩下心怦怦乱跳,颜色变更。   眼下能接张希孟招的,已经不多了。   突然,朱升缓缓站起,拱手道:“张相高论,老夫五体投地。只是老夫还想请教,褒扬忠义,以英雄看待敌手,也未必都是坏事!更何况刚刚诸公也说了,褒扬石抹宜孙,是为了给元廷难堪,让大都皇帝为难,这难道不好吗?你又何必把吴国和儒家分开?   张希孟一笑,“枫林先生果然是厉害,我这点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是吓不住枫林先生的。但是我想请教一事,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辗转归附大元之后,他是世袭的副万户……属于元廷的高官,世代荣华富贵。他们一家享受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不甘心放弃,负隅顽抗,最后悉数丧命。”   “枫林先生,这样的人,站在咱们的立场上,还是简单的忠臣孝子吗?”   一句话,朱升也是瞠目结舌,连他都扛不住了。   啪!啪!啪!   掌声从朱元璋那边响起,老朱忍不住大笑,赞叹道:“张先生不光是咱的智囊,还是咱的良心!咱以穷苦人起家,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褒扬一个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让咱如何面对黎民百姓!”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影响深远   朱元璋的一锤定音,算是结束了这一场激烈的辩论……可是造成的震动却是影响深远,余波荡漾,甚至是愈演愈烈。   首先说老朱聚拢了文武三方,别看武将参与不进去辩论,但是大家伙带着耳朵,也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李善长就像褒奖他们的敌人。刘伯温站出来,替战士的弟兄仗义执言,跟李善长那些人针锋相对。   至于张先生,他不光站在武将这边,还更进一步,站在了百姓这边,被上位盛赞为朱家军的良心。   一个臣子,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放在张希孟身上,却又那么恰如其分。   武将们基本上都承了张希孟的情,现在又知道张先生是真正替他们说话,加上前些时候,经过盗贼认证的清廉铁证。。   张希孟学问好,人品清廉,又真心对待大家伙,站在大家这边……试问军中,谁敢不服!   张希孟不结党,不拉拢武夫,不会因为私利,就纠集一群人,但是毫无疑问,张希孟说话,这些武将,没谁敢无视。   而且大家伙也隐隐察觉出,作为一支以穷苦人为主的义军,他们的确有些不同之处,不能拿老眼光看自己了。   军中的反应是缓慢的,润物细无声的。   但是对于剩下的两方,却是立竿见影,颇受震撼。   首先就是刘伯温,他表现最积极,一直站在张希孟这边。但他也只是觉得要照顾自己人的感受,此时替大元忠臣招魂,并不合适。   但是随着张希孟最后的那一段,等于告诉所有人,哪怕推翻了大元朝,也不该替石抹宜孙这种人招魂。   因为除了忠义之外,还有立场!   朱家军是穷苦人组成的队伍,未来建国,也必定要站在穷苦人一边,核心的主张也是均分田亩……站在这个角度看问题,石抹宜孙就不只是朱家军的对手,大元朝的死忠那么简单。   他还是大元朝的受益者,世袭的副万户,家产土地,自不必说。他跟朱家军死磕到底,不惜全家身死,也是因为朱家军的主张,触及到了他的根本!   “伯温兄,既然如此,能不能稍微缓一缓,不要逼迫太急,万一元廷尽是石抹宜孙这样的人,我们岂不是举步维艰?”宋濂回来之后,就跟刘伯温念叨。   刘伯温呵呵一笑,“我说景濂兄,你怎么还糊涂着?”   宋濂大惊,“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张相纵论元廷之败,破除我等改朝换代的迷思,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这十六个字的主张,彼时我还只是觉得张相是要聚拢人心,现在我才看出来,他是要重塑道德,再造纲常!”   宋濂眉头紧皱,乍听之下,他是不信的,毕竟千年延续下来的东西,其实那么容易推翻的,他张希孟是人,不是神仙!   可是再仔细想想,貌似也不是没有道理。   “伯温兄,褒扬石抹宜孙,是在于儒家纲常,在于忠义气节……张相最后的那段话,说得却是石抹宜孙欺压百姓,坐享民脂民膏……”   “对!景濂兄果然敏锐!”刘伯温探身道:“张相的话,我至少看出了三层意思,一层比一层高深,让我叹为观止,五体投地啊!”   宋濂悚然,忙道:“愿闻高论!”   “这第一层,自然是区分敌我,不能放着我们的英雄不管,去吹捧敌人!”   宋濂道:“没错,这一层伯温兄也想到了。”   刘伯温咧嘴苦笑,他是想到了这一层,但后面的两层,却是他始料未及。   “张相第二层的意思,却是国家厉害和儒家纲常……对国家有利,和尊奉纲常,并不是一件事。这里面藏着国家和儒家的冲突。”   宋濂思忖片刻,努力回忆,他也有过目不忘之才,很快道:“这一招是枫林先生接的,他反对把儒家和国家分开。”   刘伯温呵呵一笑,“他不过是强辩而已,如果张相直接询问上位,是要群臣站在国家这边,还是站在儒家这边,你看朱升怎么回答?”   宋濂忍不住吸了口气,“那么干的话,未免太过诛心了。”   刘伯温一笑,“没错,这就是张相厚道的地方,他的第三层就落在了百姓身上。石抹宜孙的忠义,并非是他这个人多了不起,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的私利是什么?值得搭上全家人的性命?这个私利就是压榨百姓,就是敲骨吸髓,就是誓死反对均田,不愿意让百姓得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小人行径,又算什么忠义之士?”   宋濂颇为震撼,他稍微整理,也明白了刘伯温的意思……虽然儒家也讲民为重,社稷次之,也讲仁政爱民……但是儒家的核心,还是纲常道德。   尤其是理学兴起之后,更是有这种倾向,只是空谈理气心性这些东西,不管怎么宣扬,都还是士大夫圈子,自娱自乐的东西,完全脱离百姓,浮在天上。   石抹宜孙这事情,就很明显暴露出儒家评价体系的弊病……因为按照儒家的观点,这人就是标准的义士,哪怕是敌人,也要给予尊重,也要褒扬他的忠义。   但是毫无疑问,这么干了,肯定会有一些人想不通,甚至会影响军心。   如果没有张希孟,肯定就是互相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乱七八糟的纠缠下去。   可是张希孟给出了更有高度的答案。   咱们要看石抹宜孙是不是真的站在老百姓这边?   很显然不是啊!   他是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为了大元朝,不惜全家殉难,跟朱家军作对到底……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均田,接受朱家军的主张。   站在百姓的立场上,真正接地气之后,再看石抹宜孙,那就是个死硬的混账!没有半点值得同情,乱箭穿身,简直便宜了他。   全家死绝,那也不过是除掉了一群祸害罢了。   谁跟百姓作对,谁就该是这个下场!   宋濂浑身震颤,如梦方醒,“我懂了,诚如伯温兄所言……自这十六个字起,张相便是在重新阐释纲常,重定道德啊!”   刘伯温哈哈大笑,“没错!上位有帝王胸襟,囊括四海;张相有圣贤格局,洞彻古今!圣君贤臣,能得一者,天下大治。如今有他们二人在,驱逐胡虏,中兴华夏,大业可期啊!”   宋濂更加震撼,良久沉默,这才缓缓道:“伯温兄,看起来,你是要誓死追随张相了?”   “嗯!过去的咱们,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了起来,格局眼界都太低了。景濂兄,这可是千年未有的良机,你可不要错过啊!”刘伯温热切道。   宋濂呵呵两声,“我?我不过是耍笔杆子的,却是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我还是愿意替张相摇旗呐喊,略尽绵薄。”   刘伯温欣然点头,虽然张希孟不喜结党,但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事业格局,没有足够的支持力量,那是肯定不行的。   这就要说到李善长等人了。   其实他们和张希孟的冲突,还是落在对待百姓的态度上面,让他们真正接受以百姓是否获利,作为衡量标准,难如登天!   有太多人,对待老百姓,只是当成鱼肉,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罢了。   他们捍卫儒家纲常的背后,却是在维护自己的利之所在。   或者说,这些人是有心取代元朝的人上人的。   虽然只是有些苗头,也不能欲加之罪,当下的老李,还是朱元璋手下,最得力的大臣,工作能力强得离谱,调动资源,维持后勤,他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争斗还在后面。   刘伯温化身张希孟的铁杆粉丝,积极奔走,拉拢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而在这三方之外,还有一方最关键,那就是朱元璋!   他最后定了调子,同时又把张希孟留下,还要深谈。   “先生说得这些,咱都听懂了,也深以为然。可若是没有先生的提点,咱没准就真的听了那帮人的话,厚葬那个孙子了!”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主公,其实还有一层道理……处置胡三舍这个案子,主公的直觉就是对的,国法为重,哪怕大将叛变,也在所不惜。只要秉持律法为先,就错不了。切莫被所谓的道德乱了心思。倒不是说道德不重要,法理也是人情。但是却不能让道德践踏法令,更不能让道德凌驾一切。”   朱元璋心有所感,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了这背后的关键了……他作为首领,拥有最终的执法权力,法律规矩,最终说了算的人是他。   可道德不一样,尤其是儒家到底,那个解释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先生处处为了咱着想,咱心里记下了……只是还有一点,想要真的重塑纲常,这事情怕不容易吧!不是在这里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张希孟用力颔首,“主公睿智,其实咱们祭奠宗泽,阐释历史,就是在做这件事……如今又有忠勇将士,以身殉国,务必要重重嘉奖。处置胡三舍,是国法为先,奖励忠勇将士,是明确荣辱。至于那个孙子——正好区分敌我!如此条理分明,主公自然能尽收人心,所向无敌!”   听张希孟说到这里,老朱是开怀大笑,心悦诚服。   通了,彻底通了!   “先生,咱打算去诸暨,去看望将士,把先生所讲的事情落实了。”朱元璋想了想,又道:“咱准备给牺牲的将士多分一倍的土地,免去他们家中田赋,还要给他们的孩子安排入学,更要在他们的家乡树碑立传……”老朱一口气说了很多,差不多全都囊括了。   “先生觉得还有什么补充的?”   张希孟一笑,“主公都说到了,如果非让我说,除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之外,还要给牺牲将士荣誉,要让他们高人一等,提到了他们,大家都竖起大拇指!把他们视作榜样,而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才子儒生。”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加倍抚恤   胡大海原是要带着次子胡关住去金陵请罪,却不意朱元璋和张希孟先来了,而且就直接到了军中。   胡大海心情激荡,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儿子胡三舍取死有道,上位不避风险,亲临军中,绝不只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数千忠勇将士的鼓舞,胡大海是真的越发敬佩朱元璋,哪怕有杀子之痛,却也是恭恭敬敬,跪在了朱元璋面前。   “卑职拜见上位!”   老朱连忙过来,伸手拉住胡大海,老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依旧用力握着胡大海的手臂,晃了又晃,随即才进入军帐落座,朱元璋让胡大海坐在身边,张希孟在旁边陪着。   随后老朱又让其他人出去,这才跟胡大海道:“咱知道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让你不把儿子当回事,也未免不近人情。但是咱着实没法高抬贵手……几万石的粮食,折算下来,也有差不多两万两银子。咱规定过贪污几十两的,就要砍头剥皮。另外他又贩卖私酒,这个获利更是十万贯以上。咱们辛辛苦苦打江山,弟兄们舍死忘生,血染黄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儿,就是为了让人随便糟蹋吗?”   胡大海早就知道了儿子的罪行,因为不断有人从金陵送来了消息,胡三舍这个案子,背后牵连的一大堆。。   有人盗窃仓库存粮,有人私自酿酒,还有走私贩售的,从地方官吏,到商贾大户,牵涉到案子之中的人,足足有二百多。   其中被判处死刑的就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中,有朱元璋的濠州老乡,有淮西的大户富商,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是朱文正的表舅,这人不光涉及到私酒生意,还从张士诚那里走私食盐。   追查到他家的时候,足足搜出了私盐两千石,案子之外,又牵出了案子。   这家伙还要攀扯朱文正,后来调查之后,确定他只是打着朱文正的旗号胡作非为,并没有告诉朱文正。   他准备了三千两银子,还没有来得及送出。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朱元璋都吓得不轻,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所幸查的及时,不然的话,要是朱文正收了礼物,连他都不好办了。虽说国法第一,但是面对至亲,的确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   老朱写信,严厉提醒朱文正,要他严格自律,不许有任何胡来,不然就算他想庇护,也庇护不了了。   朱元璋除了写信之外,还派人过去,盯着朱文正,把这小子死死看住。   也正因为侄子的事情,老朱才对胡大海的遭遇感同身受。   “咱已经下令,要在军中,严肃军纪,从上到下,全都如此,务必要严惩贪墨,大元朝怎么走到今天,咱们都看在眼里……这还没打下天下,就要重蹈覆辙,只怕咱们大家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朱元璋从案子的情况,再到他的考虑,忧心,仔仔细细,跟胡大海讲述了一遍。   胡大海默默听着,心中有感,“上位,那个逆子当初就贪图享受,我让他在军中效力,他非说自己有病,身体不好,受不得苦。前些时候,就去了军屯,我以为他只是不愿意吃苦,却没有料到,他竟然敢盗卖军粮,私自酿酒……这个小畜生,该杀!必须杀!我都想亲手宰了他!”   胡大海认真道:“上位用不着担心,我能想得明白,当初我投靠上位,就是见上位御下严格,秋毫无犯,知道上位必定能成大业。如今上位做得都对,卑职怎么会不服气?只是,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卑职教子无方,卑职对不起上位!”   胡大海哭拜地上,朱元璋连忙把他再次拉起,“别说了,你领兵在外,又岂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来?咱记得,你还要一个儿子?”   “嗯!叫胡关住,这小子,这小子不如他哥伶俐,傻乎乎的,光知道猛打猛冲……倒是跟我这个当爹的,挺像的。”   朱元璋点头,“好,好啊!这样吧,就让先跟着张先生学点本事,随后给咱当个亲卫吧!”   胡大海一阵愕然……朱元璋的亲卫可不是简单保护老朱而已,事实上他们要负责许多使命,简单说,吴大头的千户衔,就是挂在老朱亲卫下面。   保护朱元璋安全,刺探情报,舆论宣传,稽查不法……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这个亲卫负责。   一旦成为老朱亲卫,那就意味着成了铁杆心腹。   胡大海满脸苦涩,他不好意思道:“上位,那小子什么都不会,我怕他误事啊!”   朱元璋一笑:“所以咱让他先追随张先生,学点本事,咱的外甥李文忠,干儿子朱英,还有蓝玉,他们都在张先生手下。”   张希孟也笑着点点头,“胡指挥使,你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主公是怕他受什么伤害。暂时划入亲卫,也要看看他的兴趣才能,总有适合他的位置。哪怕他愿意领兵打仗,也可以先学习火器使用,回头让他统领火器营。你是有功之臣,又深明大义,主公也不愿意再出意外,我们这些人也不愿意见到啊!”   有了张希孟的这番解释,胡大海终于欣然接受。   虽然胡三舍是保不住了,但是上位还是力图补救,施恩胡关住,多少让胡大海的心好受了一点。   “上位,不说卑职的家事了,卑职听说,上位没答应褒扬石抹宜孙?”   朱元璋点头,“的确有此事,将士们是怎么看的?”   “自然是觉得上位做得对啊!”胡大海切齿咬牙,“我就想不通了,咱们这安,舍死忘生的猛士有多少?咱们就非要褒扬那个元鞑子的狗贼?幸好上位睿智英明,没有上当。弟兄们都觉得上位做得对,都竖大拇指!”   老朱矜持一笑,“这事还是张先生看得通透。”   张希孟把话接过来,“胡指挥使,说实话,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历来把持舆论的,都不是军中将士,有太多的英雄事迹,都被人遗忘,即便能记载于史册中,也没有多少人记得。编成戏文,搬上舞台,最多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即便有些乱世征伐的,也都是浮光掠影,没法深入。”   “所幸咱们已经注意到了,军中也有自己的宣传队,我已经叫吴大头他们派人过来,了解军中实情,把士兵们的英雄事迹,搬上戏台……舆论宣传,也是一场大战,咱们不抢占阵地,就会落到别人的手里。任由他们胡乱演绎,就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就拿石抹宜孙全家来说,如果当真褒扬他们,没准日后就有人说石抹宜孙是忠臣,一旦他成了忠臣,咱们岂不是都成了杀害忠臣孝子的罪人?”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这,这是什么放屁的道理?俺不服气!张先生,这次攻击诸暨城,一共阵亡了五百三十六人,其中有十三人立了一等功……那个率先搭人梯的弟兄,俺给他拟了个头功。实不相瞒,他,他上半身的骨头都碎了,七窍流血,我,我看着都忍不住流泪。”   胡大海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   “上位,张先生,俺知道,有人说胡大海因为亲儿子死了,多半会怀恨在心,甚至造反……可,可那些将士也是俺的手足兄弟,骨肉子侄……他们舍死忘生,在前面拼死战斗。三万八千石军粮!那是多少人的命啊!这样的逆子畜生,就算上位不杀他,我也饶不了他!拿命换来的江山,当真不能让人糟蹋了,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行!”   胡大海情绪激动,袒露心扉,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忍不住感叹。   胡大海这人,的确是深明大义,非比寻常。   “主公的意思是要给牺牲的弟兄们双倍抚恤,具体怎么办,我这里又详细的条例,稍后就会公布,保证让大家伙满意。至于石抹宜孙吗?他们是元廷的死硬走狗,抗拒仁义之师,死有余辜。要把此战的详细经过写下来,刻成石碑,留在诸暨,警醒后人。而且还要明确告知天下,凡是谈起石抹宜孙的事情,必须讲清楚,他们家是大元朝的世袭副万户,享受荣华富贵。在镇守处州期间,纵容部下,劫掠百姓,敲骨吸髓。而且还随便诬陷红贼,有许多百姓无辜被害!这些事情刘伯温那边已经有详细的调查卷宗说明。要讲清楚前因后果,他可不是单纯忠心大元。如果谁敢不顾前后缘由,只是单纯赞颂一条鹰犬的忠义,就是替元廷张目,必须严惩不贷!”   胡大海听到这里,立刻用力点头,“对,张先生说得太对了……”   正聊得畅快,突然徐达求见,他不是自己来的,竟然还牵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   “上位,这是石抹宜孙的女儿,险些被她的祖母拖入火中。是被他们家的一个家丁带出来,刚刚送到军营,想要领赏。”   “领赏?”朱元璋皱眉道:“领什么赏?”   “这不是见上位没有褒扬石抹宜孙,就觉得上位想要杀绝他们家人,这丫头是个漏网之鱼,故此送了过来……”   “混账!”老朱气得一拍桌子,“咱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石抹宜孙该死,老太太找死!这孩子却是无辜的,留在军中抚养,谁也不许为难她!”   徐达一愣,立刻躬身道:“上位仁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劝降   胡大海解开了心结,转身离去,把朱元璋的意思,告诉所有弟兄们,石抹宜孙不会嘉奖,还会被细数罪行,牺牲将士都会得到充足抚恤。上位依旧执法严明,公平公正,让人心服口服。   咱老胡依旧会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胡大海满意去了,却剩下了徐达。   此时的徐达有些尴尬了,提出给石抹宜孙厚葬褒扬的正是他,结果却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弄不好文武都要嫉恨他。   张希孟倒是知道徐达的为人,事实上他也给徐达写了信,把事情的关键点了出来,想必徐达另外有考虑。   “你可是在打杭州的主意?”   张希孟思前想后,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可能了。   果不其然,徐达立刻点头。。   此时的老朱也不由得问道:“杭州又怎么了?眼下不是在张士诚的手下吗?莫非咱们有机会?”   徐达见老朱提问,他立刻把事情说了一遍……石抹宜孙算是元廷在浙江行省,最后的一支直属力量,但是在杭州,还有一支特殊的兵马。   这是一支苗兵,首领姓杨,名叫杨通贯。   他也算是揭竿而起的群雄之一,很快聚集了几万苗兵,雄踞邵阳、怀化一带……但是很快杨通贯就改了主意,他不再反叛朝廷,反而选择归附元廷,帮着元兵剿杀红巾军。   杨通贯的主要目标是徐寿辉的天完政权,他率领苗兵,作为前锋,光复了武昌,一战成名,元廷大加封赏,杨氏一族风光无限,全都得到了官职。   正在杨家摩拳擦掌的时候,就出了事情。   杨通贯他爹被红巾包围,寡不敌众,又缺少粮草,结果不幸战死。   元廷也怕苗兵趁机作乱,就严令他们不许动弹,原地待命。   后来朱元璋率先渡过长江,攻取金陵,张士诚也跟着渡江,攻打苏州……元廷被逼无奈,就把杨通贯调到了杭州一带,抵御红巾军。   “上位,当初进攻金陵的时候,就是他领着几万人马援救金陵,所幸咱们下手极快,没给他机会,杨通贯这才引兵退走。”徐达向朱元璋介绍,“咱们拿下金陵之后,张士诚又攻苏州,由于牵连时日,给了杨通贯机会,他几次袭击张士诚,险些将张士诚击败。随后张士诚夺取苏州,又派兵南下,想要攻取杭州,结果让杨通贯打得大败而逃,斩首七千,俘虏几千!”   朱元璋耐心听着,忍不住道:“这么看,这个杨通贯还是一员悍将?”   徐达用力点头,“岂止是悍将,绝对是智勇双全……只是天时不顺,他不该来杭州的。”   此话一出,张希孟立刻明白了徐达的意思。   “你是说他苗人的身份,得不到信任?”   徐达道:“岂止是得不到信任,他几万兵马,消耗的军需粮饷,不是一个小数目,元廷没有粮饷,杭州士绅又不愿意支持他。杨通贯的处境很难,这才不得已依附自己的手下败将张士诚!”   张士诚前段时间向元廷请降,果然得到了回应……被授予太尉衔,并且将浙西、淮东之地,割让给张士诚。   一瞬间,张士诚竟然又成了大元朝的忠臣,不出意外,他还是杨通贯的上司。靠着投降诏安,顺利接管了杭州。   张士诚的运气,依旧逆天!   连老朱都不得不感叹,这货的命可真好。   只不过投机取巧是要付出代价的,杨通贯既不服气张士诚,也不愿意听从他的调遣。而另一边,朱家军迅速南下,切断了杨通贯返回家乡的道路。   成为了断线风筝的杨通贯,很是尴尬,想回家,回不去,想回归大元的怀抱,无路可走。让他听从张士诚的话,又心不甘情不愿。   徐达是吃准了杨通贯的心态,所以才出了一招。   “你打算借着厚葬石抹宜孙的机会,说服杨通贯投降?”   徐达道:“其实我早就和杨通贯有了书信往来。我向他承诺,上位必定会妥善对付苗兵,让他大可放心。我也是鬼迷心窍,竟然想利用石抹宜孙,来劝说杨通贯……都是属下思虑不全,给上位添了麻烦!”   听完徐达的这番话,不管是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没法生气责怪。   徐达身为一个将领,关注点都放在战场上,也是情理之中,甚至是职责所在,他能寻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更是值得称赞。   只不过这个杨通贯,真的能投降吗?   “其实还是有机会的……比如这一次攻击诸暨,我其实安排了兵马,防止有人援救。而杨通贯在杭州,按兵不动。张士诚更是派人南下,看意思倒像是防备石抹宜孙逃入杭州避祸。毕竟一旦石抹宜孙和杨通贯联手,再图谋杭州,可就难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这倒是附和张士诚的作风。当下的事情就是要如何收服苗兵,拿下杭州了。”   朱元璋沉吟道:“杭州可以暂时不拿下,但是这伙苗兵不能放过。咱们很需要他们!”   张希孟微微思忖,立刻明白了老朱的意思,同时也暗暗叹口气,朱元璋在军务上的敏锐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一大截啊!   杨通贯的老家在湖广南部,属于苗民中的“飞山蛮”,他们的祖上,是五代时候的飞山公杨再思,绵延几百年,源远流长,在苗民当中,非常有声望。   而且单纯从战斗力来看,也是极为强悍的一支。   朱元璋盯上了他们,原因也很简单,天完那边的势头太迅猛了,尤其是那个倪文俊,更是所向披靡。   前者朱元璋布置围攻庐州的左君弼。   虽然成功打下了庐州,但是却没有杀死左君弼,这家伙带着残兵向西逃窜,投靠了天完。   而天完这边,就是由倪文俊统军,占领了安庆!   要知道安庆可是朱元璋和刘福通谈判的时候,划给朱家军的势力范围。结果让天完这边给抢先了,着实欺人太甚。   常遇春一怒之下,领兵攻击。   常遇春有多厉害,不用多说,可问题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另一伙人,他们厮杀一场,常遇春竟然没有讨到便宜,只能悻悻而归。   事后才知道,这位让常遇春铩羽而归的猛士,叫做张定边!   朱元璋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向天完展开反击。相反,老朱摆出了收缩的态势,他只是安排人马,死守庐州,堵住天完攻击淮西的路,同时在巢湖,濡须口,池州一带,布置兵马,另外又派人抢占了饶州,牢牢控制鄱阳湖东岸,避免天完越过鄱阳湖,威胁金陵。   老朱在西边构建了一条防线,阻挡天完。   这就是两面受敌的艰难。   张希孟也是一清二楚,所有才有了跟方国珍合作,攻取诸暨,清扫元廷在江南的势力,迅速稳定一边,腾出手来,去对付另一边。   其实当下态势,竟然战国争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朱元璋联合刘福通,是合纵,而天完给张士诚遥相呼应,正是连横。   围绕着长江上下,中原大地,展开了生死对决。   老朱想要收取苗兵,把他们送回老家,从湖广的南部烧一把火,点了徐寿辉的裤裆。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真够高的!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杨通贯能不能投降了?   “石抹宜孙的事情,关乎是非黑白,咱是不能让的……不过杨通贯愿意投降咱,咱必定会一视同仁,绝不亏待。”朱元璋看了看张希孟,问道:“先生,你看能不能派一个能言善道的过去,劝说杨通贯?”   张希孟点头,“自然可以,只不过能不能成,就不好说了。”   老朱也想得开,他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他杨通贯不投降,咱也有别的办法。”   “徐达!”   老朱低声唤道。   徐达急忙躬身施礼,“属下在。”   “石抹宜孙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你现在就调动人马,做好准备,如果杨通贯不投降,咱们就动兵。再有,张士诚也不会老实,还要方国珍。你要小心应付,只要这一战打好了,咱们就能全力以赴,掉头向西,先灭了天完!”   “天完,天完!咱要让他们明天就完!”   老朱狠狠一锤桌子,霸气十足。   徐达急忙答应,这一仗该怎么打,他早就在心里筹谋了不止一遍,很快,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朱家军积极备战。   相比之下,选谁去劝说杨通贯,就显得麻烦了不少。   哪个文人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可以让杨通贯投降呢?   最佳人选,毫无疑问是张希孟,但是同样毫无疑问,老朱不会放人。他绝对不能让张希孟去冒险。   既然张希孟不能去,那就……让孙炎前往吧!   谁让他是张希孟的首席秘书呢!   “张相,张师父,我可听说了,苗兵野蛮,我这细皮嫩肉的,到了他们手里,可如何是好啊!”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十贯钱,放在了孙炎的面前。   “这,这是让我收买杨通贯?这么点钱,未免也太少了吧?”   张希孟笑道:“收买杨通贯是太少了,但是买纸钱却是够了。”   “纸钱?”   “对啊,我给你烧足这么多的,让你到地府当首富,你看如何?”   “不如何!”孙炎气得切齿咬牙,他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您瞧着吧,无论如何,我也会平安归来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要舍得花钱   孙炎去了,不过再去杭州之前,他找到了负责给朱家军运送军需的陈迪,两个人谈了一夜,转过天再走,孙炎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就装满了“信心”,他得意洋洋,前往杭州城,求见杨通贯。   想劝降,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示之以力。   自己是一个文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想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劝说几万兵马的统帅,还把直接把自己给剁了!   孙炎可没有那么傻,他到了杭州之后,立刻去求见杨通贯,结果却是吃了个闭门羹。人家根本不见他。   孙炎也不意外,就让你端着,我看你能端到什么时候?   他也不着急了,只是扛着朱家军使者的名号,四处拜会,请客吃饭。   由于孙炎出手阔绰,很快就结交了好些杨氏的主要将领,其中竟然有杨通贯的叔父杨正仁。   孙炎携带厚礼,前去拜见,随后请杨正仁赴宴。   见孙炎如此热情,杨正仁也不好拒绝。。   更何况朱家军势力庞大,还真没法忽视,侄子不见,他去见。   和杨正仁一样,受到孙炎邀请的,一共有六位大将,他们坐在一起,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孙炎驾轻就熟,他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们家还为祸一方的时候,孙炎把种种手段拿出来,跟着大家伙喝酒谈笑,把几个人都伺候得十分满意。   一顿饭吃完,杨正仁准备离去,孙炎笑了。   “老将军,先别忙,晚生还准备了一点小玩意。”   说着孙炎就把他们请到了后面的一处房间,在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赌桌,在桌子上放着骰子,另外还有好几个美女在旁边伺候。   看到此情此景,杨正仁微微皱眉,他倒是喜欢赌钱,只不过手气太差,一直没赢过。最最关键,他身上也没多少钱,这要是输光了,多不好意思!   还不如带着美女下去快乐呢!   孙炎看出了杨正仁的迟疑,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掀开了桌子上的布,顿时露出了厚厚的一层金条。   杨正仁顿时愣住了,完全不明所以,只是傻傻看着,呆若木鸡。其他几个人,还不如杨正仁,口水都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孙炎哈哈大笑,“几位别急,大家伙都有!”   这时候他才把桌子上的布都掀开,总共有六份儿,每份足足三百两黄金,密密麻麻摆着,金灿灿的,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大家伙先玩着,这本钱都由我出,如果不够,后面还有!”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傻傻道:“孙先生,这,这是暂时借给我们的?”   “借?这叫什么话,大家伙都是朋友,我现在有钱,给大家伙花,还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们只管赌,赌赢了全都带走,赌输了,再管我要……放心,今天保证让大家伙尽兴!”   咕嘟!   有人情不自禁,咽了口吐沫。再看孙炎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别管前面有多少芥蒂,此刻都看在金子的面上,烟消云散了。   杨正仁坐在了赌桌上,身边有美女陪伴……老头今天的运气格外好,不管怎么赌,就是赢钱,没有一个时辰,在他的面前,金条已经堆成了小山,只怕有一千两以上了。   这可是一千两的金子啊!   杨正仁的眼珠子已经离不开了。   “孙,孙先生,你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老夫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帮你办成!”   孙炎微微一笑,这点金子总算没有白花啊!   “实不相瞒,如今我家上位已经一统江左,势力强盛,无可匹敌。贵军又何必跟着元廷,受制于张士诚这个小人。我家上位诚意十足,只要你们肯投过来,好处自然不会少……是要钱,还是要粮食,军械,我朱家军什么都有,老将军何必迟疑。”   杨正仁沉吟片刻,忍不住长叹道:“我是心向朱将军,知道你们的厉害。但是我又听闻,你们志军严谨,约束极严,我们过去了,怕是不会有好下场吧?”   孙炎淡然一笑,“老将军,约束严格,那是为了能够打赢。试问老将军,您也不会愿意投靠一个无能鼠辈吧?更何况以如今我家上位的诚意,又岂会亏待了你们?”   杨正仁忍不住思忖起来,他又看了看这些黄金,心砰砰乱跳……就算朱家军的约束严一些,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他也愿意投靠朱元璋。   大不了回乡做个富家翁也是好的。   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没遇见过这么爽快的。   “好!老夫必定会劝说我那侄子,让他弃暗投明,给朱家军效力!”杨正仁把心一横,竟然不顾一切了。   “好!”孙炎大喜,竟然又道:“再来一份黄金,让大家伙玩高兴了,赌畅快了!”话音刚落,又有人托着沉甸甸的盘子,里面的黄金就仿佛附着魔力似的,只要得到的人都对朱家军心驰神往,有好几个干脆拍着胸膛,管老朱叫上位了。   果然,只要金子开口了,其他一切都要闭嘴了。   赌局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杨正仁满载而归,足足赢了两千多两,其他人虽然输了钱,但是孙炎还都很体贴补上了,大家伙还都塞满了黄金,心满意足。   杨正仁都五十多了,竟然一点不服老。   赌了大半夜,竟然还不满足,搂着两个年轻的女人下去了,还真是老当益壮,非比寻常……送走了这几个人,孙炎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只剩下流汗了。   他对自己的操作,还是相当满意的,没瞧见那几个货,口水都流出老长,争抢着向上位表忠心。   那个谄媚的模样,还真让人好笑。   只不过自己这么肆无忌惮地花钱,还都是跟陈迪借的,万一招降不成,或者张相不满意,跟自己算账,那可就麻烦了,把他切成三千六百片,全都卖了,也堵不上这么大的窟窿啊!   但愿老天保佑,一定不要节外生枝啊!   千万不要啊!   孙炎不知道,就在他肆意花钱,收买人心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来了,这位就是当世的超级码字员,靠着想象力输出情报的第一人,罗贯中!   前面他释放了不少假消息,误导了脱脱。   伴随着高邮城外,几十万元军,土崩瓦解,罗贯中的情报工作,备受肯定。敢说罗先生不行?那脱脱怎么完蛋的?   罗贯中得到了许多人的肯定,在张士诚的军中,简直成了卧龙凤雏一般的存在。   但是罗贯中很清楚自己的程度,他竟然选择低调做事,宁可抽空多码字,也不出来揽事情做了。   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他高深莫测,谦逊不凡。   遇到了难事,张士诚第一个想到了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然个苗兵投靠朱元璋!   这是张士诚给罗贯中的使命。   他比孙炎幸运,一下子就见到了杨通贯。   “杨将军,人生天地之间,必以忠义立身,方能人人敬仰。杨氏世代传承,足有几百年,皆以忠义二字,名扬天下。如今我家太尉已经归顺大元,和将军同殿称臣,共事一君。值此风雨飘摇,江山板荡之际,正是要互相携手,匡扶社稷,安定东南,做社稷柱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通贯沉吟片刻,就说道:“我自是大元忠臣,要不然怎么会把朱元璋的使者挡在外面,唯独见了先生?”   罗贯中连连点头,“杨将军慧眼识人,自是不会错的。”   “那,那你们能给我多少粮食?”杨通贯急切道:“我军中乏粮,士卒饿着肚子……皇帝不拆饿兵,你们张太尉想要我帮忙,自然是可以。但总要把军粮送来,让我的兵吃饱肚子吧!”   罗贯中勉为其难,只能道:“这是自然,自然……回头,回头就有三千石粮食送来!”   “什么?”   杨通贯气得瞪圆了眼珠子,豁然而起。   他怒视着罗贯中,觉得这位脑子是不是坏了?   想劝我投降,就给我三千石粮食,难道比我姓杨的,当成了要饭的乞丐?三千石粮食,你也说得出口?   罗贯中被问得瞠目结舌,他自然知道太过寒酸,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不是,毕竟他再能码字,也变不出粮食来!   “杨将军,国家艰难如此,你也该体谅一二,这三千石粮食,还是我们太尉从士兵牙缝里剩下来的。没有法子,我们的军粮也不够啊!”   杨通贯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咆哮,怒火中烧。   “我愿意效忠大元,愿意跟你们太尉联手,只是你们太尉,莫要把人当成小孩子耍!”   罗贯中只能尽力解释,“杨将军,要说这些军粮的确不多,却也够支撑些时候,我家太尉已经准备出兵镇江,和朱元璋决战,杨将军只要出兵牵制,获胜之后,朱家军的粮食军械,种种战利品,自然是杨将军的,将军又何必在意眼下的这点些许小事。”   罗贯中舌绽莲花,不停劝说,可杨通贯只剩下摇头叹息,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叫他怎么说服手下人?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的会上,以杨正仁为首的这帮人将领都翻脸了。   什么?才三千石粮食?   还没有我们一局赌本多呢?   张士诚真是做生意做得,心眼都小了!   杨正仁攥着拳头怒道:“贤侄,不要迟疑了,赶快投降吴国公,这才是正理!”   其他将领一起点头,齐声叫好。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立地成圣的张相公   “张相,孙参军从陈迪那里借的钱财合计超过八万两银子,即便能收买下这一支苗兵,我怕也是一支不堪使用的乌合之众吧?”刘伯温忧心忡忡,他现在坚定站在张希孟身后,自然是不希望张希孟犯任何错误,哪怕是孙炎干的,也会牵连到张希孟。   “伯温先生,你刚刚说了最关键的两个字……苗兵!”   “苗兵!”刘伯温沉吟道:“张相是说他们野蛮成性,只认钱财?”   “不!”张希孟摆手,“苗民的事情很复杂,不能单纯以野蛮成性来论……但确确实实和汉人不同,想要单纯靠着公布均分田亩,获得民心……这法子怕是行不通,或者是要更小心才是。”   刘伯温忍不住吸了口气,也陷入了思忖。   这个杨通贯有个后人,叫杨应龙。   没错,就是掀起播州叛乱的那位,万历为了对付播州杨氏,调动了几省兵马,耗费几百万两军费,才好容易解决了。   这事情涉及到了很复杂的西南地区。   简单梳理历史,就会发现,首先开发的地区就是中原,是关中,随后巴蜀,江南,荆湖,岭南……这是一块块来的。   而西南地区又有地形复杂,开发困难,属于非常靠后的序列。。   汉武帝开启了开发西南的篇章,但是由于南诏国的建立,这个过程结束了。随后南诏变成了大理,中原也进入赵宋王朝。   而赵匡胤在平定蜀地之后,竟然放弃了进军大理的计划,圈地自萌了属于是。   一直到到了元朝,虽然征服了云南,也设立了云南行省,但是在元朝的治下,西南地区依旧属于化外之地。   其实仔细算来,云南建省的历史并不长。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派遣沐英进军云南,并且世袭镇守,经过了两百多年的苦心经营,总算彻彻底底将云南纳入了中原王朝的版图。   而此后的几百年里,西南地区,一直属于坚实的大后方,第三线,抵御外敌入侵,保家卫国,留存工业体系,为整个民族的延续,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仔细算来,留下这份基业的,正是朱元璋,具体的执行者,就是沐英!   顺便说一句,在元朝,并不存在贵州行省,而是采取土司治理地方,在大明朝建立之后,设立贵州布政使司,不断消除土司势力,要知道改土归流,可不是那一道圣旨就可以的。   事实上那些真正实力强大,根基深厚,可以和朝廷对抗的土司,早在明朝,就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张相,你的意思是苗民只能以金银钱财收买?”   “不!”   张希孟断然摆手,“我不这么看……不管任何人,只要脑子正常,都渴望一块土地,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这是人的本性!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土司那边复杂的是存在部落氏族,存在严酷的奴隶制度,而且由于长时间的冲突,十分排外,敌意满满。就算咱们拿着很好的策略,跑去宣布均分田亩,上层肯定反对,底层百姓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咱们包藏祸心,不可能真心对他们好!”   刘伯温听到这里,又忍不住连连点头,“张相思虑周全,心思细腻,当真让我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淡淡一笑,其实他讲的这些,对于后世稍微有些调查经验的大学生来说,都是基本常识。但别看是常识,放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先进的工作方法,属于降维打击。   “伯温先生,我听说你在做地方官的时候,就奔走乡间,了解民情,此事属实吗?”   刘伯温苦笑,“我的确去走访过民间,不过主要看的还是当地富户,询问一下是否有冤情,帮着百姓伸冤而已……浅薄,浅薄得很!”   张希孟淡然一笑,“伯温先生,如果有朝一日,一统天下,你可愿意去西南走走,去土司看看,跟当地百姓沟通,讲解朝廷政策?”   “这个……我自是愿意的!”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须知道一件事,我们走过的地方,踏过的山山水水,交谈过的每一个百姓,只有亲自去过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土地,这里的百姓才会真正支持我们。汉唐之后,我们汉家的天下,就越来越小,汉人的眼界也越来越窄……唐代的诗人,能在凉州,敦煌,玉门写边塞诗。到了南宋,就只能在大散关畅想梳头已学京都样了。”   “伯温先生,你熟读经史,自然是清楚,崖山一败,中原气象,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我们不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过几百年,真不知道这天下会是谁人的天下?”   刘伯温听到这里,已经情不自禁站了起来,他痴痴看着张希孟,竟然觉得有光芒从他身上涌出,大有立地成圣的气象!   “自秦汉以来,中原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条路走到了赵宋,已经断了,士人没法匡扶社稷,挽救危亡,以至于中原沦陷,蒙古人占据神州。到了如今,天下的百姓不堪忍受暴政,奋起反击,两淮之地,黄河两岸,大江南北,无数黎庶,揭竿而起,竖起义旗。正是驱逐胡虏,再造中华之时。而这一次再造华夏,是否还要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士大夫已经败了一次,他们会不会败得更惨?到了那时候,华夏子民,又将何去何从?”   刘伯温浑身震颤,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张相,这才是你说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尚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上,对吗?”   张希孟含笑点头,“伯温先生果然敏锐,少数士人已经撑不起这个天下了,必须发动万民,以亿兆黎民的力量,守卫华夏,光大中华……自秦王扫六合,大汉争匈奴,下岭南,通西域,中原王朝,蒸蒸日上,汉家百姓,气势昂扬。我们往上走了一千年,直到安史之乱以后,国运衰微,一日不如一日,又走了几百年的败运!如果我们能抓着眼前的机会,一举驱逐胡虏,挽回运势,同时携着万民之力,把华夏中原,推向新的境界,这又是何等事业!”   “不要说了!”   刘伯温浑身颤抖,他已经五体投地,无言以对,只剩下强烈的震撼,心绪由于海潮,奔涌难平!   什么叫格局啊?   什么叫高度?   这已经是站在世界屋脊上,放声高歌了!   别管你说什么鸿儒大家,饱学之士,在这番宏论的面前,都显得渺小如蝼蚁,不值一提。   当初张希孟跟大家伙讨论元朝之败,提出了十六个字口号,再到祭祀宗泽,由宋濂作文。   刘伯温觉得已经到了极限了,不能更高了。   谁知道这才没有几天,张希孟就整出了一个新活儿!   “张相,我,我要赶快记下来,让景濂兄他们都瞧瞧!”刘伯温急忙着找笔,整个人都着魔了似的。   张希孟笑着拦住他。   “伯温先生,这不过是说说而已,距离实现,还有万里之遥啊!”   刘伯温摇头,“不然!事在人为,张相能说出来,已经足以立地成圣了,剩下就是前赴后继,不断落实了。”   张希孟点头道:“确实!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就是我刚刚所说,希望能在天下一统的时候,真正踏遍国土,解决土司问题,尽收西南百姓的心!”   刘伯温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刻道:“倘若彼时我还能活着,必然去西南走走,把这把骨头留在西南之地,也是心甘情愿,死而无憾!”   对于刘伯温来说,他不怕辛苦,甚至不怕死……他是那种很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不愿意背叛元廷,就是因为过不了二臣贼子这一关。   随后张希孟以更高的格局,打开了心结,刘伯温就一心替朱家军效力了。   而这一次,一副更长远的图景展示出来,刘伯温也有了不惜一切,哪怕拼上老命的冲动了。   当然了,想要做成大事,除了有雄心之外,还要有智慧,有方法。   “招降这些苗兵,对他们进行培养,教育……只要他们能接受我们的主张,愿意充当我们的前锋。瞬间我们就有了几万义无反顾的猛士,解决湖广、云南等地土司的问题,就有了抓手。”   刘伯温用力点头,激动道:“这就是张相默许孙炎不惜重金,收买杨通贯的奥妙所在!”   张希孟轻叹,“我的确是怕错过这一支兵马,这一次天赐良机。但是杨通贯这些人肯定不会接受我们的主张。把他们招降之后,我们还是要把功夫放在普通士兵身上,拿出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的劲头儿,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要给我捂热了!”   刘伯温抚掌大笑,“张相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和景濂兄,我们会想尽办法,跟他们讲解清楚的。学士院还有不少书生,学堂里也有读书人……就让他们去做,谁不愿意干,我就不给谁结业!”   刘伯温祭出了终极大招,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是妙!   就等着孙炎那边的动静吧!   不过张希孟和刘伯温不知道,明明已经没有悬念的事情,竟然横生枝节。   一封由元廷送来的旨意,摆到了杨通贯的面前。   从时间上看,发出旨意的时候,甚至诸暨还没有攻破。   元廷升杨通贯为江浙行省右丞、骠骑将军,大元以右为尊,右丞已经高过了石抹宜孙。成了元廷在浙江行省的最高官员。   甚至在职权上,还要压制张士诚一头,别看张士诚有太尉衔,那也不管用。   而且元廷还以“克全忠义”为由,赐杨通贯为“杨完者”,大概的意思就是他是元廷在浙江的完人!   元廷的用心,此刻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试图保留在江南的最后希望,毕竟这是最富庶的半壁江山,哪怕必然会失去,元廷也要挣扎一下!   面对元廷的赏赐,杨通贯……额不,是杨完者!   他空前挣扎,到底是投降朱元璋,还是继续给元廷效力?   “将军,实不相瞒,我在朱家军待过,我知道他们的习惯,别看他们现在不惜重金,但是等他们得手之后,必定会整顿苗兵,甚至是均分田亩,铲除所有将官。朱家军自诩穷苦人的兵马。其他人降了朱家军,或许还可以做个富家翁,将军只怕会人头落地,连家业都保不住啊!”   罗贯中在关键时刻,给了杨完者致命一击!   “这么说,我只能和朱家军拼了!”   杨完者斟酌再三,这才对罗贯中道:“你立刻告诉张太尉,我出兵光复诸暨,让他派兵攻取镇江,我们联手,给朱元璋斗到底!”   “好!”   罗贯中长出一口气,“我这就去写信!”   “等等……再告诉张太尉一声,他没有粮食,让他给我送五万两银子过来……这点钱他不会拒绝吧?”   罗贯中怔了怔,咬牙发狠道:“我会尽力,务必让张太尉送过来!”   罗贯中告辞了,杨完者思索了再三,反反复复,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叔叔杨正仁等人叫过来,部署作战事宜。   而罗贯中的信也送到了张士诚的手里,看过之后,张士诚长出一口气,他立刻把弟弟张士德叫过来。   “你说说,打镇江容易吗?”   张士诚的脸立刻黑了,“兄长,朱元璋派了耿再成守镇江,此人老成持重,十分难对付……不过只要兄长有令,我身先士卒,一定给兄长拿下来!”   张士诚眼珠转了转,突然一笑,“兄弟好志气,不过用不着这么辛苦……你领兵南下,等杨完者派兵出城,就给我拿下杭州!”   “什么?他,他不是咱们的盟友吗?”张士德完全不理解兄长的思路。   张士诚冷冷笑道:“他算什么盟友?本来我想招降他,让他给咱们冲锋陷阵。结果他心气高了,不愿意给我这张脸。竟然还要了元廷的赏赐,成了浙江行省的右丞,爬到了我的脑袋上。元廷也是有意思,还赐名完者!那好,我现在就让他完了!”   张士德愕然片刻,立即伸出大拇指,“兄长高见!”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完者完了   张士诚的确很高,足有几层楼那么高。   现在的老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战略失误,他选择了淮东之地,问题是这块地方再往东就是大海了。   他渡江夺取了平江府,可问题是西边又是朱元璋的金陵。   张士诚就像是钻进了管子的喵星人,失去了发展空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元璋鲸吞蚕食,快速壮大,这么下去,他早晚会被朱元璋炖了吃的。   所以必须打破僵局,拿下杭州,就有了继续南下的本钱,还能从侧翼威胁朱元璋,没准能把死棋走活了。   至于杨完者,对不起了,你们这些苗兵也不听咱的,咱用不着客气!   黑吃黑,看得就是手段高低,你们脑子不够用,还能怪得着我吗?   张士诚理直气壮,简直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但是在张士诚的手下,也有人看出了问题,这人就是施耐庵!   “殿下,切莫如此,刚刚接受诏安,又立刻反叛,只怕会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啊!”   张士诚笑了,“先生也太小心了,咱接受诏安,谁不知道是权宜之计?更何况杨完者不过是苗兵而已,又不是大元嫡系。石抹宜孙我可是没有落井下石,不但没有,我还率众祭奠,算是对元廷有情有义了。。这种乱世,你害我,我害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道不是常事吗?”   施耐庵忍不住暗暗叹息……这话似乎是没错,乱世的确如此,但试问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人物,又有几个是卑鄙无耻,不讲道义,随便下黑手,翻脸无情,掉头背叛的?   刘邦算是开国之君当中,素质不高的,有些行为也的确很过分,但是他敢随便背刺盟友吗?   计算不得已施展诡计,那也是有着充足理由。   可是张士诚这种,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翻脸无情的,又怎么君临天下?   为什么大多数的皇帝都追求正统,讲究名分,师出有名……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只手遮天的。   对于一个创业期的大佬来说,一旦名声臭了,又如何吸引人才,壮大自己的队伍?   而且一个上位者习惯了背叛,手下人就会忠心耿耿吗?   一旦背叛成为了习惯,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不是迂腐不迂腐的问题,张士诚刚刚费了老大力气,归附了元廷,接受了诏安,也化解了和方国珍的冲突。   事情刚过去几天?   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准备,就立刻背刺同为大元忠臣的杨完者,这个弯儿转得太急,太快,根本不给下面的人适应时间。   这么下去,是会出大事的,部下越来越不把叛变当回事,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恐怕只剩下张家几个兄弟了……到了那一步,又凭什么争雄天下?   施耐庵不敢直接点破,他只能尽力劝说,“殿下,朱元璋势头太盛,如果杨完者真心跟朱元璋拼命,我们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能重创朱元璋,彼时我们的处境也会好很多。”   “哈哈哈!”张士诚突然放声大笑,“先生真是老实人啊!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前一句吗……我承认,我有害人的心。可话又说回来,他杨完者未尝没有害我的心!他赢了朱元璋,必定对我不利,要是让朱元璋夺取了杭州,也就更是心腹大患……算来算去,只有我趁虚而入,拿下杭州,最是稳妥了!”   听完张士诚的这番高论,施耐庵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施耐庵不懂博弈论,但是张士诚的想法,还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当他觉得每个人都跟他的想法一样的时候,偷袭杭州,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到了让施耐庵都说不出什么的地步,不是太有道理了,而是施耐庵没法指着鼻子,大骂张士诚,你是小人,拿你的眼睛看天下,就没有不是小人的!   说白了,就是格局决定一切,张士诚站得就这么高了,你让他怎么办?他也很为难啊!   施耐庵万般无奈,只能悻悻离去。   只不过当他出来了,才意识到一件事……坏了,自己的徒弟还在杭州,张士诚决定偷袭,竟然没有提醒自己的徒弟,罗贯中还在杭州,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施耐庵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想劝张士诚,只怕是不行了,想救罗贯中,他又没有办法……那么好的孩子,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这要是死在了杨完者的手里,那损失可就大了!   施耐庵召集,却不知道,另一个人更着急,那就是孙炎。   他花了那么多钱,本以为能成功,结果被元廷横插一杠子,杨完者又成了大元忠臣,还要出兵跟老朱死磕,他可怎么办?   会不会被抓起,拿他的脑袋祭旗啊?   就在孙炎急得额头冒汗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了。   “先生,快跟我走!”   “你,你是谁?”   “你别管了,反正不是害你的……我们将军正要抓你,我是提前过来的。”   一句话说完,这人拉着孙炎往外面走,刚出来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坏了,人来了,走后门!”   他拉着孙炎,从后门跑出来,上了一架马车,迅速跑了出去。他们前脚刚走,随后杨完者的人马就追来了。   正好扑了个空,负责抓人的,冲到了椅子上,用手摸了摸,还有余温!   “追!”   他们果断追了出来,孙炎也是无可奈何,完全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所幸前来就他的很有经验,带着孙炎换了三次马车,最终冲到了城门口。   “干什么的?”有人盘问。   此人冷哼道:“瞎了眼睛了?这是杨老将军的车,去外面降香。”   守门的人还想要看,往车前凑了凑……那人冷笑连声,“我现在就打开车帘,你们随便看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是杨老将军新纳的一个妾,冒犯了她,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啊!”   可把看门的吓坏了,杨老将军喜好女色,那是人尽皆知的,前不久就娶了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   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冒犯了老将军的爱妾,天王老子都救不了自己。   啥也别说了,赶快放行吧!   “夫人走好,夫人万福金安,早生贵子。”   车里的孙炎差点骂娘。   我是男的!   我跟那个死老头子没有关系!   但是他也没办法,杨正仁喜好女色,人尽皆知,他还投其所好,结果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忍着吧!   孙炎算是从杭州跑了出来,这人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对于孙炎道:“先生稍等,立刻会有人来接应,我要从另一个门回去,向老将军回信了。”   这人刚走,立刻就有人过来,带着孙炎继续逃跑。   无缝衔接,这效率简直绝了。   他们继续带着孙炎,去见了另一个人。   这人也是杨家的成员,他叫杨通泰,和杨完者(杨通贯)都是通字辈的堂兄弟,也是那一天孙炎请去的将领之一。   “孙先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孙炎也无奈笑笑,“我现在一条小命,都在你们手里,自然是随便你们拨弄,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可提醒你们,我家上位手下几十万雄兵,你们当真就能打得过?”   “哎呦!”   杨通泰慌忙摆手,“孙先生啊!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还不是我那兄弟鬼迷心窍,非要当大元朝的功臣,他倒是成了完者,却是让我们都完了!”   听他这么一说,孙炎似有所悟,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些苗兵也不是铁板一块,包括他们杨家人,竟然也有不少的小心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我们上位已经竭尽心力,奈何你们都不上道,这有什么办法!别以为我们打不过你们?朱家军的战力有多强,你们很快就能领教到了!”   杨通泰面色骤变,心砰砰乱跳。   他当然忌惮朱家军的厉害,自己这些人背井离乡,远征千里,如果客死异乡,回不去了,那也太亏了。   “孙先生,我,我实说了吧!我不想跟朱家军拼命,我也知道,这仗打不得,你看我能不能投降?”   孙炎呵呵一笑,“投降?好啊,你准备现在就过去吗?我给你联络!”   “别!”   杨通泰急忙拦住了孙炎,可不能这么干!   “实说了吧,除了我之外,还有杨通知,李才富,肖玉,我们是四路进军。如果我贸然投降,惹来他们的攻击,我就麻烦了!”   孙炎略微思忖,就明白了这位的打算。   “我明白了,你把我弄到手里,是相当护身符啊?你们要是赢了,自然跟着捡便宜。你们要是输了,就装作投降,你这买卖算得真精明啊?”   杨通泰被戳破了心思,老脸也不免发红,却也不想改变主意。   “孙先生,实在是委屈了,请你多多体谅我的艰难。”   杨通泰让人看着孙炎,随后就拔营起寨,准备和朱家军开战,孙炎也是无奈,只能跟在军中,又没法逃脱,就这么一天,两天!   兵马过了富阳县,可就在孙炎以为离着大战不远的时候,突然杨通泰闯进来,神色都变了,扑通跪在了孙炎的面前。   “孙先生,我,我愿意投降,求你,求你救命啊!”   孙炎一怔,“杨将军,你不是还想跟朱家军较量吗?怎么还没打,你就求饶了?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杨通泰一抹眼泪,直接哭了,“没有,真的没有!都,都是张士诚那个王八蛋,他派兵杀进了杭州……杨,杨完者,上吊了!”   孙炎骤然一惊,这不会是兵不厌诈吧?演戏都不带这么演的!   难道张士诚是我们的人?他是为了帮助上位,才假意归附元廷的?不然的话,只要脑筋正常,就干不出这种事情?这不是把几万苗兵,拱手让给我们吗? 第二百二十章 投朱一念起   孙炎想不通张士诚为什么这么干,但是身为张士诚的亲弟弟,张士德却是太清楚他的兄长盘算什么了。   张士德率领大军,偷偷逼近杭州,杨完者竟然毫不知情,直接就派出了四路大军,造成城内空虚。   而就在杨完者部下苗兵出城之后,立刻有杭州的士绅豪族,联络张士德,火速杀向杭州,进城消灭杨完者!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清楚了,杨完者的苗兵,到底得罪了谁?   他们身为一支客兵,从西南到了浙江,远征几千里,离开了老家,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   本来杨完者的军纪就不行,加上元廷财政枯竭,给不了军械粮草,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   不就是勒索百姓吗!   可百姓也有民力穷尽的时候,当穷棒子也没油水可榨,就只能伸手管大户要钱。到了这一步,杨完者也就触怒了杭州城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也可以向朱元璋请降,把杨完者卖给朱家军。   奈何老朱这边主张均分田亩,更是触碰到了大户的底限,他们宁死也不可能把朱家军请来,这不是请人来挖自家的祖坟吗?   有这么傻的人吗?   没法子,只能请求张士诚派兵过来。。   张士诚真的会考虑那么多吗?   或许会吧,不过对于张士诚来说,最让他心动的还是杭州城的庞大商业利益,有了杭州在手,对外的贸易量能扩大一倍不止。   贸易,税收,有更多的钱,养更多的兵,势力更大,或许有朝一日,就有了跟朱元璋较量的本钱。   这就是张士诚的逻辑,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是肯定缺少足够的细节,想要落实下去,千难万难,多半会南辕北辙。这也不奇怪,老朱的策略是经过张希孟酝酿,贾鲁修整,朱升提炼,刘伯温完善,再加上李善长等人执行……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最后才形成老朱现有的格局。   元末群雄之中,谁也没有老朱这般雄厚的智囊队伍,他们斗不过朱元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不,张士德就率领着兵马,在一片欢呼声中,进入了杭州。   一群豪商鞠躬,士绅名流,跪在城门之内,供应张士德驾临。   其中为首的一个人叫王珏,他是杭州城最大的世仇商,手上还握着几十艘大海船……怎么形容他呢,大约就是徐州陈登一般的人物吧!   “张将军,你可算来了!你们到了,杭州就有青天了!”   张士德一看这么多热烈的人群,他也激动万分,姓朱的处处以民心自居,还觉得有多了不起?   这不是反掌之间的事情吗?   真是太容易了!   “请大家伙放心,苗兵害苦了咱们杭州父老,俺领兵过来,就是吊民伐罪,给大家伙出气!”   “好啊!张将军真是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啊!”   王珏也十分满意,急忙道:“张将军这边来,原来的府衙就是杨完者现在的住处。”   张士德答应,立刻领兵,循着指引,扑向了府衙。   而此时此刻,杨完者也是真的完蛋了,他感觉到了灭顶之灾。   张士诚,小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   杨完者跳着大骂,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四路大军出城了,他现在手边的兵马还不到三千人。   想要调兵回来都不可能。   城中富户也都反了,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想要逃出杭州,只怕也不行了。   他是真的到了绝境,马上就要完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选择接受元廷恩赏,跟朱元璋拼一把,毕竟他也没法接受朱元璋的那一套主张,他的选择没有错!   错就错在不该选张士诚这个盟友!   这个无情无义,不讲诚信,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畜生,怎么不天打雷劈了!   杨完者气得抓狂,迫切想要找人发泄。   而就在这时候,杨完者的亲哥哥,杨伯颜(伯颜也是赐名)扭着一个人,来见杨完者。   正是罗贯中!   老罗简直疯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坑人的?他本来是劝说杨完者,跟张士诚合作,对付朱元璋,一切都很顺利,杨完者发兵了,只等着张士诚配合,两边联手,痛扁老朱!   可谁知道,朱元璋还没怎么样,这俩人先内讧了。   张士诚直接出兵杭州,最要命的他竟然没有事先通知罗贯中。   毕竟在张士诚看来,杭州多大啊!   你一个罗贯中,死不死的,又能算什么?   就这样,老罗毫不知情,就被伯颜提到了杨完者的面前。   “贤弟,都是这个畜生骗了咱们,先把他剐了,然后再召集弟兄们,跟张士诚那个狗娘养的,拼了!”   罗贯中好想大哭一场,他这是被张士诚给抛弃了,亏我对你那么忠心,竟然如此对我?   “杨将军,我冤枉啊!我真是没有别的心思,我是一心为了你们好啊!”   “你放屁!”   杨伯颜提起拳头,就给罗贯中一顿好打,打得罗贯中骨头都要断了。   老罗死去活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一边扛着杨伯颜的输出,一边奋力解释,“我确实没有骗将军,都是张士诚,他这人反复无常,我也是看清楚了他……杨将军,你现在的唯一生路就是投靠朱,朱元璋!”   罗贯中吼出这一句之后,突然觉得天地刹那宽,他有思路了。   “杨将军,我,我认识吴国公啊!我跟他是老交情了,我还认识张右丞,我们一起投靠吴国公,只要有吴国公庇护,我们也不用害怕张士诚了。”   “吴国公是好人啊,他雄才大略,爱惜部下,有情有义,绝不会轻易出卖手下的……对,快投靠吴国公啊!”   啪!   还没说完,杨伯颜的巴掌就扇在了罗贯中的嘴巴子上,“你还想骗我们?休想!老子打死你!”   他照着罗贯中的肚子连踢两脚,老罗疼得几乎昏迷,肠子八成都断了。我一个读书人,用得着这么对我吗?   杨伯颜不解气,抽出刀,就想杀人。   这时候外面已经喊杀震天,张士德率领兵马,越发逼近府衙,一些苗兵奋力抵抗,但是他们人数太少,根本架不住里应外合。   那些豪门大户的家丁,全都杀出来,加入了猎杀苗兵的行列。   整个城中,都要沸腾起来了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杨伯颜也吓坏了,急忙看着兄弟。   “贤弟,怎么办?咱们逃跑吧?”   杨完者无奈苦笑,“跑?能跑到哪里去?杭州距离咱们老家,何止千里!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又一位元末豪杰,走到了穷途末路。   杨完者最初也是起兵反抗元廷,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跟红巾军走不到一起去,他就只能带着手下苗兵,投靠了元廷,充当剿杀红巾军的打手。   期间他爹都战死了,也有太多的父老乡亲,前后毙命,战死的,水土不服死掉的。   但是不管怎么死,杨完者都没觉得后悔。   甚至以为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他忠心元廷,大元朝也没亏待他,封赏了高官,赐了新的名字,他也愿意为大元朝死战到底。   可谁能料想,他居然遭到了同为元廷之臣的张士诚背刺!   在这个瞬间,他想到了刚刚死去不久的石抹宜孙……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   假如自己没看着石抹宜孙完蛋,而是断然出兵,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这一切都是报应!   “兄长,罗先生是个人才,我们不光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害他!”   杨伯颜愕然片刻,终于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他竟然眼圈泛红,傻傻道:“当真回不去了吗?”   杨完者没说话,而是俯身对着地上的罗贯中道:“罗先生,我要是投降了朱元璋,岂不是成了和张士诚一样的反复小人?这种人我是不干的。你刚刚说要投靠吴国公。我也说不好对错,但总比张士诚要强,以后的路,你自己选吧!”   杨完者说完,就取下了一条鹿筋绳,挂在了房梁上,随即悬梁自尽。   杨伯颜是有心搭救兄弟,科二一想到就算活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张士诚俘虏吗?   还不如一死了之。   杨伯颜不敢上吊,他嫌折腾太痛苦,干脆摸了脖子。   杨家兄弟死了,罗贯中死里逃生,面对着两具尸体,罗贯中此起彼伏,心绪不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张士德率领人马,冲了进来,看到了两具尸体,也是一愣,再看地上的罗贯中,张士德微微惊讶,这位命真大,竟然没死!   “罗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贯中艰难爬起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杨家兄弟自知穷途末路,就自杀了……不过他们还有四路兵马在外面。我愿意去追他们,让这些兵马归顺殿下。”   张士诚虽然归顺了元廷,去了国号,也不称王爷,但是私下里还是很多人称呼殿下。   张士德思索片刻,勉强点头。   “先生去把他们弄回来也好,不能便宜了朱元璋。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带回杭州,不能让他们祸害城中百姓!”   罗贯中怔了怔,咬牙点头,意味深长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他们带回来,碍殿下的眼!”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元忠臣,我们有的是   张士德收取了杭州,人间天堂,苏州杭州,全都落到了张士诚的手里,富庶之地,文脉风流……张士诚的小日子瞬间就美好了起来。   要食盐,咱有!   要丝绸,咱也有!   要钱,咱更有!   要粮食……有了丝绸食盐,还会缺粮食吗?   既然什么都有了,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乐呢?   张士诚的追求不高,首先就要有个好房子。   这位开始不惜血本,建造房舍,把老娘接过来,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他这么干,手下人也都上行下效。   当初十八条扁担打天下的雄心壮志,早就所剩无几。   公允来说,张士诚还是做了些好事的,比如取消元廷的苛捐杂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鼓励贸易……   但是毫无疑问,这些措施是太平年月,地方官该做的事情。并不是想要一统天下的雄主应该做的。   想要开辟一朝盛世,必须重新分配利益,说白了,就是要动土地。。   可惜的是,张士诚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张士诚鼠目寸光,反复无常,只配做一只守门老犬,如何能君临天下?罪人不才,愿意投降吴国公,还请吴国公收留!”   罗贯中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他当初是没看好朱元璋的,但是走到了今天,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自己这双眼睛,出了问题,认不得真豪杰。   朱元璋却是想起了一件事,“罗先生,咱记得当初让你给咱当教书先生,还让你看了那么多的公文……结果你偷了咱的密信,又去投靠了张士诚,怎么到了今天,想要投靠咱了?”   老朱竟然追究起前面的事情了,罗贯中汗流浃背,惶惶不安。   只能拜伏地上,乞求道:“过去都是罪人糊涂,错过了机会,糊涂油蒙了心窍,还请吴国公大人大量,给罪人一条生路吧!”   老罗不停行礼,把脑门都磕得红肿一片。   朱元璋按着脑门,无奈叹息,“不是那个意思,咱当初说给你个大学祭酒的位置,咱是真心的。可现在有刘基、宋濂他们,学士院也归了张先生管了,咱想给你个大官,也给不了。哎!你怎么不早点投降啊?”   罗贯中瞠目结舌,敢情是嫌我投靠的晚?   我也想早点啊,可我当初不是瞧不起你们吗!   老罗是有苦难言,当初落魄你不陪,飞黄腾达你是谁?   如果当初老罗就投了,在朱元璋的文官序列里,至少排进前五,现在连五十,五百都没有他的事了。   论起资历来,孙炎那些参加过科举的同学,都领先老罗一大截。   你让朱元璋怎么安排他?   “张先生,你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能说什么,还不是这个臭码字的眼光不行,我就算想帮忙,也无可奈何了,主要的位置都被占满了,能给他的可不多了。   “主公,罗先生文笔过硬,心思机巧,善于写作……咱们这边正好有个戏班子,急需能够撰写戏文的高手,如果罗先生愿意,可以负责宣传。”   老罗一听这话,顿时苦兮兮起来了,什么意思?让我当戏子?那怎么行?连祖宗的脸都给丢了!   张希孟,你不能害我啊!   见老罗不说话,张希孟立刻明白了罗贯中的意思。   你丫的是真糊涂!   朱家军的宣传可不同于其他地方,戏曲也不是什么下九流的,恰恰相反,戏曲是朱家军的主要宣传形式,效果非常好。   吴大头已经挂了千户衔……有人甚至提议,给他向上升一格,提到指挥使,毕竟宣传工作的威力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有时候成千上万精兵未必能达到的效果,他们出马,立刻马到成功。   不过吴大头很是谦逊,认为自己到底不能凌驾那些真正战场杀敌的将士之上,一个千户已经到头了,如果再给他提拔官职,那就过分了。   吴大头的谦逊,在军中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张希孟也觉得军职这一块,到千户就可以了,接下来最好转为文官,说白了,也就是单独增加一个衙门,负责宣传工作。   如果罗贯中此时加入,凭着他的水平,日后混到尚书侍郎,不是什么难事。   奈何他的眼光就是不行,还能怎么办?   “主公,要不这样吧,如果罗先生愿意,可协助做俘虏的工作,这活儿可能辛苦一些。”   罗贯中一听这话,终于来了兴趣,俘虏工作,他还真的挺熟悉的。   当初脱脱几十万大军溃散,他就协助张士诚,收拢人马。这可是个不错的事,那些投降的人,成了张士诚的亲信部下,以后不管他们如何打仗立功,都要算自己一份。军中诸将,也会对自己客气三分。   罗贯中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张希孟。   “罪人,罪人不怕辛苦,罪人愿意替上位说服降兵!让他们老实归附上位,为上位征战沙场!”   听到这话,张希孟就知道罗贯中根本没有理解朱家军的俘虏工作,不过他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只不过这事有多苦,那就要老罗自己体会了。   跟老罗算是说完了,朱元璋那边还有要务。苗兵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张希孟。   在另一边,孙炎也跟五位将领交代清楚,然后带着他们,鱼贯而入,前来拜见。   杨正仁、杨通泰、杨通知、李才富、肖玉,正是杨完者的叔父,加上他派出去的四员大将。   首先是杨正仁,这位的确是人老成精,别看捞钱入洞房,两不耽误,竟然还有精神头注意城中的动向。   他发现那是士绅不安好心,似有异动,立刻提前准备,等张士德杀过来,他果断带着亲信逃跑了,他跑了之后,就找到了杨通知,随后去找杨通泰。   杨通泰得到了消息,果断去联系肖玉。   他们四个人跟着孙炎,乖乖来投靠朱元璋。   至于李才富,他本来距离杭州最近,杨正仁担心张士诚攻击他们,就放弃了李才富。却是没有料到,罗贯中出来了,他直接找到了李才富,把杨完者的遗言说了,劝他投降朱元璋。   李才富也不傻,张士诚偷袭杭州,逼死了杨完者,他们要是投降张士诚,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这样,也乖乖跟着罗贯中过来。   好家伙!   所有苗兵精锐,全都跑到朱家军这边集合了。   “你们四路兵马,一共有多少人?”   张希孟直接问道,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正仁先说道:“回张丞相的话,我们原本有十万之众,扣除损失,现在四路兵马,也有差不多八万人!”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差不多,光是我的部下,就有两万三千多人。”杨通泰信誓旦旦补充道。   这几个人争着抢着吹牛皮,孙炎干脆闭嘴了,心里暗骂,“这几个傻瓜,我算是白嘱咐了,张相多机敏,怎么可能被你们给骗了!瞧着吧,你们要倒霉了。”   果然,张希孟正色道:“有这么多?那我们原来准备的粮饷就不够了,需要另外增加!”   粮饷!   这几个人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张相,我们苗兵能吃苦,如果贵军缺少粮饷,少一些也无妨。就按六万人发,也是可以的。”   张希孟一笑,“这怎么行!有多少兵,发多少粮饷,一视同仁,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汉兵,苗兵。大家都是主公的兵,都是华夏吴国的人!这样吧,孙炎,你先领着几位贵客继续了解军规……我和罗先生去查验人数,重新拟定发放粮饷的方案。”   张希孟说完,就站起身,招呼罗贯中,一起出去。   杨正仁几个目瞪口呆,他们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这是要把自己甩开啊!   他们同时站起,想要阻拦,孙炎却是笑道:“几位稍安勿躁,咱们朱家军和其他兵马最大的差别,就是凡事讲究军纪,每个人都要诚实,老实,不可撒谎吹牛。更不能吃空饷,喝兵血。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毕竟不知者不怪,我们会网开一面的,你们放心好了。”   屁!   放心什么?   这就给咱们解除兵权了?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杨正仁眉头乱抖,他咬了咬牙,对孙炎道:“先生,前些时候,我们赌钱,借了先生不少黄金,你看是不是还给先生?”   孙炎一听,很是高兴,笑道:“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跟张相解释呢?这可是你们几位自愿的,不是我威逼胁迫?”   “不是,绝对不是!我们都心甘情愿。”   孙炎笑道:“那……能不能立字为据?”   几个人怔了怔,一想到兵权,还是咬牙同意了,“可以!”   杨正仁带头,签字画押,把他们弄去的黄金,如数奉还。   孙炎喜滋滋收起了字据,总算能交代了。   杨正仁沉吟了片刻,突然探身道:“孙先生,实不相瞒,我们的部下都是苗民,他们性子野,不服王化……从前大家伙都是跟着元廷,这么多年了,只知道听从元廷号令。我们都愿意归顺吴国公,奈何他们不认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孙炎眨了眨眼睛,突然放声大笑,“只听元廷号令?好啊!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有的是大元忠臣,原来浙江行省的右丞,御使大夫,参政,枢密使,他们会好好统辖贵部的!你们还是安心喝茶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实践出真知   张希孟带着罗贯中去查验苗兵数量,这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士兵非常排斥,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甚至有人鼓噪,驱逐张希孟。   罗贯中看在眼里,都觉得气愤难平。   “张相公,你好心好意来看他们,这些苗兵竟然不知好歹。我看用不着客气,把他们关起来,也不给粮食,饿些时候,他们就明白好歹了。”   张希孟听着,只是摇了摇头,“传令下去,把他们的菜金加两成,让大家伙先吃好了,回头再想办法。”   当天张希孟又叫来了刘伯温和宋濂等人,大家伙聚在一起,商议办法。   刘伯温之前就听张希孟提过这事,因此他没有那么上头,反而十分认真地思考。   “张相,杨家的这些苗兵起自飞山蛮,往上数,就是两汉的五溪蛮,再往上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蚩尤,也就是三苗,或者苗蛮。。”   听刘伯温说到了蚩尤,罗贯中忍不住笑了起来,“伯温先生,这又不是讲古,用得着那么复杂吗?”   刘伯温呵呵一笑,根本不搭理罗贯中,你的那点水平,跟几年前的老夫,都没法比,更遑论现在了。   “苗兵和汉家有着千百年的隔阂,摩擦冲突不断,互相戒备,也是有的。若是一下子就让他们放弃戒心,亲如一家,反而是痴心妄想了。张相,这样吧,我和景濂兄去苗兵那边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笑道:“伯温先生愿意辛苦,自然是好的。但是我也不能闲着,这事情关系到能不能从侧翼包围天完的大事情,马虎不得。我记得纳哈出,还有别不华,他们都跟苗兵有过往来,对了,还有阿鲁灰,秃坚,咱们一起动手,多管齐下,走访了解,打开心扉,摸清楚苗兵的心思,只要能沟通,就赢了一大半!”   刘伯温点头,宋濂虽然不愿意,但勉为其难,也决定辛苦一下。   罗贯中对此却是不以为然,这些苗兵都投降了,他们的主将也被控制了。   解决他们还不容易?   给他们赏赐,愿意听话的就用,不愿意听话的就除掉,只要手段霹雳,足够强悍,就不愁他们不听话。   张希孟纯粹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那可是好几万人,一个一个聊,能聊到什么时候?   根本是笑话!   罗贯中是一肚子不解,但是他又没法干涉什么,只能忍着。   这一次走访,一下子就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张希孟和大家伙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就住在军营,不光是他们,就连孙炎,还有他的许多同学,都被刘伯温发动起来。   悉数到了苗兵中间,跟大家伙同吃同住,一起聊天,询问彼此的想法,打听他们的心思……足足半个月下来,大家伙再次坐在一起,脸上既有疲惫,也有释然。   有些事情你是不仔细了解,就没法真正掌握的。   “读书万卷,只怕不如行步万里,过去我都觉得书上看来的,才是先贤至理名言,微言大义。可如今走了这些日子下来,我倒是有些疑惑,真正的学问,怕是要用脚走出来才作数!”   说话的正是宋濂,他最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举动,只是硬着头皮去做,可是半个月走下来,宋濂真的有了颇为深刻的认识,再看苗兵,已经全然不同了。   感触更深的还有刘伯温。   前面张希孟就跟他说过,要行走万里,踏遍天下,才能恢复中华,再造山河。当时说的是等天下一统之后,可是很快就遇到了苗兵的问题,就让刘伯温开了大眼。   说炎黄战蚩尤,好像有些扯得太远,跟现在的事情不挨着……可真正走下来,聊下来,大家伙有着清楚认识,这还真不是神话传说那么简单。   蚩尤战败之后,大部分部众被黄帝兼并,融入了中原文明,但也有少数人向南迁徙……后来在尧舜年间,这些三苗部落继续起兵作乱,尧舜派兵征讨,把他们又给打败了,迫使继续南迁。   这些事情都在夏商周三代之前,怎么看都像是上古传说,虽然史记中有记载,但总觉得不那么真实可靠。   可了解了苗兵的情况之后,大家伙竟然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的。   因为苗兵主要分布在西南的山区,也就是后世的湘西,贵州一带……杨完者的大本营就在湘西南的邵阳、怀化一带。   这也是三国时候,五溪蛮的主要分布地区。   由于这一带山岭密布,地形崎岖,耕种条件远不如平原,这也证明了发生在上古战争的结果,黄帝成了胜利者,占据了肥沃的平原地带,失败者不得不退到大山,结寨自保。   而进入山区之后,苗兵就和中原的汉人,出现了差别,而且差别越来越大,宋濂率先道:“我跟几个苗兵聊天,说他们的头目将领,可有欺压盘剥,可有苛捐杂税……结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头领才不收田赋,没有盘剥!”   罗贯中一惊,他下意识摇头:“怎么会?他们撒谎!”   宋濂摇头,“他们没有撒谎,苗兵的确不收田赋。”   “那,那他们的日子很好啊?”   宋濂忍不住笑出来,苗兵怎么会过得很好,常识告诉大家伙,根本不可能。   当他再仔细了解,就弄清楚了情况。   “苗兵的确不收田赋,但是所有山寨青壮,都要给首领无偿服役,还要充当兵卒,上阵打仗。”   他们是没有田赋,也没有苛捐杂税,但是却不意味着他们的负担小。   恰恰相反,大多数苗兵自小生活在山寨里,他们要替头领无偿做事,耕种,当兵,修桥铺路,建府邸庄园……一言以蔽之,他们的处境更像是农奴,远比一般汉民过得辛苦。   听宋濂谈到这里,刘伯温也笑了,“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一事,我跟他们聊,是否有贪赃枉法,陷害无辜,有没有冤假错案?许多人竟然连什么是法都不知道!”   还有没有法令的地方吗?   听着都新鲜!   事实上的确是有的,又要回到了最初,苗兵山寨分散在一个个的山岭中间,自成天地。   他们彼此联络不多,也不听衙门的管束,就跟一个个小王国似的,怎么可能有统一的律法?   但是要说他们就没有规矩吗?   那也是不对的。   这些地区自从隋唐开始,就演化出了一种组织形式,叫做“门款”,大约就是几个,几十个临近的寨子,凑在一起,公推一个款首。   由款首负责治理这一片。   这个所谓公推,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自然是每个寨子的族老,头人在一起商议的。   平时遇到了事情,由款首挑头,各个寨子的族老凑在一起,还要开会解决事情,这个会议被称作合款。   大约就可以把寨子的联盟称作门款,解决门款内部问题的会议叫做合款,而首领则是叫做款首。   一些大的门款,控制的人口众多,实力强大,要对外用兵,光是一个款首还不够,因此会推举出负责军事的“硬手”,还有负责行政的“行头”,祭祀神明的祭祀等等职位。   而除了这些掌握权力的人之外,其他的人统称为田丁,也就是替首领们耕种的农奴。   遇到了战争,还要服役打仗。   他们完全被首领控制,一切都要听从首领的号令。   这时候你跟他们说均分田亩,就有些好笑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田亩,土地都是老爷们的。老爷都是天生的贵种,别看中原王朝讲究三百年的轮回,我们可不讲究这个,首领都是世代传承的。   比如杨完者,他的祖先能追溯到五代时候的杨再思,这都改朝换代多少次了,他们依旧高高在上。   主宰着这一片土地的命运,哪怕杨完者死了,土地依旧是杨家的,大家伙还是给杨家当奴仆,听从杨家的号令,至于朝廷啊,衙门啊,国法啊,都是狗屁!   大家伙聊到了这里,都豁然开朗,苗兵这事情,的确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看到众人,除了罗贯中之外,都感触颇深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容。   “所谓对症下药,都说苗民的情况和汉民不一样,但是要我说,除去表象之后,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比动员汉民更容易!关键是我们要把道理讲清楚!”   大家伙精神为之一振,“请张相指点!”   “谈不上指点,我们过去跟老百姓讲,官吏贪墨枉法,陷害无辜,冤假错案无数……可是到了苗民这里,根本是没有统一的律法,他们的命就捏在头领的手里,生杀予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再有田亩的问题,他们不是均分不均分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耕者有其田,他们需要明白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块地方,还真不是杨氏一直说了算!”   “再说清楚一点,我们需要的是改土归流,彻底解决土司的问题,用我们的官吏,去治理苗民。要让苗兵知道,他们可以得到更多,拥有自己的土地,面对冤假错案的时候,他们也有伸冤的可能。”   “正因为压榨的更深,受到的苦难更多!他们爆发出来的反抗力量会更强!”张希孟信心满满道:“诸位,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咱们能不能讲清楚道理,能不能让苗兵觉醒!”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们也是人   张希孟这边定了调子,确定了争取苗兵人心的方略。   务必消除他们身上的层层枷锁,把道理讲清楚,把他们变为最坚定的战士。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都觉得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但是他们又都兴致勃勃,充满了斗志。   恢复中华,再造华夏,岂是说说而已!   没有血汗付出,何来大功告成!   他们果断行动,很凑巧,这时候吴大头那边又排演了几出新戏,其中就包括攻占诸暨,原来的白毛女也进行了调整,把戏曲的冲突弄得更加激烈,看起来更酣畅淋漓。   尤其是找到了几个不错的女演员。   刘伯温直接把吴大头找来,跟他商议,要他去给苗兵演戏。   吴大头欣然接受,“伯温先生,苗民也是能歌善舞,我看咱们还是互相交流,互相表演,彼此沟通顺畅,效果会更好。”   刘伯温当然同意。。   他们紧锣密鼓,全力以赴筹备。   而在另一边,朱元璋却是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   伴随着张士诚拿下杭州,这个盐贩子的野心也就到头了。   苏杭二州,人间天堂,还想要什么啊!   好好高兴就是了。   张士诚如此,方国珍实力太弱,又跟朱元璋事实结盟,基本上东边战线稳固下来。   在北边,主要是刘福通的韩宋政权,他和朱元璋不光是盟友,还是合作伙伴。老朱给刘福通提供了二十万石军粮,刘福通的北伐大军已经杀入了关中,正在和察罕帖木儿鏖战。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盟友,刘福通是尽心尽力的,他全力以赴北伐,不但解除了朱元璋的北线压力,还帮着削弱元廷的势力,就凭着他的努力,以后至少该给个开国公爵什么的,才对得起老刘的付出。   转了一圈下来,毫无疑问了,老朱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西边,就是天完!   他们已经夺取了龙兴路,牢牢占据了鄱阳湖以西的地盘,和朱家军隔着鄱阳湖,形成了对峙局面。   除此之外,老朱还得到了消息,倪文俊手下元帅陈友谅夺取了吉安,并且有图谋赣州的意思。   得到消息之后,老朱立刻召集了文臣武将,讨论这件事情,就连几万苗兵都放在了一边。   不是别的,老朱对天完高歌猛进的势头,已经惴惴不安了。   “大家请看地图。”朱升担负起讲解战略态势的任务,他面色凝重,向大家介绍,“天完的根本之地在江汉之间,如今他们已经夺取了湖广,江西的大部分地区。通过湘江,灵渠水道,天完的兵力可以深入岭南。在东边,他们染指吉安,图谋赣州,等于把赣江水道也拿在了手里。如果他们全力向南,岭南之地,则悉数落到天完手里,到时候他们再攻取八闽之地,就等于把我们围困在了江左,断了我们的发展前途。”   众人紧紧盯着地图,情况的确如此。   朱元璋的地盘大致在后世安徽,苏南,江西东部,浙江西部这块……从人口密度,富庶程度来看,也就比张士诚的苏杭稍微差一点,也是天下间顶好的富庶之地。   不过老朱也有一个问题。   朱家军攻占了诸暨,截断了张士诚南下的路,就等于是把张士诚关在了笼子里。   可若是天完放手南下,夺取岭南,反过来吞了福建,也就把朱元璋锁进了笼子里,从战略态势上看,非常不利。   天完雄踞长江中游,占据九省通衢之地,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当刘福通扛住了元军主力之后,天完向四面八方的发展空间,全都打开了,再也没有阻碍。   他们甚至已经酝酿那进军巴蜀了。   如果真的这么下去,天完就能凭着几倍于老朱的地盘,活生生耗死朱元璋!   光是看向地图,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让朱家军的文武感到了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实在是太恐怖了。   “上位,既然如此,咱们不是先下手为强,趁着天完立足未稳,全力向西,跟他们拼了!”徐达提出了建议。   老朱眉头微皱,“咱们和徐寿辉、倪文俊等人到底不一样,新夺取的府州还没有彻底消化,均分田亩,铲除豪强这些事情还没落实完毕。尤其是张士诚,他现在还可能跟咱们刀兵相向。此时就全力向西,咱只怕会后患无穷!”   徐达也闭嘴了,的确,内部整合没有完成,外敌的状况没有摸清楚。   随随便便就动兵,完全不是朱家军的风格。   真的跟天完一样,只顾着吞并土地,扩大地盘,朱家军还真未必是经验丰富的天完的对手,更何况身边还有一只恶犬张士诚!   朱升沉吟道:“上位,其实当下就好的办法,就是有人能拖住天完……奈何眼下只有云南的阿鲁温有这个实力,奈何他又是元廷的梁王,只怕不会给咱们出力气。”   这时候贾鲁说道:“就算阿鲁温愿意出兵,也很难帮上忙,毕竟云南道路险阻,地方贫瘠,根本没法支应几万大军远征。”   大家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苗兵,如果能在湖广和岭南之间,出现一支强兵,牵制住天完的一条腿,朱家军的压力顿时就小了。   而且朱家军可以首先攻击陈友定。   拿下了福建,有了港口,有了船队,就可以进军两广。   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天完包围朱家军,而是朱家军搞出了一个大纵深,去攻击天完了。   在历史上,朱元璋根本无瑕施展大战略,他好不容易在江南打下了根据地,就面临着两边夹击,拼了老命,才灭了陈友谅,击败张士诚。   诸如方国珍,陈友定,广西,云南,这些地方,都是老朱立国之后,大军北伐,然后才分兵进攻,一扫而光的。   在明朝建立之时,掌握在老朱手里的地盘,还真不是那么多,占据巴蜀的明玉珍的大夏国,一直到洪武四年,才被老朱灭掉。   而如今因为张希孟的关系,朱家军的势力发展,比历史上快了很多,同时因为均分田亩的主张,也遭到了更多的阻力。   得失之间,还是收获更多。   但是毫无疑问,遏制天完,已经成了朱家军必须解决的难题。   “这么看,就只有寄希望张先生,他能把那几万苗兵改造好了,咱们就能在天完的后方烧一把大火!”   老朱说出了想法,在场的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张希孟的本事,他们是清楚的,可问题是就算张希孟再有本事,这可是几万人,而且还是风俗习惯,全然不同,甚至连语言都不通的苗兵。   让他们为朱家军效力,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哪怕向来看好张希孟的贾鲁和朱升都忍不住摇头。   这事太难了。   可就在大家伙都摇头的时候,出了一件事,让大家伙又一次震撼到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复杂,就是在双方表演节目的时候,有一个苗兵,提着刀,冲上舞台,要杀了吴大头!   所幸咱们吴千户经验丰富,见到情况不妙,赶快跑了,护卫的士兵也急忙上来,拦住了那个苗兵。   吴大头是没事,但是震撼却刚刚开始!   毕竟有些东西,有些感受,是能超越文化,在不同人群之间,产生共鸣的……比如那个满头白发的可怜女子,就触动了许多苗兵的心。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横征暴敛,不懂贪赃枉法,不懂竭泽而渔……但是他们看得明白那一头白发!   头人老爷压榨逼迫,把人活活害死,逼得长辈,一夜白头。   这种事情,在苗寨并不少见。   那个要杀吴大头的苗兵,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台上演的是戏,不是真的!   是啊!   不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演得那么真?就跟我家里发生的一模一样!   我娘就被人逼得一夜白头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那些头领压榨盘剥,因为他们不把田丁当成人看!   要想变成人,就要拿起武器,推翻头领的控制,拿回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解救家人,活出尊严!   当戏曲照进了现实,心头的锁打开了,千百年积累的隔阂消失了。   刘伯温,宋濂,还有许许多多的朱家军官员,终于能深入到苗兵中间……诚如张希孟所预料的,一旦把道理说通,苗兵迸发出来的斗志,简直让朱家军都瞠目结舌。   足足有两千多人,其中差不多一半都是姓杨的,被他们从军中揪出来,控诉罪行,声泪俱下。   张希孟长出了口气,总算是成功了。   可就在他准备向老朱报喜的时候,杨正仁几个却是受不了了,朱家军解除了他们的兵权,也不给一个说法,苗兵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这帮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苗寨,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奴仆,又怎么会听朱家军的话?   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还是让我们去统领苗兵吧。   许是长时间没有动静,让这几个人产生了强烈的误判,竟然向张希孟提出了要返回军营的想法。   面对几个一心求死的家伙,张希孟还能说什么。   正好是公审的日子,让你们也好好感受一下吧!   杨正仁,杨通泰,杨通知……他们信心满满,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返回了军营。   瞧着吧,朱家军奈何不了我们!   只不过这几个人进入了军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都弥漫着杀机,那些士兵看他们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惶恐和服从,而是带着强烈的愤怒。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老将军,你们几个都是苗兵大将,根据弟兄们的说法,军中出现了许多不平的事情……你们也听听大家伙的心声,看看案子怎么处理吧!”   张希孟淡淡说道,让几个人坐下。   可杨正仁眉头紧皱,“张相,他们懂什么,只会胡说八道,还是不要麻烦张相了,交给我们,我们就能处理好……”   “当真?”   “真的,我们一定会秉公而断的。”   杨正仁的话音还没落,就有愤怒的苗兵站出来,大声怒吼,“你胡说!我们不会相信你的!我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你们的奴仆,不是!”   瞬间苗兵爆发了,排山倒海的怒火,直冲着几个高高在上的人倾泻而来……杨正仁都傻了,这帮卑贱的东西,都疯了吗?   “张相,他们,他们以下犯上!目无王法,全都该严惩不贷!”杨正仁愤怒大吼,可惜的是,他完全没有摸清楚情势,还在像昔日一样,作威作福。   张希孟淡淡一笑,“是吗?我怎么觉得是罪有应得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张士诚看戏   张希孟的一句话,几乎让杨正仁等人差点崩溃。   “张相,我们,我们投靠朱家军,是看重朱家军的仁义之名,你们却反复无常,会,会让天下人心寒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认真想了想,貌似有道理,只不过要维护朱家军的仁义之名,就该包庇你们吗?   张希孟起身,走到了一个刚刚最激动的苗兵前面,笑呵呵道:“来,你说说,什么才算仁义之师?如何才能不让天下人心寒?”   士兵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切齿怒道:“他,他就没把我们当成人!”士兵伸手指着杨正仁,眼珠子通红,“我,我哥哥被他们老爷抓走了,活活累死,他们,他们就赔了一只羊。我们田丁连牲畜都不如!”   张希孟一笑,突然又对杨正仁道:“杨老将军,你看这些苗兵算不算人?你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部下?”   杨正仁脸色苍白,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掉进坑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朱家军竟然鼓动下面的人造反,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张,张丞相,我们苗人有苗人的规矩,几百年来,约定俗成,这也是天意。”   杨通泰也急忙道:“没错,汉人按照汉人的习俗生活,苗人按照苗人的习惯过日子,张相似乎没必要费心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们两位有一点说错了……我讲的不是汉人的规矩,而是人的规矩,我的这一套也不只是针对汉人……别不华,你是蒙古人,你怎么看?”   这时候从人群边上,别不华大步走出来,他这些日子,协助张希孟,处理苗兵的问题,跑前跑后,很是尽心。   此刻他挺身而出,“诸位苗家弟兄,我们蒙古人入住中原之后,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江南汉人的一条性命,也就是一头驴而已。结果元廷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红巾军兴起,驱逐胡虏,大元江山,覆亡在即。。”   “所以要我说,不论何人,都不该把人当成牲畜,谁这么干了,谁就会遭到无数百姓的反对!我是蒙古人,可我也知道,当朝的那些人,能把汉人当成牲畜,也能把蒙古人当成牲畜。只不过等级不同罢了。要想真正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该推翻元廷,恢复中华!”   “大家伙要听明白了,朱家军说的是恢复中华,不是恢复汉人天下,中华代表诗书礼乐,华夏衣冠。代表的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代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道理,我相信大家伙都能明白吧?”   ……   “明白!我们都明白!”   立刻有苗兵跟着怒吼,这些日子的不断宣扬,加上不分昼夜的戏曲表演,产生了强大的效果……压抑在心中的苦水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全都对准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如果不是有朱家军保护,甚至有人想扑上去,把杨正仁等人都给杀了。   张希孟笑道:“杨老将军,你说我们不能寒了人心,这话是对的,的确不能寒了这些将士的心,你说……我该怎么顺应人心?”   杨正仁的心拔凉拔凉的,另外四个已经双膝发软,都趴在了地上,杨正仁也站立不稳,瘫了下去。   冷汗顺着额头,滚落地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奴仆全都噬主了?莫非说朱家军有什么神鬼手段?能改变人的心智?   好吧,以杨正仁的水平,也就能理解成鬼神了。   他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却知道,自己的这条老命,已经危在旦夕了。   杨正仁趴在地上,磕头作响,“饶命,饶命啊!”   其他四个人也都跟着磕头,“求张相网开一面啊?”   张希孟笑了,“你们求我干什么,便是主公,也不能随意赦免任何罪行……你们该求的是在场的弟兄们才是。”   一句话,让这几个人顿时破防了……求这帮奴仆牲畜?   我们可是贵人老爷,高高在上,骨子里就比他们高贵,这帮东西不过是有了人形的畜生,给他们磕头求饶,我们往后还怎么混了?   就在几个人迟疑的时候,杨正仁不愧是老奸巨猾,看得明白,他要是不低头,只怕就没有然后了。   扑通!   杨正仁朝着那些苗兵,跪倒在地。   “弟兄们,我,我这些年可没有亏待大家伙啊!我领着你们出来,打了这么多的仗,该赏赐赏赐,我,我一把年纪,你们就饶了我吧!”   眼瞧着杨正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还不停磕头。   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每一个苗兵,哪怕那些不那么相信朱家军所说的人,此刻也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松开了,崩裂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形象是需要不断积累维护的,一旦跌落神坛,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把水枪,就会毁了世界级的男神。如果某位女星,牙上挂着二斤韭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当成女神了。   杨正仁这一跪,千百年建立起来的尊卑贵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就好像陈胜吴广喊出了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中原大地,三百年的轮回,就再也没有永恒的贵人……   这些苗兵终于开始发自肺腑,认同朱家军的主张。   他们并不卑贱,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就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足以让昔日高高在上的那群人,跪下来,向他们求饶!   这种感觉竟然是这么奇妙,甚至比杀了杨正仁几个,还要酣畅淋漓……有人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像是个孩子。   曾经受过的委屈,压抑了几辈子人的冤屈,终于有了洗刷的机会,   有人哭,有人笑,这几万苗兵,焕然一新。   张希孟心中高兴,不过对这些苗兵还需要更多的教育。   “大家自然可以杀了他们,不过这么杀人,和他们滥杀无辜,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需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改变。只有那些有确实罪行的,才可以明正典刑。不过就算没有确实罪行,他们予取予求,作威作福,也是行不通的。从今天开始,军中的将领,要听从别不华和纳哈出的安排,参与劳动,洗心革面,做一个新人!”   ……   张希孟给苗兵的改造定下了调子,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处理了。大家伙只要按照以往的经验处理就好了。   只不过针对苗兵,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完成训练之后,要返回家乡,回到苗寨,推动变革。   这些士兵学习军纪军规,了解朱家军的主张,甚至还有人学习汉字,读书,改革戏曲,更适合在苗寨传播。   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几万苗兵,尽数归附朱元璋,包括罗贯中,他竟然也投降了。   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张士诚,事实上也没想要瞒着他。   几万人马,每天唱戏,训练,带着他们到各处观看,尤其是去均田之后的村子,了解怎么分田……这些事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张士诚也得到了消息。   这位刚刚还因为占据了苏杭而窃喜的大元忠臣,此刻是怒火中烧,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怎么回事?   就靠着唱戏,就让几万人投降了?   过去老子也费了那么多心思,杨完者就是不识趣,苗兵也不听自己的调令。   这才有了不得不偷袭杭州的事情,结果还弄得罗贯中也跟着投降了。   怎么老是斗不过朱元璋?   不行,绝对不行!   他能干,我也能干!   不就是演戏吗?   我也会啊!   我这边文人这么多,还写不好几出戏?   张士诚终于发现了华点,他立刻给施耐庵下令,你的学生投降,这事我不计较了,但是你务必给我写出一出好戏。   施耐庵都懵了,写什么?总要有个要求吧?   张士诚认真想了三天,要求下来了,要写他英明神武,睿智超群,文武双全,爱民如子,总而言之,要让人看戏之后,就想要归附他,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面对这个要求,施耐庵都哭了,要不我也投朱算了,这个主子太难伺候了!   奈何张士诚这么要求了,施耐庵也没办法,只能又找了几个人,大家伙关在书房里,用尽心思,使劲儿编。   问题是这玩意怎么编啊?   首先说形象,咱们就从西厢记下手,反正主角都姓张,张君瑞和张士诚,也没差多少。用兵这部分怎么写呢?   干脆就抄火牛阵算了,说脱脱百万大军围攻高邮城,张士诚大摆火牛阵,一战破敌。   可问题是高邮之战,的确是张士诚的高光时刻,但是他又投降了元廷,成了大元忠臣,这可怎么圆啊?   那,那就说大元朝招了张士诚当驸马,还把社稷江山,托付给张士诚,就,就仿照白帝城刘备托孤来弄。   虽说三国演义还没有问世,但是依据三国历史创造的戏曲已经相当多了,在施耐庵的努力之下,一部堪称终极缝合怪的好戏,终于上演了。   这玩意怎么想怎么别扭,张士诚一个盐贩子出身,上场却是眉清目秀的小生,接着战高邮,又要改成武将装扮,等托孤的时候,又换成了老生,不够他折腾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张士诚又没有什么主张,非要宣传自己,那就只能硬吹呗!   不过张士诚也不那么清楚,看了本子之后,还挺满意的,自己跟活神仙差不多了,就这么演吧!   姓朱的,你能做到的事情,咱老张也一样!   按照张士诚的吩咐,上演之后,据说人山人海,观众都特别满意,尤其是张士诚一出场,大家伙欢声雷动。   听手下人这么一说,张士诚还来了兴趣。他本想在府里看看,但是肯定没那个气氛……张士诚就觉得乔装改扮,混进了戏园子。   果不其然,到了张士诚出场,下面的人掌声雷动,齐声叫好。   老张咧着嘴,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可他还没高兴一会儿,身旁的人就捅他,提醒道:“不想活了?快拍巴掌,回头还有一斗米呢!”   瞬间,张士诚怔住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   张士诚一听这话,顿时气炸了。   敢情不是戏好,是有一斗米!   不对啊,竟然有米赏,怎么才来这么点人?座位都没满?   莫非说要是没有米,一个人都没有?   张士诚越想越气,干脆一跃而起,要去找施耐庵算账,他转身往外面走,却不提防,让几个人给拦住了,这几个人正是他的部下士卒。   “张太尉的戏,你也想走?”   张士诚气疯了,“我来看戏,不是来受罪的!”   “呸!这个破戏,还不就是受罪的!你老实在里面待着,等唱完了,还有一斗米领。要是现在走了,我们就把你抓起来,扔到大狱,判你一个目无尊上的罪!”   张士诚瞪圆了眼珠子,怒火三千丈,我目无尊上?是你们以下犯上!   张士诚想表明身份,处置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可问题是一旦让人知道他乔装改扮来看这一出戏,还遇到了这么尴尬的事情,立刻就会成为笑柄,传得到处都是。   那就太尴尬了。   没法子,张士诚只能强忍着愤怒,坐下来,继续看这出戏。   而这一次张士诚可就没有那么享受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破玩意啊?   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莺莺燕燕的,一会儿又跟着一群大老粗骂娘,唱词东拼西凑,看着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听这个戏,简直就是煎熬!   施耐庵不是挺有本事吗?你编戏文,就这个本事?   你等着!   回头我跟你没完!   苏杭文风荟萃,文人云集,有学问的,有文笔的,多如牛毛。朱元璋那边有谁?他们能写出什么好玩意?   打仗如何,这事另说,连戏文都比不过,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不行啊,绝对不能忍!   张士诚思前想后,干脆我不惜血本,花钱征集戏文剧本,跟朱元璋唱对台戏,我就不信赢不了。   后半段张士诚干脆也不听了,满脑子都在构思的计划。   回头张士诚还真下令了,一听说有赏赐,那可不得了。   这年头由于战乱不定,很多文人都失去了生活来源,穷得揭不开锅。虽然写戏文很丢人,但是咱们大可以用笔名啊!   自古以来,传下来那么多的话本,有几个能找到真正作者的。   来吧,不是要跟朱家军唱对台戏吗?   我们能写!   果然,很快一篇篇的佳作,就送到了张士诚的面前,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但总体来说,就是一条,使劲黑朱元璋呗!   有的说老朱出身贫苦,从小就四处偷东西,后来出家之后,到处骗吃骗喝,就是个流氓泼皮,无赖二流子。   这种就属于纯粹骂大街了,张士诚兴趣不大,再往下看,就有写朱家军都是魔王恶鬼的,见到女人就走不动。   从濠州到滁州,从和州到金陵,朱元璋糟蹋的何止百万!天天入洞房!   “放屁!”   张士诚气得扔一边去了,别说骗不了人,就算骗得了,老百姓也只会感叹朱元璋的身体真好。   老子是让你们骂人,怎么看着都像是夸人似的?   “施先生,你们文人不是最善于文过饰非吗?怎么让你们干这点事,就办不好?”   施耐庵真哭了,“殿下,请恕臣死罪……我们写东西,也总要有个依据,这一心胡编乱造,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殿下,请恕臣斗胆谏言,还请殿下爱惜百姓,轻徭薄赋,到时候或可以……”   施耐庵说不下去了,张士诚也无语了。   也就是夸都没法夸了?   这也太尴尬了!   张士诚到底没有把施耐庵怎么样,只是让他下去……这破事也很快传开,弄得人尽皆知,大家伙都在疯狂笑话张士诚。   消息也传到了金陵,刘伯温等人都忍不住大笑,“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张士诚真是自取其辱!”   宋濂也道:“张士诚反复无常,利欲熏心,有无爱民之举,仁君之姿,勉强吹嘘,也是吹不来的。”   大家伙一顿调笑,张希孟突然想起一个点子。   “张士诚让下面人写戏文,我一时不知道写什么,不过有哪位会画画,我倒是想送他一幅画。”   刘伯温好奇道:“张相准备画什么?我的水墨丹青还是可以的,景濂兄的山水花鸟也不错。”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画一幅张士诚在看戏。”   “张士诚在看戏?这个是要画人物啊!”   张希孟点头,“对,的确是要画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有点特殊。”   “特殊?”刘伯温不明白,张希孟也只好说了……首先,要画一个屋子,金碧辉煌,象牙大床。然后画一个年轻英武的侍卫,器宇轩昂,面容英俊。再画一个凤冠霞帔的妇人,务必要贵气十足。   他们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这,这是什么?”   “这是张夫人和侍卫。”   “那,那张士诚呢?”   “张士诚去看戏了!”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互相对视,努力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憋不住了,一起狂笑,签押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不行了,必须给张士诚安排上。   话说杭州的大牢,有两个人前后被关进来,他们互相询问,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第一个人说,我建议诚王接受元廷诏安。   第二个人说,我反对诚王接受诏安。   不一会儿,第三个人来了,两个人问题,你是支持诏安还是反对诏安。   第三个人黑着脸道:我是张士诚!   ……   话说张士诚响应红巾军起义,率领兵马,杀死了贪婪昏聩的元军,而后把他的母亲接到了自己的府邸。   让老太太领略了府中的金碧辉煌,种种名贵摆设,价值连城的用品。   老太太看过之后,对张士诚道:“我的儿,这些东西都不错,可万一红巾军杀来,你该怎么办啊?”   这些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迅速传到了苏杭。   天可怜见,张士诚的运气真不错,换成别的地方,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响,但是苏杭的市民何其之多,戏曲又何其繁荣!   昆曲,评弹,各种各样的形势,百花齐放。   市民迅速接受了这些段子,并且发扬光大,放在大戏开场之前,用来热场……比如说一个大汉来太尉府,拜见张士诚,守门的人问他,你是干什么的?这人就说,我是跟着张太尉,在高邮打脱脱的。守门的人立刻就驳斥道,你放屁,谁都知道张太尉是大元朝忠臣,根本就没打过元军……   面对层不出穷的段子,张士诚简直欲哭无泪。   张希孟对效果略感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紧要的还是如何对付天完。   足足花费了半年时间,终于把几万苗兵训练出来。   接下来就该发挥作用了。   不过谁能担负起这项任务,又在朱家军内部发生了争议。   道理很简单,这次前往湘西南,可不只是打仗那么简单,而是要推动当地改革,得到苗民支持,建立根据地,袭扰天完的后方。   几项任务加起来,能够完美胜任的,绝对寥寥无几。   首先,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这种猛将就算了,他们肯定不行。   另外单纯的文官也扛不起来。   必须能文能武,还要深得朱元璋信任,能够独当一面……算来算去,最合适的人,竟然是张希孟!   “主公,要不就让臣领兵去吧!”   “不!绝对不行!”   老朱断然拒绝,开玩笑,张希孟倒是能胜任这事,可是华夏吴国,千头万绪,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哪一样事情能离得开张希孟!   他宁可不派人,也不能放张希孟走。   只不过这事情麻烦了,不让张希孟去,谁还能胜任呢?   “上位,要不让俺去吧!”   开口的人正是汤和,他是从扬州过来述职的。   老朱微微一怔,汤和是最早跟随他的,朱家军一路走来,用了哪些策略,他都一清二楚。随后汤和又负责镇守扬州,独当一面,也磨砺了许多才能。   虽然老汤打仗未必是最强的,但是他的综合能力,资历,加上忠诚,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么看,还真的就只能是汤和了。   老朱伸出手,在汤和的肩头,用力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能让老汤一个人,还要给他配属几个部下。   经过了一番筛选,周德兴,朱亮祖,蓝玉,这几个人入选。另外刘伯温极力争取,他也随着众人出征,负后勤公文等事宜。   “你们此去不同以往,要提防敌人,更要防范自己人。明枪暗箭,非比寻常……便是这些苗兵,他们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难免有首鼠两端的,他们回去之后,勾结土司,反过来坑害你们。”   张希孟跟汤和和刘伯温反复叮咛,这俩人都耐心听着,汤和频频点头,最后他也说道:“张先生提醒的,俺都刻在心里。要说元廷在江南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湖广西南的土司,密密麻麻,彼此勾心斗角,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方法得当,就能站稳脚跟!”   刘伯温也道:“没错,我们是提前替上位收取西南之地,不管有多少艰难,我们都义无反顾!”   张希孟用力点头,大敢振奋。   说到底开一朝盛世,不是一个英明天子就够用的。   唯有大家伙一起出力,才能有所成就。   “那我就提前恭祝马到成功……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们必定能奠定胜局,到时候北伐中原,恢复中华!”   汤和和刘伯温一起站起,相约功成!   这么多人马,肯定不可能一起派过去。汤和率领三千先遣军,饶过赣州,直奔靖州,前往湖广西南,开辟新局。   只要他们能站稳脚跟,立刻就会有后续兵马开过去,给汤和最有力的支持。   张希孟还考虑到陆路运输物资艰难,他准备了一批军械粮饷,从方国珍那里借了五十艘商船,运送到广州,而后从浈水逆流而上,在韶州交给汤和。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这里其实相距很近。   汤和只要顺利拿到了补给之后,就可以大踏步前往靖州,接管五溪杨氏的地盘。   只不过这事情还是出了一点意外,负责押运这批物资的蒋英跟方国珍的手下聊了一路,讲他们受训学到的东西,得到的感悟,明白的道理。甚至还聊了回去家乡之后,要做的事情,热情畅想美好的未来。   蒋英聊得高兴,却没有料到,听者有意,这些方家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等到了广州之后,方国珍的这些部下竟然一起决定,干脆投靠朱家军算了。   面对此情此景,蒋英才惊觉,貌似他们真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或许改变家乡,不是梦想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又是一年丰收时   思想宣传的威力,朱元璋已经领教过了,但是毫无疑问,还要有强大的实力,要在战场上能打赢对手,才能让这些设想落到实处。   这也是老朱没有放张希孟远去的原因所在,他必须开始筹划,跟天完的大战了。   别看天完这个国号挺搞笑的,但是他们的实力却是一点不差,甚至可以用悍将云集来形容。   在彭莹玉死后,徐寿辉是名义上的皇帝,在他手下,有太师邹普胜、元帅倪文俊、大将赵普胜,陈普文,欧普祥,杨普雄,项普略等等人物,自然也包括倪文俊手下的陈友谅等人。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论起综合素质,这些将领丝毫不比老朱的淮西诸将差。   甚至由于战争经验丰富,他们还要比淮西诸将更加凶悍难缠。   这一点从常遇春和张定边的碰撞就看得出来。。   如果天完单纯强大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们雄踞长江中游,向上已经派明玉珍打进了巴蜀,向下,他们抢占了安庆,同时又把洪都给拿走了。   加之天完又攻取了抚州,形成了横跨长江,由北到南,长达千里的对峙前线,彼此犬牙交错,形势非常复杂。   老朱急需跟张希孟等人一起,商量出一个妥当的策略。   “当下最关键的地方,无非就是安庆和洪都……夺回安庆,等于在长江之上多了一道屏障,可以阻挡天完水师顺流而下。攻取洪都,就有了向天完腹地插刀子的跳板,这个情况还是很明白的,只是这两处,都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   张希孟也很无奈,安庆那边,有赵普胜,还有张定边,绝对是易守难攻,而洪都这边,更是有陈友谅在。   这家伙虽然参加红巾很晚,但是崛起飞快,而且用兵打仗,手段高明,绝对是一个劲敌。   “主公,这两处都很难打,如果非要选择,我觉得应该是洪都。”   “为什么?”朱元璋问道。   “道理有二,其一,我对咱们的水师还是不那么自信,想要击败天完,只怕难度不小。其二,我们的优势还是对农民的吸引,如果能拿下洪都,整个鄱阳湖周围的百姓都会站在咱们这边。有了这些鱼米之乡,必定势力大涨,再去跟天完斗,也就把握十足了。”   朱元璋认真听着,总结道:“先生的意思,就是扬长避短?”   “没错,主公英明!”   老朱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需要调动精兵强将,做好准备,力争万无一失。”   定下了调子之后,接下来就是集中资源,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也是李善长的主要使命。   面对老朱的要求,李善长咬了咬牙,“上位,目下臣能筹集八十万石粮食,另外还有八千套铠甲,三万匹牛马牲口。”   这个数字让朱元璋不是那么满意,“就不能更多一些?”   李善长咧嘴苦笑,“上位,咱们的粮食,还是以淮西为主,而且为了支应刘福通北伐,我们前后送去了五十万石粮食,另外又给了方国珍二十万石,最近为了雇佣他的船队,还给了十万石……虽说粮食不少,可也架不住这么使用。眼下最大的指望,就是江南的夏粮,如果能丰收的话,就能调拨更多。只是臣也不熟悉江南的情况,今年还是第一年,成效如何,只有收上来才知道!”   朱元璋回想渡江以来的事情,其实还不到一年,池州、太平府、金陵这些地方去年秋收有了些成果,论起粮食产量,比淮西要丰富不少。   但是其他的州府还不清楚,加上他们对江南的农业还是缺乏经验,的确只有收获之后,才能知晓情况。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道:“粮食还是一切的关键,李先生务必要全力以赴,既要征收上来粮食,还要防止贪墨侵吞……私自盗窃入库粮食,拿粮食酿酒,全都要严惩不贷!咱不在乎砍几百颗脑袋……你明白吗?”   李善长悚然一惊,朱元璋杀机四伏,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善长也清楚,不能出错,不然他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上位,臣再三思忖过,臣有个提议,能不能给各地粮长授官?”   “给粮长授官?”   “对!”李善长笑呵呵道:“在淮西的时候,就有地方富户主动运送税粮,上位也说过,要给他们官职。臣觉得如今更应该发扬光大,干脆提拔一些运粮及时的粮长,让他们进六部,至少给个侍郎,派到地方,担任知府,知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有下面人积极送粮,才能府库充沛,应付大战,军粮无虞。”   朱元璋听到这里,微微颔首,给官做他是舍得的,侍郎一级,虽然很高,但也不是不能给。   “李先生,吏治是咱们的根本,粮长可以为官,但是必须先到学士院,接受考核,总不能一个字不认识,只是因为送粮有功,就只能担任高官吧?”   李善长立刻点头,“上位思虑周全,这么办最是妥当了。”   和朱元璋商量妥当,李善长立刻向各地发放公文,告诉地方,全力配合税粮征收。能够按时运送税粮的粮长,可以觐见上位,择其中才华出众者,入学士院,担任要职。   这道命令下去,江南江北,各个地方,全都动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能当官都是非常吸引人的。   要知道虽然老朱举办了科举,但是想通过考试,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科举考试授官不高,这次可是有希望担任侍郎一级,等于直接进入了高级文官行列,岂是寻常!   江家就非常看重这一次的征粮。   他们家本是做木材家具生意的,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得到了一笔大活儿,由张希孟主张的兴学开始了,一次就像江家订了两万套座椅板凳,价值超过十万贯。   江家做生意不少,但是这么大的一笔,还是头一次见到。   尤其让江家意外的是,按理说会有人索要好处,层层扒皮,想尽办法,巧取豪夺。这才符合过去的经验。   而且他们也听说了,朱家军对商贾并不是那么友好。   起初江家还忐忑不安,但是真正接下来订单之后,他们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朱家军对兴学这事格外重视,的确多次派人过来,但却不是为难他们,而是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原料够不够,人手够不够……跟官府打了多年交道,能帮着解决麻烦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让江家意外的是,朱家军这边,打钱非常痛快,基本上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克扣拖延。   跟朱家军做生意,竟然比跟一般的商人还要顺畅。   当然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按照规矩,缴纳商税。不过由于这是给学生订的,税率也不高,只有百分之五。   一单生意下来,足有两万贯入账。   老爷子江源非常感叹,“朱家军不愧是王者之师,要我说,这天下早晚是朱家军的,能跟着朱家军,必定可以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江源看了眼儿子江柯,就对他道:“这一次粮长的差事,你务必好好干,给你争取下来,可不容易!”   江柯连连点头。   粮长这个职位,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一般都是由田多,丁多,税粮多的富户担任。   江家是商贾之家,钱虽然不少,但是土地并不多,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家只上缴了不到一百亩。   要说丁多,江家也不挨着,江源已经六十多了,只有一个儿子江柯,还有个小女儿,严格算起来,只有儿子江柯算是成丁,老头已经可以除去丁籍了。   由于土地不多,自然税粮也不多。   从哪个角度来看,江家都没资格成为粮长。   不过江家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做木材生意,掌握了一支车马行,有牲口,有马车,还有一些车夫。   税粮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需要长途运输,哪怕是富户人家,也未必承受得起!   因此一旦起运粮食,除了粮长家多出牲口车辆之外,普通的百姓家,也要派青壮帮忙,长途搬运,非常辛苦。   江家向本区内的老百姓承诺,只要让他们担任粮长,可以不征用民夫,全都是他们江家负责。   不光是运输,也包括损耗,总而言之,他们会顺顺利利,把粮食送去金陵。   靠着钞能力,总算抢下了粮长差事。   自从夏粮收获开始,麦浪翻涌,金灿灿的,一眼望不到头。   又是一个丰收年。   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动人了。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均田了。   土地属于自己,粮食也是自己的,只要交够了田赋就可以享受丰收了。   江家人也是见多识广,但是老百姓争抢着主动缴纳田赋,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许多百姓都多交了一些。   因为他们都清楚,路上的损耗还是很大的。   “江少爷,辛苦你了,可务必要送去金陵,送给吴国公啊!”   江柯抱拳,“请乡亲们放心,我一定安全送到。”   一万两千石粮食,悉数准备妥当,江柯亲自负责装车,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就在连夜忙碌的时候,一个民夫拿着火把,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拉车的马。   吃痛的马立刻拉着半车粮食飞奔,正好撞在江柯身上,不但把他撞倒了,而且车轮还从大腿压过。   咔!   骨头断裂!   江柯疼得昏死过去,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坏了,天亮就要出发,他的腿断了,老爹年纪又大,自己又没有兄弟,难不成让小妹江楠代替自己去金陵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来买粮的   长江流域多采用稻麦轮作,一年两熟,也就是种植冬小麦,收获一季之后,再种水稻,当年收成。   也就是说,夏粮是以麦为主,而秋粮是以稻谷为主。   李善长率领他的六部地方官吏,负责征收税粮,是完全绰绰有余。张希孟并不需要太过在乎,可很快张希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盯着朱家军夏粮的人实在是有点多。   首先就是方国珍,这家伙把儿子方关派过来,这位方大少爷成天四处吃吃喝喝,宴请宾客,使劲儿巴结朱家军的上上下下,当然主要都是能管到粮食的文官。   福建的陈友定也派人过来,价钱好商量,他们也想要二十万石。   在陈友定之外,令人最诧异的是,张士诚居然也派人过来了。这位不在提杭州的事情,也不管苗兵,甚至不在乎那幅世界名画,张士诚只讲当初双方划分两淮,定下的盟约,他们出淮盐,希望朱家军给他们一批粮食,越多越好!   这已经有三家来弄粮食,胃口最大的还要数刘福通的韩宋政权,他们很不客气,一张口就是二百万石。。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有粮食,他们就会答应。   刘福通完全是摆出了一副随便开刀,我就是上门挨宰的,你们说了算吧!   环顾周遭,除了天完之外,其他的势力全来了,都能凑成一桌麻将。   张希孟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虽然缺粮食常态,但是缺到了这份上,却是让人目瞪口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他立刻把贾鲁和朱升都请来,随后又找来了汪广洋,咱们赶紧商量一下,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根据我的估算,江南江北之地,仅仅夏粮一项,就能拿到一百八十万石以上。不过粮食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多张嘴……而且现在看起来,粮食已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武器了。这武器到底厉害在哪里,咱们要有个数,可别把金子卖出铜子的钱!”   张希孟这么一说,几个人都为之一振,朱升就是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的,他对粮食的见解,自然十分高明。   “方国珍和陈友定,他们倒是未必缺粮,别看浙闽沿海山多田少,但是想要养活自己,还是足够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弄粮食,除了自用之外,就是想高价卖出,毕竟他们手里都有船队!便是送去大都,也是可以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元廷断了江南的漕粮,又要养兵,又要打仗,粮食的缺口的确非常大。我记得当初脱脱南征之前,大都的粮价就飙涨十倍,现在只怕也不会便宜。不管咱们开多少价钱,这俩二道贩子都能成倍赚回来。”   朱升点头,“的确如此,接下来就是张士诚了,我看他的情形或许不是这么简单……张士诚吞下了苏杭,这两处光是城市百姓,就有百万,苏杭之地,虽然不缺土地,但是张士诚贪图利益。他不但不会停下海外贸易,只怕还要变本加厉,这样一来,粮食缺口也就显而易见了。”   朱升分析到这里,也有些困惑,“这三家都是首鼠两端,贪财好利,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可刘福通占据中原之地,我听闻他也弄了些轻徭薄赋,给百姓授田的事情,他的粮食缺口似乎不该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汪广洋沉吟道:“枫林先生,我去过亳州,倒是听人说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良田减产,风沙盐碱,都十分厉害。老百姓走死逃亡,到处要饭,宁可讨着吃,也不愿意耕田……总而言之,刘福通那边,的确很难!”   耐心听着汪广洋的描述,张希孟下意识看了看贾鲁,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情况听着耳熟,贾鲁应该最清楚!   果然,贾鲁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凄苦。   “民生艰难,害在黄河……老夫愧对苍生啊!”   贾鲁取来了一幅地图,几个人都凑了过来,包括朱升在内,他也不太懂这些事情,故此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看,这黄河一旦决口,水淹中原大地,这害在哪里?可是水患吗?”   汪广洋道:“老大人,水火无情,难道不是水灾最严重吗?”   “不!”   贾鲁摇头,“要让老夫说,这水灾还是最轻的,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朱升也好奇道:“人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是瘟疫?”   贾鲁还是摇头,“这都是一时的,真正要命的还在后面。黄河水中,一半都是泥沙,河水决堤,泥沙外溢,就会淹没良田,等水退去,沙土就留了下来。这些沙土才是真正的大患!”   朱升心中一动,忍不住道:“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沙土盖住了原来的沃土,如果继续种粮食,就会减产,而且沙土还有个毛病,就是遇到雨水的时候,存不住水,长不出草木……这样的结果就是每逢旱灾,旱情会耕种,遇到洪水,水势也会更猛!”   朱升吸了口气,“竟然还有此事?”   贾鲁又凝重道:“不只是如此,沙土地多了,风灾就会增多,卷起漫天沙尘,种粮食也会损失。另外还有凡是沙土多的地方,蝗灾也会增多,这个道理老夫还一时参悟不透!”   耐心听着的张希孟突然咳嗽了一声,“这个……跟蝗虫的习性有关,在沙土地产卵,孵化幼虫,形成蝗灾。”   贾鲁也是一惊,他见张希孟说得笃定,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家学渊源,必定是有道理的,等有空了好好请教就是。   “除此之外,有些州县地势低洼,洪水积存,排泄不出去,长久下来,地面竟然和陕西等地的盐池差不多,盐碱贫瘠,更加没法耕种!一旦到了这一步,当真就是山穷水尽,就算种粮食,也未必能收获,别说上缴田赋,就算养活自己也是十分艰难。”   贾鲁耐心讲解,张希孟不时插话,他们渐渐的,竟然把中原的遭遇分析个明明白白……一切的源头都在黄河之上,而黄河决口造成的灾难,绝不是一场大水,冲毁了房屋,冲走了多少人那么简单。   黄河水泛滥之后,摧毁的是整个生态系统,造成的是全方位的灾害。贾鲁作为当世最厉害的水利专家,也把事情的方方面面看到了。   泥沙泛滥,首先摧毁的是肥沃的良田……虽然富含营养的河泥能作为肥料使用,但是洪水冲下来海量泥沙却不是这样,这些泥沙携带的养分不多,覆盖在土地上,造成土壤沙化。   而沙土地又没法存水,也生长不出浓密的植被。   结果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土壤沙化之后,风沙,蝗灾,接踵而至,再加上一些地方积水排不出去,又造成了盐碱化。   一重又一重的灾难,全都落在了老百姓的头上。   所以说黄河泛滥的后果非常严重,通常几十年,几百年,都未必解决得了。   如今黄河的泛滥,就能追溯到北宋的黄河决口……而北宋回河之争,黄河折腾的还只是河北之地。   而随后南宋杜充又掘开了黄河,秀了一把以水代兵。   结果就是两淮之地,也深受水患之苦。   在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扇子面形状的巨大黄泛区。   这一片区域,绵延数省,期间有千万生灵,全都因为这条黄河,苦不堪言。   历史的教训就摆在这里,某位花园口战神,情何以堪!   不然的话,兰考就在中原腹地,本该是水美土肥的宝地,结果却常年被盐碱,风沙,洪水旱灾困扰,原因就是黄河决口之后,造成的生态崩溃。   哪怕倾尽全力,也要耗费几代人,才能勉强恢复一些元气。   不是身在其中,真的很难体会其中的艰辛。   “老夫当初塞北河,疏浚南河,引黄河水从故道入海,就是想保住万千生灵,结果却因为老夫治河,酿成天大灾祸,无数百姓,陷入兵戈之苦,中原之地,尽是流离失所的饥民……老夫,老夫有罪于天!不当好死!”   贾鲁说到这里,已经是痛哭失声,说不出话。   朱升深深吸口气,他这才清楚,黄河泛滥如此可怕,治理黄河,又是如此紧要!   “事到如今,皆是元廷昏聩,遗祸无穷。我们早晚要想办法,收拾残局……对了,濠州等地,也有黄河泛滥,情况如何?”   张希孟道:“自从几年前,刚刚分田的时候,就兴修水利……同时主公鼓励种植果树桑麻,每家每户,最少种树百棵,勉强还能维持……从这几年的产粮数量来看,影响不大。可是其他地方,水患更重要,又无人治理,加上战乱频繁,黎民苍生,水深火热,饱受涂炭之苦啊!”   张希孟顿了顿道:“等日后一统天下,必须倾力治理黄河,在中原多种树木,保持水土,这个祸患,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几个人一起点头。   张希孟又道:“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办?刘福通的确缺粮,只是他买再多的粮食,只怕也会用在北伐上面,不会在乎百姓死活的。”   朱升眉头紧皱,突然道:“那就逼着刘福通管百姓……咱们卖给他十万石粮食,就要拿出五万石,救济百姓,治理水患!他要是不听,我们就不卖粮!”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考试多是一件美事   听完朱升的话,张希孟倒是笑了……这老爷子一惯足智多谋,思虑周全,怎么会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   就算刘福通答应了,那也没用啊!   他们能怎么监督?   派人过去吗?   这不是和笑话一样吗!   发现张希孟另有心思,朱升也笑了,“张相,莫非你觉得老夫糊涂了?”   张希孟连连摆手,“枫林先生爱民之心,人尽皆知,而且我们说了,总比没说要好,是吧?”   朱升呵呵一笑,“没错,其实只要刘福通能把这事公之于众,让下面的人知道也就够了。至于他给不给百姓发粮食,老夫反倒不怎么在意。”   张希孟低头蹙着眉头,稍微一想,竟然明白了朱升的用意……这老头,简直坏透了。   其实从如今刘福通的处境来看,他要派兵北伐,本身又缺乏粮食,征战越远,消耗的粮食就越多,几乎是指数增长。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再过分的条件,刘福通都会答应。   事实上他过来就是准备挨宰的。   这时候朱家军提出要顾及百姓,发粮赈济民众。。   刘福通照办了,这是他出钱,朱家军得人心。   他阳奉阴违,老百姓拿不到粮食,怨气都会落到刘福通的身上。   怎么算,朱家军都赢了,而且还赢麻了。   朱升这老头,简直就是个千年狐狸,谁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哎,非是老夫工于心计,只是当下社稷分崩离析,百姓颠沛流离。能结束乱世,一统江山,救民水火,非上位不可。我们也是为了尽快统一天下!”   朱升的话,引来了贾鲁的赞同,他沾沾眼泪,轻叹道:“前面治理黄河,还有些不足之处。如果上位能尽快一统天下,老夫在闭眼之前,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就算是死了也得好处!不然留下黄河为祸,我心不甘啊!”   贾鲁忧心忡忡,他真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那一天。   张希孟把几个人商议的结果,尤其是关于中原水患的看法,告诉了朱元璋,老朱听过之后,顿时神色凝重,带着强烈的忧虑。   “竟会如此严重?如此说来,就算咱以后集结全国之力,也很难解决水患了?”   张希孟沉吟道:“修好堤坝,不让黄河泛滥,或许不难,但是治理风沙盐碱,恢复民生,只怕再有几十年,也未必能成功。只有持之以恒,用几代人的付出,才有机会。”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沉吟了许久,他突然转身,等他再过来,怀里多一个一个孩子。   老朱抱着他到了书案上,随后抓着小家伙的手,用毛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治水!   朱元璋咧嘴笑了,“咱的好儿子,你可要记住了,你爹没有治理好黄河,你要接着干……咱们朱家,世世代代,务必要治理好黄河。咱们出身寒微,是上天赐给了咱们机会,咱们不能有负天命,有愧人心啊!”   朱元璋絮絮叨叨,跟儿子念叨着。   朱标刚刚一岁多,他哪里听得明白这些,只是“爹爹”地叫着,弄得老朱喜笑颜开。   跟一个小崽子说这些话,简直就是脑子坏了,朱元璋这是发疯吗?   很显然,这个长子在老朱的心里,有着太不寻常的地位,虽说子女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但是毫无疑问,朱标是嫡传正统,日后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张希孟很懂朱元璋的心思,但是他也清楚,就算朱标能顺利成长,接替老朱,他也未必能超过父亲。   搞不好这小子长大以后,还会形成众正盈朝的局面,说到底老朱都是唯一的。   最紧要的还是多培养一些人才,只有形成足够强大的人才队伍,拥有新思想,接受新观念,能够主动延续治国理念,那才是未来可期。   想到了这里,张希孟就忍不住发笑了。   李善长还真是精于算计,他提议给粮长高官。   这一手简直妙不可言。   由于张希孟和宋濂等人把持了学士院,掌握了人才培养,就算李善长怎么折腾,也很难扩充势力。   既然如此,那就引入一直全新的力量,利用各地粮长,占据高位。   这些人是他建议提拔的,又是效力六部,谁敢不听他的!   而且能当粮长的,都是丁多粮多,最低也是富户,把他们拉拢过来,遥相呼应,有些事情也就有了重温旧梦的希望。   不得不说,老李的算盘就是精明。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朱元璋和张希孟。   老朱直接来了个考试……这些人可不是你李善长直接提拔的,非要经过考核才行。   而如何考试,又落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这可不只是多了一道程序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选才标准的大事。   很快就有一道命令下达,最先将粮食送入金陵的三十位粮长,做好准备,要去学士院,接受考核。   这道命令很快传到了那些先进入金陵的粮长手里。   其中名列第三的“江柯”自然跑不了,也接到了命令。   她拿着命令,有些犯晕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七叔,你看我能不能不去啊?”   老七咧嘴苦笑,“姑娘啊,这是命令,可不是请柬,不去怕是不行的。”   原来江家的粮长不是江柯,而是替兄前来的江楠,她发愁了,“七叔,科举都是要验明正身的,我去了岂不是露馅了!”   老七怔了怔,还真摇了摇头,“姑娘多虑了,我打听过了,人家说上位把粮长视作官职,等于已经入仕。既然入仕,就不用那么仔细搜身。这一次属于测试官吏。人数只有三十,上位又会亲自监考……说起来就跟殿试似的,考出来就是天子门生啊!”   江楠忍不住苦笑,“是吴国公的门生,不是什么天子门生!”   “一样的,早晚的事!”七叔笑呵呵道,显得信心十足。   江楠越发忧虑了,“要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去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七叔也吓了一跳,果真如此吗?   他还是有些遗憾,忍不住道:“姑娘,你这一路运送税粮,滴水不漏,尤其是交割的时候,你提前多买了一千石,当真是滴水不漏。就算是大少爷办事,也未必有你的心细。”   江楠的眉头动了动,脸色泛红,一个女孩家,能得到七叔的肯定,自然是高兴的。   可不管她多高兴,以女儿之身,跑去参加学士院的考试,万一露出了身份,那可就后患无穷。   她仔细思量许久,决定还是写一封文书,递到学士院,把事情说明白了,可别自作主张,给家里惹祸。   江楠写好之后,再三交代七叔,务必要送去学士院。随后她就准备回家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她这才押运粮食进金陵,虽然已经多准备了两成,但是由于路上遇到了雨水,有几车的税粮浇湿了。   江楠就觉得未必能顺利送入粮仓,因此她特别交代,让七叔多买一千石,有备无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收粮和储粮,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了长时间保存,收入粮仓的都是带壳的谷物,这一点从含嘉仓里面找出来的粮食就能知道,隔了一千多年,居然还能发芽,堪称奇迹。   收上来的谷物,也不是随便堆放起来,就能保存长久的。   首先,大型的粮仓必须保持干燥,在没有那么多先进手段的条件下,只能用土办法,挖地窖保存,首先要选择地势较高的所在,避开地下水。   等地窖挖好之后,要先用火烘干,随后把草木灰顺势摊在窖底,上铺木板,木板之上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席子,窖壁也用两层席子夹一层糠,这样才能在里面装粮食,而且窖口还要仔细密封覆土。   总而言之,要穷尽一切办法,才能保存好粮食。   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很容易造成一窖的粮食,全数腐烂。   这还只是窖藏的部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要在收粮的时候,就保持粮食干燥,尽量减少水份……   为此张希孟给粮仓设计了一套评估粮食水份的办法。   首先就是做两个能装五石粮食的木箱,放在特制的天平上面。   一面放着已经满足入库标准的粮食,在另一面,随意从运粮的粮食里,抽取五石,倒入木箱。   如果两边平衡,自然是送来的粮食合格,如果送来的粮食偏重,则是水份过大。   注意一件事,古代常用石来衡量粮食,而这一石也能换算成多少斤……但是这个并不严谨,其实石是容积单位,一石等于十斗,斗就是那种木制的方盒子,装满就是一斗。   如果想欺负人,就把斗做大一些,就可以多骗取粮食,地主坑人,也才有大斗进,小斗出的说法。   相同体积,如果湿度太大,自然会重,这样的粮食是不符合入库标准的。   但发现粮食水份过大,下一步就会取一斗粮食,然后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箱里,隔着一定距离,用火炉烘干。   等谷物不在冒气,重新计算重量,然后得出大致的含水率。   朱家军虽然对老百姓很好,但是做事也相当严谨,粮食的水份太高,入库之后,会腐烂变质,这是绝对不行的。   江楠到金陵排在十名之后,但是由于她提前采购了一批粮食准备,竟然超过了前面的人,排在了第三位,顺利让税粮入库。   想到这些,江楠还挺满意的,反正这次金陵之行,也该结束了。   可就在她准备返回的时候,学士院突然送来了一道文书。   “此番考试,并未限制男女,请按时参加考试,不得有误!” 第二百二十九章 老朱也为难   江楠脑子晕乎乎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的考场,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只是觉得学士院的树真多,树上的知了是真的烦人。   她拼命似的填满了考卷,然后赶快上交,第一个逃出了考场……从考场出来,她突然笑了,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女扮男装,入学堂读书,甚至参加科举的戏码。   但是戏文终究是戏文,不是现实。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参加科举考试呢?   就算学问够好,本事够大,也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这一次的学士院考试,根本就是意外。   假如大哥的腿没有受伤,他来参加,或许还能得到一个官做,自己是想也别想了,四处游玩,好好看看金陵,然后就回家算了。   江楠索性放飞自我,到处游逛,看看名胜古迹,领略美食菜肴,她也没什么忌讳,毕竟连考场那么神圣的地方,她都去了,剩下的还有哪里能阻拦得住她?   几天下来,江楠愣是胖了一圈,脸蛋都圆润了不少。   扪心自问,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   江楠完全无法想象,围绕着她,朱家军的大人物们,集体陷入了进退两难。   前面张希孟就畅想过女子为官,但是说实话,哪怕是马氏,都觉得不太可能。   让女人读书识字,相夫教子,这没有问题,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不是让女人当睁眼瞎。   高门大户的夫人,必须知书懂礼,明晓世事,才能从容应付各种事情,如果太过粗俗失礼,是会给丈夫丢人的,搞不好都要被休掉。   但是让女子出来做事,甚至入朝为官,这就完全不可能了。   哪怕前面举行的科举,录取了好几百人,也没有一个女的。   因为完全就没有这个土壤。   不说层层阻力了,就说女人自身,愿意出来参加考试的,敢抛头露面的,又有几个人?   所以一度连马氏都不抱希望了,她只是想办个女学,让女孩子读书识字就算了。可谁能料到,偏偏就出来一个代替兄长的女粮长,而且她在缴纳税粮的时候,还表现不错,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   马氏听到了这消息,立刻就给朱元璋施压,甚至不惜跟老朱翻脸。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她参加学士院考试,不然,不然你就别上我屋里睡觉!”   老朱遭到了无情威胁,“妹子,你就别添乱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当官?行不通的!”   马氏呵呵冷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分田的时候,女人也算了一份……我听说了,这几年不少地方,女人下地耕田,和男人也差不多了。女人有了田亩,也想读书,也想上进,也要考功名!不偷不抢不靠施舍,凭着自己本事,考出来的功名,这也不行?重八啊!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志向,你不是要再造中华吗?你不想一统天下,超越历代明君吗?难道你只当男人的皇帝,不当女人的皇帝?”   老朱被马氏问得瞠目结舌,论起言辞犀利,他还真不如马氏厉害。   见丈夫被问住了,马氏又乘胜追击,她一转身,拿来了两张大饼,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你尝尝,这两张饼,有什么差别?”   老朱苦笑,“妹子啊,这都是一样的粮食,能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这一张是男的粮长送来的,一张是女的粮长送来的!”马氏毫不客气道:“你说说吧,如果讲不出来道理,那就要让女人参加考试!”   面对马氏的质问,老朱竟然有些恍然,他动摇了……没错,夫人说得好有道理啊!   如果女人确实有本事,能把事情做好,自己想广揽天下贤才,可没有人说女子当中,就没有人才啊!   至少自己的夫人就是女中魁首!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才有了学士院下令,要求江楠参加科举。   而随着考试结束,江楠第一个交上了卷子,她的考试卷就被封存,直接送到了老朱面前……朱元璋,马氏,包括张希孟,李善长,全都被叫来了,审阅这张卷子。   等展开之后,入目尽是清秀的字迹,马氏忍不住点头,“好!”   其他人只是面色凝重,把卷子从头浏览下来,等看完之后,大家伙都不说话了,李善长甚至暗暗叹息。   江楠的这份卷子,答得相当不错……前面的诗词名篇不用说了,中间的算学也全都正确,最后的一篇文章,是针对如何储存粮食的,她也写的条分缕析,观点鲜明。   马氏看过之后,大喜过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卷子摆在这里,看你们怎么说?   “张相,这,这次考试,为什么没有经义文章?”李善长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迫不及待问道。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明朝是八股文的开端,甚至还会认为八股文罪孽滔天……可事实上八股文是元朝出现的。   最初只是将科举考试的题目限定在四书中间,要求老老实实,阐发经义,随后又限定了文体格式。所谓的八股文,也不过是八个整齐的排比句罢了。   李善长拿此事质问张希孟。   “李相,这是针对粮长的考试,不是一般的科举……考核的内容限于实务和策论,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考什么经义文章,反而是为难这些粮长,李相以为然否?”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他当然知道经义文章不合适,可问题是这次考试混进来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挡在官场之外。   这第一个理由,就这么被张希孟给化解了。   朱元璋更是直接道:“儒家经义这块,就不要纠结了,前面张先生和你们都讨论过,大宋亡国之后,儒家士大夫的路已经绝了,现在要走出新路,岂能还纠缠四书?李先生,你这是存心刁难,很不妥当!”   李善长无可奈何,连忙告罪。   但是他的脑筋快速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   老朱似乎想起一件事,“李先生,咱记得你说过,要给粮长重赏,至少是侍郎一级,咱没记错吧?”   李善长额头冒汗了,“确,确实说过。”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埋……李善长想扩充势力,奈何出来这么个女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女人为官,影响到的事情方方面面,从家到国,都会产生剧烈冲突,李善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天翻地覆的剧变。   必须阻挡!   可问题是前面自己都说了,就算自己想食言而肥,朱元璋也不会答应。他思索再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下子就有了把握。   “李先生,那咱现在就任命一个女侍郎,你看如何?”   “臣同意上位的安排。”   “同意?”老朱都吓了一跳,不会是听错了吧?   “李先生,你真愿意跟女流之辈,同殿称臣?”老朱又追问了一句。   “愿意!”李善长答应得更干脆了。   老朱顿了顿,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六部可有空缺?让这个江楠去吏部?”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吏部主管官吏任免,江楠不只是女流之辈,还年纪太小,又不了解各种情况,怕是没法知人善任,优劣得所。”   老朱下意识点头,“那,那礼部如何?”   “不可以。”李善长道:“上位,礼部主管祭祀大事,女子连家中祭祖都不能参与,如何能担任大宗伯,管理一国礼法大事?”   老朱眉头微皱,“那,兵部呢?”   “那就更不行了,兵部主管军务,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参与其中?”   “刑部?”   李善长依旧摇头,“上位,刑部是要和各种恶徒打交道的,要执法严明,动不动就砍头流放,让女人负责,未免不近人情。”   老朱眉头越来越紧,“工部如何?”   李善长更摇头了,“上位,工部负责大工程,可不只是在衙门里坐坐,还要去地方探查,辛苦非常。不然可以问问贾老大人,女流之辈能不能承担?”   朱元璋气得笑了,“那就剩下户部了!”   李善长略微沉吟,居然还是摇头,“上位,户部统管一国之钱粮户口,责任至重,还要负责军需粮草,更是不能马虎。女人心思不够成熟,思虑不周全,让她们管户部,只怕会贻误战机。”   一共六部,竟然都被否定了。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了李善长的用意,他轻笑道:“这么说,都察院是唯一之选了?”   李善长犹豫片刻,再度摇头,“上位,都察院监察百官,需要心思缜密,铁面无私……更何况都察院尽是刚正不阿的名士,铁骨铮铮的直臣,他们是万万不会接纳女子的!”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门全都关上了。   “李先生,你说过要给通过考试的粮长侍郎高位,以鼓舞人心,这是你说的,莫非你都忘了?”   李善长为难道:“上位,这,这个孙楠是女子啊!”   马氏突然幽幽道:“女子?那女子的心,就不重要了吗?”   李善长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道:“女子的确不合适为官,没有哪个衙门能让她们进来……上位,未免人心浮动,臣斗胆恳请上位,收回成命!”   朱元璋黑着脸不说话,他直觉自己是对的,给有才学的女子一个机会,必定能收获颇丰。可让李善长一说,竟然没有地方安排一个女人,简直咄咄怪事。   老朱也无奈了…… 第二百三十章 敲打老李   朱元璋习惯性看向张希孟,但是他发现张希孟低垂着头,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老朱也有些颓丧,难不成咱真的要食言了?   他也感觉到了这事情的艰难,放一个女子为官,遭到的反对实在是太大了,李善长的背后,几乎站着所有的文武官员,这种先例如何能开?   换成软弱一点的,估计也就放弃了。   但是很不幸,朱元璋不是这种人。   他太需要一个女官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了。   在朱家军这里,已经把民,还原成了普通百姓,不管是汉人,蒙古人,还有苗民,都是普通百姓,都要一视同仁。   这种理想很容易向前推演一步,不管男女,也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来,占人口一半的女性也会支持朱家军。   男耕女织,一个家庭,男人觉得朱家军的政策很不错,女人觉得无所谓,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这合理吗?   “你们再去商议,咱要看妥当的办法!”   老朱说完,就让众人下去,马氏一脸怒气,竟然先于朱元璋,甩袖子离去。你们定的规矩,人家按照规矩早早把粮食送来,又顺利通过考试,结果可倒好,竟然把说出去的话吞了回去。。   这算什么事?   马氏真的生气了,当天晚上,老朱就愣是没能进门。   这边李善长也是感觉到泰山压顶,如果硬顶下去,夫人那边不好交代,朱元璋也会迁怒于他,后果不堪设想。   李善长思前想后,还是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他发现张希孟正在整理公文,老李主动过来,赔着笑脸,“张相,上位让咱们商议个妥当法子,你看我琢磨了一个主意,咱们参详参详?”   张希孟连忙笑道:“李相客气了,我洗耳恭听。”   李善长沉吟半晌,这才道:“我想了想,江楠是代兄送粮,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堪称当世奇女子,花木兰重生。应该重赏,下令褒奖,在家乡修建牌坊,树碑立传,再有,再有赏赐冠带,要地方上,按照侍郎对待……如此一来,也就不算上位失信,张相意下如何?”   张希孟听完李善长的话,微微一笑,“李相果然是手段高明,思虑周全,按理说我是不能反对。但是我这里也有一点情况,还请李相指点。”   李善长眉头略动了动,就说道:“张相请讲!”   张希孟随手拿出了两份清单,“这都是来自户部的统计,应天府有民户八万七千余口,丁三十三万有余,得到土地的女子二十九万出头,每户平均下来,差不多七口人,有土地的女子占了四成半还多。”   张希孟说完之后,又拿起领一份公文,“这个是孙炎递交给我的,根据他和下面人的走访,在乡村有一半以上的农活,是女人负责的。在淮西一些地方,这个比例还更高!”   李善长皱着眉头,将两份公文接在手里,看了又看,“张相,这个结果确实吗?男耕女织,一向是男人在外耕田,女子料理家务,现在怎成了女子负担大部分农活?不会是弄错了吧?”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相,男耕女织,古已有之,但是还有一句话,李相不可能不知道。”   “什么话?”   “精耕细作!”张希孟笑呵呵道,其实仔细研究农村的耕种,除了驱赶牛马耕田之外,不管是播种、插秧、除草、收割,乃至最后脱粒归仓,女人都是参与的,甚至有些活儿干得比男人还好。   诚然男女在体力上有所差别,但绝非不可逾越。   有些健妇甚至也能驾驭牛马,耕田干活。   男耕女织,可不意味着女子就不用管农活,只是一心纺织就行。   当然了,如果是土地紧张,人丁滋生,男人到处都是,自然就不需要女人下地了。但是女人也不能闲着,而是要在家里不停纺织劳作,把织出来的土布拿到市面换钱,贴补家用。   一些手巧的妇人,她们每年能赚到的钱,甚至可以是丈夫的好几倍!   既然妇人这么能干,能赚这么多,为什么依旧是男人当家说了算呢?   这就涉及到了千百年来的农业传统,因为在自然经济条件下,粮食是大于金钱的!安全重于利润!   这话后世的人未必能理解,但只要问问老朱,他就一清二楚了。   朱元璋的家是怎么破产的?   天灾,瘟疫,缺少粮食,父母饿死,兄长饿死,家破人亡,无法维持,他和二哥只能分道扬镳,一个去当了赘婿,一个出家当和尚。   对于朱家这种普通农户来说,金钱并不能帮着他们抵御风险,或者说当天灾降临的时候,粮食比金子还值钱!   老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改稻为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一步死棋!   抛开所有的算计不讲,你让老百姓改种桑树,可一旦天灾来了,生丝没法填饱肚子,桑树换不来粮食。   朝廷跟老百姓算能多赚多少银子的金钱账,老百姓要算的是如何活下去的账。   千百年来,朴素踏实的生存经验,把老百姓塑造成了最保守,最顽固,最排斥变革的一群人……他们错了吗?   貌似还真没有!   毕竟几千年来,老百姓几乎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男丁,土地,粮食。   这三者构成了自然经济的核心。   按照男丁分配土地,靠着土地生产粮食,粮食抵御一切风险……这三者实现了完美闭环。然后女人就是附属在上面的伴生品,所谓的三从四德,也就是这么来的。   还是那句话,真没有什么一开始就邪恶的东西,只是情非得已,生存所迫罢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张希孟到了任何一个太平的年景,他都不会想着折腾这些事情。   改革?   别逗了,想跟几千年的传统斗,你有多大的本事?   别瞧不起王安石、张居正这种人,他们不是智商不够,只不过他们是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   你有本事把青苗法和一条鞭法修改妥当了,放心吧,只要下令落实,一定不会按照你的设想来的。   强大的历史惯性,会把一切重新打回原形……除非有一种力量,将历史惯性彻底砸碎,那才有少许的可能。   “李相,这些年天灾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人丁锐减,耕地荒芜……我们为了尽快壮大势力,获得百姓支持,在授田的时候,给予了女人土地。这一点在唐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这才有了唐代女人地位的提升,风气的开化。我们比大唐做得还要彻底,在田亩土地上,实现了完全的平均。”   “随之而来,各地兴办学堂,女人也会读书入学,增长见闻,她们不再是家庭的附庸,她们也是家庭的主人……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女人不但会出来做官,她们还会去作坊当女工,回去经商,甚至会出现许多教书育人的女先生,这是大势所趋,我们也只能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张希孟借着两份公文,把道理和李善长讲了。   老李神情凝重,心中抑郁,他的双手烦躁地插在一起,毫无目的地挫动着……这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张相,你,你何必执着于此啊!”   张希孟无奈苦笑,“李相,难道你还不明白?上位要争雄天下,他就拒绝不了任何提升实力的办法!尤其是放着占人口一半的女人不用,那是不可能的!你当夫人为什么要站出来?她只是替女人说话?不是为了主公的大业?”   “李相,这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男耕女织,三从四德,冻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东西,应该随着赵宋亡国一起消失了,我们需要的是重新树立纲常,奠定往后千百年的规矩。李相,事到如今,你还在迟疑吗?”   李善长眉头紧皱,心怦怦乱跳。   他参与了历次的讨论,但是说实话,李善长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直接的那是几个文人的空想,谈论的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哄骗百姓,收买人心罢了。   可是走到了今天,李善长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些都不是空谈,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会真正影响到朱家军的道路选择。   该怎么办?   是继续对抗吗?   李善长有些怕了,毕竟他没有看透朱元璋的心思,就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张希孟上来,也未必不如他做得好……   越想越怕的李善长,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张相……我,我并非食古不化,不懂变通。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让女人为官,的确有很多不适合的地方,六部都察院,哪里都不合适,如果勉强为之,只怕会坏了大事!”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李相,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主公讲……但是咱们两个之间,不妨就把话挑明了。六部当真都不适合女人为官?就拿吏部来说,虽然负责官吏铨选,权柄最重,貌似女子不合适。但是吏部还要掌握百官档案,官吏考评,另外还有封勋赏赐,甚至是立功将士的名单,兵部确定下来之后,吏部还要核实,而后才能发出告身……这么多事情,就真的没有女人能做的?”   “其他各部的情形,我就不多说了,李相非要找出女人干不了的事情,来搪塞主公,就不怕主公醒悟过来,迁怒李相?”   李善长的老脸煞白,袖子里的双手,不住颤抖……张希孟似乎还不想放过他,笑呵呵道:“所谓男女大防,也不是什么事情,只要隔开办公就是了,我还不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调戏手握大权的官员?”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相,你一心阻拦,自然可以找出一百个借口,但只要真心放行,不过是一念之间!唯才是举,量才录用,貌似也没有这么艰难!更何况通过了学士院的考试,还要在各部历事,确实能够胜任,才会授予官职。当真会有那么多不便之处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豪门败落   江楠在金陵逛了好几天,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可以准许女人参与考试,甚至有让女人为官的提议,不会临时起意,一场玩笑吧?   不过当她走在金陵街头,渐渐意识到了,或许真的不是,这座城市和曾经的记忆不一样了……   “七叔,你没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七叔认真看了看,而后笑道:“姑娘,赌场都关了!”   “赌场?”   “对!不光是赌场,还有青楼,好像连当铺都不多了。”   江楠微微皱眉,的确是少了许多。毫无疑问赌场和青楼都是害人的地方,就连当铺也是敲骨吸髓的所在。   “还真是没有了!七叔,都是朱家军关的?”   “嗯!”七叔点了点头,“我打听了,朱家军当真不同寻常,手段霹雳,敢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过去的金陵,脂粉烟花,繁荣似锦。现在倒是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朝气!”   江楠微微一笑,“七叔,那你说,到底是哪个金陵更好?”   七叔叹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现在的更好,只不过如今的金陵,倒是少了很多坐享其成的机会。怕是富贵大户人家,未必喜欢啊!”   江楠眨眨眼,突然道:“那七叔你说,我们江家算是富贵人家吗?”   江家?   貌似还真有点难说,江家的历史不短,往上能追溯好几百年,算不是顶级豪门,也是有数的富贵之家。   只不过江家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在大宋灭亡之时,江家还损失了不少人口,这百年来,越发萧疏,连入朝为官的都没有了,就只是普通的徽商家庭吧!   也幸亏是和朱家军签了订单,家族才有了重新发达的迹象。。   “姑娘,江家家风正,老爷待人也宽厚,要我说早晚江家还能大富大贵!怎么也能赶得上舅老爷他们家!”   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叔真会说话,舅舅那可是书香门第,半个苏州都是他们家的,除非有本事买下半个金陵,不然凭什么和舅舅相提并论?更何况舅舅是天下一等的人物,娶了天下绝顶的妻子,简直是神仙中人,谁不羡慕?”   提到了舅舅家,江楠的兴致一下子来了,滔滔不断。   七叔却是笑了,“姑娘,你这次要是通过了考试,万一当了官,倒是能去见见舅母。”   江楠心中一动,却是有了想法,奈何她还是摇了摇头,“苏州当下在张士诚手里,听说他的风评远不如朱家军,如今消息隔绝,轻易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江楠跟七叔闲聊,走到了一家酒馆前面,时间也临近中午,要两个菜,吃点东西,他们迈步进去,却发现有两个伙计,正提着一个人往外面走。   被提着的人拼命解释,“我是冤枉的,那,那怎么是假的宝钞啊?”   伙计呵呵冷笑,“真的假的,我们认识,你来吃饭,也没有几个钱,就算让你白吃一顿,也没有什么。可你不该拿假的宝钞骗人,告诉你吧,这事可不小,弄不好啊,就砍了你的脑袋!”   “啊!”   这人吓得大叫,“你,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朱家军是仁义之师,怎么能诬陷好人……我冤枉!冤枉啊!”   迎面碰上这种事情,江楠就打算溜了,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这人叫嚷的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她扭过头,仔细看了看,突然惊呼出来,“舅舅!”   这一嗓子喊出去,那个男人猛地回头,正好看到了江楠,他还没认出来这个女孩,但是却发现了七叔……他下意识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认出来,一张老脸,已经红得和火一样!   七叔这时候也认出来,此人正是他们念叨了半天的舅老爷,要说凑巧,还真是凑巧,他怎么跑到了金陵?   不会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吧!   毕竟郑家老爷,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这幅样子!   可就在这时候,竟然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过来。   伙计一看,立刻迎上来,并且将一张宝钞递给了士兵。   士兵接在手里,只是看了看,就已经认出来,的确是假的。   “这人用假的宝钞?”   伙计点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   士兵过来,揪住了此人,撕开了他的衣襟,从他的怀里掉出了厚厚的一摞。士兵俯身捡起,只是粗略看了看,就大惊失色。   “这么多假的宝钞,当真是狗胆包天,把他送去府衙,瞧着吧,这颗脑袋保不住了!”   士兵抓起了此人,直接就往衙门走。   这人此刻已经懵了,他此刻拼命挣扎,不停辩解,却也是一点用处没有。   江楠眼瞧着舅舅被抓走了,也是吓得变颜变色,“七叔,没,没认错吧?”   七叔摇头,“姑娘,的确是舅老爷,他怎么拿了这么多宝钞?还被抓了?咱们可不能不管啊!”   江楠略沉吟,就急忙追了过去。   等她们赶到了府衙,事情已经传开了。   作为发行宝钞以来,最大的一次造假案子,首席造币大师陆洲被叫了过来,随着一起来的还有朱英。   他也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不想活了?   等他们一见,都有点泄气。   犯下如此大案的,竟然只是个落魄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满身书卷气,像是个识文断字的。   陆洲认真看了看,这才道:“你身上的宝钞足有两千贯,这么大的数额,够砍你十颗脑袋了!你趁早说清楚,这些宝钞是哪来的?”   中年人怔了许久,终于一声长叹,突然抬起巴掌,照着脸上,狠抽了好几下子,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我罪有应得,杀了我吧!”   他竟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而此刻外面突然有了吵嚷之声,不多时江楠走了进来。她径直冲到了男人的面前。   “舅舅,你还认得我吗?”   男人再度怔住,他艰难转过目光,看了看江楠,泪水奔涌,竟然止不住了。   “舅舅是个废物,舅舅没用啊!”   江楠只能不停安慰,又对男人道:“舅舅,我,我刚刚参加了学士院的考试,你又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没准,没准我还能帮上你呢!”   江楠说完,男人没怎么样,朱英惊呆了,我的老天,竟然是你?你就是那个让大家伙吵翻天的女粮长?   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平静下来,终于开口了……他叫施伯仁,正是江楠的舅舅,施家本是苏州的巨富,家底儿丰厚,又半城雅号……至于剩下的半城,那是施伯仁媳妇的。   没错,他的媳妇就是著名的才女,名叫郑允端,才貌双全不说,还家资巨富。   这俩家凑在一起,钱财等量齐观,一个书香门第,一个当世才女,成亲之时,谁不说一声羡慕!   彼时江楠还小,但也是铭刻肺腑,难以忘怀。   什么叫金玉良缘啊!   只不过一切的美好都持续不了太久。   随着红巾军兴起,施家和郑家,都遭到了浩劫……先是彭和尚攻击杭州,他们损失不少钱财,接着各地办乡勇,陈野先一次就从施家拿走了三十万两。   也幸亏两家底蕴丰厚,还能支持。   但是当张士诚渡过长江,拿下了苏州城之后,这两家的倒霉日子就来了。   张士诚急需钱财,扩充兵马,养活几十万人。他没学到朱家军的均分田亩,倒是把打击豪强,学了个通透。   施家跟郑家,都是有钱的巨富,偏偏两家又联姻了。   就是你们了!   张士诚的大刀高举,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开始了。   今天十万两,明天二十万两……不怕羊多肥,只要使劲薅,没有半年的功夫,两家就已经难以维系,山穷水尽了。   更要命的是郑允端还病了,这位有名的才女刚到而立之年,就撒手去了。   悲痛之下的施伯仁安葬了夫人,花光了最后一点家产,连宅子都给变卖了。他无可奈何之后,只能带着夫人的手稿,还有一些古玩字画,从苏州逃出来,到了金陵。   江楠听到这里,大惊失色,舅母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英年早逝?   张士诚这个混蛋,也太可恶了!   “舅舅,你,你怎么跟宝钞弄在了一起?都,都是谁给你的?”   施伯仁怔了怔,突然一声感叹,泪水横流,“我,我真是糊涂啊!到了金陵,我就租了个宅子,整理你舅母的文稿,我怕这些心血白费了……前几天,我,我拿出几样古玩,求人帮我换成宝钞,他都给我换了好几次了,人都很老实,我琢磨着这一次多换一些,如果能行,我就帮你舅母把诗稿刊印出来。可,可他怎么不讲信义啊?”   听到这里,朱英忍不住嘲笑道:“果然是在深宅大院待久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怎么不自己去宝钞银行?”   “我,我……”施伯仁诺诺无言,他这种出身,过去多少年,从来没有自己办过事情,让他抛头露面,也着实难为他。   而且朱家军还把金陵不少的当铺给关了,他拿着古玩珍品,也没地方典当,就只能求别人帮忙。   一次两次,人家见他太容易欺负,就下了黑手。   江楠听完舅舅的陈述,着实同情,又想到舅母惨死,忍不住垂泪,她抬头看了看陆洲和朱英,急切道:“我,我舅舅说得话绝对属实,这些宝钞,我,我愿意替他赔偿,还望饶他性命!”   陆洲忙道:“不必,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不但没有罪,我们还会抓出真凶,把那些古玩追回来的。”   朱英点头,“就是,你快让他说说,到底是哪个缺德的?”   江楠扭头看向了施伯仁,“舅舅,你快点说吧!”   施伯仁怔了怔,随即道:“这人说是我的房东的外甥,嘴角还有颗黑痣……我,我给你们画一张图吧!”   一刻钟之后,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落到了陆洲和朱英的手里。   真不愧是大才子,画得太好了!   “成了,你们等着吧,很快就能抓过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机会要均等   “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路人将取,嫁女王侯不久长。花落色衰情变更,离鸾破镜终分张。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   马氏捧着诗稿,默默念诵,竟然忍不住长叹起来,“此人不只是才女,更是贤人,真是想不到,如此人物,英年早逝,被张士诚害死!重八,你可不能放过了张士诚!”   朱元璋连忙点头,就算没有这破事,他也不会让张士诚好过的。   “妹子放心,咱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江楠还有这么一门好亲戚。”   马氏呵呵一笑,把手里的诗稿合上,“这没什么难猜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敢送粮食到金陵,参加学士院考试,又条理分明,应对从容。我早就看出来,她的家世不一般。。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是胡说八道,没见识过,没领教过,什么都不懂,又怎么当家?”   朱元璋点头赞道:“夫人睿智……不过那个施伯仁却是有些糊涂得紧,白白活了一把年纪,倾家荡产不说,居然还能被人用宝钞给骗了,也着实可怜。”   马氏轻叹道:“这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骤然跌落承受不了……那几个宝钞贩子,可是抓到了?”   “抓到了,在他们那里,搜出了足足十万贯的宝钞……所幸发现得早,不然流入市面上,可是会出大事的,这么算起来,还是施伯仁立功了。”   ……   他们夫妻俩聊着,而在另一边,洗刷了冤屈的施伯仁,已经是万念俱灰,虽然朱家军不会杀他,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活着?又靠什么活着?   “舅舅,人生世上,如何能一帆风顺?诚然这一次的打击太大了,却也不必自暴自弃。我看朱家军法令严明,官吏清廉,明辨是非,舅舅不如想办法给朱家军做事,等日后杀回苏州,也好给舅母报仇啊!”   “报仇?对!报仇!”施伯仁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夫人死得太惨了,这笔账是要算在张士诚的头上,要报仇雪恨!   可很快施伯仁就无精打采了,“哎,舅舅这样子,无用之人罢了,如何能报仇雪恨?”   江楠也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鼓励舅舅了……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到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恭喜江楠江粮长,通过考试,加官进爵啊!”   江楠一怔,考试?   通过了?   我,我要当官了?   她愣住了,更目瞪口呆的却是施伯仁,开什么玩笑?   自己的外甥女通过了考试?   一个女流之辈,尚且如此,那自己这个大男人怎么算?   难道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施伯仁彻底无语了,反复思量许久,绝对不能一死了之,总要做点什么,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夜没有!   这位大才子遭逢沉重打击之后,终于在应天府学,找了一份博士工作,负责教导易经。总算是可以自食其力,暂时也不能奢望太多。   可另一边,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江楠的成绩得到了认可,按照事先的承诺,凡是通过考试的粮长,最多能给到侍郎高位。   接下来该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   “江楠,你今年多大?”   马氏好奇问道。   “回夫人的话,刚过十八!”   马氏怔了怔,这个年纪着实是太小了……要说朱家军里面,就没有更小的吗?张希孟就没有她大,可张希孟实在是特殊,估计再也没人能和他比。   另外朱文正不到二十,就当了指挥使,李文忠才十五岁不到,也当了领兵千户……奈何军职和文职不一样,他们能打仗,立下了战功,给官职是情理之中的,只要立功够多,二十几岁,封侯封爵,也是情理之中。   文官却是不行,必须要讲究资历,还要有机缘巧合。   说实话,仅仅是送粮有功,通过考试,就能出任侍郎,老朱也是不认可的。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在见过江楠之后,并没有直接颁布命令,任命官职。   这事情一下子又不一样了。   因为张希孟跟李善长谈过之后,老李已经做好了顺水推舟的打算,只要朱元璋愿意,张希孟同意,他无话可说。   但是现在老朱犹豫了,事情陡然复杂起来!   其实这破事的源头还在李善长身上……他为了鼓舞粮长士气也好,为了趁机扩充势力也好,提出让毫无根基的粮长,直接出任侍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然了,如果是个中年男人,还有些学识,进入六部之后,老老实实服从李相的安排,也是可以“胜任”的。   奈何这一堆人里面,冒出来个代兄送粮的江楠,一切就变味了。   江楠当不了侍郎,其他人自然也没法超擢。   到底该怎么办吧?   坐立不宁的李善长找来了杨宪几个人,连夜商议,但是越是商议,就越是惶恐焦躁。   “李相,上位那边未必愿意让江楠担任侍郎,可话既然说出去了,上位也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杨宪首先道。   杨元杲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提议,让江楠出任侍郎好了?”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自己这个同乡是真糊涂了。   “我们推一个女人上去,以后她要是出了差错,上位追究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杨元杲顿时愕然,他能知道怎么办吗?   一直以来,有意放女人为官的都是张希孟。如果是张希孟硬推,他们自然可以暗中掣肘,可以肯定说,女侍郎绝对当不好。   然后他们就能劝说朱元璋,从善如流,把女人为官这事给掐死!   再也不许提了。   可现在麻烦的粮长是李善长提的,出了个女粮长,朱元璋又是那个态度,事情都压在了李善长头上。   “李相,我说句不客气的,这个女侍郎,无论如何,也当不好的,下面人不会答应,咱们也约束不住人心。一旦出了差错,从上到下,都会责怪咱们的!”   李善长唉声叹息,“还是希武看得明白,可我现在如何能劝说上位收回成命?要知道夫人盯着,上位又一心给女人一条出路,鼓舞士气。我要是说不行,只怕……”   老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谁都明白,你满足不了朱元璋的要求,那就只有从位置上下来!   按理说杨宪也不是不想扳倒老李,奈何此时李善长滚蛋,他也捞不着任何好处。   “李相,要我说,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张相善后了,他一直引而不发,肯定是有主意的!”   还要去找张希孟!   李善长无奈长叹,他已经把左脸送过去了,现在又要贡献右脸,在张希孟面前,他是彻底抬不起了头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李善长顶着黑眼圈,早早等在值房门口,恭候张希孟到来。   果然,等张希孟出现,李善长立刻向前施礼。   “张相,没有别的说的,只求你能想个办法,帮我渡过这一关,我感激不尽!”李善长简直就是哀求了。   这个破事越来越难办了,本以为江楠无关紧要,结果她的舅舅居然是施伯仁,舅母是郑允端!   这位大才女可是太不同寻常了,李善长身边的士林名宿,不少人都提到了此女,绝对她的死,万分可惜。   要是再不妥善解决,朱元璋震怒,马氏不悦,下面议论纷纷,等于往老李的裤裆里,塞了一只刺猬,而且还是活力十足左突右撞的,这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现在可是刘备吃花椒,输麻了啊!   就算他有办法也不管用,整个朱家军,能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就只剩下张希孟了。   什么叫众望所归啊!   不过张希孟却不敢疏忽大意,因为这事情绝不是任命不任命一个女官那么简单!   “我以为真正的要害在于用人,到底该用什么人……纵观历代用人习惯,有布衣卿相,有唯才是举,也有九品中正,开科取士。总体来说,我们的用人范围是越来越广的。”   “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任用粮长,甚至是任用女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以为不该是决定某个位置,就让他们填充进去,这不合适。如果把任用女人为官,变成要在官场中多一个女侍郎,这就是本末倒置,甚至是居心不良!”   张希孟说得很不客气,等于是把老李的鬼把戏点破了。   你想给女人机会,他就塞给你个女侍郎。也没有任何准备铺垫,就让她去做事,周围再安排一大堆掣肘的,等她出了一大堆的错误,就可以借着否定这个人,推翻这项政策。   这种故意挖坑的手段,自然是行不通的。   “要想让女人为官,就必须走正规流程,就要通过考试……而我们现在又规定所有科举考试,必起自学校……那我们是否可以让女人进入官学呢?貌似还没有!不要说官学,就连蒙学都没有女人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不给女人机会,不许女人读书……这样一来,又何谈从女人中间选拔人才呢?”   “所以要我说,不是增加几个女官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女人一条通道的问题!道路给了,机会摆在那里,如果本事不行,没法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马皇后的智囊   中华吴国元年秋……以吴国公朱元璋并中书省名义,下发一连串新的法令。这些法令堪称均田大纲之后,最密集,最详尽的一批律令。   张希孟和宋濂作为法令的主要起草者,朱元璋批准之后,由李善长统领的六部负责执行。   而且自此之后,整个中华吴国的中枢格局也就成型了。   张希孟统领学士院,太学,通政司等衙门,基本承担起国家大脑的角色。由他们起草政令,朱元璋负责决策,李善长的六部负责执行。   类比起来,张希孟这边相当于三省当中的中书省,李善长的中书省反而更像是负责执行的尚书省。   但是仔细研究一下决策过程,就会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中华吴国披着三省六部的形,但是实质精髓完全不一样。   重大的法令,不是张希孟这边异想天开,就可以随便提出来的。   通常都要先形成构想,然后交由各方讨论,送到朱元璋面前决定下来,然后中书六部才会负责落实。   李善长是会全程参与的,当然了,张希孟也不是提出草案就结束了,他还要负责监督落实,评估政策效果,进行后续的调整。   总而言之,双方不敢说亲如一家,但也没有势同水火,凡事必须密切配合,才能顺利完成。   而这个新的决策模式,推出的第一项法令,就是针对昔日均田法大纲的说明……首先,原本的均田发包含口粮田、流转田和桑麻田三个部分,而这一次则是规定只有在一些土地贫瘠,产出很低的地区,才会保留口粮田。   换句话说,基本上就是最高纳入统治的淮西之地,由于洪灾战乱,地广人稀,急需恢复民生,可以得到免田赋的口粮田。   到了江南地区,人口相对稠密,如果再给每个人分口粮田,还免除田赋,那么好些鱼米之乡,全都不用缴纳田赋了。   这肯定是朱家军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口粮田就叫停了。   如果日后打到了北方,面对急需恢复民生,又人口稀少的华北地区,也会恢复口粮田。   再有就是桑麻田……这个也需要调整,因为淮西之地,饱受黄河水患之苦,需要恢复生态,老百姓种果树,种桑树,保持水土,改善生活条件,朱家军是不收税的。   但是到了江南,情况就变了,因为很多人把江南的桑田也视作桑麻田,甚至有人把茶园也当成了桑麻田。   这要是也不收税,就没有道理了。   因此针对江南的桑麻田,也是需要交税的,而且税率比起农田还要高一些。   说白了,还是希望老百姓多种粮食。   不过前面也提到了,按照几千年形成的农业习惯,老百姓出于对安全的追求,哪怕利润再低,也会喜欢种粮食,还用得着在税率上费力气吗?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群体了,地主大户!   毕竟不管多大的灾,佃户和饿死,地主大户可不会。   朱元璋家破人亡,地主刘德却是完好无损,甚至还趁机多兼并了一些土地。放到了江南地区,地主大户,尤其是一些丝绸棉布的大户,他们是愿意改稻为桑的。   毕竟他们不但不会挨饿,还有办法从外面大举购买粮食,然后再向老百姓高价出售,大赚一笔!   朝廷不理解老百姓的固执,明明改稻为桑,能赚得更多?你们怎么就不答应?   都是一群刁民,就是要对抗朝廷!   可老百姓也有一笔账,他们被欺负得怕了,受的苦,受的骗太多了,活得已经太艰难了,任何改变都会造成家破人亡的后果,他们真的不敢冒险。   所以说真正的穷苦百姓,恨不得把每一块田,全都种上粮食,只有全家吃饱不挨饿,才会想别的东西。   会大规模种桑树,茶树的,毫无疑问,都是大户富户……给他们多加一些税,也是情理之中。   “张相,好容易碰上李相低头,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宋濂几个都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李善长输得可不只是女子为官这么点事……张希孟给他擦屁股,同时也趁机扩充了右相的权力,还奠定了整个决策的格局。   绝对赢麻了。   张希孟在新的均田法令里,直接明白写上了,不论男女,均公平享有土地的使用权力。而且张希孟又加上了一条,如果女子外嫁,到了新的乡村,当地需要给女人分配土地。   这样一来,哪怕女子外嫁到了陌生的地方,也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追随此生。   在日后这一点会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放在平时,李善长那里绝对很难通过,但是现在他哪里还敢反对,只能乖乖答应。   正因为授予了女子财产权,接下来一项就是教育权!   这两项是紧密配合在一起的。   没有财产权在后面保证,让女孩子入学,接受教育,那就是扯淡。虽然历代都不乏疼惜女儿的父母,请先生,教导学问,女诗人,女词人,也屡见不鲜。   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别人的个别举动,而且还仅限于一些富庶的诗书之家。   放在普通人的家里,女孩子就是附属品,早晚还会变成别人家的人,在她身上投资,能有什么价值呢?   尤其是在家庭极度贫穷的情况下,自然是优先养活儿子,让儿子读书,光宗耀祖,赡养父母。   可给了女孩子财产权之后,逻辑就不一样了。   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也会有一份属于她的财产,哪怕女孩子长大,外嫁,也是一样的。而有了这份财产,就表明她日后也有养活父母的能力,可以回报养育之恩。   有了这个最基本的逻辑前提,父母才会主动送女孩子上学读书。   不然就算你定了再严密的法令,还能把成千上万的父母,都关进大牢里面吗?   法律永远都是规定了下限,如果把下限定的太高,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那么这个法令也就没有落实的可能了。   所以张希孟才从土地财产出发,引出了女子入学的问题。   既然女子可以入学读书,那么接下来,就必须答应女子做工,经商,乃至为官!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希孟就扫清了所有律法的障碍,把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办成了。   但是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让女孩子入学,可问题是有那么多学堂吗?   就算有,当下的学堂先生,能教得好女孩子吗?   还是摇头晃脑背书,错了就打手板,把小手打得和发糕似的,能行得通吗?   这些事情就不是法令能解决的。   张希孟知道,必须打马氏牌了!   办女学,兴办军服作坊,织布,织丝绸,培训女工,提升职业技能……甚至是为了发展工业做准备,马氏一瞬间就忙碌了起来。   这么多事情,自然不是马氏一个人能忙活过来的。   经过了一番讨论,江楠顺利得到了一个光禄寺少卿的衔,从级别上看,只比六部侍郎低一级,考虑到刚刚进入官场,这个起步点已经高到了离谱。   后世多少进士出身的官员,忙活一辈子,也未必能爬到如此高位。   但究其根本,这个位置只不过是给马氏打下手,替她发号施令,清算账目,跑腿做事,仅此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来,跟我坐下。”   马氏看着江楠,就忍不住笑,“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论出身,我们家最初就是做点小生意,还远远比不上你们家。现在咱们凑在了一起,可不是什么君臣,无非是互相帮忙,可不能让那帮男人看扁了咱们。”   江楠低垂着头,马氏虽然客气,当江楠却很清楚,她现在初入官场,有太多人盯着她,如果出错了,那可是不堪设想。   “夫人有什么吩咐,我自然会尽心竭力的,只是我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怕是坏了大事。”   马氏含笑,“别怕,有我给你撑腰……眼下最大的事情,无非就是筹措一批军服战袄。过去都是我领着一些军中的家眷来做。眼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光凭着我们也做不完。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江楠想了想,突然来了个主意,“夫人,我就是随便说说,未必管用……我们家前些时候接了一批桌椅板凳的单子,由于数量太多,我爹就让周围所有的木匠来承包……他们领了木料回家,按照尺寸,做成桌子面,桌子腿,送回木器行,我们只要安在一起就是了。”   马氏一听,稍微思忖,也是大喜过望。   “这个法子好,做衣服比做桌子简单。咱们这边把布料裁剪好了,只要会女红的过来,领了布料,做成衣服,按时交回来,给她们一笔工费就是了!”   马氏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抓着江楠的手,笑着赞道:“你这个丫头,足智多谋,快赶上张相了!”   江楠忍不住脸红,她随便出了个点子,哪里能和张相比啊?   马氏和朱元璋一样,都有个雷厉风行的劲儿,商议妥当之后,立刻贴出去了告示。   而几乎一夜之间,金陵城的女人们也都动了起来,天不亮就有人过来排队,凡是领到了布料的,都无限欢喜……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地位   “李先生,张先生,眼下的情况如何,咱的府库可存满了?”朱元璋带着喜气询问。   李善长连忙站出来,“回上位的话,夏粮九成已经入库了,根据目下的计算,府库存粮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这还是扣除了卖给刘福通的三十五万石,以及卖给方国珍和陈友定的二十万石。等到秋粮入库,情况只会更加改观。至于粮食银行这边,还有多少库存,我就不知道了。”   粮食银行一直是张希孟在管,他连忙站起,笑呵呵道:“主公,李相,粮食银行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可以先放在一边。目下我们一共发行了五百万贯宝钞,运行情况良好。据我所知,苏州等地已经有人开始使用我们的宝钞了。”   提到了银行货币,李善长和朱元璋跟张希孟都不是在一个次元上。。   老朱皱着眉头道:“张先生,你就干脆点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要着急,这事还真要慢慢说……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的确有点东西,他在高邮的时候,就试图铸造铜钱。拿下苏州之后,他把承天寺的佛像都给融了,另外又搜罗了许多的金银铜器,然后铸造了天佑通宝。张士诚用铸造的铜钱取代元廷的宝钞。算是稳住了物价,方便市场交易,商贸往来。如今苏杭二州的商业繁荣,贸易兴盛,也给了张士诚不少税赋,不然的话,张士诚可没法过得这么安稳!”   张希孟顿了顿,这才道:“从货币上讲,其实张士诚的铜子,要比咱们的宝钞还是要简便一些的。”   老朱沉吟道:“张先生,你的意思,这个什么天佑通宝,比咱们的宝钞更好?那,那咱们能不能也学张士诚,发行铜钱?”   张希孟摆手,笑道:“主公,咱们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金银铜料。更何况钱设计得好,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朱元璋挠头,他一个种地的,是真的玩不明白货币金融,他只是对张士诚的手段感兴趣,这货把承天寺的佛像给融了,咱也干得出来啊!   别忘了,咱在庙里前后待了快五年,早就看着那些金灿灿的佛像不顺眼了,熔了铸钱,一点负担都没有。   不过张希孟显然不打算这么干。   “主公,张士诚找咱们买粮,咱们是没有答应的。但是我料定他肯定还会让商人来咱们这边买,毕竟当今天下,也就咱们存粮最多了。其实只要规定粮食买卖,必须使用我们的宝钞,逼着苏州商人拿他们的铜钱,兑换我们的宝钞就是了。”   老朱略沉吟,“这行吗?张士诚那个狐狸不是说什么淮盐换粮食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如果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不管怎么弄,张士诚都不会伤筋动骨。可若是我们用宝钞换他的铜子,把他的铜钱抽出了一些,到时候我们的宝钞就能流入苏州市面。那时候就是用我们的纸币,去买他们的丝绸食盐了。”   朱元璋还在思索,李善长却是醒悟过来,顿觉这个主意大妙!   “张相,你的意思是……我们付出的是宝钞,是纸,却能从张士诚那里弄来铜钱,食盐,丝绸?”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不过要说咱们的是纸也未必,因为一旦咱们真的把宝钞当成纸,所以滥发,那时候宝钞就会跟元廷的一样,彻底崩溃。彼时张士诚就能靠着他的天佑通宝,收割咱们了。”   张希孟对老朱道:“主公,这就是我说的不在于货币好坏,而在于货币信用的来源。只要主公比张士诚更有信用,武力更强,手腕更硬……不管张士诚怎么折腾,他都玩不过咱们。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张士诚也不是个巧妇!”   李善长抚掌大笑,“妙哉!张士诚确实不是巧妇,他的本事比起张相可差远了!”   张希孟谦逊道:“李相谬赞……其实咱们能靠货币占张士诚的便宜,背后是我们的兵马能打赢老张,他要是敢跟我们开战,损失的只会更多。要是没哟真正的实力在,只要张士诚带兵过来,把我们打败了,宝钞立刻就连废纸都不如!有力量不用,跟没有力量,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朱元璋跟李善长听着……渐渐的,他们俩也有所领悟,说到底摆弄货币,还只是写花哨的小玩意,真正紧要的还是实力。   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些小技巧也不能忽视,毕竟可以不动声色,从张士诚身上扒下一层皮,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能拿着从张士诚那里赚来的好处,去对付最大的敌人……天完!   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本来咱打算入秋以后,再对天完用兵,可最近不断有消息传来,倪文俊,赵普胜,还有他手下的陈友谅,攻城略地,把抚州全境都给占了,又要染指邵武,瑞州等地,咱要是不给他迎头痛击,他们就不会把咱放在眼里!”   老朱杀气腾腾,很显然,他已经对天完忍无可忍了。   张希孟的出现,毫无疑问,大大加快了朱元璋势力的膨胀速度。   但是也不可否认,大家彼此都是联动的,不可能单纯老朱快速发展,别人无动于衷。   首先说刘福通,因为朱家军打出恢复中华的旗号,他这个“大宋正统”,自然要更卖力气北伐,尽快光复燕云才行。   因此可以明显看出,刘福通北伐脚步加快了,为此他甚至不惜从朱家军购买粮食。   另外张希孟搞出了战俘营,抓了那么多大元的高官,虽然别的队伍还没有人复制,但是元廷的军心士气垮塌的非常严重。   包括天完在内,攻城略地的进度大大加快,赵普胜就轻取了襄阳路,王奉国又轻易攻取了信州。   整个湖广,除了西南的土司苗寨,几乎都纳入了天完版图,明玉珍也顺利进入巴蜀,大刀阔斧,攻城略地。   在江西等地,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也是进展神速。   这些人虽然没法全盘模仿朱家军的措施,但是照猫画虎,收拢人心,割除一些弊政,还是能做得到的。   因此可以看到天完的势头相当猛。   两头同样快速发展的猛兽,即将撞在一起!   “李先生,近日军需齐备,咱就准备出兵,金陵这边,就由你负责,军需供应,可万万不能出差错。”李善长连忙点头,“请上位安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是有关宝钞一类的事情,怕是还要麻烦张相才是。”   朱元璋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咱可无酒无肉,军中不能没有张先生。这是第一次和天完正式较量,咱身边少不了精兵强将。让徐达统兵,担任先锋,常遇春和胡大海做他的副手。张先生,朱先生都跟着咱,参赞军机。”   老朱摆出了一个相当豪华的阵容,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这三人负责前锋,绝对是智勇齐备,战力无双。   就算是再遇上张定边,估计也是老张吃亏。   而朱元璋坐镇中军,又把张希孟和朱升带上,这俩位一个是眼光卓越,一个是老谋深算,他们同样是珠联璧合,毫不夸张说,朱元璋拿出了全部的实力。   此外老朱还带上了朱文正,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等人,将星云集,星光灿烂了属于是。   朱元璋在这边调兵遣将,但是这一次出兵,最让人惊讶的不是派出了哪些猛将,有多少猛人……而是马氏那边,只用了不到十天,一共五万套大红的鸳鸯战袄,如数送到了军中,交到了士兵手里。   得到了这些战袄的士兵都吓了一跳……这么快送来了,不会是粗制滥造吧?   等他们查验之后,发现几乎每一件都是做工精良的一等品。   其中有几件战袄,在衣领,袖口,衣襟等处,愣是缝了四道线,而且针脚极为致密,拽都拽不开。   这针工简直绝了!   毫无疑问,马氏大获成功,赢得了开门红。   而此刻的金陵城,也有数以万计的女人,正在享受着收获的快乐……比如韩秀娘,她就熬了几个通宵,赶制出三套战袄,上交之后,拿到了一贯二百文宝钞。   这些钱算不上多,但是放在过去,也要丈夫当十天搬运工,才能挣到。   给军中做衣服,要手艺好,但也的确赚钱!   领了钱之后,韩秀娘买了一块羊肉,回家炖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桌上就多了一道大菜。   作为长房媳妇,韩秀娘还要抚养两个孩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在一边喂两个孩子。   在那边,公婆两口子,丈夫,还有小叔子,他们才有资格坐在桌子上吃饭。倒也不是谁特别规定了,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媳妇就要在最后吃饭,哪怕没有客人也是一样。   “大嫂,你可算是舍得花钱了,这羊肉不错啊!”   小叔子喜滋滋的,伸筷子就要夹,迫不及待尝尝鲜。   “放下!”   老爷子突然低声呵斥,吓得小叔子怔住了,这时候老头才低声对老伴道:“老大媳妇辛苦了好几天,让她过来坐吧!”   老太太略沉吟,急忙点头,转头把韩秀娘拉过来,按着她坐下。   随后老头看着一家人,沉声道:“都听好了,从今往后,就这么坐了,吃饭吧!”   韩秀娘的脸微微泛红,连忙点头,轻轻答应。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军力加倍   诸如韩秀娘一般,家庭地位得到提升的女人不在少数。   传统很难改变,但利之所在,又无往不利。   多一个劳动力,便是多一份收入,有了这份收入,就是餐桌上的一道菜,就是年底身上的新衣,就是几年后的一间新房子。   朴实的老百姓,其实看得很明白。   尤其是江南地区,哪怕没有红巾军起义,秩序还在,几十年前的黄道婆,一样率领着女人们种棉花,织棉布,走上富裕的道路。   如今的朱家军这边,从法令上解除了限制,能上学,能做工,甚至能当官!   这一点非常重要,过去女人出门进作坊工作,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怎么算?不要以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事实上很多人都会跳出来,说女人不守妇道,为什么不老实在家里待着?   出来干活,抛头露面,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遭遇不幸,也是活该!   很奇怪吗?   貌似直到几百年后某个神奇的国度,女人受到了无礼冒犯,错的依旧是女人。   归结起来,不还是没有赋予女人财产权,不把女人当人看吗?   所以在基本的原则没有确立之前,把女人推到工场,创造更多的财富,往往会事与愿违,得到相反的结果。   父母不敢让女儿出门,丈夫不放心妻子进作坊……再多的收入,也弥补不了安全上的匮乏。。   但是当新的法令公布,女人的处境就好了太多,至少朝廷的态度摆明了……如果女人在外出工作期间,遇到了什么问题,衙门肯定是替女人伸冤做主的。   有了这个态度,才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出来。   当数以万计的朱家军,穿上女工制作的鸳鸯战袄之时,他们多半都会倾向于让女人出来做事……   张希孟认为自己开了一个好头,最终能发展到哪一步,他还不确定,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不大可能停下来。   总会越来越好的。   张希孟这样告诉自己,只是他没有料到,有些事情不需要等得太久,的确可以立竿见影。   朱元璋这一次调动了六万五千人,从金陵出发,直奔洪都而去。   水师依旧是朱家军的软肋,所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只是要求俞通海和廖永忠,守住现有的战线就好。   想要取得战果,还要看陆军的。   这一支人马出来,先向溧水方向进发,随后走宣城,歙县,然后是休宁,祁门,再向前就是浮梁州,或许大家伙对浮梁州没什么印象,但是浮梁州下面有个镇,多半人都会听过,镇子叫景德镇!   张希孟对这个镇子,可谓是情有独钟。   “枫林先生,你博学多识,可知道景德镇每年能赚多少钱?”   朱升哈哈一笑,“张相,这可难不住老夫,实不相瞒,老夫有个朋友叫沈秀,他头几年已经死了,不然的话,请他过来,必定能和张相纵论银钱之道。”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道:“这个沈秀,可是叫沈万三?”   朱升笑道:“的确,是有人这么叫他。沈家早些年,躬耕田亩,只能算是中等之家。可是沈秀善于经营,他早些年携带茶叶丝绸出海,每次从外邦回来,都能赚几万两银钱。他跟我说过,一船瓷器出去,能回来半船银子,半船香料,而半船香料又能换到三船瓷器,其中利益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朱元璋见他们聊得高兴,也忍不住道:“这个沈秀竟然去过海外,他要是活着,咱还真想请他过来,好好聊聊。”   张希孟也只是翻了翻眼皮,心说你还是别瞎琢磨了,不然又要背黑锅了。   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沈万三修南京城墙,结果遭到了老朱嫉恨,差点掉了脑袋,还是马皇后出面劝说,才保住了沈万三的脑袋,后来沈家还是没逃脱朱元璋的毒手,在不断打击之下,沈家败落,沈万三被发配云南,死了!   这事流传很广,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而且在明史当中,也堂而皇之,写进了马皇后的传里,正史都这么说,总不会错吧?   可问题是根据吴江县志,明明白白写了,张士诚占据苏州的时候,沈万三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帮着大元忠臣张士诚,向大都运粮食。   既然早在张士诚占领苏州之前,沈万三就死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帮着老朱修城墙,还被朱元璋发配弄死。   县志和正史出现了冲突,该信哪一个呢?   其实这事也不难,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能想明白,修应天的城墙,那可是京城重地,老朱家的基业。   会交给一个商人负责吗?   而且修城墙,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吗?   这么大的工程,几乎要倾尽国家的力量,征调十几万,几十万的民夫,城墙用的砖石都要地方特别烧制。   从工部到地方,无数官员,都要把心血浇在城墙上,出了差错,那可是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   这时候有一个商人站出来,说我有钱,能修城墙,比各级衙门干得还好……不信你让我试试!   然后一国之君就同意了,各级衙门也无话可说,他就真的修了三分之一的京师城墙!   这种段子,几乎也就是茶馆闲谈之时,不入流的段子水平。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会写进正史?   这又引出来一个很好玩的事情,明史修得好吗?   貌似不错吧,毕竟主流的专家学界,都是称赞明史的居多。   但偏偏也有那么一群不自量力的人,认为明史修的糟透了,倒不是说明史黑了老朱家,给前朝修史,谁又能说好话呢?   问题在于明史黑得很没有水平。   就像沈万三这种,明显就是民间传说,连地方县志都看出来是假的,没人相信。   但是修明史的人,就堂而皇之写进去了。   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明史前后修了一百多年,就修出这么个东西,你要说修史的人,心肠歹毒,倒也没错……但是偏偏水平如此低劣,属于又菜又爱玩,也真是让人无语了。   朱升侃侃而谈,他还真挺了解沈万三的,这位就是靠着做海外贸易发家的,其中景德镇的瓷器,占了他收入的三成,每年都有五万两的进账。   沈万三赚了钱之后,还拿出一些,协助朱升办学来的。   一直到几年前,沈万三寿终正寝,跟老朱屁的交集没有。   朱元璋属于炊事员行军,专门背黑锅了。   “按照我的粗略估计,景德镇一年光是海外生意,就有三五十万两的赚头儿,如果算上国内的,当真不知凡几。”   张希孟问道:“枫林先生,你说这景德镇的制瓷作坊,可有女工?”   “怎么会!”   朱升忍不住摇头,“张相,你这是糊涂了,制瓷手艺,那可是人家的饭碗,世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如何会有女工?”   张希孟还是不死心,“就算关键的烧瓷技术不教,那些简单的彩绘,女工总能做得来吧?”   朱升沉吟道:“做自然是做得来,但是只怕还没人愿意……我说张相,你怎么一直盯着女工用劲,不会是想成亲了吧?哈哈!”   张希孟狠狠白了这老头一眼,“枫林先生,你是真的看不明白?就像采茶,纺织,制瓷,这里面大多数的工艺,女人都能负责,必须用到男人的地方不多。譬如说一家之中,有三个男丁,都在制瓷作坊干活。他们辛苦劳作,养活一大家子人。可若是能让女人进入作坊,替下了男人的工作。男人就能从军,就能当民夫,我们能动员的兵力,甚至可以翻倍!”   “枫林先生,你洞彻天机,让主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放女人进入各行各业。我们的一百万人,就能抵得上天完的一百五十万人,两百万人!我们只有一个行省的地盘,就能抵得上他们两个行省,这是兵力加倍的事情!或许我们就赢在了这上面,你说我如何能放松?”   “这个……”   朱升都被弄得无语了,老头儿默默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朱元璋的地盘不算好,处于四战之地。   无论人口还是地盘,都比不上天完。他也是依据实际情况,才拟定了九字方略。但是能把女人的力量发挥出来,就能有更多的青壮从军,朱家军的兵力短板就能弥补……如今朱家军属于两线作战,兵力本就不足,还要分成两边,压力着实有点大。   结果就有一个办法摆在那里,可以大大增加兵力,你能拒绝吗?   朱升无语了,“张相,你这个道理在应天的时候,怎么不说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我现在说也不晚啊!难道这一路行军,枫林先生还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什么?   ……   “当家的,你放心去吧,地里的活儿,俺都能干!人家吴国公对咱们有恩,现在要打仗了,用不着咱们冲锋陷阵,就是运送军粮,还能叫苦?爹娘,还有孩子,俺也都能照顾。”   男人闷着头,“知道了,你在家里头,也要小心些。”   妇人用力答应,又伸手帮丈夫推着小车,送着离开家门,上了大道……一个又一个的民夫,汇聚成了一条连绵不断的长龙。   浮梁州的人口还不到十万,竟然一下子出了近三万民夫,送着朱家军,浩浩荡荡奔赴洪都前线。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老骥伏枥   浮梁州,乐平州、饶州……这几处光是调集的民夫就超过了十万,差不多两个民夫辅助一个朱家军,另外还有牲畜一万多头,舟船千艘,浩浩荡荡,汇成一股洪流,将数万朱家军,送到了洪都城下。   效率之高,连朱升都傻了,千里奔袭,道路上又是水网密布,车马难行。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都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朱家军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甚至胡大海的前锋只用了半个月,就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洪都城外。   到了这一步,朱升都五体投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学到的兵书,只怕要改写了。   游牧骑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全民皆兵,像早期的蒙古人,两丁抽一,三丁抽一,都是寻常。   经常有部落号称控弦之士多少多少万,其实只要乘两三倍,就能算出他们部落的规模。比如以打不死著称的西夏,极限动员也就四十万人,考虑到党项人未必都是牧民,动员比例低一些,他们的总人口也就是二三百万。。   这么一个小国家,能把几千万人口的大宋,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乳宋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农耕民族的动员能力的确不行,十丁抽一,就已经很过分了,倾尽全国之力,也就武装几十万人。   比如北宋的五路伐夏,损失了几十万人之后,西北直接元气大伤,直到北宋灭亡都没有恢复过来。   朱升熟读史册,钻研兵书战法,他对朱家军动员的兵力,也有自己的判断。要想不伤民力,不影响种田……基本上要二三十个男丁,供养一个战兵。   而且这还是考虑到了施行屯田,采用军户制之后。   一个统一太平的中原王朝,几千万人口,养活几十万兵马,差多一百比一,七八十比一,也就到了极限了。   如果再多的话,就会变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九字战略,不是朱升随便说出来的,他是根据地盘,人口,粮食产量,反复评估出来的。   淮西之地,加上江南的州县,全部掌控在手里,人口总数也到不了一千万,能养活的兵马也就是三十万上下。   要恢复民生,积蓄粮食,练好内功,才能对外用兵,不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能行吗?   而事实上在决定朱元璋命运的鄱阳湖之战中,老朱也就是动员了二十万人。   如果算上掌控地方的,防备张士诚的,彼时朱家军的极限兵力,也就是三十万。   等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开启北伐,徐达和常遇春统御的兵马,也只有二十五万。   这些数字其实就表明了在元末的条件下,也就能负担这么大规模的战斗。   像陈友谅那种,一下子动员六十万人,孤注一掷,那是流寇的作风,伤损元气。失败之后,就迅速瓦解冰消,无可救药。   但是一切都随着授予女人土地,给予女人财产权开始,发生了彻彻底底的变化。   放在过去,女人没法顶门立户,家里必须有男人在,才能保证安全。   花木兰替父从军,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让老父留在家里,支撑门户,教养未成年的弟弟。   如果老父从军了,花家就完蛋了。   从军的凶险,甚至还不如留在家里大。   这话说出来,后世之人都很难相信。   但是对不起,在古代的确如此。比如花老爹真的去从军了,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同乡就会想办法剥夺花家母女的土地,巧取豪夺,让花家人失去赖以为生的命根子。   在农村里,很多老妇人没了丈夫,没了子女,就会被人吃绝户……可以毫不客气说,上战场未必会死,但是家里没有了男丁支撑,周围的人,会把你的骨头吞得渣都不剩。   正因为如此,遇到了战事,想要征兵征夫才那么困难……因为抓走的都是成年的男丁,他们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他们不敢离家。   没有办法,有人为了躲避征兵,用烟把眼睛熏瞎,割断拇指的筋,变成残疾人,种种手段,匪夷所思,又让人无可奈何。   征兵困难,就到处抓壮丁,结果抓来的人,在路上就要死掉大半……千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   每逢乱世,不停攻伐下来,中原的人口锐减六七成,甚至九成以上,也是可能的。   几千万条人命,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又能有几何?   天灾人祸背后,又是何等累累白骨?   而这一切的悲惨,在授予女人土地,把女人也当成人之后,就化解了大半……女人能顶门立户,丈夫可以安心去从军,当民夫。   因为朱家军的法令保护着女人,她们在家里耕种田亩,孝养老人,抚养孩童,她们不管付出多少汗水,都不用害怕周围人暗算。   谁想夺她们的土地,抢走她们的财产,朱家军是不会答应的!   家里面安心了,男人们也就放心了,哪怕时间长一些,回来晚一些,他们也用害怕……更有甚者,在为朱家军运送辎重的队伍当中,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身体强健的妇人。   众志成城,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置身其中的人们,才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汹涌澎湃。   朱元璋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他这一步走对了,他没有狭隘地否认女子的土地所有权,他又给女人入学为官的机会。   眼前一望无际的队伍,热情洋溢的人群,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不限男女,这是朱家军的核心理念,跟恢复中华,平均地权一样重要!   相比之下,朱升则是更受震撼。   这老爷子的才学见识,自然是远超寻常人。   在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问题上,朱升极力支持张希孟,他们两个人堪称忘年交的典范……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朱升对张希孟过于理想化的一些举措,老头是不可认可的。   比如反对褒扬石抹宜孙,比如一视同仁地对待苗兵,比如让女人为官入学……这一切朱升都觉得值得商榷。   哪怕是道理上说得通,也没有必要挑战几千年的传统,与其弄得人心动荡,争论不休,不如就老老实实发展,安安稳稳积蓄实力。   甚至朱升也觉得张希孟是走火入魔了,一个年轻人,太有理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非要受到社会毒打,才不会气盛!   朱升虽然没有跟张希孟较量的意思,但是他也希望张希孟能调整一下,学会和光同尘,学会低眉顺眼,向现实屈服。   毕竟他们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   可是直到今天,朱升改变了想法,似乎错的人是他,并不是张希孟!   他自以为上了年纪,经的多见的广,比年轻人更睿智,实际上他拥有的不过是妥协的智慧,庸俗的见识……他这种人,是没法真的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   即便按照他们的想法,推翻了大元朝,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宋的复活罢了!   何其有幸,能有少年英才啊!   朱升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老眼之中,竟然充满了敬畏和钦佩。   正在这时候,突然前面有人跑来,说是前面遇到了泥水路,好些运粮车被阻挡住了。张希孟立刻催马向前,前去查看。   朱升没有迟疑,竟然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前面的路要穿过一条浅浅的河道。   水不深,但是土壤松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半个车轮。   士兵,民夫,牲畜,车辆,都陷在了里面,弄得一团泥水,浆糊一般。   “快去,从后门搬运木板过来,搭临时浮桥!”   张希孟吩咐之后,有人急忙去安排。   只是浮桥好搭,却还有几辆马车陷在里面,不能自拔。   “过去几个人,把粮食扛出来,然后把车推出来!”   张希孟招呼着人手,他也踩着泥水,走了过去。   等他到了马车前面,才发现一个满脸泥水的小姑娘,竟然急得哇哇大哭,身上的花袄都被泥水染得分不出颜色。   原来竟是她没分辨好道路,自己赶车进来,连累后面的车也陷住了。   这小姑娘吓坏了,捂着脸呜呜哭,生怕违背了军法,失了期限,要被砍头。   “俺,俺能在死前见见俺娘不?”   小丫头的话弄得张希孟哭笑不得,他想安慰两句,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候一个慈祥的老爷子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女娃娃,多大了?你跟谁学的赶车?你不怕牛马牲口?”   小丫头翻了翻眼皮,看到是个和蔼的老头,总算没有那么怕了,她急切解释道:“老伯,俺,俺会赶车的,俺八岁的时候,就会骑马了……在村子里,俺,俺赶得可好了,就,就是没有出来过……”   朱升笑了,伸手拉着她起来,“没出来过怕什么,一回生两回熟,等下次就好了。”   小丫头一惊,傻傻道:“还,还有下次吗?”   “怎么没有!陷进去了,出来就好……来,让老伯帮你!”朱升说着,一回头,对张希孟道:“张相,过来搭把手吧!”   张希孟自然是乐意的,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陷进去的马车都抬了出来……朱升看着满身泥水,气喘吁吁,他突然又笑道:“张相,咱们这也算风雨同舟了吧!”   张希孟略微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是老骥伏枥,少年归来啊!”   两个人相视片刻,朗声大笑……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赘婿噬主   出来了泥淖,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朱升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宋代的铜钱,笑呵呵塞在了小丫头的手里,嘱咐道:“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了,别再走错路了。”   小姑娘脸红了,接过铜钱,小心翼翼塞进荷包里,随后道:“老伯,俺是不是太笨了?俺想读书去。”   “读书……好事啊!”朱升笑道:“古人读书,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要明辨方向,学会认路。”   “真的?”   “嗯!要是不认路,孔夫子怎么周游列国啊?”朱升笑眯眯说道,他这把年纪,忽悠小丫头,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突然又沮丧了,“我,我今年都十六了,俺娘说俺是野丫头,读不了书的。”   朱升略微想了想,笑道:“是年纪大了点,不过没关系,老伯给你一本书,等你把上面的字都认全了,你就去金陵找我……到时候老伯帮你想办法!”   小丫头哆嗦着接过朱升递过的书,手竟然有些颤抖。葡萄大的眼睛,又多了一层华彩。。她用力点头,“多谢老伯,我一定会去的!”   小姑娘跳上车辕,挥舞鞭子,赶着马车,飞快返回家乡。   她跟着同村人一起回去,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家军这一次的后勤运输,堪称完美。   在大军到达的前两天,民夫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带着粮食,军需用品,集结到预先选定的营地,等候朱家军。   有些地方准备的齐全,甚至是百姓在营地埋锅造饭。   朱家军到了,也不用自己做饭,直接就能吃口热乎的。   填饱了肚子,就有帐篷休息。   这样行军,速度怎么可能慢?   张希孟亲眼看到,有一个老汉,他推着两袋面粉,交割之后,竟然不走,直到看着有人和面,蒸了馒头,士兵吃到肚子里,他才用力抹了把下巴,推着空车,唱着山歌,欢乐离去。   这些民夫有的只是送到临时的营地,就可以离去,也有需要驱赶马车,挑着担子,协助朱家军运送辎重……这些人通常需要走一百里左右,然后由别人接替,自己返回家乡。   只有那些身强体壮,在地方上就是民兵的,才会一直追随着朱家军,搬运粮草,构筑营地,挖掘壕沟。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要参与战斗。   很显然,朱家军层次分明,动员能力强悍,人力调配得当……这一整套体系,有八成以上,都是李善长的功劳。   这位小吏出身的左相国,处理政务的能力,的确过人。   不管老朱在别的方面多厌恶他,也离不开李善长的原因所在。   朱家军顺利赶到武阳渡,只要渡过面前的武阳水,洪都城近在眼前。   扎营休息的时候,朱升就跟张希孟道:“这一路走来,二十天光景,老夫是大开眼界,信心十足……我敢说只要在咱们周围,没有五倍兵力,休想占到便宜!”   张希孟笑了,“枫林先生是说咱们后勤保障,冠绝天下,让你老信心十足?”   朱升笑道:“当初在高邮城下,脱脱的四十万大军,真正能出来打仗的有多少?”   这个问题难不住张希孟,毕竟龚伯遂和也先都在回忆录里写得清清楚楚了,这个准确数字,或许大都的元皇帝都不知道,但是张希孟一清二楚。   “也就是二十万人出头,也先给出的最多数字,只是二十五万而已。尽管他们征调了几十万民夫,却还有许多事情,必须拨出兵马,小心仔细去做。兵力打个对折,都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张希孟说的还只是那四十万真正存在的兵马,脱脱号称百万大军,也不是完全胡说,因为还有几十万的民夫哩!   如果全都算上,真正的战兵,或许只有五分之一。   所以有三两万人马,诈称五万,十万,是绝对有道理的。   而这个规律在朱家军这里,再一次失效了。   “咱们这六万多人,至少有五万以上,可以直接投入战斗,如果把那些民兵征用过来,我们就能投入六万以上!几乎全军都能上战场!”   朱升说到这里,都有不免情绪激昂。   这份独一无二的本事,也就表明,在临近朱家军地盘的一两百里之内,朱家军几乎是不败的!   除非是几线同时开战,而后还要集结五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占到便宜。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搞远征,深入敌方境内,远离了充足的后勤保障,这个评估结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幸运的是洪都还不远!   而且貌似陈友谅就在城中。   如果能提前消灭陈友谅,或许就不会有鄱阳湖之战了。   “最好一战重创天完,尽快消灭这个心腹之患,恢复中华,刻不容缓!”朱升胡须飘扬,气势十足。   这老头朝气勃发的模样,还真像个少年。   张希孟倒是镇定许多,陈友谅这家伙别看败给了老朱,但是他能跟朱元璋较量那么多年,还一度有胜利的希望,这人的本事不是那么差,或者至少运气很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张希孟不由自主,将目光越过武阳水,落到了洪都城。   陈友谅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   身处乱世,从来不缺传奇。   假使陈友谅胜过老朱,最终一统天下,他也会是个传奇皇帝,毕竟老朱的身份低微,陈友谅也不高。   甚至陈友谅的祖上都不姓陈,而是姓谢。   他的祖父入赘陈家,这才改性陈,所以说陈友谅的骨子里就有赘婿噬主的基因。   陈友谅虽然是个渔民,但是他的格局很大,从小就喜欢读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在一群胎教肄业的小伙伴中,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不同凡响。也不知道陈友谅搞没搞过陈友谅同学会一类的团队,反正跟着他混的小伙伴还真不少。   很有卡大佐年轻时候的风范。   凑巧的是,陈友谅的祖父也埋了一块好坟地,也有人说,日后子孙必定大富大贵。   陈友谅出道甚至比朱元璋还晚,他是在脱脱高邮兵败之后,天完重新跳出来,攻城略地,此刻陈友谅带着小伙伴,决定起义。   不过虽然陈友谅出道晚,但是他实力膨胀得却很快。   首先,陈友谅小伙伴众多,本身就算是半个豪强,有宋江的劲头儿。   其次,他跟了个好主子。   倪文俊这人颇为能打,天完早期是靠着彭和尚,南征北战。结果彭和尚被打死了,天完退入山中,几乎亡国。   直到脱脱兵败,倪文俊跳出来,重整旗鼓,打了好几个胜仗,又把徐寿辉接到了汉阳,重建天完。   倪文俊出任大将军,总揽兵权,随后从湖广杀到江西,不到两年的时间,打下了偌大的地盘。   坦白讲,从他们发展壮大的速度来看,老朱的确差了一筹。   如今的天完就有几十万大军,舟船是朱家军的十倍,能征惯战的将领,更是比朱家军还多。   陈友谅拿下了整个龙兴路,坐镇洪都,又攻取了抚州,瑞州、袁州等地……绝对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大军兵锋所指,攻破饶州,打下太平,进军金陵,而后顺流而下,一句灭了张士诚,南方红巾,就是咱天完的天下了。   刘福通那边北伐,建国号大宋,想要恢复大宋天下。   咱也有这个心思,到时候还要看看谁的本事更大!谁才是铁血大宋朝!   至于朱元璋这边搞得什么华夏吴国,什么驱逐胡虏……这套东西,以陈友谅的学术水平,还是不那么容易理解的。   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打进了金陵,灭了朱元璋,也就不用理解了。   连续获胜的陈友谅,膨胀得的确有些厉害。   他也得到了消息,说是朱家军杀了过来。   但是陈友谅盘算,要调兵遣将,朱家军怎么也要一个月以上才行,而到时候他不但能从抚州等地抽调人马,大将军倪文俊也会派人过来。   集合十万大军,破朱易如反掌!   可朱家军来得太快,前锋半个月就逼近了洪都城,还是让陈友谅大吃一惊。   他不得不依靠洪都的兵马,全力以赴,对付朱元璋了。   虽然兵力上处于劣势,但陈友谅依旧有信心。   一个是洪都城池坚固,一个是他长久以来,未尝败绩,积累了强大的自信。虽然很没有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   咱老陈就是不败的!   朱元璋,放马过来吧!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一封密信,摆到了陈友谅的案头。   写信的人正是徐寿辉,天完大帝!   一个君主,越过倪文俊,直接给他的部下写信,进行微操。   只能说明一件事,徐寿辉对倪文俊不信任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倪文俊这家伙也不知道脑袋怎么抽了,竟然生出了投靠大元,接受诏安的想法。   或许倪文俊觉得同样是当臣子,给徐寿辉做臣子,肯定没有给大元做臣子威风……他向元廷求了个湖广行省平章事的衔。   不但如此,倪文俊还通过俘虏的大元威顺王之子,跟元廷通信,索要官职!   奈何他做事粗心,竟然让徐寿辉知道了。   这位天完大帝立刻给陈友谅写信,看他的意思。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倪文俊是天完第二次崛起的第一功臣,但是他却不是彭和尚的亲信……如今的天完,基本上是两个大派系,一是徐寿辉,倪文俊,陈友谅等人代表的非彭党势力。   一个是以邹普胜,赵普胜等人代表的彭党。   毫无疑问,彭党根基深厚,又有着最坚定的抗元意志。   而野心勃勃的倪文俊一直想独揽大权,他跟彭党之间冲突不断。既然彭党反元到底,他就接受元廷诏安,跟元廷联手,灭了彭党和徐寿辉,唯我独尊。   陈友谅稍微思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非常非常大的事……他倒是不觉得投靠元廷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旦让倪文俊得手,以此人的度量,自己这个部下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办?   是留在洪都,跟朱元璋决战,还是返回汉阳,提刀上洛,跟倪文俊痛陈利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赘婿噬主?   陈友谅陷入了沉思。   就在朱元璋大军到达武阳渡的次日,陈友谅率领着三千精锐,悄然离开了洪都。   在大战关头,他溜了……   当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目瞪口呆,老朱和朱升等人,也是大摇其头,陈友谅这个东西,竟然跑了,我们兴师动众,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大家伙五味杂陈,只有张希孟暗暗惊喜……元末小吕布要发动了吗?   赘婿噬主,好戏来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朱家军的优势   陈友谅火急火燎,离开了洪都,但却不打算将这座战略要地让给朱元璋。他安排了一个亲信,此人叫做胡廷瑞。   另外还给安排了几个助手,有康泰、祝宗、郑仁杰,文武齐备,再有近三万兵马,据守洪都。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都要,陈友谅觉得只要不出意外,他可以很快解决倪文俊的事情。   而胡廷瑞只要坚守洪都一个月,等他王者归来,依旧可以重创朱元璋!   胡廷瑞也忠实执行了陈友谅的命令。   因此但朱元璋派人向城里射入箭书,要求胡廷瑞投降,收获的只是谩骂!   老朱怒了!   “张先生,朱先生,他陈友谅也太不把咱放在眼里!洪都咱要拿下,陈友谅的脑袋咱也想要!”   朱元璋怒火中烧,这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和朱升互相看了看,俩人虽然不知道倪文俊的事情,但是也能猜出一二,朱升就说道:“上位,天完大刀阔斧,攻城略地,看似酣畅淋漓,实则内部隐患众多,如果没有料错,他们必定是出了事情。陈友谅是回去解决了。不然的话,陈友谅被吓跑了,城里的守军也会军心崩溃,断然不会如此硬气。。”   朱元璋点了点头,认可了朱升的判断,却又道:“照这么说,陈友谅是没有放弃洪都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洪都如此紧要,陈友谅怎么舍得放弃!”   老朱沉吟起来,良久才道:“既然如此,那是尽快拿下洪都,给陈友谅一记耳光,还是等待战机呢?”   朱升和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后者。   天完兵马,连战连捷,他们士气高昂,十分能打,这是不必说的。   朱家军相对战斗经验不如天完,但是胜在训练严格,军纪分明,后勤补给充分。   两头猛虎争斗,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从来没有十足把握,任何意外都会发生,列强之一不也会兵败非洲,还赔了巨款吗?   此刻强攻洪都,人家凭着坚城,没准还真能击败朱家军。   所以对于朱家军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扬长避短,不断积累胜算,在最合适的时候,发动最凌厉的攻势。   “主公,要让我说,咱们不如锁城!”   “锁城?”   “对!就是把洪都给围起来,咱们在外面修筑一道工事,反困住城里,让他们孤立无援。正好可以消耗城中的粮草士气,打击守军士气。如果陈友谅统兵援救,我们就来一个围点打援!”   张希孟说完,朱升立刻道:“上位,张相的意思我也赞同。要想打赢天完,就不能意气用事,而是要扬长避短。我们一路行军过来,补给充足,粮食堆积如山。夏粮收获之后,各地都抓紧整地,种植水稻。只要到了秋天,还能有更多的收成,我们粮食不缺,士气旺盛,大可以跟天完耗下去!”   顿了顿,朱升又道:“我和那个赶车的小姑娘聊过,她说现在村子里许多女人都下地干活了。过去那些只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都到了农田里干活。她们说这是自己的田,让男人耕种,她们不放心!”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笑出声,“竟有此事?女人能负担得了?”   朱升没来得及说话,张希孟就笑道:“主公,你和夫人貌似一起插秧过啊!”   一提这话,老朱顿时哑口无言了。   说来惭愧,俩口子在水田插秧,他还真就比不过马氏,哪怕拼了命,也没有人家快。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一无是处。   使用牛犁翻地,到了地头的时候,需要调转方向。   这事就很麻烦,牛犁上面会沾满泥土,十分沉重,而且又要驱赶牲口,需要一只手提着犁,一只手挥动鞭子。   几乎九成以上的妇人,都干不了这个活儿。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帮忙翻地,剩下的女人都能干了。   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没有牲畜,需要人力来拖拽犁杖,这时候一个男人都不行,必须好几个人。   这就要提到朱家军的均田了。   其实前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均田之外,还有打击豪强,除了要分土地之外,还要收取浮财,尤其是牲畜牛马,更要拿出来,分给老百姓。   有了农具,有了耕牛,老百姓才能顺利耕种田地,不然也不是真正的均田。   事实上为了帮助百姓耕种,朱家军做得远不止这些。   比如在农忙时期,军中的驮马牲畜,是可以外借的……渡江以来,俘虏了那么多元兵,也是会派他们下地干活的。   再有,还从各地征调兽医,帮着照顾好牲畜,确保万无一失。   也先帖木儿就是其中的一员,每天都要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全力以赴,修牛蹄马掌,忙得不可开交。   朱家军不敢说把一切都做到了完美,事实上牲畜的缺口还非常大,哪怕再多几倍都填不满。不过还是那句话,好坏都是比出来的。   以如今朱家军的耕种条件,绝对比起任何势力都要强十倍,百倍!   每一次收获,都能让朱家军变得更强。   既然如此,那就跟天完打一场不那么酣畅淋漓的消耗战又何妨?   朱元璋采纳建议之后,立刻把徐达几个人找来,再度商议,最终老朱压着常遇春和胡大海,通过了锁城的计划!   洪都城中的胡廷瑞没有等到朱家军猛攻城墙,反而发现朱家军在奋力挖沟,一道壕沟,一道土墙,再有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这是要把我们变成囚犯!   好歹毒的朱元璋!   胡廷瑞得到的任务是死守洪都,这下子把他弄得不会了,该怎么办啊?   胡廷瑞拿不定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家军大兴土木,构筑超大的牢笼,把他们关起来。   而在另一边,陈友谅却是急匆匆返回汉阳。   在路上,陈友谅还遇到了悍将张定边。   此刻这位让常遇春都吃瘪的猛人,单人独马,气势冲天,直奔汉阳而来,正巧碰上了陈友谅。   “俺听说大将军竟然跟元廷勾结,想要投降,这算什么?”张定边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情点破了。   “俺打算去见大将军,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陈元帅,你怎么看吧?”   陈友谅深知张定边的脾气,自然是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张将军,你和弟兄们都觉得不能降元?”   张定边眉头挑起,怒冲冲道:“自然是不能!且不说彭祖师死在了元鞑子手里,咱们双方仇深似海!单说朱家军那边,他们可是成天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难道咱们要给鞑子当狗汉奸吗?”   陈友谅听到这话,不由得深吸口气,“张将军,你很了解朱家军?”   张定边沉声道:“谈不上了解,就是细作探查军情的时候,送来了一些他们的法令……太深奥的东西俺也看不懂,俺只是觉得他们很讲理!”   “讲理?”陈友谅不解。   “对,就是那种把事情说清楚,让你心服口服的那种。”   陈友谅眉头紧皱,这个说法还真是新鲜,张定边打赢过朱家军,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朱家军,反而有钦佩之意,这个朱家军,还真是有点东西。   不过陈友谅也无瑕多想。   张定边的出现,让陈友谅坚定了一个判断。   倪文俊打算借助元廷诏安,取代徐寿辉,更上一层楼,这想法绝对不可行。天完国内,有太多的彭党势力,哪怕张定边这种非彭党成员,也对元廷恨之入骨。   倪文俊根本是异想天开,自寻死路。   陈友谅思忖了少许,突然笑道:“张将军,我能猜出大将军的打算。他不是俘虏了威顺王的家眷吗?如果我们能把这些人都给宰了,断了大将军和元廷的联系,他就算想诏安,也是万万不能了。”   张定边一怔,“陈元帅,你是说咱们去杀了宽彻普化的家眷?”   “对!”陈友谅答应。   “那,那要不要先跟大将军说?”   “不!”陈友谅摇头。   “那,那不是先斩后奏吗?”   陈友谅吸了口气,“大将军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我们去劝说也不行。但也不能眼瞧着大将军归顺元廷,弄得国中大乱,不可收拾。我们先下手,铲除祸胎,断了大将军的念想,然后我去向大将军请罪,他要杀就杀了我!能用陈友谅一条烂命,挽回大局,我死而无憾!”   张定边听到这话,竟然是颇为感动,好一个陈友谅!   “陈元帅,你不用担心,大将军之上,还有丞相,还要陛下,往下,还有我们这些人,断然不会让大将军对你不利的!”   有了这话,陈友谅脸上涌起似有若无的笑。   可以行动了!   陈友谅和张定边轻松找到了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家眷,包括两个儿子在内,一共四十多口。   张定边冲进去,手起刀落,砍下了两个儿子的脑袋,随后又连斩几个成年女子,张定边就收了刀,提着人头出来。   哪知道陈友谅竟然给手下一个眼色,这帮人直接冲进去,不由分说,所有老幼妇孺,一个不留,就连三岁的孩子也被杀了。   张定边顿时皱眉头,陈友谅却毫无顾忌道:“斩草除根,不如此没法坚定大将军的心。走吧,咱们去见大将军!”   陈友谅拉着面色难看的张定边,去见倪文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必胜   倪文俊和陈友谅一样,都是渔夫出身。   像这种猛人都有个离奇的出身,倪文俊的妈在生他之前,就梦到了白虎入怀,倪文俊膂力过人,勇猛无敌,号称蛮子!   此时从他起兵以来的战绩来看,还可以给他个更响亮的称号:猛男!   倪文俊遇到的主要对手就是元朝威顺王宽彻普化。   他们俩是老冤家,红巾军刚起兵的时候,就交手过,彼时倪文俊大获全胜。   四年之后,老对手再次交锋,宽彻普化集结大船四十余艘,让三个儿子领兵,并且为了表示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把家眷妃嫔都放在了船上,要跟倪文俊决一生死。   从前宽彻普化是犹豫就会败北,这一次他改了习惯,果断出击,奈何果断依旧白给!   倪文俊在浅滩伏击宽彻普化的船队,焚毁宽彻普化的大船,杀死一子,俘虏两子,其他家眷悉数被抓。   搞笑的是宽彻普化摆出舍命一搏的架势,结果眼瞧着兵败,他抛弃了家眷,自己溜去了陕西。   重新娶了媳妇,正在努力耕耘,争取多生几个娃。   说起来宽彻普化有点搞笑,但是这位威顺王镇守武昌三十年,根基深厚,不可一世,是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结果被倪文俊一举摘除,随后他攻克汉阳,襄阳等地,一手造就了天完的重兴。   论起打仗的本事,倪文俊绝对堪称一流。   但是就跟吕温侯一样,在政治上太白痴了。   倪文俊想要往上爬,可上面还有天完大帝徐寿辉,还有那些彭党老人,他们都是倪文俊躲不过的拦路虎。   然后这家伙就憋出个馊主意,他打算归降元廷,得到诏安,然后打着元廷的旗号,消灭徐寿辉,解决掉赵普胜等人。   偏偏倪文俊做事不小心,竟然泄露出去。   面对此情此景,徐寿辉情何以堪,他只想说,文俊啊,你是越来越像小奉先了。   徐寿辉虽然是彭和尚推出来的吉祥物,但是在彭和尚死后,徐寿辉也拉起了一些自己的势力,毕竟在这个年月,能够不死,那就是本事的体现。徐寿辉秘密联络重臣,又直接拉拢陈友谅,准备来一出铲除权臣的大好戏码。   只是徐寿辉没有料到,相比起做事很糙的倪文俊,陈友谅更有当小温侯的资格。   他提着宽彻普化家眷的人头,跪在了倪文俊面前,涕泪横流。   “大将军,我天完自立国以来,就要压倒大元一头。如今元廷兵败如山倒,刘福通举兵北伐,就连朱元璋,都喊出了驱逐胡虏。我天完起义最早,建国称帝最早。乃是义军之首。如何能犹豫不决,和元鞑子勾勾搭搭,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天下人小觑?”   “末将不才,擅作主张,杀死了宽彻普化一家,以安定人心,告诉所有将士,我天完上下,和元鞑子势不两立,有死无活!”陈友谅仰起头,哭道:“末将一心为了大将军,事情紧急,才先斩后奏。若是大将军觉得末将有错,末将愿意伏诛!只求国内相安无事,上下一心,可不能断送了大好局势啊!”   陈友谅说完,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他的心怦怦乱跳,倪文俊号称蛮子,残忍暴戾,一怒之下,的确可能杀人。   不过陈友谅很想赌一把,赌倪文俊不敢杀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倪文俊居高临下,一语不发,汗水从陈友谅的脸颊流下来,渐渐的,竟然成了两个水洼。   陈友谅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几乎撑不住了。   而就在这时候,倪文俊突然哈哈大笑,竟然站了起来。   “老陈啊!你听谁说的,咱要投降狗鞑子的?兵不厌诈,你难道不懂?”   陈友谅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末将糊涂,的确不懂,请大将军指点!”   倪文俊大笑道:“现在刘福通北伐,俺假意和元廷往来,是安抚元廷,让他们一心跟刘福通斗,咱们则是放手顺江东流,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懂了吗?”   “懂!懂了!大将军神机妙算,末将惭愧!”陈友谅几乎五体投地,心砰砰乱跳。   倪文俊看了看他,又看看同来的张定边,哂笑道:“你们竟然都不信俺,还杀了宽彻普化的家人……不过杀了也就杀了,俺也懒得和元廷耍手段了。传令下去,告诉全军,咱和元鞑子势不两立!”   倪文俊用力吸口气,“再有,陈友谅擅自杀俘,免去你在江西的官职,暂时驻守黄州,就这么定了吧!”   陈友谅立刻磕头,而后恭恭敬敬,从大将军府退出来,张定边跟在身后,他还有些不服气,替陈友谅冤屈。   倪文俊的话明明是扯谎,凭什么夺了陈友谅在江西的兵权?   “元帅!你不要灰心,我会想办法,跟丞相说……”   没等张定边说完,陈友谅一伸手,拦住了他,原本还惶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什么倪蛮子!倒也寻常!”   陈友谅一扫方才的颓唐……倪文俊不敢杀他,就已经是输了。后面说那么多废话,不过是给自己找补面子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次还是倪文俊输了。   他想忤逆上面,结果却被手下打了嘴巴子,还不敢对部下怎么样……从洪都到黄州,貌似还立着天完都城更近了。   看起来咱们天完的传统,就是以下犯上!   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而下一次咱一定准备更充分,态度也会更强硬!   倪文俊,你给我等着。   ……   天完内部的这一点波澜,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陈友谅镇守黄州,倪文俊亲自率领大军,沿江而下,进入江西,有跟朱元璋决战的架势。   但正如陈友谅所想,下克上的种子,已经在天完种下了。   原本倪文俊就不是什么强势天子,现在各路大将又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暂时的平静,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积蓄能量罢了。   只等时机成熟,一下子炸裂,炸个飞身碎骨,天崩地裂!   虽然天完整体状况还好,但是江西的战场却是情况糟糕了许多。   就在陈友谅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整个战局都急转直下。   洪都位于赣江东岸,临水而建,由于守着赣江巷道,商贸繁荣,客船往来不绝。   洪都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光城门就足有八座,另外还有水门。   这么多的城门,就意味着难以防守,处处都是破绽。   因此胡廷瑞见朱家军没有立刻攻城,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加固城墙上面,甚至在抚州门内侧,修筑了瓮城,抵御朱家军。   “当真是一座坚城啊!”   朱元璋领着张希孟看过之后,不由得发出了赞叹,他突然笑道:“张先生,你说要是咱们拿下了洪都,又该怎么守城?”   张希孟微微一怔,“请主公指点。”   “咱会先拆了西边临近赣江的城墙。”   “为何?”张希孟好奇道。   朱元璋一笑,“咱在金陵的时候,就观看过江水起落,洪流滚滚。如果赶上雨水充沛,河流暴涨,再用大船载着兵马,就可以瞬间登城,到时候还拿什么守城?”   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老朱的想法的确高明,不过就算拿下了洪都,估计也不是自己守城。他不由得看了看跟在老朱身后的朱文正和李文忠,发现这俩人听得都很仔细,张希孟忍不住点了点头。   “主公高见,只不过我们攻城,却是不需要越过赣江,相对容易许多。”   朱元点头,“没错!其实这个情形让咱想起了当初的濠州,彼时濠州背靠淮河,咱负责驻守西门,面对的也是元廷主力,贾老大人可是给咱玩了不少花样啊!”   想起曾经的战斗,朱元璋越发有了兴致,就对张希孟道:“先生可记得,那时候咱还是第一次见过吕公车,还幸亏是你认出来,不然濠州危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主公客气了,其实以主公的勇武,保护濠州,没有什么难的,臣不过是锦上添花。要说当初,臣倒是觉得那些回回炮更可怕!假如不是元廷催促,从容布置,发挥回回炮的杀伤力,早晚有一天,能把濠州轰开!”   朱元璋深以为然,因为彼时濠州虽然也有些回回炮,但都是元军留下来的,他们还不会制造,如果硬拼消耗,肯定会失败的。   只可惜元廷不信任汉臣,又缺少粮草,支撑不下去。到了高邮之战,就连蒙古人也不相信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是啊,当初的事情,咱们也说不好,不过到了今天,咱们似乎可以验证一下!”   张希孟微微吃惊之余,又生出了一丝丝的期盼……原来就在朱家军从容修城,封锁洪都的时候,一批最新制造的回回炮又送来了,不光有炮,还有更多的火药,开花弹。   以如今朱家军的粮草储备,物资供应,士兵训练,确实可以把当初贾鲁没有执行下去的方略,彻底做下去,再无掣肘意外。   “真是没有想到,咱们竟然变成了昔日的对手啊!”老朱仰天长叹,充满了轻松和欣慰。   张希孟低声道:“手段或许想通,可咱们初心不改,护民之心不变……所以,我们必胜!”   朱元璋瞳孔收缩,半晌握拳道:“没错,我们必胜!” 第二百四十章 红烧肉有的是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起,仔仔细细,观察了洪都城,看过之后,张希孟也多少理解为什么这座城池能创造奇迹,甚至决定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命运。   作为一座临近赣江的富庶城池,洪都建城,使用了非常多的青石砖瓦,结构坚固异常。   虽然有八座城门,看似攻击的点不少,防御起来必须分兵,增加难度。但是每个城门都相当稳固,不用问,在里面一定修了瓮城。   再加上江水充沛,洪都的护城河足有三十丈!   这是一个让人有点绝望的宽度,朱元璋攻城略地,哪怕是金陵,也没有洪都这么宽的护城河。   而且负责驻守洪都的还是天完的常胜精兵。   坦白讲,如果陈友谅坐镇,朱家军真的没有必胜把握。即便陈友谅走了,想要拿下洪都也不容易。。   “张先生,咱们的回回炮,可能打得到洪都城墙?”   “没问题。”张希孟很干脆回答,回回炮大放异彩的是襄阳之战,彼时襄阳的护城河足有一百丈,而回回炮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弹丸,落到地上,可以入地七尺,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而且如今的回回炮又是经过百年发展,贾鲁也进行了多次改革,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更加强悍。   其实也正是出于对回回炮威力的认可,张希孟才没有急着鼓捣火炮。   这也不是说就不发展,实际上张希孟一直在让工匠研究火器,但是任何新的发明,都需要一个不断改良,走向成熟的过程。   火炮更是如此。   就拿火炮的材料来说,初期青铜铸砲,效果肯定更好,但是青铜太贵了,铜也是货币,名副其实的钞能力,打仗等于烧钱的完美案例。   朱家军真的一点铜也没有吗?   自然不是的,实际上铜陵就是产铜的重镇,还被冠以铜之名。   但是需要工匠,需要投入资源,需要时间……而且别忘了,铜陵挨着长江,天完的水师又比朱家军厉害不少。   解决不了安全的问题,就大规模开采铜矿,万一被袭击了怎么办?   所以说一个国家发展的正常顺序,永远都是先解决安全问题,有了打狗棍儿,才能考虑吃得更好,穿得更好。   如果顺序反了,你手上的财富,很可能就是别人的猎物。   天完陈兵长江中游,气势汹汹,着实是心腹大患,威胁太大了。   眼下的朱家军还没法在火器上大放异彩,不过所幸还有贾鲁这种器械高手,足以凭着武器犀利,撼动眼前的坚城。   胡廷瑞在巡视城防的时候,就发现朱家军在城外修好了一圈围墙之后,竟然又挖掘壕沟,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他们是想掘地道入城,当真是痴心妄想!”   胡廷瑞跟身边人道:“我早就查看过来,洪都护城河这么宽,挖地不到三尺,就有水渗出来,想要掘地道,必定垮塌,他们是白费功夫,自取其辱!”   胡廷瑞信心满满,但是他还保持了冷静,下令部下,严阵以待。   又过了几天,胡廷瑞发现情况或许不对了。   朱家军并不是挖掘地道,而是向上堆起了土丘。   难道他们是要起土山攻城?   “传我的命令,把咱们在襄阳缴获的回回炮拉出来,我要让朱元璋知道咱们的厉害!”   所有的天完兵将,几乎都跟胡廷瑞一样,充满了信心。   毕竟这两年来,他们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来吧,放马过来!   就在朱家军锁城的第二十天,在洪都的东南角,两个方向延伸开,一共八十架高达三丈的投石机,被放在了预先堆好的底座上。   巍峨的机械带着十足的力量感,好像是两排凶兽,虎视眈眈。   朱元璋满身铠甲,出现在了土丘之上,张希孟竟然也十分难得地配着宝剑,站在了朱元璋旁边。   而在老朱的另一边,则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说来有趣,别的大将都不待见这些笨重的玩意,李文忠被塞到了砲队,当了千户。   朱文正也被硬调过来,当了指挥使。   其实朱文正的悲剧也跟朱元璋有关系,都怪他一时失了计较,把朱文正捧得太高,竟然让他当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弄到了这一步,不出事才怪。   张希孟在军中,一直似有若无地压着朱文正,年轻人不可太气盛。   你要是实在嫌自己官小,我给你弄个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跑去六合县驻守,给金陵当屏障去。   别扰乱军中的人事安排,升迁序列。   老朱也明白张希孟的用意,而且朱标也出生了,他并没有那么急切提携朱文正。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亲侄子,老朱对朱文正的偏爱,还是掩饰不住的。   “文正,咱知道你小子想管骑兵,还私下里抱怨,是张先生把你弄过来的……你小子就不要不识好人心了。今天你就能体会到张先生的苦心了。”   朱文正脸色微红,也不只是羞的,还是怕的,他连忙道:“叔,那是小侄头几天胡说八道,这些日子训练砲手,我早就知道了张相的好意。我就打算今天一显身手,让他们知道朱家军的厉害!”   朱文正说着,又道:“叔父,你和张先生可以下去了,这里交给小侄就是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为什么?难道还有危险不成?”   朱文正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虽说城里的回回炮多半打不到这里,但是总要以防万一。叔父,你还是和张先生下去,等着好消息吧!”   朱元璋没搭理他,而是扭头道:“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一笑,“还能怎么看,自然是在这里看了!元军的回回炮,我还是清楚的……”   不待张希孟说完,突然就有破空之声,大家急忙抬头,只见一颗石丸划过护城河,奔着张希孟这边飞过来。   在距离张希孟他们还有十几丈的地方,深深砸入了地下,竟然几乎看到了石丸了。   所谓入地七尺,这个传说不是假的!   坦白讲,在飞过来的一刹那,张希孟的心是悬起来的,手脚也是僵硬的。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投吸”,你们不讲武德,好自为之!   “还愣着干什么!”   朱元璋怒喝,“给咱狠狠打!”   朱文正浑身一颤,全神贯注,盯着远处的洪都,舌战春雷,一声怒吼,“发射!”   士兵奋力挥刀,斩断绳索,配重石块迅速下落,足足一百八十斤的实心弹丸应声腾空,带着比刚刚猛烈数倍的破空之声,砸向了对面的城墙。   一架投石机如此,其余的尽数如此,只见铺天盖地的弹丸,带着愤怒,飞跃过宽阔的护城河,重重砸在了城墙上。   轰然一声,砖石炸裂,灰尘腾空。   还站在城头的士兵只觉得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他们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亲自督战的胡廷瑞甚至惊讶地发现一枚巨大的石丸,越过了城墙,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砸在了几个士兵的中间。   其中一个被正中,直接没了上半身,另外几个也纷纷倒地,有人毙命,有人受伤,迸溅的鲜血落在了胡廷瑞煞白的脸上。   他伸出手,缓缓擦了一把,在眼前拈开,还带着温热的血色告诉他一件事,只是稍微差了一点,城外的投石机是完全可以砸到他的头上的!   怎么会?   完全不合常理啊,朱家军的回回炮怎么比他们的还好?   胡廷瑞头皮发麻,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不妨碍他大步后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其他的士兵更是跟见鬼了似的,狼狈逃跑。   从实际战果来看,投石机的齐射并不算太大,只有一半不到的弹丸落在了城墙上,更有不到一半,将砖石砸裂,其他的就只是掸掸灰罢了。   至于砸死的士兵,更是只有十几个。   但是这已经足够骇人了,洪都城里的天完士兵,第一次意识到对手有了无可战胜的力量,或许他们会输!   一击就把敌人的胆气打掉大半,朱文正心花怒放!   他更加疯狂大叫,“快,装填,给我狠狠打!”   朱家军这边发疯一样升起配重的石头,用绳索固定好,然后再装上弹丸,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而就在这时候,天完的兵丁竟然冲上了城墙,拼着老命,把他们的回回炮运下去,不得不说,这帮人的勇敢也是让人叹服。   此刻留在城头的任何东西和人,都会成为朱家军的战利品!   还没等他们将回回炮完全撤回,又一轮射击到了,天完的士兵吓得爹妈乱叫,撒腿就跑,再一次留下了几具破碎的尸体。   从这一刻开始,朱家军就开始稳定输出,不断轰击洪都城墙。   也不知道是谁修得这座洪都城,绝对堪称固若金汤,面对朱家军的疯狂轰击,连续五天下来,竟然依旧屹立。   只是有些城墙砖已经成片脱落,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出现了一些裂缝儿。   这就是城墙支撑不住的先兆,只要打下去,终究会敲开的。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如临大敌。   而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临近中午,朱家军竟然提前半个时辰,停了射击。   就在他们摸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风,飘到了城里。在朱家军的炮兵阵地上,赫然出现了十几口巨大无比的铁锅。   里面满是大快的红烧肉,朱文正兴奋大叫,“吃!使劲吃儿!红烧肉有的是!吃饱了回头给我狠狠打!” 第二百四十一章 败得真惨   朱家军的砲车压着洪都守军打也就算了,连伙食也稳稳胜过一筹。   既杀人又诛心。   这一手着实是够狠的。   但是咱们富裕了,吃的好了,用的武器也好了,这还有错?   朱家军除了均田搞得好,军屯这一块也是一把好手。   原本朱家军还只是要求乙等营多种田,结果渡江之后,一些甲等营也不干了。不说别人,徐达就是最积极地。   他告诉部下,打仗要行,种田更要行!   这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要是不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打仗种田,咱都要当第一名!   徐达亲自下场,带头种田。   他这可不是一时兴起,实在是种田这事太香了。   眼下李善长那边已经能充足供应军粮,军屯这边生产出来的粮食,大可以拿来干别的。比如常遇春,他就提议,希望朱元璋答应,可以在军中酿酒……结果就因为这事,让老朱足足骂了常遇春半个时辰。   这还不算完,老朱愣是让常遇春写三千字检讨,还要在所有指挥使面前朗读。   深刻反思,彻底检讨!   身为带兵将领,难道不懂军令的重要?   不许酿酒,就是不许。   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胡三舍的案子摆在前面,以后也是一样,谁敢私自酿酒,定斩不饶!   朱元璋的坚决态度,吓坏了下面的将领。不过也没有关系,不酿酒就多养活鸡鸭鹅狗,多吃肉,把士兵养得壮壮的。   基本上进了朱家军的年轻士兵,半年之内,体重都能增加二十斤以上,那些没满十八岁的,甚至个头还能往上蹿一截。   等回家之后,亲戚邻里都要吓一跳。   竟然变了个人!   高大威武,行走坐卧,气势高昂……这样的后生上哪找去?   很多朱家军的士兵,只要回家,就会有一大堆的媒婆主动登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怎么说呢,只要进了朱家军,基本就不愁没媳妇!   只要穿上火炭红的鸳鸯战袄,你就是乡间最靓的崽儿!   没法子,这就是朱家军的底气所在。   洪都的攻城战,很快变成了朱家军炫富的舞台。   每天都是投石机轰城,然后每天都是三顿好吃的,就在洪都城外,铁锅灶台,香气四溢,肉体和心灵,双重折磨。   奶奶的,这帮朱家军怎么这么有钱?   天天吃肉,撑死你们!   士兵张开大口,狠狠塞进去一口米饭。   咔!   咬到了沙子,牙掉了一块!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士兵快哭了,其实洪都城里也不是没有吃的。陈友谅高歌猛进,打了那么多胜仗,缴获相当充分。   洪都城里的粮食还是够吃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就算够吃,天完的兵将也会层层盘剥,到士兵手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不够的。   军饷打折扣,军粮掺沙子。   放在过去还能忍,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那可就成了折磨。   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朱家军,那是真的恐怖。   他们抬着一两百斤的弹丸,不断向洪都城中发射,就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洪都城墙上的附属物,从城门楼,到垛口,女墙……能毁掉的全都一点不剩。城墙外面的砖石也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泥土。   在弹丸的猛烈轰击下,泥土跟雪崩似的,成片滑落。   这也就罢了,朱家军竟然还弄了许多开花弹。   到了第十天,有一半的弹丸都是开花弹,这些弹丸重量轻,射程远,轻易能越过城墙,滚落城里,爆炸,起火,硝烟弥漫,烈焰飞腾。   洪都城中,宛如炼狱。   “舅舅,咱们不能这么挨打下去了,我要出城。”   外甥康泰气冲冲向胡廷瑞叫苦,就在昨天,他去巡视抚州门,不远处掉落一枚开花弹,火药炸裂,高温气浪扑面而来。   康泰的胡子,眉毛,全都烧没了。   幸好还有点距离,不然他就被吞噬了。   只不过现在也是狼狈不堪,在眉毛和胡子长出来之前,他的脸就跟扒了皮的煮鸡蛋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当真不能这么下去了,不然再过些日子,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洪都必定失守!   胡廷瑞眉头紧皱,“你想出城?可你要知道,朱家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已经修好了城墙,万一自投罗网,又该怎么办?”   康泰哂笑,“舅舅,你还没看出来,朱家军不就是仗着财大气粗,欺负咱们吗?论起打仗,他们肯定不行,让外甥好好教他们!”   胡廷瑞迟疑再三,到底还是点头了,不过他还是吩咐道:“你可不许轻敌,朱元璋渡江以来,攻必取,战必克,不是好对付的。”   康泰满不在乎,“那是他没有遇到咱们,舅舅瞧好吧!”   这家伙调集了三千精锐,各自带着短刀利刃,趁着夜色,从洪都城下来。   然后迅速泅渡过护城河,直接扑向了朱家军修建的城池。   双方距离最近不过几百步,当他们渡过护城河的时候,距离更近了,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到朱家军近前,然后杀一个措手不及。   康泰带头冲锋,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朱家军的城墙内外,响起了大鹅的叫声。   这一刹那,都被康泰弄迷糊了,不是该狗叫吗?   怎么是鹅叫?   康泰不清楚,这事自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军中养些狗,用来守夜,防止敌人偷袭,这是很正常的做法……但是张希孟发现,朱家军养殖鸡鸭鹅够多之后,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尤其是脾气暴躁的大鹅!   相信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被鹅追杀的惨痛经历吧?   凶猛的大公鹅,在村子里,绝对是恶霸级别的存在,横踢竖卷,就好像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别说人了,就算是小狗,黄牛,只要鹅脾气上来,也会冲上去,伸长脖子,狠狠咬过去。能不能打赢不说,要的就是斗破苍穹的劲头儿!   其实从战斗力上看,鹅也是相当不低的,黄鼠狼能偷鸡,可曾见过偷鹅的?   大鹅嘴里带着锯齿,力气又大,一口咬下去,落在人身上,也要青紫一大块,小一点的动物,甚至会死在鹅嘴之下。   张希孟研究了半天,竟然让他琢磨出了用大鹅警戒的损主意。   大家伙最初还不认可,但是用过之后,谁都说……真香!   大鹅的机敏程度,是不比狗差的……而且大鹅便宜,吃得更少,且数量够多,成群行动。   试想一下,有人偷偷接近军营,如果只有寥寥几条狗,有太多的办法,可以除掉狗,防止出声。   但是换成了大鹅,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少十只八只的大鹅,遇到了人接近,拼命大叫,什么人有本事一下子除掉几只鹅?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有漏网之鹅!   从警戒的角度看,鹅的确比狗好用。   而且鹅不只是好用,更好吃!   完全可以跟军粮一起送来,当做储备粮用,想吃就炖了,在炖之前,还能老老实实守夜……试问还有这么高性价比的食物吗?   这不,今天的鹅兄就立了大功,一番鹅叫之后,突然火把四起,亮如白昼。从朱家军的墙上,探出了数百张弩箭!   “放!”   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康泰顿时懵了,他为了偷袭,手下士兵都是黑衣短兵,连铠甲都没披,最多只是穿了披甲。   这点防护能力如何挡得住铺天盖地的弩箭。   几乎一瞬间,就有上百人中箭倒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康泰的肩膀也被插了一箭,疼得他几乎昏倒。   “快,返回去!”   可就在这时候,从朱家军的大营之中,响起了马蹄声音。   一支枕戈待旦的骑兵出发了!   常遇春一马当先,从左翼杀出。   他的眼睛都亮了。   孙子,等了你们这么多天,还以为你们不敢出来呢!   “跟我杀!”   常遇春一马当先,而在另一边,胡大海也领着三百甲士杀出来了,他手里提着利刃,身上披着重甲,一头撞入天完兵马中间。   战斗迅速变成了屠杀。   常遇春横冲直撞,就像是驱赶受惊的羊群,把天完的兵马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随后胡大海就杀过来了,他们挥舞着利斧,完美上演收割人头的奢华表演。   鲜血迸溅,哀嚎凄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就在洪都城外,朱家军以压倒性的姿态,给天完兵马上了一课,老子们不光比你们富裕,更比你们能打!   战鼓隆隆,酣畅淋漓。   朱家军放肆追杀,天完的残余兵马,仓皇退到了护城河前,人们就像是下饺子似的,逃到河里。   由于惊慌失措,互相踩踏,有人落水之后,就陷入了淤泥,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把后面的人踩到水下,活生生淹死。   后面还有朱家军的追杀,兜着屁股杀过来,人们不顾一切逃命,哀鸿遍野,搏命挣扎,水淹践踏。   足足三千精锐,返回洪都的,还不足八百人。   胡廷瑞的心都要碎了,这些人可都是他和陈友谅的乡亲,不光是精锐,还是心腹啊!   “康泰,康泰在哪里?老子要杀了他!”   胡廷瑞红着眼珠子怒吼,眼前一阵阵发黑,心疼欲死。   而此时已经天明,有人发现,就在朱家军这边的投石机架子上,竟然挂着一个人。   赫然正是五花大绑的康泰!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朱文正贼兮兮道:“你要是不投降,咱就把你当成弹丸,抛到城里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金悬赏   康泰虽然兵败被俘,但却不是软骨头,他切齿咬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败在了一群大鹅的手里。   “杀吧!杀了老子,你们也活不了!”   朱文正呵呵冷笑,“杀你比碾死一只鸡还容易,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来人,把他放到砲上!”   士兵们立刻将康泰放下来,然后七手八脚,把他安放在弹丸所在的勺子里……这玩意能投掷两百斤的弹丸,也能投掷一百多斤的大活人。   康泰仿佛能看到自己原地起飞,直奔洪都城头飞过去,然后一头砸在城墙上,来一个粉身碎骨,碎成一地。   死法有很多,但是能死得这么有创意,也真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胡廷瑞,别负隅顽抗了,快点投降吧!”   有士兵朝着城头大吼,“瞧见没有,你的外甥都要死了!”   胡廷瑞如何不知,损失三千精锐已经让他怒火中烧,又赔上了一个外甥,他更是气得要死。   “废物,没用!明明告诉你,不要轻敌,不要轻敌!还是自己找死!”胡廷瑞痛骂康泰,但到底是自己的外甥,眼看着就要粉身碎骨,他又能如何?   连战连捷的天完,可不是元军。   当初张希孟安排人在扬州城下炖肉吃,直接就瓦解了军心。   天完可不一样,他们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团队,虽然偶遇挫折,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认输投降!   “姓朱的,你们放马过来吧!想让老子投降,做梦!”   胡廷瑞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朱文正气得够呛,他真想一刀砍断绳索,把康泰发射出去算了。。   不过朱文正到底没下得去手,这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张希孟早有吩咐。   这一次朱家军的作战方略还是围点打援,蹂躏守军,只是为了削弱战斗力,真正紧要的还是援军。   能在洪都,重创天完,遏制住他们向长江下游的发展势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问题是围困洪都一个多月了,居然还是无动于衷,这可不行啊!   “康泰,你的运气还不错,我们可以放你离开,但是却不能让你回洪都,你现在就去江州,去见倪文俊,就说我们约他在洪都决战,一战定生死,去吧!”   张希孟塞给了康泰一封信,然后让人带着他到了武阳渡口,随即乘船进入鄱阳湖,而后直奔江州。   康泰虽然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是这一次过去,依旧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倪文俊已经出手对付了陈友谅,作为陈友谅的部将,谁知道倪文俊能不能愿意搭救?如果他不派兵,这几万弟兄,还有洪都城,只怕都保不住了。   而洪都一旦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南边的抚州,吉安,包括赣州,都有可能落到朱家军的手里,到时候双方的强弱对比,很可能就会该写。   不管怎么说,倪文俊还是天完的大将军,他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康泰迟疑再三,还是在登陆之后,果断前往江州,求见倪文俊。   而此时的倪文俊,正陈兵江州,按兵不动。   随着倪文俊一起出兵的还有太师邹普胜,大将赵普胜等人,可谓是精锐云集,水陆两军,十几万人马,气势汹汹。   按照这个架势,鄱阳湖大战只怕就要提前爆发了,而战争的主角也要换成倪文俊对战朱元璋了。   只是陈友谅斩杀宽彻普化家眷,绝了诏安之路后,倪文俊相当不满。   他在军中整日饮酒,还弄了好些人给他唱戏,不分昼夜,一味行乐,就是按兵不动,毫无作为。   这下子可把邹普胜等人急坏了。   眼下洪都还在大战,你要干点啥,你得支棱起来啊!   被逼无奈之下,邹普胜和赵普胜一起来找倪文俊。   算起来普字辈里面,叫普胜的就有好几个,除了这俩之外,还有李普胜,也算是彭和尚朴素而美好的愿望吧。   赵普胜是老熟人了,当初巢湖水师要出长江,就跟他打过交道,当初赵普胜也算是老实,没敢和朱家军翻脸。   后来他见天完重新恢复元气,又返回了天完。   “大将军,朱元璋这人有枭雄之姿,手下能人辈出,运筹帷幄,不可小觑啊!”   倪文俊翻着醉眼,呵呵道:“当真?都有谁?俺倒要听听?”   赵普胜深吸口气,“大将军,朱元璋的左相李善长就不消多说了,右相张希孟,据说此人出身张氏,族里的前辈就是云庄先生张养浩,见识非比寻常,拟定均田方略,堪称当世英才啊!还有原来的工部尚书贾鲁,竟然也投靠了朱元璋,现在军中又添了朱升,汪广洋,杨宪,刘基等人,皆是一时才俊。”   倪文俊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听你这么说,都是一些降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元廷就这么老实,怎么不把他们家人抓起来,都给灭族了?”   邹普胜和赵普胜一听都忍不住想笑,你是真拎不清啊!杀张希孟的家人,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老家都没有了直系亲属。   如果要是连族人也都牵连,那可就热闹了,别忘了,在朱家军手里,蒙古俘虏就有不下十万人,还要那么多蒙古人,色目人……一旦开了这个头儿,还不知道谁更倒霉呢!   不是元廷手下留情,而是不敢破罐子破摔。   哪怕到了现在,元廷依旧有许多汉官,军中也有汉人士兵,真的要弄成不顾一切的杀戮,蒙古人岂不是要重复后赵的故事了?   “大将军,不管怎么说,朱元璋善于笼络人心,他手下理政治民的本事都不错……我看应该尽早除掉朱元璋,唯有战而胜之,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啊!”赵普胜苦心劝谏。   倪文俊默默听着,突然一笑,“老赵啊,我就是个渔夫,你也知道的。现在占据了几个省的地盘,坐拥几十万兵马,我都不敢相信。你说到了今天,我还有什么所求?我还有什么打算?我这大将军之上,还有什么人?你说啊!”   倪文俊突然抓住赵普胜,用力摇晃,脸上似笑非笑盯着他。   赵普胜的心突然下沉,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旁边的太师邹普胜更是眉头紧皱,按照道理,他的地位在倪文俊之上,可是很显然,倪文俊不会稀罕他的太师的。   “大将军,元氏失德,天下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且不说北方,就算南方各地,朱元璋,张士诚,乃至于方国珍,陈友定……谁不想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如今我们有了几省之地,带甲百万,正是鲸吞天下,恢复宋氏江山的大好机会。大将军若是能成就如此功业,便是放在史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和大将军相提并论。”   邹普胜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赵普胜连忙点头,“大将军,俺也是这一个意思!”   倪文俊怔了怔,突然无奈一笑,“哎,就算打下天下,也不是臣子的。不管是做丞相,还是管一个省,也无非如此而已。还能比现在强多少?”   这俩人也都不是傻子,倪文俊这货是摆明了心思,他绝了诏安的念头之后,竟然打算换个思路,直接取代徐寿辉,去当皇帝!   对于他来说,往上爬就是他的追求。   给元廷当行省参政,比给徐寿辉当大将军威风,所以他愿意诏安。   现在诏安不成,那他干脆取代徐寿辉。   邹普胜和赵普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货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沉默了良久,邹普胜道:“大将军,乱世英豪,有德者居之。如今雄兵百万,如果能攻下金陵,灭了朱元璋,顺带消灭张士诚等人,一统天下,自然是功高之人为主。天下人都会心悦诚服的。”   邹普胜想给倪文俊画个大饼,劝说他先灭朱元璋,哪知道倪文俊竟然当真了,他呵呵笑道:“还是太师有见识!这么说只要咱打下金陵,你就奉我为主了?”   邹普胜吸了口气,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咬了咬牙,“大将军果真能攻取金陵,到时候自有万民归附。”   邹普胜到底没有说他是不是打算拥立倪文俊,但是倪文俊却是已经这么认为了。   “你们用不着着急的,要说打仗的事,咱心里早有计较了……兵书上不是有句话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其实我早就下令悬赏一千两黄金,从往来长江的商人手里,购买地图。哪里能登陆,哪里有守军,哪里道路通畅,哪里关隘重重。”倪文俊呵呵一笑,“俺自从领兵打仗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你们不会觉得俺就是靠运气好吧?”   害羞羞!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吓了一跳,真没有想到,背着他们,倪文俊竟然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大将军,真的能得到地图?”   倪文俊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可是出了一千两金子,多少人几十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他们又岂会骗我?再有洪都告急,朱元璋摆下了阵势,无非是想以逸待劳,骗咱们过去,我又岂是那么傻的人。你们放心吧,去告诉那个康泰一声,用不着担心,只等着我打破了金陵,他舅舅也就安全了。”   倪文俊谈笑自若,强大的信心,让邹普胜和赵普胜都无言以对了。   这位别的地方不靠谱,但是说起打仗,还真是一把好手,难道真的让他攻入金陵,取代徐寿辉,登基称帝?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唉声叹气,忧心忡忡。   这事情弄得,竟然不知道是盼着打胜好,还是害怕打胜了……   而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另外一边,倪文俊的手下,正拿着十两银子,放到一个商人面前。   “把江州到金陵,这一路上的情形,都给我画出来,十天之内,给我交出来。”   商人看着区区十两银子,嘴咧得老大,这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弄到地图,除了凭着记忆画一部分,剩下的就要找人帮忙,甚至还要实地勘测。十天时间先不说够不够,这十两银子,也太寒酸了。   商人十分为难,“我怕是办不……”   “什么?”   倪文俊的手下冷笑,“你不愿意帮忙,那就是跟我们作对!来人,把他们全家都给我带走!”   商人大惊失色,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知道你往来长江,很有经验。十天之内,给了地图,把家眷还给你,一根毛都不会少。不交地图,我就让你们一家子到地下团聚!”   商人悲愤难平,一转眼过了十天,他果然交了一副地图,那边查看之后,很是满意,笑呵呵归还了他的家人。   “这就对了,下回有事再找你。”   眼瞧着人走了,商人一把拉起老婆孩子,快走!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一家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辆足足花了十两银子雇来的马车。   “去渡口,咱们去洪都,把事情告诉吴国公!那,那幅地图是我画的,我要让吴国公知道!”   妻子一听,惊得脸色惨白,道:“那,那吴国公知道你给那帮畜生画地图,他还不杀了你?咱们去什么洪都啊?你不想活了?”   商人绷着脸,半晌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大笑道:“那地图是我在家里头瞎画的,按照那个地图去,保证他们有去无回!”   妻子怔了怔,突然捂着脸,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都出来了。   “好,老爷好样的!这十天担惊受怕,可算给我们报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们并肩作战吧!   同样是鄱阳湖水道,康泰急吼吼来求援,倪文俊不为所动,连面都没见到。而另一边,商人一家子却是轻轻松松到了武阳渡,见到了朱家军。   也幸亏他们跑了,因为在当天夜里,他家的那一条街道就走水了,二十几家房舍,全都付之一炬。   没办法,不这么办,那之差十两银子的一千两黄金巨款怎么交代?   留着吧,万一大将军问起来,肯定要露馅。   而且地图这个东西,是需要核实查证的。万一出了事,对不上,那该怎么办?   什么,这家伙知道地图是假的?   废话!   十两银子能买到真的地图吗?   真当大家伙是傻子啊?   那既然知道是假的,怎么还敢给倪文俊送去啊?   万一战败了,那岂不是坏事了?   战败?很严重吗?反正大将军都打算投靠元鞑子,只要给他湖广行省参政,他就能杀了徐寿辉……就许你倪大将军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就不许我们下边人找个出路?   这一千两金子,拿出五百两打点,送回家乡五百两藏起来。   不管谁胜谁负,只要咱手里有钱,大约就不会吃亏的。   不论是倪文俊,还是陈友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们开始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开始互相算计,你争我夺的时候,蒸蒸日上的天完,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或许他们依旧强大,依旧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但却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彭和尚不惜一死的弥勒降世,天下大同的朴素理想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争权夺利,互相杀戮。   ……   “小人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商人,神色凝重,“你说什么?倪文俊要攻打应天,你怎么知道的?”   “回吴国公的话,倪文俊派遣手下人,以千两黄金,购买前往金陵,沿途州郡码头的地图,图谋金陵之心,昭然若揭啊!”   “哦!他肯出这么多钱?你为什么又来投奔咱?”   商人满脸纠结,苦兮兮半晌,朱元璋都不耐烦,起了疑心,他这才用力磕头,说出来实情。   “回吴国公的话,他,他出钱这么多,可下面人层层盘剥,到了我的手里,只,只有十两银子,我,我没办法,只能画个假的地图,敷衍倪文俊。我怕事情暴露,这才逃过来,求吴国公庇护!”   朱元璋听得目瞪口呆,一千两金子,变成十两银子,这贪得也太离谱了!   说实话,朱元璋也是这些年被奇人奇事折腾得免疫了,谁能想到,一个小兵,单人独马,就能进城擒拿大将,一个小偷,还敢跳出来,主动自首,那些元廷高官,被俘之后,竟然个个都是人才……   由此看来,花十两银子,买个假地图,然后攻击金陵,这他娘的也不见得是假消息!   就是这么个奇葩年头!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下令,把几个核心文武都叫过来,赶快商量一下吧。   不多时,张希孟,朱升,徐达等人都来了。   大家伙听到消息之后,先是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竟然也合情合理。   张希孟首先道:“主公,根据咱们的人密报,倪文俊似乎有意接受元廷诏安。陈友谅急吼吼回去,又突然杀了宽彻普化的全家,就是阻止倪文俊投降元廷,断了他们的联系。”   这几年的经营下来,朱家军的情报系统已经相当强大了。   吴大头从大都逃出来,不代表朱家军在大都的情报系统瓦解了……恰恰相反,这几年新增了无数替朱家军做事的人。   三教九流,不计其数,什么人都有。   从最卑微的乞丐,到年轻气盛的读书人,最最离谱的是,在这里吗,还有许多蒙古人,色目人。   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其中有七八成以上,都不要任何报酬。   朱家军的分田大纲,宋濂在宗泽墓前的祭文,最近关于向女人授田的政令,包括兴学计划,征税方针……还有那些经典的戏曲作品。   一切的一切,都在民间快速传播,人们渐渐把希望寄托在了朱家军的身上……或许能接触到的人,相比起总人数,还是不值一提,无法扭转天下大局,但是只要在某个行业,有一两个愿意支持朱家军的行内人,他们主动行动起来,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递给朱家军,为朱家军做事。   产生的能量,就是无与伦比的。   说来惭愧,如今的郭英,他愁的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取舍。   天完和金陵,顺流而下,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倪文俊这帮人做事又不小心,被朱家军查清楚,半点不用吃惊。   “倪文俊之流,反复无常,一心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下面人心离散,贪财好利,不顾一切,也是情理之中。”张希孟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道:“主公,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啊!”   朱元璋面色凝重,听起来是个笑话,可是仔细想来,竟然不敢当做笑话,甚至是在笑过之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他也是一方之主,统领着几十万兵马,有着几百万子民百姓,这里面的关节,朱元璋最清楚不过。   打天下不是做生意,当一个老板,只要钱给到位了,下面人就会认真做事。   可是争雄逐鹿不行,因为这个行业风险太大,利益也太大……成了就是九五之尊,输了万劫不复,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身处其中的人,不会因为一点钱财恩惠,就掏心掏肺,把命给你,绝对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认为一个吕布安禄山似的人物,会守住做人底线,唯独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这在逻辑上就不通!   在朱元璋看来,他要赢得手下的认可,最主要的就是以身作则,表里如一,赏罚公平,而且要守住底线。立下的法令,就必须执行,不打折扣。哪怕是胡三舍,说杀也就杀了。   身处乱世,最怕的就是反复无常,摇摆不定。   倪文俊生出诏安之心,天完内部人心浮动,立刻就出现了大乱子,自然要引以为戒。   这么说,倒不是朱家军内部铁板一块,人人都是忠正贤臣。   假如把一千两黄金摆在面前,朱家军内部,能经得住考验的人,只怕也不多。   只不过按照倪文俊部下的德行,想要他们拿出一千两金子收买朱家军的人,不知道倪文俊要出十万两,还是一百万两……这么看起来,朱家军整体还是可靠的,没有办法,收买起来太困难了。   “张先生提醒的是,回头还要严肃军纪,落实法令……要让所有人知道,咱说话是算数的,咱表里如一,绝不会出尔反尔!”   老朱果断道,这事情的重要,甚至要在作战之上。   说完之后,老朱这才继续讨论眼前的战事。   “倪文俊不来,反而要攻击金陵,咱们该如何是好?”   朱升思量道:“上位,虽然倪文俊弄了假地图,着实可笑。但是此人凶悍善战,不可小觑。地图的错误,能让他吃亏,却不足以让他打消攻击金陵的念头,我们能选的不多,最稳妥的就是撤兵回去,在长江沿线,选择地点,给他们迎头痛击。”朱升说到这里,看看眼前的三个人。   发现不光指张希孟还是朱元璋,乃至徐达,都在皱眉头。   他们围攻洪都这么久,已经轰破了城墙,如果就此退去,下次再想攻破洪都,就难上加难了。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立刻回援,就当真能挫败倪文俊?   貌似也没有这么简单。   徐达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倪文俊攻击金陵,想的是逼迫咱们回师。咱们能不能立刻攻克洪都,反而去攻击江州,迫使倪文俊回援呢?”   张希孟眼珠瞪圆,这想法不错,不就是换家吗!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就是长江沿线的朱家军,能不能撑得住?   还有,倪文俊拿了个假地图,鬼知道他会从哪里发起攻击……   这下子反而是朱家军难办了。   “这样吧,立刻传令,先告诉金陵的李善长,让他下令戒备。再有,徐达,你和常遇春胡大海,猛攻洪都,再派人去劝降胡廷瑞,五日之内,攻破洪都……如果不行,我们就只能先退兵了。”   朱元璋决定之后,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用力颔首,十分赞同朱元璋的安排。   朱家军立刻行动起来,该送信送信,该劝降劝降,该筹备攻势筹备攻势……一句话,朱家军动起来了。   大江之上,风浪涌动,长江两岸,水稻长势喜人,要不了多久,又会迎来丰收。也先帖木儿领着几个兽医,正在给丁家洲当地的农户,修剪牛蹄,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不远处,正有两万多元兵俘虏,在这边修建城堡,铺路修桥,为了开发铜陵的矿产做准备。   伴随着这两万俘虏,竟然是郭兴统领的五百拱卫司将士。   郭兴是郭英的哥哥,他做事沉稳,心思缜密,在军中的评价,甚至还在郭英之上。   他正和几个俘虏营的奇才聊天,突然见到也先一身牛粪,匆匆跑来。   “郭千户,大事不好了,足有万八千人,在丁家洲登陆,朝着这边杀来了!”   郭兴大惊,“什么?他们是哪里来的?”   也先帖木儿咽了口吐沫,不无担心道:“看旗号是天完的兵,郭千户,你可快点拿个主意啊!”   郭兴眉头紧皱,他领兵修建城池堡垒,这边防备倒还算坚固,可问题是自己只有五百兵,对方却有万八千人。   “也先帖木儿,你不会看错吧?”   也先哭了,“我率领过几十万人,还能看错?郭千户,你快点想办法吧!不然让天完的贼子杀过来,咱们就完了!”   咱们!   郭兴一怔,随即扭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这帮人……知枢密院事雪雪,中书参议龚伯遂,大将阿鲁灰,别不华,还有万户纳哈出,杨仲英等等。   郭兴突然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这些人听到这话,也傻了,这能行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元忠臣,全伙在此!   郭兴觉得自己简直疯了,竟然想要让俘虏参加战斗!   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大元的将领,被朱家军俘虏了,这帮人能为了朱家军作战吗?万一他们拿起了兵器,反戈一击怎么办?   郭兴丝毫不认为自己能决定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兄弟郭英也不行!   这么大的事情,能临时决定的,只有张希孟,能最终拍板的只有朱元璋。如果别人来干,哪怕立了功劳,也会有后续麻烦的。   “我看不妥!”   雪雪突然说出一句,他貌似反对,郭兴竟然如蒙大赦,可算救了命了!   郭兴就想立刻否定这个荒唐的提议,可雪雪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兴破防了,“郭千户,事到如今,你还区分你我,如果是张丞相在这里,保证会骂你的!”   也先帖木儿气喘吁吁,一路跑来,十分辛苦,听到这话,竟然咧嘴笑了,“说得好!郭千户,我可告诉你,吴国公早就说了,咱们朱家军,汉人、苗人、蒙古人、男人、女人,全都一视同仁!”   “如今贼人临门,危在旦夕,百姓有涂炭之苦,你却说我们,你们……你真是太让大家伙失望了!”   好家伙,这两位一唱一和,竟然把郭兴嘲笑了一顿。   你小子还敢教育改造我们,你差得太远!   郭兴郁闷得吐血,他一时兴起,提出来的想法,竟然让自己骑上了老虎背,上去了下不来。   怎么办吧?   拒绝俘虏参战,事后检讨,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若是答应让他们参战,万一这帮人投靠了天完,反戈一击,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救命啊!   我就是个小小的千户,不要拿这种事情考验我啊!   郭兴焦头烂额,可与此同时,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天完的兵大举登陆了,郭兴的头皮发麻,浑身不寒而栗。   “不要犹豫了!”   龚伯遂突然向前迈了两步,到了郭兴面前,他深深一躬。   “郭千户,我知道你的担心,换成是我们,只怕比你还不放心。。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件事,我们也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们有心,有想法,也明白好歹。朱家军能走到今天,不是靠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猛将,也不是什么多智如妖的鬼才。靠的是实实在在,说到做到,以真心换真心!”   “前面也先帖木儿也说了,朱家军一视同仁,不只是如此,我还知道,吴国公和夫人也生活简朴,从不浪费,夫人还亲自织布做军服,怀着公子的时候,也不曾懈怠。还有张相公,他的清廉可是盗贼都认可的。”   说到这里,众人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了卢秋云身上。   此刻这位偷天大盗也是老脸通红……偌大的战俘营,就属他最奇怪了,别人都是打败了被俘,就他是偷东西被塞进来的。   在这些人里面,他是那么格格不入,简直比腰间盘都突出。   不过虽然有诸般不方便,但是战俘营的课程还是很吸引卢秋云的。   因为在这里的基础课程,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先生会告诉他们,什么是创造财富,什么是分配财富……简言之,种田放牧,都是创造财富,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   至于分配财富,比如征税,比如商贸运输,互通有无,这些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还有些不那么正确的,比如抢掠,比如杀戮,自然也包括盗窃……卢秋云的儒道兼修,又精通各行各业,其实他极为聪明,只是格局不够,把自己困住了。   如今一听课程,顿时就清楚了……他做得不是正道,只是歪门邪道,而且还是歪门邪道中,比较不靠谱的。   估计也就比到处烧杀掠夺好一些,就凭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如何能天下大同?   这不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吗?   道理想通了,卢秋云在战俘营,劳动相当积极,而且他什么都会,属于万金油中的万金油,竟然还交了一大堆朋友。   “没错,我知道张相是清官,我更知道他是好官!朱家军做得事情都是对的,我愿意跟天完的贼子拼了!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求,只求郭千户能给我写一句话,说我是为了华夏吴国而死,我死而无憾!”   卢秋云说完,在他的身边,竟然有好几个俘虏也跟着大吼,“没错,我们也愿意!”   渐渐的,吼声震天,气势如虹!   面对着山呼海啸的声音,郭兴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一瞬间,他竟然不怕数以万计的天完兵马了。   或许这就是一呼百应吧!   朱家军的力量,就是源于此!   郭兴眉头乱挑,看着这群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士兵,他终于狠下心来。   不管怎么样吧!   就算上位要惩罚,自己也受着了。   反正此时此刻,他要拼一把!   “所有人听令!”   “按照你们原本的编制,归到各个将领部下,立刻领取武器,做好战斗准备……暂时没有兵器的,就用你们手里的铁锹铁镐!”   一声令下,所有人轰然答应。   大家伙喜笑颜开,仿佛不是参加战斗,而是要过年了似的,别提多高兴了。   雪雪、别不华、纳哈出、阿鲁灰……全都招呼部下,每人领着一队,兴高采烈,准备战斗。   也先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竟然也在人群中。   “你们俩怎么也愿意给朱家军打仗?”   这俩小子脸上发红,却也有说辞,“叔,这,这是打天完贼啊!我爹在这里,也不会反对的!”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笑了,“好,你们说得对!但是我可告诉你们,既然是跟贼人对战,就不许后撤,不许丢人!宁死死在冲锋的路上!咱们不能第二次丢人了!”   两个小子怔了少许,立刻用力点头。   眼瞧着这两万多俘虏,提着简陋的工具,各自进入了临近的堡垒,严阵以待……但是在人群当中,也还有那么一些最顽固的家伙,他们才不愿意给朱家军增加兵力。   “把我们送走吧!我们绝不会替你们打仗的。”   郭兴看了看这帮人,心中暗笑……在俘虏之中,的确就有这么一批冥顽不灵的,他们死也不愿意改变,就像是茅坑的石头。   而且他们似乎也吃准了朱家军的作风……你们不愿意杀人,想要改造俘虏,那我们就不接受改造,咱们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天完?”郭兴冷冷道。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笑话!   “郭千户,虽说我们不愿意帮你们,但到底你们还有些过人之处,能让那帮家伙死心塌地。天完的贼人,又算什么东西!能让我们投降!”   郭兴略微怔了怔,就道:“既然你们不想投降,也不想出力,现在就滚蛋……向后退五十里,等战事结束了,我再处置你们!”   这帮人也吓了一跳,痴痴道:“让我们走?不派人押解?”   郭兴翻了翻眼皮,冷笑道:“押解什么?这边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狗,都要严阵以待!你们赶快滚蛋,别耽误正事!”   这些人也被弄得不上不下,为首之人名叫张文贵,他一直说自己,生是大元朝的人,死也是大元朝的鬼,无论如何,恪守忠义,此心不改。   他还嘲讽雪雪、也先等人,在战俘营算是相当特立独行的一位。   到了今天,九成以上的战俘,都果断加入了朱家军,要跟天完决战。   只有张文贵,还有不到一千人,他们不愿意替朱家军作战……只能转身,讪讪离去。   张文贵带头离开了战俘营,他发现后面果然没有朱家军跟随,诚如郭兴所说,连一条狗都要留下来防备敌人。   难道说,我们这些人,连狗都不如?   张文贵切齿咬牙,愤恨不已。   可很快他又感觉到了一丝丝失落。   他向着两边看了看,对着跟自己一同出来的人道:“你们说,以后会怎么说也先帖木儿,阿鲁灰这帮人?”   “还能怎么说?二臣贼子呗!”   张文贵突然摇头了,“呸!人家是挺身而出,保护百姓的大英雄,如果有人战死了,那就更好了,他们就成了朱家军的英雄了!没准还能按照牺牲的将士对待,家里头还能得到抚恤呢!”   “是吗?可他们背叛了大元朝啊?”   “大元朝?”   张文贵呵呵冷笑,“大元朝有本事让俘虏心甘情愿,替朝廷打仗吗?告诉你们吧,这大元朝没几年就要完蛋了!”   听他这么一说,这帮人都傻眼了,“那,那大元朝完蛋了,我们算什么?”   “算什么?”张文贵怔了怔,他也不知道算什么……其实在战俘营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看明白了,至于迟迟不愿意转这个弯儿,不过是赌着一口气罢了!   就在此时,突然在道路两边,出现了许多民兵百姓,其中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花白头发的老人,他们拿着简单的武器,成群结队,向着江边方向奔去。   唯有他们,和所有人的方向都不一样,显得是那么突出!   一步,两步……张文贵的步伐越来越艰难,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强烈的羞愤郁结,堆满了胸膛,突然,他猛地转身,发足狂奔。   其余的人短暂迟疑,竟然也转身了,跑得比张文贵还快!   “你们听着,我们都是大元忠臣,我们是帮助朱家军打仗!”张文贵这群人冲向了喊杀震天的战场。   所有大元忠臣,一个不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们不是饭桶   倪文俊的心情很糟糕,在他的想法里,徐寿辉有徐寿辉的兄弟,彭党有彭党的兄弟,他倪文俊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兄弟,而且还是数量最多的那个。   可偏偏有个叫陈友谅的站了出来,公然忤逆他。   这让倪文俊越发憋屈,所以他把陈友谅放在了黄州,但是这只能算是略施薄惩,还不够劲儿。所以他放着朱元璋围攻洪都不救,他要让陈友谅付出更大的代价,胡廷瑞、康泰,这些陈友谅的兄弟都要死。   或者说,凡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当他兄弟的,都要死!   兄弟尚且如此,敌人那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他选择了顺流而下,攻取金陵,灭掉朱元璋。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是打算直取太平,从才是登陆。   可是按照地图,他的前锋竟然在丁家洲登陆了,这里距离采石还有好远,地图也能弄错?这可是花了一千两金子才弄来的?   一定是前锋兵马太废物了,这帮东西,越来越没有用了。。   登陆作战,弄错了位置,也不算太离谱儿。   摆在倪文俊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选择重新上船,顺流直下,寻找正确的登陆地点;第二,就是将错就错,在这个登陆地点杀上去,仗着部下的战斗力,杀出一条血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可是很快倪文俊就没有选择了,前锋仓促登陆,朱家军被惊动了,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沿江烽火狼烟,属于朱家军的水师也出动了,大批舟船,严阵以待,封锁长江。   而此时倪文俊想收回兵马,重新上船,继续顺流直下,时间已经不允许了,那就将错就错,杀上去,咱天完大军,天下无敌!   此时的倪文俊,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捅了一个什么样的马蜂窝。   朱家军的水师短板很明显,面对江南元军如此,面对天完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为了防备偷袭,朱家军也做足了功夫,当初在和县的时候,就修建了一堆沿江的烽火台。   如今财力人力都是当初十倍,基建狂魔的属性也发动起来了。   李善长亲自部署,在沿江的紧要地方,修筑墩台堡垒,严阵以待。   铜陵是重要的资源区,值得投入海量的资源。   丁家洲位于铜陵下游,当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攻灭南宋,就在这里爆发过大战。   面对这个古战场,朱家军调来了数万俘虏,修筑墩台堡垒,全力以赴。这就是蒙古俘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按理说光是蒙古俘虏也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只是一群解除了武装的民夫,拿着铁锹铲子,能干什么?   炒菜吗?   可问题是好巧不巧,朱家军的军械生产也开始爆发了。   一个以耕战立国的政权,是会爆发出相当恐怖的战斗力……马氏用了十天时间,弄出了五万套战袄,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在另一面,军械的生产,已经提前军服,开始大规模出产了。铠甲、弓弩、刀剑、利斧,乃至火器、投石机,在这些刚刚完工的墩台里,存了相当数量。   光是铠甲就有三千副!   所以说倪文俊很不幸,他捅了一个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有兵、有将、有武器、有严整的墩台工事……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分散的,需要有人整合在一起。   郭兴下令,让俘虏们拿着兵器,进入战斗状态。   眼瞧着这些衣衫单薄的士兵,拿着简单的刀剑长矛,从眼前经过,奔向一个个墩台。郭兴皱眉头了,竟然连弓箭都没有,这怎么退敌?   但是战俘营只有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拱卫司用来看管俘虏的,数量相比起数万俘虏来,也是严重不足。   果然很快俘虏们就只能拿着锹镐铲子,从面前经过了。   郭兴看着这些义无反顾的人们,突然老脸发红,心中生出了一丝羞愧的感觉。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放着那些武器在仓库里不用,难道留给天完吗?   “也先,你负责防备敌人,我去取兵器铠甲!”郭兴咬着牙。对着身边的也先帖木儿说道。   也先帖木儿略微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郭兴要拿的是那些储备的武器,他也知道那些武器的精良程度,毕竟他们就参与过搬运,入库。   但是也先也清楚,那是正儿八经朱家军的装备,不是他们能用的。   毕竟就算准许他们参战,也不能说双方毫无隔阂,一点戒备都没有。把最好的武器给了俘虏,万一这帮人反戈一击,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郭千户,如果我没记错,怕是以你的地位,还不足以调用这些武器吧?”也先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赤手空拳,我们也能打退这些天完贼寇!”   郭兴绷着脸,突然冷笑道:“你们的确勇猛,可我不答应!”   说着郭兴迈步就走,还对也先帖木儿吼道:“你们领兵比我多,战场的本事比我大,该怎么守卫,你们说了算!”   郭兴走了,带着人,义无反顾,冲向了仓库所在的墩台。   “打开!把铠甲都拿出来!”   郭兴气喘吁吁,向一个守卫仓库的百户大声吩咐。   百户绷着脸,用力摇头,“不行!没有上位命令,这些兵器不可以随便调用,尤其是不能给俘虏使用!”   “他们不是俘虏!”郭兴低愤怒道:“我们需要并肩作战,我们把他们当成兄弟,他们就是兄弟,当成俘虏,就是俘虏!”   “我不信!”百户同样怒吼,“郭千户,我受命看守仓库,就不会把兵器随便交给你!而且我要告诉你,我的家人死在了狗鞑子手里,我一辈子都不会信他们!”   郭兴脸色铁青,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仓库军械的确是另一套系统,除非指挥使一级的主将,负责一个区域的全权,才能调用。   像他这种拱卫司的千户,地位不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主战兵力,人家拒绝也是理直气壮的。   可是不管他多理直气壮,天完的兵马已经向这边杀来,离着江边最近的墩台已经传来了喊杀声!   开战了!   郭兴眼睛瞪圆,怒吼道:“让不让开?”   “不让!就是不让!军法如山!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   郭兴咬着牙,突然抽出了佩刀,百户吓得脸色骤变,却还是怒视着郭兴,“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的弟兄们在流血!”   郭兴一把推开了百户,手起一刀,劈在了仓库的锁头上,连同上面的封条,一并斩落。郭兴猛地回头,对着后面的人大吼道:“进去,赶快搬运兵器!”   百户大怒,张开双臂,还要阻拦郭兴,“不许拿走,上位军法严明,不会放过你的!那些蒙古畜生,伤天害理,有了铠甲弓弩,他们必定造反……”   “住口!”   郭兴突然揪住了百户胸前的衣服,把他几乎举起!   百户吓得变颜变色,手脚乱动,“你,你要干什么?你别以为是千户,既能杀我,军法无情……”   “哼!”郭兴冷笑道:“我不杀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改造俘虏,其实也是在改造自己,让我们自己重新认识人心,认识天下……我知道,其实在军中上下,有很多人都反对张相的主张,不想投入心力,改造战俘。觉得他们无可救药,该一杀了之。就是你们这种人,其实比某些战俘,还需要改造!”   郭兴狠狠将百户推到一边,而后不屑道:“你大可以向李相告状,可以让上位降罪,哪怕砍了我的脑袋!但是今天,我们拱卫司的弟兄们,就要和所有人一起,真正击败敌人,打一场打胜仗!”   郭兴蔑视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百户,随即指挥着部下,赶快搬运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其他墩台堡垒。   就在郭兴往外搬运武器的时候,正好张文贵和那几百人,也掉头返回,双方碰在了一起……略微有点小尴尬!   “你们回来干什么?”   “你,你怎么把这些武器都拿出来了?”   ……   双方稍微迟疑,喊杀声突然又响起来了,天完的兵马更近了。   张文贵眼珠转了转,立刻感到不妙,急忙吼道:“郭千户,快把铠甲给我们,让我们顶上去!”   郭兴向远处望了望,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天完大军杀来,如果他们只是仗着墩台堡垒据守,就会被人家分割包围,到时候一个个拔除堡垒,各个击破。   在这个关头,必须有一支机动力量,能够联络各个墩台,大家伙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挡住敌人。   本来这个活儿,郭兴是希望拱卫司来干的,毕竟他们是朱家军的嫡系。   但是张文贵这帮人去而复返,竟然要抢下这个活儿,郭兴还是有点迟疑。   “别愣着了……当初围攻彭和尚的时候,就有我一个!没有二两硬骨头,我们也扛不到今天!”   这话倒是没说错,进了战俘营,还死撑着,的确堪称元军的精锐,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响当当的。   郭兴嘴角抽动了两下,竟然点头。   “好!”   这一个字出口,郭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对面的张文贵,在短暂发愣之后,竟然脸色涨红,他二话不说,取过一套铠甲,披在了身上,与此同时,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拿着利斧,扭头对其余士兵怒吼道:“当初俺打死了彭和尚,今天杀他的徒子徒孙,更不在话下,都跟我冲!”   就在他们穿戴铠甲的时候,天完的兵马已经大举杀过来,有数个堡垒已经陷入了苦战。   俘虏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由于缺少弓弩,只能用滚木礌石,攻击敌人。而天完这边,在军中有不少弓箭手,他们混在攻城的队伍中,对于探出头的俘虏,进行射击,转眼就有不少俘虏惨死。   而就在这时候,张文贵率领着几百名甲士,嗷嗷叫着,和天完兵马迎头撞上,他手里的利斧挥动,瞬间将一个敌人劈成两断!   好家伙,真不愧是当初参与斩杀彭和尚的狠人!   “打得好,没给咱们大元兵马丢人!”也先帖木儿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不是俺们饭桶,是朝廷太无能!   白白埋没了勇士!   “你们快挥动旗号,指引张文贵,让他杀过来。集中滚木礌石,,把石灰瓶也搬来,给我狠狠打!”也先帖木儿放肆大叫,堡垒上下,酣战一片。   张文贵连着杀了几个人,一抹脸上的血水,抬头看去,发现了堡垒墙上,摇动的朱红旗号,顿时咧嘴笑了,兴奋大吼,“来,跟我冲!杀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咱们赢了   在这个万物竞发的乱世,永远都不缺猛人。   张文贵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但是他就参与过围杀彭和尚的战斗,虽然大概率不是他亲手杀了彭和尚,但是在那一场战斗当中,他的确立功不小。   几年之后,天完的统帅换成了大将军倪文俊。而他们已经沦为朱家军的俘虏。可偏偏又给了他们一个以俘虏之身,和老对头再次较量的机会。不得不说,这就是奇妙的缘分。   上一次大胜,这一次更没有理由输掉!   “杀!”   张文贵领着人马,朝着也先所在的墩台杀过去。他们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横冲直撞,天完的兵马暴怒,他们不允许这么厉害的朱家军存在。。   这帮人奋力杀上来,试图淹没张文贵。   但是他们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这段时间的劳作,竟然让元军士兵的状态比原来还要好。而且他们貌似真的脱胎换骨,明白了战斗的意义。   此刻的他们,比昔日更能打,也比昔日更加团结,更加拼命!   张文贵冲到了墩台下面,冲着上面的也先大吼,“在往哪边杀?”   也先急忙向西边三里处指过去。   “雪雪在那边……你要是杀不动了,就交给我,你来守城算了!”   “呸!”   张文贵冷笑道:“你的那点办事就别丢人了,凭着我就能把贼人都给灭了!”   张文贵说完,也不休息,掉头领人杀向了雪雪……纵观整个朱家军在沿江的防线,其实十分有特点。   每隔三五里,就会有一个墩台。   在墩台的后面,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的堡垒,用来屯兵,囤积粮草军械……堡垒之后,就是城池。   这样层层叠叠,构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其实这一套和长城一线十分相似,区别只是没有城墙连缀,不过朱家军又在各个堡垒之间,挖掘了沟渠,也能起到防御的效果。   天完大军杀进来,就有点像大明朝中后期,蒙古骑兵翻越长城,突袭内地。   这一套防御系统没有什么问题,堡垒也足够坚固,轻易不会被攻克。   但是,如果失去了敢于在野地和骑兵对战的精锐兵马,就会陷入尴尬的处境,即敌人杀进来,全都坚壁清野,躲进乌龟壳里,然后任由敌人烧杀抢掠,祸害老百姓一阵,等敌人退去了,再假装追击,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几颗脑袋,向朝廷交差,也就是了。   多好的防御体系,落到了一群懦夫手里,也是没什么用的。   可一旦遇上了真正的猛士,能够发挥这套体系的威力,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张文贵率领甲士,冲破了天完兵马,杀到了堡垒下面,随即将一批武器送了进来。   铠甲,刀剑,甚至是弓弩,火器……一瞬间,也先帖木儿鸟枪换炮,腰杆顿时挺直了。   他抓起一张硬弓,在手里掂了掂,貌似还是那样,也不知道自己的箭术行不行了,光是给牛修蹄子了。   他自嘲笑笑,抓着弓,从垛口向下看去,在七十步之外,有一个天完的将领,貌似正在指挥着。   也先瞄了一下,随即张弓射箭。   嘭!   一箭正中对方肩头,只听哎呦了一声,此人几乎是摔倒。   “神箭啊!”   城头顿时欢声雷动,“大人真是宝刀不老!”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瞎说什么啊?   他哥脱脱被罢官,刚过四十岁才,他现在也区区不惑之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都给我听好了,这骑射可是咱们的本钱,别让人笑话!”   士兵轰然答应,得到了弓弩补充的士兵当真展现出蒙古人的高明之处。箭并不密集,但是每发必中。   而且他们拿到的重箭,杀伤力惊人。   天完兵马的损失直线上升,弄得他们已经不敢随意接近。   这时候也先帖木儿竟然又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把两个侄子叫过来。   “你们也说过,不能给你们爹丢人,现在就到了表现的时候……我给你们二百人,现在杀出来,扑向别不华的堡垒,能做到吗?”   哈剌章和三宝奴互相看了看,立刻点头,“小侄能做到……对了,叔父,咱们这一仗要怎么打?”   也先哈哈一笑,“这还不容易!瞧见没有,我这边举起红旗,你们就攻击,我指向哪边,就攻击哪一边。等到了别不华的堡垒,也这么跟他说……我们所有堡垒,以旗帜为号,或是攻击,或是防守,随时出动,互相配合,杀这帮贼人一个手忙脚乱,灰头土脸!”   两个小子稍微思量,竟然也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用意,忍不住大惊,原来叔父也不是废物点心啊!   也先帖木儿要是知道两个侄子这么看他,肯定狠狠胖揍他们一顿……你们叔父也统领几十万人,就算是头猪,也是天蓬元帅级别的神猪。   能连这点战斗都指挥不了?   坚固的堡垒,配合一定数量的精兵,就能产生类似穿梭轰炸的奇妙效果。   而旗语配合,兵马调度,又能带来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张文贵领兵去攻击围困雪雪堡垒外面的敌人。   也先挥动红旗,提醒对面,雪雪也派遣人马,对应出兵,两面夹击之下,天完兵马迅速溃散,张文贵这时候杀过去,除了将军械送过去,同时又把受伤的士兵放进堡垒之中。   兵马的缺口由雪雪提供,他又带领着人马,攻向了下一个堡垒。   就这样,受伤的将士能够及时治疗,损失的兵马可以得到补充,时刻保持旺盛战斗力。数个墩台之间,遥相呼应,默契配合。   这一套打法,也是他们在战俘营里,不断反思,复盘推演出来的。   本来还以为没有用武之地,谁知道竟然能用在天完的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如果俯视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朱家军这边,神出鬼没,八面出击,依靠着墩台堡垒的掩护,将杀过来的天完人马,分割包围,一个个吃掉。   打了不足半天,就有两三千人,把性命丢在了丁家洲。   “哈哈哈,天完贼寇,还敢来送死吗?”   倪文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自从重兴天完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吃亏的情况!   “是谁?谁在这里指挥?”   倪文俊怒吼,半晌无言,他气得要疯了,“怎么,挨了闷棍,连是谁都不知道?”   赵普胜无奈,只能说道:“回大将军的话,听下面人回报,说是驻守这里的只有一个千户郭兴!”   “千户?这都一两万人马不止,竟然是个千户?”   赵普胜更无奈了,“据说,是,是元兵俘虏,他们帮着朱家军守城!”   “什么?”   倪文俊声音都变了,简直匪夷所思,离谱透顶!   元军俘虏帮着朱家军,把他们给打败了。   老子到底败给了谁?   又是谁打败了老子?   倪文俊简直要疯了,败给别人还好说,败给一帮俘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传我命令,立刻再度杀上去,张定边,你领头上!”   张定边晃着魁梧的身躯,点头答应,他也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连元鞑子也能欺负他们了!   “随我来!”   张定边率领着三千人,汇合败退下来的兵马,再度发起了攻击。   这家伙可是凶名赫赫,哪怕是常遇春在他的手上都吃了亏。张定边统御兵马,气势汹汹,二次发起攻击。   而此刻的对面,郭兴已经将所有武器都拿了出来,俘虏们也有三千人披上了铠甲,另外各种弓弩刀剑,把他们都武装了起来。   连续冲杀的张文贵等人,虽然疲惫,但是却格外兴奋,酣畅淋漓的劲头儿找回来了。   当大家伙得知天完兵马依旧不愿意退去,他们高兴了。   张文贵放声大笑,“来得好!咱们就跟他们堂堂正正杀一场!”   郭兴有些担忧,到底是天完精锐,他们只是一群俘虏,有几年不打仗了,而且就算当初能打仗的时候,貌似也不怎么样,真的能行?   要不还是以逸待劳吧?   “不,天完贼寇,嚣张跋扈……我们乃是官府王师,岂能被贼人吓到?”   张文贵说完,也先帖木儿,雪雪,别不华等人互相看了看,竟然一起点头。   他们都想拼一把!   这种心情外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是俘虏,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改造……你说改过自新了也好,重新做人了也罢!   但是这一生,或许他们就永远都是失败者,背负着耻辱,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   如今终于有一个机会了,证明他们不是懦夫,不是笑柄……事到如今,便是流干一腔热血,他们也是愿意的。   这是他们的尊严之战,是跟从前的自己告别,是赌上一切,改变命运的战斗。   总而言之,此战不容后退!   “郭千户,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张文贵,还有几个人,看向郭兴的眼睛里,竟然带着哀求。   郭兴的心再度一颤,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敢说,这一日经历的一切,足够他一生回味。   “好!我给你们擂鼓助威!”   众人一怔,随即露出释然的微笑。   “别愣着了,该出战了!”   别不华冲着张文贵叫道:“你也疲惫了,还是让我来吧!”   “放屁!”张文贵暴怒道:“今天我就要冲锋在前,谁也别抢我的!不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家伙,这位竟然发威了。   众人略迟疑,张文贵竟然招呼着兵马,抢在前面,扑向了战场。   也先帖木儿看在眼里,心中也清楚,张文贵一直在抗拒改造……要说他是多忠于大元朝,其实真的未必。   他只是有口气,顺不过来罢了。   如今这一场大战,如果不让他去,只怕这辈子张文贵都走不出来。   “别不华,纳哈出,还有阿鲁灰,你们各自领兵,在后面策应张文贵,我和雪雪领兵压着中军,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只许向前,不许向后!”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放心吧,我们明白!”   张定边率领着大军冲上来,而张文贵丝毫没有迟疑,竟然迎着冲了上去,看气势,竟然比张定边还要汹涌三分!   双方就在长江南岸,昔日蒙古灭宋的古战场上,撞在了一起。   张定边的凶猛不消多说,他挥动手里的长刀,每一下攻击,必定有一个人丧命,张文贵也连着斩杀数人,浑身浴血。   两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对方,就好像两头凶兽,锁定了对手。   “杀!”   “死!”   兵器撞击,张文贵向后退了两步,张定边也后退了半步,但是出乎张定边预料,对方竟然借着后退的势头,又猛地向前一冲,更加凶猛劈来。   这么悍不畏死的对手,张定边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急忙打起精神,挥动手里的兵器,和张文贵杀在了一起。   很快其他的各队士兵都杀上来,在战场上,双方犬牙交错,互相劈砍,毫不相让。有张文贵顶住了张定边,其他各支蒙古兵马,竟然气势如虹,大杀特杀,隐隐占据了上风。   可张文贵却不怎么好受,张定边这种猛士,岂是好对付的?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流出,额头尽是热汗,双臂不停颤抖,手里的长刀也多处破口。   张定宇再度奋起一刀,张文贵虽然用力格挡,却还是无济于事,他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张定边大步追上来,踏着泥水,要来斩杀张文贵。   哪知道张文贵竟然将手里的刀扔向了张定边,趁着他迟疑的时候,张文贵连着滚动,竟然到了泥水深处。   张定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冲了上来,他太想杀了此人!   而且身后的士兵疯狂涌上来,双方兵将相对,拥挤在一起,本就没多少选择,张定边被裹挟着,越发深入泥潭。   看到这一幕的张文贵,竟然莫名松了口气,他已经把对手引到了泥潭。江边的土地松软,泥淖遍地,泥水沉重。   眼前这个人再厉害,陷入其中,也没有多大作为了。   张定边似乎也感觉到了上当,他怒吼着,冲向张文贵,偏偏有两个士兵挡住了他,但张定边砍倒这两个人,又有好几个人扑上来。   围绕着泥潭,不断有人扑上来,张定边一次次挥刀,他的部下也冲过来,试图打破僵局,但任何行动,都无济于事,像是无底洞似的,陷入泥潭,无声无息。   只是脚下的泥水渐渐泛红,变黑,散发出浓浓的腥臭……铁一样的张定边,杀着杀着,也不自觉双手疲惫,提不动手里的刀,双腿陷入泥水里,只能勉强支撑。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却是发现两支朱家军,已经冲破了阻挡,向着他的后方狠狠插来,在正面,越来越多的甲士扑过来!   张定边无可奈何,只能奋起余力,从泥水中艰难挣脱。只能说到底是张定边,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他曾经击败过常遇春,今天却败在了这个无名之辈的手里!   实在是没有办法,对方是在拿命拼啊!   张定边最后努力搜索,想要记住对手的模样,可惜的是,他看不到张文贵了。   张定边仓皇逃走,天完大军狼狈败退……也先帖木儿满脸大笑,忍不住大吼,“快向金陵报捷!咱们赢了!”   可接下来别不华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凄凉,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建庙祭祀   张文贵,死了!   朱家军甚至没有挖出他的尸体,只是在一片泥潭里,骨肉为泥,满眼凄凉……这些昔日朝廷的高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言说。   大家伙只觉得心思沉重,仿佛缺了点什么似的。他们打赢了,他们也证明了自己,但是有一些人,却是永远离开了。   “龚先生,你学问那么好,能不能给大家伙说说?”   也先帖木儿询问龚伯遂。   龚伯遂张了张嘴,终究一声长叹,便是修过三史,了解无数历史掌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的历史,也没有他们这么奇葩的一群人。   说他们是大元的臣子?   他们被俘,甚至投降了朱元璋。   那他们是叛徒吗?   至少也先帖木儿就不认可,是元廷背叛了他们,如果没有脱脱的事情,他死也不会改变心思。。   那他们是朱家军吗?   貌似也不是。   可他们为了朱家军,流了血,牺牲了生命。   或许又是白死了。   或许打着一仗,只是让自己舒服一些,让人们知道他们不是废物。   但是代价又太沉重了。   死无葬身之地啊!   龚伯遂无奈长叹,“让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这事情或许只有吴国公,只有张先生,他们才能给出论断吧!”   也先等人面面相觑,似乎也的确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但愿张先生能替大家伙说一句公道话把!”   一场胜利,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喜悦,他们只是将消息送到了金陵,随后又有人送去了洪都。   而此刻的洪都城,战斗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家军集结投石机,猛轰东南两面。   昔日的城墙已经被轰塌,胡廷瑞组织人又在里面修了一道城墙,试图抵挡朱家军。   不过胡大海连续组织人,进行爆破,新修的城墙,由于十分脆弱,已经被炸得岌岌可危。   朱家军正在酝酿总攻,要彻底拿下洪都,随后去攻击江州,迫使倪文俊回兵。   只是出乎预料,倪文俊已经提前退兵了。他们在丁家洲,遭遇了一支战俘组成的临时军队,前后两次进攻,他们付出了近五千人的死亡。   最勇猛的将领张定边,被人家迎头打了回去。   这一战下来,已经让倪文俊暂时丧胆,再也不敢继续打下去,必须回去修整队伍,恢复军心。   从战果来看,这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战斗,天完面对真正的元军,那也是酣畅淋漓,所向披靡。   可是他们面对被俘虏的元军,又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又败得一塌糊涂。   难怪倪文俊直接破防,灰溜溜逃走。   实在是太挑战认知了。   朱家军难道有什么邪术不成?   “张先生,咱要重赏张文贵。”朱元璋看到了战报之后,立刻脱口而出。张定边有多厉害,朱元璋也听常遇春再三讲过,知道这是一位天下少有的悍将……而张文贵竟然以攻对攻,主动出击,把张定边引到了水塘边,死死拖住,用自己的生命,挡住了最大的敌人。   一人死,全军胜。   一条生命,换取成千上万百姓的安全。   如此人物,才是真正的猛士。   必须要重赏!   可朱元璋说完之后,突然又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赏赐才好。   给官职,给赏金,优待家人……这一套常规操作,朱元璋都觉得不合适……毕竟张文贵最后也没有真的归心朱家军,他只是说帮着朱家军作战。   而且张文贵的家人也不在这边,想优待也没有办法,想给赏金,也不知道给谁。   这还真难为住了老朱。   “张先生,你看要怎么办才妥当?”   张希孟略沉吟,随后道:“主公,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只是宋学士不在这里,我怕文笔粗浅,难登大雅之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文章贵在言之有物,以先生的见识,必定能写好此事……咱正要拜读先生的大作。”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张希孟提起笔,终于开始了写作……去年的时候,有一个叫石抹宜孙的元廷将领,他拒不投降,战死沙场。在他战死之前,母亲以身殉国,妻儿全死,甚至还有两个仆人随着主人去了。   他们全家都为了大元朝殉葬,看起来他们确实是大元朝最忠心的臣子。   如此忠义之士,似乎应该嘉奖才对,哪怕是站在敌对一方,也该表示出足够的度量和格局。褒奖忠义,赞颂忠良,如此才能砥砺人心,鼓舞士气。甚至是让元廷感到羞愧,难堪。   但仆以为,切莫被此事的表象欺骗,万万不可褒扬。   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归附蒙古之后,得到了世袭官职,享受了一百年的荣华富贵。他生前极度仇视义军,视红巾军为洪水猛兽,坚决反对均分田亩等等主张。   在处州期间,挖空心思,剿杀红巾义军,一旦发现,便诛杀亲族,乃至乡亲邻里,全都不肯放过,手段残忍,人神共愤。   他的死,他整个家族的死,都是在捍卫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在和百姓作对,他的死,又如何能够褒扬?   在这个新旧交替,乾坤变幻的时候,面临着抉择的不只是石抹宜孙一人,选择也不只是一种……   也有一个人,他叫张文贵,也曾经为了元廷效力,被俘虏之后,在战俘营里,依旧怀念元廷,消极对抗,不愿意改造。   但是就在不久前,他战死了,他是为了守住铜陵等地,在同天完的战斗中,牺牲的。   在开战之初,他曾经想过离去,但他最终还是返回了战场,与一同返回的近九百人,担负起此战最重要的使命。   披坚执锐,带头冲锋,解救危难之中的墩台堡垒,驰骋冲杀,击败天完的第一次攻势。   随后主动担任前锋,与天完精锐兵马决一死战,战死江边,尸骨无存……   此战之前,张文贵顽固死硬,冥顽不灵,确乎应该杀掉,以儆效尤。   此战之后,张文贵英勇无畏,殊堪嘉奖。   据同僚追忆,张文贵并非顽石一块,他在改造过程中,也接受了一些改变,只是终究还有一些想不通。   当大战临头的时候,当数万天完雄兵,临近铜陵,登上陆地,大肆杀戮,无数百姓遭到涂炭之苦,生死一线的时候。   此人站了出来,终于以自己的勇气,自己的牺牲,挽回了战局,立下了不世之功。   该怎么看这个人?   他有效忠元廷的大半生,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归根到底,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悔悟了,站了出来,保护了黎民百姓,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朱家军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凡是愿意接受救民主张,为了这项事业付出的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实现理想的志士。   都值得铭记,值得追忆。   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非比寻常的。   同样是死,石抹宜孙一家的死,看起来更加壮烈凄美,更符合戏曲的要求,甚至可以搬上舞台,变成动人的故事,永远流传下去。   然则仔细推敲,石抹宜孙的死,比鸿毛还轻,甚至是说自取灭亡,螳臂当车,死有余辜!作为一群不肯抛弃元廷荣华富贵,不愿意幡然悔悟的人,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随着元廷,一起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而那些愿意改过自新,愿意为了百姓而战,为了护民而死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英雄。   可以很干脆,很确定地说,他最后的选择,熠熠生辉,与日月同辉,足以弥补前半生的一切。   对于这样的人,就需要我们去褒扬,去纪念。   他们才是戏曲舞台上,该有的主角。   每一个百姓,都应该擦亮眼睛,明白谁是真正站在百姓这一边的……   张希孟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大半夜,随后又反复修改,熬了一个通宵,这才把文章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看过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先生写的,让咱又大开眼界啊!当初那些替石抹宜孙说话的人,只怕要更加惭愧了。”   张希孟面对疲惫,低声道:“我也只是想明辨是非,说清楚一些事情罢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明辨是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咱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张文贵不愿意做咱的臣子,咱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们这些战死的将士,收拢尸骨,在丁家洲安葬,树碑立传。再出五万贯钱,修建一座神庙,供奉为了护民而死的英烈。”   “至于所有参与战斗的士兵,最低减去一年劳役,对于立功重大的,可即刻免除劳役,安顿去处,从军为农,自行选择。”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张希孟,“先生意下如何?”   “主公圣明!”张希孟深以为然。   就这样,这篇文章,连同朱元璋的安排,被人快马送到了铜陵,送到了所有人的面前……一时间战俘营的众人,自也先以下,包括雪雪,龚伯遂,别不华,悉数过来,仔细看着文章,渐渐的,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果然还是张丞相的大笔,有乾坤气象……张文贵,死而无憾矣!”众人齐声感叹,心悦诚服。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一样的朱家军   “张先生,倪文俊这人狭隘急躁,只怕是不会来救洪都了……咱正好从容包围,迫使守将投降。斗了这么多天,看得出来,对方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就不能埋没了。”朱元璋从容道:“烦劳先生去铜陵,替咱再筹建一支兵马。”   张希孟想了想道:“主公打算用这些俘虏?”   “嗯,咱的确这么想的,先生意下如何?”朱元璋笑呵呵问道。   “那自然是好的。”张希孟道:“只不过这支兵马必须要良将指挥,还要增加一些特殊的安排。”   老朱好奇道:“先生有什么打算?”   张希孟满脸含笑,说出了自己的设想,老朱听过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答应……就这样,张希孟带着朱文正,从洪都离开,骑着快马,直奔铜陵而去。。   在路上朱文正就跟张希孟抱怨,他抱着朱元璋的一柄佩剑,咧着嘴道:“张先生,你去了那些人还能不听话吗?何必拿我叔的佩剑,怪沉的!”   张希孟忍不住好笑,“这是一般佩剑吗?回头我打算鼓动主公称王,如果再过几年,主公登基称帝,这可就是尚方宝剑了,懂吗?”   “不懂!他现在不是没有称帝吗?再说了,就算称帝了,他也是我叔,难不成还能变了?”   张希孟又笑了,“你啊,到底是读书太少,回头你去读读后赵,还有西魏的史书,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朱文正对这俩朝代没啥印象,只是随口答应,不过他倒是听出来,张希孟这是认准他叔叔能当皇帝啊!   “先生,你说这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是打天完,还是灭张士诚?”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喃喃道:“或许咱们该弄个出海口才是。”   朱文正又愣住了,他明显跟不上张希孟的思路,只能闭上嘴巴。   他们急匆匆赶到了铜陵,此刻除了郭兴之外,陶安也从应天赶来,向张希孟见礼。   “张相,下官是奉了李相之命,过来安抚百姓,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张希孟点头,“有劳陶老了。”   见过陶安,张希孟又对郭兴道:“我看战报上面提到,你私自开了军械库,拿了铠甲武器,发给将士使用,可有此事?”   “有!”   “那管库百户可有阻拦?”   “有!”   “那你是逼着人家,打开仓库了?”   “是!”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你是违背了军中规矩,你怎么看?”   “我……我的确违规,但我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我,我有把握,我做的是对的事情。”郭兴昂起头,对张希孟道:“先生,我知道大家伙担心什么,觉得那些俘虏未必忠心,给他们武器会遗祸无穷……但是我跟他们相处,我总结出一条最关键的道理。”   “什么道理?”   “以真心换真心。”郭兴大声答道。   张希孟略思忖,就道:“说得仔细点。”   “以真心换真心,就是首先自己要有真心,不能耍弄手段,不能恶意揣度猜忌,设身处地,替他们着想……但是做人也不能太傻了,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别人利用了,那也不行。一定要保证用真心,换真心。说白了,就是要有识人之明,要看懂对方的心思,注意到对方的思想转变,把握人心向背,只有他们确实意识到了错误,愿意悔改,这时候才能顺水推舟,促使他们完成转变。只有那些骨子里就不会改变的,也要展现出足够的手段。”   郭兴侃侃而谈,这些话都是他在管理俘虏的时候,所思所想。这一次战斗,他把这些想法用在了实际上,效果还不错。   就拿张文贵来说,郭兴注意到了,其实一些讲课,他也是认真听的,有些事情他也明白。可就是因为一口气堵着,不愿意低头。   而这一次他把机会给了张文贵,张文贵就以命报答,打出了漂亮的战绩。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俘虏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迫切需要证明自己,需要改变命运。有些时候,他们甚至表现的比一般朱家军还要勇猛无畏。   “听你这么说,你是确定这些人可以为我所用……此战打得也不错,证明你确实是对的。但是你也不要忘了,军中最重要的就是军规,你还是违背了军规,这你不能否认吧?”   郭兴身形比值,低垂着头,“卑职明白。”   “嗯,明白就好,你这个拱卫司千户,就不能留着了。”张希孟道:“让那个守库百户接替你,出任拱卫司千户。”   郭兴一怔,他是大惊失色。   被免官郭兴也想过,可是让那个管库百户接替他,那就太扯淡了。   “张先生,我不服!”郭兴昂着头,怒道。   “为什么不服?不愿意被罢官?”   “不,不是!是那个管库百户,他,他对俘虏们有偏见,我说过,做这事,要以真心换真心,他的心就是歪的,让他接替我管理战俘营,必定会事与愿违,将好好的局面弄坏了,彼时俘虏不但不会真心归附,反而会出乱子。”   张希孟耐心听着,突然笑了,“你担心战俘营?”   “嗯!这些人都浴血奋战过,不能翻脸无情啊!”郭兴大声争辩。   张希孟笑着点头,“还算不错,实告诉你吧,主公是想挑选战俘营的忠勇之士,单独成立一军,从今往后,战俘营的管理模式要调整,拱卫司不会负责了。那个拱卫司千户,让他回金陵,去负责监察各地的仓场。”   郭兴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点头,“那,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那你想不想知道,新成立的这一军,要交给谁?”   郭兴见张希孟脸上含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一种使命正在召唤他……“那个……张先生,不,不会让我来领兵吧?”   “你想什么呢!”   张希孟一句话,就浇灭了郭兴的野望,做梦去吧,让一个刚刚违反军规的人,出任指挥使一级的高官,就算再有道理,你把朱家军的军规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新的指挥使,是主公的侄子,朱文正。至于他留下的砲兵营指挥使,暂时由李文忠代理……你别觉得朱文正是靠着主公的关系,他领兵打仗的本事,估计比你还要强很多呢!知道吗?”   郭兴咧嘴,“知,知道!”   他现在是真的哭了,看样子他是什么都没有了,果真被罢官了,从今往后,就是一个普通白丁了!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张希孟含笑道。   郭兴无奈苦笑,“也没什么委屈的,反正我问心无愧,再让我选,我也会这么干的!我,我不能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后悔!”   “哈哈哈!”   张希孟再度大笑,“很好!原来我还在迟疑,但是你能说出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希孟主动过来,拍了拍郭兴的肩头,而后跟他低声道:“我跟主公商量了,免去你千户的官职,是为了给你另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什,什么位置?”   “军中训导员!”   “训导员?”   “对,就是主管军纪,军心,士兵的想法,负责替主将解决一些战争之外的事务……什么军中比武啊,粮饷武器啊,士兵的生活,伤兵安抚。总而言之,就是一支队伍的大管家,懂了吗?”   郭兴怔了好久,他才缓缓理解,“先,先生,这不就是以前你在军中干的事情吗?”   张希孟也怔了怔,貌似的确如此……朱家军刚刚成立的时候,他在军中,制定了许多规矩,还领着士兵认字,这也是郭兴这些人尊称他为先生的缘由。   但是随着朱家军发展,张希孟这个右相事务越来越多,他基本上脱离了军中的管理,徐达这些人也都按照仔细的习惯,管理手下士兵。   也就是说,除了军规还是那样之外,在其他方米,已经渐渐有了不同。   “要说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咱们朱家军不同于天完的兵,也不同于元廷的兵……咱们有自己的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是我们的坚持。战无不胜的将士,是咱们实现理想的武器……训导员就是要在军中,把理想告诉士兵,同时还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告诉将士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张希孟认真道:“这是一个很清苦的位置,一旦接了,只怕就和荣华富贵无缘了。”   郭兴长长出口气,沉吟道:“我懂了,就是像张先生一般,清廉自守,两袖清风!我,我不敢说赶得上先生,但也会竭尽全力的,请先生放心!”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竟然也无言以对了……我什么时候两袖清风吗?貌似好像除了当年收了朱元璋一些金豆子之外,还没拿过任何好处呢!   我怎么觉得有点亏啊?   你们倒是给我送点钱啊,没准我也能帮你们办事呢!   张希孟哪里知道,早就有传言了,宁可给朱元璋送礼,也不能给张相公送礼,咱张相公那可是清廉如水的好官啊!   被逼着当清官!   张希孟也很无奈……和郭兴谈过,张希孟和他出来,却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当他们发现郭兴脸上带着笑容,也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也先忍不住喃喃道:“我就说嘛,朱家军和大元朝不一样,最讲道理了,不会诬陷有功之臣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毕业了   “几位,我被罢官了!”   郭兴首先开口,竟然还带着几分喜悦,刹那间,对面的几个人脸色都疯狂骤变,尤其是也先帖木儿,难不成朱家军放着好的不学,非要学元廷?也诬陷忠良?   要是那样的话,你们可就完蛋了!   他们瞪圆了眼珠子,脸上带着怒气……也幸亏是张希孟在这里,他们才没敢发作。别觉得咱是阶下囚,就不敢说话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别误会,我现在貌似是……是升官了吧!”郭兴咧嘴看着张希孟,憨憨道:“张先生,这个训导员,是个什么位置?”   张希孟道:“你现在是营训导员,也就是说比指挥使低一些。”   “低?那是副指挥使?”   “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从地位上,你和指挥使是平级的,但是在最终下作战决心的时候,以指挥使为主,你不可以越俎代庖。但是对外协调,你比指挥使权限大。这也是主公免了你的千户,从军籍中剔除的原因。”   郭兴挠头了,“先生,我又糊涂了,那我到底算不算武人啊?”   张希孟笑道:“也算,也不算!你参与军中事务,但是归属上,你是直属于主公的。另外就比如日后,再遇到需要开仓库,协调地方的,由你出面,懂了吗?”   郭兴还是糊涂,可是龚伯遂却听懂了,“是不是就像原来我担任的随军参议,属于文官挂武职?”   张希孟笑道:“可以这么看,但到底还是不同的……说实话,至于怎么安排,主公也没有最终定下来。大约就是试验一下,如果效果不好,多半还会改回去,如果效果拔群,大约就会向其他各营推广,这么一说,你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们?”也先帖木儿好奇道:“张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想了想,点头道:“对,跟你们没关系了,你们自由了!”   也先还是糊里糊涂,他急了,“我说张相,你一次说明白了呗,打哑谜半点意思都没有!”   “说明白就是主公要从这些的将士中间,挑出一些人,组成一支新的兵马。除了奖励大家的功劳之外,也是验证新的管理体系,治军模式。。至于说跟你们没关系,毕竟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过去的职位很高,现在也不好安排。不过为了感谢你们这一次做出的贡献,主公有意赦免一些人。”   张希孟笑道:“也先,你改造很好,大约可以最先离开,从今往后,你就无拘无束了,想要干什么都可以。”   “那我返回元廷也行呗?”也先帖木儿毫不客气道。   张希孟笑了,“当然可以,你自便!”   也先愣了片刻,突然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竟然无语了,如果仔细看看,还会发现他眼圈泛红。   再看其他人,竟然或多或少,都有些空落落的。   雪雪等人竟然把头扭到了一边,茫然无措,只是空洞地看着眼前,仿佛一切都成了虚的……竟忍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办,要怎么办?   在战俘营的这段时间,虽然说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也受不了不少委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总归还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乐趣可言。   可离开了,又能干什么?   他们过去是元廷高官,随后是朱家军俘虏……按照道理说,也不能在俘虏营里待一辈子,早晚都要出去。   而且也不能指望着朱元璋给他们官复原职,那更不现实。   但还是那句话,干什么啊?   他们会干什么?   这么出去了,还不饿死!   “那个……其实没有那么麻烦。”   张希孟主动拉起了也先帖木儿,笑道:“你这些时候,不也给百姓修牛蹄,钉马掌,干得不错啊!”   也先皱眉头,“那,那出去了,我还能钉马掌啊?”   张希孟摇头,“我看不行……你该更有些追求才是!”   也先瞪大眼睛:“…”   “你看是这样的,过去你不是挺忙的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忙成立个兽医学堂,你去当山长,帮着培养兽医,怎么样?”   也先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这才道:“我,我还会养马呢!能不能?”   “能啊,你只要证明自己可以胜任,我帮你建一个马场也行!”   此话一出,纳哈出,阿鲁灰都挤了过来,“那个……张相,我们比他会养马啊!选我们吧!”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用不着抢,以后咱们军中又不只是一个马场,你们可以较量啊!”   说到这里,气氛顿时放松了,龚伯遂忍不住笑道:“原来还是可以干以前的事情,只是不用受限制了,我就说张相思虑周全,用不着担心!果然如此啊!”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别装蒜了,刚刚脸都白了!我和也先都是有手艺的人,就你是个白面书生,出去了,没准就饿死了。”   龚伯遂急了,“我怎么会饿死?我修过三史,满肚子学问,跟你们这些莽夫不一样!”   张希孟一笑,“的确不一样,龚先生,我打算聘请你,到我这边,兼任一个参议。”   龚伯遂立刻点头,“多谢张相提拔,下官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先帖木儿急了,“我说龚伯遂,你要点脸行不?张相还没说干什么……万一你胜任不了呢?再说了,你跟诸葛武侯差着十万八千里,没事往脸上贴金,不嫌害臊啊?”   这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点客气都没有。   龚伯遂被他们弄得急红了脸,“张相,你说说,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胜任?”   张希孟一笑,“也没有什么,就是咱们需要更进一步制定条例,明确规范……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偏偏这又是战时,事急从权。我刚刚说过了,指挥使负责军务,是军中主将,训导员负责全面,包括对外协调……但是要怎么协调?是单纯商议,还是有权接管地方衙门,什么级别的训导员,能接管什么级别的地方衙门,需要怎么运作,经过什么程序……指挥使要不要联署确认。”   龚伯遂听到这话,顿时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事半点都难不住他。   说实话,作为一个有着漫长历史的国家,只要翻一翻史册,大约就能找到相应的办法。   比如在魏晋南北朝,非常盛行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就很有意思。   这个位置通常会有使持节在前面……使持节就类似给了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可以临机专断,诛杀官吏,节制文武。后面跟着都督中外诸军事,或者都督某几州的诸军事,就表明权限,不只是军务,也包括其他事项,都纳入管辖范围。   而到了唐朝,天下一统,都督中外诸军事这种权臣标配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军大总管,再往后发展,就变成了更加平和的节度使。   但是唐末藩镇割据,节度使权势滔天,历经五代之后,到了宋代,确立文官统军,在各地设立经略安抚使司,俗称帅司,由德高望重的文官统御兵马。   武将通常都是听从文官调度,只配照着阵图,老老实实办事,乖乖当工具人。   再到元廷,就是各种行中书省,节制一处的兵马,统御各种事务。   一路梳理下来,就会发现,如今朱家军有文官体系,也有武将体系,但却却没有如何协调文武的体系。   在地盘小的时候,其实是不需要考虑的。   通常都是朱元璋领兵,都听他的就是,偶尔分兵,也是张希孟负责,谁还敢不听张先生的安排?   但是地盘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多,光是这种临时安排,肯定不行了。   其实也能偷懒,比如既然以战事为主,就让将领负责,他们统管一切。不过张希孟却很不希望这样,道理很简单,这帮淮西老将,本来就没有太多敬畏之心。在他们节制一切的权力,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朱元璋又是个不揉沙子的脾气,你犯了国法,害了百姓,咱就要杀了你!   有罪的,固然该杀,但是不教而诛还是有些欠妥。   所以提前把规矩定好,不管对谁,都有好处。   龚伯遂既然参与过修订三史,对历代掌故官制也算了解,让他帮忙做这事,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对了,还有个事情,你们从战俘营出来,总要有个说法。我给你们弄个结业证书吧!”   “结业证书?”   “对,就是证明你们完成了改造,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几个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了欣喜之色。   也先帖木儿道:“张相,你看,能不能给张文贵也发一份?虽说他平时不怎么样,但最后他真是改过自新了。”   张希孟一笑,“这话说得没错,不只是要给他,还要给所有牺牲的有功将士发,不只是发,还要在这块地方,建立庙宇,永远记住他们的功绩!”   张希孟讲所有打算,和盘托出。   首先,选拔一批年富力强,作战勇敢,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的士兵,组建一个全新的营,由朱文正担任指挥使,郭兴担任训导员。   再有就是建立庙宇,祭祀牺牲将士。   另外战俘营也要进行调整,从今往后,战俘营也要安排专门的训导员,针对改造完整的学员,要授予结业证书,准许重新开始。   这一套安排下来,也先帖木儿等人五体投地,朱家军的强大,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恭喜你们,成为首批结业学员了。”张希孟笑呵呵道:“也先,你们有什么节目没有?咱们庆贺一下,聚餐,表演,什么都好……对了,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我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就跟状元郎似的,风风光光,怎么样?”   也先帖木儿的老脸顺便涨得紫红……我可真要感谢你的大缺大德! 第二百五十章 演出   在朱家军这里,演个戏,粉墨登场,绝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事情。恰恰相反,这代表着有才艺,有本事,是很受欢迎的。   比如吴大头,他现在的名气,在朱家军里面,至少能排进前五。   问问大家伙,徐达是谁,常遇春是谁,或许没人知道,但是吴大头一定人尽皆知。   偏偏吴大头又是个蒙古小兵,属于赶鸭子上架,硬逼出来的才艺。在这个卧虎藏龙的战俘营里,这么多卧龙凤雏,难道还弄不出一场好看的节目?   不能够啊!   “我说也先啊,想好演什么没?”雪雪贱兮兮地找到了也先帖木儿。   “演什么?随便弄一个呗,反正我是不打算登场。”   “哈哈哈!也好,也好啊!你不登场,我的把握就更大了。。”   “你?你打算演什么?”也先帖木儿好奇道。   “也没什么,就是风波遗恨!”   “风波遗恨?这,这是演岳飞的戏啊!”也先帖木儿惊呼道:“你们能演好吗?可别丢人啊?”   雪雪叹口气,意味深长道:“以前或许不行,但是这一战打过之后,就有了把握。撼山易,憾岳家军难!道理何在?我琢磨着,岳家军也有护民复国之念,每个将士都明白自己在为了什么而战,虽死犹荣,向死而生,这才能无往不利。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朱家军还要更胜一筹!”   “为什么?”也先帖木儿不解问道:“你可不要为了拍马屁,连气节都不要了!”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什么话呢!   “你哪懂这里面的道理!岳家军只是知道为谁而战,而朱家军还知道为何而战!”   “那是为何而战?”   “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为了能过得更好!”雪雪激动道:“我这些时候,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要讲究均分田亩,有了田亩,就能活下来,不光是自己,还有一家子。你说说,当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交到你的手里,你玩命不?”   也先帖木儿一声长叹,感慨道:“当年成吉思汗率领着蒙古各部,也是这样,席卷天下的吧?”   雪雪笑道:“还是不一样的,当年蒙古人不过几十万,就能横行天下,灭国无数,打得东西两边,全都俯首称臣,那是何等威风……如今朱家军给百万人,千万人均田,要不了多久,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拿到土地,彼时的朱家军会有多强,我是真的不敢想。”   也先帖木儿越发感叹,他沉吟片刻,却又道:“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的,蒙古当年只是征夫四方,洗劫杀戮,所作所为,谈不上奉行道义……可朱家军不一样,他们讲道理,有主张,表里如一,上下一致。我不敢说他们能比大元朝强多少,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像大元朝那样,不足百年,便要亡国!百年国运……说到底,大都的天子,还是蛮夷,不是真正的华夏圣君明主啊!”   这俩人谈得热火朝天,雪雪选择演风波遗恨,就是要借着岳家军,演绎如今的朱家军,绝对是用心良苦。   想打败他,那可绝对不容易啊!   “看起来必须整个狠活了。”   也先帖木儿在当御史大夫的时候,就和脱脱一起,重用儒生,割除弊政,说起来是个蒙古人,但是肚子里的汉人玩意,比起寻常汉人还要更多。   他苦思冥想,还真让他想出来了。   原来有一出戏,演的是南宋末年的故事,说是宰相贾似道,府里有个小妾,名叫李慧娘,因为跟着贾似道游玩西湖,恰巧遇上了一个书生裴舜卿,赞了一句美哉,少年郎,结果被贾似道杀死。   随后贾似道不解气,又让人把裴舜卿诓骗到府中,打算杀死泄愤,结果李慧娘的魂魄显灵,救了裴舜卿。   当初在大都的时候,也先听过一次。   他思忖再三,觉得这一出戏,似乎还可以挖掘一下。   也先帖木儿找来了龚伯遂,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雪雪那边讲家国天下,咱们就要讲儿女情长,这样才能胜过他,可要讲儿女情长,也不能是一般的讲法!”   龚伯遂笑道:“愿闻高论!”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李慧娘,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因为家中活不下去,因为父母不把女孩子当成骨肉看待。他们为了养活儿子,将女儿卖给青楼。而到了青楼之后,李慧娘被迫读书识字,受尽了折磨,也学了诸般本事,然后侥幸被贾似道看中,进了宰相府邸,做了小妾。”   “彼时许多青楼女子都羡慕李慧娘,说她跳出了火坑,从此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只是殊不知,她进了贾府,见到的都是诸般龌龊,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宰相重臣,只知道享乐,眼瞧着国势日非,百姓民不聊生。”   “而此刻贾似道还不惜重金,定制画舫,畅游西湖,李慧娘心中恼怒,却无从说起。正好在畅游西湖的时候,遇到了裴公子,他和几个书生谈论国势,颇有些激昂之语,要匡扶社稷。李慧霞心下慕之,赞了一句,好一个冰心铁骨少年郎。”   “画舫之上,其他姬妾听到之后,告诉了贾似道。盛怒之下的贾似道过来询问,李慧娘无可奈何,就说了几句劝谏的话语,让老相国以国事为重,提携后辈,挽救危亡……结果贾似道大怒,一介女流,也敢议论国事?回府之后,杀死李慧娘,把她埋在牡丹之下,随后诓骗裴舜卿过来,试图杀害,李慧娘以魂魄救了裴舜卿,把他送出花园,逃离贾府。李慧娘言说,虽为女儿之身,却有辅国之意,无奈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   龚伯遂默默听着也先帖木儿的讲述,渐渐的,他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忍不住道:“我说你真不该领兵!只要不打仗,你就是人才啊!”   经过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整个故事的格调上了好几个档次,原本只是讽刺贾似道误国,而李慧娘针对裴舜卿,也只是说了美哉少年郎,就遭了杀身之祸。   可是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之后,裴舜卿不再是文弱书生,而是有救国之志的少年英杰,冰心铁骨。   李慧娘的形象也为之一变,她不再是一个流落相府,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而是有苍生之念的巾帼奇女子。   “我看你还要再加上一点剧情。”龚伯遂想了许久道。   “什么剧情?”   “就是李慧娘入府之后,听闻外面的事情,其中就有她的哥哥,在朝廷逼迫之下,交不上田赋,将父母二老趁着夜色抛弃,活活饿死!由此李慧娘才能知道民生之苦,家庭不幸,也唯有如此,才能以女子之身,劝谏宰相,招来杀身之祸。心中有恨,才有厉鬼复仇!”   也先帖木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赞叹道:“妙!真是太妙了!”   他竟然站起身,给龚伯遂深深一躬。   “龚学士,我算是服气了,你的书可没白读啊!”   龚伯遂气得冷哼,我帮你完善剧情,你还嫌我学问不够怎么滴?   你想表达的东西,难道我看不出来?   在你的描述里,南宋就是如今朱家军的一面镜子,正好照出来朱家军进行这些改革的必要。   在南宋,女子的地位已经很低了,一些地方溺婴之风盛行,买卖女子,也是常态,父母亲手把女儿卖到了青楼,推进了火坑。   这一步正好照应朱家军查封青楼,授田女人,给女子财产权。   而李慧娘进入贾府之后,所见所闻,宰相不管政务,只是一味享乐,朝廷也只知道压榨百姓。   龚伯遂加上的部分内容,正好说明了国破家亡……父母不把女儿当成骨肉,在他们老去无能之时,也会被儿子抛弃。   这就是一还一报,果然不爽。   到了这一步,大宋灭国的种种祸根,已经展露无遗。   双方的冲突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一场游湖,引爆了冲突。   到了宰相府,给丞相当了小妾,看似衣食无忧,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玩物罢了,只因为秉持公心,说了几句话,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趋附权贵,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之国,焉能不亡!   只不过光是亡国还不够,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才有了李慧娘魂救裴舜卿,并且说出她虽为女儿之身,却有心辅国,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既然此生长恨,如何才能不恨?   哪里能给女子报国的机会?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除了如今的朱家军,还有第二个去处吗?   也先帖木儿通篇都在骂南宋,但是反过来一看,全都赞颂朱家军,肯定这些措施,绝对堪称用心良苦,他在战俘营,绝对是悟道了。   “好!我现在就去写,把这出戏写出来,然后咱们立刻挑选人手,把好戏演出来!对了,也先,要不你演个李慧娘算了!”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抓着自己的胡子,“你瞧瞧,有络腮胡子的美女吗?”   “那,那谁来演李慧娘啊?总不能从外面请一个吧?那也不是咱们的本事!”   也先帖木儿想了想,突然来了主意,“要不让我侄儿三宝奴来吧!他年纪小,仔细打扮一下,也是能糊弄的。不过我要说,最好还是吧张相请过来,让他来演,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驻守洪都的人选   一杆朱红的大旗,迎风飘扬,在旗面上,绣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广武!   这是新成立的这支兵马的营号。   一共五千三百八十人,齐整整站在校场之上。   他们都是从战俘营里挑出来的精锐。   能入选其中,必须是精锐猛士,年龄体力,都必须合格,武力值也要足够。这还只是前提,另外还必须积极改造,确实改过自新。   最后,还要在这一次作战当中,立过战功,至少是积极冲杀,有突出表现……总总条件相加,最终选出了五千多人。   其余俘虏,在战场上表现极好的,但是身体条件不足以入选,特准可以按照士兵的待遇,解甲归田。   剩下的人中,也从五年劳役,降为三年八个月,个别降到了两年半……其实仔细推究,就会发现,朱家军在赏赐方面,绝对谈不上大方。。   首先,也先帖木儿这些有功的,放在别的势力那里,多半会官复原职,委以重任,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是给了他们自由之身,甚至还不准他们继续领兵。   再有,针对普通士兵,朱家军也没有搞什么天恩大开,让他们都成为普通人,甚至都编入军中。   能入选新军的还是经过了再三挑选,至于其他人,依旧要继续服苦役,等着下一批结业,才能从战俘营走出去。   就是这种看起来比较吝啬的赏赐,却让这群俘虏出身的士兵,感激涕零,有些人甚至都哭了。   就在正式入伍的前一天晚上,张希孟,朱文正,郭兴,陶安,亲自到了军营,挨个授予田契……准确说,这是一张授田证,士兵拿到之后,就可以返回家乡,拿到属于士兵的一份田地——足足是普通人的两倍!   假如你的家乡不在朱家军的治下,可以等到打过去之后,再进行授田,也可以选择朱家军治下的新住址。   总而言之,只要你安家了,就有一份土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能拿到二十亩,如果是选择地广人稀的所在,还能更多。   一份授田证,一份告身,一份军饷,两根写着名字的红布条,这就是张希孟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授田证是他们生活的根本,告身代表身份,军饷是给他们的花销,把红布条系在手腕和脚踝上,你就是朱家军的正式士兵了。   哪怕战死,尸体不全,只要找到了布条,就能确定身份,该有的抚恤一点也不会少。   朱家军的赏赐或许不多,但是一下子拿出五千多份,这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些俘虏出身的士兵,他们最有感触了。   当初他们给元廷狗皇帝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待遇,号称官军,多少人军饷被克扣,食不果腹,还要被骂被打……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最最关键,过去大家伙是给狗皇帝打仗,如今却不是给吴国公打仗,是给自己打仗!   一张薄薄的授田证,贴着胸口放着。   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一夜无眠。   但大家伙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跟着朱家军,有盼头!   到了今天正式成军的日子,一杆旗号飞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件大红的鸳鸯战袄,透着蓬勃的朝气。   放眼望去,一大片鲜红如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昂首挺胸,杀气腾腾,没有谁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这就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当真是脱胎换骨,与众不同啊!”   那些被俘虏的蒙古将领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是自己曾经率领的那些人吗?   当初有眼下三分的气势,也不至于战败被俘啊!   “从大元到朱家军,果然是不一样!”雪雪感叹道。   “其实是从奴才变成主人!”也先帖木儿低低声音道,在场的众人低头思量,神色渐渐凝重,果然如此!   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本质已经完全不同。   张希孟竟然也换了一身戎装,这个非常罕见。在他的身后,有人托着朱元璋的佩剑,张希孟站在前面的高台,扫视全场。   不管是中间的入选将士,还是周围见证的俘虏士兵,全都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中间,注视着张希孟。   只见张希孟微微点头,这时候郭兴急忙将广武军旗扛起,送到了张希孟手中。   这面旗号的份量十足,硬木旗杆,通红的旗面,金色刺绣,熠熠生辉。   张希孟掂了掂,这才将战旗高举。   “指挥使朱文正……接旗!”   “遵命!”   朱文正迈着大步过来,先单膝跪倒,向着军旗施礼,随后站起身,头微垂,伸出双手,张希孟将这杆大旗递给了他。   “授汝战旗,忠勇报国!誓灭胡虏,克复中原!”   朱文正接过大旗,随即转身,面向所有士兵,奋力挥动旗号。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   一遍一遍大吼,声音震天,气冲斗牛。   按理说这些人当中,其实不乏蒙古人和色目人,喊这个口号,多少有点违和感……可事实上大家伙早就清楚,这个胡虏并非指的是单纯的人,而是那种把人区分等级,视作奴仆的丑陋规则。   自大元入主中原以来,跑马圈地,将百姓视作草芥,随意压榨,肆意杀戮,汉人的一条命,连牛马都不如。以至于天崩地裂,百万红巾,揭竿而起。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在中华之下,哪怕夷狄也是可以安居乐业,相安无事。   中华二字,也早就超脱了狭隘的人群改变,变成了一种文明,一种秩序,乃至是理想的境界。   中华世界,大同世界!   在这个中华世界之下,最值得尊敬的不是漫天神佛,而是那些流血牺牲的先烈。   成军的第一件事,就是由指挥使和训导员率领,向一座崭新的庙宇进发。   这座庙宇,纪念的就是在这一次战斗中,牺牲的一千三百余名士兵。   宽阔的空地上,有刚刚刻好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张文贵三个字,赫然在第一位!   庙宇香烟缭绕,自从建成,周围的百姓就不时过来,叩拜之人,络绎不绝。   大家伙很清楚,天完兵马杀来的时候,神佛没有保佑他们,是这些甚至被他们鄙夷的俘虏们站了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铜陵,保护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这些人才是大家伙的救命恩人!   相比起普通百姓,正式来拜祭的士兵,感触更加深刻。   石碑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曾经跟他们朝夕相处,一起劳作,一起说笑,只要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他们的音容笑貌。   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战死了,有好些人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如何能不悲伤!   但是这些人又在一个月之后,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安慰。   他们被刻在石碑上,被人们永远铭记。   该有的抚恤,一点不缺。   就在这些士兵的面前,竟然还有几十名伤员……他们就是在战场上断裂胳膊,大腿,被兵器贯穿身体,甚至有人的肠子都流出来,经过抢救之后,又从鬼门关回来的同伴。   他们的运气更好一些,没有成为石碑上的名字,但是他们也没法继续从军。而按照朱家军的规定,他们被视作有功负伤的将士,可以安心解甲归田。   在他们的手里,同样有一张授田证,每个人还有三个月的军饷,不管是返回家乡,还是就近安顿,全凭他们的心思。   如果无法劳动,地方衙门还会安排劳力,总而言之,他们的生活会有妥善的保证。   “弟兄们,我们先走了,好好从军,可别在当俘虏了!”   听到有人呐喊,这些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士兵,暗暗发誓,放心吧,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宁死不降!   成军,授旗,参观庙宇,对于士兵的触动太大了,从里往外,脱胎换骨……战斗力不是来自于好勇斗狠,不服输,不低头,仗着一腔血勇,就能所向披靡?   对不起,那是街头的泼皮,好勇斗狠,牛二就用一条命,验证了一口刀的锋利,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强兵。   士兵战斗力的来源是深厚的物质基础,是坚定的信念,不动摇的意志。   他们和朱家军休戚与共,只有朱家军在,他们的授田证才有价值,只有朱家军在,牺牲的弟兄才能得到纪念,不然这座祠堂就会被拆掉,或者换成了某某菩萨。   而就在这时候,一封来自洪都的信,送到了张希孟手里。   在朱家军的围攻之下,洪都守将胡廷瑞投降,一起投降的还有近两万名天完士兵。   朱家军正在指挥兵马,向抚州等地用兵……老朱要求让朱文正统领这一营新军,进驻洪都,防御天完。   张希孟接到这封信,忍不住一惊,朱元璋好厉害的眼光!   朱文正的砲兵营曾经是攻击洪都的主力,他最清楚这些武器的威力,而这一支新兵,又跟天完厮杀过,连张定边都给击败了。   有他们在,洪都方向,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又要走了,不过今天晚上的大戏可不能错过。”张希孟笑呵呵对朱文正道:“也先他们忙活了好些天了,一定要看过再走。”   朱文正用力点头,“俺也是很期待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联手李善长   朱文正率领兵马,浩浩荡荡,从铜陵南下,直奔洪都而去。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仿佛不是去艰苦的战斗,而是欢乐的旅行。   昨夜的大戏,还历历在目。   几乎每个人,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欢乐的大戏。   风波遗恨就不要多说了,金戈铁马,什么都无可挑剔,只是最终结局太作悲了,岳武穆被害死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雪雪,这货竟然揽下了秦桧的角色。   有很多人都说,雪雪勾结哈麻,一起陷害脱脱,所以让他演害人的秦桧,倒也恰如其分。这货把奸贼演得当真入木三分,一颦一笑,都让你狠得牙根痒痒的。   看过他的表演,大家伙这才明白,吴大头是差点被人打死,如果换成雪雪来,估计就死无全尸了。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高,都让他高完了!   甚至这场戏还没结束,就有人找到了张希孟,检举雪雪,说这货根本没有改过自新,他都是装的,骨子里就是个奸邪小人,务必要斩杀了他,以儆效尤,免得这货继续害人!   能把一出戏演到这个地步,雪雪也是绝了。   “三宝奴,你下去吧,这事还要叔叔来!”   红梅阁的大戏还没开始,也先帖木儿就冲到了后台,把三宝奴赶到一边,直接对着化妆的师傅道:“快着点,给我扮上!”   三宝奴还挺委屈的,“叔,我好不容易下了狠心,练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能抢的哦活儿啊!”   也先帖木儿气哼哼道:“就你这点道行,一点灵气都没有,还不让雪雪欺负死?你练了好些天,哪天不是我在旁边教你的?别废话了,你就老实看着吧!”   好家伙,一场大戏,成了战俘营的卷王争霸赛了。   也先帖木儿的水平行吗?   一个字:非常行!   戏这个东西,是很有趣的,需要见多识广,还要仔细琢磨,更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很多专业演员都是口传心授,本身水平不见得多高,相反,一些高水平的票友,博采众长,不敢说自成一家,那也是相当厉害的。   自从吴大头因为演戏成名之后,各军中都会有些聪明机灵的,兼职学戏,在闲暇的时候,给大家伙表演。   战俘营这边也不例外,而且由于他们人多,各行各业的都有,文武兼备,吹拉弹唱,笙管笛箫,一应俱全,演戏的水平还真称得上一绝。   也先帖木儿一抹纱巾遮着脸,慢摇身形,摇曳多姿。仅仅是一个上台亮相,就赢来了满堂彩。   好些不明所以的,还真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雪雪演秦桧,形神具备,也先反串,德艺双馨。   有这俩活宝贝,这出戏的水平不言而喻,连张希孟都大呼过瘾。   真是俩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希孟都让人去告诉吴大头,抽空一定过来,好好拜师学艺,把这两出戏给完完整整学过去,以后要在各地演出。   宣传工作,绝对不能放松。   要想移风易俗,光靠着几道政令是绝对不够的。   强大的宣传,丰富多彩的文艺作品,更是不可或缺的神兵利器,张希孟打算给老朱进言,制定一套完整的宣传工作纲要,光是一个吴大头还不够,光是几出戏也不够,最好形成一整套的体系,诗词啊,啊,戏曲啊,快板啊,花鼓戏啊……反正什么好就用什么。   是该打罗贯中的牌了!   张希孟踌躇满志,可就在这个当头,一封信,从应天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写信的人正是马氏,从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怒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马氏气成这样?   原来在承包军服大获成功之后,马氏准备更进一步,成立专门的被服厂,还要建立一个织布作坊。   这事安排下去之后,就要挑选人员,江楠帮着马氏,找了一批干得不错的女工,其中就有个叫韩秀娘的。   她年轻踏实,人也聪明勤快,经过了一番商议,她当了个小小的工头儿,管着二十名女人,专门织布,供应军需。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还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传出去之后,韩秀娘的爹娘就找上门来,还说什么女儿当官了,一张口,就让她出二十匹布,给兄弟娶亲用。   韩秀娘一听都傻了,她是挣了几贯钱,可她上哪出二十匹布啊?   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   她尽力解释,可父母就是不听,不但不听,还说她当了官,就忘了爹娘,别人当官,家里都跟着沾光,只有他们,一点好处没有,这个丫头白养活了。   韩秀娘被逼得实在是没有办法,气得眼泪长流,当着所有女工的面,跟她爹吵了起来。   “我当初是你们要了两根金条嫁出去的,还说什么别人养闺女赔钱,你们要赚钱。从我嫁过来,你们好几年都没来看过,也没有什么往来,你们几时把我当成女儿了?”   一听这话,韩秀娘的爹娘也不干了,“听听,你们都听听……这丫头可算是飞上了枝头儿,就不认爹娘了,你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还能不认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就这样的不孝女,还能当官管事?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用了你了?”   双方大吵一架不说,从此之后,三天两头,就过来吵闹,不只是如此,还传出了许多不好的流言蜚语,说什么女工不是织布做衣服,分明是给朱家军备下的暗娼。   哪有好人家的女孩,会抛头露面的?   甚至还有人跑来,找韩秀娘,说他们当初订婚了,她为了过得更好,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全都来了,乱七八糟,排山倒海。别说是一介女流,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估计也扛不住。   韩秀娘吓得不敢出来,只能躲在家里,呜呜大哭。   公婆丈夫看到这里,也是怒火中烧,他们站出来,找韩秀娘的爹妈理论,双方争吵不断。后来干脆闹到了衙门。   而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人无法接受了,衙门以家庭争端为由,先是拒绝受理,接着就安排人调诉息讼。   左右不过是既然是一家人,哪有女儿状告父母的道理?   如果硬要告状,就先按不孝算,打韩秀娘二十棍子,一个弱女子,哪能扛得住?还是不要闹了为好,不然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韩秀娘的公婆丈夫也没有办法,一点主意都没有。   因为这事闹起来,马氏要筹建纺织作坊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根本没法推进。   马氏想要追查下去,问问金陵的衙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奈何马氏一向克制,如今丈夫在外领兵打仗,家里着火,不能拿这点小事麻烦朱元璋。而且马氏隐隐感觉到,韩秀娘的案子不简单。   吴国公夫人挑头干的事情,竟然有人捣乱,就算韩秀娘的爹妈刁钻古怪,不讲道理,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跟着起哄?   而且闹到了金陵衙门,竟然就给压下去了,一点面子不给马氏,这帮人想干什么?到底是谁给他们撑腰?   马氏很想发作,找来李善长,让他去彻查,把事情弄清楚。   不过再三思考之后,马氏还是忍下来。   毕竟李善长还要负责调拨粮草,军需后勤,拿这种事情麻烦他,也没有什么道理。正好,张希孟从洪都返回,离着金陵不远,马氏就把信送了过来,询问张希孟的意见。   该怎么办吧?   张希孟看了又看,他也忍不住长叹一声,果然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不,反噬就来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信,把事情说清楚,也跟老朱讲讲自己的判断……这事情看似简单,不过是家庭争端,也没有闹出人命,但是背后牵连的东西太大了,既包括宗法习俗,也包括衙门的运作模式,各种法度规范,难以一下子说清楚。   他需要立刻返回金陵,随时会向朱元璋汇报进展情况。   张希孟把信发出去,又思量了许久,这才匆匆返回金陵。   而回到金陵的张希孟没有去见马氏,而是先来拜见李善长。   “李相,别的话我就不好多说了,我只是想不明白,夫人交办的事情,怎么还会遇上挫折,万一主公回来了,发了雷霆之怒,咱们做臣下的,只怕是承担不住啊?”   李善长见张希孟开门见山,他索性也不废话了,“张相,我说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信不?”   “我信!”   张希孟很干脆道:“李相,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会第一个来看你了!你现在执掌后勤,负责军需,你比谁都清楚,让女人们出来做事,生产军服,纺织布匹,有多大的好处,除非你脑子坏了,才会搅黄这事。”   李善长听完这话,竟然有短暂的迟疑,随即起身,深深一躬。   “多谢张相明察秋毫……我,我现在也是一腔怒火,没有地方撒。”   张希孟探身道:“怎么?很难处置?”   “难,非常难!首先这第一条,子女状告父母,衙门要怎么办?”李善长叹道:“这案子不管怎么处置,都怕不好收场。下面的人,干脆就给我拖着,他们就是打算不了了之!”   张希孟默默听着,随即道:“李相,你想不了了之吗?”   李善长怔了怔,沉吟半晌,咬着牙道:“张相,我也早就想动手了,断然不能让这帮畜生害了我!”   “那好!”张希孟颔首道:“李相,在这事上,咱们该联手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吓坏的百官   面对张希孟抛来的橄榄枝,李善长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当口,张希孟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反而愿意拉他一把。   这份恩情,绝对非同小可,可以说再造之恩也差不多。。   否则的话,他老李站在了马氏的对面,光是枕边风,就能把他给吹得形神俱灭了。   “张相,睿智如你,我是不敢敷衍搪塞的。其实我也是骑虎难下,上去了,下不来。”   张希孟笑道:“有些事情也是怪我,给李兄添了麻烦。”   “不!”   李善长正色摇头,“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赞同张相的主张……你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张相不会以为我在撒谎吧?”   “不会!”张希孟摇头,“当年在制定分田策略的时候,李兄就把历代均田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李兄心思机敏,无所不通,是不可多得的大才。”   听到张希孟的夸奖,又想起曾经的事情,老李十分感叹,随即道:“就以分田而论,唐初女子能拿到男人半数的田亩,这才有了盛唐气象,我岂能不知!张相主张给女人均田,准许她们入学,乃至可以让女人为官……虽然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但是效果也立竿见影。我这次能从容调动粮草,按时供应军需,都要靠张相的高招。”   李善长倒没有撒谎,站在他的位置上,是最能体会到其中好处的。女人走出家门,有下地干活的,有进入作坊做工的。   她们爆发出来的热情,简直让人五体投地,瞠目结舌。   正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得到的施展空间的女人们,甚至要比男人还要热心,征收税粮的时候,女人们会精挑细选,仔细晒干,把最好的交上来,而且还会催促男人,不许耽误时间。   因此夏粮可以收得又快又好。   越来越多的女人,进入作坊,金陵的手工作坊也一下子兴旺起来。   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商税大增,丝绸布匹,产量大增。   这可都是硬通货,最终都要落到钱袋子里,而李善长就是负责管理钱袋子的。   他能无动于衷吗?   可是李善长也有另外一番考虑,这好事能维持多久?他没有把握。   “张相,这个主张固然好,可唐初也没施行多少时候,男丁尚且拿不到足够的土地,又有多少能分给女人?自赵宋以来,世风日渐严苛起来,尤其是自理学兴起,更是如此,冻死事小,失节事大……不管那些读书人怎么议论,总之在民间,女人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多,层层叠叠,不胜枚举。我们这是和千百年的传统对抗,我是没多少信心,再有,就算咱们现在坚持下去,等过了十几年,二十年,新一代人长起来,土地田亩必然不够,彼时均田还怎么维持?男女之间,又该怎么分配土地?到了那时候,我们做得一切,都只怕会成为一场空。”   “而且女人走出家门,进入作坊,不免和其他人有所接触,有伤风化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状告私通的,要求和离的,说什么儿媳不孝的,这些案子,不下百件。多少人趁机煽风点火,都说是乾坤颠倒,异想天开。又说是朱家军最大的弊政,不改则人心尽失云云。县衙门送到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送到刑部,最后还是要到我这里。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违逆夫人,可我一旦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了这个案子,那还有一百多个怎么办?这一百多个之后,还有一千一万,如果都按照这个判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我李善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老李长篇大论,简直要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说实话,李善长比较羡慕张希孟。   因为张希孟站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而且朱元璋又无条件信任他,这样一来,张希孟挥洒的空间就太大了,又没有什么负担,岂不快哉!   但是到了李善长这里,情况就麻烦了许多。   他统御百官,负责执行,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最终的决策权力,说白了,他还是个管家……既然是管家,他就要按照家规做事,不能自己随便发挥。   李善长做事,必须公允得体,至少表面上要经得起检验,不然就会招来一大堆的攻讦,彼时老爷一句话,他这个管家就要滚蛋。   还是拿韩秀娘这个案子来说……马氏那里,看到的是这个案子,是被阻挠的被服厂计划,她生气,要找人负责。   但是李善长这里,看到的却是成百上千类似的案子,只是其中太多并没有引起世人注意罢了。   张希孟提出了设想,变成法令落实下去,结果在落实过程中,新旧观念,剧烈冲突,变成了一个个的案子,又回到了李善长的手里,成了他的烦恼。   要不怎么说,一旦身居高位,就不大愿意改变呢!   甚至本能排斥变革,改什么改,一旦上面改了一个法令,接下来就会牵动无数的事情,又会酝酿出无数的麻烦,甚至产生不可控制的局面,最后还是会反噬自身。   对于一个成熟的官僚来说,最怕的就是改变!   按照既有的规矩走就是了,哪怕出了问题,也能轻松推出去,大约只要说古已有之,习惯成自然也就是了。   所以明知道不合理,不合适的地方,也放在那里,不去触碰,得过且过。   人人都是裱糊匠,人人都是汉弗莱。   不然怎么办?   韩秀娘这个案子,不对的是她爹娘,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就没有女人有错的?   要不要翻翻刑部的卷宗,看看最近多了多少这类的案子?   你敢同情女方,分分钟让你难堪。   难不成他李丞相就被这类的破事困住了?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了?   很显然,李善长不想这样,也不敢这样,没法子,就只能冒着夫人发怒的风险,继续扛着……   听完了李善长的感叹,张希孟也是深深叹息。   他现在对那些敢于改革,敢于推动变革的猛人,只有五体投地的敬意,不得不说,想改变一点东西,真的太难了。   这还只是一个行省的地盘,不足千万人口,又是建政之初,各种规则远远谈不上完善,官员也相对清廉能干,结党营私的行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要推动变革,都这么难,一旦统一天下之后,再想做一些事情,只怕就要头破血流了。   到了那时候,再让张希孟给什么女人授田,办学,鼓励出来做事,估计他都没有那个勇气了。   争霸天下,最缺劳动力的时候,不尽快打破枷锁,一旦天下太平,人丁滋生,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男丁,他们还急需工作机会,又怎么会允许女人出来?   想也不要想了!   为了挖掘潜力,尽快增强朱家军的战斗力,为了日后考虑,有些事情,都是不能不做的。   尽管步子有点大了,扯着胯疼,但是也必须咬牙撑下来。   “李兄,我知道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你那里,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啊!”张希孟感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和李兄联手,咱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了!”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张相,你用不着自责,我心里清楚,你想的是对的,上位又支持你,我没本事落实下去,那是我的事情。到时候上位罢黜了我,那也是咎由自取。你现在能不计前嫌,过来帮我,我这心里头热乎乎的。说实话,过去我总想着和你较量,现在看来,我的心胸格局,都远不及张相,我真是不自量力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不要这样讲,你有你的难处,我过去讲了太多务虚的东西,结果担子都落到了你的身上……据我想,这个事情就不该闹到咱们手里!”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终于开始触碰关键地方了。   李善长瞬间打起精神,侧耳倾听,“张相,你有什么打算?”   “李兄,你说有这么多案子,推到了刑部,推到了你这里……归根到底,是下面人不负责任,他们不敢做事,一味的推诿卸责,让你难办!”   李善长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对!张相说得对!”   “李兄,韩秀娘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其余的案子,只怕比这个案子还简单……下面人只要一碗水端平,该是谁的错误,就由谁承担罪责,也不用管什么男女。他们断了案子,合适的,我们总结成法令,再颁布下去,不合适的,我们就纠正,重审。这才是正办!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下面人不管了,都转给我们,那还要他们干什么?把县衙门,知府衙门,都给解散了算了。还有,刑部是干什么的?他们没有个态度?凭什么所有的难题都交给我们?”   张希孟气哼哼道:“李兄,我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太纵容下面的官吏了……虽说是花花轿子众人抬,需要下面人配合,但是对他们也不能太迁就纵容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拿着那一份俸禄,是有责任的!总不能好官我自为之,遇到了难题,就交给上面来负责吧?我们要做的是监督,是总结,是逼着他们好好干活,不是给他们擦屁股!更不是亲自下场,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   “格局!李兄,我们需要的是格局!我们要给女人授田,让女人入学,给她们的发展铺平道路,这是我们定下来的大政,下面人落实,遇到了冲突的地方,是需要他们调整的。有些着实解决不了的,才能交到我们手里,定个调子,然后让他们再去落实。我们不能被下面人绑架了,让他们左右手脚,李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善长听得豁然开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毛病出在哪了……说到底,李善长还是小吏出身,他做事能力极强,但是却没有注意到身份的改变。   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遇到了什么难事,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习惯是好的,比如供应军需,他就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但是有些时候,这个习惯也拖累了他。   张希孟说得太对了,这么多案子,先让下面人来断,让他们把冲突的点,矛盾所在,给弄清楚了,然后宰相一级的才能定调子,决定是不是要惊动朱元璋。   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推到了他的手里,他怎么解决?   这不是要累死咱老李吗?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善长顿时就有了主意。   张希孟跟很多人合作过,但是要说和谁联手,威力最大,估计李善长还要排在朱元璋的前面。   一番谈话之后,老李茅塞顿开,他急忙就给应天府,还有上元和江宁两个县,下了申斥令。   李善长直接痛骂他们推诿卸责,致使治下世风混乱,奸邪歹人,横行不法,良善子民,备受欺凌。身为父母官长,竟然一筹莫展,坐困愁城。昏聩无能,天怒人怨!   本该按律严惩,罢免一切官职,念在初犯,先割除三个月俸禄,责令戴罪立功,立刻将案情整理清楚,如果再有拖延,罢官杀头,严惩不贷!   李善长斥责了地方官之后,竟然又把六部和都察院都叫来了,又是一顿臭骂,刑部干什么的?都察院干什么的?   你们的肩膀,除了能扛着一颗吃饭的脑袋,就不能扛事了吗?   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么多事情,你们不尽心竭力去做,只是看热闹,要不要把你们剥了皮,挂在城隍庙,让你们看一百年的热闹?   好家伙,李善长彻底换了副面孔,他可不再庇护大家伙了,顿时众人如丧考妣,天崩地裂……再看看这些乱糟糟的案子,也都吸了口气冷气,原本还想看张相和李相斗法,当个吃瓜群众。   谁能料到,人家俩人手拉手了,啥也别说了,赶快处理吧,不然性命不保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张李同心,其利断金   张希孟和李善长聊过之后,就回到他那个家徒四壁的府邸睡觉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吃了点东西,去了吴国公府。   朱标已经一岁半了,小东西摇摇晃晃乱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看到有人来了,竟然也不害怕,直接扑过来,伸出两手,去抓张希孟的袍子。。   张希孟顺势一伸手,托着腋下,将小家伙抱起来,朱标嘎嘎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了弯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十分可爱。张希孟抱着他转了两圈,这才交给其他人。   而后迈步进了厅房,马氏正等在这里。   “劳烦张先生跑回来,着实过意不去。”   张希孟一笑,“夫人太客气了,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此时防微杜渐,最是恰当不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夫人,及早发现。”   马氏脸上露出喜悦,随后又叹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个事情太欺负了。怎么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啊!”   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和李相谈妥当了?他愿意出手了?”   张希孟忙道:“夫人,要我说此事真的不怪李相,他也是进退两难,不过好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夫人只管看着就好!”   马氏这才点了点头,“我也不管那些了,只要我的织布作坊如期开起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然的话,我可不答应!”   张希孟连连保证,总算谈妥了,剩下的就看李善长这边怎么办了。   在斥责了六部都察院之后,李善长又把单独负责刑部的李习叫过来,做深入交流。   “李尚书是江南宿儒,颇有声望,门人弟子,所在多有……这一点我是比不上的。”   李习听着这话,语气就不对劲儿,连忙道:“李相,下官是有些门人弟子,但是他们也都按照规矩为官做事,我是万万不敢袒护的。”   李善长笑道:“李尚书,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门人弟子,年轻人吗……不能光宠着,还要给他们历练,摔打,让他们迎难而上,解决问题。总不能遇到了难事,就双手一摊,往上面一推,这算什么?让老的给他们擦屁股吗?让他们放手去做,出了事情,咱们会酌情处置,可舍不得让他们做事,你说算不算尸位素餐?”   李习长长吸了口气,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李善长语气平和,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刀子,意有所指。   “李相,这话自然是至理名言,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律法条文,着实难办……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下官,也十分糊涂。”   “是吗?”   李善长的笑容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笑,“李尚书,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立法立法,从来不都是出了事情,然后才能立法!就算是孔圣人,孟圣人,也不能把天下的恶事都提前预料到了吧?”   李习的额头见汗,面对李善长这种老吏,他想几句话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李相,下官,下官惭愧。”   “李尚书,我琢磨了一下,如今天下鼎革,重定乾坤,各种新的案子,层出不穷,靠着原本的法条,多年的习惯,那是万万不成的。要让下面的官吏官吏,按照天理国法办案,然后将案子送到刑部,你们除了核实之外,还要重新修订刑统,把各种案子总结成条文,哪里不合适,立刻修改,疏漏的地方,就单独拟定。从各方搜集案例,而后在正式成文刊发。”   李善长说到了这里,对李习道:“有些事情,张相已经在几次谈论之中,跟上位说明白了……我们讲的是恢复中华,再造乾坤。我们将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要重定纲常的意思……张相说了这么久,讲了这么多。刑部执掌律令,却是迟迟没有动作,还是老一套的东西,是不是有些踟蹰……误国了?”   李习听到这里,老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善长。   “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揣测,觉得我和张相公有什么分歧……告诉你们,我跟张相公的确在争,可我们是君子之争,是在争怎么能把事情办好!是如何辅佐上位,一统天下,再造华夏。若是有人觉得,可以见缝插针,从中渔利,那可就打错了算盘!还有,也别觉得上位求贤若渴,缺少人才,一个萝卜一个坑,就可以尸位素餐。告诉你,上一次科举,取了五百多人,往后随时可以开科取士,不论男女,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为官!张相是这个意思,我,李善长,也是这个意思!”   ……   要了老命了,张李同心,其利断金啊!   张希孟定方向,李善长下刀子,珠联璧合,保证稳准狠,别的不说,光是和李习说的这一番话,就扣了多少罪名?   结党营私,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昏聩渎职……李善长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过去一直庇护纵容,这一次他翻脸之后,着实太可怕了。   李习汗透衣衫,他连休息都没敢,直接去找应天知府夏煜。   “韩秀娘这案子就由你来审吧!”   夏煜脸都绿了,“先生,这,这,还是换个人吧?要不让江宁县来?”   “不!你不干,可以辞官,现在就让江宁县来担任应天知府,这个案子必须应天府负责……你觉得困难,我就上书李相,请求罢免了你!”   夏煜咧着嘴,如丧考妣,这么个案子,怎么审,他都要身败名裂啊!   “先生,我?”   “你什么你!”李习冷笑道:“上位只有一省之地,却把最紧要的金陵给了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还当这是大元朝吗?告诉你,逃不掉的!五天之内,就给我升堂审案,而且还要让金陵百姓前来旁听,看看你断的是不是公道!你放心,有半点差错,我就以刑部的名义,弹劾你!”   李习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夏煜,目瞪口呆,唉声叹气。   最让人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希孟说得天花乱坠,用处不大,朱元璋吹胡子瞪眼,估计也就那样。   可是当一级一级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落到头上,不给你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间,这才是官吏们最害怕的事情。   怎么办吧?   立刻下令抓人,把韩秀娘的爹妈抓了,说他们欺凌女儿,办他们一个大罪,充军发配也好,打入大牢也罢,能给韩秀娘一个交代,能结束这个案子吗?   夏煜也不傻,要是这么简单,何至于层层往上推。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儿,把父母送进大狱,又是在当下的时候,多少人都等着落井下石呢,到时候韩秀娘不会有好下场,办案子的自己,也会落一个千夫所指。   可是不抓人,不审案,刑部又压下来了,这可怎么办?   夏煜愁的两天没有睡觉,他思前想后,算了吧!干脆把衙门的所有吏员衙役,都给找来,然后把他们弄到了二堂。   夏煜把门户一锁,几十个大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冒汗了。   “我现在是无路可走了,这个案子办不好,不光官位保不住,性命也堪忧了,没有法子,只能把你们锁在里面,咱们一起想办法,能解决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解决不了,咱们就一起完蛋!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去,不许吃,不许喝,也不许拉屎撒尿,就在这里面憋着,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憋出一个办法来!”   这帮书吏差役都气死了,有这么当府尊的吗?   上面压着你,你就欺负我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煜不管这些,反正就在里面耗着,看咱们谁先受不了……狭小的空间,众多的大老爷们,哪怕有一个人放个屁,都会臭一屋子。   不给吃,不给喝,这可怎么熬啊!   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有个老吏脸色发青,捂着肚子,苦兮兮道:“府尊,其实这事不难……只,只要把那对夫妻抓起来,以滋事乱政的罪名,关几天就好了。”   “关几天就行?”夏煜还不信。   “他们没啥胆气,只要关起来,就会害怕的。他们害怕了,也就会说出真相。”   “真相?”夏煜眉头紧皱,“这事情还有什么真相?”   老吏脸色凄苦,肚子里咕噜咕噜,如同雷鸣似的,当真是要忍不住了,只能用两腿使劲夹着。   “堂尊,韩秀娘的爹妈不过是愚夫蠢妇,没人怂恿他们,他们怎么敢去闹事?是,是……”   “是谁?”夏煜追问。   “是,是咱们金陵的一个老儒生,他告诉这对夫妻来闹事的。”   “老儒生?他怎么有胆子闹事?他又为了什么?”   “他……他的女婿是做生丝生意的,听说国公夫人办作坊,老百姓都不卖给他……所以,所以……”   老吏咬着牙,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股味道以他为圆心,迅速蔓延,周围的人都吓得赶快躲到一旁,跟躲瘟神似的。   夏煜略怔了怔,终于起身,拿着钥匙,打开了锁头,只见这老吏撒腿就跑,快得不像个五十岁的人。   夏煜终于能长出口气了,随后看了看这帮书吏衙役,冷笑道:“我算是清楚了,有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奈何不逼得狠了,就是不愿意张口!”   剩下的书吏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张口,实在是万一准许女人为官,他们的饭碗会不会保不住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越滚越大   “就这么个破事,你们就不敢查?就让我背黑锅?”   李善长简直要气疯了,这个破事跟天理纲常,提升女人地位,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是几个小人为了一己私利,在下面闹腾,结果就把火烧到了他的头上。几乎断送了他的前途,老李能不抓狂吗?   发怒之后,李善长也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必须仔细思量,毛病到底出在了哪里?他要跟手下的这帮东西,好好算算账!   ……   “大哥,这事不复杂啊!怎么县衙门不敢审,知府衙门不敢审,弄到了刑部……这帮人在干什么?”朱英很好奇,他知道这个案子把干娘都气坏了,可是应天府递上来的卷宗竟然如此简单,那这些官吏到底在怕什么?   朱英想破了脑壳,也弄不清楚。   张希孟一笑,“看起来也该教你点真本事了,记住一句话,事情是普遍联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跟这个案子有关系?”朱英不解,“大哥,你不会是骗我吧?”   张希孟轻叹一声,都有点发愁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开窍啊,再过几年,就要领兵了,以你现在的本事,怎么摆平那么复杂的云南啊!   还指望你开疆拓土呢!   算了吧,给你小刀剌屁股,开开眼吧!   “一个看似不大的案子,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不能事先知道结果,就不用查下去。不然的话,随便开了头儿之后,就会出现不可控制的结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如今李相决定要查,下面也开始查了,初步的结果也送上来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事情的开始,接下来你就瞧着吧,这个小事,能让应天府的各级衙门,少一两成的人。”   “什么?”   朱英真的惊到了,他无法想象,这么个也没有人命的小案子,竟然会如此恐怖!不会是大哥哄骗自己吧?   “你不信?那咱们可以打个赌,你输了,就乖乖把偷拿的俸禄还给我!你要是赢了,过去的账儿就一笔勾销了。”   朱英眨了眨眼,“好!我答应了,不过这事要让我干娘当证明人。”   张希孟两手一摊,“随便,只要别耍赖皮就好!”他反正是信心十足,如果这事情真的简单,就不会层层甩锅,最后甩到了李善长那里。   其实有些时候张希孟也挺疑惑的,高高在上的人,真的就什么都清楚吗?   如果从小就被圈在宫里,下面的人拿一堆烂树叶子,说是最好的茶叶,你也要相信,告诉你一个鸡蛋十两银子,也不会怀疑。   或许有人会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李善长傻吗?他要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但是老李怎么就着道了?   张希孟都能推想出来,一定是有人跟他讲,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民间怨愤极大,什么不守妇道的媳妇,不听话的女儿,都跳了出来,群魔乱舞了。   也不需要老李真的相信,只要有这么个念头儿,下面送上来一个出嫁女儿状告父母的案子,李善长肯定就会往这个方向想,不免会担忧,怕是出大事,然后就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如果自己不愿意压下去,跟老李对着干,大约就会发展成党争内斗。   张希孟默默盘算着,搞不好刘伯温跟老李就是这么干起来的,事实上他们俩有什么好斗的?   身份悬殊,定位不同,奈何就是被下面人裹挟着,稀里糊涂走向了战场。   这么一看,所谓高高在上的一群人,也不过是下面人的玩物罢了。谁是耍猴的,谁是猴子,还真不好说!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上上下下,都愿意忽悠老李,都想推着李善长,让他跟张希孟争,最好把一些法令给推翻了,这背后的东西,着实值得玩味!   新旧交替,绝不是几道政令那么简单,也不是弄个战俘营,就都能改造的……大元朝留下来的东西,还在方方面面,发挥着影响,想要肃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张希孟默默盘算,他在想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跟李善长一起,从上到下,彻底刷新,即将士之后,官场吏治,也来一场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盘算这些事情,朱英则是屁颠屁颠,去找干娘马氏,听了朱英的话,马氏也笑了,“既然张先生说了,只怕就不是空穴来风……这样吧,我也去瞧瞧这个案子。”   马氏叫上了江楠,她们没直接去应天府衙门,而是拐弯抹角,去了韩秀娘的家里头。   报了身份之后,韩秀娘的公婆都吓得跪下了。   “可别,快起来。”   马氏让江楠跟自己一起,把两口子拉起来,她笑呵呵道:“这事情说起来,还怪我多事,才惹来了麻烦,让你们家鸡飞狗跳的,怪不好意思。”   老两口诚惶诚恐,“夫人是菩萨似的大善人,怪谁也怪不得您的头上……只是这天下的小人太多了,也,也太恶毒了。”老头还想多说,却被老婆子拉住了,这天下可是朱家的天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马氏并不在意,反而赞道:“说得好,确实是宵小之徒太多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清扫,让大家伙受委屈了。”   “你们一家人,跟着我去应天衙门,咱们一起听听,看看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氏带着韩秀娘一家人,直奔应天府,有了夫人做主,他们自然是不怕了。韩秀娘被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十分虚弱,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病病歪歪的。   马氏拉着她,让她坐在身边。   “用不着怕,这不是大元朝,会有是非对错的!”   韩秀娘紧咬着牙齿,用力点头,她现在也不敢想别的了,只求能澄清乱七八糟的谣言,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们到了之后,就发现整个应天府衙,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都在看着,这场子女父母之间的大戏,会如何收场!   夏煜的头皮都发麻了……刑部尚书李习就坐在旁边,会同审案,夫人在旁听,在队伍当中,左相李善长,右相张希孟,还有其他人,也都在场。   一个案子,能得到这么多人关注,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韩家夫妇,你们为什么去找女儿?说!”   这两口子被关了几天之后,泼辣嚣张,早就消失殆尽,此刻比面条还要软,让他们站起来回话都做不到,只能瘫坐在地上。   “为,为了给俺们儿子要点彩礼。”   “要多少?”   “要,要二十匹布!”   一听这话,人群之中都议论起来了,真是好不要脸,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算还有往来,女儿也愿意孝顺爹娘,可一张口二十匹布,寻常人家,谁拿得出来?这不是让孩子为难吗!   “韩秀娘所在的织布作坊,是供应军需,按理说是办的军中差事。你们跑去闹事,耽误的是军国大事!光凭这一点,杀了你们两个也不为过!”   一听要掉脑袋,这两口子都吓坏了,顿时趴在地上,砰砰磕头,不停求饶。   坐在马氏身边的韩秀娘也差点叫出声,她虽然心中怨恨,但也没有到看着爹娘掉脑袋的地步……幸好马氏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激动,韩秀娘这才勉强忍着。   夏煜又道:“你们一次索要不成,频繁过去,连着许多天吵闹不休,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冤……枉,我们真冤枉,这都是魏老爷子让我们干的,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让人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只要我们能把丫头闹回去,他,他就给我们二十匹丝绸!”   夏煜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受人指使?”   “对,对,就是受人指使!”   “画押!”   有师爷把口供拿过来,这两口子颤颤哆嗦,画押之后,就被带到了一旁。   很快,又有一个老者被带上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魏老爷子。   “你指使他们去闹事?还答应给他们二十匹丝绸?”   这老头不到六十,精气神十足,他冷冷道:“我只是告诉他们,让女儿出去做事,会败坏门风,到时候被休回家里,祖宗都跟着蒙羞,至于别的,我根本没说过,什么二十匹丝绸,更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夏煜也没有生气,只是又道:“你确实没给他们丝绸,但是有没有人,收了你的丝绸呢?”   “没有!绝对没有!”魏老头矢口否认,“老朽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良心的地方,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好啊!”夏煜又点了点头,“把江宁县衙的人带上来。”   很快,七名书吏衙役,一字排开,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你们可认识这个老者?”   夏煜指了指老魏头,几个书吏看了看,全都无奈点头。   “回府尊的话,魏老女婿的丝绸作坊,以往每年,会孝敬衙门,五十匹丝绸!”   夏煜又道:“今年呢?可收到了?”   “收,收到了!”   “那有没有别的交代?”夏煜怒视着他们,“讲!”   几个人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有,随着丝绸,还,还交代我们,若是让官办织造作坊,他们就没有赚头儿了,求,求我们顺水推舟。”   “什么是顺水推舟?顺什么水?推什么舟?”   夏煜再三追问,书吏们扛不住,只能说了,他们跟江宁知县说,韩秀娘的案子有伤风化,悖逆纲常,不可轻易审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煜看了一眼老魏头,发现这家伙脸色骤变,浑身哆嗦。或许他也没有料到,竟然真的把衙门的人都抓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夏煜竟然转头问李习,“尚书,此案涉及江宁知县,是否需要抓来?”   李习绷着脸道:“抓!立刻抓来!不管涉及到谁,全都一查到底!”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耕读传家的真相   很快,江宁知县宋桂被带来了。   “宋桂,韩秀娘的案子,你为什么不审?”   “因为……”宋桂也颤抖了,“因为这个案子情况复杂,有悖伦常,一时间难以处理!”   “案情复杂?哪里复杂!你当真过问吗?还是你听下面的人说的,就信以为真?又或者你收了好处,过意推诿卸责,欺上瞒下?”   宋桂一听,吓得连忙道:“府尊,下官着实冤枉,此案下官是了解过的,民间多有怨言,这才不得不上呈府尊,请求府尊处置……”   “住口!”   夏煜立刻打断宋桂,又问道:“你说了解过,跟谁了解了?民间的怨言又从哪里来?”   “讲!”   宋桂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方寸大乱,只能道:“回府尊的话,下官请教了几位士林名宿,有德耆老……就,就有魏老在内!”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这个姓魏的买通书吏,书吏左右知县,反过来知县还要请教姓魏的……直接逻辑闭环了,这要是能弄明白真相,那才有鬼呢!   夏煜只觉得头皮发麻,坦白讲,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问到了这里,依旧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超出预计。   要不到此为止,把事情都算在姓魏的身上得了。   他偷眼看李习,李习已经隐隐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忐忑不安,但是他还真没胆子就此打住。   这事李善长已经表态了,他面对朱元璋,可以侃侃而谈,说自己一心为了大局,但是面对李善长,趁早收起这些废话,李相才不吃这一套!   “查……继续查!宋桂,你把那些士林名宿,乡绅耆老的名字都写下来!把这些人都抓来,当面对质!”   有了李习的话,宋桂只能照办,等把名单开列出来,夏煜和李习都看了一遍,这俩人脑袋又大了好几圈……坏事了,里面好几个人都是他们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名字。   现在怎么办吧?   抓!   除了抓还能怎么办!   这一回情况特殊,郭英直接出手了,拱卫司的人马出动,很快押来了十来位金陵的士绅耆老。   说吧,韩秀娘的案子怎么回事?   “三纲五常,天地至理。。女人本就不该出来做事。倘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里,哪会有这么大的风波?我们捍卫正道,仗义执言,问心无愧!”   夏煜绷着脸,怒道:“你们还敢扯谎?没有收魏家的好处,怎么跟他们一个鼻子眼出气?”   “道之所在,义之所在!夏府尊,你也是读书人,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你入学的时候,先生没有好好教导你?”   夏煜已经无言以对了,这几个老家伙已经快要指着鼻子骂人,说自己有辱师门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论起辈分,还真有说话的资格。   另外,夏煜隐约能猜到,这几个人没有撒谎,他们多半真的没有收魏家的好处。   但问题是他们同为士林中人,彼此早就有联络,遇到了事情,同气连枝,一起站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有点超出问案官的掌控了,哪怕是李习,他也没法做主。   “现在也临近中午了,先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接着审问!”   这就体现了李习的老辣之处,他如果直接宣布退堂,多半会因此不满,只能用休息的名义,想拖延一下。   果不其然,说是休息,但是却没有离去,不就是一顿午饭吗,饿不死人,我们倒要看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李习和夏煜匆匆到了二堂,他们刚过来,张希孟跟李善长就等在这里。   “李相,张相,这,这事情要怎么办?下官委实不知道如何收场?”   李善长不动声色,看了看张希孟,“张相,你说呢?”   张希孟淡淡道:“李兄,这里面有两层,我能解决一层,剩下的一层,只怕要辛苦你了。”   李善长心领神会,立刻笑道:“那好,我正好仔细听听张相的高论。”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也没等半个时辰,还有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张希孟和李善长一起升堂,这下子堂上就坐了四位大人,着实有点骇人听闻。   首先发言的就是张希孟,他笑了笑,“刚刚谈论的时候,说到了纲常,说到了女人不该出来做事。听得出来,这是对对本人的一些质疑,此时此刻,我倒是想听听大家伙的意思。”   张希孟说着,站起身,向前走来。   那几个士林名宿还想跟张希孟理论,因此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做出战斗状……哪知道张希孟越过了他们,竟然走到了堂口,冲着金陵百姓,笑呵呵道:“乡亲们有什么看法,你们说说,这让女人出来做事,到底合适不合适?”   张希孟随手指了一个中年人,“你说,合适不?”   中年人吓得一缩脖子,“俺可不敢胡说,俺怕挨婆娘打!”   一句话,引来了哄笑,竟然还是个妻管严。   “大家伙都说说,毕竟这是要落到你们头上的事情,哪怕反对,只要有道理就好。”张希孟问了半晌,竟然没有人出来反对。   甚至干脆有一个人仗着胆子道:“俺们过来听这个案子,就是想知道,以后婆娘还能不能出来赚钱,能不能贴补家用?”   张希孟立刻道:“你愿意让尊夫人出来吗?”   “愿意啊!俺家孩子多,足足有八个,能多挣点,傻子才不愿意!”   “那以往呢?尊夫人就什么都不干吗?”   “不,不是啊!俺婆娘会纺线,会刺绣,也会揽些活计,只是挣的不多,也未必一直有活儿干。”   ……   这个汉子说完,另外又有好几个人站出来,说得都是类似的话。   韩秀娘这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大多数人都关心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女人还能不能光明正大出来做事?   其实什么规矩纲常,在生存面前,都一钱不值。   就像很多农村的妇人一样,金陵城中的妇人,也是要做事情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资格,把自己关在家里,享受安逸的生活。   张希孟听到大家伙的话,微微颔首,其实跟他的判断基本一致。   大多数的女人,不是不参与劳动,而是没法堂堂正正参加劳动。   张希孟笑呵呵转身,回到了堂上,“李相,你也看见了,事情很明白了……穷苦人普遍希望女人能出来做事,可这些士林贤达,乡绅耆老,基本上都反对。这事情可大有意趣啊!”   李善长道:“张相睿智,应该能给大家伙解惑!”   张希孟笑道:“谈不上解惑,只是想说出来,大家参详……说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在一个家庭中,女人负担的就比男人少吗?只怕未必,是夫妻携手,共同扛起担子,才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足红火。既然大多数人人家都是如此,给女人授田,让女人读书,出来做事。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少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轻松一些,总还是没错的。”   “我就是很好奇,为什么饱学之士,有德耆老,那么厌恶女人做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单纯是因为纲常习惯……那不妨再多问一句,这个纲常又是怎么来的?”   张希孟抑扬顿挫,言辞也越发犀利,开始破开繁杂的表象,直至核心。   李善长,李习等人都不由得打起精神,每到这种时候,张希孟都能有惊人之语,今天正好领教一下,他的厉害之处!   “大家想一想,如果不给女人授田,不把女人当成人,是不是家里头就必须有男丁顶门立户?”   “咱们先假定一个情形,你的家中拥有千亩良田,需要五十户佃农,帮你耕种,每年将一半的收成交给你,你就可以坐享其成,舒舒服服过日子……这时候你想的是什么?是不是要让这五十户永远都给你当佃农,永远都不要改变?男人耕田,女人在家操持家务,男人要照顾妻儿,无法离开家庭,也就一辈子当佃农,甚至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可若是女人也能顶门立户,支撑家业,又会怎么样?每年除了耕田收获的时候,男人都可以放心出去做事,挣些钱财,改善家中的生活。或者干脆一些,男人留下了耕田,照顾家里,女人出去赚钱……不管如何,这个家都会越来越好,积累的钱多了,就可以置办土地,或者送孩子读书,辛苦了一辈子,下一代人或许就可以改换门庭……大家伙请想,这个结果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张希孟还没说完,李善长就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大变。说实话,他也清楚士绅都不愿意提升女人的地位。   但是让李善长说清楚其中的道理,着实难为他了。   可是经过张希孟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大家伙才恍然惊觉,这里面竟然有深沉的算计在。   不给女人授田,把女人拴在家里,其实是将女人和家庭,作为一道枷锁,反过来拴的是男人,把男丁固定在土地上,让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无瑕他顾。   最后有利的自然是掌握大量土地的士绅。   有趣的是,士大夫标榜耕读传家,但是他们又有多少真正下地种田呢?   你们老老实实耕田,供养我舒舒服服读书,或许这就是耕读传家的真正含义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谁不想过得好!   张希孟在前面讲过天子使命,归结到了均分田亩上面,由此可以说是确定了朱家军的最高准则。   不过彼时的张希孟还有一半的东西,没有说透,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讲清楚,为什么兼并土地是错的,世家大族是拥有了土地,但是很多世家豪族不是坏人,至少表面上不是,他们主持公道,照顾孤寡,在地方上修桥补路,兴办学堂,教化风俗,鼓励良善……   真的仔细去观察,从里往外审视,你会发现,世家地主也并非一无是处,老百姓也不都是视地主如寇仇。   张希孟主张打击豪强,均分田亩,虽然在朱家军中,得到了支持,但是在李善长统辖的文官体系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或者干脆点说,阳奉阴违的人多了。   这里面既有利之所在,可也有部分道理没有讲清楚。   时至今日,总算能够说透了。   一个人的最基本需求,就是吃饱穿暖,有一块地,几株桑树,男耕女织,自自然然。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几千年的农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至少说,自从秦汉,乃至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众所周知,犬戎灭了西周,战国年间,匈奴不断南下进犯……中原大地,分成一堆国家,彼此攻伐不休。   为了应付内忧外患,建立统一的国家,已经成了诸子百家大多数的主张,只不过是对于哪国能统一天下,用什么手段策略统一天下,有所分歧而已。   自从秦汉建立大一统之后,中原的格局为之一变,对外建立赫赫武功,解决匈奴威胁,对内励精图治,天下安宁,百姓乐业,取得了难得的发展。   但是大一统王朝也不是没有代价的,那就是需要维持庞大的官员行政队伍,养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看,就是在男耕女织的基础上,每年都要固定拿出一部分收获,去奉养皇帝百官,支撑兵马开支。   而在农业社会里,可以充当一般货币的,除了部分丝绸绢帛布匹之外,最是粮食!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填饱肚子,缴纳赋税,地租,存粮备荒,对抗各种风险……所以身强体壮的男人,才是天然的一家之主。   就算女人心灵手巧,能挣更多的钱,也不管用,毕竟钱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粮食才行!   这是农业时代的一条基本法则,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是很多人忽视的。   每当天下太平,人丁滋长之后,土地都会变得紧张,而且农业社会发展虽然缓慢,但是却并非不发展。   经过漫长的积累,总会有新的农具,高产作物出现,土地在精耕细作之下,能产出的粮食也会更多。   以宋代为例,在引入占城稻之后,一个农夫耕种一年下来,产出的粮食大约能养活三个人,是远远超过前代的。   家里的劳动力有了富余,又该怎么办呢?   聪明如你,会不会立刻想到,发展工商业,吸纳多余劳动力,创造更多财富呢?   顺着这个思路,是不是该提升女人的地位,把她们从家庭的束缚中释放出来……进作坊工场,从事手工业,缫丝织布,改善家庭状况,顺便也增加朝廷税收,实现国富民强。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考虑,其实张希孟做的事情,在宋朝就该做了,甚至说在府兵制崩溃的唐朝,就可以做了。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事情并不超前,而是恰到好处。   不过再看看历史,就会发现,并没有走这条看似理所当然的道路,而是选了另外一条路。   自宋代开始,尤其是南宋之后,理学渐渐兴起,男女大防也越来越严重……北宋时期已经把女人裹小脚与洛阳艳丽的牡丹、建州馨郁的香茗并指为天下之奇!   南宋初年,赵令时撰词《浣溪沙》,其中一句:“稳小弓鞋三寸罗。”从此,“三寸金莲”成为妇女小脚的代称。到南宋末年,妇女裹脚已经比较普遍。到元代,竟使妇女以不裹足为耻辱了。   当然了,此时裹足还只是社会上层的选择,普通妇女裹足并不多,但是总体趋势还是越来越多,裹得越来越严重。   到了历代圣明天子临朝,从无一个昏君的太平盛世,妇人不但大半裹足,而且还要裹到骨头断裂,双脚变形,如同残疾,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顺着这个思路看下来,就会得到一个很残忍的结论。   农业技术提升,劳动效率增加,农业产出变多……并没有释放出来更多的劳动力,恰恰相反,有人弄出了另外一个奇怪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把女人彻底拴在家里,废掉一半的劳动力。   而且一旦女人离不开家门,男人也要留在家里照顾妻儿老小。   这样一来,就把众多的劳动力,死死锁定在土地上,让他们除了稳定输送田租之外,别无选择。   明明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也没有办法挣脱束缚。   而给这种选择背书,提供支持的,正是南宋崛起的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纲常伦理,宗法顺从……不管怎么解读,但事实上这一整套东西,都像是一层层的枷锁,把人锁在里面,斩断选择的余地,把一个个人变成田间地头的牲口。   死气沉沉,再无任何进取的可能。   继续这条路思考下去,似乎闭关锁国一类的政策,也就说得通了。   程朱理学是人们的思想,是上层的建筑,男耕女织,土地租佃是经济形态,是理学的基础……这二者互为表里,互相配合,亲密无间。   在这一套体系当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正是士绅集团,最捍卫这一套体系的,也是士大夫……至此为止,张希孟的主张已经彻底逻辑自洽了。   提升女人地位,给予女人财产权利,让女人入学读书,乃至更多的选择,不是什么太过超前的主张,事实上,如果南宋能这么干,释放出女人劳动力,或许南宋就能有更多的财富,能调动更多的男人从军。   蒙古铁骑是厉害不错,但是武装出来五十万人,一百万人,二百万人……总还是能打赢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假如现在不做,历史的惯性发展下去,均田制在几十年后崩溃了,土地兼并,士绅地主掌控地方,为了拴住劳动力,没准还会遍地裹足,不许女人离开家门。   锁住了女人,拴住了男人,把一家子按在砧板上,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什么改革最大,什么改革最根本,毫无疑问,是能够促进生产发展的……均田的目的就只是让人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吗?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分给百姓一块田地,是让这个家有最基本的保障,能够生存下去。   作为家族的成员,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可以让男人在家里耕田,女人去作坊织布。   也可以让女人看家,男人在农闲的时候,进城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甚至干脆夫妻都出去,土地租给别人,收一份田租。   唯有如此,才有充足的劳动力供应,想要发展手工业,搞海外贸易,才有扎实的基础。   不然的话,依旧保留豪强地主,依旧处于租种土地的状态,也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不要以为租种土地只要定期给地主缴纳租子就够了,事实上地主家还有那么多活儿,要长工,短工……你不给地主干活,大约就租不到土地。   而且还会出现一个很糟糕的局面,那就是作坊工人的成本要增加,而且还是大大增加。   按照张希孟的这套做法,不管是男女,离开家之后,挣一笔钱回来,不管多少,都能补贴家用,改善生活。   可是一个佃农之家,有人想出去做事,地主就未必会租给你土地,然后一家人都要跟着你生活,那你的工钱就要能养活一家老小。毫无疑问,这笔钱是要算到作坊成本上面的。   反过来,有了土地之后,家人可以安心在家生活,而你则可以安心出卖劳动力。作坊的成本也就下来了,竞争力也就来了。   张希孟信心满满,他就站在应天府衙前面,直接跟应天百姓算这笔账……究竟让女人出来做事,好还是不好?   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尽快积累财富,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知道大家伙或许还有所担心,觉得让女人出来,会有种种不好的事情,什么伤风败俗啊,什么纲常败坏啊……其实我想告诉大家,这里面有些事情可以解决,比如要求各级衙门,要妥善保护女人,谁敢乱来,就严惩不贷!至于一些单纯的偏见,就是不许女人出来做事的,我倒是想问问大家伙,有人不让你们过好日子,不许你们发财,当你们的拦路虎,绊脚石,你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   张希孟的问话,掷地有声,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涨红了脸,突然有人大吼,“砸碎他们的狗头!”   “对,全都砸碎,一个不留!”   张希孟含笑点头,再回头看堂上的那几位耆老名流,此刻已经是汗流如注,浑身哆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快刀   “李相,咱们说过,这事情有两层,我讲了浅薄的皮毛,剩下的事情,只怕要劳烦李相了。”   张希孟云淡风轻,回到了座位上,冲着李善长拱手。   见张希孟行礼,李善长急忙站起,令人惊讶的是李习和夏煜,这俩人也站起来,而且上身微倾,毕恭毕敬,视若师长,敬若圣贤。   没错,他们觉得张希孟的脑袋后面,的确生出了菩萨一般的光环,至于为什么没到佛祖的境界,那还要看接下来张希孟能不能立得住。   但是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张希孟带来的改变,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所以当张希孟坐下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站在身后,犹如哼哈二将一般。   别嫌站着累,有多少人想站在这里,沾沾仙气,还没那个福气呢!   李善长也是心悦诚服,虽说言语道理,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是强大的道理,却能让行动增加十倍百倍的威力。。   此刻的李善长,足以在道德的高地上,随意大小便了。   “魏罕,黄秀,李天波,隋志远……你们几位都是这金陵城的宿儒耆老,颇有名望,也都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此时此刻,你们有何想法?”   这几个人腰背早已经不那么直了,气势也消失了大半,但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服输。   “张相蛊惑人心,当真是天下少有。可我等秉持孔孟之道,圣贤道理,为了孔孟而死,我死而无憾!”   “拿下!”   李善长半点不怕,直接道:“把魏罕老匹夫拿下!”   他这一声令下,果然有士兵冲上来,直接将魏罕给按住,“跪下!”   老头子哪能扛得住士兵的压力,只能单膝跪地,他努力昂着脖子,悲愤道:“有辱斯文,斯文扫地!李丞相,你也是读书人!还有李尚书,你就不怕士林戳你的脊梁骨吗?”   听到有人点名自己,李习昂然挺胸,哈哈大笑,“方才张相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把道理讲透了,我琢磨着,可能还有人没听明白,就斗胆说说心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冲着李习笑了笑,示意他可以继续。   李习仿佛得到了鼓舞,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力量。   “张相说了,让女人出来做事,对寻常百姓,自然是好的,谁不愿意呢?就是这些人!”李习用手指了指几个耆老,随后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说得天花乱坠,归结起来,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你胡说!”宿儒隋志远怒吼道:“李习,你,你跟我一起读书,有同门之谊,你这般胡言乱语,就不怕欺师灭祖,天打雷劈吗?”   李习哈哈大笑,“过去我的确怕,可是到了今天,我就不怕了,因为我清楚,天理在我们这一边!上一次张相和我们纵论古今,就说过秦汉唐宋,一千多年来,于士大夫共天下的路已经走到头了。如今要重兴华夏,就必须找出一条新路。而这条新路就是和万民共天下,所以新的天下之主,必然要秉持天命,分配田亩……彼时我还略有些迟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到了今天,我也算是略有感悟,士大夫要不得,不是说你们之中,有谁是坏人,而是你们的选择,对这个天下不利,你们想的东西,对万民不利!”   “李习,你,你越发疯癫了!”隋志远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也觉得该纵容妇人?让牝鸡司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把纲常放在了哪里?你说啊?”   李习毫不畏惧,“多谢你提到了纲常二字,这三纲五常,起自董仲舒,正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开始,既然这条路断了,要走新路,纲常也就该重新确定,旧的,不合时宜的,也该改了!”   李习扭头,两位丞相,都端然正坐,张希孟神色如常,李善长频频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李习立刻道:“李相,曾几何时,自县衙门到刑部,皆以为此案艰难,不好处理。可现在思来,无非是被纲常锁住了手脚,困住了脑袋……是我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了。如今张相解开了牢笼,我们是无所畏惧!”   “依下官来看,要重定纲常,还是要落在法令上面,说到底,还是刑部的职责。应该尽早拟定新的法令,免得再出现无所适从的情形。”   听到这里,李善长是连连点头。   “李尚书果然说到了要害之处,既然如此,本相也说两句。”李善长冷笑道:“魏罕,你因为一己私利,便怂恿韩家夫妻,扰乱军服作坊,这是你的第一条大罪。你又收买衙役书吏,为你撑腰,这是第二条大罪。随后你更是拉帮结派,胡言乱语,扰乱大政,手段卑劣,其心可诛!”   “有这三条罪,谁也救不了你!立刻打入大牢,斩!”   李善长举起了杀人的刀,毫不迟疑。   “宋桂,你是江宁知县,本该明辨是非,替百姓做主,奈何你昏聩无能,偏听偏信,无所作为,即刻免去你的官职,打入大牢,待彻查清楚你的贪腐之事,一并处置!”   李善长说完之后,竟然又把目光落在了李习和夏煜身上。   “此次案子,应天府,刑部,皆行动迟缓,毫无作为。推究起来,你们两个衙门,也有上下勾结之人,胡言乱语,干扰政务,现在就去查,把这些人绳之以法。查清楚了,准许你们戴罪立功,查不清楚,一并问罪!”   “下官知道!”这俩人齐声答应。   随后李善长又道:“江宁县衙,凡是和魏罕有过来往的书吏衙役,一律打入大牢,等候彻查……至于其他人,凡是至正十五年以前,在衙门做事的,立刻罢免。七日之内,举行吏员考试,填补空缺。”   李善长发落了一大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几个士林耆老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你们有名望,家里有产业,衣食无忧,吃喝不愁,又结交权贵,左右士林议论,连大政都敢抗衡……这天下是你们的不成?”   李善长陡然怒吼,“拿下,一律彻查!绝不许姑息养奸!”   ……   商贾,小吏,宿儒,官员……从上到下,李善长一个没有放过。堂下百姓听到这里,无不欢呼雀跃,齐声赞颂青天大老爷!   包括在旁边听着的马氏,竟然也站了起来,冲着李善长含笑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案子到了这一步,马氏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简单的女人能不能进作坊做事的问题,而是一千多年的积习。   在旧有的习惯当中,士林的儒生,朝廷的官吏,手握财富的豪商巨贾,他们都是得利最丰厚的一群人。   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帮人联合在一起,抵制变革。   也幸亏是张希孟,洞若观火,把这群人揪了出来。   知道毛病在哪里,下刀子也就方便了。   最怕的就是一团乱麻,大家都说困难重重,阻力太大,无从下手,然后就不了了之,这才是最要不得的。   如今李善长拿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气势,终于可以让人放心了。   “丫头,这回还有什么害怕的?”   马氏笑呵呵看着身旁的韩秀娘,这个丫头脸涨得通红,她几时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想到因为自己一个,牵出了这么的事情,这么多的争论,甚至还有人因此获罪被杀,她的心就砰砰乱跳,忐忑不安。   不过她还有担忧,那就是那么多人都处理了,唯独她的爹妈,要怎么办才好?   马氏看出了她的担忧,主动道:“别怕,他们就是两个混人,还不配跟这帮人一起发落,放心吧,最多吃点苦头,明白些道理,也免得一把年纪,还糊里糊涂!”   韩秀娘用力点头,心终于放下来了。   “夫,夫人,什么时候,作坊开工啊?”   马氏忍不住一笑,“怎么回事,等不及了?”   韩秀娘红着脸道:“嗯,这些时候,家里头也不安宁,我又病了些日子。早点开工,多挣点钱,也好让家里好过一些。”   她说的家里,自然指的是丈夫一家,公婆为了她的事情,不知道挨了多少非议,老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有数。   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好人,这把年纪,让人指指点点,谁也受不了。   她也没有什么报答的,只求着多赚一些钱儿,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只有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那帮乱嚼舌头根子的人闭嘴!   马氏点了点头,“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可也要量力而行,先回家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了,回头再过来。放心,从今往后,好日子多着哩!没有谁能耽误咱们发财过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嗯!”韩秀娘用力颔首,愁云尽去,满脸笑容。   对于韩秀娘来说,困扰多时的案子,总算是解决了,可以放心大胆,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这个案子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李善长回到中书省之后,就立刻请来了张希孟,两个人对面而坐,老李格外热情。   “张相,别的就不说了,我可是要请你帮忙,把这些道理写出来,然后发给所有官吏,包括我在内,都要好好研读,用心体会啊!”   张希孟一笑,“多谢李兄看得起,不过我要说,是不是先给主公送去,主公点头了,咱们才能放手施为啊?”   李善长毫不迟疑,“对,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告诉上位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张夫子   张希孟奋笔疾书,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告诉朱元璋。事实上官方正版还没出来,抢先版已经在民间迅速传播了。   参加审案的百姓,尤其是离着近的,能听到张相所讲内容的,都是大呼过瘾,拨云见日。   要说老百姓真的明白张希孟讲了什么,那也是难为他们了,毕竟这些东西,就算是李善长等人听起来都很费力气。   需要掌握足够的历史知识,还要眼界足够,能够把一切串联起来,融会贯通,而且里面还涉及到了许多知识盲区。   这是李善长希望张希孟写出来,他们仔细研究的原因。   但是听不懂不打紧儿,大家伙至少能明白一件事,张相是为了大家伙好。。   这也就足够了。   其次,这个案子也等于告诉所有人,女人出来做事,乃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魏罕被判了斩刑,一同打入大牢的还有那么多人,从上到下,谁都逃不了干系。   这可不是随便找个人顶罪,而是彻彻底底,认认真真进行清理,气魄格局之大,下手明快,干净利落,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要命的是张相,李相,都是一样的看法,包括刑部,都嚷嚷着要重新修订法条,这一股庞大的势头,泰山压顶,任何试图抗衡的人,都会粉身碎骨。   应天的风波,自然而然,传到了洪都前线。   朱元璋招降了胡廷瑞等人,又进攻抚州,大肆开疆拓土,打得十分热闹,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这些猛将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又是这么个争雄天下的时候,按理说他们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可惜的是,外面打得再热闹,跟应天天翻地覆的变化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但张希孟把写的东西送来,最着急要看的不是朱元璋,而是老头朱升。   其实有关提升女人地位的事情,他已经一万个赞同了,而且也见识了威力,知道了张希孟的用心良苦。   不过彼之砒霜,汝之蜜糖。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屁股坐得位置不一样,是非对错也就不同了。   就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直接卷入其中的,不过是江宁县衙而已,最多算上那几个帮着魏罕摇旗呐喊的耆老。   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参与,也没有谁,能一下子卖通这么多人!   但是在张希孟发言之前,为什么大家伙都有意无意,袒护魏罕,反对让女人出来做事,都想借着这次的事情,给张希孟难堪……还不是因为千百年的习惯延续下来,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本能,人们已经忘了,最初这么安排的缘由。   当年为了保护畜力,而把耕牛奉为圣物的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几千年后,连牛尿都干净卫生了。   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内容,自然要详细许多,朱升看过之后,自然是恍然大悟,如梦方醒。   男耕女织的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三代以前。   这几千年来,虽然还都是农业时代,但并非没有进步……比如春秋时期,井田制就瓦解了。   从秦汉到宋元,中原大地的人口增长,农业技术进步,一个农夫能供养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最根本的生产力发展的逻辑,也是一切的基础。   朱升跟张希孟聊过不少,看到这些,他也不算陌生,并且能很快把握住其中的精髓。   “上位,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按照张相的看法,等于是重写了历史!”朱升赞叹道:“西汉之时,董仲舒做天人三策,主张大一统,助汉武帝,成就千古一帝。彼时的士人还是好的,仗剑跃马,在疆场厮杀,谋求功名,一直到盛唐,也多有诗人,盼着能在边塞建功,封妻荫子,扬名天下。”   朱升笑道:“我早年读史书,觉得唐宋相距不过几十年,怎么前后恍若隔世,迥然不同。彼时我还是想不明白,只觉得唐代尚武,赵宋修文,喜好不同而已。可现在读张相这篇文章,却让我有了另一番领悟。或许自唐入宋,正好处在了一个转折上。精耕细作,占城稻传入,农人耕种田亩,剩余的粮食越来越多。赵家皇帝偏爱士人,士大夫不用去疆场建功立业,靠着读书科举,就能做人上人,享受百姓供奉,又何必冒险?到了赵宋,士大夫已经和汉唐迥然不同了。”   朱元璋的好学,不消多说,而且张希孟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因此纵然面对这么深奥的东西,老朱也能理解几分。   “果然,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儒家在唐宋之间,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变成了累赘和枷锁。”朱元璋轻叹道:“而理学就是集大成者,和咱们同姓的那位,遗祸不浅啊!”   朱升深深吸口气,张希孟这份东西的厉害就在于很多人骂朱熹,反对理学,就只是骂人,浅薄得很,不值一驳。   可是张希孟却论证了理学是个混蛋。   面对农业进步,生产发展,理学不是顺应大势,而是站在了士绅地主的立场上,不断给老百姓套上枷锁。   存天理,灭人欲,先让大家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装作世界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岁月静好。   再接着,干脆宣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把妇人牢牢圈禁在家里面,用整个国家的牺牲,满足士大夫继续安逸生活的需求。   最终酿成的恶果,就是一败再败,让蒙古人夺取了天下。   面对蒙古铁蹄,把气节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读书人,竟然不乏屈膝投降之人。   只要能保证我吃香的,喝辣的,哪管什么人当皇帝?   至于文人一直视若命根子的纲常,也从规范秩序的准则,变成了士人手里的工具,反正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来……   朱升不断叹息,汗透衣裳,无奈道:“上位,若非看了张相的文章,我几乎不知道文人士大夫之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幸好有张相拨云见日,否则的话,不趁早把这颗毒瘤铲除,真不知道日后还会怎么样!仅仅是这一点,张相就足以和古圣先贤并驾齐驱。上位能得到如此贤士辅佐,真是上天赐给上位的。”   朱元璋略怔了怔,想当初还真是他把张希孟捡了回来,救了他一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帮自己这么多,果然是老天垂青啊!   “枫林先生,你看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把那些混账东西,都给杀个干净!”   “可别!此事还要仔细思量。”   朱升急忙拦住,他当然知道朱元璋的手段,张希孟把那些人的可恶之处全都展示出来,连李善长都下手了,朱元璋又怎么会客气?   没瞧见吗,这位眼珠子都红了。   朱元璋在张希孟的讲述之中,看到了自家人的影子……一个理论,之所以能够得到认可,是因为在现实中能找到证据。   就拿张希孟说,地主用土地拴住佃户,朱元璋立刻就懂了,他们家租种土地,老爹就经常去地主家帮工,他小小年纪,就去给地主放牛,还险些被地主打死。   租种了土地,就几乎成了地主家的奴仆。   这一点老朱是深有体会。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的朱家,集体到了现在老朱的治下,会发生什么情况?   首先,大概率不必租种土地,他们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用不着给地主交租。   其次,朱元璋的母亲,大姐,二姐,都是心灵手巧的,可以进纺织作坊,挣钱补贴家用,让全家人吃饱肚子。   或许自己不用放牛,而是去学堂读书。   二哥也不用当上门女婿,而是能风风光光,娶一个媳妇,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元璋渐渐眯缝起眼睛,浮想联翩,彼时还会有造反头子朱元璋吗?   应该不会了,没准凭着他的聪明,还能通过考试,去衙门里当个书吏……然后在人们的羡慕中,平淡踏实地过完这一辈子。   等到了他老的时候,儿孙环绕,被人尊一声朱老太爷。   真是好啊!   朱元璋突然咧开嘴角,竟然笑出了声。   朱升一惊,急忙低声呼唤,朱元璋甩了甩头,这么大人了,还做那个梦干什么!他们家已经无可救药了,不过在他的治下,可以让更多的人家,过上幸福的好日子,让美梦成真!   “枫林先生,你拦着咱杀人,自然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朱升忙道:“上位,该杀之人,李相那里不会放过,只是刚刚我突然想到,张相写得这么通透,如此之好,只怕早就能够自成一家。我们又何必沿用宋儒理学陈腐的论调?为什么不用张相的主张,重新阐释纲常,制定规矩,教化官吏百姓?”   “教化官吏百姓?怎么教化?”朱元璋好奇道。   “自然是将这些文章列为必考的项目。”朱升笑道:“上位不是在军中教导将领们读书识字吗?何不干脆一点,让各级学堂,也包括军中,就学张相的文章,然后依据张相的注释讲解,作为考试的内容,这样一来,也就不愁读书人不知道这些道理了!要不了多久,理学就会瓦解冰消!理学当死,张学当兴啊!”   朱元璋眼睛冒光,大感兴趣,忍不住赞叹道:“这是要用张夫子取代朱夫子!妙!” 第二百六十章 才子归心   吴中多才俊,首推青丘子。   这位青丘子叫高启,因为隐居在吴淞江边的青丘,因此自号青丘子。他又开馆收徒,门人弟子众多,便是在巨儒硕卿之间,也是名声显扬,无人不知。   按理说这样的士林名人,应该是年高有德,胡须飘洒,风度翩翩,焕然神仙中人才对……不过事实上高启今年刚过二十,风华正茂,文采激昂。   早在几年前,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张士诚就把他请过去,引为幕宾。只不过高启这人孤高耿介,目下无尘,加之年纪轻轻,在张士诚的手下名声不显,地位也不高,他也不在乎,反正每月领一份俸禄,安心在家教书,有空了就去赋诗下棋,好不快活。   可是就在几天前,张士诚把他请过去了。。   别看老张是个盐贩子出身,但是他对士林中人,十分敬重,哪怕是年幼的高启,他也礼数周全,请上座,奉好茶,寒暄了好一会儿,张士诚才感叹道:“今日请青丘先生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参详。”   高启忙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臣自然勉力为之。”   见高启恭顺,张士诚更加高兴了,索性一拍桌子,连声感叹,“本王苦守高邮数月之久,大破脱脱百万雄兵,却没有料到,竟然让朱重八捡了便宜!这个贼秃霸占金陵,东征西讨,地盘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简直就是我的心腹之患!”   张士诚破口大骂,满肚子苦水,高启就这么听着,也没说什么,反正你把朱元璋当成心腹之患,朱元璋倒是未必这么想就是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士诚才停下来,好容易恢复了正常。   “那个……青丘先生,目下朱元璋的一个心腹叫张希孟,他似乎比青丘先生还要年轻几岁。现在号称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他写了好些文章,要教导士子,真是好不猖狂!”   高启对军国大事没啥兴趣,可一听这些话,顿时瞪圆了眼睛,忍不住道:“纲常天定,非是圣贤人物,如何敢说重定纲常?还要把自己的文章放在学堂里,教导读书人,就不怕贻笑大方吗?朱元璋重用狂生,听信狂言,只怕也不是什么英明雄主,大王不必担心。”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真不用担心吗?   别看他那么骂朱元璋,但他在朱元璋手里倒了多少次霉,他自己清楚。最近一次,连罗贯中都跑了,足见朱元璋还是有些东西的,过分轻视对手,可不是好习惯。   张士诚轻咳道:“青丘先生所讲,的确有理,但是兵法也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王自然要弄清楚朱元璋在干什么……诚然他的方法有用,也未必不能学过来,博采众长吗!再有一件事,朱元璋能蛊惑人心,本王就能正人心,靖浮言。我的意思是想请青丘先生出面,驳斥张希孟的胡言乱语,以正视听!”   高启顿时沉吟,其实听到张士诚所说,他就恼怒了。毕竟孔孟之后,能称得起儒家圣人的,几乎没有。   哪怕是董仲舒,朱熹,也最多半圣而已,他们也不敢说重定纲常,不过是修修补补罢了。   高启虽然年幼,但是学问不低,他精研儒家经典,又粗通佛道,属于三教合一的高端人才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不光需要学问精深,还要格局宏大,至少要能跟孔夫子相提并论,方能推陈出新,不然的话,只会贻笑大方。   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居然有如此志向,要吗就是天生圣贤,要么就是一个疯子。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太多了。   高启只当一个笑话听,根本不以为意。   “大王,朱元璋出身低微,张希孟年少轻狂,他们说什么,也只是贻笑大方,我看不如让他们自己显出原形,又何必计较,白白失了身份!”   高启的意思是不能跟他们吵,我下场吵了,岂不是给他们脸了!对于这种轻狂的人,只需要无视就好。   张士诚倒是听明白了高启的意思,可他不傻啊……如果真的没用,朱家军就不会发展这么快了。   如今朱元璋已经把他死死压制在淮东和苏杭之地。刚刚又击败了天完的倪文俊,抢占了洪都,进军江西。   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江南都是朱元璋的地盘了。   就在刚刚,倪文俊都派人过来,跟他联络,打算双方合作。   朱元璋能发展这么快,肯定是做对了一些事的。   如果把老朱说得一钱不值,那被老朱欺负这么惨的自己算什么?   笑话吗?   “青丘先生,就算要让朱元璋显露原型,也要等些时间。他们用心险恶,十分歹毒狡诈,又善于鼓动人心,笼络刁民……本王不能不防啊!”   高启略沉吟,就道:“既然大王如此说了,臣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不能随便谩骂,辱没斯文啊!”   张士诚深深吸口气,“也有道理,实不相瞒,本王派人从金陵弄了一份抄本,我也粗略看了看,似乎说了些事情……青丘先生学问过人,自然能比本王看得明白。”   张士诚说着,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东西,递给了高启。   小册子很薄,大约也就一万字不到的样子,他展开之后,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微变,竟然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对张士诚道:“大王,仓促之间,臣也未必能找出漏洞,臣打算回去之后,请几位朋友,一起研读,仔细驳斥此中谬论。”   张士诚顿了顿,终于点头,“好,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切莫随意流传出去。”   高启用力点头,随口向张士诚告辞,他把小册子藏在了怀里,几乎小跑着,返回了吴淞江边的青丘草堂。   当天晚上,高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拿着小册子,反复研读,上半夜,高启不停皱眉头,到了下半夜,高启开始翻阅他的藏书,尤其是一些历史著作,看过之后,再跟小册子所写对照。   经过了一番忙碌,高启一直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哪怕吃饭的时候,他也手里捏着小册子,不断观看,思忖……一个上午之后,高启干脆走出了家门,去请他的好友了。   杨基、张羽、徐贲,三大才子都被请来了,他们三个和高启在一起,合称吴中四杰,都是青年才俊。   “我说青丘兄,你这是发得哪门子善心,竟然请我们过来?是赋诗,还是喝酒?”杨基笑呵呵道。   张羽也说道:“是啊!要不要请几个唱曲的过来,也好增加点意趣啊?”   高启看了看他们三个,微微一笑,“我也想请唱曲的过来,奈何只怕辱没了圣贤文字!”   “圣贤文字?”杨基不解,“我说青丘兄,你当年拿论语垫桌腿,还有朱夫子的文章当草纸擦屁股,你也没这么说啊!”   高启脸上发红,连忙摆手,“不说这些,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你们过来瞧瞧吧!”   高启说着,竟然站起身,用清水洗手之后,这才恭恭敬敬,缓缓展开,放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这三个人也惊疑不定,只能学着高启的样子,净手之后,围拢过来。   等他们一看这些内容,竟然也惊得目瞪口呆……张希孟在这本小册子,其实是归结了这几年的主要想法。   第一篇就是历朝历代,围绕着土地兼并,发生的王朝更迭,天命之上,乃是老百姓最根本的生存难题。   到了第二篇,张希孟则是总结了天子使命,提出了代天均田的主张,认为所有人生长在天地之间,都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安身立命,生息繁衍。   到此为止,这两篇文章还都是围绕着土地展开,虽然说振聋发聩,但也也不到惊为天人的地步。   但是第三篇文章,却让人领教作者的犀利之处。   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缙绅地主,官僚士绅。指出他们占有土地,坐享其成,是靠着压榨百姓生存。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还不至于石破天惊。而接下来则是最要命的地方,作者指出士人创造的纲常,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士人通过和皇权结盟,维护自己的超然地位。   在文章最后,作者以夫为妻纲,不让女人出来劳动为例,仔细解释了这件事……这个世上,存在两种法则。   一种是士绅地主拼命宣扬的,为了让佃户永远留在土地上,供奉田租的士绅纲常。   另一种是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夫妻一起劳动,相互帮助,辛辛苦苦,维持家庭的现实选择。   这是两种同时存在的东西,只是普通人没有话语权,通常被忽视了。   士绅虽然没法消灭第二种法则,但是他们能够通过种种手段,把尽可能多的人拴在土地上,塑造出对他们有利的环境。   只是对士绅有利,对国家却是越来越不利,强汉盛唐,四姨宾服,赵宋岁币祈和,崖山之败,中原沦亡,衣冠不在,丘墟百年……罪在士人!   三篇文章,戛然而止,但是带来的冲击,却让这四个大才子,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难平。   杨基摸着下巴,惶恐道:“青丘兄,这,这种文章,岂能流落民间,还是赶快烧了吧!”   高启忍不住哈哈大笑,“烧?怎么烧?这是吴国公右相张公所作!不出意外,在金陵等地的学堂,很快就要学这三篇文章。这里面有关均田,抑制豪强的主张,都会落实下去。还有,张公这一番,重新阐释兴衰,解释纲常,估计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最最紧要,正如张公所言,吴国公治下,不论男女,人人出力,万民一心。彼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轻而易举啊!烧张公的文章,我们也太不自量力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徐贲突然道:“青丘兄,我现在也说不好,只是对张公颇有仰慕之情,我打算去金陵!”   “什么?”张羽惊道:“你,你要投降朱元璋?”   “不是!”徐贲摇头道:“我,我只是想请教学问,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大宋亡国百年,如果算上之前燕云之失,已经三四百年了……两宋辩经百年,朱夫子把正统论述的天花乱坠,但是扪心自问,你们相信吗?败了就是败了,或许正如张公所言,士大夫的路走到头了,该开一条新路了。”   张羽、杨基,面面相觑,文章的字数不多,但却足以震撼人心,这不,徐贲已经用上了。   “这么说,是要投靠吴国公了?”杨基好奇道。   高启略微沉吟,就说道:“此事还不忙,另外有一件事,却是非常紧要。”   “什么事?”三个人一起问道。   “我们要想办法,把张公的这三篇文章散播出去,让吴地的读书人,尽早看到才行!”高启断然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次被盗的张希孟   高启被张希孟文章吸引,绝不是什么脑子一时发烧,其实注意朱升,刘伯温等人的想法,也就能窥见大略。蒙古灭宋,一统天下,偏又治理的一团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有太多的有识之士,苦思冥想,希望找出天下大病。   在后世的眼光看来,理科生负责改造世界,文科生更多的是解释世界,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恰当的总结,或许价值不是那么大。   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进行恰当全面的总结,正好能认清自己,指引未来。   前面提到了,从唐至宋,这是个最关键的节点,结果出了一堆庸医,他们总结出了程朱理学这么个天打雷劈的玩意。   值得一提的是,元朝的官方正统显学,也是理学。。   可是理学能解释历史吗?   能解释赵宋之败吗?   能诊断当今元朝的弊病吗?   能给未来指引出路吗?   很显然,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讲个人的修养。儒者很喜欢推己及人,由个人看见家庭,由家庭推出国家。家国天下,自然而然。   只要人人尊奉理学,人人都是君子,自然天下大治,盛世出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解释,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的问题。   因为家不同于国,国与国之间,也不能视作简单的家与家。   中原大地,就算礼坏乐崩,天下纷乱,但终归还有些规则道理可讲,就算是衙门不讲理,但总还是收钱的。   可是国与国之间,就是尔虞我诈,就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吃人不吐骨头……稍微对两宋历史有点了解,就会明白那些正人君子,栋梁名臣,在处理国家事务上,在对外方略上,是何等幼稚无能,丧权辱国!   越是顶尖儿的文人,越是书读得多,脑筋灵活聪慧,就越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些疑问在历史上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明朝建立,掩盖了矛盾。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理学的毛病重新暴露,结果出现了王阳明的心学,抗衡理学。   但是心学也没有成功,等到大明灭亡,中原文人面对比南宋更惨烈的失败,一些人开始了深刻的反思,甚至能说出君者天下之大害,这种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言论。   足见痛心疾首之深。   只是这种反思并没有真正改变天下大势,自宋以后,中原国运就不断下坠,虽然偶有反复,但依旧改变不了整体衰微的现实,一路衰败,直到血肉筑成长城,意志燃烧钢铁,经过最残酷的战斗,付出最惨重的牺牲,才堪堪止住下坠的国运,重新有了复兴迹象。   高启这些人未必有这么深刻的历史体悟,但是他们也迫切要知道,大宋之败,知道该怎么重新中兴……   一连十天,几个人闭门读书,仔细研读,期间经过最激烈的争吵,几乎翻脸。最后他们满脸疲惫,几个年轻书生,成了蓬头垢面的邋遢鬼。   把书放下,高启感叹道:“我还有不少不懂的地方,但是仅仅以我现在的所知所感,这几篇文章,简直醍醐灌顶,如梦方醒。”   其他三人也点头,“青丘兄说的没错,我是迫不及待要让更多人知道了。”   高启又道:“可是张士诚已经告诉我,不许泄露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些文章的厉害,害怕弄得人心大乱。我们不过是一介书生,硬要把文章传出去,又能传几个人?万一惹恼了张士诚,岂不是招来大祸?我死不足惜,可这三篇文章,不能让吴中百姓看到,可是罪莫大焉!”   杨基颔首,十分赞同,问道:“青丘兄,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妙策吗?”   高启笑道:“妙策谈不上,只有个馊主意,希望你们几位帮忙,咱们一起写文章,痛骂张公的三篇文章!”   “什么?”张羽怪叫道:“青丘兄,你疯了不成?让我们骂张公?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徐贲也跟着怒道:“是啊,这可是圣贤文字,至理名言,我们怎么反驳?”   高启哈哈一笑,“自然是一段一段反驳了。”   杨基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拍大腿!   “我,我明白了!青丘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张公的文章,放在我们的文章里,名为反驳,实则是让这些文章流传出去!妙啊!真是太妙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姓高的就是高!   这四大才子打起精神,继续忙活……论起写文章的本事,他们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娴熟得多。   高启就精通历代文章,还有很厉害的学习模仿能力,拟唐似唐,拟宋似宋……高启引经据典,全力以赴,驳斥张希孟的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妙笔生辉。   可暗中高启不但引用张希孟的文字,还找出例子,佐证这些文字。   很快,第一批反驳张希孟的文章出炉了。   他满怀忐忑,送了上去,很快就得到了张士诚的召见,老张很是感动,直接赏赐了高启一千两黄金!   “好啊,有先生的生花妙笔,我无忧矣!”   张士诚老怀大慰,既然高启能把张希孟骂得一钱不值,那就苏州的士林,领教一下高启的文章吧!   张士诚点头了,下令苏州最好的书局,刊印文章,大肆传播!   高启长出了口气,可就在他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揪住了高启,“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欺骗太尉!”   高启一怔,忙扭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好友之一,名叫王行,眼下也在张士诚手下做事,书画双绝,尤其善长泼墨山水。   “王兄,你何出此言?”   “什么何出此言?你把张公的文章放在自己的文章里,明着反驳,暗中推波助澜……你的鬼把戏能骗得过张太尉,如何能骗得过我!”   高启大惊失色,“你,你莫非要害我?”   王行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放在过去,我或许会点破此事,奈何张士诚归附大元,已经成了元廷太尉,我要是还跟他,岂不是瞎了眼睛!你放心吧,我给张士诚的是我抄写的节略,你这一招,足以暂时迷惑他了。不过青丘兄可不能太过得意,你要做好准备,一旦事泄,你就赶快逃跑。”   高启一怔,随即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跑得了?”   “别怕,我都给你想好了。”王行在高启耳边说了两句,到了晚上,一个年轻人来到了高启的住处。   此人骨骼粗大,眉骨很高,眼窝深陷,看似病夫,却是筋骨强健,暗中带有凶光。   “你是……”   “在下姚广孝,法名道衍。”   “你是和尚?”   “未曾落发,如今跟着真人席应真修行!”   高启笑了,“这么说,你是精通佛道了?”   姚广孝摇头,“在下更精通儒学……青丘子不会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兼修三教吧?这苏州之地,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你可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高启听得出来,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也是个傲气十足的货儿,放在以往,他或许还有心思和他切磋。   但是面对张希孟的三篇文章,高启早就老实了。   还有什么好争的,再怎么争,也是在张公背后吃土啊!   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好好想想,怎么传播张公的文章吧!   姚广孝的加入,让几个书生发现了盲点,过去光想着士林,是不是要让百姓也知道呢?只是这么深奥的文章,他们尚且不能完全明白,百姓又如何把握清楚?   姚广孝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张公早在几年前,就撰写了分田大纲,这些文章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张公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我们如何能指望百姓一下子都清楚。”   “那,那该如何是好?”高启疑惑问道。   “很简单,我觉得能让百姓知道吴国公主张分田,凡是归附了吴国公,就能有一份土地,如此就够了。”   高启略沉吟,立刻点头。   赶快行动吧!   这边刊印高启等人的文章,那边姚广孝搜罗了不少佛经,护身符,就在这些东西中间,夹上小纸条,写着什么“等吴王,盼吴王,吴王来了好吃粮”,“跟着朱家军,有钱又有田”之类的小纸条,到处散发,只要来人求签祈福,都能得到一份。   而在另一边,高启等人的文章也迅速刊发了好几百份,苏州城中,聚集的读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大家伙看着看着,也就恍然大悟,原来朱家军的主张是这个啊……怪不得他们均分田亩,关闭青楼,又让女子出来做事。   这可不是什么牝鸡司晨,颠倒乾坤,败坏纲常……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而且这也不只是提升女人地位这么简单,相反,貌似男人能得到更多的选择余地,家也会越过越好。   而且这也是富国强兵的必由之路,要想重现汉唐盛世,就必须走这一条路。   你可以反对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无法忽视这几篇文章的杀伤力。骂儒家没事,抨击纲常也不打紧,毕竟天下的狂生多了,孔融还说用不着孝敬父母呢!   只不过这三篇文章太特殊了,不但要骂程朱理学,还要把程朱理学背后圈禁百姓,牢笼民力,误国误民的道理讲清楚,说明白。   这已经不只是挖祖坟了,而是把祖宗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   不能忍了,必须出来抨击……苏州士林就跟炸了锅似的,纷纷跳出来,痛骂张希孟,写文章,甚至扎小人,诅咒张希孟。   面对如此热闹的局面,张士诚还有点雀跃,果然是异想天开,不得人心……可很快张士诚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是不想大肆宣扬的,只是要问问高启的看法,可弄到现在,好像是人尽皆知了?   张士诚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金陵,张希孟的府邸再次遭到了盗窃,这次没人给他留下金元宝,辛苦撰写的手稿还消失了。   张希孟苦恼地抱着太阳穴,“去把卢秋云叫来,让他帮我找出贼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歧路(补昨天的)   又丢东西了,张希孟也不知道,自己这里为什么招贼惦记,上一次被偷之后,他已经把郭英叫过来,怒斥了一顿,此后张府的戒备达到了相当程度。按照道理,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而且他毕竟还有个清官之名,如果是图财,那去偷李善长啊!   既然不是图财,那就是有目的的,偷书稿,也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多半是想窥视朱家军的机密。   这样想来,大约就可以确定,应该是那几个敌对力量派过来的人。这就有点吓人了,既然能偷书,就能行刺。   张希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论如何,也不能把吃饭的家伙混丢了啊!   必须加大力度,保护张丞相的安全,刻不容缓!   但是回到这个失窃案子上,张希孟的府邸只有区区三个人,一个打扫卫生的,一个车夫,一个厨子。   这三个人都来自淮西,追随着朱家军渡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事情就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溜进了张府呢?   张希孟想破头,也没有结论。。   没法子,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正巧这时候卢秋云也来了,见到张希孟,他都感动地快哭了,“张相,你可不知道啊,也先帖木儿被赦免之后,自己开了兽医学堂,两个侄子,又开了养马场,专门摆弄牲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那个阿鲁灰,他听说也先帖木儿养牲口,他就弄个木器行,做马车,做犁杖,杨仲英摆弄个铁匠铺,秃坚在写书……他们都有大好前程!”   卢秋云惨兮兮道:“就我没事干,总不能继续教人偷东西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蠢!你不会换个思路?”   “怎么换个思路?”   “你过去偷东西,现在研究防盗啊!比如做做防盗的门窗,研究下锁头,给人修造地下室,看看怎么才能防得住窃贼。”   卢秋云听到这些,顿时大喜过望,高兴坏了,不愧是张相,脑筋就是灵活。   “多谢张相指点,我,我现在就去!”   “别忙!”   张希孟拦住了他,“防盗的事情,非常重要,我打算让你和官方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我可以给你个拱卫司千户的职位,专门负责保护各个衙门,官员府邸,仓场库房。防止贼人进入,保护关键机密。”   卢秋云乐得开了花。   这事交给他,那也太合适了。简直就是屎壳郎遇上了美稀宗,绝配啊!   “不过你先别着急高兴,眼下就有一件大事,我这里又被偷了,你要是能找出凶手,证明了你的本事,还有的谈,如果你本事不行,那我只有另请高明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卢秋云急了,他纵横偷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毕竟被抓,那是他自首的,不然谁能抓住他?   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窃张相,简直是不要命了。   不把你揪出来,老子就跳粪坑里淹死算了!   卢秋云发了狠,要说专业人士,就是不一般。   他在张府转了一圈,又仔细盘问护卫,还有那三个人,卢秋云得出了和张希孟类似的结论,既不是外面人混进来,又不是这几个人干的。   这就奇了怪了,不是外人,也不是这几个人,那,那是谁偷的?   “张相,你府邸西边,紧挨着有一家,那是谁的住处?”   “是朱英的。”张希孟告诉卢秋云。   卢秋云又道:“那,他府邸的情况,张相可知道?”   张希孟思忖了一下,“朱英那边人员也很简单,跟我这边差不多。”   “那,那有什么外人过去?”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朱英那边或许比自己这边复杂一点,那小子呼朋引伴,同学经常过来,不过这也不算问题,不过倒是有几个师父,在教朱英本事。   张希孟这么忙,自然不可能顾得上太多。不过他还是很尽职尽责,定期给朱英列一个书单,然后让臭小子好好读书,不过貌似朱英的学习成绩一直让人头疼。   别说张希孟了,就连老朱两口子都知道,因此特意给朱英找了好几个先生,有教文化课的,有领着练弓马骑射的,总而言之,朱英的生活,还是相当丰富多彩的……   “卢秋云,假如你是朱英的老师,你会怎么过来偷东西?”张希孟好奇道。   卢秋云认真想了想,突然道:“张相,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偷了,直接过来拿!”   “拿?怎么拿?”   卢秋云呵呵一笑,“张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年有个财主,骗了一家的田契,霸占了他们家的田产。失去土地的这家人就去告官,结果元廷的狗官根本不主持正义,他说拿不出田契,没有白纸黑字,就证明不了那是他的土地,哪怕有乡亲帮忙作证都不行。”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事情半点不意外,毕竟在财产争端上面,白纸黑纸一向最重要,但是如果一直坚持白纸黑字,连证人证言都不采用,就很有可能让受害者吃亏,冤屈没处申诉。   “那你是怎么办的?”   “很简单啊,我就是打听到地主的儿子要找个先生,我就过去了,一番交谈,他就请我住在家里。随后我就能光明正大进入书房,拿取一些书籍。那个财主也是个笨蛋,他在书房有个密室,以为谁也不知道。可我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里面,尺寸不同,密室的大致位置我就知道了。又看了看墙上的痕迹,他经常进出,旁边都磨出了包浆,还想骗我的眼睛?至于他那个通心八宝锁,就更难不住我了。”   卢秋云得意道:“我进去之后,不光拿走了那一份田契,还拿出来了二十几份。然后我就找来其他失去田亩的人,一起状告那个财主,求元廷的官给伸冤。”   张希孟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不难,那个元廷的官,肯帮忙?”   “怎么不肯啊!毕竟我让那些人拿出一半的田,事成之后,献给县官,财主出不了这么高的价钱,没法子,只能被法办了。”卢秋云对这事很满意,你不是出钱贿赂县官吗,那我也出钱,看谁出得更狠!   让你们黑吃黑,狗咬狗。   “张相,你这里比财主家都简单,连个密室都没有,那个书柜虽然上着锁,但是想开就打开了,这东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你真该想办法,把府里从头到尾,好好拾掇一下。你放心,花不了多少钱的,就算你没钱,我也能帮你偷啊!”   “你放屁!”   张希孟气得爆粗口了,“我是穷了点,但也不能靠着偷东西过日子吧?再说了,要修府邸,加强戒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应该先制定标准,然后统计所有的官员,最后上报主公,让主公出钱才对!”   卢秋云怔了怔,“那,那不是花得更多了?人家关心的就是张相的府邸,我看纯粹是浪费钱财。”   “你懂……”张希孟摇头怒道:“这就是规矩,你别废话了,还是先揪出贼人吧!”   卢秋云爽快答应,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找出进入过张希孟书房的人就行了。   果不其然,询问之后,就发现一个叫尤方的人,他是教朱英书法的,在最近一个月,曾经来张希孟这里,借过拓本。   以朱英和张希孟的关系,两家几乎就是一家人,朱英的老师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而且他每次过来,拿了什么书,归还了什么书,都有详细的记录。   要不是有卢秋云在,宁可怀疑有人从外面混进来,也不会怀疑到老实巴交的尤方头上。   “把他先拿了,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给谁做事的!”   就在张希孟下令的时候,尤方正在一处精致的院落里,在他的旁边,有个娇滴滴的女人,正在陪着他说笑。   “你上次偷盗的东西,那边很满意,你只要再做一次,事成之后,咱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尤方听到这话,面色凄苦,忍不住摇头道:“张相是个精细的人,丢了书稿,不可能不怀疑。要是再让我去偷,只怕搭上性命的,我,我干不来!我,我要是出了事,你,你怎么办?”   女人呵呵一笑,“放心吧,没事的,这一次不要你偷东西了。”   “那,那干什么?”   女人笑吟吟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放在了尤方面前,打开之后,里面都是暗色的粉末。   “你只要混进张希孟的书房,把这个东西,抹在他用的茶杯,或者茶壶上,沾了茶垢的地方。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张希孟只要喝茶,就会一命呜呼!”   “什么?”尤方大惊失色,竟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端,“你,你让我刺杀张相?我,我不干!”   女人还是笑容不减,只是低头俯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真可怜啊!你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摊上了一个胆小的爹,这可怎么办?”   孩子?爹?   尤方怔住了,他傻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对方点了点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良久之后,他颤颤哆嗦,将瓶子抓在了自己手里!   ……   “张相,拱卫司的人已经布置妥当了。”郭英脸色微红,不管怎么说,二次出现了失窃,都是他的罪过。   不过他也有点好消息,要告诉张希孟。   “张士诚王府有人送来了密信,说是愿意给咱们提供张士诚的消息,但是他提了几个条件,第一,他不要任何金钱美色,不要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收买他;第二,他会提供张士诚的打算,还有兵马调动的消息,但是他不会干杀人害命的事情,还请体谅。再有,就是当咱们和张士诚兵马打仗的时候,请务必约束兵马,不要肆意杀戮俘虏,更不要屠城。”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直接道:“往后有类似要求的,直接答应就是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喝茶多是一件美事   张士诚居然窃取了自己的书稿,还想研究怎么对付自己,而且还弄出了吴中四大才子,要跟自己打擂台……   张希孟被这条消息弄得一愣一愣的,行啊,张士诚的脑筋不差啊!给自己的牌面也不小。貌似吴中四大才子里面还有那个和刘基、宋濂起名的高启,听说也是个青年才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   张希孟对郭英道:“张士诚用美色金钱,收买爪牙鹰犬,我们以理想主张赢得人心,你明白其中的差别吗?”   郭英绷着脸道:“我懂,我这段时间一直和兄长郭兴书信往来,他原原本本讲了战俘营的事情,讲了怎么改造俘虏。我也清楚了,金钱美女,或许能收买一个两个卑劣之徒,但是绝对买不了真心。指望着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   张希孟点头,“你能意识到这些,就很不错了,记住了,哪怕是刺探军情,了解各种消息,也要正道直行,不要以为卑鄙无耻,就能畅通无阻。。毕竟我们做得任何事情,都要接受天下人的审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担着一万分的小心,很多人都说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把持得住,此生无忧。”   郭英连忙颔首,有张先生的保证,他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张先生,我们是现在下手抓人,还是再等等情形?”   张希孟思索少许,道:“既然要抓人,就要堂堂正正,抓个现行,我给朱英写个条子,让他派人过来,领一套书过去。如果那个尤方过来,就立刻抓他,同时顺藤摸瓜,把那个宅子的所有人都抓起来。”   郭英立刻点头,连忙布置收网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尤方还不知道他已经落到了天罗地网之中,但是这并不能减少他的恐惧之情。   要刺杀张希孟,就算真的得手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走上这条路的……当初自己听闻朱家军开科取士,他就从杭州赶过来结果晚了一步,没有赶上。后来他在寺庙里住了一段时间,所幸遇上了朱元璋给朱英找老师,他因为书画本事过硬,算是如愿成了朱英的老师。   再之后,他就在寺庙里遇上了一个上香的女子,一来二去,搅合在了一起。结果被女孩的父亲撞破,气得要打死他们,说女孩已经订了婚,竟然干出了这等丑事,让家族无光,丢了祖宗的脸……   尤方吓得跪在地上哀求,把脑袋都磕破了,老头总算答应放过他们,婚事可以退了,但是他必须对女孩好,必须孝顺岳父。   彼时尤方的魂都没了大半,老爷子不但不惩罚自己,还顺水推舟,让自己娶了心上人,成就连理,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尤方简直把老头当成了亲爹,使劲儿孝顺。   其乐融融,到了今天,妻子又给他怀了孩子。   如果没有暗杀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只不过当此刻回头看的时候,尤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从自己去寺庙暂居,到遇上女人,再到成就夫妻……一切都巧得和戏文编的似的。   崔莺莺碰上了张君瑞,从此过上了举案齐眉的好日子,怎么想都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偏偏自己就信了,一脚踏进来,就算想回头,路又在哪里?   尤方在张希孟的府邸前面转了三圈,不停向里面张望,他想进去,把事情说了,或许就能解脱出来。   但是他毕竟偷了书稿,只怕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砍头了。   既然怎么都是死,又何必自己找死?   尤方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他回到了朱英的府邸,打算给朱英上课,凑巧张希孟的条子送过来,让过去搬书。   尤方倒是没有怀疑是针对他的,只是尚在迟疑,要不要下手。   不过能去张府搬书,还可能见到张相,其他人都求之不得,尤方不敢怠慢,赶快过来。   顺顺利利,到书房门口。   此刻尤方的脚步停了下来,前不久他就是这样进了书房,打开了张希孟的书柜,取走了里面的一份书稿,然后匆匆离开。   彼时他还琢磨着,是老岳父仰慕张相,非要拿到张相的手稿,才出此下策。   可后来他才知道,老岳父竟然要送给朋友,而这位朋友居然是张士诚的人。   事已至此,尤方又有什么办法?   反正这都是最后一次,只要下药成功,他就赶快逃跑,不管张希孟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解脱了。   想到这里,尤方不再迟疑,他迈步进去,果然发现了有一摞书放在案头。   尤方急忙过来清点,没有错误,但他更多的目光却放在了一个紫砂茶杯上面,这是张希孟常用的杯子,能看到长期泡茶留下来的厚厚茶垢。   由于越来越多夜间写作,张希孟迷上了喝浓茶,一大把茶叶,用滚水泡,充分释放咖啡因,当喝到嘴里,浓浓的苦涩瞬间释放开,文思一下子就打开了,写到后半夜都不带困倦的。   尤方的心怦怦乱跳,他太清楚了,这种浓茶颜色深,味道重,把毒药放进去,就算喝下去出了事,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就可以和美人安然脱身了。   不要犹豫了,干了!   尤方匆匆取出深色粉末,倒进了张希孟的茶杯里,然后将包着粉末的纸,塞到了书页中间,抱起一摞书,起身就要走。   “是尤先生吗?”   张希孟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尤方一怔,浑身哆嗦,只能勉强控制住情绪,不至于露馅。   “张,张相!”   张希孟笑道:“用不着客气,我正要找你……我这府邸的人也太少了,前些天丢了好几份手稿,让他们找,也找不到。八成是拿去厨房点火了。这帮没有学问的人,着实不行。我看你教导朱英,表现不错,书画也都是一流的,就在我这里,负责处理文字吧,正好接替刘基的位置,如何?”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尤方听在耳朵里,却是惊雷炸响,浑身剧烈颤抖。   丢书稿的事情,张希孟没有当回事,这是一喜,要重用自己,又是一喜!   只要在张希孟身边一段时间,出去了至少就是知府,自己出身贫苦,是靠着资助,才能读书。   如今能一步登天,还有什么奢求!   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爹妈不如张丞相啊!   就在尤方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张希孟已经从旁边取来了水壶,倒入了茶杯里。   看着热气缭绕,尤方一怔,这,这怎么办?   阻止吗?   可万一泄露了怎么办?   不阻止,张相死了,自己的前程又该怎么办?   尤方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为什么要让自己面临这种选择啊?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举起茶杯,突然,他把茶杯送到了尤方面前。   “往后一起共事,这里没有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喝吧!”   张希孟把茶杯递到了尤方面前。   顿时吓得尤方变颜变色,怀里的书籍都要抱不住了。   “张,张相,我,我怎么能喝你的茶啊?这,这茶很珍贵的。”   张希孟笑了,“什么珍贵?就是随便些叶子罢了,又不是小龙团,俗话说茶酒不分家,今天你喝我的,明天我喝你的……怎么你要拒绝我的好意?”   尤方浑身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张希孟的目光,竟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机。   “我,我不敢……张相恩赐,小人铭刻肺腑,我,我拿回去慢慢品味。”   张希孟淡淡道:“用不着,回去了茶就凉了,快点趁热!”   “我,我……喝!”   尤方双手颤抖,将书稿磨磨蹭蹭,放在了桌案上。他脑筋快速转动,想着活命的办法。奈何张希孟就在旁边看着,根本不给他机会。   尤方苦着脸,艰难抓起茶杯,一点点抬起来,从他的鬓角流下了冷汗。   “张,张相,我,我喝了。”   “喝吧!”张希孟笑道:“喝茶多是一件美事!喝完了我还有事情交代。”   尤方盯着这一杯茶,五味杂陈,他明明可以改变命运,一跃成为朱家军的大官,从此荣华富贵,但是他偏偏鬼迷心窍,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怔了许久,尤方终于扬起脖子,喝下了一口茶,随即慌忙道:“张相,卑职告辞了,回头再来。”   尤方想要逃命,或许这时候催吐,还能保住这条命。   可就在他跑到门口的时候,张希孟突然道:“这么大人,怎么还丢三落四,书还在这里呢!”   尤方一顿,他只能回头,抱起书稿,再往外面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也踉跄了。   这药还真厉害!   就在尤方迈步,要出去的时候,面前竟然多出了好几个人。   有郭英,有卢秋云,有拱卫司的士兵,还有尤方的媳妇,岳父,以及两个仆人。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尤方惊讶问道。   郭英呵呵一笑,“尤先生,听人说你还是孤身一人,没想到偷偷成了家,都快当爹了,真是让人很意外啊!”   尤方大惊,他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他们押解着几个僧人,也赶了过来。   郭英笑眯眯道:“你们成亲,不能没有大媒人,头一次听说,庙里还给安排西厢巧遇的美事,尤先生,你的福气不浅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一功臣   尤方只觉得腹内如刀搅动,肝肠寸断,眼前发黑,汗水已经湿透衣衫,浑身乱抖。   “你,你们要干什么?要赶尽杀绝吗?有,有事我担着,何必累及妇人,老人。女子何辜啊?”   他悲愤质问。   郭英挠了挠头,“我说尤方,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口刀,你又不是主谋,你想担着罪责,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啊!”   “你!”尤方一阵剧烈咳嗽,身形佝偻,缩成了一只大虾。   这时候郭英才对着那个老头道:“你说说吧,到底是替谁做事的?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老头一怔,他自然没有尤方那么傻,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何必自讨苦吃,也别等着人家施展大记忆恢复术了。   小老头乖乖把事情交代了。   “我,我是王家的管家。。”   “哪个王家?”郭英问道。   “就是,就是杭州的王家,王珏,王家!”小老头补充道:“我们老爷还资助过尤方,让他来金陵的。”   听到这里,尤方身躯剧烈震动,眼睛瞪得更大,呼吸急促起来……   “为什么要资助尤方,有什么目的?”   “是,是想瞧瞧朱家军底细如何,毕竟,毕竟我们老爷在杭州颇有家产,不敢疏忽大意。”   郭英道:“那你们老爷打探得如何了?可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我家老爷迎,迎接张太尉进了杭州。”管家苦兮兮低下了头,不用问,朱元璋没有通过面试,反而是张士诚,更得豪商巨贾的人心。   当初张士诚的兵马杀进杭州,就是王珏带头迎接的。   “既然你们家老爷跟着张太尉走了,又怎么打起了尤方的主意,你们打得什么算盘?”   管家心怦怦乱跳,明显害怕了,可是面对郭英的质问,他也不敢不说。   “我,我家老爷只说朱家军太不讲道理了,担心朱家军进犯杭州。恰巧尤方那时候成了国公府的老师,就,就设下了一计!”   “这么说这个女子,不是你的女儿了?”   管家愣了片刻,无奈点头,“她,她是我家老爷买来养在府邸的,本来是要献给朱家军贵人的,后来听说朱家军的宰相清正廉洁,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琢磨着难以收买,就索性用她收买尤方,也不算浪费东西。”   噗!   听到这里,尤方再也受不住了,他一张口,喷出了黑色的血水,扑倒地上,心痛到了极点。   什么?   我的女神,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个不舍得浪费的东西!   那可是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人啊!   为了她,我,我连行刺的事情都干出来了,物理上的掏心掏肺,结果她就是人家手里的提线木偶,对自己全都是虚情假意的表演,一点真感情没有。   我就是个最大的傻瓜,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尤方趴在地上,不停咳血,凄惨无比。   “要想促成此事,这几个僧人也出了力气吧?”   “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老爷每年都给庙里一些香火钱,从杭州过来的商人,多数住在庙里,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跟我们老爷言说!”   郭英点了点头,“好,真好!你们老爷手眼通天啊!”   管家吓得连忙跪倒:“回,回大人的话,其实这都是我们老爷以前对付元廷官吏的招,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个女人也跟着跪倒,一起祈求饶命。   郭英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听说你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尤方的?”   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尤方也竖起了耳朵。   女子沉默了半晌,郭英大怒,“讲!”   女子还是垂着头,说不出来。   而那几个和尚之中,有一个仗着胆子道:“大人,这个妖妇一向来者不拒……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   “啊!”   尤方如被雷击,痛苦哀嚎,猛地仰面朝天,重重跌倒。   从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涌出黑血,脸上的表情抽搐痛苦,挣扎了片刻,带着无尽的悔恨,尤方瞪着眼睛,死了!   张希孟默默看着,只是让郭英问话,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将事情复盘了一遍……说起来尤方这个人,很可恨,却也可怜。   他苦读书,想要出人头地,连到金陵的路费都没有。   王家资助了他,本想让尤方进入朱家军,顺便窥探朱家军虚实。结果尤方晚来了一步,没有赶上考试,而且朱家军的作风王珏已经知道了,他选择了张士诚。   随后朱家军这边动静越来越大,王珏害怕,就想刺探朱家军的情况。   恰巧遇到尤方入选朱英的老师,他就授意手下,用曾经对付元廷官员的手段,对付尤方……   可怜尤方,就是个小小的书生,来金陵参加考试,就是这辈子最远的一起出行。见识有限不说,心思也单纯可怜。   还以为天下的美事都围着他转,小小的美人手段,就把他拴住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尤方无辜吗?   他见美色就迷糊,人家让他偷书稿就偷,让他下毒他也干了……但凡他做人有一点底线,也不至于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如今喝下毒茶,七窍流血,被活活气死,也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值得同情。   其实张希孟从他身上,倒是窥见了不少东西。   王家生意做得大,有钱有势,曾经依附元廷,如今又是张士诚的座上宾,他们想要收买官吏,豢养读书人,着实太容易了。   资助读书,帮忙考试,颜如玉,黄金屋,等他们踏上仕途,必然会投桃报李,替王家冲锋陷阵,遮风挡雨。   这种事情,很早就有了,所谓榜下捉婿,不就是提前拉拢文官吗!   后来大家觉得榜下捉婿还是太晚了,要培养人才,就从读书开始,最后干脆自己办学堂,成批输出人才,朋比为奸,把持朝政,遮天蔽日。   没错,说的就是东林书院。   张希孟越发觉得鼓励兴学,扩大科举规模,从基层做起……非如此不可。   毕竟只有朝廷才有力量,广泛兴学,世家商贾,可以培养几十个,上百个人才,没法几十万,几百万培养读书人。   在广泛培养人才的基础上,每次科举的规模都保持一个庞大数目,就没法一下子收买这么多人。   而且通过科举,要从底层开始做起,这样的人没多大权力,收买起来,完全没有性价比。   总而言之,只要把收买文官这事弄得成本无限高,就自然能打消一些人的如意算盘。   只要能坚持这一套不变,估计也就没东林党什么事情了。   当然了,这只是远景规划而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这个案子……居然有人把手伸到了朱英的身边,这个王珏还真是个人物!   他跟张士诚凑在一起,虽然算不得什么劲敌,但也不可小觑。必须要趁机挖出潜藏在金陵的所有眼线,给张士诚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厉害……   可就在张希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从苏州再一次送来了消息。   这个消息让张希孟冷静不下来了,他环顾四周,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去找李善长。   毕竟朱元璋不在,李善长手上的权柄最重,这件事他们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等老李看过这个消息之后,他也满脸诡异,想笑又不好笑,但是不笑又憋着难受。   “我说张相,这个张九四费了半天力气,偷了你的书稿,他没有按照你的办法落实革新,反而找一旁文人,要驳斥你的文章?”   张希孟无奈苦笑,“人家或许有把握驳倒我吧!”   “驳倒你有什么用啊!”李善长冷笑,“说得天花乱坠,又能怎么样?哪个理学硕儒不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可是谁又有本事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你的主张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咱们府库丰盈,军械齐备,粮草充足,万民拥戴!是常平仓的粮食,是将士身上的铠甲,是几十万的民夫……这才是真正有用的!”   李善长不吝言辞,赞美张希孟,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老李的确把这个事情带向了一个现实的维度,张希孟主张的背后,是强大的朱家军。反过来说,朱家军的强大,又离不开张希孟的主张。   二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全。   正因为如此,才让很多聪明的读书人,接受了张希孟的主张。   要是没有朱家军的成就摆在这里,那些人看到了几篇文章,就发了疯,哭喊着要给朱家军效力,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按照李兄的说法,张士诚最该做的,是向咱们学?”   李善长大笑,“可惜啊!他学不来!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歪打正着,帮着咱们把文章传播了……现在吴中才子,心向朱家军,张士诚这是自己挖了个坟墓啊!”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李兄要早作打算,吴中读书人愿意过来,要想办法安顿才是。”   李善长点头,“正好,这些日子我大刀阔斧,开除了不少元廷的旧官吏……阳奉阴违的,积习不改的,全都开革。论起空缺,我手上多的是!只要确实读书识字,也有成就事业之心,在咱们这边,那是大有可为!”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正是因为韩秀娘的案子,从上到下,清理了一大批官吏……如今吴中的才子读书人,有心投奔朱家军,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怕我们没有人才可用,就把自己最优秀的人才送过来,这是什么精神啊?   “李兄,如果有朝一日,主公一统天下,只怕咱们俩都当不了第一功臣!”   李善长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这第一功臣,自然是毁家进献,拿自己的血肉壮大我们的张士诚啊!”张希孟道:“到时候我们该送他一个大金人才行!”   李善长忍不住仰面大笑,“对,要送个一万斤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负少年   张希孟和李善长凑在一起,办起事来,比其他人更加顺畅得多,毕竟张希孟眼光过人,格局足够,而李善长重在务实。两个人凑在一起,绝对是珠联璧合。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的心思放在一处,要是互相争斗起来,或者彼此下绊子,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偏偏在争取吴中才子这一点上,两个人高度一致。   首先李善长借着韩秀娘的案子,清理了金陵城大批的老旧官吏。这还只是个开始,可以预见,其他各地的元朝旧官吏,要么改变脑筋,要么立刻滚蛋……而他们走后,留下了无数的位置,需要人去填补。   如果按部就班,那就是通过张希孟主导的学堂,补充官员。。   那样一来的话,对老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此刻吸纳吴地人才过来,他们虽然敬重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却要归附到李善长的麾下,也算是扩大老李的势力了。   至于张希孟,他倒是比较超然了。真的,张希孟已经看淡了权势,也不在乎钱财……他特别超然。   他已经见识到了思想的力量,如何鼓捣出一整套能够落到实处的思想,从而长远地影响天下走势,那才是张希孟在乎的。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咱已经站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上,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帝王将相,不过是浮云,浮云而已!   至少也要跳出一个王朝的局限,拿几千年的尺度,衡量天下,没错,咱的格局就是这么大!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要想着怎么打通渠道……   “李兄,现在苏州那边急需两样东西,其一,是更多更详细的文章说明,让他们真正理解我们的主张。第二,就是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愿意归附我们的人,有路可走。”张希孟低声说道。   李善长含笑,“前一条张相自己想办法,我是管不着。不过后一项我倒是有点想法。”   “哦?李兄准备怎么做?”   李善长一笑,“张相,你还记得一个人不?”   “谁?”   “就是那位女粮长啊!”   “江楠?她能帮上什么忙?”   李善长一笑,“她是不行,但她有个亲戚,此人叫做施伯仁,如今正在金陵教书!”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这位既是著名女诗人郑允端的丈夫,又是苏州城的巨富,虽然被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但是人脉关系依旧在。   “李兄,你打算怎么办?”   李善长转身,拿过来一张地图,跟张希孟笑道:“瞧见没有,我打算在长兴这里,准备船队,然后从太湖运送吴中才子过来。”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条路的确不错,可张士诚的水师不弱,又有太湖水贼,我怕不安全啊!”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大笑,“张相,这些时候你忙活写文章,兼济天下,却忘了眼前的事情。太湖水贼也要吃粮,也要活着……张士诚霸占了苏州之后,断了他们的食盐,想要迫使水贼俯首帖耳。”   “还有此事?”   “嗯,正巧咱们和方国珍谈妥了,食盐是不缺的。我们把盐交给太湖水贼,他们不但自己吃,还把食盐卖到了苏州,赚了不少钱。”   “什么?”   张希孟着实有点惊讶,“李兄,张士诚守着淮东,可是产盐重地,他不缺食盐,怎么还会允许太湖水贼卖私盐?”   李善长又笑了,毕竟先是的魔幻程度,永远超出了写书人的想象力。   张士诚是有食盐不错,但是他依旧延续了以往盐商的那一套,层层分润,加之他要养兵几十万,盐价就比起以往,贵了一倍不止。   他用食盐,压榨百姓,老百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官盐吃不起,那就吃私盐。   反正私盐生意一直都有,你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出身。   不得不说,张士诚明明应该是最懂食盐这块的,他不但没有找出官民两便的路子来,反而在元朝的弊政上变本加厉了。   他玩加倍,下面人就敢超级加倍。   没有办法,到了老百姓这里,也只能在私盐上面超级加倍。   有趣的是,因为朱家军手握粮食,拥有足够的议价能力,逼着方国珍给了低价。   毋庸讳言,如今的朱家军,又差不多是天下间最清廉高效的一支队伍。   转运食盐,没有层层加码。   因此卖给了太湖水贼之后,由水贼再转卖给苏州百姓,竟然价格还比张士诚的官盐便宜了三成多。   所以说张士诚的拉胯,是全方位的,无可救药的。   而看似水火不同炉的敌人,在私下里还通过奇妙的商业渠道,诡异地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说,这是乱世特有的黑色幽默。   听到这里,张希孟已经胸有成竹。   “李兄,你要借着太湖水贼运人,我也打算借着太湖水贼,把文章送过去,你看这么样?”   李善长点头,“那样最好!咱们分头行动,不可迟疑。听说上位要回来了,咱们给上位准备一份大礼。”   张希孟点头,返回了值房,张希孟立刻召集了宋濂,叶琛等人,把情况说了一遍……这几位也是目瞪口呆,被这个世界的奇妙伤害不轻。   等反应过来,几个人就开始了忙碌。   苏州那边只是拿到了一些文章,还有更多仔细的解释,更精妙的论述,没有拿到手。这些东西本是张希孟用来教导学生的,既然那边迫不及待,他们就赶快整理,一刻也别耽误,赶紧送过去。   首先就是由张希孟撰写历史讲义……这部分主要是梳理秦汉唐宋以来的发展规律,把土地,农业,人口讲清楚。   明白了这个,也就知道了张希孟这套东西的理论基础。   然后宋濂负责撰写诸子百家的学说,归结儒家最初的主张。随后还有两汉儒家,以及程朱理学的主旨。   把脉络梳理清楚,历史规律和思想发展,二者一拍即合!   到了这一步,什么天命论啊,什么正统论啊,包括理学视之为命根子的“理”,也都瓦解冰消了。   并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理,谈理气,谈心性,谈这些空的东西,都只是不了解历史演变的规律。   抛开一切纷繁复杂,最根本的只有两个字:生存!   张希孟和宋濂联手,把这些东西讲清楚,差不多就等于给病人做好了诊断。   随后就要开出药方,要怎么办?   这玩意依旧要张希孟来做,他思索再三,提笔写下两个字:分工!   张希孟所讲的分工,可不只是工场手工业阶段,狭隘的分工。他讲的是在先秦时候,人们聚集在王田上耕种,随后井田制瓦解,土地归了家庭所有。   在家庭所有的基础上,出现了家庭内部分工,也就是男耕女织。   随后又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现在,农业已经有了相当进步。再保持传统的男耕女织的习惯,已经是一道枷锁了。   必须把所有人都当成劳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产出更多的粮食布匹,创造更多的财富,进而富国强兵,将中原大地从下坠的国运当中,挽救回来。   张希孟粗略看了看,他的这一套东西,还有不够圆满的地方,有些地方也没有讲清楚。而且鼓励人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走出来,进入工场作坊……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的工场?想要发展纺织业,原料在哪里,市场在哪里……这些问题都很现实,也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但是毫无疑问,在大的逻辑上,张希孟还是做到了自洽。或者说,那些苏州的才子们,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探索解决了。   这些内容很快被印刷成小册子,头一批就足有三百本。   墨香尚存的书籍,坐着水贼的船只,漂过太湖,进入了苏州境内,送到了吴淞江畔,送到了高启的学堂。   “张公真乃当世圣贤!”   再看过这些内容之后,高启已经五体投地,深信不疑。   果然是一条新路!   他迫不及待把文章之中的精华抄录出来,交给了几个好友。   此时的高启也顾不得伪装了,他只想尽快把文章送出去。   因为在这段时间的激烈争论中,有相当一批顽固文人,他们不承认张希孟的主张,痛骂离经叛道,说他是标新立异,忤逆圣贤,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说张希孟是比少正卯还可恶一万倍的歹毒恶人。   甚至说当世最大的混蛋,不是大都的元天子,而是金陵的张贼!   有不少宿儒竟然去找张士诚,谏言张士诚,立刻奏请大元天子,由苏州出兵,讨伐逆贼,在他们必杀的名录上,张希孟的排名,甚至还在朱元璋之上,这个牌面属实无敌了。   只不过骂得越狠,就越证明张希孟所讲触动了一些最深层的东西,要不是恨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发疯?   索性就让你们疯得更彻底一些!   高启不再掩饰,直接大声疾呼,有志之人,该去金陵,去增加学问,去增长见闻。追随圣贤,辅佐明主!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酝酿,第一批足足二十几个人,也登上了船只。为首的两个人叫唐肃和余尧臣,他们满怀希望,眺望金陵方向,豪情涌动。   “此去必定大展拳脚,不负韶华,不负少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才子们的第一课   唐肃和余尧臣围绕着一个中年人,兴冲冲询问,其余的年轻人都也侧耳倾听,兴致勃勃。   这个中年人就是施伯仁,曾经的吴中才子,家资巨富,还娶了著名女诗人,俨然是他们梦中的偶像,嫉妒时的仇敌。   连他都归附朱元璋,足见金陵的吸引力。   “先生在金陵做什么,可能见到张丞相?”   施伯仁道:“我现在金陵教书,都是蒙学课程,至于张相,我是见不到的。”   唐肃点头,“那也是,张相当世圣贤,夫子在世,必然如龙一般,岂是寻常之人啊!”   余尧臣也不无羡慕道:“此去金陵,能见到张丞相,便是死了也得好处。”   剩下的人也都频频赞叹,一时间彩虹屁满天飞,如果张希孟在船上,保证都能被熏迷糊了。   见他们如此,施伯仁也就明白了,这就是一帮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心里想得像一朵花,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到了金陵,见了张丞相,得到了指点,马上就能顿悟,立地成圣,鸡犬升天。。   这个心态大约就跟话本上说进入深山,遇到神仙,点化长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的认知水平,大约还处于初级读者的程度,离着老白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其实你们想见张相,也没有什么难的,在我隔壁,就住着原来大元朝的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张相去过他那里好些次,据说张相最喜欢看修牛蹄。”   “什么?”   唐肃等人都大吃一惊,看修牛蹄?这算什么爱好啊?难道圣贤的爱好都这么奇怪吗?   “那,那我们也去看修牛蹄,就,就能见到张相?”   “不是!”施伯仁笑道:“我想问你们,也先帖木儿是大元朝的御使大夫,脱脱的亲弟弟,可是元廷显贵,他被俘之后,却甘心情愿,在应天办个兽医学堂,这个道理何在?”   这帮人一下子都被问住了,说实话,朱家军的战俘营的确很有名,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就算是知道的,也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甚至有人还说朱元璋是真正的明王降世,俘虏了元兵之后,在夜间展示出明王法相,吓得元兵尽数投降,唯命是从。   相比起复杂的改造过程,这个版本的故事,就更容易被人接受了,因此在朱家军之外,流传很广。   “莫非说,这个也先帖木儿仰慕张相,愿意追随圣贤?就算是修牛蹄,也,也甘之如饴?”唐肃沉吟道。   很快又有人不解道:“施先生,也先帖木儿罪孽深重,是狗鞑子的大官,怎么不杀了他?”   “对啊!张相不是说要驱逐胡虏吗?为什么还要让胡虏安稳度日?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船上七嘴八舌头,热烈讨论起来。   书生们也渐渐意识到,金陵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上船之前,他们觉得金陵就是实现了三代之治的理想之地,圣君,贤臣,安居乐业,国富兵强,什么都是好的。   可仅仅是也先帖木儿这个人的存在,就让大家伙百思不解,为什么要容忍他,他为什么又能安静生活?   难道他过去作孽,都不用管了吗?   施伯仁看着一张张迷惑的面孔,脸上含笑,他突然道:“你们说,我怎么会流落到金陵?”   众人一怔,还是余尧臣听说过,就忍不住道:“张士诚太可恶了,他肆意勒索豪富之家,抢掠钱财,逼得人家破人亡。如今他又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得了个太尉,着实让人鄙视!”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们家被张士诚弄得家破人亡,我的发妻也,也病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不是张士诚,朱家军占据了苏州,我的家产也要交出来的。”   唐肃吸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皱眉道:“莫非,莫非是打击豪强,均分田亩?”   施伯仁点头,“的确如此,我想你们不少人的家里也颇有田产钱财,你们为什么愿意跑来金陵?”   “这个?”   众人再次语塞,毕竟没有什么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但是他们偏偏又来了,自己在想什么?   要不要返回去?   唐肃等人思索半晌,也没有一个结论,只能道:“还请施先生指点!”   施伯仁含笑,伸出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字,大家伙都认得,是一个理字!   “理?天理?理学?”余尧臣好奇道。   施伯仁笑着摇头,“我说的未必准确,你们姑且听之……咱们还说也先帖木儿,他是蒙古贵胄,大元高官,他被俘之后,为什么愿意归顺,哪怕做一个兽医也甘心呢?”   “这就要说脱脱的遭遇了……他算是为数不多,还有良心的元廷大官,出兵高邮,剿杀红巾。结果就遭到了元廷猜忌,临阵换将,性命不保。忠义之士,太师高位,尚且如此,元廷所作所为,如何不让人心寒?也先帖木儿目睹了兄长的遭遇,他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怨?”   唐肃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听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确该恨元廷,给吴国公做事,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吴国公没有重用他,只是让他当个兽医,也太委屈了吧?还有,也先帖木儿他怎么就甘之如饴了?”   施伯仁哈哈一笑,“你们应该都看过张相的文章,我因为在学堂教书,也侥幸懂得一些……元廷害了脱脱,然后我们就用也先,充当恶犬,去报复元廷……这算什么?冤冤相报,这个格局未免也太低了些!”   “张相对士人剥皮见骨,鞭辟入里。蒙古人霸占中原之后,杀戮抢掠,跑马圈地,所作所为,作恶何止百倍,重用这种人,如何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如何能对得起走死逃亡的生灵?”   众多书生频频点头,又有人道:“那,那为什么不杀了?把他挫骨扬灰?”   施伯仁笑道:“这个问题好,朱家军可不是没有杀人,刚刚还铲除了几个顽固抵制大政的耆老士绅。也先帖木儿是有反省之心的,而且针对他这种人,一刀杀了,只怕也太简单了。你们一直说张相是圣贤,那圣贤该怎么教化有罪之人?就像也先帖木儿这种,要让他认错,从根本上认错,知道元朝皇帝的错,知道蒙古人以抢掠杀戮,夺取中原的恶,知道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视汉人如马牛的罪……正是因为这些,才有遍地红巾,才有朱家军驱逐胡虏的主张。”   “驱逐胡虏,不是一道命令,内外六夷尽皆诛杀那么简单!要让他们知道错在哪里……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在反思过错,付出代价之后,依旧可以靠着手艺,过上安稳的日子。对了,你们或许不知道,在不久前,就是这些元廷俘虏将领,带领着原来的士卒,痛击倪文俊,保住了铜陵!”   施伯仁提到了这事,都充满了骄傲,什么叫教化啊,这就是!   “啊!”   唐肃和余尧臣听得目瞪口呆,一帮被俘的人,帮着俘虏他们的人去打仗,而且还是奋勇争先,不惧生死?   我的天啊!   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些出身富户家庭,却跑来投奔朱家军,时刻准备砍家里一刀的大孝子,都不算什么了。   “施先生,为,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合常情的事情?晚生着实想不明白!”   施伯仁呵呵一笑,“这怕是就要说到我讲的那个字了。”   “理?”   “嗯!因为朱家军讲道理!哪怕贵为元廷的御使大夫,你愿意悔过,也会给你机会。但是你必须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而且要确实改过自新,才能重获新生。而重获新生之后,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要靠着手艺,靠着辛苦劳作,拿汗水换钱,养家活口。”施伯仁道:“这种做法,你们想想,是不是合情合理?也先帖木儿为什么甘心当个兽医?因为他经历过,他明白,像元廷那种不讲道理的朝廷,哪怕贵为丞相,太师,也会因为一道旨意,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他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问你们一句话,现在就算元廷给你们一个丞相尚书,你们愿意接吗?”   施伯仁看着这帮年轻人,或许会愿意吧,毕竟一步登天,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连脱脱那种人都可能会随便被杀,他们过去了,又真的有意思吗?   施伯仁见大家陷入思忖,便笑道:“不说元廷,就说张士诚,他反复无常,几次到我的家中勒索,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现在不过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挣的束脩也仅仅是果腹而已。但是我安心,我知道朱家军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扔到牢里,敲诈勒索。”   “便是朱家军要抑制豪强,也把道理写在了文章里,讲得清楚明白。我想你们愿意归附朱家军,也是被其中的道理吸引。试想一下,如果是朱家军杀进了苏州,他们会怎么办?没准也会把我叫去,让我交出多余的田亩,我如果不答应,也会被抓,如果我还是不同意,非要跟朱家军对着来,甚至用各种手段,估计我也会像魏罕等人一样,脑袋挂到金陵的城墙上。”   “大约就是我知道的朱家军和别处不同,该何去何从,你们仔细思量吧!”   施伯仁闭上了嘴巴,再看这些年轻的书生,无不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朱元璋归来   船只驶过平静的太湖湖面,在长兴停泊。   施伯仁招呼着年轻的书生们上岸,令他意外的是,在码头上,竟然有人等在这里,而且这人就是被书生们尊为圣贤的右丞相张希孟。   他竟然亲自到了长兴,这让施伯仁颇为惊讶,毕竟就算这些书生再重用,也不至于张希孟大老远跑过来!   莫非有大事?   他还的确猜对了,张希孟的确是过来处理事情的,凑巧碰上了,就过来瞧瞧,算是粉丝见面会了。   只不过事情有点意外,让事情变得不是那么欢乐……   施伯仁首先过来,跟张希孟低声道:“过来了二十五名年轻书生,但是我跟他们讲过一些朱家军的习惯之后,有三个人打了退堂鼓,他们想回去。”   “哦!”张希孟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送他们回去吧,记得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回答干脆简洁,没有任何的迟疑,仿佛就该是如此一样。   轮到施伯仁吃惊了,“张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人投靠咱们,万一回去泄露出去,引来了张士诚注意,那就不好了……更何况这几个人家世显赫,怕是会变成咱们的对头,还请张相三思啊!”   张希孟没有三思,而是直接道:“我们不是山贼草寇,更不是绑架人的土匪窝子。。他们愿意过来,自然欢迎,想要走,我们也不好拦着。张士诚早晚都会知道,你回去的时候,多劝劝他们,让他们保密,毕竟一旦泄露出来,他们来过,也是大罪。至于他们会不会成为日后的敌人,也就不要诛心了。我希望他们自己想清楚,不要等到我们的兵马过去,帮着他们想清楚。”   施伯仁微涨嘴巴,愣了片刻,貌似也的确如此。   这就是一群心向朱元璋的普通读书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只有保证来去自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这扇门朱家军这边,是要一直打开的。   而张士诚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大动干戈,大开杀戒,这就不好说了。   如果张士诚真的这么下作,丝毫不讲道理,没准朱家军就会提前杀进苏州府,成全了这位大元忠臣。   施伯仁记下了张希孟的话,转头过来,把张相的意思告诉了大家伙。   这帮年轻书生顿时一怔,有几个人忍不住露出惊叹神色,果然是堂堂正正,磊落光明!施伯仁讲得再多,也都是听听而已,但是张希孟的举动,却让大家伙第一次直观感觉到了朱家军的做事风格。   三个打算要返回去的人,变得万分尴尬,仿佛周围人都在鄙视他们似的。犹豫了半晌,其中一个咬了咬牙。   “我,我不走了!”   此刻的压力瞬间落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你们还走吗?   没出息的东西!   可就在僵持只是,余尧臣突然站出来,“我,我打算回去!”   “什么?”唐肃大惊失色,这一波人可是他跟余尧臣一起带过来的,他们早就发誓,无论如何,也都要留下来,追寻圣贤之道,成就名标青史的功业,可刚过来,还没有正式做事,就要半途而废。   “余尧臣,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过来,我,我瞧不起你!”   余尧臣低垂着头,沉吟少许,就只是淡淡道:“日后再说吧。”   他直接迈步,踏着跳板,上了船只,他突然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站立的方向,这才咬了咬牙,恒下行回了船舱,另外两个人见有人带头,他们也逃命似的跟着上去。   一群人刚刚来到,就发生了分裂,唐肃的心情极为低落,他恶狠狠看向剩下的人,“谁敢走,我就打死他!”   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的书生们不敢再走,只能在码头等着。   施伯仁走了,他还有更多的书生要接过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忙碌,片刻不敢耽误。另一面,耿炳文带着几十名士兵匆匆赶来。   得到了张希孟的首肯,就过来迎接大家伙去军营暂居。张希孟也跟着一起安步当车,他见气氛有些紧张,这些书生不太敢说话,就笑着对大家解释,“让你们去军营,也是希望你们能熟悉一下朱家军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也是给你们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留下来。”   唐肃见张希孟这么说,还以为是因为余尧臣的事情,张相怀疑他们的心思,便咬牙切齿道:“张丞相,我们和那三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软蛋怂包不一样,我们都是真心归附,要过来做事的。张丞相现在就恢复吧,要不,要不让我去修牛蹄也行啊!”   情急之下,唐肃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张希孟怔了怔,他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居然有人说自己喜欢看修牛蹄,荒唐!那么脏的场面,鬼才喜欢看!   只是初次见面,又不好解释,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牛可是个好东西,不光能耕地拉车,牛还能救命。”   “救命?”这些书生都是一愣,还没听说过,“张相,是不是把牛杀了吃肉,能救饿死鬼啊?”   不知道哪个促狭鬼嚷嚷了一句,顿时大家都笑起来。   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聊起来。   张希孟也笑道:“这也算是一大贡献……不说要说起来,最紧要的还是牛能治天花!”   这些书生都颇为惊讶,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你们饱读诗书,可知道人痘之法?”   “知道!”唐肃最先答应,他急忙道:“据说宋代天花盛行,有人用患病小儿的衣服披在未曾患病的儿童身上,还有取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孔。”   张希孟连连点头,疫苗这个东西,在中原大地上,很早就出现了,所以说一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懂得科学抗疫,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只不过受限于认知水平,宋代用人痘,这个效果略等于直接传播天花了……不过随后人们又发现,在使用人痘的过程中,有的凶猛劲大,十个人能有八个活的,也就是致死率百分之二十。   但是遇上“顺苗”死亡率几乎忽略不计了。   这其实是天花病毒存在两种类型,一种致死率高,一种致死率低,如果选择顺苗,毫无疑问能大大降低死亡概率。   不过人痘并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就要站出来了,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毕竟朱标今年还不到两岁,万一染上了天花,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保住这个小崽子,张希孟也是费尽了心思。   “我也是听也先帖木儿说,一些蒙古部落的妇人,整日养牛放马,喂草料,挤牛奶,她们几乎不会得天花,反而是那些四处征战的男人,容易感染天花丧命。我在他的牛棚看了些时候,我发现其实牛也会感染天花……只不过由于症状轻微,不至于要命。想来这就是毒力很弱的顺苗,取牛痘种在人的身上,估计能够很好预防天花,拯救无数生命。”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这帮书生都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唐肃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就是感染天花死的,自己的脸上也还有几个麻子,倘若牛痘这法子有用,那可是造福苍生的善举啊!   “张丞相,果真如此吗?”   张希孟笑道:“目前试验了一批,效果还不错。对了,就是在军营里面。”   这时候耿炳文也笑道:“张相的主意的确厉害,自从种了牛痘之后,我们军中再也没人染上天花了。”   感叹的耿炳文又道:“我们驻守长兴,要防备张士诚袭击,时刻都要小心翼翼,万一军中天花流行,人人皆兵,那可后果不堪设想。”   张希孟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把第一站安排在军营的原因所在。在军中,从军粮军饷,到军中的纪律规则,再到讲学考评……其实很多政策都是先在军中推行,确实效果好了,才会拿到民间来用,说起来军中就是我们最大的试验田!”   听张希孟不吝溢美之词,这帮书生多少有点吃味。   “张丞相,我们都仰慕丞相文章,您的主张胜过十万雄兵!”唐肃大赞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十万雄兵?没有这几十万兵马,我的话一钱不值,前些时候,还有人来给我下毒,只怕我当时就要死了。说起来,军中将士,才是实现目的的神兵利器,倚天长剑!”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多有才子之名,而且出身也相对不错,又因为一些习惯,你们不大看得起武人,但我想告诉你们,扫帚不到,灰尘不掉……不管是元廷,还是张士诚,他们不怕我的文章,怕的是这些忠勇的将士。如果非要说我的文章有什么用,就是让这一柄神剑更加锋利,砍敌人的时候,更加精准犀利。”   “你们可以用心体会,我相信必定会收获颇丰的。”   众人用心听着,虽然他们视张希孟为偶像,但也是将信将疑。张希孟却不着急,毕竟他们过来,完全是基于一时冲动,甚至是不那么正确的信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幻想。   只要经过现实的磨砺摔打,才能让他们从心底认同那些主张。   所以,孩子们,你们还要努力啊!   张希孟刚刚把他们送去军营,安顿下来,突然得到了消息,朱元璋竟然从洪都返回,这位没去金陵,竟然直接到了长兴。   见了张希孟之后,劈头盖脸就问道:“有人刺杀先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雷霆手段   朱元璋的到来,让张希孟吃了一惊。   前面李善长就提到过,朱元璋在巩固了洪都防卫,又拿下了抚州之后,就已经打算返回了。   可问题是老朱直接来到了长兴,还是让张希孟颇为意外。   “咱是从歙县取道过来的,兵马暂时交给了徐达和枫林先生统领,不会出什么事。”朱元璋没有先回金陵,而是听说张希孟来了长兴,就急匆匆赶来。连老婆孩子都扔在了应天,这份关心也是没谁了。   “先生,你跟咱说,那个叫尤方的刺客,他的背后就是那个王家?没有别人?”朱元璋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十遍。。   窃书,下药,然后就抓到了尤方,顺着他就抓出了王家的势力,然后就牵连到了张士诚。   顺得有点让人怀疑。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敏锐,已经想到了这些,也就实话实话了,“主公,我也想过,或许问题就出在那几个和尚身上。”   朱元璋略沉吟,随后一拍大腿,长叹道:“先生算是说到了要害。寺庙受八方供奉,专门结交权贵,又怎么会只听王家的。而那个王家敢打咱们的主意,甚至还弄出了毒药,他急着行刺,怎么都显得有些仓促,不合常理。”   老朱眼神闪烁,目光犀利,他冷笑道:“如果咱没猜错,应该有其他人掺和其中,看他们的架势,也是想挑起咱们跟张士诚的战端,好渔翁得利。”   朱元璋这番分析,颇为有理。足见他对张希孟这事的上心,按照道理,竟然把人都安插到了张希孟身边,可以从张希孟这里窃取书稿,又怎么会随便浪费了,应该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消息才是。   或者说只是暗杀张希孟什么意思,如果能等到朱元璋上门,一起全部弄死,那该多好啊!   总而言之,眼下的选择,不是最理想的。   难道是对方脑筋不够用吗?   或许是吧,不过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作为生意人的王珏,没法完全控制住他的手下,另外还有人在兴风作浪,暗中推波助澜。   那这人又是谁呢?   张希孟又想到了韩秀娘的案子,一件小事,层层甩锅,差点让李善长翻车,没准就是太多人想让自己死,所以才会弄出这事情来。   “主公明鉴,应该彻查!”   朱元璋点了点头,却又道:“光是彻查,只怕还不够。张先生,过去的咱们,还是太客气了。有些人的心是怎么都捂不热的,指望着他们回心转意,幡然醒悟,那是痴心妄想。你和李相是咱的左右手,都险些吃亏,如果再不彻底整顿,咱只怕会出大事。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朱元璋的语气格外坚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这位杀人的大行家,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李善长,都太老实,太懦弱了。   张希孟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一到下手的时候,就软弱无力。李善长也是徒有其表,瞻前顾后。   “张先生,你的那几篇文章,已经把道理说得清楚明白,一个韩秀娘的小案子,一个刺杀你的大案子,这还不明白吗?士绅豪强,元廷的官吏,还有一些豪商巨贾,甚至是寺庙僧人……这些人都靠着元廷作威作福,才有今天。咱们不愿意纵容他们,这帮人就跟被刨了祖坟似的,不惜手段,或明或暗,跟着咱们对着干。过去咱们说得太多了,该到了真正落实的时候了,有些账,不能拖了。”   张希孟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朱元璋让人敬畏的不就是霹雳手段么!   正是知道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朱元璋,张希孟才心甘情愿,充当辅助的角色。事已至此,他把道理讲清楚了,局也布好了,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主公,臣鼎力支持……只是臣觉得,还是不要殃及太多家人就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咱知道了,先生放心就是,石抹宜孙那个畜生,他的女儿不还养着吗!咱心里有数。”   这一次张希孟完全站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来观察老朱出手。   朱元璋也没有依靠张希孟,而是调动了耿炳文的兵马。   朱元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原来的最高田租令,下令按照均田大纲授田……这道命令下去,立时长兴等地就炸开了。   原来朱家军一直在讲均田,但是这个均田也是有阶段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长兴位于太湖西岸,要防备张士诚,属于前线,按照规划,这里暂时不进行均田,主要施行的是最高田租令。   也就是田租不能超过三成五,要知道在江南地区,田租过半,比比皆是,甚至七八成的也有,辛苦一年下来,收获几乎都要交给地主,这还不算,朝廷的苛捐杂税,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一头牛剥了两层皮,简直苦不堪言。   朱家军到了之后,下令限制田租,废除苛捐杂税,老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齐声赞叹。   同样施行类似政策的,还包括宜兴、常州、诸暨等地。   基本上凡是靠近敌方地盘的所在,张希孟都主张求稳。他都这个态度,那就更不要说李善长了,自然乐得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昔日的朱家军地盘,大致能分成三个层次,最核心的就是淮西老家,那是均田最彻底,也是最支持朱元璋的地方。   其次就是渡江之后,铜陵、太平、金陵等地,这些地方也基本上完成了授田。虽然还保留了相当数量的富裕农户,但也极为拥护朱家军。   再往外,就是诸如长兴、宜兴等前线,还有诸如洪都,抚州等刚刚拿到手的地盘,还没有来得及均田。   这也不奇怪,谁也没法一蹴而就,一口气吃个胖子。   但是面对旧势力的反扑,朱元璋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了,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真当咱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敢对张先生下手,咱还能饶了你们?   朱元璋在命令下达之后,就要求长兴衙门立刻落实,现在就清丈田亩,给百姓授田。   面对朱元璋的命令,长兴州衙门毅然选择了鸽子的战术。   遇到命令,就敷衍搪塞,把头埋进案牍中间,让你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明日复明日,明日不了了之。   衙门这边,不动如山,大户那边,却是侵略如火。   他们凑了起来,向朱元璋上万言书,要求暂缓均田,收回成命。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们还找来了几个佃户,让他们也跟在一群大户中间,一起上书,说什么如今家中生活一切都好。   吃得饱,穿得暖,年底还有肉吃。   他们愿意给富户种田,不用担心存粮,也不用自己缴纳田赋,一切都由富户帮忙,十分省心……   面对这份万言书,张希孟都直呼好家伙!   你们这是偷国人嫌弃食物油腻,你们怎么张得开嘴?   放着到手的土地不要,就是喜欢租种土地,每年定期交田租,这不是扯淡吗?越是如此,就越证明富户的实力庞大,都能颠倒黑白,侮辱人的智商了。   张希孟都忍不住想出手了,不过一想到这一场的主角是朱元璋,他就忍了,且看老朱怎么办吧?   果然,老朱就再次给长兴州衙门下令,询问他们的看法。   结果衙门里,六房书吏,有五位都说似乎应该照顾百姓心意,不要强推均田,免得激起大乱……   “耿炳文,你是当初就投靠咱的老人,事到如今,有人把咱当成猴子耍,你说这么办?”   耿炳文立刻道:“请上位吩咐,不管如何,末将手下的弟兄,都准备好了,为上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咱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接管长兴州衙门,要你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你做得到吗?”   耿炳文稍微迟疑,然后就说道:“可以,这几年末将一直在军中推动识字,末将部下,能认识一千个字的,超过了五成!”   耿炳文的直属兵马又三千多人,五成就是一千多。这个数字的确恐怖,只怕州衙门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没有十分之一!   “好,咱现在就给你一道命令,放手去做吧!”   “遵命!”   耿炳文昂首阔步,从朱元璋这里出来,果断调兵遣将,发起了雷霆一击……仅仅在三天时间里,耿炳文就抓捕了二十多家富户。   连同那几个被逼着上书的佃户,都被找了出来。   除此之外,整个长兴州衙门,从上到下,一个没跑,都被扣押起来。   出手决然明快,都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大家伙一觉醒来,那些士绅富户都消失了,衙门里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朱家军士兵。   他们的衣服是那么鲜艳,仿佛是一团火,把天空都染红了。   抓人还只是第一步,朱元璋又下了一道命令,要求长兴所有村镇,立刻推选人员,来到州城,每个村子至少要派五人,必须是来自不同人家,过来商议均田的具体策略。   这道命令下达,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哭了,总算到我们的头上了,说是五个人,可实际上没有一个村子低于十人,最多的村子甚至有三四十人,大家伙都用最快的速度,齐聚长兴,等候着朱元璋的安排…… 第二百六十九章 理论和实践   朱元璋起来很早,吃的东西也很简单,一个比盆小不了多少的碗,满满装着汤面,一碟蒜瓣,一碟咸菜。   老朱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席卷八荒……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是额头浸出一层细腻的汗珠,随手抹了一把,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就等在外面,还有点困倦,睡眼惺忪打哈气。他和朱元璋的作息习惯很不一样。老朱是典型的早睡早起,就算不早睡,也一定要早早起来,迎着朝阳,尽快办公,越早越好,生怕耽误片刻。   而张希孟则是越来越习惯下午做事,然后一直到半夜,挑灯修仙,舍不得浪费一点光阴。   两种习惯,很难说谁的更好,不过既然朱元璋过来了,张希孟也少不得改过来。   “先生,吃早饭了?”   张希孟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啃了两个包子,这里还有两个,如果时间长了,就趁着主公说话的时候,偷摸吃了。”   朱元璋忍不住发笑,敢在他说话时候偷吃东西,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张希孟,你很勇啊!   “先生准备周全,咱是准备谈完请客的,不过估计也要到下午,准备着没错……对了,先生还记得上一次这种大会不?”   张希孟把包子重新放进袖子里,随口道:“如何不记得!应该是在驴牌寨的时候,还没有进定远城,处置了沐家……那一次铲除豪强,分配土地,彻底打开了局面,不但稳住了濠州旧人的军心,还趁机扩充兵马,拥有了上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是啊,也是那时候起,咱就有了信心,琢磨着能在这个乱世做点什么。。后来拿下了滁州。当时先生讲过,滁州的工商业繁荣,不能毁坏,我们也是落实了分田,处置了一些豪强。但到底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等渡江之后,干脆就连很多元廷旧人,没有什么严重错处的,也都留用了。李先生说要留用三成,可据咱了解,一半以上都是旧人。官吏如此,富户如此,士绅自然而然也就如此了。”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和刘伯温辩论,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最近又写了这么多文章,可谓是金玉良言,妙笔生花。但是咱还是要说,纸上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实处,不然岂不是有何孔孟之道一样了?”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教训的是,臣这段时间的确是务虚的东西多了些,移风易俗,固然重要,但是有不少地方,还藏污纳垢,没有彻底改变,终究是不行的。”   朱元璋笑道:“咱不是责备先生,你可知道,当时枫林先生见到了先生的文章,是何等惊骇!他那样的人物,都五体投地,敬佩不已。咱更是如此,朱元璋何其有幸,能得到先生辅佐!先生的文章道理,却是让咱手里的刀更锋利,更加一往无前……杀该杀之人,咱又怎么会手软犹豫?”   老朱昂首阔步,气势如虹。直接迈步走进了校场,张希孟稍微沉吟思忖,也立刻跟着过去,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狂风暴雨,只怕就在眼前。   此刻校场上已经挤满了各个乡村前来的百姓,大家伙翘首以盼,当老朱龙行虎步,走到中间高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人诧异的是,百姓们只是看着,既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战战兢兢跪倒磕头,大家伙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似的,谁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   场上百姓,何止千人,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身上,朱元璋没有半分惶恐,相反,他很兴奋,竟然有种热血奔涌的感觉。   因为朱元璋清楚,曾经的他,就是这群人之一,面对权势熏天的大老爷,他们早就跪下磕头,惶恐战栗了。   面对自己,没有下跪,就是他们还有期待。   既然如此,咱又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失望!   “咱叫朱元璋,想必你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了,咱就是金陵的吴国公,要说这个吴国公是干什么的……大约就是这一片天地,咱是做主,说了算的人。那咱要做什么主呢?简单点说,两个字:均田!”   老朱声若洪钟,传出去好远,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咱的麾下,有一位当世奇才,心腹臂膀……他告诉咱,人生在天地之间,就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安身立命,养家活口,生息繁衍,子子孙孙,传承香火。这就叫天命!”   “谁敢违背天命,就会被老百姓推翻,这就是无数人起义推翻元廷的道理。谁能顺应人心,把田亩土地,公平合理地分给百姓,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也就能君临天下,手握天命。”   “这个道理咱信了,渡江以来,咱惩办了不少贪官污吏,削减了苛捐杂税,在应天府、太平府等地,均分了田亩。又在徽州、衢州、信州等地,制定了最高地租。最近又在金陵公布了让女子入学的政令……”   “说了这么说,咱就是打算一步一步向下推进,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   “过去有人跟咱说,长兴离着张士诚的地盘太近,不宜大动干戈,免得生出祸患。当时咱信了,可是最近咱又想到了另一层。正因为这里临近张士诚,咱才更要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要让大家伙过好日子,这样才有人支持咱,才能证明,咱和张士诚,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咱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就要彻底完成清丈田亩的事宜,然后给你们家家户户,均分田亩。咱在这里告诉大家伙,这一次分田,只有两个字:公平!”   “不论男女,凡是十六岁以上的成丁,按照每个村子,一律均分田亩,不足十六岁的,给予一半土地。土地平均分配,税赋也要平均,按照十取一征收……”   ……   朱元璋侃侃而谈,前面的话,百姓也都是听着而已,直到提起分田,大家伙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定睛凝神,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伴随着朱元璋的话语,大家伙的呼吸也渐渐急促,眼睛冒出期待的光芒……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就会发现,老朱此时宣布的均田令,不但跟最初不同,就连和渡江之后的初期版本,也不一样了。   这倒不是老朱要推翻张希孟的均田大纲……恰恰相反,这是均田令发展下来的必然趋势。   在淮西的时候,有口粮田,有桑麻田,有流转田,口粮田不纳田赋,又对富户进行限制,最高土地持有可以达到三百亩,视各地情况不同,会有差异。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自然取消了口粮田,没有了免税的条目。又针对桑田,增加了赋税。   到了朱元璋这里,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取消了,直接就是简单干脆的平均!至于富户,老朱也不在优待,不给空子。   道理很简单,地盘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复杂,面对此情此景,继续沿用复杂的分田方案,最后必定会出现一大堆漏洞,最初的善意,也一定会变成富户豪强占尽便宜,转移负担的规则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刀切下来,干净利落。   这么干肯定也会出差错,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套做事方法,正是老朱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复杂的问题必须简单化,因为只有简单粗暴,才能立竿见影。   而对明代财税稍有常识的人就会发现,伴随着这一道命令下达,大明朝最被人诟病的财税问题,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   就比如历史上朱元璋定天下官、民田赋,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乃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而司农卿杨宪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赋,亩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视他方倍蓰,亩税有二三石者。   其实从这段简单的介绍就知道,原本的大明朝,田分官,民,官田田赋重,民田轻,另外还有什么重租田,没收的官田,名目繁多。   最倒霉的就是苏州,松江等地,被报复性征税,最严重的地方达到了五倍之多,一直延续到了大明灭亡。   税制弄得这么复杂,显然有文臣集团的问题,不管是李善长,还是杨宪,都算不得一心为国。   他们的私心杂念太重,弄出来的漏洞弊端一堆。给苏松重税,等于是逼着这两地抗赋。朱元璋在日自然没有问题,朱棣也还能维护,但是到了后来,江南拖欠税款就成了常态。而一旦江南拖欠,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哪怕只是轻税,也不愿意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而在张希孟的操持下,朱元璋对待税赋的看法有了巨大进步。   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官田和民田之分……或者干脆说,所有土地都是官田,地主的名字都姓朱。   由老朱公平分给天下人,这就是张希孟所讲,天子职责,在于均分田亩。   理论和实践,在这一刻,完美结合起来。   听着朱元璋的话,终于有百姓哭拜地上,“青天大老爷啊!真是青天大老爷!” 第二百七十章 胡惟庸   这不是朱元璋第一次面对成群哭拜地上的百姓,濠州、定远、滁州、金陵,包括不久前的洪都,他都见过类似的场景。   但仔细思量,这几年的光景下来,朱元璋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初的他更像是个背负深仇大恨的复仇者,带领着一群穷苦哥们,把那些昔日的仇敌碾碎,踩在他们的尸骨上,放声高歌,欢庆胜利。   可渐渐的,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上的权柄增加,他爬到了一个相当的高位。这时候就有一群人,围在朱元璋的身边,教导他怎么驾驭手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就像是石抹宜孙的案子,一家子悉数为了大元殉难,连仆人都没有逃跑,一门忠烈。想要一个国家稳固,就需要褒扬忠义,哪怕是元廷的忠臣,也该大加褒扬。   曾经的朱元璋也动摇过,或许真的应该那么做,那才是明君圣主的格局,才是高明的上位应该有的手段。   不过幸运的是,在老朱身边还有一个脑筋清醒的人。   他力排众议,又在接连的辩论之中,取得了胜利,从道义上说服了朱家军内部的主要人物,又写出了堪称纲领的文章……   此刻的朱元璋,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一个很玄妙,又很难以言说的境界。   别人都叫他“上位”,曾经的朱元璋又是不折不扣的“下位”。。   到了现在,他向这些百姓宣布均田法令,公布土地政策,他不是上位,也不是下位,他是一个执法者!   一个尊奉天理,践行均分田亩的执法者。   这个执法者可以是镇抚使,可以是都指挥使,可以是吴国公……当然,也可以是吴王,或者皇帝!   反正不管叫什么,他的使命都是秉持天理,公平执法。   那天理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扭头,,看了看那个给他答案的神奇年轻人……老朱这一回头不打紧儿,发现张希孟正闷头啃包子,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   没法子,谁让老朱废话这么多,下面人又目不转睛盯着,他肚子又饿了。不趁着老朱停下来,大家伙俯身感激,他抓紧吃两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空填饱肚子呢!   朱元璋看在眼里,还能说什么,也别浪费时间了。   “乡亲们远道而来,咱请大家伙吃顿饭吧!”   听到老朱要请客,张希孟下意识一哆嗦,朱重八啊,你可别搞事情!万一你弄上来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把大家伙都吃拉了,那可就是笑话了。   张希孟提心吊胆,可这些老百姓哪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山珍海味,水陆八珍呢!   这可是吴国公啊,锄地都是金锄头,他请咱们吃饭,还能差得了?不能够啊!   总算是没白来,好好好大吃一顿吧!   这帮人满怀期待,他们人多,是在军营的校场接见的,后面就是军中的大厨房。伴随着老朱一声令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   士兵先跑过来,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板凳。   可以蹲着,也可以席地而坐,然后在板凳上放了两个大碗,一个碗装饭,一个碗装菜,另外还有一双筷子。   再接下来就是提着木桶,过来送菜的士兵……主食有馒头和米饭,值得一提,由于是宴请客人,每人的碗里都给放了一小勺猪油,不管是拿来拌饭,还是放在菜汤里,都是极好的。   随后就是菜肴了,白菜炖豆腐,酒菜炒豆芽,萝卜咸菜,都是寻常之物,甚至连朱家军的经典菜红烧肉都没有。   坦白讲,看到这些,大家伙是有些失望的,就这?   吴国公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大家伙远道而来,又站了这么久,的确累了。   索性低头大吃起来。   还真别说,朱家军的米是新米,煮饭飘香,菜肴火候也够,滋味充足,尤其是那一勺猪油,更是绝配!   五千年的历史,普通人大致能吃饱肚子,也就那么几十年,不信问问上了年纪的,看看猪油拌饭香不香?   油脂,热量充足,加上足够的盐分,这就是九成九百姓的美食,过年都未必吃得到的。   只不过相比起吴国公的身份,有点拉胯而已。   但是很快大家伙就都忘了,低着头,大口吃饭,脸上洋溢着饱腹的幸福。   这时候朱元璋也拿着馒头,端着菜碗,行走在人群中间,不时跟大家伙聊聊,问问家里情况。   每个老百姓都诚惶诚恐,点头答应。   老朱一圈转下来,回到了高台上,他冲着大家伙笑了笑。   “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好,很好啊!”有人连忙答应。   朱元璋忍不住一笑,“不对吧?你们该嫌弃咱抠门了吧?一个吴国公,手握几十万大军,请大家伙吃点山珍海味怎么了?把鸡鱼鸭肉端上来,大吃大喝,又能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   老百姓不善于隐藏,只能讪笑。   朱元璋正色道:“跟大家伙说实话,是真的舍不得!又要养兵,又要打仗,还有兴修水利,兴办学堂,多少钱都不够往里面填。所谓大有大难,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也不是说,咱就请不起大家伙……只是咱请你们吃这个,是想告诉大家伙,只要咱们按照规矩落实分田,要不了一两年,咱们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当然了,猪油另算!”   老朱笑呵呵道:“张先生,你最会算账,过来给大家伙算算吧!”   张希孟无可奈何,心说你自己表演就算了,非拉我干什么?   迈步上了台子,张希孟笑道:“咱们长兴虽然人口稠密,但是毕竟挨着太湖,土地肥沃,不比寻常。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以目前的状况,长兴的乡村,每个人能分到五亩到八亩不等,有人口稀少的,可分到十亩田。就按照五亩计算,一季产粮一石五斗,一年两季就是三石,五亩就是十五石,按照田赋,需要缴纳一石五,考虑到损耗,各地最多征收两石。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一个人一年能得到十三石粮食。按照口粮三石计算,还剩下十石粮食,存一半备荒,拿出去一半,换成油盐布匹,再养些鸡鸭鹅狗,到了年节,餐桌上有的怕不是一勺猪油,而是一大锅炖肉了。”   张希孟把这个账简单算了一下,但是令他意外的是,惊人没有欢声雷动,欢欣鼓舞,而且大家伙的眼神还有些怀疑,甚至干脆点说,跟看傻子似的,朱家军最会算账的,就是这个水平?   张希孟怔了少许,忙补充道:“在主公治下,的确如此。没有其余的苛捐杂税。即便要征发民夫,耽搁农时,也会想办法补偿,确实有困难,会削减田赋的。”   他说完之后,百姓之中,终于有了动静,人们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大……大家伙根本不敢相信,农民的账何时这么简单过?   田赋是那些,还有丁银,还有苛捐杂税,地主老爷也有田租,甚至连寺庙都能收租子……谁会允许老百姓有余粮啊?   所有的贵人,都把老百姓当成了肥肉,只会频频下刀子,直到榨不出油水为止。   结果朱家军告诉他们,每年只要缴纳一些田赋之后,就能过安稳日子,就算朱家军是好人,下面的那些士绅地主怎么办?   官吏老爷们怎么办?   见百姓们将信将疑,朱元璋再度朗声道:“乡亲们,你们的担忧咱明白了……不过咱可以拍着胸膛告诉大家伙,张先生算得没错,而且他还没说,在你们房前屋后,还能有点地,盖房子,种树养蚕,都随你们……如果一年到头,没有十石余粮,你们大可以找咱!”   “再有,咱还可以告诉大家伙,长兴府衙门的官吏,都给抓起来了,要求暂缓均田的缙绅地主也让咱给抓起来了,地方上还有什么阻力,咱现在就让兵马下去!总而言之,咱朱元璋说话算数,现在就让将士们跟着你们回乡,挨个乡村,丈量田亩,落实均田!谁敢阻拦,立刻斩杀!绝不客气!”   话说到了这里,这些老百姓终于开始相信朱元璋了,失声痛哭的人越来越多,再看老朱,那份隔阂荡然无存,只有浓浓的崇敬。   果不其然,朱元璋说到做到,就在说完的时候,耿炳文已经把士兵派过来了,每个小旗领着八个人,就前往一个村子,从临近长兴的乡村开始,一个也不放过。   面对士绅地主,先摸清楚情况,愿意配合的欢迎,一心抗拒的,那就只有动用兵马消灭他们!   事实上根本不用朱家军动手,当百姓们将消息传回去,每个村子都炸了一般,无数的青壮冒出来,甚至还有妇人,也都站出来。   朱家军不论男女,一律分田,就算为了我们自己的土地,也要勇敢走出家门。   各地民兵如雨后春笋,有了他们支持,确实如摧枯拉朽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欣喜之余,竟有些惭愧。   “先生,咱们占据长兴也有些日子了,百姓对咱们还是将信将疑啊!”   张希孟感叹道:“毕竟说得再好听,一道道命令下去,没有人真正落实,老百姓也不会当真的。”   张希孟思索了一下,又道:“主公,既然下了霹雳手段,那些死硬抗拒的士绅地主,自然不能纵容,但是他们的家眷,尤其是老如妇孺,还请主公高抬贵手,妥善安排才是。”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放心吧,其实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士绅之外,咱也舍不得杀人啊!”   “主公的意思?”   朱元璋道:“这不,刚刚有个人给咱提了个建议。他说战俘营之中,虽然有数万人已经结业离去,但是咱们还不能缺了这些劳力。因此他建议将罪犯,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员,都充入苦役营,让他们垦荒修城,替咱们继续出力。”   张希孟眨眨眼,这个主意跟他算是不谋而合,只不过谁这么高明,竟然能提出这么好的办法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将一份谏言送到了张希孟面前,上面赫然有三个字:胡惟庸!   原来是他!   张希孟忍不住一惊……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快速推进   胡惟庸是什么人呢?   简单说,这是个跟狗对着咬,都不吃亏的家伙。   他在渡江之前,就投靠了朱元璋,随后在和州当地为官,很是做了不少事情。胡大海等人剿匪期间,最著名的几场恶仗,都是他主打的。   身为文人,胡惟庸竟然乔装改扮,深入敌营,刺探情报,助力功成。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早就该提拔了。   彼时是张希孟主持百官的考评,天可怜见,他的确把胡惟庸列在了推荐的名单上。由于张希孟担心胡惟庸结党营私,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没有单独跟老朱推荐,毕竟他还不想成为胡惟庸的恩主。。   但是张希孟给他的文字评价还是很高的,特别多了好几行字。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朱元璋就是没用胡惟庸,把一个很能干的人,排斥在了主要文官之外,老朱在渡江之后,把他调到了宁国,位置也不高,仅仅是知县而已。   其实这么安排很不正常。   如今的朱家军扩张很快,管理的事务又多,官吏数目不断扩大,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都被委以重任。   唯独胡惟庸,他有资历,也有本事,更为重要他是濠州人,属于朱元璋的老乡。   具备这些优势,没有理由不升官啊。   要知道当初为了奖励粮长,李善长就开出了侍郎的赏格。   队伍草创,就是这样,随便谈论一下,觉得才能不错,给个位置,然后就干下去了,这才是常态。   倒是因为张希孟的出现,朱家军搞了科举,又从各地选拔人才,建立考评机制,正规得不像个造反队伍。   正是如此,胡惟庸的情况才显得很意外。   “先生是不是觉得咱一直没用此人,是委屈了人才?”朱元璋淡淡笑道。   张希孟道:“的确是没有想明白,不过主公应该有一番道理,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朱元璋顿时瞪圆眼睛,什么话,好容易有机会能展示一下咱的水平,你还不让咱说了,这不是要憋死我吗!   “胡惟庸无所不用其极,功利心又那么重,此人不是贤臣,不是君子,不可托付大事……但他却是一柄刀,一把杀人的利剑。”   朱元璋冷笑着说道:“在咱的身边,如同先生一般的贤臣,已经够多了。可有些事情,咱不能让先生去做,不能脏了先生的手,没有办法,咱只能用胡惟庸。过去咱没有重用他,而是把他扔在地方历练,就是要让这口刀更锋利一些,杀起人来,更加畅快。”   张希孟微微吸了口气,啥也不用说了,老朱这是把胡惟庸当成了工具人,但是不得不说,朱元璋看人还是很准的。   胡惟庸胆大包天,又一心往上爬,对自己狠,对其他人更狠。这样的人,就是一条恶犬,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看守门户,还真离不开他。   就比如眼下的事情,让胡惟庸接受苦役营,摆弄这帮死不悔改的东西,可持续性敲骨吸髓,绝对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老朱这是又展现出一种特质,在不做人的时候,他是真的会不做人的。   那张希孟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祝愿胡惟庸和那些倒霉蛋幸福吧!   在接到了朱元璋命令之后,胡惟庸是颤栗的。   他从知县,一步登天,成为大理寺少卿,兼任苦役营提举……这中间升了多少级就不用说了。   这个苦役营其实是他提议设立的。   也就是说,老朱准了他的建议不说,还把这个量身打造的部门,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胡惟庸已经能够预见,这个任命会在朱家军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上位如此洪恩,岂能不舍命相报!   此刻的胡惟庸还没有想那么多,他立刻动身,从宁国县赶到了长兴,迅速把苦役营接了过来。   负责交接的人是孙炎,张希孟并没有来。   胡惟庸也不在乎这些了,他只是惊叹于苦役营的庞大……首先,老朱抓了多少俘虏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在横涧山的时候,就抓了七万多,随后占领滁州,和州,脱脱四十万人溃败的时候,老朱也分了一杯羹。   彼时俘虏总数就超过了十万。   最早的这一批俘虏,一些被编入军中,一些被安排在军屯,后来又陆续赦免,基本上还剩下的不多了。   但是渡江之后,攻城略地,抓捕的俘虏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比淮西时候差。而且由于朱家军已经有了相当兵马,除了前不久铜陵的一个营之外,大多数的俘虏都没有编入军中。   粗略估算,苦役营的数额就有七八万人。   这哪是营啊?   一个县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几万人。   七八万的壮劳力,哪怕几个府都未必拿得出来。   再说句不客气的话,朱元璋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万人而已!   这权柄也太大了,大到了让胡惟庸欣喜若狂,哪怕是自己的老乡李善长见了,都要羡慕。   既然上位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典,那就更要拿出一万倍的本事,让上位满意。   胡惟庸这家伙的办事能力,丝毫不比李善长差,而且心狠之处,还在李善长之上。   他接手苦役营之后,就提出了一个任务,要在新安江修建堤坝。   别看他是宁国的知县,但是对隔壁徽州的情况也很了解,知道新安江水患严重……偏偏徽州,建德等地又十分重要,属于目下朱家军的腹地。   消除了水患,增加了灌溉,产粮上去了,也是均田之功,而且还有航运之便,能够促进商贸交流,增加赋税收入。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当然了,对于付出多少劳力,会不会死人,胡惟庸是不在乎的。   他这个建议送上去,朱元璋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   而且老朱还批示了,那些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豪强缙绅,能够修堤坝赎罪,很是恰当。但务必要爱惜民力,不可影响地方,伤损百姓。   面对朱元璋的要求,胡惟庸那是毫不迟疑答应。   随后他就行动起来了,再然后,就是长兴的士绅地主倒霉了……耿炳文派遣手下将士,深入各个乡村,清丈田亩,落实均田。   但是不可否认,将士们人生地不熟,而且由于他们太年轻。   进入乡村之后,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最让他们无语的不是那些士绅地主,他们敢抗拒,直接抓起来,再严重的,就按律法办事。   朱家军一柄铁锤挥出,谁敢对抗,都会粉身碎骨。   真正麻烦的是那些大爷大妈……最初他们还是害怕朱家军的,但是混熟之后,就不断有人找过了,念叨给他们的田少了,想多分几垄。   有的干脆说不想要坡地,要换成水浇地。   可问题是水浇地就那么多,要怎么换?   这些老百姓也不跟你急眼,就是一遍一遍,不断围着你转圈,不断磨……反正只要功夫深,不怕磨不来便宜。   据说好些士兵被弄得焦头烂额,晚上都失眠。   张希孟得到消息之后,他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很多时候,老百姓在淳朴善良之外,还有一种狡黠,奸猾,不愿承担责任,喜欢占便宜,市侩,甚至干脆说,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那么几个自私自利入骨的极品奇葩,能把你气得牙根痒痒的。   能责怪百姓吗?   张希孟倒是不这么看,毕竟老百姓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千百年来,层层压榨,不断欺凌盘剥,磨没了棱角,磨软了骨头。   祥子一开始也要做个自食其力,有骨气血性的好人。   奈何世道如此,一次次打灭了他的幻想。   对于村民也是如此,张希孟十分理解。   几千年积累的毛病,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这也是现实。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可是有这些人纠缠着,想要快速完成清丈,貌似有些难度啊!   很凑巧,胡惟庸跳了出来,他又给出了一个妙招。   老胡直接去了州衙门,把那些被抓的书吏差役找了出来。   你们谁熟悉地方的情况,谁有对付刁民的经验,谁愿意出力气,把事情办妥,谁就能出来。   就算州衙门不要,也可以到苦役营,管的人多,更加威风凛凛……   经过老胡这么一煽动,很快找出来二十个人。   随后就是胡惟庸带着他们下到了乡村。   大多数的百姓,由士兵负责,遇到了麻烦,就这帮人出手。   也不需要打骂,只是把他们的盘算掀开,把他们手段揭露,然后让他们在村民面前,丢尽脸面,困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朱元璋提拔了胡惟庸,胡惟庸又找来了一帮胥吏,还真就有了奇效。   长兴州的均田迅速推行,胡惟庸的苦役营也在不断膨胀……一股沛然大力,不可阻挡向前推进。   以长兴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   那些豪门士绅,惶惶不可终日,渐渐的,有人为了避免沦为苦役的命运,偷偷离开了朱元璋的地盘。   乘坐船只,来到了苏州。   他们的到来,让张士诚大喜过望,不出意外,他又拿出了五百两黄金,欣然赐给了高启。   谢谢哦!   高启:“…”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胆大包天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高启是发傻的。   他已经撕下了面具,直接鼓吹朱元璋是明主,张希孟是圣贤,让人去金陵……这么干还不被杀死,只能说张士诚太蠢了。   不管他才子名头多响亮,也挡不住人家的刀子。   所以高启做了两手准备,能跑就跑,这事他让姚广孝帮忙安排,至于跑不了……那就跑不了吧,至少要把妻儿安排妥当了。   只是高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士诚不但不处置他,还给赏金,这家伙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吧?   高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白净英俊的面庞,身体一阵恶寒。   正在这时候,突然老朋友王行来访。   “青丘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启都傻了,什么怎么回事,鬼知道怎么回事?   “张,张士诚不会是设计我吧?”   王行翻了翻眼皮,拿五百两黄金坑你,怎么不给我呢?   他坐在了高启对面,抓起一壶茶,就灌了进去,随后抹了下嘴,这才道:“有人在张士诚面前夸奖你了。”   “谁?”   “是李伯升……就是追随张士诚的十八条扁担之一,又在守卫高邮之战中,立下了大功,可是张士诚的心腹爱将。连他最喜欢的一个歌伎都给了此人。”   听到这里,高启更加慌张,他的心突突乱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他把张士诚坑得不浅,为什么会有人帮他说话?   “这个李伯升到底说了什么啊?”高启皱眉问道。。   “他说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初骂张希孟狂妄,见效果不怎么样,就立刻改了方法,猛夸张希孟,结果弄得猪羊变色,现在不光苏杭士绅痛骂张希孟,还主动出来,捐献粮饷。再有长兴、宜兴等地的富户不断涌过来,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王行又道:“他还把你前后不同的文章交给了张士诚,跟他说文人最重面皮,你能为了他的大业,出尔反尔,可见忠心耿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还建议张士诚重用你呢!让我过来,也是请你过去赴宴。”   高启这才弄明白,竟然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张士诚给自己赏赐。   只不过自己真不是什么用心良苦,纯粹是挖张士诚的墙角啊!   姓张的也是个糊涂蛋,怎么连这种鬼话都信,他如何能是吴国公的对手,看起来张士诚离着倒霉也不远了!   王行见高启露出喜色,他忍不住摇头,“青丘兄,这事情只怕也不这么简单。李伯升从杭州过来,那个豪商王珏也过来了,他给张士诚献上了三十万两的军饷,换来了一个参议头衔。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豪商巨贾,他们都凑在张士诚身边,要我说,还真没法说张士诚吃了多少亏!甚至从现在看起来,他在苏杭之地,站得更稳妥了。”   听到这话,高启忍不住深吸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他随手又拿起张希孟的几篇文章,他已经读了不下几十遍,以他的才华,自然是过目不忘,但是这些文字还是常读常新,感触不同。   张希孟所讲的东西,看似离经叛道,但是事情的发展不断佐证这些内容的高明之处。   张希孟认为赵宋之后,越发衰弱无能,罪在士绅,罪在理学,他们驯服普通百姓,把他们牢牢拴在土地上,以供自己压榨。   而这些士绅不思进取,面对金人,蒙古人,都是节节后退,抱残守缺,甚至不惜屈膝投敌,奉蒙古之君,为中原之主。   再看如今苏杭的士绅地主,豪富商人,他们也愿意聚在张士诚周围,明明朱家军对百姓更好,可他们视朱家军为寇仇。   说白了,朱家军占据了道义民心,而这些人则是因利而聚。   “君子小人之别,一目了然啊!”高启忍不住叹息道。   王行沉吟少许,却忧心道:“青丘兄,你说的没错,可你也熟读典籍,应该知道,历朝历代,君子小人之争,往往是君子落败,小人得志。按照当下的情形来看,从苏州过去的不过是几个书生罢了,但是却有一大群士绅豪强,聚集在张士诚身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的实力大增,我真怕吴国公和张丞相他们不是对手啊!”   高启也是沉吟轻叹。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纵观几千年的历史,兴于崇高理想,败给卑劣人性的例子比比皆是。   朱家军要争取民心,可老百姓太多了,也太分散闭塞了。   每一个老百姓的力量也太弱了。   因此必须深入地方,跟百姓认真交流,这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理解,然后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把所有百姓的力量组织起来,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势。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扎扎实实付出。   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但是相比起百姓们,士绅官吏,豪强富商,他们是天生的盟友。   还是拿韩秀娘的案子来说,为了阻止女人走出家门,维护纲常……从下到上,所有没有直接参与,但每个人都知道怎么拖后腿,怎么搅合黄了。配合得亲密无间,珠联璧合,谁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索性张希孟动作够快,直接跟李善长取得合作,不然这事情大概率是要失败的。   所以说一个很无奈的事实,单纯从力量的增加速度来看,还真是张士诚占了大便宜。   朱家军得到了什么?   一群不确定能不能用的年轻书生而已!   须知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没准朱家军会败给张士诚……   “青丘兄,你说,咱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高启神色凝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们错了,那岂不是说赵宋以来,节节溃败,中原沦陷,炎黄苗裔沦为牲畜是对的?是咎由自取吗?”   王行浑身一振,却又无奈道:“青丘兄,道理如此,但我还是担心朱家军那边,万一他们撑不住,我怕……”   “我不怕!不怕!”高启突然扭头,匆匆忙忙,拿出了一份告示,这还是刚刚送过来的,被他当成了宝贝。   “快看!这是吴国公最新公布的均田令。”   王行接过来,看了看之后,忍不住惊讶道:“这,这个似乎比以前更加干净利落了?”   “嗯,我以为这次的方略,就算是放之四海,也都能用。”高启感叹道。   王行沉吟道:“确实如此,只不过彻彻底底均分田亩,轻徭薄赋,还规定百姓负担上限,要给大家伙足够的粮食……我怕不好落实,从王莽到王安石,谁又做成过?”   高启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我觉得朱家军能成!”   “为什么?”王行惊问。   “因为朱家军已经派遣人手下去,因为从苏州等地过去的书生,就在干这个!”   “当真?”   “对!唐肃他现在就在村子里,跟着朱家军的士兵,一起清丈分田……他还提到一件事,说是因为长兴均田之后,许多常年在洞庭湖为非作歹的水贼,竟然偷偷返回了村里,想要当个农夫,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什么?”   王行大惊失色,不会吧?   太湖水贼,那可是多少年前就有的,远的不说,至少能追溯到汉高祖时期……历经王朝更替,别管外面风云变幻,在太湖之上,水贼向来逍遥自在。   同样的例子还有鄱阳湖、洞庭湖、梁山泊……只要湖水还在,可以避开官府控制,就会不断吸引人投入其中。   区区杀人不眨眼的水贼而已,哪里比得上官府啊!   可偏偏就有一群人,能把水贼吸引返回家园,甘心当个农夫。   仔细想想,就觉得骇人听闻。   因为这件事绝不是放下刀子,领一块田地,当个农夫那么简单……万一水贼的身份暴露,会不会出事情?   回到乡村,会不会被人欺负?   多少人也想改邪归正,也想做个好人,但是对不起,根本没人相信他们,也不愿意接纳他们,处处排挤,日夜欺压,最后无可奈何,只能重操旧业。   实在不是我不想做个好人,奈何现实不允许啊!   但似乎这事在朱家军这里,并不成立,因为道理很简单,就连也先帖木儿那种人,都能开兽医学堂,经营马场,安安稳稳过日子。   谁的罪名还能比脱脱的弟弟,大元的御使大夫更大?   朱家军绝对是可以信赖依靠的。   王行听到这里,他也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人心向善,百姓望治,朱家军表里如一,不改此心。我看是必定能成大事,我们也都可以安心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王行还要邀请其他人,高启也开动脑筋,琢磨着怎么继续哄骗张士诚。   很快就到了正式宴会的日子,高启特意穿了新衣,尽显少年风流,前来参加。   张士诚的王府,高朋云集,贵客迎门,硕儒名士,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张士诚也是老怀大慰,什么叫人心在我啊!   只是出乎张士诚的预料,竟然还有人爽约,不但爽约,还给张士诚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他日必提兵十万,取尔狗头!   “谁?是谁这么狗胆包天?”张士诚气得大怒。   手下人也是大惊失色,写这封信,对张士诚骑脸输出的正是余老爷,而他有个儿子,就叫余尧臣!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主公,写感想了   船只划过湖水,远处晚霞灿烂如火。   余家父子站在甲板上,感慨万千,余尧臣想起老爹的举动,还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爹,您就不怕惹恼了张士诚,往后就彻底翻脸,再也没有挽回余地了?”   余老爹呵呵笑了两声,“怎么?咱们家就你一个,还指望你爹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那可是会掉湖里的!”   余尧臣一怔,确实,他们家这一辈就一个儿子,他当初跟着施伯仁渡过太湖,投靠朱家军,在路上太久下了决心,一定要给朱家军效力。   可到了长兴之后,他又想到,万一老父因为自己,受到牵连,那又该怎么办?   他还担心事情泄露,又怕老爹想不通,这才没敢说破,直接坐船回来了,当了一次“逃兵”。   不过令余尧臣意外的是,他跟老爹一说,立刻就答应了。   你说朱家军好,那就投靠朱家军!   要知道当初老爹带着余尧臣背井离乡,到苏州寓居,就是觉得这里文脉鼎盛,文人云集,儿子过来,能结交名士,有所发展。   尽管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儿子选了朱家军,也认同朱家军的主张,作为父亲的,没有理由不支持。   而且他们是寓居,除了一些随身的财物,没有别的东西,拍拍屁股就能走,非常方便。   不过既然要走,那就不能悄无声息。   给张士诚一封信,落他的面子,让这个东西从自鸣得意中,清醒过来!   当然了,如此表态,也是展现他们父子的选择,一心追随朱家军,绝不改变!   “爹,咱们过去,只怕没有好位置,要从下面做起。。”   余老爹哈哈一笑,“你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别忘了,你爹还精通医术,到时候背个药匣,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我也能活得很好。倒是你,可别觉得自己会写诗,有点文采,就自鸣得意。朱家军卧虎藏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施展拳脚的。”   余尧臣用力点头,“这个孩儿清楚,原本我还只觉得张相文章写得好,道理讲得明白……却不料张相心胸更是开阔,对待书生来去不限,当真是心胸开阔,气度无双。这般人物,就算是端茶倒水,我也是甘之如饴!”   这一对父子兴冲冲聊着,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张士诚被人骂得彻底破防了。   反复无常,跳梁丑类!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几个字,老子不就是投降了元廷吗?至于被抓着不放吗?   那朱元璋就是好东西?   他的岳父郭子兴怎么死的?   我就不信了,他一直光明磊落?   还有,你们不是说天下归心,最起码士人都支持咱吗?   为什么还冒出了余家父子?   莫非说有人欺骗咱?   张士诚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在了高启身上,“高先生,俺听说,这个余尧臣,和你是朋友?”   高启心中一动,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也没有料到,余家父子的一封信,几句臭骂,把自己推到了险境。但是高启也没有过多的埋怨,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该一往无前。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怨恨的!   “是!余尧臣和我诗词唱和,的确是好朋友!”   高启答应坦然,这下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的苏州名流,吴地士绅,悉数盯着这位大才子。   你的朋友投靠了朱元璋,你是不是也跟朱元璋有往来?要真是这样,你就该死!   一双双颇为不善的目光,直刺高启。   高启脊背笔直,毫不畏惧,他在酝酿着,既然躲不过,就要说个痛快,谁是谁非,天下人自有公断!   高启准备着,张士诚也是雷霆震怒,觉得自己的钱都白花了,喂了狗……天雷地火,即将爆发,可这时候,在文人的前排,头几个座位上,有个年过半百的老儒生,突然哈哈大笑,打破了沉默!   众人又齐齐看去,原来发笑的人也姓高,叫高明!   一听这个名字,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字则诚,号菜根道人!   听听吧,就这个字,这个号,要是给余尧臣,保证天翻地覆。   可即便只是高则诚,这位也是十分不寻常,他是个写杂剧的。不但写,名气还很大,尤其是在江南地区,完全是曲坛盟主级别的存在。   他在十多年前,考中了进士,仕途不算顺利,返回家乡创作杂剧。本来方国珍要请他出山,高明坚决不出。   后来他听闻朱家军那边有不少戏曲高手,创造了不少流行很广的作品,高明这才离开了老家,过来找张士诚。   没错!   他可不愿意替朱家军效力,而是要跟着朱家军唱对台戏。   到了苏州之后,高明发现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朱家军那边不光有戏曲,还弄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说辞,尤其是连让女人读书都弄出来了,简直是败坏纲常,倒行逆施啊!   这要是不把他们弄垮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高明一直在等待机会,如今他见张士诚发怒,就忍不住大笑。   张士诚绷着脸道:“高公有什么指点的?”   高明深深一躬,随后抓着胡须,淡然微笑,“大王不必发怒,据老朽揣度,朱元璋贯会蛊惑人心,有人一时不察,被哄骗了过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局尚在,人心尚在,大王必定能灭了朱家军,一展胸中之志!”   这老头站出来一说话,总算把高启救了,他也急忙把嘴边的话都咽回去,默默观察,看看这位老先生有什么高论……   “高公,这个朱元璋的确可恶,他数次欺辱俺老张,偏偏,偏偏俺又无可奈何,真是气死个人!”张士诚唉声叹气。   高明呵呵一笑,“大王莫忧,实不相瞒,老朽这几年暂居乡间,倒是写了一个曲目,叫做《琵琶记》,我听闻朱家军贯会以戏曲收买人心,什么单骑夺城,什么白毛女……据老夫看,他们这些东西,也只能哄骗下里巴人,看个热闹而已。”   老头自信满满,神态之中,带着充足的把握。   大家伙也都吓了一跳,乖乖,这老头要出手了?   那可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从戏曲下手,跟朱家军打宣传战,破掉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态势……妙,简直太妙了!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头儿,争相询问,各种马屁满天飞。   只要菜根道人愿意出手,小小朱家军,根本不在话下,对了,他们那边演戏最好的,叫,叫什么来的?   吴大头!   呸!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文人,怎么可能是老神仙的对手。   这一次宴会,很快变成了对高明的吹捧,连带着张士诚都跟着打起精神,看样子余尧臣父子就是个异类,用不着太过担心。   在场众人,唯独高启,暗暗松口气,他这算是死里逃生。   不过提起琵琶记,高启却有些想法了。   注意啊,琵琶记不是琵琶行,正如陈情表不是陈情令一样……   相比起琵琶行的缠绵缱绻,琵琶记就刚猛多了。   这出戏最早出自宋代,说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然后被相府看中,成了相府赘婿。   书生抛弃爹妈,不顾发妻死活,家中遭了灾,父母都死了,发妻安葬了爹娘,背着琵琶,弹曲要饭,进京寻找丈夫。   身为相府赘婿的书生不愿意相认,还放马冲撞,要踩死妻子。   他的举动惹恼了上天,降下天雷,把这个负心人给劈碎了,连点渣都不剩。   坦白讲,这么一出戏,貌似怎么改,都未必能改好,高启虽然不是戏曲行家,但好歹算个顶级才子,他也不知道,高老头哪来的自信,还要跟朱家军打擂台。   虽然你救了我,但还是祝愿你,丢光老脸吧!   ……   “主公,你现在还读书吗?”   “读!每天都读!”   张希孟又道:“那主公可觉得有进步吗?”   朱元璋怔住了,莫名有些尴尬……竟然有种回到了几年前的错觉,彼时张希孟整天弄一堆书单,逼着他又是背书,又是练字,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   说句不客气的,要不是张希孟掺和,朱标都能早点出生。   好容易挨过了那段时间,张希孟又来问自己,老朱的心情能好才怪?   “先生可有要指点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我这里刚好拿到了一出戏,你仔细瞧瞧,写一篇作者心思的分析,到时候咱们大家伙讨论,看看主公是不是睿智如神。”   朱元璋眉头紧皱,这不就是留作业,写感想吗?   都是咱给将领留,怎么又轮到自己头上了?   老朱当然一万个不愿意,可谁都知道,他当初可是拜了老师,先生教导你学问,哪能拒绝?   尊师重教,那可是孔老夫子拿醋钵大拳头定下来的规矩,不服就抡死你!   朱元璋也无可奈何,只能怀着上坟的心,接过了这篇戏曲剧本,展开观看……   张士诚还要收买人,我空心思,偷张希孟的文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就简单多了,有人直接送了过来。   朱元璋展开,默默看着,渐渐的他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这部戏曲让他看得很别扭,很矫情,很无病呻吟……   “先生,这是谁写的?通篇看下来,咱怎么觉得这个书生这么下贱无能呢?”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果然是一语中的,这可是大家高明的力作,要跟咱们唱对台戏!”   朱元璋干脆摇头,“就这水平?咱看他是想自取其辱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奴才之作   写作业是很辛苦的事情吗?   不,一点也不,朱元璋觉得自己能写一个通宵……实在是没法子,高明高老先生的神作,着实槽点满满,处处别扭,那种强行洗白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便是不入流写手,诸如青灰之流,也是不敢这么塑造人物的。   那咱们不妨瞧瞧高明老先生的高明之作吧!   前面提到过,这个琵琶记并不是高明原创,而是根据已有的剧目改编的……事实上后世能看到的著名戏曲,名著,几乎都是这样,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最后才定稿,形成文字。   原本的故事,讲的是主角蔡伯喈进城赶考,攀附权贵,不认父母妻子,面对进京寻夫的妻子,放马踩踏,然后惹恼上天,被天雷劈了。   这个版本显然不那么顺眼。   高明老先生为了让蔡伯喈看起来不那么可恶,甚至有点顺眼可爱,他改了人设……说蔡伯喈是个孝子,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想着在家里孝顺父母,支撑门户,父母也担心他走了,没了依仗,所以蔡伯喈是不愿意进京的。   奈何朝廷下了皇榜,县衙门来人,硬是把蔡伯喈弄走了。。   此时他刚刚娶妻两个月,只留下了妻子赵五娘照顾父母双亲。他进京之后,果然就中了,朝廷任命官职,牛丞相要招上门女婿。   蔡伯喈以孝敬父母为由,要返回家里,可朝廷不许,牛丞相不放人,哪怕知道了他的家中还有妻子,也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朱元璋看到了这里,就已经忍不住哂笑了,这个故事多别扭啊!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着走仕途,考功名,光宗耀祖。蔡伯喈只是个孝子,又不是想求仙问道,不慕功名。他为什么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是为了孝敬父母?   但为什么父母也担心没了依仗,不放他走?   如果儿子真的有才华,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不是能更好照顾家庭吗?   至于榜下捉婿,辞官不做……这就更扯淡了。   高明老先生用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概括蔡伯喈的无奈。   他抗拒不了皇榜,进京赶考,抗拒不了皇帝旨意,做了官员,又挡不住牛丞相逼迫,停妻再娶。   可事实上一个孝子,考上进士之后,说是要孝养父母,大概率是会给假期的,而且还会被视为不慕荣华,不贪功名,回来之后,可是要升官重用的。   再说榜下捉婿这事,既然已经娶妻,再娶别的女子,停妻再娶,可不是小事情,就没有御史监督吗?   而且牛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还不想办法解决女婿家里的情况,只是把他留在京城府中,也不许回家探亲。   这是丞相府,还是梁山泊啊?   这出戏看了不到一半,朱元璋就有种毒发身亡的冲动。   戏文可以写的天马行空,可以肆意飞扬,但是总归要入情入理,要引人入胜……结果高明写了一个书生和妻子的爱情故事,结果从设定到情节,处处都透着怪异,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符合世俗人情。   这是要诚心折磨读者吗?   朱元璋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身为读书人,在元廷治下,无可奈何的处境。   他们不愿意当蒙古的官,但是朝廷皇榜下来,也要进京考试,也要做官。已经娶了妻子,丞相要榜下捉婿,招上门女婿,尽管不同意,但是碍于对面的势力,也要勉强答应。   这如果是在宋朝,大概率是要痛斥权贵,抵死不从,展现绝世傲骨的。   只可惜,这是大元朝,人家蒙古皇帝不吃这一套。   所以读书人只能别别扭扭,委委屈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仔细推究,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书生蔡伯喈轻易就考上了状元,一下子就被丞相看重了。   他自己不愿意,但是人家拼命把官职美女塞给他。   大约这就是文人白日梦似的自我膨胀吧!   觉得自己狠了不起,谁都离不开他。   朱元璋觉得剧情别扭,人物矫揉造作,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蔡伯喈,正是高明这帮文人的真实写照。   顺着男主角,故事梳理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女主角的剧情了……她在丈夫走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为了让二老吃点好的,她把首饰典当了,给公婆吃米粮,自己吃糠。   随后二老去世,赵五娘把头发典卖了,换来了棺材。   古人也会卖头发吗?   还真不是瞎编的……身体发肤,男人自然是不能随便卖了,但是女子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的。   比如戏文里,秦香莲就卖过头发。现实中,陶渊明的祖父陶侃很穷,他的母亲就曾经剪下头发,招待贵客,帮着陶侃飞黄腾达。   卖头发也算是戏曲当中的经典桥段,只是不知道古代也有那么多需要头发的秃子吗?貌似那时候还没有程序猿啊……   再说回赵五娘,她安葬了公婆,决定进京寻找丈夫,还背着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要着饭,就进京了。   毫无疑问,赵五娘是个标准的贤妻,照顾公婆,自己吃糠,忠贞不二,任劳任怨……基本上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待妻子的幻想和要求。   剧情至此,女主角进京,天雷地火,撞到了一起,该有个结果了吧!   那不妨看看高明的高则诚老先生是怎么写的……赵五娘进京之后,在佛寺卖唱,为了寻找丈夫,还把公婆的画像挂了起来,等待丈夫辨认出来。   很凑巧,蔡伯喈发现了画像,并且带走,赵五娘就追着找到了丞相府,还见到了牛小姐,情敌见面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是原配大战小三,还是小三仗势欺人?   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要怎么上演?   注意,前方……低能!   赵五娘跟牛小姐竟然惺惺相惜,彼此说了经过,牛小姐知道了缘由,竟然同情起赵五娘来了,还觉得自己惹下了大祸。   结果她就安排丈夫和前妻见面,两个人也解开了误会……到了此时,牛丞相也不耍牛脾气了,同意女婿带着赵五娘和自己的闺女返回老家,替父母守孝。   然后三个人就在家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牛丞相还请旨嘉奖了女婿蔡家!   剧本是结束了,朱元璋一口老血也喷了出来!   都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任凭高明的文笔多优美,文辞多华丽,但是无论怎么包装,这玩意就是一坨!   牛丞相父女简直就是脑残,前面他们逼着蔡伯喈当上门女婿,百般无理取闹,几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听赵五娘诉说,立刻就通情达理了。   甚至连当小妾都认了,还帮着请旨嘉奖,奖个头儿啊!   不嫌丢人啊!   再看蔡伯喈,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前面做不了什么,后面更是做不了什么,全凭老丈人的成全。就这么个东西,还落了个左拥右抱的结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爹妈死了,父母之仇,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最后再说赵五娘,她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也贤惠的不像是人了,什么都能忍耐,吃苦不说了,还接纳了牛小姐,三个人一起守墓,你们就不怕把坟里的二老给气得诈尸了?   朱元璋写了大半夜,总算把自己要批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   转过天,朱元璋召集所有在长兴的文武,包括从金陵赶来的朱升,刚刚得到重用的胡惟庸,也包括唐肃等人。   大家伙先是传看了琵琶记,领教了高老先生的大作。   随后又开了老朱的批评文字,都不由自主点头,主公真有点东西啊!张希孟更是大感欣慰,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不错嘛!   老朱开门见山,“这部杂剧,从头到尾,就说的是一个自鸣得意的奴才,是如何在元廷治下,摇尾乞怜,不知廉耻,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地享受荣华富贵,把自己爹娘都忘了!咱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谁敢说反对啊,更何况老朱说得真对,直接掀开了层层画皮,把骨头显露出来。   这时候朱升咳嗽道:“上位,据老臣观之,这里面让蔡伯喈的父母病死,又认贼作父,把牛丞相当爹,最后带着牛氏返回家乡,替父母守灵……莫非预示着赵宋灭亡,改换姓名,趋附元廷,把祖宗坟茔所在,也交给了元廷?”   众人一怔,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好一个企业级理解!   张希孟也道:“枫林先生,或许还有另外解释,他们愿意把祖宗之地给外人,只求不要全部占有就好,给他们留一半!”   “对!但无论怎么讲,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下贱!”   张希孟和朱升异口同声,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唐肃仗着胆子道:“张相,枫林先生,这部琵琶记还是着力赞颂赵五娘,此女子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确是贤内助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这出戏用心歹毒的地方了……我们是主张男女都是一样的,而他则是明着赞美,暗中驯服……如果一个妻子,可以毫无保留,接受丈夫的一切,不论做什么,都能容忍?吃了再多的苦,都不在乎?这,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唐肃一怔,想起家里头凶悍的婆娘,立刻闭嘴了。   就连朱元璋都无话可说,马氏虽然贤惠,但该吃醋的时候,也不会无动于衷。   “现在这么看,这个叫高明的老东西,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朱元璋笑呵呵道:“咱们该怎么回击?让老东西卑劣的心思,大白天下?”   张希孟道:“主公,如果咱们能抓紧一点,或许能在苏州城真正唱一出对台戏,这本不是叫琵琶记吗!咱们的新戏就叫奴才记!” 第二百七十五章 高下立判   “罗先生,吴千户,还有你们几位,都要辛苦了。”   张希孟面对着罗贯中,吴大头,还有几个军中主要的戏班子负责人,认真说道:“咱们要在战场上打赢对手,更要在戏台上打败他们。你们手中的笔,戏台上塑造的人物,一颦一簇,一笑一骂,就是刀枪棍棒,就是灰瓶炮子。”   “到了今天,我想你们也该清楚了,战争不只是将士们的事情,不是说在疆场上好勇斗狠,而是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事情。看得见的粮饷、武器、车马、民夫,看不见的人心士气,凝聚程度……这些都左右着战争的结果。当我们都联合起来,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挠我们……所以,我要求你们,以上战场,杀敌之心,来完成这个任务!”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罗贯中,他此时心潮澎湃,十分激动。还记得当初投靠过来,张希孟让他帮忙撰稿,老罗还觉得是侮辱了他,坚决不愿意接受。   可随后跟随张希孟处理俘虏苗兵的事情,他真正领教了戏曲的威力,一场白毛女唱下来,就打开了无数苗兵的心扉。   大家伙彼此了解,心灵相通,没有了隔阂,才能进行真正的沟通,也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罗贯中第一次意识到了戏曲文艺,或许不只是文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一种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朱家军中,唱戏的可不是什么下九流。。   恰恰相反,会唱戏,能演出,代表你有才华,有想法,善于表达,能够和陌生人沟通,这在朱家军当中,绝对是了不起的能力。   就拿吴大头来说,走到哪里,都比那些名将受欢迎。   罗贯中对之前的想法,也感到了一丝丝羞愧。   仿佛是为了帮助他完成龙场悟道。   苗兵返回家乡之后,老罗被调去了战俘营。   在这个朱家军指定龙场,他见识了铜陵之战,见识了俘虏和倪文俊的大战……他也去了供奉张文贵的英烈祠堂。   罗贯中面对着石碑上的一个个名字,思考了良久。   他跟朱家军打交道其实是很早的,彼时朱元璋刚进滁州不久,短短几年下来,朱家军横跨大江,兵势强盛,百姓归心。   最最重要,朱家军展现出了的格局气度,已经让诸如刘伯温、宋濂等人,五体投地。   试问你罗贯中,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事情,不是朱家军特立独行,而是这个世道错了,需要改变!   在某个不知名的下午,罗贯中在这个指定龙场,完成了悟道。   不得不说,老罗是幸运的,如果再晚一点,龙场就要交给胡惟庸了,彼时能悟到什么,就只有天知道……   完成了蜕变的罗贯中爆发出百倍的工作热情,风波遗恨,红梅阁,这两出戏,都是他润色过的。   随后他又奋笔疾书,每天都要写几千字。   如今又得到了张希孟的要求,罗贯中更是熬了两个通宵,不眠不休,完成了新戏的剧本。   “张相,要是哪里不妥当,我现在就修改?”   老罗眼珠子充血,眼屎大颗,很是憔悴,却还是倔强的撑着。   张希孟看完之后,微微一笑,“去睡吧!好好休息,咱们可少不了你这一支大笔!”   听到这话,罗贯中长长出口气,脸上竟然洋溢起欣慰的笑容,连忙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据说睡觉的时候,都是戴着笑容的。   有了剧本,张希孟立刻交给施伯仁。   而此时已经早有朱家军这边的人,偷偷前往苏州,帮着组织戏班子了。   吴大头最初要亲自去的,不过考虑到他名声太响亮,演戏太多,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因此吴大头没去,但是他也没闲着,准备服装,道具,告诉过去的人,一定要谨慎小心,又要大胆果断。   你们不是登台表演,而是组织苏州本地的戏班子演出。   这些戏班子良莠不齐,心思活络。   里面有咱们可以依靠的人,可也有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的坏蛋,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不过就算被抓了,也不用怕,我们这边会想办法营救。   另外卢秋云还跑来了,这位拉着要去苏州的几个人,面授机宜,直接把溜门撬锁的绝学都告诉了他们。   “你们可听好了,一定要仔细练,戏唱不好没事,这个学不会,人就有事了!”   几个人连忙答应,吴大头气得翻白眼。   “信卢的,我们这行,戏比天大!”   卢秋云连看他都不看,只是说道:“我们这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我们演戏的也能!”   卢秋云呵呵道:“没错,在戏里面你们能,可是到了戏外,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吴大头被怼得没脾气,他低下了硕大的脑袋,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也好好学学,没准以后还能用得着。   毕竟不能一直靠着人格魅力逃出大牢啊!   万一碰上没良心的,不还要看手艺吗!   朱家军这边,奇才云集,奇葩朵朵……可也正是靠着这帮人,才把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弄得七七八八。   当然了,在苏州这边,不只是高启,还有徐贲、张羽、杨基等等人,甚至是施伯仁也不顾风险,潜回了苏州城,去找昔日的故交好友。   而且施伯仁还抽空去了妻子郑允端的坟前,坐了片刻。   或许这位著名的才女也想不到,自己文弱的丈夫,竟然有胆子深入敌方城池,大肆联络,放手施为……就连施伯仁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气!   其实也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大了。   以朱家军对地方的掌控能力,尚且不能说疏而不漏,更不要提张士诚了。   只要胆大心细,运用聪明的头脑,就能从容应对,来去无忧。   施伯仁甚至抽空学会了易容术。   终于到了唱对台戏的日子了。   张士诚这边就不用说了,他不光自己来了,还把老娘也带来了,另外许多名士,悉数捧场。   大家伙凑在一起,先是夸奖了高明一顿,盛赞老爷子别具匠心,心思机巧,戏剧大有教化人心之功。   像女人就该如赵五娘似的,孝顺老人,奉养公婆,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朱家军讲什么女人入学,女人做事,女人为官,简直是大逆不道,该天打雷劈。   很快,大戏上演。   众人都耐心看着……首先演员选得就好,衣着扮相也好,唱腔优美,衣袖挥舞,恍然若神仙妃子。   惹得张士诚连连拍手,忍不住道:“青丘子,你说这样的戏,能不能胜过朱家军万倍?”   高启含笑点头,“何止万倍,云泥之别!”   张士诚连连点头,“高见!”   只是张士诚不知道,高启所说的云泥,正好和他理解相反。   其实戏曲当中演得悲剧,放在朱家军,几乎不会发生。   因为众所周知的一点,朱家军是给女人授田的,也是准许女人顶门立户的,光是这一点,蔡书生进京赶考,妻子在家里,耕种田地,照顾公婆,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像什么榜下捉婿啊,停妻再娶啊,遭逢灾年,父母饿死……这一类的事情,都是朱家军极力整顿的。   不是说不会有,而是说朱家军一直在解决问题。   最讽刺的一件事发生了,高明老先生要拿这出戏跟朱家军唱对台戏,但是他的这出戏,反而证明了朱家军主张的必要性。   只有尊重了女人,才能解放男人,才能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   高启想通了这一点,在场的也不乏聪明人,甚至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在闲暇念叨,不管怎么糟蹋,就只能依来顺受,等着主子良心发现。   牛丞相父女回心转意,蔡书生和赵五娘,就要立刻感激涕零。   皇帝下旨褒奖,就忘了父母的死,忘了大缺大德。   这戏文写得再好,演得再惟妙惟肖,怎么都有点不顺心!   ……   几乎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一个简陋的戏班子开始了演出。   这出戏也是演一个书生,他姓留,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入朝为官,官至宰相……然后他也有三不从。   元军杀来,朝廷让他出战,他不从。   太后登门,请他出山,这才勉为其难。   随后元兵逼近杭州,城中军民要他留下来抗击敌人,他不从。   不待挽留,竟然直接逃回了家乡衢州。   元兵尾随杀来,家乡父老要他不要投降元廷,要保住气节。他抵死不从。   果然归顺了元廷,换了身官服,再做新官,成了大元的忠臣。   随后有一个人被俘虏,押送到了大都,正是大忠臣文天祥。   这位“三不从”拿着元廷赏赐,丞相的拜帖过来,只要投降,立刻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取丞相之女,洞房花烛,娇妻美妾,应有尽有。   而此刻文天祥站起来,厉声痛骂,“蒙古人灭我朝廷,夺我家园,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吗?”   这位昂然道:“我已然带着妻子,去父母墓前哭拜祭祀,大元圣主褒奖我留氏一门,死后能得此等恩典,虽死无憾……你又何必一心求死,咱们沐浴皇恩,安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唱到了这里,围绕在戏台下面的百姓,已经恍然大悟!   乖乖,这个戏唱的是大奸贼留梦炎和文丞相啊!   这个事情倒是听说过,毕竟苏州是文脉昌隆之地,就是贩夫走卒,也是认几个字的。   但是这出戏究竟好在哪里呢?   只是寻常讽刺奸贼吗?   很快就有人点破了,想知道吗?   去那边瞧瞧,瞧瞧琵琶记演的是什么?   人们将信将疑,连忙过来,等看过之后,大家伙都恍然大悟!   好家伙,姓蔡的三不从,就是留梦炎啊!   那个贤良淑德的赵五娘,不就是文丞相吗?   只不过文丞相是怒斥奸贼,宁死不降,以身殉国。   而赵五娘则是忍辱含羞,接纳了牛小姐,还给她一起陪伴丈夫守灵……父母之仇,国仇家恨,就这么因为一道旨意,全都揭过去了。   还能跟贼人相亲相爱,愉快过日子。   真是好不要脸!   原来高明高大人,还想着劝说大家伙当大元朝的忠臣,要让大家伙放下兵器,逆来顺受,陪着你们,一起当大元朝的好官!   很快,更深入的解读就出来了,文丞相坚贞不屈,象征着天下百姓,牛丞相父女蛮横无理,就是蒙古大军。   他高明就犹如留梦炎,希望天下百姓归附元廷,做大元的奴才,依旧供奉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而元廷重用他这个奸贼,娇妻美妾,升官发财。   真是好算计,两头通吃,都赢麻了。   可现实是文丞相宁死不从,天下百姓已经揭竿而起……高明和留梦炎,一丘之貉……果然如同张丞相文章所言,士人乃是天下大害!   人们明白过来,怒火中烧,都到了今天,大元朝已经摇摇欲坠了,还有人给元廷粉饰太平,果然是用心歹毒。   如此老贼,岂能放过!   愤怒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趁着夜色,找到了高明的住处,大家伙二话不说,将找来的鱼油倒在了房门上,随后点燃,火焰直冲天际。   “高明老贼,文丞相在看着你呢!”   “老贼,你死到临头了!别做美梦了!”   高明在大戏结束之后,收获了士林的赞美,又得到了张士诚的重赏,在住处正美滋滋盘算着……哪知道外面突然火气,又喊声震天,吓得他从床榻上掉了下来。   咔嚓,老腰一痛,几乎昏厥。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下克上   高明仓皇之间,摔伤了老腰,连动弹都难了。   外面喊声震天,又有火光滚滚,浓烟刺鼻……他的魂儿都飞了一半,“救,救命啊!”   伴随着高明撕心裂肺的喊叫,还真进来一个护卫。   这是张士诚派给高明的,一起派来了八个,可是火起之后,就来了这么一个。   “快,快背着老夫走啊!”   护卫看了看他,“我,我没吃饭,肚子饿,背不动。”   高明懵了,管你吃不吃饭,你要先把我救走啊!   “等老夫脱险了,再吃饭不迟!”   见老家伙还没明白,护卫只能道:“我这俸禄也不多,没到半个月就花没了,想吃饭,也没钱啊!难啊!”   没钱?   你找张大王啊!   高明腰疼的厉害,额头都是冷汗,又气又急,突然,他从护卫嘴角淡淡的笑容中,明白了什么……“那个,老夫,老夫赏你吃饭的钱,二十两够不够?”   护卫一听都笑了,“我说高老爷子,你这条命就值二十两?”   高明也气疯了,二十两怎么了?二十两还不够你吃饭,不怕撑死?   护卫干脆也不废话了,竟然真的俯身,把高明背起来,从屋子里跑出来。只不过他不是往后面跑,而是往前门跑,哪的喊声响亮,他就往哪里跑……   “你,你干什么?”高明惊恐万状,声音都变了。   “不干什么,老大人不舍得出钱,我就把你送给他们,保证能给我更多。”   “你,你太可恶了!”   高明气得嘴唇哆嗦,这不是勒索吗?   我可是大元进士,著名的戏曲名家,那么多人仰慕我,连诚王都对我另眼相看,你一个小小护卫,怎么敢这么对待我?   高明万分震怒,也万分惊恐,因为他们离着大门已经不远了。。   “我,我给你,我给你一百两金子。”   护卫这才转身,可走了两步,竟然又停下来了,“不行,得加钱!”   “你!”高明死的心都有了,“好,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护卫这才点头,背着高明就跑,他们没跑出去多远,院子大门就被烧得倒塌了,随后就有一群青年冲进来,到处寻找。   差一点高明就被抓住了。   面对这么一群盛怒之中的年轻人,高老先生能不能活命,还真不好说。   可即便死里逃生,这事情也没有结束……毕竟因为一场戏,弄得苏州大乱,馆驿还着了火,张士诚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出了事情。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明明是那么好的戏,他看得都快哭了。要是手下人都跟蔡伯喈一样听话,威逼两句,就乖乖听话,给一道嘉奖旨意,就感激涕零。都是这样的人,他该少操多少心!   还有,那个赵五娘也是任劳任怨,识大体,顾大局的。真应该让所有老百姓都看看,学着她的做人,让俺省点心。   这么有助于教化人心的好戏,竟然弄出了大乱子,究竟是谁,跟自己作对?   张士诚抓狂似的下令,要求彻查……可是他的命令下去,足足三天之间,才有结论送上来。   而这三天,戏班子又急忙去了各处,演了足足十三场!   唱戏可不是说话那么简单,需要唱腔做派,需要化妆打扮……三天唱十多场,简直就是玩命了,唱完之后,有人直接不能说话了,有人嗓子流血,全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是几乎每个人参与的人都觉得,这事情做得值!   经过了这段时间高启等人的努力,张希孟的主张已经渐渐被人们熟知。   高明弄出这么一出琵琶记,想要跟朱家军打擂台,在一群文人的传颂下,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大致剧情。   本以为只是针对老版琵琶记的修改,奈何竟然藏了这么多歹毒的心肠!   他做了元廷进士,就希望人人屈服蒙古皇帝。   还想让老百姓逆来顺受,把祖宗之地让出去也心甘情愿……呸!做梦吧!我们才不会上当!   类似琵琶记这种东西,并不在少数,过去满世界演,老百姓也喜闻乐见,毕竟没有人愿意让老百姓清楚他们的用心。   可偏偏就冒出来一个不信邪的,朱家军不但把他们的歹毒心肠彰显出来,还针锋相对,创造了作品。   真正告诉老百姓,什么才是好的作品!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画皮被戳破了,露出来的自然只剩下累累白骨。   愤怒的年轻人,火烧高明的住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苏州城中,到处都在传颂痛骂留梦炎的戏。   谷而且还把矛头对准了张士诚,毕竟这位还是大元太尉呢!大家伙不敢直接攻击张士诚,就说张士诚被奸佞欺骗了。   高明就是当代的留梦炎,他用心歹毒,必须铲除!   没有几天的功夫,高明就从万人敬仰的戏曲大师,变成了无耻汉奸,身份跌落之快,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就连张士诚都开始怀疑了,甚至是震怒。   “怎么回事?高明不是信誓旦旦保证吗?他写了一辈子戏文,就写出这么个东西?我真是瞎了眼!”   张士诚破口大骂,面对此情此景,那些吹捧高明的文人,全都闭了嘴。   他们只负责锦上添花,可从来不负责雪中送炭啊!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只有高启站了出来。   “大王,据我看,这应该是有些刁民,听信了朱家军的蛊惑,狂悖犯上,狗胆包天,竟然当街纵火,应该严惩不贷……至于则诚公,他的一杆笔,还是大王必须仰赖的帮手,可千万不能亲痛仇快啊!”   瞧瞧吧!   到了关键时辰,竟然只有一个心向朱家军的人,愿意帮着高明说话,这位老先生简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一把年纪,身败名裂,还有更多的折磨等着他呢!   张士诚咬牙切齿,他又不是真傻,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了大半……自己手下的这帮废物,还真斗不过朱元璋。   写文章不行,唱戏也不行。   不能跟着这帮虫豸继续纠缠了,不然自己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老张反复思量,他是个老实人,玩不了这些花招。   他最擅长的还是打仗。   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上!   张士诚认真盘算了一下,貌似打仗,他也不是朱家军的对手啊!   那该怎么办?找盟友啊!   这事简单!   张士诚思前想后,决定给天完的大将军倪文俊送信,他们双方,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两边联手,齐头并进,两线夹攻,任凭朱元璋有多少本事,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对!   就这么干了!   结盟不是一件小事,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张士诚知道天完兵多,但是论起家底儿,却未必有自己富庶。   因为张士诚决定拿出五十万两银子,送给倪文俊,只要他愿意联手,这些钱就是他的,事成之后,双方以金陵为界,倪文俊能分到更多。   就这样,张士诚满怀期待,派出了使者,去联络倪文俊。   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张士诚的打算立刻被人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文的不行,要来武的,咱看这个张士诚,他是要自取其辱啊!”老朱从来都是斗志昂扬,斗破苍穹的。   而且对于所谓两线夹攻,朱元璋有自己的看法。   “大江上下,距离千里,互相传递消息,已经十分艰难。想要互相合作,齐头并进,简直是异想天开,咱大可以先打败一个,回头再去收拾另一个。”   他笑呵呵对张希孟道:“先生以为咱该对谁下手?”   张希孟道:“主公,当初按照咱们商讨的结果,自然是先对付天完,然后掉头收拾张士诚。但是凡事也不能太过死板。如果战机合适,似乎也该果断下手。”   朱元璋怔了怔,“先生说的战机?”   “是这样的,我得到了消息,倪文俊似乎有意取代徐寿辉。他不只是想想,而是有了动作。”   “当真?”老朱已经非小,“要真是这样的话,天完这边可是要乱套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虽说趁火打劫,此时进军天完,或许能占到便宜。但是天完毕竟有两三个省的地盘,势力庞大,我们还没有蛇吞大象的本事,不如利用这个难得的战机,狠狠敲打张士诚,削弱他的势力,确保日后和天完决战,张士诚没法添乱。”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索再三,才沉吟道:“先生以为,是该取淮东,还是苏杭?”   “淮东之地牵涉到元军和刘福通的北伐兵马,拿下来也不利于防守,如果能集中兵力,攻取苏杭,或者至少拿下杭州,有一个出海口,我们的情况都会好很多。”   张希孟一直心心念念,就是想弄个出海口,不然的话,他怎么发挥自己的天赋啊!   朱元璋思忖再三,权衡利弊,终于认可了张希孟的设想,接下来就是调兵遣将……水师,步兵,骑兵,粮草,辎重……伴随着一道道命令,全都调动起来。排山倒海,向着张士诚压过来。   老张这边仅仅是个构想,朱元璋这边已经行动了,这效率的差别,那就不用多说了。   就在张士诚还幻想着两面夹攻的时候,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传来了,倪文俊被手下陈友谅给杀了。   张士诚:“……”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全线出击   倪文俊死了。   作为南方大区的三巨头之一,他的死不可能不影响整个大局。   事实上朱元璋比张士诚还要早知道消息,貌似这是废话,以当下朱家军的情报能力,绝对碾压任何一方。   但是倪文俊被杀,依旧震撼了老朱,让他不得不召集所有的文武重臣,一起商量对策。   朱家军的地盘比以前大了许多,江南淮西,人们陆续从各个方向赶来。   而与此同时,从天完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渐渐的,倪文俊之死的前因后果,已经勾勒清楚……   倪文俊自幼勇猛无敌,号称蛮子。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梦见了白虎,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个狠人……   但就像几乎所有硬核狠人,都有英雄末路的时候。   倪文俊也逃不了这个定律。   他在进攻应天受挫之后,返回了国中,与此同时,洪都又丢了。   各方对他指责越来越多,一时间倪文俊大有人厌狗嫌的架势。   他不是个善于笼络人心的人,也不是能在逆境中逆风翻盘的人。   事实上倪文俊选择了最臭的一步棋,他决定取而代之。   你们不是都指责我吗?   老子就灭了徐寿辉,自己当皇帝,谁敢骂我,就是欺君,到时候诛杀你们九族!他倪文俊都不敬畏天子,却想着利用天子权威,恢复自己的地位,不得不,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倪文俊用完了。   他决定对干掉徐寿辉,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手下人根本不同意,彭党的老人迅速行动起来,各方势力,配合徐寿辉,一起发力,倪文俊一败涂地。   在汉阳失去了立足之地,他不得不逃出汉阳,前往黄州,想要召集在黄州的旧部,杀回汉阳。   哪怕在出逃的路上,倪文俊依旧不慌不忙。   他见有流星坠落,竟然以为是吉兆,大呼道:“不知是何大官人,又死于我的手中!”   值得一提,在此之前,他的老娘又梦到了白虎。   倪文俊兴冲冲到了黄州,只是他忘了一件事,黄州虽然都是他的旧部,但是这些旧部的首领叫做陈友谅!   当初倪文俊曾经夺了陈友谅兵权,把他安排在黄州。   哪里知道,竟然是给他自己准备了一口刀子。   陈友谅假意迎接倪文俊,然后趁着到了城外的时候,伏兵四起,将倪文俊和亲信随从,悉数杀死。   这还不过瘾儿,复又灭了倪文俊全家,包括两次梦到白虎的倪母!   老太太喟然端坐,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笑道:“吾儿蛮子有噬主之心,已经横死。陈友谅有噬主之行,如何能够久长?”   陈军气恼,将老妇剁成肉泥……   其实倪文俊早就疯癫胡来,杀死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天完内部,也会拍手称快。   但是陈友谅下手太狠,不光杀了倪文俊,还杀了他的全家,甚至包括亲信随从在内,都没有逃过屠刀。   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   友谅非正主,依旧归朱公!   事到如今,天完国内已经是暗流汹涌,波谲云诡……   在这个当口,朱家军的主要文武大员,齐聚金陵,帅府之上,将星云集,文臣如雨。   几乎所有人都赶到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驻守扬州的冯国用,驻守泗州的彭早住,花云、费聚、陆仲亨、唐胜宗、吴祯、吴良,也包括训导员郭兴,拱卫司指挥使郭英。   另外负责屯田的康茂才,水师的廖家兄弟,俞家父子……大家伙都在一起,互相问候,彼此大声笑,肆无忌惮。   而在另一边,参政贾鲁和朱升都来了,最近贾鲁身体不算好,卧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事情重大,他根本不会过来。   当然了,文臣之中,还要看左相李善长和右相张希孟。   左相统御六部官吏,一字排开。   右相手下有士院,太,一应衙门官吏,悉数在列。   甚至连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也来了。   就在大家伙谈笑之时,朱元璋一身戎装,迈步进入大堂,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恭恭敬敬,垂手侍立。   老朱迈着大步,走到了中间,情不自禁向两边看去,文臣武将,灿若星辰,天下英雄,尽在掌中!   朱元璋豪情顿生,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个要饭和尚的穷小子,在几年之后,竟然统御千军万马,兵势强盛,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今年是至正十七年,也是华夏吴国二年。   距离朱元璋独立发展,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   每时每刻,力量增长,势力膨胀,这种滋味让朱元璋沉迷其中……他就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夫,仔细侍弄着田里的庄稼。   如今眼见长势喜人,他心花怒放。   “大家都坐下吧!”   老朱看了看两边,脸上含笑,“朱参政,倪文俊死了,天完那边会不会完蛋,你来吧!”   首先被点到的竟然是朱升。   这也是有道理的,作为九字真言的提出者,朱升在大局之上,有独到见解。   “上位,倪文俊嚣张跋扈,取死有道。可陈友谅以下犯上,弑杀恩主,必定会惹来众怒。加上他根基浅薄,只怕那些老臣会更加厌恶陈友谅。如果不出预料,他们必定还有一场厮杀,直到决定谁当头!”   朱升寥寥几语,就把天完的情形剖析清楚。   朱元璋颔首,“那咱该不该对天完动兵?”   “臣以为暂时不可。”朱升道:“眼下天完方面,尚有数十万精兵,猛将皆在。如果贸然杀过去,反而会让他们捐弃前嫌,一同对敌。更何况我们积累还不够,没法一口吞下天完的势力,如果陷入鏖战之中,即便能打赢,也会耗损元气,不利于接下来的事情。”   君臣一问一答之间,就已经否定了攻击天完,趁火打劫的想法。   “张先生,你又怎么看?”   张希孟站起笑道:“主公,天完大而乱,暂时时机不成熟,张士诚浑身肥肉,正好下手!而且张士诚一方人心浮动,军心动荡。他接受元廷诏安,又使用一批旧儒,已经渐渐失去民心。此时对张士诚用兵,夺取富庶之地,充实力量,养精蓄锐,再有三两年积累,我军必将所向无敌,横行天下!”   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为之一振。   他们都明白张希孟的意思,此战进展顺利,再有两三年,朱家军就要走向争雄天下,问鼎中原的路。   一群淮西乡下走出来的泥腿子,竟然能有今天,谁敢相信?   戏文上都不敢这么写,我们就是传奇,就是历史啊!   在场文武不由得眼神放光,斗志昂扬,又比刚刚振奋了三分。   朱元璋满意微笑,他随即又看了一眼李善长。   “李先生,咱要动兵,会不会耽误政事?”   李善长连忙站起身,一躬到地。   “上位,长兴等地的清丈已经完成了七成,其他各地的清丈还都在继续,百姓情绪踊跃,人心振奋。完成授田的地方,能出二十万以上的民夫。臣必定竭尽全力,清丈大事不耽误,军需供应不出错……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两样事情,臣情愿领罪!”   李善长只要用心去做,他的能力是堪比萧何的,大家都没有什么怀疑。   朱元璋在连续得到了三个大臣的支持,脸上已经止不住笑容。   “既然如此,咱也就不客气了!”   他猛地站起身,“张士诚这个畜生,背叛义军,接受元廷诏安,当了鞑子的太尉。咱吊民伐罪,先灭了这个畜生!”   “彭早住,缪大亨!”   两个久未被提起的人,立刻站起身,彭早住深深一躬,“请上位吩咐!”   “你们率领三万兵马,从泗州出发,攻取宝应,威胁高邮!”   彭早住立刻答应,“遵命!”   朱元璋又看了看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   “如今扬州有多少人马?”   “有五万余人!”冯国用大声回答:“上位,扬州城中有近五十万人,且多数在作坊之中,调动方便,可以集结七万民夫助战!”   朱元璋知道冯国用不会吹牛,城市的动员能力的确远在农村之上。   “那好,你们就统领扬州兵马,攻取泰州之地。”   两兄弟立刻点头。   江北的战斗安排妥当。   按照张希孟和老朱的设想,重点放在江南,放在杭州!   但是打仗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从北线全力进攻,正好能调动张士诚的兵马,测试他的实力,朱元璋是打算全线出击。   “常遇春!”   “臣在!”   被老朱点到了名字,这位的声音都透着喜气,一个好战分子,一天不打仗,浑身难受。   “请上位吩咐!”   “你率领两营兵马,攻击江阴,多少天能给咱拿下来?”   “十天!”常遇春很干脆道:“十天之内,拿不下江阴,这颗脑袋就是上位的!”   “好!”老朱欣然道:“果然好气魄,就按你的办!”   “胡大海,咱也给你两个营,去攻取无锡,可有把握?”   “有!俺只用八天就行!”   这俩人还叫板上了,常遇春气得翻白眼。   朱元璋看在眼里,也只是点头。   随后他才看向了徐达,“要拿下湖州,需要多少兵马?”   徐达认真思忖之后,回答道:“只怕要八万精兵!”   朱元璋点头,“咱给你十万,只许胜,不许败!”   徐达不由得一震,“臣……遵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富裕仗   朱元璋这一次分兵派将,一改往日集中兵力的作风,选择了全线出击,似乎违背了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方针。   为什么不集中兵马,一鼓而定呢?   其实打开地图,就能够明白,朱家军的地盘分成淮西和江南两部分。中间有大江阻隔,如果朱元璋要集中兵马,必定要调淮西兵马渡江。   十来万人的调动,怎么可能瞒得过张士诚。   如果让张士诚知道了,他可以选择攻击空虚的淮西,也可以调兵回援,甚至可以集结水师,在长江之上,截杀船队。   总而言之,张士诚有绝对的主动权。   可是按照当前的情况,朱元璋全线攻击,张士诚无从应对,只能处处防御,处处挨打。   再说直白一点,这就是欺负人,以快打慢,以强打弱,以多打少……怎么?老子打你,你还不服气?   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彭早住和冯国用,两路兵马,将近十万,如果算上民夫,差不多近三十万人。   仅仅是这些,就看得出来,朱家军积淀之雄厚。   淮西之地本来受到黄河泛滥影响,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困苦到了极点。。   要是还有活路,谁又愿意造反!   奈何造反之后,战乱不断,百姓状况更糟,走死逃亡,不计其数。   也就是老朱掌控淮西之后,百姓过上了点安稳日子。   均田之后,淮西百姓有免赋的口粮田,有充裕的流转田,还有相当数目的桑麻田……辛苦一年,吃饱肚子,辛苦两年,穿新衣,住新房,苦干三年,家有存粮,儿子娶新娘!   从濠州到定远,从滁州到合阳,到处都在传颂这句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正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也就是这三年时间,几乎七成以上的淮西老百姓,都改善了生活,商贸繁荣,市场兴旺,各个村子,建房成亲,吹吹打打,从年头到年尾,一直络绎不绝。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舞龙舞狮的师傅,忙活一年下来,挣的钱都够盖房子的。   除此之外,张希孟搞出来的粮食银行,在淮西愣是储存了三百万石粮食!   当时还有人怀疑,张希孟搞出百分之十的利息,又要建粮仓,又要给利息。   这不是亏了吗?   能撑得住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去粮食银行挤兑,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粮食反而不是那么紧要的。   大家伙要盖房,要娶亲,需要的是货币,与其取出粮食,聘请工匠,置办彩礼,还不如直接取钱来得方便。   也就是说在占据金陵,鼓捣出宝钞之后,张希孟已经把原来的市场券全都换成了宝钞。   粮食银行也变成了类似常平仓的性质。   老百姓把粮食存进来,换成宝钞……只不过百分之十的利息,张希孟还保留着,也算是给老百姓的一点福利。   百姓们亏了吗?   存进去一百斤粮食,拿出一百一十斤粮食的钱,到市面上还能换来这么多的粮食,不但没亏,还方便了。   那朱家军这边呢?   他们付出的只是纸币啊,拿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给百分之十的利息算什么?转手卖给刘福通,能溢价五成,如果是方国珍这些人,直接原地加倍!   你瞧瞧现在哪还有粮食?这都是正儿八经的新米,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要不要吧?   不要下回往里加沙土草棍,再来一锹鸡粪,你爱要不要吧!   这年头,有了粮食,就比华强还硬气。   方国珍那边屁话都不敢说,乖乖给钱,回头再加一倍的价钱,又添了不少沙土鸡粪,装上船只,送去大都。   就这,大都的朝廷贵人们,还要感激涕零,夸奖方国珍忠心耿耿呢!   相比之下,江南地区虽然晚一些纳入朱家军的版图,但是由于土地肥沃,水热条件极好,恢复发展更快。   长江沿线,鄱阳湖以东,这都是朱家军的粮仓。   随着更彻底的均田推行开,长兴,宜兴,常州,这些处于第一线的地方,老百姓踊跃参加民夫。   每个村子,都把最好的小伙子挑选出来,组成运输队。   而且为了让他们放心,各个村子都规定,谁家出民夫多,村子里的人,就要先帮着他们家种田收割,他们的地不干完,不许动其他家的。   总而言之,务必要让大家伙安心跟着朱家军打仗。   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   那些士绅地主,不少都跑去苏州了,他们身上也带着田契地契呢!   咱们手里这张田契,盖的是朱家军的大印。   要是吴国公打败了,咱们就完了!   拼了这条命,咱们也不能输!   要人有人,要牲口有牲口,男女老少,宁可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田丢了。   绝对不行!   几千年传承,农夫的坚韧顽强,吃苦耐劳,展现无遗。   运输粮草,修桥铺路,搬运辎重……不管到哪里,老百姓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只管打仗,剩下的活儿我们包了。   更让人激动地是在民夫当中,还出现了不少妇人,她们属于主动过来,帮忙救治照顾伤兵的。   朱家军的女性政策,终于起到了作用。   这一切喜人的变化,都看在张希孟的眼里,如果说进攻洪都之战,算是预演,那么这次就是正式登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彻彻底底检验朱家军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张希孟还是非常满意的。   或许战争的胜负,在这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张希孟等文武大臣,陪着朱元璋,驻扎溧阳,总督三路兵马……毫无疑问,这三路之中,以徐达为主,常遇春和胡大海为辅。   只要拿下湖州,十万大军,立刻南下,直扑杭州。   而杭州一旦到手,巨龙的爪子就深入了大海,从此之后,翻江倒海,飞天遁地,再无阻拦!   其他方向都可以无功而返,唯独杭州,势必要拿下来。   朱元璋更加踌躇满志,“军心在我,民心在我,天心……也在我!”   “所以说……此战必胜!”   朱元璋的激昂,感染了大家伙。   在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赋诗一首,鼓舞人心啊!   朱家军这边谁的文采最好呢?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学问第一,但是他的定位有些类似大儒,是要传道受业的。除了张希孟之后,宋濂等人的文采也不错,但是他们地位欠了一点,要不请朱元璋来一首?   貌似他还真写过……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突然汪广洋急匆匆赶来,在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上位,是刘福通送来的。”   朱元璋一怔,刘福通?   貌似这家伙从去年开始,就鼓捣北伐,这是有什么战果了?   “拿来给咱。”   朱元璋从汪广洋手里接过书信,才看了几眼,老朱的神色就凝重了,等他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拿在手里,迅速浏览……渐渐的,他的面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刘福通在信上说,去年的时候,多亏了朱家军的粮食供应,他们顺利打入了关中。   如今他已经下令,三路北伐,其中由毛贵统领北伐东路军,从海州出发,登陆胶州,一战成功,杀死元廷佥枢密院事脱欢。   随后短暂修整,又攻下莱州,杀死元廷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不到半月,又攻占军事重镇益都,大元益王买努逃走,旋即又占般阳路,攻占滨州。就在来信之前,又攻占莒州。   “把地图拿来。”   老朱从郭英手里接过地图,立刻让文武重臣观看。   按照信上的进军路线,毛贵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跃马扬鞭,一举攻克了半个山东。   这个进军速度,这个所向披靡的势头,就连朱家军都自愧不如。   朱元璋刚刚的喜悦之心,淡了不少。   倒不是说老朱忌惮刘福通什么,而是说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啊!   这个毛贵本是芝麻李部下,后来跟着赵均用,在赵均用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没有归附朱家军,而是去了刘福通那里。   当时只能算是逃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现在一看,毛贵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朱手下任何一员大将,这是一条龙啊!   总算有了施展的空间。   再想想,其实不只是毛贵,天完那边,张定边厉害不?赵普胜厉害不?   就算是张士诚,张士诚……曾经也是个人物啊!   生逢乱世,这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运。   和这样一群人争雄天下,又岂能骄傲自满?   “天下英杰,何其之多!传咱的命令,北伐是好事。刘福通那边需要什么,咱们尽力帮衬,不能拉后腿。”   老朱越发有格局了。   虽然他跟韩宋和刘福通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但是在北伐大业上面,老朱还是不愿意落人口实。   而且想到了这里,老朱又道:“也给张士诚去一封信吧!咱先礼后兵。”   张希孟一听,颇为赞同,朱升也同意,写信的任务就交给了宋濂,然后让张希孟润色,最后交给唐肃,送去了苏州。   诚王张公足下:昔日兄死守高邮,力拒胡虏,百万雄兵不得寸进,天下义士无不仰望。红巾义军,能有今日之威,赖公之德。如今韩宋北伐,大刀阔斧,胡虏为之胆寒,山东之地光复,孔孟之乡,重归汉室。正是普天同庆之时,高歌猛进之日。   公本为抗元志士,诚能去掉胡虏所授太尉名号,收拢人心,昭示天下。弟愿与兄,携手北伐,灭掉逆元,而后共商国是。兄弟阋于墙,外语其侮。   当此之时,兄勿要迟疑,宜早作打算!   ……   “诚王,我家吴国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过去诚王虽然介绍元廷诏安,但也无伤大雅,只要此时能够站在北伐大业这边。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还是朋友,不必刀兵相向!”   张士诚听到这里,眼睛冒火,刚刚在戏曲宣传上的惨败,让他恼羞成怒。   如今又来威胁他,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张士诚盯着书信,突然伸手,抓起来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朱重八!他一个要饭的小和尚,街头乞丐。现在敢教训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本王,还想让本王跟他联手!休想!本王现在是大元忠臣,正要凭着手里的精兵强将,取朱元璋首级,献给大都天子!”   唐肃冷笑道:“诚王,你这可是要跟着鞑子一起去死啊!”   张士诚切齿咬牙,“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先把他拿下!”   左右一拥齐上,抓了唐肃。   而唐肃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冷笑,这人果然是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文忠立功   唐肃被抓了,关押在一处秘密的牢狱,看守相当严格。更何况他也没有学过卢秋云开锁的手段,也没有吴大头的名声运气,就只能在这个牢房之中端坐,凝神闭目,思索着过往的种种。   自己十年读书,不敢说满腹经纶,也是颇有心得。   但是这些圣贤书,竟然敌不过张相的寥寥几篇文章,敌不过自己在民间行走,亲身参与分田之后的感悟。   “牢头大哥,没有别的,我这里有一支古玉的簪子,无论如何,也能换些钱……你给我弄几张纸,一支笔就好。”   牢头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你还想给外面写信?告诉你,到了这里面,就是死路一条,还没有人能出去!瞧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怜啊!”   唐肃淡淡笑道:“我是求仁得仁,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想把心中的圣贤文字,千秋至理写下来。倘若我死了,就让这些文字陪着我去阴曹地府,也好给我唐家先人看看,不孝子孙为了这个道理而死,死而无憾!”   牢头听了半晌,只是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一把抢过玉簪,扭头就走。   什么笔墨纸砚,做梦去吧!   唐肃也只能无奈苦笑,他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到了第三天,在送饭的托盘下面,竟然真的多了一些纸,还有笔墨。。唐肃一怔,想要询问,却发现牢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他急忙伸手,将纸笔抢在了手里。   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之后,唐肃对牢头的看法也大大改观,果然人都是有善念的。   人心向善,正因为如此,我们期盼的境界才会实现吧!   唐肃凭着脑中的记忆,就在大牢之中,趴在地上,默写张希孟的文章……人生天地之间,天地以田亩养育亿兆生民,不拘穷富,不论贵贱,皆有立足之地,糊口之田,皆得饱暖,皆得富足,此乃大同世界。   今之大同,不同昔日大同,今日大同,首在均田,生民衣食,皆仰赖田亩……均田之行也,天下为公,兴学育才,辅国治民。故无分老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力,法尽其行……是谓今日之大同!   唐肃默写着这些文字,到了激动处,甚至忍不住朗读起来。   起初牢头还觉得他有病,病得不轻。但是这些话语,犹如魔音入耳,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你别放屁了!”牢头忍不住对唐肃怒道:“你鬼叫这些有个屁用,老子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当牢头,什么不论贵贱,跟那些大老爷相比,我们就是贱,可跟你们比,老子就是贵!懂吗?”   唐肃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你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孔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上面的贵人一张脸,对牢里的人又是一张脸……”   “你骂老子二皮脸是吧?你找打!”牢头提着大拳头,就要揍唐肃。   唐肃淡然一笑,“其实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吧?”   牢头怔住了,突然哂笑,随后蹲在了地上,探头看了看唐肃,自嘲道:“不这样如何?难道还像你一样,身陷大牢,性命不保?”   唐肃面不改色,“人固有一死,倘若我死,能对大业有半分助力,我死而无憾,甘之如饴!”   “你,你就是个疯子!”牢头骂骂咧咧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阻止唐肃朗诵这些文字,渐渐的,唐肃的饭菜好了不少。   偶尔还有一壶酒,“喝吧,喝醉了,就不胡说八道了。”   又过了几天,牢头突然搓了搓手,对唐肃道:“那个……唐兄弟,能不能把你写的那个,给我一份!”   “给你?你,你要干什么?”   牢头咧嘴苦笑,“没,没别的,就,就是俺家那个浑小子,回去的时候,俺说漏了嘴,他就追问,说我在哪听来的。他们,他们好些人都爱看这个……”   唐肃略微沉吟,忍不住摇头感叹,“果然是这样,人心向善,人心不死!我现在有万分把握!好,我给你写,不光写,还把我的心得体会都写上。回去告诉你的儿子,相比起敛财无数,满足一己私欲,帮着百姓均田,给他们发放田契,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收获的成就,难以言说。朝闻道,夕可死。说得就是这个境界啊!”   牢头怔了怔,只是摇头,到底没有讽刺唐肃,而是把他写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小心翼翼收好,带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牢头对唐肃格外关照,而且他也渐渐得到了外面的消息。   “唐先生,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徐的将军,他很厉害?”   “是有这么个人,他叫徐达,的确是吴国公爱将!”   “那就是了。”   牢头感叹一声,“他可真是一头猛虎啊!湖州打下来了!”   “什么?”   唐肃大喜过望,惊得跳起来,“湖州,湖州真的拿下来了?”   “嗯!张大王派李伯升过去援救了,又下令不许散播消息,谁敢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你,你可不能胡说啊!”   唐肃咧嘴苦笑,“我倒是想说,除了跟你说,还有别人吗?”   牢头怔了怔,貌似还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唐先生能不能出去,又或者,万一张大王恼羞成怒……总之,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天,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先生呢!”   唐肃冲着牢头大笑,“还说我是疯子,你比我还疯!说到底,咱们谁不是疯子!”   牢头闷着头道:“哼,大元朝把人逼疯了,他,他张大王也让人无所适从,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唐肃笑容可掬,越发高兴了,竟然拿起了酒杯,喝得滋滋的,脑子里都是战场的碎片……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为什么湖州一下子就攻克了?   张士诚真是个废物!   其实唐肃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张士诚,只能说朱家军来得太快了。   前面提到过,张士诚打算联络倪文俊,一起对付朱元璋。   为了不惊动老朱,张士诚没有告知湖州的兵马。   负责驻守湖州的正是张士诚的大将张天骐,要说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有对老张的忠心,全都足够。   而且张天骐还发现朱家军善于屯田,供应军需。   正因为朱家军吃得好,甚至能吸引人投降过去。   咱也不能吃亏了。   因此张天骐也在治下,大兴屯田。由于湖州就挨着太湖,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张天骐安排人,在湖畔屯田,又弄了不少船只,去太湖打渔,供应军需,多出来的鱼肉晒成肉干。   他辛辛苦苦种田,全心全意搞屯田,竟然真弄得有声有色。   驻守湖州的三万多兵马,渐渐的衣食无忧,不但能吃饱,而且偶然还有荤腥,虽然或许比不上朱家军,但是在张士诚的部下,也算是数一数二。   张天骐引以为傲,十分得意,每当他看到充足的储备,就信心满满,以湖州的准备程度,就算朱家军围攻三年,也休想破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张士诚送来了手谕,要他小心应付,朱家军已经动兵了!   张天骐一惊非小,连忙下令,集结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死守湖州。   命令是下去了,但是由于张天骐搞得太成功了,不少兵马还在屯田田庄,另外还有些士兵回到了家中,或者在城中闲逛。   突然下达命令,要传到这些人手里,等他们回归军营,然后才能投入战斗……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士兵不是机器,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在军营候命。   因此每逢作战,就要提前动员,集结人马,分发武器,检查补给,查看士兵数量,补充兵源,调整状态……这一套忙完了,才能拉出去打仗。   张士诚这边由于备战不足,事情更加麻烦。   湖州在册兵马超过了三万六千人,可是张天骐集结之后,仔细查验,还不足两万五!   奶奶的,这帮人吃空饷都吃疯了!   张天骐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征集湖州青壮,填补缺口。   虽然事情让张天骐恼怒不已,但他也清楚,哪一次打仗,不都是如此,只要给他些时候,就能完成备战。   朱家军还能飞不成?   很不凑巧,他的话应验了。   徐达在接下了攻击湖州的使命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帐篷里,整整一夜,就是对着地图,默默思量。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徐达撩开帐篷帘子,直接把李文忠叫来,随后交给他一个任务。   李文忠连忙答应,他率领着八百名骑兵,用最快速度离开长兴,沿着太湖岸边,就直插下去。   徐达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觉得湖州戒备不是那么严密,此刻过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事实证明,徐达真的判断正确了。   李文忠一口气杀到了湖州的码头,正好遇到了一群湖州兵马,他们进太湖打渔,比别人返回都晚。   竟然被李文忠给堵住了。   足足一百多个人,刚刚上岸,就被俘虏,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李文忠果断拷问,打听城中防御情况。   在问话中,李文忠发现一个人闪闪烁烁,似乎知道什么……立刻把他单独弄到一边,仔细询问。   原来这个人平时守卫水门的,是个总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水门封闭!   李文忠一听,大喜过望。   湖州临近太湖,有水门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能从水门摸进去,岂不是大功唾手可得!   李文忠立刻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去查看水门。   这个水门正对着太湖方向,等他们查看之时,确实已经封死了,想要爬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文忠还不甘心,他又自己过来查看。   等看过之后,李文忠笑了。   水门虽然封死了,但是河水依旧流入了湖州城。在水面上,竟然没有安排铁网阻拦。   李文忠大喜过望,城里果然仓促,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先派人通知徐达,随后李文忠害怕错失战机,他立刻将携带的所有火药集结起来,然后用油纸裹上,又寻找了竹筏,把炸药放在竹筏上。   就这样,顺着河水,堂而皇之,送到了水门之前。   “成了!”   伴随着李文忠的命令,裹着硫磺,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水门前的竹筏。   在数支箭支落空之后,终于有火箭命中。先是一声不算太大的爆炸之声,紧跟着惊天动地,炸雷响起。   坚固的水门顷刻破碎,连同上面的城墙都给炸塌了,大块砖石落下,好巧不巧,又落在水里,竟然铺出了一条杀入城里的道路。   年轻的李文忠毅然举起手里的刀。   “冲,跟我杀进去!” 第二百八十章 湖州城破   骤然听到爆炸,张天骐是发懵的。   莫非是储存火药的地方出了事情?毕竟朱家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但事情总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的确是朱家军来了,随后更要命的消息传来,水门炸开了!   怎么会?   张天骐疯了,“我明明让你们封好水门,用铁索阻拦,你们怎么没有遵从命令?”   张天骐愤怒质问手下,而手下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仗着胆子开口,“许是人手不足,没来得及!”   “呸!”   张天骐狠狠啐了一口,“等人杀过来,砍了你们的脑袋,就来得及了!”   他气愤抽出佩刀,大家一怔,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咱们可都是诚王麾下的臣子,就算要杀人,也是要听诚王的。   张天骐怒视着这帮人,到底没有下得去手,只能怒冲冲道:“还不跟我御敌!”   众人稍微迟疑,终于跟着张天骐,杀了出去。   其实坦白讲,张天骐的布置没有问题,他想到了水门的隐患,可也安排了人手。但张士诚的部下,就是如此,或者说除去朱家军之外,很少有兵马能坚决执行命令,凡事都要打点折扣。   军饷克扣,军粮抽成,普遍吃空饷……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张天骐一个将领能够解决的。   从张士诚原封不动,接纳许多元军开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而且在张士诚的苦心经营下,还愈演愈烈了……   当然了,如果朱家军来得没有这么快,给张天骐一点时间,只要一两天,他就可能补上。。   让湖州变得铜墙铁壁,难以攻克。   但是偏偏就遇上了徐达。   这位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朱家军也有条件实现兵贵神速。   从金陵出兵,提前到达溧阳,随后又进驻长兴,一路顺畅,在下达战书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仅仅是徐达统帅之功,或许也会像张天骐一样,命令下去了,但是执行打了折扣,那就成了法国和越南,变成了一对绝妙的对手了属于是。   可惜的是张天骐当了法国人,李文忠却不是越南人。   他捕捉到了战机,果断出手,毫不畏惧,又带头冲锋,小小年纪,就拿出了勇冠三军的劲头儿,初生牛犊,掀翻猛虎。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好样的!”   徐达正在进军,得到了李文忠的消息,忍不住挥动拳头,着实太高兴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杭州,而要想攻破杭州,就必须拿下湖州,他原计划是用绝对兵力围攻。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让一个少年,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趁着混乱,杀入了湖州。   这要是错过了,岂不是羞死个人!   “邓友德,周德兴,你们立刻带领两个营,用最快速度顶上去!”   “遵命!”   这俩人也都明白,李文忠的兵马不多,如果让人家一鼓作气,打出来,或者干脆歼灭,那就什么都完了。   邓友德果断下令,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什么干粮食物,全都不要带着。   杀进湖州城,大家伙一起吃早饭!   周德兴也不遑多让,他们两队兵马,下令急行军,以最快速度,支援李文忠。   把这俩人派出去,徐达也不迟疑,又叫来唐胜宗和陆仲亨,让这俩人同样以最快速度,迂回到湖州的东部和南部,尤其是要截住从杭州方向的援军。   连续派出四位大将,徐达自己率领主力,直扑湖州。   徐达的这些安排,都由专门人员记录下来,立刻送给朱元璋。   在朱家军里面,大将有临机决断之权,但是做出决定之后,必须立刻上报,要让主帅知道意图,哪怕是老朱的心腹,也不例外。   担负送信任务的,就是雪雪养出来的鸽子。   不得不说,这帮奇才的用处还真不小。   收到了鸽子送来的消息,张希孟立刻大喜。   李文忠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恭喜主公,双喜临门啊!”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大感安慰,“咱这个外甥,还真是有两下子。也多亏先生教导有方啊!”   张希孟很想说就算没有他,李文忠也是个将才,不过老朱往他的脸上贴金,总不好拒绝。而且李文忠干得的确漂亮。   “拿下了湖州,苏杭之间,就剩下一个嘉兴府连接两头,张士诚的日子要难受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这时候朱升想到了什么,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如今攻取苏州,和攻取杭州,似乎差别不大。要不要直捣老巢,灭了张士诚再说?”   朱升提出了建议,除了张希孟之外,其余文官将领,竟然都有些心动。   从开战到现在看,张士诚所部十分拉胯,比起以前也没有多少进步。如果能攻取苏州,一战成功,似乎要比攻击杭州好很多!   大家伙将目光落在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身上,毕竟这俩人才有决定战略的权力。   令人意外的是,张希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而朱元璋思索了一阵子,摇头道:“枫林先生,苏州是张士诚的根本之地,如果贸然攻击,杭州、松江,甚至是水师,淮东的兵马,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援救苏州。张士诚善守,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如果攻击杭州,按照张士诚看家老狗的心性,他肯定舍不得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杭州落到咱们的手里。”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笑道:“先生主张先打杭州,八成就是这么想的吧?”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圣明,我不过是觉得要先易后难,没想那么多。”   朱元璋淡然一笑,随后又对朱升道:“虽说战场要随机应变,捕捉机会。但是总体方略一旦确定,就不要轻易动摇,饭要一口一口吃,城要一座一座打,稳住了,切莫乱了方寸。”   朱升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深感叹服。   其实扪心自问,朱升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他年纪的确大了。在别的地方,都是老人沉稳,年轻人冲动。   到了朱家军这里,反而是许多老人不愿意浪费时间,希望尽快席卷天下。   好在不管朱元璋还是张希孟,都还能稳住。   老朱有他的一本账,张希孟也有他的一本账……张士诚毕竟有不少士绅支持,尽管从战略上可以鄙视他们,但是自古以来,地主武装都是相当顽强的,并不是一触即溃。   所以跟张士诚的战斗,还要有耐心,此消彼长,充分动员百姓的力量才行。   方略不变,朱元璋带领着文武,依旧安心前出督师……倒是李文忠,在突破之后,陷入了苦战。   他能顺利突破水门,一来靠着朱家军素质过硬,进军神速,敢打敢拼;二来是抓住了湖州守军的漏洞,从水门下手,轻松成功。   只不过在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容易被忽视,那就是技术的进步。张希孟很早就注意到了火器,但是对不起,他真没有迅速造出火炮,征服天下的本事,只能一点点改进,一点点提升。   在攻击洪都的时候,朱家军的开花弹已经相当了得。   战后总结,朱家军在火药使用上,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已经琢磨出只用火药,炸开城墙的手段。   这一点虽然算不上降维打击,那也是科技代差了。   但是随着杀入城池,双方短兵相接,李文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拼了!   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提着扁担,跟随张士诚起兵,击杀蒙古大将,驻守高邮,渡江攻城略地的名将。   对方比他年长,比他有经验,更有着二三十倍的兵力。   李文忠都顾不得这些了,或者说他根本无瑕思考,唯有忘情厮杀。一边是一心建功,要杀进城中的朱家军先锋猛士。   一边是出身盐工的精锐人马。   谁又肯轻易后退一步,双方战况激烈,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性命在这一刻,不值一钱。   双方的血水,流入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双方不断消耗着,只是张天骐这边,有源源不断的人马投入,似乎杀不完。而李文忠这边,却是肉眼可见的减少着。   敌人太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像是一股黄河浊流,排山倒海,冲向朱家军组成的薄薄堤坝。   面对压力,不断有人掉落护城河,也有人受伤倒地,再起不能。   垮塌似乎就在下一秒,但是朱家军终究挺住了!   “弟兄们,我们不能输!家乡父老都盼着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竟然将炸城用的火药,抱在怀里,冲入了敌人当中……轰然巨响之后,硝烟弥漫,惨叫声声。   张天骐的部下惊呆了,他们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是面对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要赢得胜利的士兵,他们惶恐了。   到底为了什么啊?   难道朱元璋给你们喂了迷魂药?   张天骐也承认,他害怕了。   但是很快他又感到了羞愧……自己拿着扁担反抗元廷,那时候的胆子去哪了?   朱家军还剩下几个人?   就算个个都是玩命的疯子,也能把他们堆死!   “杀!”   张天骐重新组织兵马,扑向了李文忠的残部……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李文忠的身后,响起了朱家军的战鼓。   援兵到了!   这一刻,李文忠几乎哭了,随后,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竟然重新涌出一股力量。   “杀敌,报仇!”   李文忠大声怒吼,发起反攻,邓友德的兵马最先赶到,来不及修整,断然加入了攻城战斗,随后周德兴部也来了……湖州城,破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咱为民除乱   奔袭而来的朱家军,已经疲惫不堪,汗水湿透战袄,气喘如牛,有的士兵手脚都在颤抖。面对此情此景,邓友德心中清楚,士兵急需休息,才能恢复体力,急需作战。   但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耽搁?   “咱们的弟兄们在玩命,上位恩典,父老嘱托,到了咱们卖力气的时候了,所有人听着,分出两个千户,攻击水门,其余人跟我攻打西门!”   邓友德吩咐之后,就主动带领着兵马,扑了上去。   湖州城的防备还是严密的,各个城门都分配了兵马,严阵以待。无奈由于水门突然被攻破,张天骐领兵救援,从各个城门都抽调了兵马过去,又缺少主将。而邓友德的确是猛将,他身披两重铠甲,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盾牌。   首先集中弓弩攒射,压得城头守军抬不起头,随即搭上简易云梯,他攀着云梯,如同猿猴一般,三窜两跳,就上了城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头上城了,邓友德十分娴熟,到了城头,挥动兵器,肆意砍杀,后续士兵迅速跟进,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成功打开门户。   等杀入城中之后,邓友德犯难了,湖州城也不小,哪里是最有价值的目标?是去救援李文忠,还是朝着人多的地方攻击?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有一群城里的青壮,约有二三十人,他们从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   “走这边,快走这边!”   邓友德尚在犹疑,对方急忙道:“我们是这城里的,这边是衙门!”   邓友德想了想,终于决定赌一把,他让士兵跟着,迅速向前,果不其然,越过了几个街道,就到了原本的知府衙门前面。   眼下这里正是张天骐的住处,只会守城的中枢。。一面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飘扬。   邓友德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喜,“给我放火,烧了这个王八窝!”   刹那间,火光冲天,宛如一根大蜡烛,整个湖州城都能看得见,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此时城中尚有两万多兵马,数量几乎是朱家军的四倍以上,如果能够调动起来,还是能反败为胜的。   可是随着知府衙门起火,彻底乱套了。   全城兵马,失去了指挥,人心大乱。   有人就说张天骐已经死了,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还有人说,朱家军全都杀来了,好几十万大军,神兵天降。   到了这时候,谁也分不清真假,城中喊杀不断,火光冲天。   许多人干脆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人心溃散,这个后果着实是太可怕了,根本无从收拾。   张天骐愕然发现,自己周围的兵马已经不多了,相反,朱家军竟然占据了优势,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   他面如土色,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东西从脑瓜门飞走了。刚刚朱家军有多凶悍,他可是见到的,要是落到了这帮爷手里,还不挫骨扬灰啊!   几乎没有多少迟疑,张天骐扭头就跑。   连主将都如此逃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纷纷逃走,张天骐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   他仓皇逃到东门,正打算逃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朱家军的兵马。   周德兴提着兵器,冲在前面。   “别放走那个孙子!给我抓活的!”   张天骐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他还能往哪去?城中许多青壮都仗着胆子出来了,他们给朱家指点方向。   哪里有溃军,就向哪里杀过去。   偶尔落单的士兵,还会被青壮伏击,直接抓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天半,徐达的主力也赶到了,顺利拿下湖州。   经过清点,朱家军方面,损失大约一千一百多人,光是李文忠的先遣队,就有近五百人牺牲。   包括李文忠,身上也有三处受伤,尤其是脖子上被箭划破了一道,如果再往里面一点,就会射穿动脉,必死无疑。   徐达也是颇为感叹,“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上位不重赏,我都不答应!”   李文忠恭恭敬敬拜谢。   这时候周德兴也来了,他很幸运,果然抓住了张天骐。   “这孙子逃进了民房,还弄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打算乔装逃走……你也不瞧瞧,胡子一把,还想骗过爷的眼睛!做梦去吧!”   张天骐老脸通红,惶恐恼怒,只能咬着牙道:“快点一刀杀了老子!给爷一个痛快!”   徐达看了看他,冷笑道:“用不着装英雄好汉,我们自有规矩在,不会冤枉好人的!自然也不会放过歹人,把他带下去!”   伴随着张天骐被俘,湖州战斗迅速结束。   连徐达都忍不住大呼侥幸。   攻城战一直都是难题,就算是洪都,朱家军也花了两个月多时间,而张士诚又以善守闻名。   打个一年半载,都是很正常的。   结果开战几天的功夫,就旗开得胜,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如何能不大喜过望?   徐达果断下令,由周德兴领一支兵马,佯装主力,进攻嘉兴,牵制张士诚兵马,随即让邓友德为先锋,直取杭州。   此时朱元璋也已经率领着所有文武,到达了湖州境内。   骑在马背上,朱元璋向两边看去,渐渐的,他发现路旁田埂整齐,稻田连绵,十分有章法,一看就是个会种田的。   “这是谁家的土地?竟然如此之多?”   张希孟也不知道,只能去问别人,很快,就有了消息,这是张天骐弄得军屯。   老朱好奇,竟然跳下战马,主动走过来查看,张希孟也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一片稻田之后,发现了整齐的房舍。   这些房舍都是用土坯垒起,上面有稻草做成的房顶。   院子里有水井,有仓库,有牲口棚,甚至后面还有沤肥的池子……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老朱看了一圈下来,忍不住道:“咱看这个张天骐,是个人才啊!”   张希孟也连连赞叹,“肯定比我会种田!”   老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马,带领着众人,进入了湖州。   “拜见上位!”   李文忠竟然等在城门口,负责迎接老朱。   原来徐达不愿意耽搁时间,已经督兵南下,而李文忠受了伤,正好留下来,养伤同时,等候老朱到来。   朱元璋拉着外甥的手,嘘寒问暖,颇为欣慰。   “好孩子,打得很好!”   李文忠脸微微发红,突然仗着胆子道:“上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领兵!”   朱元璋愕然片刻,忍不住大笑,“没错,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李文忠指挥使!你好好领兵,争取多打几个打胜仗!让大家伙都刮目相看!”   李文忠喜出望外,连忙拜谢。   老朱又询问了攻城经过,随即让人把张天骐带上来。   “咱听说你是十八条扁担之一,当初跟着张士诚一起杀鞑子?”   张天骐略微迟疑,点头道:“没错。”   “那咱想问你,那时候你们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的,就是活不下去了。”   朱元璋点头,“那你们现在,可活得下去?”   张天骐又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嘟囔道:“我,我在诚王麾下,自然过得下去。吴国公要杀就杀,用不着说这些。”   老朱微微一笑,“张天骐,咱是想问你,你们知道活不下去,要揭竿而起,那张士诚又是怎么治理苏杭之地?你们对得起那些跟随你们的百姓?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面对质问,张天骐愕然,竟无言以对。   当初他们看不惯的元廷做派,貌似张士诚一样也没少干。   修王宫,搜罗美女,横征暴敛……在原本各种苛捐杂税之上,还要多收许多,养兵,养官,尤其是还要拿出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做他的大元忠臣。   想想几年前,再看看当下,确实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吴国公,成王败寇,你只管杀人就是!”   “不!”朱元璋摇头道:“天下之事,亿兆黎民,王所以成,寇所以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克城以武,戡乱以仁。咱当初入集庆,秋毫无犯,故一举而定。每闻诸将得一城不妄杀,辄喜不自胜。夫师行如火,不戢将成燎原之势。为将能以不杀为武,岂惟国家之利,子孙实受其福。”   朱元璋很感叹道:“咱看你驻守湖州,尚且能兴屯田之利,是个有心向善的可造之材。咱问你当初想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屯田种地,造福百姓?”   张天骐再度吃惊,如果说朱元璋跟他谈什么荣华富贵,他或许会投降,也或许会拒绝……但总归还有应对之法,可说起这些,他就方寸大乱了。   “我,我也说不好。”   朱元璋哑然一笑,“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刚刚臣盘算过了,洪都境内,临近鄱阳湖,论起情况,与太湖沿岸的湖州非常相近。如果张将军愿意,可前往洪都屯田,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朱元璋点头,随即又道:“张天骐,你又怎么想?”   张天骐一听是去洪都,用不着跟张士诚直接战斗,他顿时就松了口气,更何况他也想到了自己穷苦出身,当年他们家连一亩地都没有,只能在盐场背卤水,那个日子就不要说了。   “我,我愿意!”   朱元璋含笑点头,“咱来湖州,为民除乱。立刻张贴告示,准许百姓伸冤,即刻筹备均分田亩之事,暂停所有苛捐杂税,待授田之后,重新征收。所以将士,不得侵害百姓,违令者,斩!”   张天骐默默听着,头低得更深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留氏后人   朱元璋的表态,让张天骐感到了羞愧,相比起老朱对待百姓的态度,张士诚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似乎成王败寇的确是错了,王以王道而成,寇以寇道而败!   难道说,张士诚不过是一个巨寇而已?   张天骐无法回答,他暂时依旧被押入了战俘营,跟其他俘虏一样,都要接受清点,而后就会被送去洪都,进行屯田,兴修水利。   总算是人尽其才,张天骐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他每天都在战俘营,看着朱家军清点人数,登记造册。同时询问俘虏出身,家庭情况,有无亲人等等……询问之细致,简直让张天骐都汗颜。他领兵这么长时间,貌似对手下的了解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他们的战俘营就在军营旁边,由于知府衙门被烧了,老朱和一众文武也只能住在军营,好在大家伙都习惯了。   这一天早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有不少湖州的士绅百姓,举着万民伞,带着金银布匹,酒肉粮食,前来拜见朱元璋,犒赏三军。   他们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数量惊人。   张天骐站在战俘营这边,仔细数着,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不止……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帮孙子,原来跟我哭穷,现在吴国公来了,都抢着送礼,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天骐忍不住痛骂,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彭和尚杀过来,这帮人迎接彭和尚,元兵回来,他们恭迎大元朝。   后来张士诚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又成了张士诚的忠臣。   反复横跳,这是人家的本事,瞧这意思,就算老朱家完蛋了,人家也能找到新主子。有千年大族,没有千年朝廷。   还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   张天骐感叹之后,返回了住处,他心中喟叹,中午饭都没有吃,直到晚上,到了厨房,领了食物,正准备去吃饭,突然听旁边的人议论。   说的是什么留氏后人,让吴国公给抓了,现在正下令彻查,这个奸贼之家,总算是完蛋了。   张天骐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惊醒,对啊,原来在湖州,还有留氏的一支哩!   朱元璋竟然要跟留氏算账?   这家人要倒霉了?   真要是这样,我,我心服口服!   张天骐匆匆吃了口饭,就跑去找管理战俘营的千户,询问事情,他太迫切要知道发生什么了……   早上的时候,一群士绅地主,前来拜见朱元璋,还送上来了厚礼。   朱家军来了,那些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有胆小的已经准备跑了。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家产都在,想走就要舍弃这一切,真是舍不得。   从湖州变幻大王旗开始,他们就凑在一起,积极商讨,这才有今天的举动。   老朱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咱的张先生,光是在江北,就存了几百万石粮食,区区几百车礼物,就像让咱高抬贵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老朱还是见了这些人,不教而诛还是不合适的。   如果他们能主动配合,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朱元璋也在摸索着,他想要找出一套成熟稳妥的办法,还有那么多土地等着他去占领,总不能每一处都亲力亲为。   只有拿出合适的方案,才能推广到各处,成为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   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连张希孟都来了,老朱让他给众人讲解朱家军的政策。   张希孟制定这些法令,自然是从容不迫。   “土地法令经过了多次修正,到了现在,就是最根本的两个字:平均!”张希孟道:“均分田亩,把丁税合并入田赋,根据人丁田亩征税。过去历朝历代,都分成田赋,丁税,按照田亩,人丁收税。也有人提议,不管丁口多少,只把丁税摊入田亩,按照土地征税。”   “从此之后,滋生丁口,永不加赋……可我要说,这也是不行的。人丁滋生,岂能弃之不顾?难道一个国家只需要向百姓征税,不用负担责任吗?按照我们的主张,按人口均田,人和田,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农村百姓,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佃户家奴,从今往后,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亩,丁税即田赋,田赋即丁税。目前的税率是十分之一,分成夏秋两税,依次完粮纳税。”   张希孟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原则,大家伙都有什么说的,可以提出来。不过在均田这一块,我想能够退让的空间不大了,大家还有什么便民要求,好的建议,我们会采纳的。”   张希孟直接把地丁银的搞法给否定了。   这玩意的想法和他不能说珠联璧合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地丁银的核心,是朝廷要征收这么多的税,为了减少征收困难,把丁税和现有的土地绑定,也就是说,不光是小民百姓也出钱,包括士绅地主也要割肉。   稳定税基,扩大税源,保证国家岁入。   说到底,还是把老百姓当成韭菜,只是收割的时候,会温柔一些。   不会只在一块地割,不会光从一只羊身上薅。   而张希孟主张的均田,源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朴素观念,而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该享有一份生活资料,在当下,也就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亩土地。   同样出于公平的考虑,才有接下来的税制安排。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在场的士绅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结伴过来,希望的就是割一些肉,跟朱家军做个交换。   这个割肉就是,田亩我们可以退一些,赋税也可以承担一些,但好歹准许我们豢养家奴……或者干脆把家奴也算作人口。这样在均田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土地。   很显然,这一切如意算盘,都被张希孟打破了,这个年轻人的精明,远超他们的预料,十几号士绅地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该怎么办吧?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个面皮白皙,细眉长目的文士起身,对张希孟施礼道:“久闻张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思虑周全,非同凡响。我们都愿意听从张相安排,只是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一笑,“主公在这里,我哪有什么权力给你恩典?只要你的建议合理,我们必然会采纳就是了。”   此人稍微沉吟,立刻笑容满脸,“张丞相教训的是,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想为朱家军效力,能否准许我们征收田赋,运输到仓库,也算是为吴国公分忧。”   “不!”   张希孟干脆道:“田赋征收必须是均田之后,由推选的粮长负责……如果提前交给你们,靠着征收田赋的权力,不还是一样能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百姓又怎么会相信均田?到时候不还是阳奉阴违,南辕北辙吗?”   这人听到张希孟的话,老脸一红,他的如意算盘轻易就被戳破了,只能再次转动心思。   “张相,这均田固然是妙策,只是不知道族里的田产,可是也要均分?毕竟这些族产就是为了接济族里穷人,供养私塾,奉养祖宗祠堂的……似乎都是正事,算不得盘剥压榨吧?”   张希孟再次摇头,“什么叫族产?官和民,朝廷和百姓,中间没有什么家族!天下也不存在什么可以逃避田赋的土地。族产不行,学堂的土地不行,寺庙的土地更不行!”   张希孟一口气堵死了所有可能,让场中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这些士绅也是踢到了铁板,就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站起,走了过来,“咱刚刚看了名册,你姓留?”   此人连忙点头,“回吴国公的话,小人留熙。”   “哦!刚刚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族产,咱问你,你的家中可有什么有名的人物,传下了多大的产业?”   留熙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璋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是不是留梦炎的后人?”   “是……不过是偏房,不是嫡系。”留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嫡系?那你们在湖州还有这么多产业,可见留氏子弟,活得不错啊!”朱元璋笑眯眯问道。   留熙心怦怦乱跳,不谈均田的事情,突然牵扯到了他们家,怎么都不像是好事情。   “回吴国公的话,留氏耕读传家,清清白白啊!”   “好一个耕读传家…是百姓耕田,你们读书吧?”朱元璋笑呵呵扭头,“张先生,你看咱说得没错吧?”   张希孟忙点头道:“主公圣明。”   朱元璋又道:“张先生,你说咱们最初只想着均分田亩,想着好说好商量,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可偏偏有人百般反对,想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白了,不就是想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张希孟再度点头,“主公一针见血。”   “那这个位置怎么来的?似乎是投降元鞑子,害死文丞相,用忠良鲜血换来的吧?”   老朱说到这里,留熙已经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可老朱还不想放过他,“咱要是留氏后人,多半会散尽家财,老老实实,替祖宗赎罪。咱怎么也想不到,你还有脸到这里,跟咱谈条件……祸不及家人,可你们留氏,受了老贼这么大的恩惠,绵延百年,也该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绷着脸道:“臣以为十分妥当……不只是湖州留氏,包括衢州留氏,都必须立刻拿下,不能姑息纵容!”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称王   湖州的留氏一脉,被果断拿下,这一家人哭天抢地,老婆揪着留熙,破口大骂,你这是厕所吹笛子,你怎么张得开嘴?   那么多人去见吴国公,就你显自己的本事?   能言善道是吧?   脑筋机灵是吧?   你怎么不摸摸屁股,你们家干得恶心事还少吗?   跟你在一起,命都搭进去了!   婆娘拳打脚踢,挠得留熙满脸开花。   留熙气不过,饱以老拳,同样骂道:“这能怨我吗?还不是吴国公自己说的,他们要讲道理,只要答应均田,就不会为难……我不过是谈了点条件,就这么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留熙忍不住冲着狱卒大喊,“跟吴国公说啊,千金买马骨,我们留家清清白白啊!要是杀了我们,吴国公说的话,就都不管用了。为了留家不值得啊!”   不管留熙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只能掉头跟老婆子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物理上打成一片。   但是留熙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该怎么处置留家,成了老朱的难题。   本着遇到难题,就找张先生的原则,老朱叫来了张希孟。不过说实话,老朱有点为难。多年教学相长,互相影响,朱元璋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刻上了张希孟的烙印。   在看待问题上,老朱也和张希孟有了几分相似。   虽然他憎恶留梦炎,鄙视这个汉奸,前不久和张士诚唱对台戏,就用留梦炎讽刺了高明等人,以他的无耻,痛斥所有还愿意给元廷效力的文臣士大夫。。   可不管怎么说,留梦炎都是个死了几十年,骨头都烂的差不多的古人了。   留熙等人,估计连留梦炎的面都没有见到,要处置这样的人,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当然了,老朱是准备杀人了,甚至他想要拒绝一切劝说。   因为老朱清楚,道理只能给愿意接受道理的人讲。   有些时候,就不能讲道理。   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咱必须要拿留氏的脑袋,告诉所有人,敢抗衡均田,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朱元璋见张希孟的第一句话就是,“咱要杀人!”   张希孟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巧了,臣也想杀他们了!”   朱元璋瞧了他半晌,确定张希孟没有故意说反话,这才沉声道:“这么干,未必合乎先生心中的纲常道理。留梦炎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殃及留氏后人,却是咱率性而为,先生不必为了迎合咱,放弃了心中的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道:“这事算在咱的头上,只说先生没能劝阻,是咱一意孤行就好。”   张希孟略沉吟,竟然笑了起来。   “主公是真打算成全臣的名声了……其实这不是臣想的。”   朱元璋猛然皱眉,询问道:“先生想什么?”   “想一个公平,一个公道。”张希孟答道。   “可咱做得不够公道!”朱元璋顽固道。   “那臣就想办法,让主公变得公道!”张希孟果断道:“主公,其实处置留氏,完全可以抛开留梦炎这个人,光是他们做得事情,也足够杀头了。”   朱元璋略微惊讶,随即道:“先生是说,他们鱼肉乡里,作恶多端?”   “事情或许要更复杂。”   “怎么说?”老朱越发好奇。   张希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文稿,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主公,咱们先说一个名气更大的奸贼……秦桧!”张希孟道:“主公还记得溧水不?”   朱元璋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初咱们在金陵贴出了均田告示,溧水的百姓就动起来,主动自行分田,还闹出了不小的波澜……先生提这事干什么?”   “主公可知道,百姓要分的溧水田地,是谁的?”   朱元璋怔了怔,沉吟道:“莫非是……秦桧?”   张希孟点头,“没错,就是秦桧的,溧水的丰圩挨着石臼湖,正是他的封地,绵延八十多里,田亩足有十万之数!”   朱元璋一惊,那一片他去过,处在两个大湖中间,土肥水美,绝对是少有的膏腴之地,让他看了都流口水。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秦桧那个大奸贼的?   “不止如此,秦桧在金陵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庄田,他死之后,家道中落,但是秦家每年尚有十万石田租收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朱元璋忍不住变色,江南的地租很重,至少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如此,能收十万石田租,那也表明秦家的土地至少有二十万亩!   这还是秦桧死后的事情!   想想他们老朱家,连一亩田都没有,只能租种别人家的,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张先生,如此兼并,赵宋的皇帝就不管管?”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不抑兼并就是北宋的国策,王安石等人试图改变,但最终失败了。而金兵占据中原之后,赵宋逃到了临安,随着赵宋皇帝,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朝中名臣……这帮人颇有些衣冠南渡的感觉,到了江南之后,大肆圈占土地,如饥似渴,充实家财,掠夺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秦桧有几十万亩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每年也能收六十万斛田租,便是韩世忠等人,也都多有田产。算起来只有岳王爷一个人干净而已!”   朱元璋眼睛瞪得老大,愤怒拍桌子,“这就是岳鹏举被害的原因所在!赵宋王朝,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高宗赵构就是个卑鄙小人,抱残守缺,厚颜无耻。他这般的奴才,又如何能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只怕赵宋宗室,兼并田亩,更加凶猛!”   张希孟长叹道:“主公,还不只是兼并田亩,宋哲宗时候,规定地主打死佃户,减罪一等,发配邻州!到了宋高宗年间,干脆又减罪一等,发配本州!”   朱元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怒火,直冲顶梁。   “什么放屁的法令?发配本州,亏他们有脸公布?依咱看,就是把佃农的命不当回事。发配本州,那跟没发配,有什么区别?”朱元璋气坏了,连连拍桌子,“这个赵家人,到底是怎么当皇帝的?”   张希孟也万分无奈,“制定法令如此,执行法令更是如此,如果遇到了佃户和地主争执,衙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重罚佃户。官员直接站出来,替地主说话,维护他们的纲常。”   “可恶!可耻!”老朱气哼哼道:“原来鞑子对待汉人百姓的手段,在赵宋时候,便已经有了。可笑刘福通他们,还要重开大宋之天,当真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确实元廷全盘承袭了赵宋的聚敛手段,还发扬光大了。就比如留熙提出,要帮忙征收田赋,充当粮长。就是元廷惯用的手段。仰赖地方富户大族,让他们出面,盘剥百姓,压榨民生。纵观大元立国不足百年,江南的士绅大族,仗着自己熟悉地方,又通晓文墨,便肆意盘剥,兼并田亩,日子过得竟然比宋朝时还要舒服了。”   张希孟又拿出几份文书,向朱元璋介绍……元廷虽然派遣蒙古人和色目人控制地方,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普遍文化太差。   他们只能仰赖地方上的豪绅地主,帮忙统治。蒙古人贪,豪绅更贪,他们是卧龙凤雏,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就开始了。   江南地方,拥有几万亩土地,几千个佃户的地主,比比皆是。   有些州县,六分之五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手里。   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太多的老百姓,都是绝对的贫穷。   虽然说朱家军渡江之后,打出了均田的旗号,也做了许多,但是从宋代到元代,前后几百年的积弊,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也正是因为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安然无恙,这帮人才敢跑来跟朱元璋讲条件,总觉得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些畜生,作恶多端,看起来不只是留家,光杀他们一家,简直便宜了他们!”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在完全均田之前,主公应该下一道命令,鼓励佃户站出来,告发地主。如果有地主打伤佃户,需要加倍赔偿。如果有打死佃户的情况,地主本人必须偿命!”   这道命令可是够厉害的,让地主直接偿命,随便拿个人顶罪,那可不行!   老朱二话不说,直接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又沉吟片刻,复又思索一阵子,朱元璋才道:“先生,只怕不只是这条法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希孟重重吸口气,而后面色肃然道:“主公,臣,臣斗胆以为,主公该称王了!”   “称王?”   “对,主公应该亮出旗号,同赵宋彻底决裂,正本清源,昭示天下。虽然这么做,与当初拟定的方略,稍有冲突。但是我们的势头很好,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再有……再有就是,我们要动员更多的百姓,更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就必须要触碰自从赵宋以来,留下来的弊政。仅仅是推翻元朝还不够!还要更有魄力的手段!”   张希孟心潮澎湃,对视着朱元璋,正色道:“这些话臣在阐释均分田亩的时候讲过……而到了现在,臣有了更深入的体会。简言之,程朱理学我们要反对,遗留下来的士大夫作风要反对,田亩制度,财税规则,统统都是反对的内容!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东西了。”   “说白了,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张希孟深深一躬,“臣以为,这个君主,非主公莫属!天下百姓都在盼着,主公责无旁贷!”   朱元璋神情肃然,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良久喃喃道:“让咱称王,行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时机   “主公,眼下和刚刚渡江已经大不相同。我们不但占有了金陵,也拿下了周边郡县城镇。鄱阳湖以东,太湖以西,向南直抵赣州……论起地盘,或许还不如天完庞大,但是人口稠密,物产富饶,论起实力,已经相当不凡。虽然骄傲自满不好,但是妄自菲薄就更不应该了。从实力角度出发,称王的本钱还是有的。”   “再有,如今刘福通三路北伐态势已成,山东方向,齐鲁大地,毛贵高歌猛进,西路军杀入关中,中路军也有图谋河北河东的态势……不论刘福通能不能成,至少元军和韩宋都没有精力顾及到我们。需要应付的对手只是张士诚,徐寿辉,方国珍,陈友定等寥寥数人。”   “方国珍不过是一个水寇,陈友定也胸无大志,算起来仅仅是张士诚和天完徐寿辉罢了。。”   老朱目光闪烁,声音低沉,“这俩人虽然算不得盖世奇男子,但也到底有些实力,眼下还能左右支应,如果称王,他们必然合作更加紧密。”   张希孟也不能否认,“主公所言极是,称王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包括刘福通那边,会不会翻脸,也不好说……这是称王的代价。不过称王也有好处,那就是亮出旗号,明确主张,号召天下英才,我们是以驱逐胡虏,均分田亩为号。如果不能展示出足够的决心,着实会遇到困难。”   “归结起来,称王有风险,也有好处,千斤重担,都在主公身上,该做什么决断,全看主公的意思。臣绝对支持。”   听到最后一句,老朱都笑了,“又是这般,把最难的事情推到了咱的头上,张先生,你太不老实了。”   张希孟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主公,臣大约就是那种好谋无断的书生吧!有百般主张,也要主公欣赏,才能真正落实。每每到关键时刻,就要主公拿出决断。这也是主公的责任啊!”   朱元璋轻笑,随后面色又渐渐凝重起来,他反复咀嚼了“责任”两个字,最后又道:“张先生,你先去吧,让咱自己想想。”   张希孟乖乖离去,没有更多的废话。   其实他也常常扪心自问,明明能窥见未来的路,等于是有了攻略在手,依样画葫芦,难道自己真的就不行吗?   或者说,穿越者就真的斗不过位面之子?   除开召唤流星雨外,到底还差在哪里?   就拿眼前来说,朱家军绝对比历史上强大太多了,但问题是,有了这些实力之后,可不可以提前几年称王呢?   历史上朱元璋是在鄱阳湖大破陈友谅之后,铲除了人生最大的敌人,隔年才在李善长等人的劝进之下,登上吴王大位,随后灭张士诚,称帝。   如今两大对手还都在,提早称王,会不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譬如说陈友谅立刻进军金陵,一雪前耻。   再比如说,刘福通那里,还愿不愿意继续结盟,继续充当老朱前驱,老老实实北伐?   这些事情,张希孟并没有答案,只有做过了,才能清楚。   而朱家军走到了今天,又确实需要清理内部的渣滓,对于留氏这种,绵延百年的大族,该有个态度。   不只是留氏,还有秦家,还有蒲家,甚至还有曲阜的圣人后裔……虽然说像秦家后人,也不都是贼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廉耻心,闪光点。但是这些家族代表的延续至今的士大夫势力,却是朱家军必须解决的。   不解决他们,又如何均田?公平又在哪里?   内外各方,交织在一起,张希孟或许能整理出一条条的线索,但是但事情交织在一起,要怎么决断,就不是张希孟擅长的。   权衡取舍,得失之间,怕是只有圣心独断了。   一夜的时间,转瞬过去。张希孟一夜高卧,睡得很香甜,因为他知道,只要等待结果就好。   而朱元璋则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甚至没有吃饭,就让张希孟过去。   “先生说得对,咱肩头有责任,不该逃避,理当称王,才能不辜负百姓将士之心!”   老朱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是听在张希孟的耳朵里,却是切金断玉,掷地有声,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到底朱元璋不会让人失望,铁肩扛起江山,果然真汉子。   老朱高升一大步,正式称王,他们这些人也不用别别扭扭了,什么学士院啊,史馆啊,全都能升格。真正按照一国中枢来配置……自然而然,张希孟的地位也能高升一大截。   而且张希孟还酝酿了一件大事,可以说是足以颠覆官场规则的事情。   如果能够顺利实现,有很大概率,能让未来的大明朝多存在些时候。   只不过还需要正式立国才好拿出来,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   总而言之,只要老朱称王,就能着手做很多事情了。   “先生!”   朱元璋一声低呼,打断了张希孟的浮想。   “主公,有什么吩咐?”   “暂时不要太高兴了,等拿下了杭州,再对外公布。”   张希孟一怔,忙悚然道:“是!臣知道。”   朱元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还要些日子,但是称王之后,官制安排,典章制度……先生都可以酝酿了,这事还要你来办,咱才放心!”   张希孟又是一怔,忙答道:“臣知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分。   确实,拿下杭州,不但是朱家军有了出海口,张士诚也会损失惨重,等于被卸掉了一条胳膊,再想翻起什么浪花,也就不能够了。   到了那时候,只剩下一个天完,称王的条件也确实足够了。   朱元璋依旧保持了沉稳和踏实,或许这就是他能走到最后的秘诀吧!   从当下的情况来看,由于轻取了湖州,整个战局对朱家军格外有利,从北到南,朱家军都处于攻势,徐达已经摆出了攻击杭州的架势,冯国用也顺利越过运河,彭早住那边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着实让人喜出望外……只是不知道谁能拔得头筹,成为未来吴王冠冕上,最亮的那颗明珠!   对于这个问题,常遇春很有把握。   “俺向上位立了军令状,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江阴!”   常遇春扫视着手下诸将,尤其是排在首位的王弼。   王弼立刻站起身,“回指挥使的话,江阴背靠长江,全境平坦,只有少数山丘,并无天堑险阻。只要能打破江阴城池,破敌不难。”   “那要如何破城?”常遇春问答。   “破城当器械为先,我军已经督造了吕公车,又有上百石砲,火药齐备,足以破敌!”   常遇春满意点头,“说得好!告诉你们大家伙,吕公车就是咱这一次最大的依仗,江阴守将叫吕珍,俺用吕公车打他,最合适不过!”   常遇春连夜做出了安排,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攻击江阴。   与此同时,水师廖永忠会从镇江西津渡口出击,阻止张士诚的水师,如果他们想玩什么后方登陆的把戏,大约是不成的。   当然常遇春也没有指望水师太多,毕竟这一直是朱家军的短板,只要不吃亏就好,真正打仗,还要看咱们陆上的好汉子。   天还不亮,常遇春就统兵出动,朱元璋给了他两个营,算上辅兵民夫,总数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史书上动辄几万人,几十万人,似乎一万多兵马,算不得什么,毛毛雨而已。   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见过千军万马?   毕竟这是披坚执锐的士兵,不是操场上等候训话的学生,也不是市场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身强体健,训练充分,他们披着铠甲,拿着明晃晃的兵器,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朱家军以千户为基本单位,每个千户,一杆大旗飞扬,十几个千户,旌旗连接,士兵密密麻麻。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站在这些士兵的前面,一想到要和他们对抗,寻常人就会双腿发软,心跳加速。   城头的守军也不例外,身为张士诚的心腹,吕珍立在城头,俯视着朱家军,哪怕他居高临下,也心存忌惮。   这帮人铠甲明亮,气势如虹,粗略估算,披甲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众所周知,不管一支军队号称多少人,最核心的战力就是那么多。大几千的精兵,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敢等闲视之。   朱家军列阵之后,从常遇春的队伍中间,冲出了上百辆马车,这些马车朝着江阴方向跑过去。   这一幕有点好笑,毕竟什么时候了,还能用车兵攻击城池吗?   可很快城上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车兵并不是要攻城,而是在距离城墙三百多步的地方,果断停下来,然后每一辆车,首尾相连,组成一道围墙。   随后朱家军又有一队甲士冲出去,跑到围墙后面,戒备起来,防止城中突出兵马破坏。在他们之后,就是数量众多的投石机,这些高耸的庞然大物,带着苍凉壮阔的美感,撼天动地而来。   “大人,不能让他们从容准备啊!”   有手下将领向吕珍建议。   吕珍扶着垛口,双手紧按,目视再三,终于无可奈何,只得道:“我们的石砲够不着!弩箭还要留着……他们想攻城,就必须冲上来,到时候再给他们迎头痛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常遇春的战后总结   常遇春是个顶级猛将,但仅仅是勇猛无敌,还不足以名震天下。因为那些只知道猛打猛冲的,肯定熬不过几次大战,即便运气好,也很难升到高位。   历史上就有明确的常遇春使用吕公车破城的记载。很显然,这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当然了,一般人更关注常遇春的凶悍,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是真的厉害。   但在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常遇春同样不差。   他手按长刀,眼瞧着车墙连成,投石机进入战斗位置,城里却是毫无动静,一副闭目待锤的状态,常遇春也是忍不住摇头。   哪有死守不出的道理?   好歹派几个人,袭扰一下,也好让俺瞧瞧你们的底细啊!   眼见城里没有任何动静,弄得常遇春还有点不踏实。   城里的这位,要么是用兵的奇才,比自己还厉害,要么就是一头没用发的肥猪,只知道挨打……不对,是连猪都不如,毕竟猪的智慧还能给你一口呢!   “到底有多少本事,很快就知道了!”   “放!”常遇春果断下令,朱家军的投石机开始发威。。   说实话,这种战斗很无聊,无非就是这边不停发射石弹,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弹丸,不断划过优美弧线,砸到城墙,或者砸到城下。偶尔也有越过城墙,落到里面的,只是数量很少罢了。   眼前的城墙,采用了夯土墙体,外面罩着砖石的构造,在当下来看,已经算是相当坚固的城池。   也正因为如此,吕珍才有闭目求锤的本钱。   但是城里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   朱家军的投石机威力十足,每一下落到城墙上,都会带来剧烈的撼动感觉,仿佛脚下的大地翻动起来。   这还不打紧,有不少罩在外面的青砖被砸出裂痕,甚至是掉落下来。   城楼也被一枚石弹砸塌了一半,断壁残垣,好不骇人。   吕珍心中惶恐,很显然,朱家军的投石机比起元军的回回炮还厉害。这么打下去,江阴城墙肯定有扛不住的时候。   到底怎么办?   是不是该向诚王请求战术指导啊?   正在吕珍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朱家军的投石机停了。   负责观察的士兵,急忙向吕珍报告,朱家军出动攻城兵马,杀了上来。   吕珍一惊,连忙下令躲避在城墙下面的士兵,赶快上城。这些人得到命令,有急速上城的,也有搬运弓弩石头,准备痛击朱家军的。   可是当他们冲上来,却发现令人惊讶的一幕,朱家军根本没有攻城,而是从朱家军的队伍当中,推出许多独轮车。   这些独轮车都绑着麻包,竹篓,在里面装满了石块沙土。   朱家军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边,将车推进去之后,迅速掉头逃跑。   装满了砂石的独轮车,效果非常好,只需要十几辆,就填出来一大片。   后续的将士也挑着扁担,将一袋袋的沙土填在空缺的地方,随后也是迅速退走。仅仅是一轮过后,竟然将护城河填了四分之一。   朱家军的战术终于显露出来。   以投石机作为掩护,猛轰城头,借着守军多半躲避投石机的机会,快速填平护城河。   这种战术,绝对谈不上神奇,甚至有那么点朴实。但也就是这么点朴实,让吕珍无可奈何。   首先他没有办法解决朱家军的投石机,其次,他也不能让士兵顶着石弹的威胁,跑到城上射击朱家军。   总之,肯定会有这么一点时间差。   而常遇春盯上的就是这点时间差,有办法就想去,没有办法就老老实实,让俺一点点接近城池。   吕珍着实有些无可奈何,整个一天,都在重复这个过程。吕珍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比如他让士兵在城上准备一些弓弩,不必扯下来。等朱家军的投石机停了,他们立刻上去,拿起来就进行猛射。   但是让吕珍意想不到的是,朱家军不光有石弹,还有火药包,甚至还有猛火油。   这些东西,夹杂着石弹,往城里猛轰,不光城墙上着起了大火,由于火药包重量轻,射程远,甚至可以越过城墙,掉到了城里,爆炸,燃起大火。   吕珍被弄得没脾气,只能让人安排水车,随时戒备着。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护城河已经被填了大半。   瞧这个趋势,离着彻底填平护城河也不远了。   吕珍心惊肉跳,他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寻常攻城,不必把道路填的那么宽。   而且使用了独轮车,路基很结实,大型的攻城器械,比如鹅车、撞车、盾车什么的,都能接近城墙。   然后就是可怕的短兵相接,当初在高邮城,他们可是损失不小。   必须派人杀出去了,破坏朱家军铺出来的路。   当年自己就领兵出城过,没有什么问题。   “传我的命令,凡是愿意出城作战的,赏银五十两!另外,另外……官升三级!”   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然从城中挑选出三百猛士。   吕珍端着一碗酒,冲着众人道:“弟兄们,当初,当初我就是奉了诚王之命,出城大杀元军,才有了今日。你们……努力!”   吕珍陪着大家伙喝了一碗酒,匆匆离去。   三百人裹着皮甲,手持利刃,从城墙下去……他们动作都很轻,生怕会惊动朱家军。下来之后,涉水过护城河,就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片白茫茫的东西,临近还有三十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叫了起来!   是鹅群!   原来朱家军在黄昏之后,把鹅群赶到了填好的地方,让它们充当警戒。   当听到鹅叫,王弼披着铠甲,一跃而起,手提长刀,就冲了出来。   负责戒备的士兵迅速投入到战斗位置,弓弩,火药包,全都朝着鹅叫的方向袭来。偷袭的三百勇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得爹妈乱叫,尸体很七竖八,凄惨无比。   至于朱家军,仅仅又二十多只大鹅,在战斗中负伤,牺牲,王弼表示,我们损失惨重!   偷袭失败之后,吕珍也是愕然许久……怎么回事?当初在高邮,百试百灵的办法,怎么就不管用了?   这帮人比起他们,差得太多了。   等天色放亮,攻城战重新开始,城里的士兵突然发现,怎么朱家军垫出来的通道更宽,更远,不但如此,上面还多了一层木板!   原来借着昨夜追杀偷袭兵马的当口,朱家军又果断填埋护城河。   到了今天,一条直通江阴城墙的平坦道路,已经出来了。   吕珍心惊肉跳,等他再往朱家军的车墙后面观看之时,突然身躯摇晃,几乎摔倒!   原来朱家军晚上还搬来了好几个庞然大物,列在眼前。   光是从三十丈长的体积来看,那就是吕公车无疑!   好啊,一个晚上,又是伏击城里的兵马,又是填护城河,又是搬运吕公车,还不够你们忙活的!   常遇春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多亏了城里派兵偷袭,他才好趁乱布置,不然的话,哪里会悄无声息啊!   所以说吕珍是一心求死。   既然如此,破城就在今日!   “把所有火药包都给我打出去,狠狠打!”   投石机这边果然是全力以赴,很快就要换主角了,他们抓紧一切时间,使劲表演。   城头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剧烈的爆炸之下,砖头漫天飞。   城里守军已经是胆寒心碎,晃晃不安。   就砸投石机还没有结束之时,三架吕公车就推了出来。   两丈多高,三十丈,数百士兵,还有上百犍牛……共同组成了最庞大的攻城利器。   吕珍已经心胆碎裂,慌忙下令,“用弓弩,射!上火箭!”   他拼命叫嚷,守军也的确按照吩咐,但是朱家军的吕公车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上面覆盖了足足五层牛皮不说,在牛皮外面,刷了厚厚的泥,同时还有铁板,弓弩根本射不透,火箭也没法点燃。   再看看其他的手段,貌似也不管用。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庞然大物,接近城墙,或许城破就在下一秒。   吕珍终于咬了咬牙,似乎想了起来,他可是当年的十八条扁担之一。想在我的手里,夺取江阴,没有那么容易!   吕珍鼓足勇气,抽出了兵器,高举在空中,振臂高呼,声嘶力竭,招呼手下,迎着朱家军冲了上去!   吕公车刚刚撞上城头,前面的车门打开,里面的士兵随即冲出来,就和吕珍撞在了一起,转眼间就有几个士兵受伤。   但好在后续的士兵果断补位,双方围绕着城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吕珍奋力厮杀,大口喘息,他渐渐感觉到胸膛跟着了火似的,手里的刀越来越沉,身体的越来越无力。   突然前面冲来一名甲士,他急忙劈出一刀,可是对面的人不闪不躲,用同样的姿势,同一时间,回了一刀,兵器碰撞,火星四射,吕珍连着退了好几步。   对面的朱家军却是眼睛冒光,仿佛看到了猎物,再次扑上来。此人的凶悍让吕珍颇为惊骇,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吕珍怕了,脚步不断后退,而王弼则是率领部下,顺利登城,随后扩大战果,占据城墙,打开城门。   “俺还没出手,你们就完了!”   常遇春颇为失望,随后他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朱家军可是需要写战役总结的,究竟是怎么打赢的这场战斗?   “守军除一次不成功的偷袭之外,从未主动冲锋,每次都摆着挨打的架子。行动之迟缓,动作之不积极,均出俺意料之外……”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们不欠军饷   或许在常遇春看来,写三千字的总结,比起打这一战都要困难。   实话,他对自己的表现只能用平平两个字总结,最多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罢了。   常遇春都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欠揍。   能平平无奇指挥一场战斗,不犯大错,按部就班取得胜利,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也间接证明了一点,朱家军的确在各个方面,都要比张士诚强一些。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累加起来,才有今日的碾压局。   可以除了水师之外,张士诚没什么让朱家军忌惮的了。   就在常遇春思忖的时候,王弼突然急匆匆过来……   “不好了,江面上出现了不少船只。”   常遇春一怔,“是谁的?”   王弼道:“看样子应该是张士诚的水师,在江阴周围,如果所料不错,必然是蛮子海牙的长江水师!”   竟是这位老朋友!   常遇春一跃而起,跟着王弼,冲到了江边,遥遥眺望……只见江面上船只往来,大元的旗号飘扬,旗号之下,是一艘艘庞大的船只,巍峨伟岸,劈波斩浪,扑面而来。   常遇春眯缝起眼睛,看了良久,突然道:“真是好船,要是能归我们,该多好啊!”   王弼没什么,蛮子海牙的船只能不好吗?   这都是元廷的大船,全都按照海船的标准修建,极为坚固。   造船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弄个船厂,砍几棵树木,就能造得出来的……别的不了,光是造船用的木材,就很麻烦,必须是好木头,还要放置很长时间。   所以就算拿下杭州,想要造船,也是要很久之后,才能派上用场。   而元廷别的不行,海外贸易还是相当发达,尤其是不缺好船。   当初蛮子海牙靠着这些大船,横行长江,让老朱都十分无奈。   所幸有巢湖水师相助,这才顺利渡江。   朱元璋夺取金陵之后,蛮子海牙没了去处,就投靠了张士诚,他手下的庞大船队也成了张士诚的一张王牌。   这一点常遇春知道,王弼也知道。   “蛮子海牙宁可归顺张士诚,也不愿意投降上位,我看他不会投降的。”王弼低声道,他想打消常遇春的异想天开。   但是常遇春显然有着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他上次没有投降,已经错过了时机,俗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蛮子海牙就投降了!”   王弼没有伶牙俐齿,他只是觉得这事不靠谱。   “就算想劝降蛮子海牙,那也要派人过去,咱们这边,也没有那个人才啊!”   “谁没有?”常遇春笑呵呵指着王弼,随后又掉头指向自己,“我就是那个人才啊!”   王弼见指自己,已经吓坏了,又看常遇春指他自己,王弼都要跪了。你是主将,万一出了事,我们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王弼咬牙道:“我,我去!”   “你去什么?”常遇春嘲笑道:“就凭你三脚踹不出个响屁,你去了不是白给吗!别忘了,我可是当过好几年强盗,怎么跟人打交道,我心里有数。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他在张士诚那边,处境绝对好不了。他的水师又多是南方人,也没法返回大都。如今江阴落到了我们手里。张士诚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正是劝蛮子海牙投降的好时机。”   王弼皱着眉头,他还不敢常遇春讲错了,但他依旧觉得不靠谱儿。   “这事要不要请示上位?我们不好做主啊!”   常遇春一笑,“告诉上位是必然的,但是现在请示,等上位命令传过来,我怕张士诚已经把蛮子海牙调走了。这样吧……你留下来,指挥兵马,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再装上几坛子美酒,我去会会蛮子海牙。”   王弼还在犹豫,可他毕竟不是主将,只能把事情据实上奏。   “指挥使,你可要小心应付啊!”   常遇春一笑,“我这人命大,不灭了元廷,封妻荫子,我不甘心啊!”   片刻之后,一艘小船,十名士兵,还有五坛刚刚在吕珍住处缴获来的美酒。常遇春一手持盾牌,一手提着铁枪,昂然站在船头。   小船快速向着蛮子海牙的船队行驶过去。   常遇春的小船,跟对面比起来,连一叶浮萍都不如,他这去跟飞蛾投火没啥区别,王弼在岸上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要不要请人过来,给常遇春预备上吧!   见过不少的死法,还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王弼越发后悔,要是拦着就好了。   现在什么都晚了,眼瞧着常遇春临近对方的大船,似乎船上有人射箭,常遇春挥舞盾牌格挡,还朝着对方大吼,终于,对方放下了绳索,常遇春攀着,轻松登上了对面的大船……王弼能看到的,仅此而已。   再往下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返回江阴,焦急等待结果,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常遇春能有什么办法,服蛮子海牙?   要知道对方可是蒙古人,跟朱家军不能心意相通吧,也可以是不共戴天。   常遇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就觉得蛮子海牙能投降朱家军?   王弼是百思不解。   常遇春却有一番道理,他在强盗堆里,待了好些年,一直充当打手的角色,不是没人让他当老大,只是常遇春觉得太麻烦了。   试想一下,一千多人的山贼,每人每天二斤粮食,就要差不多二十石粮食……这帮东西还要喝酒,还要吃肉,还要赌钱,还要女人……   真当那些富户都是面捏的?   在这个乱世,还能活下来的地主富户,几乎没有一个老实人。   那些无能的废物,早就被淘汰了。   剩下的都是奸猾之徒,狡诈之辈。   他们彼此联络,互相帮忙,手下又有一帮打手。别看富户对老百姓是取之尽锱铢,但是在保护自己安全上,那是用之如泥沙。   大凡是个有钱的地主,他手下人的装备都差不了。吃饱喝足,武器精良,打一般的山贼土匪,就跟玩似的。   所以不要觉得是个山贼就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金银有的是,钱财随便花……这么吧,九成五以上的土匪,日子都不好过。   他们甚至要在山寨里面,自己耕种土地,收获粮食,维持生计。   占山为王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   宋江为什么想要诏安啊?   看看地图就知道了,他们闹腾的地方,也就是鲁西南的一块而已。   朝廷可以败一百次,他们只要败一次,那就完了。   常遇春盘算再三,他觉得此刻的蛮子海牙不会比一个强盗头子好到哪里去?   跟山贼打交道,他干得多了,劝降对方,也很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不,常遇春登上了蛮子海牙的大船,见面之后,两个人还真坐下来,喝了起来。   蛮子海牙是个蒙古人,酒量不用。   常遇春这家伙也是个老酒蒙子了,朱家军管得太严,打仗的时候,又没法喝酒,因此把常遇春憋坏了。   这次是过来劝降,是正事,可没有违背军规!   “俺冒昧打扰,没有别的,先自罚三碗!”   着常遇春就给自己倒了三碗,转眼就喝光了。   蛮子海牙咬了咬牙,你敢小觑咱的酒量?   我也喝!   这两位没有打架,竟然先斗起酒来。   常遇春痛饮了十来碗,脸色泛红,凑到了蛮子海牙的面前,笑道:“俺过去是山贼,山贼不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大家伙都是一条烂命,就是惜命怕死,才落草为寇,又怎么愿意丢了性命?山贼之间,更多的是吃吃喝喝,是人情世故!”   “譬如咱们,我是上位手下大将,奉命攻打江阴,我打赢了。你是蒙古大将,后来归顺了张士诚,现在又来找俺的麻烦……俺琢磨着,能不能跟你讲讲人情世故,跟你聊聊!”   蛮子海牙怪眼圆翻,突然抓起酒碗,痛饮了一大口。   “常遇春,你敢来见我,我佩服你的勇气。我们蒙古人最重英雄好汉,我不会为难你。一会儿你就下船回去,我奉命而来,这一战是必须要打!”   常遇春低着头,沉吟半晌,突然抬头问道:“老兄,你能透个底儿不?张士诚为了让你出兵,给你多少钱?”   蛮子海牙勃然变色,“你,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听到清白这俩字,常遇春都想笑了。   “清白?你们元兵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不趁着出兵之前,狠狠敲一笔,平时哪来的军饷?”   “你,你不要胡!我现在是张太尉麾下,张太尉待人很好,苏杭又是富庶之地……”蛮子海牙酒水上头,满嘴都是“为国尽忠安贫乐道”一类难懂的话语,甲板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常遇春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了蛮子海牙的腕子,他先是一愣,却也没有挣脱,而是责备道:“这是可是我的船,你不想活着了?”   常遇春呵呵道:“我想活着,而且还想活得更好……老兄,你听我一句劝,投了吧!我们这边,不欠军饷!”   蛮子海牙冷笑道:“常遇春,我会在乎自己的那点军饷吗?笑话!”   常遇春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下面成千上万的弟兄不能不在乎……万一弄出哗变,只怕对老兄不利啊!”   常遇春凑到了蛮子海牙近前,笑眯眯道:“也先都能活着,你怕什么?投了吧!不然你可真没路走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山贼土匪的智慧   常遇春一碗一碗豪饮,蛮子海牙也不甘心示弱,但终究敌不过常遇春这种天降猛男,渐渐支撑不住,嘴上也没了把门的。   “常,常兄,说实话啊,我的兵权没被抢走,还,还多亏了你们呢!”   常遇春翻了翻眼皮,好奇道:“怎么说?”   “你,你坐下,听我慢慢说。”蛮子海牙拉着常遇春,两个人肩并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好哥们呢!   “你们不是俘虏了那么多人吗,也没有杀,都好生安顿。这边张士诚也打算有样学样,他说朱,朱元璋把人关起来,他不关,还给官职,我,我就是他安抚人心的一张牌。”   常遇春默默听着,蛮子海牙虽然醉了,可话却是一点不糊涂。   说起来张士诚的部下也很有意思,除了少数跟着他起兵的老盐工之外,就是脱脱的旧部,其中混杂了许多蒙古人。   如果他敢像老朱一样,打出驱逐胡虏的牌,估计立刻就会发生哗变。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张士诚接受诏安,也是情有可原了。   在历史上,张士诚把蛮子海牙打发去了大都,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而如今蛮子海牙还在水师里面,确实是朱家军政策带来的变化。。   只不过张士诚也不是完全相信蛮子海牙……眼下的水师分成三个层次,摆在台面上的是蛮子海牙,但中间实际管事的都是张士诚的亲信,再往下,是元军本来的水手士兵。   三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蛮子海牙在普通士兵中间,还有些地位,尤其是一些蒙古人和色目人,张士诚没法完全架空他。   但是随着张士诚安插的人越来越多,这支水师也渐渐脱离了蛮子海牙的控制。   借着酒劲儿,蛮子海牙半真半假,把这事点给了常遇春。   兄弟……不是我不想投靠吴国公,也不是我头铁,非要杀个你死我活……我现在被卡住了。   从蛮子海牙的角度来思考这事,他如果继续留在张士诚这边,早晚会被架空权力,从水师直接踢出去,下场如何,那就不好说了,很可能非常非常惨。   逃回大都,且不说元廷风雨飘摇,蛮子海牙本身是脱脱的人,回去之后,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反观朱元璋这边,虽然降将待遇不怎么高,但是最起码有底线托着,也先帖木儿等人的情况摆在那里。   就连军中的蒙古色目士兵,也能有比较稳妥的去处。   归顺朱元璋,对蛮子海牙肯定是有好处的,也是他心中的希望。常遇春还真有点脑子,竟然摸准了他的脉,直接过来了。   但问题却不是这么简单,经过了张士诚可持续性掺沙子,蛮子海牙已经指挥不动手下人了。   “这么说……你一声令下,没法直接让所有人归顺了?”   蛮子海牙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常兄弟,你也是带兵的人,你有本事让你手下人归顺张太尉?”   常遇春更无语了,“俺没事归顺张士诚那个废物干什么?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脑子坏了,我下面的将士,能把姓常的切碎了!”   蛮子海牙再度愕然……照这么看,我这边还算不错,至少有点异心,周围的弟兄还不会对自己下手?   “那按照你的说法……需要把张士诚安插过来的人,都给解决了,才能顺利投过来?”   蛮子海牙继续摇头,“我说常兄弟,你不是傻子,睁开眼睛瞧瞧,这上百艘船只,一万多人,每个人管着一艘船,船和船就这么在大江之上。能听我号令的一船之主,不足两成。你说我下令让他们过来,那帮人能都过来吗?我要怎么办,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还能顺利控制所有船只?毕竟这一艘船,也不只是一两个听张士诚的,就连水兵都不乏张士诚的人……”   常遇春瞠目结舌,奶奶的,敢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这事情可麻烦了。   “那,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过来这一次的事情,密报张士诚?”   蛮子海牙又笑了,“我说常兄弟啊,你这个脑子真是不行……我,我怎么跟你解释呢?”蛮子海牙摸了摸怀里,掏出两锭元宝,摆在了常遇春的面前。   “你瞧瞧,同样的银子,你说哪一锭姓朱,哪一锭姓张?”   常遇春盯着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我懂了,就连这些张士诚的亲信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都各有心思。毕竟眼下我们吴国公势大,就算不想投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日后也不至于掉脑袋……行啊,你们都活得这么精啊!比没毛的猴子还鬼呢!”   蛮子海牙无奈咧嘴苦笑,“没法子,我,我也是没办法……说实话,别的我不服气,我就服吴国公说话算数,一言九鼎!说分田就分田,说不杀就不杀!人活着一个安心,我现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鲠在喉啊!”   “行了,别甩词儿了……我还不明白!当年俺当土匪的时候,就是这样!下面弟兄们心思各异,上面头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让我当大哥,自问又没有弄钱的本事。这不,我才追随了上位,才有了今天。你说说,我的眼光好不好?”   “好!”   蛮子海牙竖起两个大拇指!   “当初我要是有常老弟的眼光,我也投靠吴国公,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的。”   说到了这里,其实也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蛮子海牙有心投降,他下面人也有不少想要投降……但具体谁是怎么想的,根本闹不清楚。   所以蛮子海牙并不敢下令,鬼知道张士诚的人会不会也来一场经典的下克上?   天诛蛮子海牙!   明白了这些,也就知道能让一支兵马,成建制投降,或者起义,该多么困难!   主将的思想工作要做通了,下面的人也要争取过来,最后有了绝对把握,才能解除少数几个绊脚石……因此没有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休想成功。   而起还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聊到了这时候,常遇春也无奈了。   他算是探听明白了蛮子海牙的心思,但就这点收获,他也没法交差啊!俺老常过来,是要干成大事的,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白冒险了?   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所有人都愿意投降上位呢?   就算不是所有人,也要有九成以上……总而言之,先把这些船拐到手是真的。   常遇春在船舱里待了这一会儿,就不想离开了,这玩意平稳舒服,比起小舟可强得太多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常遇春突然看到了刚刚蛮子海牙拿出来的两个元宝,他皱着眉头,稍微思忖一阵,竟然想起了他当土匪时候,遇到的一次内讧。   当时他们抢了一个走镖的,弄到了三千两银子……当头儿的就要拿走两千,剩下才给大家伙分,可大家伙都觉得太少了,就彼此吵了起来,最后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嫌少,去找寨主啊?   结果这帮人竟然真的杀进了寨主的住处,把寨主的脑袋给砍下来了,所有银子都被抢走了。   常遇春眼珠乱转,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我说这次张士诚,给了你们多少钱?才让你们出兵过来的?”   蛮子海牙笑了,“我听说吴国公财大气粗,怎么,打算出钱收买我们?好啊,你说出一个数,让我听听!”   常遇春直接不屑冷笑,“你还是老一套的脑筋,跟山贼土匪没有什么差别!能给你多少钱,就能拿走多少钱,我们上位不搞这一套,就是为了当大家伙安心,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蛮子海牙长长出口气,无奈长叹,“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吴国公真有过人之处啊!”   “那是!”常遇春笑嘻嘻道:“老兄,我跟你讲,赶快投过来吧!你也年纪不小,就不怕哪天出了事情,把你扔到了长江喂鱼?尸骨无存!”   蛮子海牙绷着老脸,他当然害怕,可问题是他没法做主啊!   常遇春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道;“老兄,我给你出个主意……这次张士诚不是赏银了吗?你们是不是都上下扒皮,层层克扣,对吧?”   蛮子海牙下意识点头,可随即又道:“你,你不能客气点?这是规矩,规矩啊!”   常遇春也不搭理他如何辩解,而是继续道:“你听我的,就把手上的所有银子都发下去,然后散布消息,告诉下面的水兵,说赏赐了多少钱。而张士诚的亲信克扣了钱财,发到下面的肯定没有那么多。然后你就让水兵过来,看看你放钱的地方,再去抄几个张士诚亲信的地方……只要看到了钱,他们就会恼怒,就会杀人……等见了血,他们都要听你的,到时候你说诚王发怒,肯定要追究罪责。为了活命,投靠我们上位,这还不是顺理成章?”   “啊!”   蛮子海牙听完这番话,酒都醒了大半,傻傻看着常遇春,乖乖,你这招真是砒霜腌老姜,又毒又辣啊!   “常兄弟,这,这是谁告诉你的?”   常遇春嘿嘿冷笑,“你要是在土匪窝子待几年,什么都会了!放心吧,这招保证管用,我去睡一会儿,你赶快布置吧。”   说着,常遇春竟然真的在船舱的角落和衣而卧,没一会儿,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蛮子海牙目瞪口呆,你丫真绝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得手   蛮子海牙愕然半晌,他的心砰砰乱跳,脑袋瓜子嗡嗡的姓常的出的这个主意,绝对行得通。   只是利用发赏银这事,挑起内斗,趁机诛杀张士诚的势力,裹挟其余人马,拐着他们去投靠朱元璋,整个过程,只要有一处出现漏洞,估计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投靠朱元璋,是最好的选择,那就该想办法,多表现一下,让老朱另眼相看,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对了,貌似朱家军有规定,起义和投诚是不一样的。   自己这个估计不止能算得上起义,还是很有难度的主动起义,搏一搏,至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拼了!   蛮子海牙下定决心,他豁然站起,向常遇春的方向看去,发现这位还在打着呼噜。蛮子海牙着实无语,你把老子逼到前面,自己倒是安心!   罢了,这个功劳也归我了。   蛮子海牙再三确认,终于扭头出了船舱,寻找自己人,下令安排去了。   等蛮子海牙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常遇春的眼珠子缓缓睁开,黑漆漆的眸子,不停转动。   脑子坏了才能睡得着!   外人觉得咱老常是个莽夫,可咱要真是把自己活成了莽夫,那可就太莽了。   自己的计划问题不大,水师的底子是蒙古人的,张士诚又没有彻底清理,在朱强张弱的情况下,想要投靠老朱的,绝对不少。   但有一点,蛮子海牙这货的水平也就那样,很有可能把完美无缺的计划,执行的和黄河决口似的。   没有办法,咱还要帮着他拾遗补缺擦屁股啊!   常遇春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闭目思量,反复推想,渐渐的,心中有了算盘。他悄悄爬起来,出了船舱,然后去找和自己同来的十个水兵,又找到了自己的那艘小船。   别看最后这个船小,搏一搏,上百艘大船都是咱的!   当年咱也喜欢赌钱,可哪次能赢这么多啊?   身为大丈夫,还是要胸怀大志,干大事,成就大业!   常遇春思量再三,他竟然又溜回了船舱,找了一圈,他把蛮子海牙的一个令牌给找到了,随后带在身上,从现在开始,咱就是大人新提拔的斥候了。   有人要问了,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常遇春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这怎么可能啊?哪有这么开挂的?   如果你把目光转到整个水师,转到了甲板上面,你就会明白,别说偷出个令牌,就算偷着把大印拿走了,也没人管了。   常遇春这个主意,简直没法说了,庸医治标,神医治本,常遇春一剂药下去,把好好的水师给治成标本了。   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全都乱套了。   这就要说到一件事,很多人都觉得水师是个很浪漫的地方,碧海蓝天,异域风光,无尽宝藏,精神小伙很可惜,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当下的水师,或者说,哪怕几百年后,海军也不是什么浪漫的地方。   有那些错觉,,估计就是水师的人,故意欺骗你的。   首先,就算当下最大的船只,也只能用狭小紧凑,简陋逼仄来形容。   用不着海上的风浪,光是长江的波涛,就足以让人七荤八素。而且船只非常潮湿闷热,又是木质的,什么蟑螂老鼠,不要太多。   加上水兵又都是糙老爷们,很不讲卫生。   船舱里的味道可想而知。   在这么个环境下,任何食物饮水,都很容易腐败变质,只要在水上连续作战几天,下不了船,没有新鲜补给。   船上吃的东西,给狗都要嫌弃!   水兵们只能把自己当成垃圾桶,就往肚子里塞吧!   吃的差,就不免染病,提到了病水师的人简直想哭了,船上什么毛病都可能发生,皮肤溃烂,手脚溃烂,舌头生疮,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发热,瘟疫多如牛毛。   水师的非战斗减员,比起陆军,至少多三成。如果赶上了需要远航,那就瞧着吧,在船队后面甚至有鲨鱼跟着分一杯羹。   古人畏惧海洋,不愿意出海,绝对是有道理的。   仅仅是长江水师,就苦不堪言,让他们出海,还不如杀了他们。   既然水师这么难了,待遇会不会好一点呢?   对不起了,你们一帮投降过来的,还要什么待遇!   军饷克扣,军粮腐烂哪怕张士诚不想这样,他手下的人也会帮着大王分忧的。   在不做人这件事上,他们是一直不做人的。   归结起来,这就是一堆干柴,只等一颗火星,结果常遇春倒了一桶火油,结果可想而知!   首先,张士诚为了让水师出力气,他拨了三个月的军饷,送了过来。不出意外,到了下面,就只剩下半个月。   先随船队出战,等打了胜仗,还能少得了大家伙的?   张士诚的这帮亲信,威逼利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水兵们弄出来。   这破事蛮子海牙也略有耳闻,放在之前,他也挺无奈的,但是听了常遇春的主意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蛮子海牙把心一横,将自己的家底儿拿出来,还让手下人都去搬银子,送去其余船只,故意让大家伙看到。   他把人都弄走了,常遇春找到令牌,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蛮子海牙做出了第一步之后,又让人散布消息,说是朱家军厉害,这一次战斗辛苦,要一次给大家伙三个月的饷银,而且每人还有十两的恩赏,作为安家费。如果能杀敌,每颗首级六十两,战死了也有抚恤。   水手们自动屏蔽了后面的话,他们只想要三个月的饷银,还有十两的安家费!   “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钱啊!一条人命就这么多了不能克扣了,好歹要讲点良心吧!”   士兵围着那些千户,百户,管他们要钱。   大人的命令下来了,听说银子也送过来了,凭什么不给我们?   没有道理啊!   不提这事还好,可一提起来,好几个千户都炸了,还有脸说?刚刚送来的银子,有好几箱,装的都是砖头,根本没有银子,我们还要找蛮子海牙理论呢!   凭什么骗我们?   水兵们听到这话,暂时愣了愣,当真?蛮子海牙也骗人?   “别信他们的鬼话!”   在水兵的后面,突然有人大吼,“是他们把银子换成了砖块!打死这帮黑了心的乌龟王八蛋!”   说话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半截砖头,砸在了千户脑壳上。   按理说千户身手还不错,不至于躲不开。   可这位竟然打得又准又狠,直接砸得千户脑袋开花!   “反了天了!”   吃痛的千户大叫,可对方的气势更足。   “听到没有?他说咱们反了,咱们就反了,杀了狗官,拿回咱们的银子啊!”   一听银子,有人的眼珠子立刻就红了。   从古至今,有太多哗变,就是这么来的,有人闹饷,将官应付不当,火上浇油,双方互不相让,殴斗发生命案,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次的逻辑也大约如此,只不过是有人稍微起到了那么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真的只是出了点小小力气,不值一提。   数十名水兵,扑倒了千户,冲入了船舱,将里面的箱子抬出来。   果然如千户所说,里面没有多少银子,最多的都是砖头。   可就在大家伙疑惑的时候,竟然又有人翻出了不少金银细软,都是千户的私藏这下子好了,黄土泥掉到了裤裆里,不是翔也是翔了。   愤怒的水兵不由分说打死了千户,把他直接扔到了江里。   船只相距不远,这边闹起来,其他人也被惊动了,大家伙面临的情况都差不多,因此就像是瘟疫似的,疯狂传播。   每个船上,都在上演类似的场景。   水手们群情激奋,大杀千户,百户等将官要知道这些人多是张士诚安插过来的,被这么一闹,张士诚的势力直接被干掉了八成。   蛮子海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总算是成了!   他的心腹,总是迟到的恰到好处,去安抚士兵,告诉大家不要怕,搜出来的金银都是大家伙的,放心,只要听大人的,肯定有稳妥的出路。就算诚王也不能把大家伙怎么样。   蛮子海牙就差直接说了,我要带领你们投靠老朱了。   不少人也是心领神会,心说反正张士诚待人不公,投靠吴国公,也没什么不好。   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蛮子海牙大喜,就在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回大人的话,潘远带着船只跑了!”   “啊!”   蛮子海牙忍不住大惊,这个潘远是张士诚手下大将潘原明的兄弟,属于张士诚的心腹。他见事情不妙,立刻就指挥船只逃命。   蛮子海牙发愁了,他现在还没完全控制船队,万一张士诚的兵马过来,封住了去路,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此刻,突然有一艘小船,飞快冲了出去,一人立在船头,手持铁枪,昂然虎视。他的船小顺风,如箭射一般,迅速接近对方的大船。   船上士兵惊觉,见常遇春追到了眼前,急忙拿长枪戳他。   哪知道常遇春抓住了长枪,顺势一跃,竟然跳上了比自己船只高了数尺的敌人甲板常遇春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连续杀了十数人之后,将潘远俘虏。   以小船夺大船,朱家军的人,都是这么猛的吗?   蛮子海牙只剩下瞠目结舌,常遇春却是有些烦恼,一下子弄了上百艘战船,还不知道要写多少字的战斗总结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军心   大船劈波斩浪,自北而南,直入江阴。   站在码头的王弼不停揉着眼睛,生怕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要不是身在梦中,哪能见到此情此景啊?   常遇春只身一艘小船过去,回来的时候,百多艘巨舰,一万多水兵,铺天盖地而来,这是多大的功劳?   王弼都不敢想,这个常遇春真是神人猛将啊!   “都给我吹得响亮一些,欢迎指挥使凯旋而归!”   根本不用王弼多了,码头上载歌载舞,龙腾虎跃,鼓乐之声,惊天动地……甚至吸引来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此情此景震撼了,跟着一起欢呼,声震云霄。   常遇春立身船头,老脸涨得通红,此情此景,比最烈的酒,还要凶猛十倍。让人晕晕乎乎,微醺的感觉,着实美妙!   “王弼,俺回来了!”   常遇春从船上下来,踏上陆地,兴奋大吼!   “将军神威!凯旋而归!”   码头上的士兵高声大喊,气氛到达了沸腾的顶点。   王弼冲过来,单膝点地,用最正式的礼节,迎接常遇春。   “指挥使立下天大功劳,取江阴,收水师,必定名震天下,四海皆知!”   常遇春眼珠子瞪得老大,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伸手,把王弼也拉起来了。   “你啊,这一次功劳也不小,破江阴你是首功,这一次我去劝降,你又在家里坐镇,让俺安心。这么大的功劳……”常遇春突然压低声音,“那个给上位的战报,就由你来写吧!你想分多少过去,俺都不管,算俺求你了!”   王弼顿时瞠目结舌,继而哭笑不得。   堂堂大将,竟然被战斗总结弄得焦头烂额,也是无语了。   常遇春这一次单人劝降一个船队,论起难度,比起吴大头单骑抓人,可要难多了。毕竟吴大头那只是趁虚抓人,常遇春这一次是拐回了一整支舰队。   实话,他都不知道上位会怎么赏赐……总而言之,这一次常遇春是头顶着天,下巴抵着地,天地之间,就剩下他这张大脸了。   “指挥使,这个总结我写,不过我肯定会如实上奏,你也知道,咱们军中可不兴谎报军情。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王弼是个老实的人,果然在原原本本了解了经过之后,立刻写成战报,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湖州方向,交给了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心情大好,攻击张士诚的战役,进展神速,徐达从湖州南下之后,已经扫荡了杭州外围,刚刚拿下了余杭。   已经渐渐形成合围态势,杭州已经成熟了八成,离着到手也不远了。   胡大海也拿下了无锡,他这一战打得也相当漂亮……在攻城中,胡大海充分发挥了火药的威力。   胡大海让儿子胡关住统领土营,专门负责土木掘进,挖地道,用老北京的手段破城。   在地道挖得差不多的时候,塞进去火药,接着就是剧烈爆炸,无锡城开了一个口子……胡大海提着利斧,领着部下,一口气杀进去,又下一城!   如果没有常遇春的超常发挥,胡大海绝对是这一战最亮眼的将星。   奈何常遇春这个战果太牛逼了。   一个江阴,一个水师,都不知道哪个是买的,哪个是送的?   故此朱元璋在看战报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   “先生,先生……常遇春打得好,计谋也好。智勇兼备,果然是好!”   能让老朱连连夸奖,常遇春在诸将当中,也是屈指可数了。   “先生,你咱该怎么赏赐常遇春?”   张希孟心中有数,故此笑道:“主公,咱们的确又需要调整军制了,要给诸将更高的位置,统帅更多的兵马……不过我不建议立刻给常遇春奖励,毕竟还有徐达,常遇春的功劳再大,也只是战术性的,只有拿下杭州,才能影响整个大局!”   朱元璋略沉吟,就主动笑道:“咱果然是高兴糊涂了,确实杭州更重要……只不过常遇春这一次弄来了这么多大船,一改水师薄弱的境遇,让咱有了在长江横行的本钱,无论怎么,这都是一大功劳,咱记下了。”   老朱话一向是算数的,很显然等到战后封赏,常遇春在诸将当中,必定脱颖而出,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朱想了想,突然又道:“先生,你收服了蛮子海牙的水师,对杭州的战局,就没有一点用处吗?”   张希孟下意识点头,“怎么会没用,我军士气大振,张士诚丧胆,还有……”   “还有什么?”朱元璋笑呵呵追问。   张希孟皱眉头,努力思索,迟疑道:“主公,你,你不会想从海上去攻击杭州吧?”   朱元璋微微摇头,“只怕还不行,不过咱倒是想截断南北,让张士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张希孟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还好,老朱没有失去理智。   蛮子海牙这一支水师,装备不错,甚至大船都是海上可以使用的。   但是他们士气低落,组织混乱,各色人物,混杂其中,真的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而且沿海的城镇还在张士诚手里,如果强行出海,就会得不到补给。   再有就是方国珍!   哪怕拿到了这一支水师,在船队上,朱家军还远远比不了,海上起家的方国珍。   过早突入海上,万一刺激了方国珍,让他跟张士诚合作,那情况就糟糕了。张希孟还是希望专注抽打张士诚,把这货打服了,再对付下一个目标,不然树敌太多,容易翻船。   “主公,如果仅仅限于长江作战,我觉得完全可以。但是从王弼所,这支水师有元廷长江水师的底子,又被张士诚掺了沙子,现在刚刚经历大乱,杀死了不少统兵将官。我怕军心涣散,无力再战,必须要整顿一些时候才行。”   朱元璋神色淡然,他已经理解了张希孟的思路,这些想法一点错都没有,但很可惜,张希孟却没有真正领会朱元璋的意图……或者老朱境界提升飞快,尤其是在用兵这一件事上,他本来就比张希孟有天赋多了。   “先生,张士诚这人,不过是守家的老犬,现在他或许会出兵杭州,给咱们添乱……可若是咱们的水师在长江上走一圈,让常熟、嘉定、昆山等地的兵马,看到咱们的旗号,透漏出威胁苏州的架势,咱敢张士诚必定惶恐不安,不敢派兵。咱是要把张士诚锁在苏州城!”   这下子把话明白了,张希孟思索再三,不由得要赞一句,主公高见!   老朱并不是要真打,只是示威。   这样一来,作战的难度就直线下降。   但是让一支刚刚归降的水师,执行对旧主的威慑,还是很困难,很困难,人心这个东西,实在是太玄妙了。   哪怕被裹挟着投靠了朱元璋,鬼知道还有没有人心向张士诚?   “主公,咱们需要有一种快速安定人心的东西!”   老朱笑着点头,“没错,先生以为是什么?”   “田地!”   君臣两个,十分有默契地异口同声,随后哈哈大笑。   局面的确是越来越好,距离称王,真的不远了,或许要不了多久,都可以考虑称帝的问题了。   天降大任,朱元璋直觉肩头沉甸甸的。   ……   “大家伙听着,喜讯,天大的喜讯!”   江阴码头的水兵营地,突然有人高声大喊,惊动了所有人。   “怎么回事?捡了狗头金了?值得这么高兴?”   好些水兵都忍不住抱怨。   他们已经过来了好几天,朱将军的待遇是真的不错,米面蔬菜,供应充足,还有一些肉蛋,不少人都吃胖了。   但是朱家军管理也着实严格,严禁他们离开营地,也不许赌钱,更不许溜出去逛青楼。   有几个水兵想要姑娘,结果被朱家军的士兵训斥了一顿,还让他们当众反省。   总而言之,就是两种治军思路,两个次元的兵马,碰在一起,不可能不发生冲突。   果然,有一些人也生出了异样的念头,觉得朱家军不自由,不能随心所欲,什么都不许做,仿佛被关在了笼子里,好好的人,都成了罪犯,这和大牢有什么区别!   众人对所谓的喜讯已经没有多少期待的,无非就是送来两口大肥猪,或者三只羊,几筐鸡蛋,除了吃得好,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过实话,也正是因为吃得好,才没有出现逃兵,有再多的心思,只要一想到下顿饭,人生就有了色彩。   “这一次可不是下顿饭的事情,是下半辈子……不,是好几辈子的事情!”   送信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告示,冲着众人高高举起。   “上位已经下令了,从镇江到江阴,挑选沿江土地,授予水师将士,每人可得田三十亩左右,是当地民户的两倍!首批田契不日送达。”   “什么?”   有人似乎没有听明白,“给,给咱们田了?”   “这么快?”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   “没错,上位还了,将士辛苦,要求尽快帮着大家伙安家,让咱们能娶到婆娘!”   传达命令的士兵咧嘴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哭了……再看其他的人,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狂吼起来。   “上位万岁!”   “上位万万岁!” 第二百九十章 神将常遇春   “大家请看,这一片土地,西边紧挨着西津渡口,有运河纵贯,土地肥沃,还有灌溉,在镇江府也算是顶好的土地了,暂时划出两千亩,分给六百五十名弟兄。除土地之外,还有宅地基,有家眷的,急需房舍,只能暂时征集旧房。。。如果不着急的,今年秋收之后,就会安排人员,给大家伙建房,明天就能住进去了。”   郑遇春笑呵呵给大家伙介绍着……郑遇春不是常遇春,他是最早一批追随朱元璋的淮西老乡,属于老朱的心腹。   论起打仗,这些淮西汉子自不必多说,郑遇春还是朱家军这一批人里,识字最多,读书最努力的。   这可绝对没有夸张的意思,还没渡江之前,他就时常请教张希孟,还借书,抄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捧着小册子,借着月光读书,简直成了当时军营的趣谈。   只不多郑遇春这人行事低调,大家伙都不太注意他。   就是在前不久,郭兴被提拔为第一个训导员之后,老朱亲自考察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郑遇春,把他从副指挥使的位置调开,升任水师训导员。   这一次专门过来,协助接管水师。   郑遇春很有趣,在他粗犷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很细腻的心。   “弟兄们,这一大片地,当初还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所有……所谓千年田,八百主。土地买卖兼并,似乎是寻常的事情,为什么咱们朱家军要管得这么严?难道多占几亩田不好吗?”   “要我说啊,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放开了手脚,那也是张俊这种人能多占田亩,他们土地广阔,每年光是租子,就能收几十万石。普通人哪有什么本事,守住自家的土地?还不是要租人家的田亩,乖乖交租子?”   “咱们讲的是人人都有一块田,不算太大,不能让你们坐享其成,但最起码不会饿死,不用被逼着去租别人的田。一家几口人,留几个劳力在家务农,有本事的就出去挣钱,把孩子送进学堂,如果运气好,孩子够聪明,会读书,就能光宗耀祖,改换门庭。如果没那个本事,回家种田养猪,照样过日子。这就是咱们朱家军的主张,恐怕没法让你一步登天,但不会落到地狱里面,能挺直腰杆,做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郑遇春耐心讲着,领着这些水兵,在田埂上走着,看着一块块的标记,原来土地已经划分好了,最后确认之后,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田契。诚如郑遇春所讲,这么一块地,没法让你大富大贵,但确实能够衣食无忧。   而且朱家军处处提倡公平,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每一个得到土地的人,都会站在一起。如果有谁想倚仗权势,多侵占土地,其他人出于担忧,也会反对兼并的。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基本盘够大,够牢靠,想要改变的难度就越大。   当然了,如果把田亩制度,弄得乱七八糟,有官田,也有民田,还有一些人可以免税免役,谁都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当均田制受到冲击的时候,也没法形成合力,也就保持不住成果了。   郑遇春领着大家伙观看土地,讲解政策,又去了已经分田的百姓家里,去看看他们的吃穿住房。   齐整的院落,土坯瓦顶,最让人惊讶的就是仓库里的稻谷,慢慢的一间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满满的。   而且农民还告诉大家伙,等明年的时候,就换成砖瓦房,等新房建起来,就给儿子说媳妇,要是过一两年,他们这个家,还能添人进口,过得更好!   这一天走下来,水兵们是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这就是他们能享受到的生活,准确说,他们会过得更好,因为士兵的田亩数量是普通农户的两倍。   最最关键,这些不是对某个人的特殊恩赏,而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会被轻易剥夺,毕竟没有谁敢直面成千上万的水兵。   参观之后,第二天就有三百多份田契发了下来……朱家军的效率让所有人惊叹。所有拿到了田契的水兵,都乐得开了花,他们捧着田契,在每个船上出没,讲均田是怎么回事,讲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太丰富的词汇,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可即便如此,每次讲述,周围的人都会侧耳倾听,到了关键之处,还会发出由衷的赞叹欣喜。   总算熬出来了,日后有盼头了。   授田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彻底弄清楚了水师有多少人。   要知道这可是从大元朝到张士诚,都没有弄清楚的超级难题。   哪怕蛮子海牙也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是多少人。   “这有什么难的?所有将士都在我们的名册上有了记录。我们只要一声令下,把士兵集中起来,让后按照名册,挨个清点。该有多少人,有没有缺额,有没有冒名顶替,有没有一个人领几份军饷,这不全都一目了然了。谁还不想要土地,不登记名字,就分不到,登记了两次,点名的时候,有一个不到,就会遭到调查,取消分田资格……”郑遇春笑呵呵道:“蛮子海牙将军,这就是我们清查空额的法子,真没有什么难的,你说是不是?”   蛮子海牙哭了,这还不难?   我们大元朝可是连第一步走迈不出去啊!当然了,张士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能说朱家军这个奇葩,在掌握了均田之后,不论是对将士,还是对百姓,掌控能力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地方上,出工,兴修水利,架桥铺路,办学堂,治理水患,这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地是自己的,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在乡村可是会失去立足之地的。而且随着人口增加,以后还会有重新划分土地的时候,万一因为自己的问题,失去了下一次的分配权力,谁也承受不起。   民间如此,军中也是如此。   拿了双份土地,如果打仗还不卖力气,能对得起上位吗?   很多从元朝就开始从军的老人都在念叨着,过去到了战场上,朝天上射两箭,就对得起发的那点粮饷了。   毕竟就凭那点七扣八扣的军饷,腐烂变质的军粮,让我们卖命,那我们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现在可不一样,该给的都给了,要是还不卖力气,那就是咱们没有良心,不配做人了。   真的,仅仅就是几天的功夫,水师士兵就脱胎换骨,人还是那些人,但是大家伙更听话了,军服战袄穿起来,一个个都跟新郎官似的。   更有人主动训练,弓箭刀枪,摩拳擦掌,要给上位立功杀敌。   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景,让蛮子海牙都感觉到了心潮澎湃。   “不服不行啊!朱家军果然厉害!”   感叹之后,蛮子海牙竟然也主动请战了。   “我看可以出师,就算不真打,也能吓唬吓唬张士诚,告诉他,淮东的兵马都不安全了,让他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面对他的请战,常遇春,郑遇春,包括王弼,都大为赞同,既然如此,那就开干!   经过迅速整顿,包括廖永忠部水师,一共集结了一百五十艘大小战船,由常遇春亲自统御,蛮子海牙和廖永忠担任副手,从江阴出发,前出长江口!   到了登船出发的时候,这些士兵又大开眼界……腊肉腊鱼,各种辣味,活鸡活鸭,萝卜白菜,红豆绿豆,全都送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有专门的木桶,里面封着米酒。   虽然老朱严厉禁酒,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没法禁止。   那就是水师。   普通清水放在船上,很快就会变质,只有酒水才能够保存……这也是几乎所有水手都是酒蒙子的原因所在。   至少在海水淡化技术出现之前,都是这样的。   看着一个个飘着酒香的木桶,常遇春的酒虫都苏醒了……奶奶的,要不俺转行当水师算了。天天都能喝酒,这是多大的福气!   这些归顺的水兵,面对如此丰富的物资供应,也是瞠目结舌,这要是不卖力气,简直不配做人了!   “全军……扬帆出征!”   伴随着鲜红的大旗,在桅杆上飞扬。朱家军水师从江阴出来,浩浩荡荡,江北的通州,虽然是张士诚的地盘,但只剩下不到五十艘船,躲在港口,瑟瑟发抖。   南边是常熟的福山港,此刻也是福气不在,只剩下战战兢兢。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明明是我们的船队,这还不到十天,怎么就姓朱了?   其实自从蛮子海牙领着水师投降,张士诚就得到了急报,本来他还想派兄弟张士信去援助杭州,结果生生被打断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蛮子海牙靠不住!朱元璋,你也太狠了!你把我的水师拿走,还来打我,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张士诚现在也就剩下无能狂怒了。   现在他的担忧已经不只是杭州了,苏州也不安全,淮东还有十万精兵,还有那么多盐场!可要了命了!   处处着火,叫我如何是好?   就在张士诚快要疯掉的时候,常遇春率领着船队距离长江口已经不远了。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了指江南岸,似乎有一条河,流入长江,在岸边有一处镇子。   蛮子海牙很熟悉长江的情况,就主动道:“那里是刘家港,里面还有个天妃宫,据说非常灵验。”   “天妃?”   “就是妈祖!法力高深,德昭日月。专门保佑海上的船只水手,大元……每次从南方起运漕粮,都必须到天妃宫祭拜,祈求庇护,这样才能平安顺遂。”   常遇春一惊,“真的这么灵验?”   蛮子海牙咧嘴,也不好说啊,“就是求个安心吧!反正海上的人都信这个!”   常遇春想了想,郑重点头,“既然都信,咱们也不能怠慢!我要去祭奠!”   常遇春这个家伙竟然真的指挥着水师,首先抢占了刘家港,随后带着贡品礼物,从船上下来,登陆到了天妃宫。   他还掸了掸衣服,格外正式,步入大堂之后,老老实实跪倒。   “弟子常遇春,盗匪起家,幸遇明主,破江阴,得水师。如今弟子要行舟师江海之上,灭逆元走狗张九四,弟子兴兵,不为杀戮,只为救民!若天妃娘娘有知,敬请保佑弟子……”   说话之间,常遇春取出一百个张士诚铸造的天佑通宝,沉声道:“若准弟子之请,就让这一百枚铜钱,尽数正面向上!”   说完之后,常遇春果然一抛,等铜钱落地之后,一百枚不多不少,全都正面向上,随着常遇春上香的人,无不骇然敬畏。   “将军真神人也!”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人间之屑   常遇春盯着眼前的铜钱,突然放声大笑,“可笑张士诚,弄巧成拙。他铸天佑通宝,结果天不佑他!这都是张士诚失德,天厌地弃,神灵不护,此战,我们必胜!”   所有铜钱悉数正面,加上常遇春的这番话,迅速在船队中间传播开了。。。   士兵们立刻惊为天人,对常遇春是五体投地,佩服到了不行。   说来说去,他们毕竟是刚刚归附不久,虽然靠着一张田契,拴住了大多数人的心,但总是缺那么一点百炼成钢,千锤万凿的坚韧。   加上要面对不久之前的主子,常遇春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大,所以才完了这么一手,貌似是哪位名将用过的故智,他也是偶尔听张希孟提到过,想来这些水兵应该不知道。   常遇春这么大动干戈,其实是他跟蛮子海牙聊过之后,得知了一个消息,目下张士诚依旧向元廷解送漕粮,每年的数目不算多,只是区区十一万石而已。   而蛮子海牙的船队,就负责保护过这批漕粮。   听到这个消息,常遇春都气得笑了,好一个不要脸的张士诚,你还廷孝顺的!说是归降了元廷,就真的给元廷送粮食,老子岂能让你把这些民脂民膏,白白送给大都的昏君?   常遇春询问,粮船是从哪里出发的?蛮子海牙告诉他,原本船队就是从江阴集结,后来考虑到离着朱家军太近,就放到了松江府的上海县。   没错,此时的上海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县。   松江一府是在元代升格的,原本只有华亭县,升格之后的松江府依旧下辖华亭县,同时又增设上海县。   由于地处长江入海口,水热条件优越,土壤肥沃,是重要的粮食产区……别看张士诚需要从朱元璋那里弄粮食,但是每年该给元廷的漕粮,还是会如数送去的。   对此张士诚还有一番精妙的逻辑:输漕粮大都,蒙古人得以饱食,方可以大刀阔斧,剿灭韩宋刘福通。福通灭,则朱重八孤立无援,必然一败涂地,身首异处。吾非为大元送漕粮,实为自家除一心腹大患。   大概的意思就是曲线抗朱吧!   当然了这套话也只是张士诚自己相信罢了,毕竟稍微有点智商的都明白,以元廷的贪婪程度,送去这点粮食,还不够上面的人层层盘剥的,别说拿来对付朱元璋了,能有多少用在刘福通身上,都不好说。   说到底,怂就是怂。   面对老朱,张士诚需要想的不是如何对付老朱,而是要让人相信,自己能对付老朱……是让朱元璋相信吗?   不!   是让苏州的百姓相信,朱元璋知道他没有!   就是这么个自欺欺人的办法,如今也遇到了危险,常遇春愣是要把骗局拆穿了,你说这个人该多可恶吧!   “弟兄们,这些粮食都是民脂民膏,不该拿来豢养昏君奸臣……张士诚不要脸,咱们就帮他把脸找回来!传我的命令,立刻抽调两千精锐,随我登陆,袭击上海县,把粮食抢走!”   能跟着神将并肩作战,天妃都会保佑的。   一时间无数人嗷嗷喊着要加入,最后常遇春从超过五千人当中,挑出了两千一百五十人,这些人随着常遇春登陆之后,毫不犹豫直扑上海。   不得不说,蛮子海牙率领水师,成建制投靠朱元璋,对张士诚造成的打击太大了。过去张士诚在江面有优势,他并不需要像朱家军一样,沿江设立烽火台,建立预警系统。   可骤然拿去了水师优势,张士诚的兵马就捉襟见肘了。   他要在常熟屯驻大军,防止江阴和无锡方向的朱家军,又要在苏州安排重兵,保住老巢,另外杭州那边还在打,处处都是烽火,你让他能怎么办?   结果就是常遇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杀向了上海县,几乎没有遇上任何的阻拦。   驻守上海县的不是什么大将,而是一个文官,是张士诚的参军俞思齐,是泰州人。其实最初张士诚也是不愿意给元廷送粮食的,但是这位格外坚持。   他还说过去是贼匪,如今是大元之臣,岂能不进贡天子?难道要和朱元璋那种匪类相提并论吗?   提到了朱元璋三个字,张士诚立刻上头了。   没错,咱是大元忠臣,咱背后还有元廷,还有那么多忠臣良将,用不着害怕姓朱的。这个漕粮必须送!   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特意让俞思齐负责此事。   每年的夏粮,秋粮收获之前,俞思齐就会在上海督办漕粮,优先装船起运,送去大都。   当漕粮送出去,心就安定了许多,这一刻他们又和大元朝在一起了。   今年又是督办夏粮的时候,俞思齐早早赶来。   他亲自部署,下令衙门的差役提前到各个村社,去知会那些往日帮忙征粮的大户,今年务必要按时完成任务,谁敢抗拒,严惩不贷。   可就在俞思齐下令之后不久,就有几个大户过来叫苦了。   “参军大人,非是我等不愿意为国出力,实在是今年水患严重,四月份发桃花汛,好些田地都被淹了,牲口、粮食、百姓,被卷走了好些,就连我们的田庄也多有损失,着实是拿不出更多,还请参军大人可怜啊!”   另一个大户也跟着道:“是啊,现在无日不战,本来各种杂税摊派就多,又是出钱,又是出人。再加上总有人传言,说是朱元璋那边给分田,还田赋轻,百姓人心不稳,我们怕……”   “怕什么?”   俞思齐骤然拍桌子,怒吼道:“我问你们,怕什么?”   几个富户被他的声色俱厉吓到了,竟然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思齐却是怒气冲冲,指点着这帮富户,厉声斥责。   “你们都是猪吗?下面传朱元璋的事情,你们也不管?等着让那些刁民都起来,把你们挨个砍头,首级挂在城门楼上?”   “早就告诉你们了!对付那些刁民,不能太心慈手软。你们要让他们半死不活着,地方才能太平。有灾了怕什么?有灾更要让他们出力,共体时艰!他们不是没有被冲走吗?就该感恩戴德。老老实实干活,好好耕田种地,别没事想些没用的。”   “你们该有个算计,上海地方的田好,产量比别的地方多。一亩田,朝廷拿走四成,你们再拿走四成,剩下的两成也够老百姓吃喝了……吃不上干的还能喝稀的,最不济也能下河摸点鱼虾,总而言之,饿不死就是了。你们要让他们每天除了干活吃饭,就没有别的心思想别的,不能让他们闲下来,懂吗?”   面对俞思齐的悉心教导,这帮富户都听得傻了……我们扪心自问,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跟您比起来,我们还是差得太远了。   什么叫人间之屑啊!   既然参军大人都这么说,富户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遵旨,就没有别的了。   快点下手吧!   其实俞思齐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想要四成,衙门的书吏差役,他们也要一份,富户拿走四成田租,富户手下的家丁打手也要拿一份。   毕竟盘剥得越狠,就越要有足够的打手帮忙。   不然的话,只是一个富户站在村里,张口就管老百姓要田租,看看打死你不!   结果就是地方上一下子就乱套了,老百姓为了躲避税粮地租,干脆把粮食扔在了地里,反正收回去还要被抢,不如逃遁海上,随便找个地方藏身,反正都没有活路了,又何必给那些人出力气。   也有一些村寨的百姓,不甘心被盘剥,他们凑在了一起,把青壮都选拔出来,粮还是要收的,但是敢来征粮,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宁可战死,也不给一粒粮食。   老百姓也是被逼到了墙角,再也没有退路了,民不畏死,粮食就在这里,放马过来吧!   而就在这时候,有一队兵马,自江岸登陆,奔着上海杀来,据说是要找俞思齐算账的,听到这话,老百姓都激动哭了。   这个该死的畜生,终于有老天要收他了。   老人家把藏在家里,最后的一点粮食拿出来,犒劳将士……青壮小伙子们,结成队伍,拿着简陋的长矛大刀,在前面带路。   就这样,常遇春率领着兵马,没有任何阻拦,就杀到了上海县城外面。   面对朱家军神兵天降,俞思齐都傻了,坐在那里,呆呆望着前面,“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这位不停念叨,竟然不会说别的了。   手下还有个领兵的将领,他看不下去了,气哼哼打断了俞思齐的嘟囔。   “大人受大王之命前来,如今朱贼杀来。大人怎么可以自乱阵脚。末将愿意领兵守城,大人可以坐镇城中,调拨兵马,向大王求援,总不能辜负了大王之恩吧!”   “大王,大王!对,还有大王!”   俞思齐仿佛如梦方醒,还能指望张士诚呢!   他勉强镇定一下,“你说得对,现在就去戒备朱贼,我,我自有打算!”   打发走了手下,俞思齐突然一跃而起,冲到了县衙后面,抓起一匹马,带着两个心腹,趁着关城门之前,冲出了县城,直奔苏州而去。   只不过他们还没跑出来多远,就被一队民兵发现了,有人认出了俞思齐,两个随从吓得掉头就跑。   俞思齐也想跑,可偏偏他的马不听话,把他掀到了地上,摔得几乎昏厥……当他挣扎要逃跑的时候,一只穿在草鞋的大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背上!   “畜生!狗官!你也有今天!”   又有民兵过来,抓起俞思齐,也不由分说,把他拖到了一堆热气腾腾的马粪前面,把脑袋狠狠按了下去。   俞思齐痛苦哀嚎,被塞了一嘴马粪,熏得没了半条命。   这还不算完,民兵又拖着他,到了一片泥潭前,把俞思齐按在里面,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被淹得昏死过去,民兵纷纷跳到了他的身上,用力践踏,全身的骨头都被踩碎,七窍流血,骨肉化为泥浆,死在了一群只配半死不活的老百姓手里!   没有比这个下场更合理的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回上位的话,指挥使常遇春已经携船队攻陷上海县,正在张士诚的背后,翻江倒海!”郭英大声向朱元璋汇报消息,声音之中,止不住的喜悦。   朱元璋默然端坐,沉吟思索,片刻后竟然一跃而起,直扑到桌案前面,盯着地图,反复看了一阵,又拿手划来划去,最后老朱竟然止不住仰天大笑,开怀欣慰……   他急忙道:“快请张先生过来!”   郭英答应,朱元璋趁着这功夫,又看了看地图,心中大悦。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彻底击败张士诚的希望。   实话,别看这一次朱家军高歌猛进,打得很顺利。但事实上张士诚也表现可圈可点,这话真的不是讽刺他,只是老张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   试想一下,朱家军全线开战,几十万人马压过来,千里战线,江南江北,到处烽火,张士诚能保持不崩,已经很是了得了。   江北的冯国用可是朱家军里面,公认文武双全的大将,他竟然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可见张士诚在高邮等地,究竟有多高的威望,毕竟他就是盐工起家,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   江南这边,张士诚的确拉胯,但是也要看他面对的敌人,本身是悍将也就罢了,手下士兵还得到了强化,又有充足的供应,加上老朱对大局的把控。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凑到了一起,万万没有输掉战争的道理。   但是即便如此,老朱也没有觉得能一下子灭掉张士诚。   他只是想拿下杭州,打开局面。毕竟能在这个乱世,雄踞一方,谁能没有一点本钱,轻敌可不是成大事的人。   不过这一切随着常遇春的突破,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因为常遇春找到了张士诚的薄弱之处,千里战线,张士诚最弱的就是后方,偏偏常遇春在他屁股上点了一把火!   上海县拿到手了,接下来就可以夺取华亭,没了松江府,苏州就腹背受敌,任凭张士诚有多大的本事,到了这一步,就算有回天之力,也是无可奈何了。   老朱紧张地搓着手,虽然张士诚不是他最大的敌手,但也能排的进前三了,能灭掉张士诚,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一句话,老朱已经占据了绝佳的位置,满手都是好牌……可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不能把好牌打废了。   正在他权衡思索的时候,一个人到了老朱的身后。   朱元璋头也不回,直接道:“先生觉得该如何拿捏张九四?”   张希孟在过来的路上,已经从郭英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也快速盘算了一下,心里也有了计较。   “主公,张士诚曾经城池尽失,困守高邮一城,面对几十万人马,足足熬了几个月之久,还让他等到了胜利。不管是元廷昏庸也好,还是他侥幸也罢。此刻全军压上,搞不好张士诚就会重新想起当年的事情,如果他困守苏州,数月不降,主公又该如何应付?”   短短几句话,就让朱元璋从兴奋回到了冷静,他已经知道自己刚刚在犹豫思索什么了。   “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主公,困兽之斗,殊死一搏,我们不能小觑张士诚。按照我的想法,这一次依旧是要求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仅仅是这样?”老朱皱眉头。   “再有……让他把唐肃放回来!”   “这个……”老朱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对了,自己的使者还在那边呢!朱元璋越想越气,“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张士诚竟然囚禁使者,小觑咱们,真不该让他活着!”   张希孟突然一笑,“主公,如果张士诚答应了这个条件,其实也就等于认输了,离着垮台也就是一步之遥了。我这么干,无非是怕他鱼死网破罢了。”   朱元璋再度吃惊,只要让张士诚答应和元廷决裂,就能灭了张士诚?   这个道理在哪里?   老朱反复思忖,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眼睛发亮,忍不住大笑,“先生啊,你这招可太高了!”   老朱着实兴奋,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张士诚瓦解冰消,彻底覆灭。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特意让人叫来了杨宪,让他前去出使苏州。   杨宪领命之后,没有走陆路,而是选择了太湖,直接出现在了苏州城外。   “我乃吴国公随军参议杨宪,奉命前来拜见元廷太尉张士诚!”   杨宪连着大吼两遍,城门口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朱家军的人?   还不抓起来!   他们张牙舞爪,手里挥动兵器,凶神恶煞似的冲过来。   杨宪却是微微冷笑,“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奉命送信而来,你们何必如狼似虎的?我随着你们去见诚王就是了。”   这帮士兵瞧了瞧,果然就是杨宪一个,也挺尴尬的。不过一想到是朱家军过来的,他们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这些日子早就被朱家军吓到了,到处都是败仗,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让他们如何不紧张!   “你留在城门口,不许乱动,我们去通报。”   不多时,有人过来,把杨宪带着,到了王府,一股子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口的石狮子都硕大无比,雕刻得十分用心。   光是这两个石狮子,估计就要上万两之多。   真是奇观误国啊!   杨宪微微感叹,对于张士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也不废话,直接到了王府大殿。   自从接连失败之后,张士诚已经对手下的那帮废物文人不报什么期望了,因此可以发现,在他这边,已经看不着那些人了,只有徐义、李伯升、吕珍等将领,还有参军黄敬夫、蔡彦文、叶德新等人。   至于高明之流,还是有多远滚润多远吧!   本王就是被你们这帮虫豸害了!   “你叫杨宪?竟然有胆过来?”   杨宪微微一笑,“我奉上位之命而来,又有什么好怕的!”   张士诚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朱元璋又想干什么?他要是以为自己赢了,可以予取予求,那他就错了,俺连脱脱的百万大军都不怕,更不会害怕他!”   杨宪淡淡一笑,“诚王,你这话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家上位就是想让你去掉元廷太尉官职,幡然悔悟,联手抗元……到了今天,我家上位还是这个意思,只是为求抗元而来!”   “抗元?光是抗元?”张士诚眉头紧皱,出这话,谁信啊?现在老朱优势这么大,包括自己都要承认,仗打得很不好看,他大可以多要些好处,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此时吕珍已经迫不及待怒道:“不要再骗人了,你们夺了江阴,夺了无锡,又怂恿蛮子海牙投降,你们卑鄙无耻,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咱们决一个生死出来!”   杨宪忍不住想笑,一个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的!   “诚王陛下,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我家上位自始至终,都是希望能先灭掉元廷,这也是义军举事的原因所在。诚王却倒行逆施,接受诏安,成了元廷太尉。此事我家上位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至于战场交锋,谁胜谁败,这就是看各自手段的事情,我也不想多了。总而言之,只要诚王一句话,你愿意抗元,我们一切好谈。”   张士诚骤然深吸口气,“此话当真?”   杨宪一笑,“我来的时候,上位已经下令,让徐达将军暂缓攻势,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报告,这就是我们的诚意,还请称王仔细思量。”   张士诚咬了咬牙,眼珠乱转,他一时竟然也不知道朱家军打得什么主意了。   “好吧,事关重大,我还要商议一二。”   杨宪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张士诚让人把杨宪带下去,还给他安排了一处不错的馆驿休息,待遇可比唐肃强了一万倍。   杨宪到来,消息迅速传开,朱家军再度要求张士诚放弃元廷太尉,一心抗元,也被众人知晓。   “张士诚完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怅然,毕竟一个意气风发的豪杰,短短几年走到了这一步,也是值得感叹啊!   “青丘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去掉太尉称号,也没有什么吧!”王行不解。   高启呵呵一笑,“看似是个名号,其实大有干系,张士诚为什么要选择诏安?”   王行道:“他,他不是吴国公对手,治下不宁,他才祈求元廷诏安,以此安抚人心!”   高启点头,“那为什么诏安,就能安抚人心?”   “这个……”王行有些迟疑,他一时间还想不通。   高启笑呵呵道:“你瞧瞧他身边的人就知道了,多少是元廷旧臣?还有多少是苏杭大户豪强?”   王行一惊,他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青丘兄是,张士诚靠着元廷威势,才能维持局面?”   高启一笑,“吴国公有重建乾坤之心,奈何张士诚没有,他接受元廷诏安,无非是告诉这些人,他还会遵照元廷的规矩,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只不过是上面从元廷换成了诚王罢了!”   王行面色大变,颤抖道:“这,这么,只要张士诚去了大元太尉的名号,立刻就会人心尽失,土崩瓦解了?”   “差不多吧,不过还会有些人留在张士诚的身边。”   “什么人?”   “贪财好利的无德小人!”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王行从高启这里出来,刚回到王府,就得到消息,张士诚请杨宪过去,要好好谈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张士诚大喇喇斜靠在宝座上,还把一只脚提上来,颇有些类似佛像当中的逍遥坐,居高临下,很是轻松自在。   “杨宪,俺和元廷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若是俺答应抗元,你们吴国公怎么说?能不能把那些城镇都还给俺?”   “能!”   杨宪答应很干脆。。。   这下子倒是把张士诚弄得迷糊了,包括扩张士诚的手下,都有些迷糊,他突然探身,正色道:“你说的可是实话?不是在哄骗俺吧?”   杨宪淡然一笑,“诚王殿下,我这次过来,就是开诚布公地谈。总不能因为你说一句放弃太尉官职,我们就把一切都还给你,两边相安无事,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条件。核心还是那句话,你要放弃元廷官职,要准许抗元义士在苏杭之地宣扬抗元主张。还有,你的手下有太多元廷旧臣,你还继续执行元廷弊政,给元廷供应漕粮……这些事情只怕都是不妥的。总而言之,你要和元廷决裂,然后站在抗元的这一边,做出实际的行动来,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谈。”   张士诚眉头挑动,渐渐的呼吸急促,突然怒道:“杨宪,你不老实!你明明说了,只要去了太尉称号,就可以相安无事。结果你又谈了这么多条件,你把俺老张当成傻子吗?”   杨宪从容不迫,“诚王殿下,人与人之间交往,贵在一颗真心。我家上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主张。这几年下来,张丞相,朱参政,宋学士,还有无数的当世硕儒,反复讨论,激烈辩论,最后拿出了我们的主张,归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去太尉名号,决心反元,就是完成前八个字,在元廷尚存的时候,我们当然不会为难诚王。如果诚王殿下能支持均分田亩,那我们就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不管是我家上位,还是张丞相,都愿意和诚王合作,大家一起携手,以诚王过去的地位,如今的实力,我家上位必定以高位待之,这便是我们的意思,何去何从,请诚王自己决断。”   张士诚眼珠乱转,突然,他狠狠一拍桌子,愤怒站起,须发皆张。   “好你个杨宪,好你个朱重八!你们根本没安好心。还说什么去掉太尉名号,你们根本是欺人之谈!说到底你们就是想把本王的基业都夺去,让我俯首称臣,做你们的奴才,告诉你们,痴心妄想!不行,绝对不行!”   杨宪依旧表示淡定,“诚王殿下,我们是要和你携手成就大业……胡虏窃据中原已近百年,山河沦陷,中原之地,百年丘墟,百姓哀嚎,民不聊生。诚王殿下,你起兵之时,就没有一点苍生之念?就不想匡扶中原,名标青史?”   “不要说,不要说了!”   张士诚粗暴打断,“俺不是三岁孩子,用不着你花言巧语,这些废话对俺没有半点用处,送客,送客!”   吕珍亲自带兵冲上来,直接把杨宪押走。   好在杨宪也不怕,就跟着他们下去了。   张士诚气喘吁吁,怔了一会儿,他这才往后面走去,迎面正好碰上了王珏,原来就是这家伙跟张士诚说了许多,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幸亏你点醒了俺,朱重八的确包藏祸心,果然不是好东西!”   王珏立刻点头,“诚王英明,太尉名号不可去,朝廷靠山不可倒,诚王在吴地的根基就在于此,断然不能自毁长城啊!”   张士诚吸了口气,冷静了再三,竟有些颓唐。   “你说的好听,可当下朱重八几十万大军,压在我的头上,你让本王怎么办?”   王珏顿了顿,俯身道:“大王,当下最紧要的,只要撑住。朱元璋自恃兵强,其实他处在四战之地,上游陈友谅虎视眈眈,刘福通北伐高歌猛进,却也未必和他一条心。只要大王坚守不动,拖几个月下来,到时候朱元璋靡费无数粮草,又四面楚歌,他想打下去也是不行了,就只能乖乖退兵,到时候占领的地盘还要吐出来……这事情大王应该很熟悉啊!”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他的确熟悉,奈何朱元璋是不是脱脱,他就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说要守苏州喽?”   “不!是苏杭!”   “还有杭州?”张士诚问道。   王珏连忙道:“大王,苏杭重镇,互为犄角,失去一处,则大事去矣。我以为应该派遣大将前往杭州,协助潘将军守城,只要能扛得住数月时间,朱家军不战自退!”   张士诚心头一震,确实,只要杭州能撑得住,苏州就不至于被围攻,那自己就还能撑得住!   可问题是该派谁去?   兄弟张士德还在淮东,他要是回来,高邮的局势就崩溃了。李伯升等人还要留在身边,守卫苏州,也是派不出去,吕珍刚刚惨败,心气都没了,也不合适……思前想后,张士诚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潘原绍!   此人虽然年轻,但他却是张士诚的女婿,派半子上战场,总能显示自己的决心吧!   而且潘原绍还是杭州守将潘原明的弟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让潘原绍去,他为了自己兄长,为了老岳父,都会义无反顾,玩命死战,只要杭州扛住,自己的处境就会好不少。   的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张士诚立刻下令,把女婿潘原绍叫来,将事情和他说了一下。   “为父也知道此行危险,朱家军如狼似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可为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只能让你辛苦了。”   潘原绍立刻点头,“岳父之意,小婿已经清楚了,请岳父放心,小婿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人在城在,城若不在,小婿必定玉石俱焚,拼个鱼死网破!”   张士诚听到万分感动,“孩子,你只要尽力就好,岳父也就放心了。”   潘原绍点头,“岳父,小婿还有些家事要办,我去去就回来。”   张士诚点头,又过了不大一会儿,潘原绍返回,他浑身带着一股子血腥,面颊上竟然还有一滴血珠。   张士诚不解其意,“你,你是去干什么了?”   “回岳父的话,小婿把那几个小妾都给杀了!”   “什么?”   张士诚惊得站起来……别看潘原绍是张士诚的女婿,但他可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身边的小妾就有七个之多,而且个个都是美女,最大的二十多岁,小的才十六七。   为了这些女人,张士诚的女人没少找老爹哭诉,说丈夫如何如何……但是张士诚到底还是忍住了。   “英雄哪有不好色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是俺的女儿,也不能太娇惯了,要好好侍奉丈夫,三从四德,不许闹别扭。”   张士诚不但没有责怪女婿,反而把女儿骂了一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还称赞张士诚,说朱元璋那边搞牝鸡司晨,是悖逆纲常,早晚天诛地灭。   咱们这边重将领猛士,轻美色妇人,这才是成大事的气象。   张士诚也告诉自己,每与操反,事乃成尔。   等自己当了皇帝,到时候再替女儿出头。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女婿竟然在这个关头,斩杀了七个小妾。   “你,你这是干什么?”   “岳父在上,过去小婿糊涂荒唐,岳父不怪。今日正是小婿报答岳父的时候。故此小婿斩杀爱妾,割恩断爱,一心为国。小婿已经怀了必死之心,又何必留恋这些!正好杀妾明志!”   张士诚目瞪口呆,看着浑身杀气的女婿,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哀叹,“这是何必呢!”   潘原绍正色道:“岳父之恩,大如天地,区区几个妇人算什么!”   “唉!”   张士诚重重叹息,又拍了拍女婿的肩头,“好孩子,只要你守住杭州,重创朱重八,回头岳父给你找七十个美女,给你当小妾!”   潘原绍咧嘴答应,“岳父,小婿这就去了!”   “别着急。”   张士诚一伸手,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女婿,“带上,当初岳父在高邮城头督战,用的就是这个,你此去必定旗开得胜!”   潘原绍忙不迭答应,他配好了岳父赐剑,从苏州离开。   眼下从陆地去杭州,已经被徐达给封死了。   潘原绍只能走水路,坐船前往杭州登陆,见到了兄长潘原明。   兄弟两个简单寒暄之后,潘原绍就对哥哥道:“诚王殿下让小弟带个话:无论如何,只要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潘原明愕然半晌,念叨了再三,“只要守住,就有办法!”   “好!那我就守住!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严阵以待!我就不信,他徐达真的有那么厉害!”   ……   “先生怎么来了?”徐达吃惊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笑道:“不光我要来,主公也在调兵遣将,张士诚还不愿意投降,想要负隅顽抗。以我的估计,他最大的指望就是杭州,只要杭州城破,张士诚必定军心大乱,不攻自破。”   “怎么样,你可有妥当的计划了?”   徐达点头,“我已经扫平了杭州周围的城镇,眼前只剩孤城一座,我们已经反复演练了攻城之法,破敌不难!”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徐达的,“很好,那我就静候捷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借风破城   攻击杭州的战斗,不同于湖州,江阴和无锡……首先杭州是个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型城市,这种规模,放在当下的全世界来看,就算排不到前五,也是稳稳的前十。   而且杭州城作为昔日南宋的都城,有着完备的防御体系,城外的护城河,羊马墙,坚固的城墙,每隔一百五十步,就有一个马面,士兵站在上面,可以进行交叉射击,效果比菱堡还要强悍。   虽然历经百年风雨,但是这套东西还在,自从红巾军兴起之后,元军就加固城墙,张士诚偷袭得手之后,也投入了大量的心思……   最最关键,杭州是个港口城市,想要一下子包围杭州,难度非常大。没法封死,海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城里兵马众多,物资充沛,外援不断……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攻占一座防御坚固的城池,不亚于登天。   这也是将攻城任务交给徐达,又给他十万大军的原因所在。   整个朱家军里面,能统御十万大军的,徐达排第二,如果他不行,那就只有朱元璋亲自出马了。   至于张希孟,如果让他来,那就不是统御大军,而是协调!   凭着他和诸将的熟悉,加上地位威望,协调大家伙,齐心协力攻城,这还是能做到的。   也正是因为熟悉张希孟的能力,朱元璋才把他派过来,配合徐达。   实话,张希孟对自己定位一向很清楚,他到了,能让诸将知道,也就够了。至于别的,他是笃定了一句话都不。   毕竟一旦把握不好,给徐达造成压力,让他误判,那可就糟糕了。   总而言之,专业的还是交给专业。   张希孟只负责审视这场战斗……首先,徐达在夺取湖州之后,并没有急着就直取杭州,而是派出兵马,扫荡周围的城镇,拔掉一颗颗钉子。   尤其是把余杭拿到了手里,杭州渐渐变成了孤城。   可是到了这一步,徐达还是没有攻城,他大力修建堡垒,在外围形成一圈封锁。徐达表现就像是个老辣的猎手,耐心十足地布置陷阱,一点点困住猎物,最终实现一击必杀。   值得一提,徐达给了吴祯一个任务,让他从上游迂回,渡过钱塘江,攻取萧山县城。   吴祯顺利完成任务,随后他就在钱塘江的南岸修建起堡垒,随后送来了投石机,弩箭,还有……火船!   没错,徐达早就在盘算着怎么截断水上的通道。   别看有蛮子海牙投降,但是张士诚依旧有不少船只,想要截断水路补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达让吴祯取道萧山,在南岸建立堡垒,随后收集小船,准备放火器械。   只要张士诚的船队,敢靠近杭州,运送补给。   小船就会出动,放火撞击大船。如果这些大船想要攻击岸边的朱家军,就会面临投石机,弩炮,火药包的轮番攻击。   在张希孟赶来之前,徐达就已经悄然截断了杭州的所有退路。   正是这一番操作,完美诠释了帅才和将才的区别。   接下来就是直面杭州城了。   潘原明也知道朱家军来者不善,因此他也是全力以赴,增加攻城的难度。他竟然在城池东南方向,建造了一条临时的堤坝。   有了堤坝阻挡,护城河水位骤然增加,护城河也加宽十丈,水波涛涛,难以逾越。   潘原明这一招堪称高明,只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随着护城河水位提升,河水渗透城中,许多地势低矮的房舍,都被连片淹没。   更不幸的是地势低洼通常都是穷苦人家的住处,本就简陋低矮,难以遮风挡雨,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泽国。   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潘原明直接下令,征召青壮,上去守城,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被关在了军营,严密看守起来。作为人质,挟持青壮,想保住家人性命,就老老实实守城,不然的话,全家都要死!   很明显,在不做人这件事上,潘家兄弟一向是不做人的。   潘原绍赶到之后,为了展示他的决心,又出了一个新主意,那就是拆毁一些房舍,利用砖头瓦块,抵御朱家军。   倒也不是这么干不行,可问题是这兄弟活儿干得太糙,根本没有沟通,事后也不赔偿安置,谁不服气,他们就给抓起来,让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再敢反抗,就直接杀了。   军民之间,不能相亲相爱吧,也可以是不共戴天了。   就在这个情况下,徐达指挥的攻城战开始了。   首先拉开大战帷幕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原来徐达偷偷安排人,接近潘原明修筑的水坝,趁着夜色,运去了十桶一千斤火药,迈入堤坝之后,点燃爆炸。   伴随着堤坝被破坏,河水汹涌奔出,护城河水位迅速下降。   潘原明也被惊得不行,吓得他仓皇上城,发现引以为傲的水上防线急速缩水,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姓徐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看你怎么杀过来!”   徐达破除了护城河的阻拦之后,并没有着急,而是集中了差不多二百架投石机,猛轰杭州城。   其实想要光凭着投石机,就敲开杭州这种基本的坚固城池,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须要有吕公车一类的东西,或者火药爆破,最差也要派兵,用人命填城。   但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发生了,由于潘原明堵了护城河,弄得水位上涨,把羊马墙给泡了,连城墙都有所损失。   徐达的投石机攻势,取得了超乎正常的战果,羊马墙被砸出了多处窟窿,随即成片倒塌,已经起不到拦阻作用。   杭州城墙也被砸坏了好多处,有些外包的青砖都脱落了。   只能潘原明求锤得锤。   徐达镇定自若,他只是调动兵卒,填平护城河,为了全面攻城,做好准备。和常遇春那种急如星火的作风不同,徐达讲究好整以暇,从容不迫。   能够明显感觉出,他有独特的节奏,每时每刻,都在向前推进,仿佛是巨大的潮水,扑面而来,让你无从躲避,也无从抗衡。   整个填埋行动持续了三天,杭州西北的护城河,被填平了好大一段,徐达获得了充足的施展空间。   张希孟一直在观察着,他发现攻城战很有些下象棋的味道,双方围绕着楚河汉界,排兵布阵。如何调动敌人,如何寻找突破,如何直入敌阵,斩将夺旗……不同的是下棋失去的只是棋子,而战斗失去的却是人命,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张希孟虽然也见惯了生死,但依旧血流加速,口干舌燥。   徐达首先分派周德兴和陆仲亨分成两路攻城,他们率领部下,迅速接近杭州城墙,战斗开始了。   城头之上,弓弩齐发,向着朱家军袭来,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冲锋的路上,但是后续的士兵却毫无波澜,只是越过袍泽的身躯,迅速接近城墙。   等大家到了城下,竖起云梯,准备攻城,这时候城头的滚木礌石,劈头盖脸,雨点般砸下来。   血肉之躯,一旦被击中,顿时筋骨碎裂,大口喷血,直接掉落地上,丢了性命。   朱家军的确很强,但并不意味着朱家军不会有损失……每一次战斗的胜利,都是无数将士,前赴后继,用命换来的。   唯一需要在乎的,就是这些损失值不值得。   徐达就是在默默注视着,从城里面的反应,窥探城中虚实。   攻击持续到了下午,朱家军一无所获不,还损失不少。   徐达却渐渐有了判断,到了下午时分,他立刻派出唐胜宗,让他率领五架鹅车,向西北城角,发动攻击!   所谓鹅车,模样上也的确像是一只肥硕的大鹅。   身躯是坚固的木质车辆,宛如一个移动的堡垒,鹅脖子就是云梯,士兵在鹅车内部,可以避免损失,等接近城墙,搭上之后,果断登城!   唐胜宗沿着徐达指引的方向,迅速接近城墙,守军也被惊动了,急忙叫嚷着,快过来防御。   双方围绕着城头,展开了惨烈厮杀。   这边士兵奋勇争先,都要抢下先登之功,大家伙前赴后继,踏着云梯,冲上城头。   而城中的守军也玩了命,后面就是潘原绍率领的督战队,每个人都提着大刀,谁敢后退,立刻斩杀。   在死亡的威胁下,城里的守军也必须玩命作战,仗着人数优势,几次把朱家军顶了回来。   唐胜宗气得哇哇暴叫,他亲自提着长刀,带队冲击。   当他刚踏上城墙,迎面数条长枪戳过来,唐胜宗奋力劈砍,断了几条抢,但是肩头依旧受伤,鲜血如注。   唐胜宗咬着牙,继续拼杀,后续士兵也都玩命死战,不想错失破城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依旧在黄昏时分,被赶了下来。唐胜宗带着满身伤痕,向徐达请罪。   “末将无能,请治罪吧!”   徐达面无表情,只是让唐胜宗去处理伤口。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是这样,朱家军几次登城,几乎得手,却都被里面的守军顶了回来。   双方死战多时,光是鹅车一类的攻城器械,就堆满了城墙。   另外城里扔出来的滚木,甚至是士兵的尸体,堆得像是小山一般,根本来不及清理。   到了第四天,徐达突然把张希孟请来,让他观战。   “徐达,你莫非有了破敌之策?”   徐达矜持一笑,“先生可有什么感觉?”徐达特意仰头,看了看天。   张希孟略微思忖,就道:“好像风向变了,今天刮了西北风。”   徐达立刻点头,“先生果然敏锐,我就要靠着这股风破城!”   张希孟再次吃惊,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啊!   这又不是水战,风向有用吗?   徐达很快用现实告诉了张希孟,风向不但有用,而且还能左右胜败……这一次他摆出了足足三倍的兵力,投石机的攻击也更加猛烈。   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朱家军才全线出击,从西北两个方向,排山倒海一般,攻击城池。   和往日不同,在这些士兵当中,竟然有一些提着木桶的人,他们到了城下,把木桶里面的鱼油,撒在了损坏的鹅车上面。   城里的守军大量拆除房屋,除了砖瓦之后,就是粗壮的房梁,最受欢迎,一根扔下来,就在砸倒一片的敌人。   因此在城头囤积了大量的木材……就在战斗正酣之际,突然徐达鸣金收兵。   朱家军潮水一般退去,城里的守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候,从城墙下面升起浓烟,很快就变成了飞腾的烈焰,条条火蛇,借着风势,吹入城中。   那些在城墙上面囤积的木材竟然被点燃了。   一时间城上城下,都在燃烧。   “放!”   徐达向投石机下达命令,这一次投石机扔出去的是火药包。   而且趁着烟火掩护,投石机能大大逼近城墙,一个个火药包越过城头,落在了城墙内部,爆炸,燃烧……   那些试图救火的守军和民夫哪见过这个,被吓得纷纷逃命。   后面的督战队挥动砍刀,还杀了好几个人,但是人越来越多,汹涌扑来,他们竟然吓得双手颤抖,扔下了鬼头刀,掉头就跑。   看着烈焰冲天的杭州城,徐达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抽出佩剑,厉声高呼,“将士们,随我攻城!”   堂堂主帅,竟然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向了燃烧的城池,其他将士哪里还敢怠慢,争先恐后,一起冲向前方。   张希孟环顾四周,就剩他一个了!   “等等我啊!”   他情急之下,抽出了佩剑,跟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吴王   张希孟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雪花,其他人都勇闯天涯了,他也不能闲着啊!   说白了,真的就是情绪到了,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了出去。他发足狂奔,发现自己竟然不比那些士兵跑得慢。   莫非说自己也有当武将的天赋?   难道咱也是能文能武张希孟?   不过跑着跑着,他就意识到了问题,人家都披着几十斤的铠甲,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皮甲,一个是负重前行,一个轻装前进,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且眼前离着城墙越来越近,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张希孟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活儿好像真的不适合他!   “先生,小小的杭州城,用得着您出马吗?等打大都的时候,您再去不迟啊!”   说话的正是周德兴,他最初担任佯攻任务,如今在后方修养,听说总攻开始了,迫不及待赶来,结果正好发现了张希孟,可把他吓坏了。   张先生可是咱们的宝贝,万一他受了伤,十个杭州城都不够赔的。   这下子有了台阶,张希孟也顺势停了下来,眼瞧着士兵奋勇冲过火海,杀入杭州城,那份震撼,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徐达这家伙调动从容,的确了得。   他抓住了城里守军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这也是徐达有意为之,就是不给守军清理战场的机会,利用鹅车等器械的残骸,堆在城外,制造放火的条件。   这三天多下来,他不分昼夜,轮班攻击,就算在间歇,也用投石机轰击。   在攻城的时候,他还让一些士兵携带着引火用的木材,扔到城下……不知不觉间,就在城外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放火环境。   只是这样还不够,必须要等风向改变,才能火借风势,一举烧到城里。   莫非说徐达也懂天文,晓地理,有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的本事?   其实并不是这样,只是徐达找了许多周围的老农,又找了一些经常出海的渔民,通过询问他们,大致弄清楚了气候规律。   虽然是夏季,东南风居多,但偶尔也会有风向突变,西北风狂刮,气温短暂下降的时候。   徐达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举放火烧城。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不多,尤其是在战场上,看似凑巧了,其实多是仔细酝酿,反复安排演练的结果。   徐达就是这样,明明看起来没用什么出色的计谋,但就能在几天的光景内,顺利杀入防守严密的杭州。   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安排有多么巧妙。   张希孟甚至觉得自己过来,是来向徐达学本事。   当然了,不管算计多精妙,时机多好……到了最后关头,依旧要刺刀见红,拿出全力去拼,才有可能克敌制胜。   徐达身为统帅,身先士卒,他冲到城下,不顾还在燃烧的火焰,踏着云梯,冒烟突火,第一个登城。   随后将士义无反顾,都跟着上去了,他们冲破烟火阻隔,宛如一个个从红莲地狱杀出来的恶鬼,吓得城里的守军望影而逃。   本来起火就很可怕了,还杀来了这么一群疯子,简直没法活了。   徐达冲在前面,他身上的战袍沾上了火星,迅速火焰蹿起,竟然把徐达变成了一个火人。他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匆匆扯下战袍,   随意扔在一旁,继续冲锋。   他一路杀到了城门口,瞧见了城门,才松了口气,随后徐达带头,劈开城门。   此刻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全都杀入了城里,   到了这一刻,杭州城终于易主了。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家军。   但是潘家兄弟,尤其是潘原绍,竟然还不服气。   “大哥,咱们还没输,只要驱使士兵,把徐达打出去,咱们还能赢!”   潘原明咬了咬牙,见兄弟这么说,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点头道:“那好,你就领兵去吧!我调集兵马,给你当后盾。”   潘原绍果然率领八百心腹甲士,一股脑杀了出去。   迎头正好碰上了一股撤退下来的兵马。   潘原绍急了,“不许退,都给我杀回去!”   他提着刀,第一个冲上去,将跑在前面的士卒一刀劈了,飞溅的鲜血,喷了潘原绍一身。他瞬间变得癫狂起来,竟然又连着砍杀了两个人。   “不许退,都给我,杀!杀!杀!”   面对这个疯子的督战,逃兵们不得不调转方向,朝着朱家军扑去。   潘原绍看在眼里,还挺得意的。   果然,到了战场上,就要狠得下心。   只要你够杀伐果决,就不愁下面人不害怕,他们都是一群贱皮子,非要刀斧临身,才知道害怕。   就这样,潘原绍接连驱赶好几伙溃兵,迫使他们投入战斗。   这时候他又碰到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个老兵,他的一条胳膊断了,鲜血淋漓,染红了半边身体。   潘原绍竟然把他也给拦住了。   “不许跑,谁也不许跑,都给杀回去!”   老兵看在眼里,目瞪口呆。   “俺,俺受伤了!”   潘原绍把眼珠子一瞪,“你不是没死吗?给我杀回去!”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老兵急了,“我,我可是早早就跟了诚王殿下的,这一次守城,我射光了一壶箭,砍死了好几个朱家军。现在我受伤了,我要医治!”   潘原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的士兵,冷笑道:“你受伤了,他们也受伤了?”   老兵一怔。   潘原绍随即冷笑道:“我放你过去,他们也会跟着逃跑,你既然是诚王的老部下,现在就到了你给诚王尽忠的时候,你给我杀回去!”   老兵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我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就该死吗?   他单手紧握着钢刀,切齿咬牙。   “去,再不去,我杀死你!”潘原绍举起了刀。   老兵的眼珠子渐渐红了,“你要杀我?那我先杀了你!”   说着话,他单手举刀,朝着潘原绍竟然劈了过来。   这下子竟然把潘原绍吓得不轻……怎么回事?这个卑贱的东西,竟然敢反抗?我可是诚王的女婿,城中诸将,生杀予夺,全都是我说了算,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作为一个能毫不犹豫杀死七个小妾的疯子,丝毫不理解什么叫做匹夫之怒。   他心中震怒,但是面对这个老兵搏命一击,竟然不敢对抗,只能连连后退,对着两边爪牙怒道:“杀,杀了他!”   潘原绍的声音之中,居然带着颤抖,他怕了!   两旁的爪牙扑上去,很快老兵身上多了几道伤痕,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咧嘴冷笑。   “孙子,要是俺这条膀子还在,我能砍下你的狗头!”   老兵扑倒,潘原绍这才长出口气。   该死的东西,总算死了。   他又朝着其他逃兵怒吼,“瞧见没有,这就是榜样,谁敢不听命令,死路一条!都给我杀回去!”   潘原绍连着喊了三遍,这些人竟然没动,非但如此,他们个个怒目圆睁,瞪着潘原绍,有人切齿咬牙,义愤填膺。   “怎么,你们,你们还敢造反?”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一些守军在前面,领着朱家军冲杀过来。   “就在这边,张士诚的女婿就在这里!”   一刹那,潘原绍的脑袋都是空白的。   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前面那些默不作声的士兵,竟然也有了动作,他们纷纷举起兵器。   “杀!”   喊声之中,带着滔天怒火。   你不是高高在上,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你不是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吗?   我们就让你瞧瞧,你这个诚王女婿,到底值几个钱!   守城兵马倒戈一击,潘原绍手下的爪牙也都吓坏了。刚刚还任由他们杀戮的牛马,在这一刻竟然如狼似虎起来。   守军带头,领着朱家军,到处追杀。   徐达提着刀,顺利杀入了府衙。   潘原明不见了,徐达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转了一圈,就对着身边人道:“赶快给张先生送信,让他向上位报捷!”   “杭州到手了!”   徐达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翘,笑得很像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今年的徐达,刚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这个年纪,统御十万大兵,攻克杭州,立下不世之功!   也只有在乱世能做到,放在后世,这个年纪,不是在绞尽脑汁考研,就是在四处投简历,又或者刚刚进入职场,捧着卵子,小心翼翼做人……   只不过徐达虽然耀眼,但是相比起那个不到二十,高居右相之位的张希孟,就不算什么了。   至于另外一个,同样不到三十岁,却要称王的男人,就更不值一提了。   没错,随着杭州落到了手中,张希孟向朱元璋建议的条件达成了。   终于到了该称王的时候!   伴随着捷报,还有张希孟的劝进文书。   恭请主公,荣登吴王之位,号令英豪,总领八荒!   老朱接到了这份文书,只是草草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询问送信之人,战斗的经过……当听到张希孟居然跟着人攻城的时候,老朱出离愤怒了!   “徐达干什么吃的?要是张先生有什么闪失,咱拿他是问!”   说完这话,老朱打马如飞,急匆匆奔向杭州。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杭州不在谈判之列   “张先生,你一个文人,没事凑什么热闹?刀枪无眼,万一受了伤,那还得了!你可是咱们军中的夫子,咱的智囊啊!以后万万不可轻易临敌!”   朱元璋见面就把张希孟责备了一顿,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张希孟也没受伤,这么大的胜利,他不好泼凉水。   而且老朱也清楚,千军万马,冲锋陷阵,那种慷慨畅快,要是还能不为所动,那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要是这么看,张先生也是少年热血,慷慨激昂的好汉子,只是这个武力值太差了点……   不过也没关系,都了他是军中夫子,孔夫子的武力很强吗?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关心,也略略感动,忙道:“主公不必过于担心,大局已定,臣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主公着实谬赞了,人家孔夫子可是文武双全,臣就算拍马屁也赶不上啊!”   “是吗?”朱元璋想了想,“好像是的,咱记得有夫子身材魁梧,勇力绝伦……对了,为啥文庙的夫子都是穿着长衫,慈眉善目,彬彬有礼的?”   张希孟一笑,“主公,要不这样,咱们往后在太门口弄个新的夫子石像,弄成身高过丈,魁梧有力,五官奇诡的那种,后面跟着子路,提着大棍,周游列国。”   朱元璋皱着眉头,“先生,这似乎不是周游列国,是打遍列国啊!”   “没错,没准历史上就是这样,结果那些弟子徒孙生怕祖师爷太过骇人,影响发展门徒,才把孔夫子弄得人畜无害了。”   朱元璋忍不住哂笑,“先生这话是不是过了,人家夫子,又岂是寻常人能随意拿捏的!”   张希孟同样笑道:“寻常人自然是不行,但是主公可以!”   朱元璋骤然一惊,双目紧紧盯着张希孟,若有所思。   “主公,臣恭请主公,承袭华夏吴王之位,以安人心,以定名分!”   朱元璋再度一惊,沉吟片刻,缓慢而坚定点头,“是啊,是到时候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张士诚这个元廷太尉还在……再给他送个信过去,要么去掉太尉名号,要么就给咱玉石俱焚!”   完之后,朱元璋猛地一甩袖子,向外面走出,他准备巡视杭州,查看战果。张希孟急忙跟着,却不曾想,刚到门口,朱元璋就喝道:“先生且留下来,替咱撰写即位诏书,咱准备在杭州登上吴王大位!”   杭州!   张希孟也是吃惊不小……他是鼓动朱元璋高升一步,但是却没有料到,老朱竟然准备直接在杭州即位。   按照道理,应该返回金陵才对,那里是朱元璋的老巢,根本之地,文武衙门都在……为什么要放在杭州,杭州有什么特别的?   张希孟稍微思量,心有所动。   一百年前,这里就是临安啊!   三百一十九年的赵宋,秦汉之后,唯一一个超过三百年的王朝……可这三百年,从头到尾,全都是悲剧屈辱,光复燕云不成,岁币之耻;抗金无能,自毁长城,风波遗恨。蒙古南下,节节溃败,崖山海面,瓦解冰消。   稍微有点血性的人,翻看老赵家的历史,都会摇头叹息,不管用多大的力气美化,汴京城再繁华,也敌不过“臣构”二字的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一颗心,多么厚的脸皮,才能承受下来……而且这个人若是单纯懦弱也就罢了。   还敢害死英雄,毁掉恢复中原的希望……试问下手之时,他就没有一点羞愧,不知道廉耻吗?   莫须有啊!   在岳爷爷坟前,最该跪着的人是完颜构!   可问题是能让他跪吗?   实话很难,几乎不可能……毕竟完颜构再拉胯,他也是天子,是君父。哪怕是蒙古皇帝,也算是他的同行。   一个完颜构跪下去了,如果其他皇帝再杀害忠良,是不是要比照办理?   要是这样的话,还有规矩了吗?   三纲五常,站在纲常顶点的就是皇帝,万民君父,就算做得错误再多,那也是带着不灭金身的。   除了桀纣,隋炀帝之外,很少有皇帝会被指着脖子痛骂,更不要让他跪下了。   可若是不让他跪下去,只是放秦桧在那里当替罪羊,道理上能得过去吗?   道理和纲常,又要再一次碰撞了。   张希孟突然意识到,在杭州继承吴王之位,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自己这些年一直在鼓捣的事情,不就是重塑纲常,再造乾坤吗?   这个庞大工程,可不只是废掉理那么简单……其实理的问题,早就有人看出来了,但是你不管从道理上怎么驳斥,论述讲得多么精彩,全都只是撼动理,却没法推翻理根基。   因为理这一套天理纲常,实在是太符合一般皇帝的胃口了。   有一个问,把你捧上了半神的位置,你舍得否定这门问吗?   更何况理还有相当深厚的根基,自然而然就会被当成官方显。   别看张希孟现在鼓捣这些东西,写的文章,提出的策略,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但是谁也不敢保障,几十年之后,历史老人会不会顽固地将历史带回原本的轨道,让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费。   或许真的需要让完颜构跪下去,作为一个标志,永远放在那里,放在人心里……   “这前面就是岳王坟墓?”   朱元璋在城中转了一圈,竟然让徐达带来,来到了岳飞的墓前。   “回上位的话,就是这里,墓门上的楹联尚在……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朱元璋闪目看去,瞩目片刻,迈步走了过去。   徐达没敢跟着,只能在外面等着。   老朱没有做什么,只是找了一处,默默坐了下来,看了看岳飞的坟墓,又看了看这些跪像,心思翻涌。   或许只有置身此地,他才能完完全全理解,张希孟对两千年历史的解读,着实是精准无比啊!   秦汉隋唐,总体蒸蒸日上,虽然有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但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自信昂扬,勇于开拓。   前赴后继,把生存范围推到了他们能做到的极限,大海,荒漠,高原……他们将期间最好的土地留给了子孙后代,以供繁衍生息。   而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立国,这块土地上的人就变得内敛,谦恭,越发不敢环顾四周,只能不断叩问内心、   也不是修身养性不好,只是一个国家要是这样,就会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彻彻底底陷入了卷到死的无奈之中。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制定出一条条的锁链,把每一个人都圈在框架里面。到了今天的大元朝,更是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人命不如牲畜啊!   朱元璋思索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渐渐的,他咬了咬牙,目光盯着岳飞的坟墓。   过去的几百年,就是好人蒙受不白之冤,英雄被人作践,乾坤颠倒,是非不在的几百年。   就是真凶逍遥法外,正义得不到伸张的几百年。   就是一群渣滓丑类,消灭伟大,窃据权柄的几百年。   朱元璋思索了许多许多,一直坐到了太阳西下,他才起身,也没有对岳飞的墓行礼,只是喃喃道:“还不是时候。”   老朱从岳飞墓出来,就返回了杭州,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归结起来,还是一句话,就是张士诚还想不想打下去!   ……   “诚王,这已经是在下第四次和你见面了,不要指望着我们会退让,道之所在,义无反顾!”   杨宪态度坚决。   张士诚气得不行,他咬着牙道:“我可提醒你,别以为一时得势,就能一直得势。只要本王战下去,未必有你们的便宜!”   杨宪笑了,“是吗?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提醒诚王殿下……其实也不用我,因为很快消息就会传来。”   张士诚一怔,什么消息?   就在这时候,张士信匆匆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急报。   “兄长!”   他看见了杨宪,没敢下去,但是张士诚已经有所预感,心里头砰砰乱跳。   “拿来!”   张士信无奈,只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张士诚。   尽管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料,可张士诚一打开,还是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白眼狼!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能让张士诚这么生气的,正是他的女婿潘原绍。   杭州丢失,虽然惊人,但终归是战场得失,技不如人。可潘原绍一口气杀了七个小妾,向自己表明信心,还拿了自己赏赐的佩剑,结果这个畜生竟然投降了!   “我把杭州交给你们,你们把潘原绍交给我,我要剐了他!”   杨宪微微一笑,“这个恐怕不成。”   “为什么?你们还要拿他来对付本王?”张士诚怒目圆睁。   “不!”杨宪道:“潘原绍虽然投降,但是在守城期间,他毁坏百姓房屋,胡乱杀人,罪行累累。上位已经决定要公审此獠,明正典刑,告慰在天之灵!”   张士诚用力深吸口气,勉强平静心情,别的不,能如此处置潘原绍,他还是略感安慰的。   “这样吧,我可以去掉太尉名号,我也愿意一起抗元……只要把杭州还给我,一切好。”   杨宪呵呵一笑,轻描淡写道:“诚王殿下,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杭州已经不在这次谈判之列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纠错   杨宪语气不重,可听在张士诚的耳朵里,已经如同惊雷。   杭州啊,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明明放在那里的,怎么就没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朱家军都是神仙不成,就真的轻而易举,把一座几十万人的城市给抢走了?简直是在身上割肉,疼啊!   杭州如此,那苏州呢?   张士诚不敢再想下去了,极度的恐慌,迅速占领了他的心头。他本就不是胸怀大志的人,朱元璋说他只配当守家老犬,十分恰当。。。   事到如今,张士诚只盼着现有的土地能够保住,一点不丢。让他安安稳稳,继续当他的大周诚王,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人生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要活得够本才好。   张士诚已经打算放飞自我了,但是在此之前,就必须取得朱元璋的同意,不然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杭州我可以让给你们,但是不能在杭州安排兵马,我的人去杭州往来,还要一切如常。”   杨宪真笑了,也不知道张士诚是跟谁学的,没准是贩私盐的时候,染上讨价还价的毛病,到了这时候,还在异想天开,这不是梦没醒吗?   “诚王殿下,我们的兵马调动,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至于杭州的治理,也是我们说了算!商贸往来,税收高低,也是我们决定的,岂能让与别人!”   杨宪不想再废话,因此不待张士诚再说话,直接道:“诚王殿下,你应该立刻昭告天下,同大元朝决裂,处置你手下的元廷旧臣。暂停和元朝的一切往来。果断站在抗元义军这边,这才能显示你的决心……对了,还有唐肃,我希望你尽快放人。”   张士诚绷着脸不说话,只是怒视。   杨宪毫不畏惧,反而笑道:“我们老朋友有些时候没见面了,我想晚饭的时候,和他把酒言欢,促膝长谈……我想诚王一定会成全的。”   杨宪笑眯眯的,衣服人畜无害的表情,临走的时候,还向张士诚施礼。只是还没等他走远,身后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杨宪却是心情大好,事到如今,张士诚也就剩下无能狂怒了。   难道他还真的敢继续打下去吗?   就算苏州一时无法攻克,那不是还有淮东吗?   如果丢了盐城、高邮等地,张士诚就更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不忙,咱们慢慢谈着。   杨宪这边不慌不忙,杭州这边却是热火朝天。   李善长甚至带着些文臣,匆匆赶到了杭州,来面见朱元璋,商议继位吴王的事宜。   当听说朱元璋计划在杭州继位的时候,李善长目瞪口呆,皱着眉头,对张希孟道:“张相,你在上位身边,有些事情,你该劝谏才是!上位称吴王,是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一切必须合乎礼节规范,要能让天下人信服。如果办不好,你我都会被嘲笑的。”   张希孟笑道:“李兄所言极是,但我还没想明白,在杭州有哪里不妥?”   李善长脸黑了,“你又跟我装糊涂是吧?上位承袭吴王之位,必定要祭告天地,祭祀先人,还要昭告天下……金陵城俨然我们的都城,不在金陵即位,跑到杭州,咱们又不是赵宋皇帝,不嫌丢人啊?”   敢情李善长都嫌老赵家丢人了。   “李兄,   你还真说对了,正因为杭州记载着赵宋的屈辱,我们才要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国家。建立一个和赵宋完全不同的国家。”   “这个……”李善长迟疑了,他想了半晌,也没有想通,到底要干什么?   “张相,你不会打算鞭尸赵家皇帝吧?”   张希孟笑着摆手,“李兄,我是很心善的一个人,怎么会干那种破坏人坟墓的事情。”   “那就好。”李善长抓起茶杯,喝口茶,打算压压惊。   张希孟笑呵呵道:“李兄,我只是打算在西湖边,岳王的墓前,加一个跪像……赵构的跪像!”   噗!   李善长险些呛死,他瞪圆了眼珠子,简直不敢置信。   “你,你要让宋高宗跪下去?你,你还不如刨坟掘墓吗!”   宋代皇帝的陵墓倒是早就受到了摧残,不光珠宝被盗走,连宋理宗的头骨都被做成了酒器,献给了八思巴。   所以说刨坟掘墓,是可以容忍的。   但是让一个天子跪下去,还是跪在臣子的坟前,这可是会撼动皇权根基的大事,真的做了,必定后患无穷!   李善长思量再三,他走到门窗周围,看了一圈,这才返回,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张希孟对面,而后义正词严道:“张相,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废话了,吴王只是暂时的位置,上位必定会称帝,你可知道?”   张希孟挺直腰杆,骄傲道:“我信心十足!”   李善长脸黑了,“那你知道赵构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他是皇帝!”李善长气急败坏道:“他也是皇帝,是和上位日后一样的皇帝!你知道什么是皇帝吗?”   不等张希孟回答,李善长就断然道:“皇帝就是至高无上,说一不二,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那个!你让一位皇帝下跪,就算,就算现在上位不察,答应了你,以后上位登基,想明白之后,也会跟你算账的!”   李善长探身,再度拉近和张希孟的距离,两个人脸怼着脸,老李苦口婆心。   “张相,我没有害你的心,只是想你能想明白,千万别犯傻,触碰逆鳞的事情,我们不能干!”   李善长一脸焦急,情深意切,倒真不是说谎。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你先别急,咱们俩好好想想这事……主公要是当了皇帝,这个皇帝还跟完颜……赵构,是一样的吗?”   李善长听着都好笑,“我说张相,天子还能有什么不同,都是受命于天,都是九五至尊!”   张希孟笑呵呵摇头,“李兄,自从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废除封国,行郡县制,天下归一,遂有皇帝之号。所以自始皇之后的天子,都是承袭了这个位置。而我们却是建立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上。我们要做的是再造乾坤。说穿了,我们的根基在于纠正历代以来的积弊,在于重塑华夏。上位这个皇帝,和其他天子绝对是不一样的。”   “上位的权威来自于本身的功业和对前面的纠错!既然要纠错,就要先认错……那自秦汉以来,最大的冤案,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遗憾,是哪一个?”   李善长眉头紧皱,思量再三,只能怅然苦笑,“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自然是岳王爷的千古奇冤,风波遗恨!”   “没错!莫须有这三个字,当真是千古笑柄,把这种昏君跟主公放在一起,反而会影响到主公的威信,不如就彻底改变,一个旧的昏君跪下去了,一个新的圣主才能站起来。李兄,我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会反对呢?”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我们辅佐明君圣主,要的也无非是名标青史,万古流芳。如果只是开寻常一朝,做个普普通通的开国功臣,又有什么意思?我们该胸怀天下,腹有古今,开前所未有之局,成古今天下第一大事……”   李善长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的理论基础显然不如张希孟,这些事情听得也是似是而非,但他知道,这件事情绝对比天还大。   一旦做了,就真的石破天惊了。   “张相,此事,此事还需要细细查之!”   张希孟也没有继续逼迫,毕竟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大事,甚至可以视作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节点,自然是马虎不得。   李善长寻找自己的部下,连夜商量此事。   而几乎与此同时,余尧臣等一批年轻人,被派来了杭州。他们主要负责接管地方,实现有效治理。   另外一方面,唐肃终于从大牢出来。   和大家伙预想的饱受摧残不一样,唐肃竟然还胖了一圈。   不得不感叹,大牢的伙食还真好。   他已经通过牢头,了解了外面的情况,朱家军这边也不需要他继续留在苏州,而是打算让他去杭州,先休假一段时间,而后协助处理政务。   唐肃离开了,有趣的是,张羽、杨基、徐贲等人,也相继离开,全都前往杭州。   “青丘兄,你也走吧!”   高启怔了怔,“我,我还想留下来。”   “留下来?你不打算向张相求教?”王行好奇问道。   高启脸色微红,“这个是自然的,只是,只是我以为张士诚并不甘心失败,以后还不免有战事,我留下来,或许能帮上忙!”   王行发自肺腑道:“我承认青丘兄说得有道理,但是你满腹才学,正是该协助张相,发挥才华的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监视张士诚,有我足矣!”   “你?”   王行一笑,“也不只是我,青丘兄,只要你们做得好,行得正,自然会有无数人支持你们的,我留在这里,帮手也只会越来越多的。”   高启思忖许久,终于点头,或许他也该走了。   就这样,吴中四大才子相继动身,悉数汇聚杭州,他们刚刚到来,就遇到了一个相当刺激的事情,市面上有许多人都在讨论,谁才是杀害岳爷爷的真凶?   只是秦桧等人,够吗?   这些议论的矛头都对准了高宗赵构,甚至在民间,大家伙越来越多使用完颜构呼之!   好家伙!   刚过来就碰上了大事,高启瞬间进入了状态……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朱元璋的好亲戚   相比起复杂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高启明显更适合从事辩经工作。他走街串巷,搜罗各位硕儒文章,渐渐的摸清楚了关于岳飞冤案的看法。   其实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复杂,只是背后牵连到了君臣纲常,才变得很难说清楚。。。   比如有一篇流传很广的文章,就把秦桧的行径都拿出来,痛骂一顿,都是他干的,如果牵连到赵构的部分,那也是被奸佞蒙蔽了,轻信了谗言。   高宗赵构固然有些错误,但绝对不能让他跪在岳飞的墓前,以君父之躯,跪下向臣子请罪,这是何等无君无父之举?   天人公愤,天地厌之!   断然不可为!   这篇文章基本代表了当下主流的意见,文章的署名也很有趣,“安敬老人”。   陶安,字主敬。   很显然,这篇文章出自这位宿儒的之手,某种程度也是李善长在跟麾下文官商议之后,放出来的风声。   毕竟在反复权衡之后,李善长还是不那么相信张希孟的话……毕竟老朱迟早要坐上那个位置,事实上现在的朱元璋,就是个准皇帝。   虽然同行是冤家,怎么骂赵宋天子都没问题,但是让赵构下跪,等于是否定了整个皇帝行业,属于掀桌子行为,断然不可为的。   不过老李也学聪明了,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直接掺和,让陶安出面,甚至还把这篇文章的草稿递给了张希孟过目。   这就是观点之争了,可不是党争,不要误会,咱老李从来不结党营私。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他也希望展开一场彻彻底底的讨论,把这个事情说透。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酝酿之后,就有人出来反驳,首先写文章的竟然是余尧臣,他归附朱元璋这边有些时日,了解了不少情况,加上他本身比较激昂耿介,因此毫不客气指出,以岳飞之身份地位,断然不是一个丞相可以谋害的。   诚然高宗被欺骗一时,难不成还被欺骗一世?   过去是大家不敢把窗户纸捅破而已,十二道金牌,难道是秦桧背着天子发的不成?   赵宋已经灭亡了一百年,大元朝都走到了尽头儿。   正该万象更新,一扫颓唐的时候,难不成还要替前前朝的昏君涂脂抹粉?   说这话的人,根本不懂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真意!   余尧臣的这篇文章谈不上多深入,但是非常契合当下的民心……许多百姓虽然没法写文章,发表什么宏论,但是总能去岳爷爷的坟前,表达一下心意。   因此每日前往岳飞坟前的人,络绎不绝,而余尧臣,还有几个年轻的书生,就在外面弄了个台子,不断讲述靖康之耻,讲述岳飞的数次北伐。   每每说到屈辱之处,台上台下,一片切齿痛恨,骂声不绝于耳。   如此昏君,难道不该跪在岳爷爷的坟前谢罪吗?   很快,就有百姓联名上书,向朱元璋请命,要求给赵构立跪像。   这时候张羽有适时写了一篇文章,他的立论清奇,角度刁钻。   张羽认为高宗赵构在给金国的国书中,用了“臣构言”开头,这就表明赵构已经向金人屈膝称臣,是地地道道的儿皇帝。   按照这个道理来看,三百年的赵宋江山,应该切开,前半段是赵宋,后半段是完颜宋。   称呼赵构为完颜构,是最合适不过的。   既然完颜构已经是金国臣子,如何能以中原皇帝视之?   既然不是中原天子,让他跪下又如何?   这篇文章一出,倒是没有别的效果,反而坐实了完颜构的绰号,顺带着还创造出了完颜宋,杭州百姓听完大呼过瘾儿。   而就在这时候,高启也出手了,他没有直接讨论此事,而是从史实出发,秦桧从金国返回之后,就兜售宋金议和。   由于得到了赵构的支持,升官很快,加上他拉帮结派,排挤了吕颐浩,掌握大权。   这时候秦桧就拿出了他的方略,简言之八个字“北人归北,南人归南”。   彼时宋朝的将领,韩世忠、岳飞、张俊等人,皆是北方健儿,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多是北方汉子。   所谓北人归北,就是自废武功,自掘坟墓。   秦桧为什么要这么干?   在宋朝这边看来,君臣急于苟且偷安,如果朝中有这么一批北方武人,成天嚷嚷着恢复中原,杀回老家,光复故土,那就必须和金人一直打下去,议和根本成功不了。   而金国那边也深知这一点,他要要求宋廷放归北方之人,一来是瓦解宋军,二来是补充人口,恢复两河的经济民生。   这才是岳飞冤案的实情,至于其他的解释,都偏离了真相。   坦白讲,赵构也曾经挣扎过,比如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构自诩北人,将安归?   所以在最初赵构也曾经大力提拔岳飞,让他年纪轻轻,就掌握重兵……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北方出身的将领,也在南方圈占土地,有了安逸的生活。   就犹如当初衣冠南渡的晋人一般,忘记了亡国之仇,只想着乐享江南,提出北伐的人,被视作异类,遭到排挤,祖逖、桓温,皆是如此。   高宗赵构也渐渐沉溺江南繁华,不思故国。   而此时依旧坚持北伐,并且战果斐然的岳飞就成了君臣一致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提出北人归北,南人归南,就表明宋廷要放弃中原之地,放弃北方之民,一如他们无力收复燕云,放弃十六州百姓一般无耻!   岳飞的冤案,不是因为岳王爷说什么迎回二圣,也不是岳飞卷入什么立储之争……这都是在扭曲真实情况。根本在于恢复中原,还是抱残守缺。   岳飞作为恢复中原派的中坚,不改初心的表率,战果辉煌的神将,敌不过一群堕落的君臣,被这帮小人联手害死了。   所以说在岳飞坟前,跪着的不能只是秦桧等人,还必须有高宗赵构,因为他们都是罪魁祸首,不分彼此!   此时重提旧事,不是让一个死去几百年的皇帝,给一个臣子下跪那么简单,也不牵连什么皇权问题。   最最根本的,既然上位提出恢复中华,驱逐胡虏,那么就必须彻彻底底清算过去,消除人心当中的怯懦卑劣,放弃抱残守缺的懦夫行径。   哪怕贵为天子,在这件事情上,错了就是错了,该跪也要跪。   敬岳飞,敬的是恢复中原之志。   鄙夷赵构,鄙夷的是怯懦无耻之行。   所谓正本清源,明辨是非,要的就是这个!   高启把这篇文章流传出来,而且还堂而皇之署上了“青丘子”的名字。   没错,就是我写的,有想辩论的,只管过来就是。   刹那间,沸腾的议论,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冷静了。   “青丘子此论一出,谁与争锋啊!”   宋濂感慨万千,“张相,这人的一支大笔,胜过老夫百倍,有如此才子归附,也是国之幸事。”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他的话就连我也十分赞同,写不出更高明的东西了……不过这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宋濂大惊失色,“张相,上位英明睿智,心怀壮志,又有雄文在此,道理明白,难道还有人能推翻了?”   张希孟一笑,“夫人带着公子过来了。”   “啊?”宋濂又是一惊,“张相,你,你不是和夫人很熟悉吗?又是公子的师父,难道夫人会反对这事?”   “不不不!”   张希孟摆手,“这事跟夫人也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有人找到了夫人,要跟主公认一门亲戚。”   “亲戚?”宋濂大吃一惊,什么亲戚?   朱元璋还有亲戚吗?   老朱大哥的次子朱文正,二姐夫李贞,外甥李文忠,不是全都过来了吗?   貌似还有个大姐,不过朱元璋也早就说过了,这个大姐和他关系不好,早在多年前就断绝往来,或许早就死了,老朱家哪里还有亲戚?   “是,是朱夫子的后人。”   “朱熹?”宋濂更加吃惊,“张相,上位和朱熹有亲戚?”   “谁知道呢!”张希孟两手一摊,“疏不间亲,这事我也没法掺和,夫人也没法掺和,就只能看主公怎么办了。”   宋濂愕然半晌,他渐渐想明白了朱家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朱熹作为理学大儒,一生辩经无数,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论述正统,替南渡的赵官家擦胭脂抹粉。甚至说理学都是为了这件大事服务的工具。   如今完颜构的绰号流传甚广,人尽皆知。   等于是否定了宋室南渡之后的正统,如果说靖康之前的宋朝,还勉强能充当中原正统,那么在靖康之后,宋朝就是个确确实实的小朝廷,而且还是卑躬屈膝的小朝廷。   借着讨论岳飞的案子,等于把宋朝的正统给否定了,也不啻于把朱熹的坟给刨了。   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出来反弹,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道理讲不过,就要打人情牌了。   宋濂怔了怔,他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毕竟要是有人跟他说,你是圣人后代,出身显赫,他也会高兴的。   别人一直诟病朱元璋,不就是嫌弃他出身低微吗?   如果能攀上朱熹的高枝儿,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张相,用不用去拜见上位,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张希孟淡然一笑,“说什么?就算主公真的要认下这门亲戚,我们还能反对不成?”   “那,那我们的大业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沉吟,笑道:“所以说,我们要对主公有信心!这事主公能做出最好的决定,我们要相信主公!”   张希孟顿了顿,向窗外眺望,看着白云团团,绿树茵茵,轻叹一声,“宋学士,你是个文人,我也算半个文人,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总想着去教导别人什么,过去有人捧着孔孟之道,胁迫天子,我们要是拿自己的道理,强求主公,那就是犯了过去文人的毛病……毕竟主公可不是赵家人啊!”   宋濂猛然吸了口气,他觉得张希孟的话大有内涵,此时登门,逼着老朱认亲,算不算胁迫强求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老朱有文化   宋濂是金华人,在浙东文人圈子,有着相当的地位,刘伯温,叶琛,他们都属于这个圈子,也就是所谓的浙东文人。   有人在分析明初的朝局之时,很愿意提到浙东和淮西两个集团,还煞有介事分析这两伙人是怎么争斗的。   可事实上,浙东文人又怎么能和淮西勋贵抗衡?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光是看看明初功臣是怎么封赏的,就一清二楚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浙东文人也的确和皇帝,和淮西勋贵,多有分歧……如果自己推究,就会发现,这些文人其实是想恢复理学之下,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   诸如刘伯温等人,就天然看着勋贵不顺眼,宋濂也尽力教导太子,希望培养出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圣君。   而一路打下天下的朱元璋,又不甘心被文官夺权,双方你争我夺,矛盾冲突到了最高点,就是废除了宰相制度,天子乾纲独断。   但是由于张希孟的参与,加上他鼓捣出来的新的理论,刘基、宋濂,甚至是高启,还有许许多多的文人,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秉持着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信念,投入到了时代的洪流当中。   铁板一块的士人集团,在这里被撕扯开了。   宋濂私下里得到了不知道多少老朋友的请托,都是希望他规劝朱元璋,不要自毁纲常,以免人心大乱,天崩地裂。   对于这些言辞,宋濂有着深深的担忧,他真怕朱元璋会改变主意,到时候他们鼓捣的东西,全都成了一场空。   但是当他听到了张希孟的这番话之后,宋濂竟然有另一番想法……朱元璋那是当世雄主,又处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   一面是程朱理学,一面是张希孟提出的学说,二者孰优孰劣,究竟哪个更好,选择权应该交给朱元璋才对。   这才是臣子的本分,而且身为臣子,似乎对自己的主公也该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宋濂越发平静了,你们随便出招吧,倒要看看,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朱元璋和朱熹有亲戚吗?   如果仔细推究,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联系,朱元璋祖上最初在句容当佃农,后来过不下去,就迁居盱眙,有迁居濠州。   而句容的朱氏,往上数,的确和朱熹是一家子,大约的情况就是朱熹的七世祖,和朱元璋的十五世祖,是同一个人。   又因为朱氏源自黄帝后裔,朱熹是一百二十五世孙,朱元璋是一百三十三世孙。   再说得直白一点,两个人约等于都是炎黄子孙的关系,或许能稍微亲近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是朱老夫子的后人,又是登门认亲,朱元璋也没有怠慢,而是亲自请进了住处,对坐相谈。   来的这个人叫做朱铭,据说是句容朱氏的人,在当地还小有名望。   “上位面容刚毅,神色威严,竟然真如家中黄帝画像一般,乃是人主之相,日月之姿,龙凤之表啊!”   面对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黄帝幼年早慧,出生不久,便能够言语,十五岁就无所不知……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给人放牛,在地里耕田,上树下河,字都不认得几个啊!”   老朱的坦白让朱铭一阵错愕,忍不住道:“上位乃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如今上位雄踞江表,气吞东南,以成坐断之局,他日席卷中原,一统神州,也只是翻手之间。”   朱元璋没有反驳,毕竟这的确是他想的,只是老朱笑道:“你看看咱,不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吗?咱并非因为与众不同,才有了今日。恰恰相反,因为咱跟老百姓一样,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知道民生艰难,百姓想的是什么……这也是元廷无道,把老百姓逼得没了活路,和咱一样的人太多了,为求活命,不得不愤然起兵,能有今天的局面,也是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打出来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元璋不紧不慢,将这番道理说出来,如果说张希孟对老朱最大的影响,估计就是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了。。   过去的朱元璋或许会因为出身低微,有所介怀。   也可能会因为有人提到光头,而迁怒于人,觉得是在诋毁自己。   但是如今的老朱却对自己出身,还有曾经受过的苦难格外骄傲。   瞧瞧,这些事情都打不倒咱,那咱就是百炼成钢,一无所惧!   朱元璋的这个心态,外人是很难知晓的。   朱铭准备了一肚子马屁话,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他只能低头假装喝茶,快速转动心思,但思索再三之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咬着牙道:“上位可是准备晋位吴王?”   朱元璋笑着点头,“咱在渡江之后,就用了华夏吴国的年号,如今称吴王,也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朱学士以为然否?”   朱铭慌忙道:“上位所言极是,中原大地,百年之间,必有圣人降世,中原丧乱,社稷分崩,上位应运而生,为救民而来,实在是万民之福啊!”   朱元璋含笑接受了这话,他也喝了口茶,随后道:“百年前,成吉思汗亦是圣人乎?”   轻飘飘的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发问,朱铭听在耳朵里,竟然一阵胆战心惊。   这话要怎么回答?   要知道当下大元朝尚在,刘福通还在三路北伐,朱元璋也主张驱逐胡虏,成吉思汗要是圣人,那红巾军是什么?   可成吉思汗不是圣人,那元朝法统何在?一百年间,无数儒士,又在干什么呢?侍奉昏君吗?   朱铭的鬓角流下汗水,斟酌再三,这才缓缓道:“上位,宋运既终,天命真人,降于大漠,入主中原,以为天下之主……如此看来,成吉思汗,世祖皇帝,皆是圣人。只是子孙不肖,昏聩无能,以至于江山沦陷,社稷崩颓,豪杰并起。上位,上位便是当世圣人!”   朱元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话虽然勉强,但到底还能说得通。   “诚如是,咱只要纠正元廷弊政,开一朝新局,不在话下了?”   朱铭立刻点头,甚至是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了。   “回上位,来之前,小人反复思量,给上位提出了一些建议……上位应当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尤其是爱惜民力,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敬天法祖,励精图治。不需数年之功,必定能一统宇内!”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得好!咱请问先生,谁是小人,谁是贤臣?你不妨说说看?”   朱铭这下子都傻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能直接询问啊?   给我多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诽谤你手下的文臣武将,要知道我现在还是个白丁,万一惹恼了对方,不是要了老命!   “上位,我,我……”   朱元璋摆手,打断了他,“你也不要说了,咱就问你,张希孟如何?”   “这,这个……”朱铭支支吾吾。   朱元璋继续道:“他早早追随咱,帮着咱运筹帷幄,筹谋大计,能有今天,他居功厥伟,你说,他算不算贤臣?”   “算!”   朱铭咬着后槽牙说,能不算吗?   老朱笑道:“那他不敬孔孟,尤其厌恶理学,主张重新阐释纲常,他还认为,天下到了今天,让蒙古人入主中原,归结起来,都是士人之过……这也算是贤臣?”   朱铭额头的汗珠已经连成片了,鼻子上的汗水都流淌下来了。   他的心怦怦乱跳,难以平静。   张希孟这人是很让士林挠头的。   要说他的能力人品,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是清廉这一块,也无可挑剔,加上张希孟的出身,本来他该成为士林在朱元璋身边的代言人。   相比起李善长来,张希孟的优势太多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完美的人物,竟然处处跟孔孟之道对着来,尤其是出手就挖程朱理学的根。   外人也就是骂骂而已,可是张希孟出手,哪一下不是捶到命根子上?   光是一个均田主张,再加上对女人分田,入学等事情的肯定,就把纲常伦理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   君臣、父子、夫妻……张希孟已经解决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一个君臣,如果再让赵构跪下,真的就全都完了。   这是背水一战!   想到这里,朱铭只好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而后抬起头,仰视朱元璋。   “上位,天子乃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为万民之主,至尊至贵,纵然宋高宗皇帝有错,也不该跪在臣子坟前,如此则纲常颠倒,后患无穷!”   朱铭顿了顿,又道:“小人知道,上位雄才大略,固然不会担心这些,但是还请上位替后世子孙思量啊?”   “怎么讲?”老朱淡淡问道。   “上位,这还不是显而易见?有了前例之后,就会有人居心不良,欺君犯上,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以此胁迫天子,又该如何?”   朱元璋竟然点了点头,“也有你这么一说……对了,那要是朱夫子的理学,便不会胁迫天子了吗?那又何必有天人感应之说?”   朱铭顿时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盯着眼前的地砖,呆呆不动。   一个朱元璋或许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朱元璋读书有文化了…… 第三百章 真孔孟之道   朱铭的学问倒也不算突出,说到底只是扯着朱熹的大旗,跑来跟朱元璋套套近乎,希望能保住理学的地位。   理学不倒,朱子不倒,像朱铭这种人,就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但是很不幸,他这点本事,直接被老朱给破防了。   甚至不用张希孟出手,朱铭就狼狈不堪,几乎瘫在地上。   朱元璋倒是心存善念,没把他怎么样。   “朱学士去馆驿休息吧,回头给朱学士赐膳。”   朱铭慌忙拜谢,这才踉踉跄跄起来,躬身退出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心神恍惚,一下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鼻梁骨被重重一撞,鲜血流淌,满脸开花。   那叫一个惨啊!   幸好郭英在外面侍奉,见此情景,急忙让人搀扶起朱铭,赶快去包扎伤口了。   朱元璋就在里面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情就怕说破,自己落魄要饭的时候,朱夫子的后人,何曾怜悯过同族?又几时想要帮助亲戚?   自己现在手握大权,反而扑上来了,是何居心,谁又不清楚?   老朱思索一阵,“去把张先生他们叫来。”   不多时张希孟,宋濂,还有数位文臣,悉数赶来。   此时的宋濂对张希孟除了钦佩,就是钦佩,简直五体投地。   来的路上,他们就听说了,那位朱夫子的后人,跑来认亲戚的朱学士,竟然在朱元璋的门口狠狠摔了一跤,血流如注,摔得可惨了。   这是不是就说明,朱元璋的门高,他们高攀不上呢?   一想到这里,宋濂就忍不住笑。果不其然,张相算是把上位给看透了,像这种枭雄人物,你把道理讲清楚也就是了,剩下该怎么决断,要让人家自己决定。   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这帮人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宋濂心悦诚服,满脸笑容,让朱元璋看在了眼里。   “宋学士,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咱说?”   宋濂顿了顿,忙道:“上位,大典已经筹划差不多,到时候由群臣劝进,上位昭告天下,就可以正式晋位吴王,总领江南之地。”   朱元璋含笑点头,“让宋先生辛苦了。”   停顿了少许,老朱向前探身,这才道:“典礼倒是其次,关键是要讲清楚道理,说服天下人心……咱决定在大典上,公布赵宋一朝之恶事,建造跪像,置于岳飞墓前。同时还要在岳飞墓前,正式宣布,我军志在北伐,驱逐胡虏,要完成前人未曾完成的伟业。”   宋濂点头,这些事情他都能安排,无非是在典礼上增加一些项目,但是有一点,这事时机到不到,能不能办得圆满无缺,宋濂却是不知道。。   这事八成还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张先生,你也说说吧!”   张希孟苦笑道:“主公,臣是早早盼着主公荣登王位,但只怕还要稍微等些时候,毕竟眼前这事,怕是没有那么轻易结束。”   朱元璋怔了怔,“这么说,还有比朱夫子更有份量的人?难不成是孔圣人的后裔?咱记得他们不是大元忠臣吗?也能来规劝咱这个乱臣贼子?”   老朱语带嘲讽,鄙夷之意,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朱夫子如此下场,孔夫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对孔老夫子高抬贵手,孔家的人,也恐怕难以逃脱严惩的命运,此时想来劝说朱元璋,那只是火烧浇油。   张希孟道:“主公,倒不是孔家人,而是名儒黄溍,此老已经从家中动身,据说要以老朽之躯,劝谏主公。还说不成功,则成仁!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规劝主公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拼着老命来劝说自己?他有这个份量吗?   宋濂却是吓了一跳,这位黄溍黄老先生可不一般,他被世人尊位儒林四杰之一,而另外三位,全都已经死了,黄老爷子才华横溢,著书颇多,又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大约可以被视作如今士林的泰山北斗,宗师级的人物。   像宋濂,刘基之流,都比人家矮着辈分,或许只有贾鲁可以相提并论。但是贾鲁是以治水闻名天下,士林其实看不上这种干脏活的。   臭治水的,你懂个屁的儒学啊!   黄溍此来,基本上是携着倚天剑和屠龙刀,跑来教训不听话的后辈了。   朱元璋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终于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张希孟,又看了看其他人。   “张先生,咱们打仗讲理,不论文武,都没惧怕过谁……既然他要过来,咱们就开门迎战,先生可有把握胜过他?”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辩论并非是为了胜负,如果此老真是一心为民,讲得也有道理,臣倒是愿意向他请教,如果他立意用心,都有所图谋,就算是那三位也复活了,儒林四杰齐至,我们也能驳倒他!”   “好!”   朱元璋忍不住抚掌大笑,“咱们这几年,一起辩论道理,寻找策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朱铭还建议咱广开言路,那就如他所说,广开言路……最好请一些普通百姓,请军中将士,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全都请来,只要有道理,就不怕辩论吗!”   朱元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出殡的不怕埋得多!   黄老爷子都七老八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一路途劳累,辩论的时候,再说不过,气恼之下,直接死过去,那可就不妙了。   宋濂暗暗盘算,必须请几个名医过来待命,随时救人。   就算黄溍撑不住倒下了,也等这事情过去再死。   好家伙,这已经提前准备丧事了,果然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濂在这边筹备,可是传说中的黄老爷子却是信心满满,他考中过进士,在元廷为官多年,又参与修史,后来辞官归隐,著书立说,悠游林下。   他这一生,基本上就是最标准的士大夫流程。   早年苦读书,然后考取功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退归林下,著书立言……可以这么说,哪怕最挑剔的人,也未必找得出他的问题。   想要劝说别人,首先就要自己立身甚正,正人先正己,不然凭什么教训别人?   这一点黄溍把握十足,因此他到了杭州之后,只是见了几个老朋友,抽空又跟朱铭聊了聊,随后老爷子就早早睡觉。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需要养精蓄锐。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朱元璋竟然下令,要在灵隐寺见士林前辈黄溍老先生,同时欢迎杭州各界,前往旁听。   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杭州都沸腾了。   朱元璋在拿下杭州之后,只是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情,真正涉及到如何治理这座城市,老朱并没有表态,大家对此都充满了期待。   而这段时间有关岳飞冤案的讨论,又让群情激奋。大家都隐隐有种预料,这一次召见黄溍,又在灵隐寺,面对杭州百姓,怕是要给这些事情一个结论。   因此人们早早前来,扶老携幼,抢占最好的位置。   比普通百姓更积极的却是士林中人,他们纷纷前来,都盼望着黄老能够驳斥倒那个小奸贼,让他的谬论不攻自破,还天下士林一个安宁。   就连前几天被弄得精神恍惚,摔得很惨的朱铭都来了。   黄老爷子出手,必定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就看着好了,   这边人很多,但是出乎预料,在另一边,人数同样不少,高启、张羽、徐贲、唐肃、余尧臣,全都是青年才俊,吴中有名才子,他们喜笑颜开,充满了期待。   很简单,他们一直仰慕的张先生,今天也会来,而且还会成为主要的发言者。   “总算能领教张先生的风采了。”   几个人攥紧拳头,迫不及待。   预定的时间到了,主要的人物,终于开始进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朱元璋在内,都是文人打扮,穿着深衣,飘飘洒洒,很有气势。   唯一例外,就是张希孟,他穿了身道袍大氅,在一群人当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显然这样的穿搭,很有意思。   张希孟这边落座之后,传说中的黄大儒也来了,他先是向朱元璋施礼,老朱含笑,“黄老学士前来,正好倾听训诫,今日是坐而论道,请老学士不用多礼,畅所欲言就好!”   黄溍道谢,这才坐下,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没法子,谁让他太年轻了,想不被认出都难。   “老朽听闻,张相似乎是云庄先生后人?”   张希孟笑道:“不敢,只是张氏同族,可不是嫡亲直系。”   “嗯!老夫曾记得,当年云庄先生撰写加封孔子诏书,他老人家对孔孟之道,圣贤之说,也是极为赞同的。张相身为名门之后,又为何要离经叛道,鄙薄纲常,老夫实在是想不通啊!”   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不免皱眉头。   尤其是高启等人,简直就想骂人了。   倚老卖老是不是?   你这么说话,拿云庄先生压张先生,你厚道吗?   张希孟不慌不忙,从容笑道:“晚生读书不多,后来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双双离去……要说我有什么学问,那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并非从书里读来的。偏巧我生的不幸,年纪不大,就沦落战乱之中,挣扎求生,几乎丧命。所以我的学问带着土味,也带着鲜血气。没法做到四平八稳,中庸平和。”   “还有,既然提到了孔孟之道,那我倒是想请教,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孟夫子也拜会过许多君王……由此可见,他们也是四处行走,并非闭门读书。”   “光是从治学的方法上,晚生不但没有背离孔孟之道,只怕还是孔孟的真正门徒,前辈以为然否?” 第三百零一章 天人感应,可以休矣   黄溍听到张希孟以真正的孔孟门徒自居,还说什么孔孟之道是周游列国走出来的,他顿时皱眉头。   人老了,就不免固执,遇到了挑战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会生气,愤怒!   “张相,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你也是读书人,如何能够诽谤圣贤,曲解圣贤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今天很往日谈话很不相同,黄溍一把年纪,锋芒毕露,句句攻击,毫不留情。但张希孟云淡风气,颇有种大家气度。   “由此说来,孔夫子面对的是三代之后,礼坏乐崩,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称王称霸,彼此攻伐不休,百姓困苦,民生艰难,所以孔夫子提出了他的想法,给中原大地,治病疗伤,恢复秩序。”   “春秋和战国还不一样,春秋只是称霸,到了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彼此兼并,出现了天下一统的需要。所以孟子才会认为天下定于一,孔夫子那个时候,只是希望行仁政,恢复古礼。”   “任何一种学说,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譬如说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因为中原沦陷,蒙古人坐上了龙椅。这种情况在孔夫子那个时代里,是不存在的,在论语里,孔夫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也就是说,当时有豪杰之士,如管仲者,尊王攘夷,维护中原正统,便是孔夫子也是非常钦佩,推崇备至的。”   “我们看到的现实就是元廷昏聩,区分等级,视人命为牛马。百姓民不聊生,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富之家,勾结元廷,甘为爪牙鹰犬,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天灾水患,接踵而至,天下苍生,有倒悬之急,黎民有涂炭之苦!”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就是要赶走元廷,恢复华夏秩序。但是昔日赵宋王朝,一败再败,沦亡胡虏之手,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我们痛定思痛,提出了均分田亩的救民主张。”   “我说这些,只是想讲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的,也没有脱离实际的天理……我有一些主张,也和我的同僚朋友,一起讨论总结。”   张希孟向两边看了看,包括宋濂,朱升,许许多多的人,都面带笑容,对于张希孟的从容应付,十分满意。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我们都非常清楚。。由此而来,我们主张重定乾坤,重新阐释纲常……因为我们需要给支持我们的百姓一个交代,需要让大家知道,支持我们的原因所在,并且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张希孟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向了黄溍。   “既然要均分田亩,自然要保证公平,从这个想法出发,我们对待普通的蒙古人,色目人,采取了改造为主的措施,针对男女,我们也主张人人都享有一份土地,都可以学习提升,在律法面前,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当然知道,人和人之间,存在诧异,我们各部衙门,也几乎没有女人为官。但我们不会限制女人就一定不可以,只要德才兼备,能力突出,就可以加入进来。”   “这就是我们的想法,再有,我们比较重视百姓,认为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无数的普通百姓。这也是我们成军以来,不断征战,不断积累总结的经验。我们打仗,不是靠着天命天数,而是靠着将士用命,靠着无数普通百姓,用肩扛,用车推,用无数热血汗水,换来的胜利。”   但是他这番话,却是石破天惊……别看张希孟说得简单,但是能把国策用人人都懂的话讲出,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要是还能够自圆其说,逻辑自洽,绝对是超凡入圣的境界……毕竟当下可不是屠龙秘术公之于众,人均键政高手的时代。   哪怕黄溍这种鸿儒名士,也显得力不从心。   “前辈,晚生的这些想法,很是粗浅,也有不足之处,还请老先生指点!”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转身坐下,低垂眼眸,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至少不管怎么理解儒家经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有差等,士农工商……在儒家士人的眼睛里,是存在等级的。   且不说最初理解的等级如何,在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利用三纲五常,确确实实,把社会分成了若干个等级。   像黄老爷子这种人,习惯的是限定一个题目,诸如理啊,气啊,然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最后说出一大堆的东西,论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是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把儒家立论的根基给掀了。   由此而来,很多儒家经典的人和民,仁政和王道,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并不包含最底层的百姓,你们过得好坏,跟大老爷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很明显能看出,张希孟的主张是不同的,他讲究均田,讲究公平,由此引出了许许多多的观点……这里面有吸收儒家的,也有独创的,总而言之,他归结出一整套东西,一整套想法主张……   士人高高在上,垄断一切,坐享其成。   天子要和士人共天下,老百姓要奉养士人。   他决定抛开这些,直至核心!   “张相,老夫听闻,你打算让宋高宗跪在岳飞的墓前,如此无君无父之言,欺君罔上之举,也是一个读书人能做的?老夫倒是想要请教,在你的主张里,置天子于何地?”   这让黄溍很难辩驳,毕竟他总不能直说我反对公平吧!   但是作为一个多年辩经的鸿儒,黄溍的水平还是在线的。   黄溍听出张希孟拔高皇帝的意思,立刻道:“既然如此,你能让天跪下吗?”   张希孟幽幽道:“天子若是不能承天治民,也就不足以君临天下!”   张希孟抬起眼皮,依旧淡定。   “我早就说过,天子承天之命,治理万民,天命至公,天子秉持公心,均分田亩于万民,万民仰赖天子恩赐,尽忠职守,君与民,天与百姓,实则一体。”   “天子就是天子,君父就是君父!身为臣子百姓,岂能逆天而行?君父有错,大可以进言劝谏!区区臣子,怎么能说天子不适合?不能君临天下?要是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是反贼了?还有什么规矩王法?”   这老头揪住张希孟,一顿猛打,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荒唐!”   黄溍一把年纪,竟然站了起来,他胡须飘洒,眼中冒光,因为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抓住了张希孟的致命缺陷,可以展开反击了,不用被压着打。   甚至朱元璋连王位都没有坐上去。   如果此时不说,这时候不把最根本的东西确定下来,日后的机会也就不大了。   如果换到任何一个时候,张希孟就已经可以跪倒认输了,判他一个妖言惑众,发配岭南,都是法外施恩,就算是诛灭三族,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偏偏这就是一个群雄并起的乱世,还在攻伐战乱。   就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朱元璋豁然站起。   “天子当然有不适合的,诸如大都皇帝,昏庸残暴,敲骨吸髓,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再比如宋高宗赵构,无德无耻,残害忠良,作践华夏,名为君,实为一祸国殃民的大寇!天命若是在这等人身上,那才是苍天无眼!”   所以说张希孟对机会把握十分精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用他出马了。   “黄老学士,你是说咱不该起兵,不该反对大都的皇帝,是吗?”朱元璋的声音传来,黄溍就是一怔,自从辩论开始,他就不断给张希孟扣罪名,现在骤然有人给他扣上一条大罪,还让此老有些错愕。   前面张希孟的论述就已经很精彩了,他那种娓娓道来,不慌不忙的风格,让人听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贩夫走卒,士兵百姓,一下子都明白了朱家军要的是什么。   公平二字,永远都是百姓追求的东西。   朱元璋话音刚落,旁听的百姓立刻响起雷鸣般欢呼之声,那些年轻的书生,把巴掌都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其实这个掌声也不只是给朱元璋的。   大家伙的心都被张希孟抓住了,可是黄溍厉声驳斥,气势汹汹,又让大家伙担心,张相公说话算不算数……   而朱元璋站出来,几句话下来,斩钉截铁,立刻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因此才有掌声一片,万众欢腾。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也是面色涨红,张希孟能侃侃而谈,他也有一番话要说。   “咱在不久前,有人问咱,让赵构跪下去了,会不会祸及子孙,有人以此为例,挟持天子?咱不知道,但是咱知道就算不让赵构跪下,也有一大堆挟持天子的办法!借着天人感应之说,拿着祖宗家法,还有动不动就群臣联名,依仗人多势众,欺凌孤儿寡妇,这种事情,在史册上还少了吗?”   “天命变化,谁能说得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给了一些人曲解天命,牵强附会的可乘之机。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一点,诚如张先生所言,天命在于均分田亩,照顾百姓,那天子便要秉持百姓之意,治理朝政,天人感应之说,可以休矣!” 第三百零二章 跪   朱元璋几乎是一锤定音,否定了天人感应之说。   黄溍听在耳朵里,老头几乎昏厥,他悲怆道:“天子者乃上天之子,天命所归。若无天人感应,又何来天子?吴国公,切莫听信黄口孺子之言,将来遗祸无穷啊!”   张希孟骤然抬头,目光直视老头,但他又忍住了,并未多言。   朱元璋淡然一笑,“天子者广有天下,坐拥四海,得天之号,以子为尊。咱们不也是尊称孔子,孟子吗?天子大略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说什么遗祸无穷,咱却是看不出来。”   唯独在这个时候,老头这番道理的说服力下降到了最低。   你说神话天子,可以吓唬住野心家,可以使得天下太平,那大元皇帝怎么回事?大元江山怎么样了?   只要不是睁眼瞎,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黄溍愕然片刻,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   “吴国公,天子力出于九天之上,位尊九五之间,天下一人,贵不可言。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使四方怀有野心之人,不敢妄动。天下才能太平安宁,国祚绵长啊!”   老头苦口婆心,说实话,如果是在个太平年月,这话谁也不敢反驳。你要反驳,莫非你想当乱臣贼子不成,祸乱天下不成?   “毕竟天象要如何阐释,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说要发生日食,是上天认为天子失德,可若是日偏食,那又该如何解释?如果赶上了云层厚重,那又该怎么说?天象变化无常,孔夫子就说过,不要谈怪力乱神。拿干净利落的民心民意来说,其实不是更加稳妥可靠?还有,所谓天人感应之说,有不少人反而借天象变化,蛊惑人心,妖言惑众,以至于起兵作乱,为祸天下。种种行为,不消多说。”   “晚生的确见识浅薄,所知不多。。若是老前辈能有更高明的见解,那不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出来,让大家伙公断。晚生以为,天下之事,没有不可以言说的。说不出来,那就是其中有隐情,而且还是不那么能拿得上台面的隐情!”   张希孟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算是给足了黄溍老头面子。   张希孟发现老头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已经颤抖起来,如果继续刺激他,估计这位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因此张希孟再度站起,到了黄溍面前,深深一躬。   “前辈,晚生年纪不大,见识浅薄,但也确实知道,自古以来,就有不少文臣,借天象变化,劝谏君王,改正错误,废除弊政。这天人感应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今主公已经意识到,天意即民意,天心即民心。如果百姓受害,自然要改掉弊政,完全不必拿事,这样岂不是更干脆直接吗?”   所谓天人感应,其实是有些违背孔夫子主张的,之所以会产生,或许跟人们对上天存在敬畏有关系。   但是发展了一千多年,尤其是用在朝局上,就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博弈工具,也成了朋党互相攻讦的利器。   这一点在北宋新旧党争上面,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是他讲出的这番道理,却是点名了天人感应之说的一些积极作用。但是既然能更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不用民心取代天象呢?   这样岂不是更加附和儒家仁政爱民的本意?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仅仅是高启等人,也都听得明白,这里面的确值得深究。   他冷哼道:“天子至尊至贵,只有上天可以警示天子,寻常草民,岂能欺天?”   张希孟一笑,“前辈高见,但不知道前辈可曾翻阅过史书?比如资治通鉴?”还没等老头说话,张希孟直接道:“是晚生糊涂了,老先生肯定熟读经史,比晚生明白多了。我查阅史书的时候,发现几乎每年都有日食记载,最多也就隔一两年而已……如果真如天人感应之说,那岂不是说千年来,所有帝王,就没有一位贤君?个个都是受到了上天警示的昏庸之主?”   张希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王安石变法的第一句口号,就是天变不足畏。   而宋朝的士大夫就是喜欢借助天变,逼皇帝下罪己诏,进而推翻对他们不利的法令,这一招屡试不爽。   黄溍怒视着张希孟,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轻声细语,神态平和,却是个顶刁钻古怪,难以对付的。   在历代的史书中,能时常看到日食记载,几乎每年都有,只能说我们的观测记录还是很完整可信的。   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日食这么频繁,如果再算上蝗灾,水灾,旱灾,地震……这要都是老天爷示警,提醒自己的儿子,你做错事了,那么很显然,皇帝所有的决策,都能通过天象给否定了。   宋濂等人都是饱学之士,乍听张希孟的话,有些震惊,但是仔细思量,貌似的确是如此,这位张相公总是能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事情。   真的像他说得这样,日食这么频繁?   貌似还真是这样,日食作为一个天象,在全球范围内,每年都有两次左右,一个地方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次日偏食。当然了,日全食这种,就要几百年才能碰到。   考虑到发生的时间,还有天气情况,日食范围,人们觉察到的日食,并不是那么多而已。   黄溍气得哆嗦着站起来,伸手点指,“你,你太狂妄了!你胡言乱语,败坏纲常,你该受天诛!”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老前辈,朝闻道,夕可死。我到也不是惜命之人。只是我这个人有点刨根问底的劲头儿……你也不必震怒,不妨就把这个事说开了,最初提出天人感应,或许有规劝君王之心。到了宋代之后,这东西越来越成为一些人牢笼天子,保护自己私利的手段。觉得法令对自己不利,就利用天变,肆意宣扬,胡乱解读,诽谤朝廷,诬陷君父。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搅黄了。”   “好在这种天变,几乎年年都有,只要抓住了天变这件事,就能搅黄所有朝政,赵宋新旧党争,互相攻讦,最终变法失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以至于靖康之耻,似乎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啊!”   “天威难测,你莫要胡言乱语!”黄溍咬牙切齿。   张希孟连忙道:“老先生,晚生是怀着求教之心,我也不信所有天子都是昏君。所谓天行有常,很多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是在想,如果在朝堂上,让天子做不成事,也让宰相重臣做不成事情……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天子当真是至尊至贵?能够一言九鼎吗?如果话也不算数,那谁说了算数?”   “张希孟!”   张希孟有点自责,他其实应该更加谦恭,更加彬彬有礼,谈笑之间,把事情说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尤其是要让对方心悦诚服,而不是动不动就说得昏死过去……看起来他还要更多修炼,提升本事才行。   他在反思自己的缺陷,可是朱元璋已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黄溍听到这里,已经是瞠目结舌,身躯摇晃,直挺挺要倒下去,幸好张希孟眼疾手快,扶住了黄溍。   一旁早已待命的名医都跑了过来,赶紧搀扶着老头,把他送下去了。   到底还是没搂住火。   依照民意做事,有好有坏,该怎么调整,至少还有个依据。   但是按照天意来,年年都是日食,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这不就是赵宋的结局吗?   而一旦什么是都做不成,什么都改变不了。   废除天人感应之说,朱元璋的本意是更重视民意,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意,他这种一路打出来的人,自然更相信实实在在的民心。   直到听见几乎每年都有日食,都有天变……朱元璋没法淡定了。   险些又掉进了一个坑里!   建起了天子和百姓的直接联系,去掉了中间商赚差价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主张,甚至是大大加强皇权。   朱元璋又岂能不高兴……他竟然带头拍起了巴掌。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得利?   很显然不是老百姓,似乎也不是皇帝陛下。   想清楚这个,也就明白了废除天人感应之说的最大好处了。   至于被医生扛下去的黄大儒,又有谁会在乎呢?   良久之后,把巴掌都拍得红了,朱元璋这才停下来,他欣然笑道:“既然把事情说清了,咱在这里,想要问问大家伙?高宗是不是岳飞冤案的罪魁祸首?”   “是!就是他!就是完颜构!”人们齐声呐喊。   上位带头,又岂是等闲?   其他人还敢迟疑吗?   只见全场上下,掌声雷动,全都是赞叹之声。   “那咱在岳飞坟前,立他的跪像,是对还是错的?”朱元璋继续问道。   “对的!对的!上位英明!上位干得好!”   老朱看着潮水一般,山呼海啸的百姓,脸也涨红了,大声道:“咱这么做,是不是依循民意?大家伙觉得咱做得怎么样?”   “好!这就是民意!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上位……万岁!” 第三百零三章 即吴王位   朱元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那些山呼海啸,大声呐喊的百姓,就是他的力量来源,作为一个打天下的枭雄,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支持太多,只要能争取更多的民心,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区区完颜构,跪就跪了。   现在终于到了咱即吴王大位的时候。   时至今日,朱元璋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论起兵势,他坐拥几十万强兵,刚刚占领杭州,逼着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论起粮草钱财,虽然一场大战下来,消耗惊人,但是随着均田的力量爆发出来,民间源源不断的粮饷物资,灌注到朱家军,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   最让人惊叹的是,如今的朱家军,竟然完成了思想建构。   围绕着均田为核心的一连串主张树立起来,两汉儒家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学说,已经被彻底撼动。   除故纳新,重整乾坤。   朱家军已经有了吸纳天下英才的能力,这可不是靠着什么高官厚禄,颜如玉,黄金屋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受到了理想的吸引,自愿投身过来。   试问天下枭雄,谁能做到这一点?   是希望在名号上面盖大元一头的天完?还是琢磨着如何恢复大宋的刘福通?又或者是,摇摇欲坠的大元朝?   试问天下英雄,谁为敌手!   只管放马过来!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元璋登上王位。   现在最需要决定的是文武百官,谁来担任什么位置。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不是任何一个臣子,而是穿开裆裤的朱标。   “妹子,咱们标儿就要被立为吴王世子,回头就给他选老师,教他读书开蒙,好好学本事,好能继承咱的基业,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马氏眉头微微挑动,看了看尚在懵懂中的朱标,脸上露出一阵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毕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窃喜的?   “重八,有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是张先生的事情,你可必须想清楚了,不能随便安排。”   朱元璋神色凝重,双手插在一起,显得心中很不平静。   半晌,老朱才道:“妹子,其实以张先生的本事和人品,相国就该是他的,让李先生给他当副手……奈何这么长时间过来了,咱又怕李先生那里不痛快,着实有些难办。”   马氏淡淡一笑,“重八,我就怕你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张先生无论如何,是不该为首相的。”   老朱迟疑再三,这才道:“咱信任先生,以前是他年纪小,威望没有建立起来。到了如今,他著书立说,名望与日俱增,咱治理天下,更是离不开他的辅佐,就算让他总领百官,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的!”   马氏神情严肃,摆手道:“重八,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张先生帮你拟定国策,撰写文章,阐发道理,赢得民心。我说的不客气点,张先生就犹如你的脑袋,对吧?”   朱元璋用力点头,毫不迟疑道:“对,确实如此!”   马氏道:“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该把手脚也交给张先生,这样对谁都好!”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再看马氏,竟然多出了几分敬意。寥寥几语,就把这么大的事情说清楚了,真不愧是自己的贤内助。   马氏和张希孟的关系绝对不浅,不存在她离间君臣的意思。。   事实上马氏对张希孟的定位很准确,他几乎相当于朱元璋的大脑,负责提供思想……如果把执行部分也都交给了张希孟,那还要朱元璋干什么?   而且如果张希孟担任了首相位置,负责起执行工作,那么也必然会影响他的思想输出。终日陷于繁杂的政务当中,是没法仔细思考规划未来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张希孟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升官发财这两件事,跟他都无缘了。   人生的悲催,莫过于此!   真是长歌当哭,该痛哭一场!   仿佛注意到了张希孟的悲剧,马氏又道:“重八,张先生现在还是孤身一个人,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老朱一怔,“这么快吗?咱们标儿才这么大,他比咱小十几岁呢!”   马氏忍不住抿嘴笑,“你也是糊涂了,人家十五六成亲的多的是,谁让你穷得到了二十多,才娶媳妇的?”   老朱愕然憨笑,“咱不是一直在等妹子吗,别的人咱也看不上啊!”   马氏直翻白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难不成是人当了吴王,脸皮也与日俱增了?   那自己这个吴王妃呢?   会不会也变得厚脸皮了?   ……   文臣这一块,依旧保持着现有的格局,李善长统领中书六部,负责行政,张希孟以右相身份,监管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   再有,老朱做出了调整,他把大理寺和刑部单独挑出来,也由张希孟负责……这个负责可不是让张希孟侵夺李善长的权力,而是要张希孟负责立法。   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所有的主张,都要落实在律法条文上面。昔日不符合这个主旨的法条,都要修改,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进行补充。   这件事就算张希孟不接,也没有别人敢揽下来,毕竟思想主张是张希孟的,解释权自然也在他这里了。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负责世子的教育。   这样一来,张希孟的职责就很清楚了,他负责起草旨意,高级官员培养,教育,立法,外加上培养世子。   另外还有一些参赞军务,银行,通商,贸易事宜……如果样样都过问,估计一天给他四十八个时辰,也不够用。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团队,刘基走后,宋濂全面负责,另外最近又吸收了一大批年轻才子,等他们能负责政务之后,张希孟就能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只要抓个大略就可以了。   要是这么看,朱元璋称王,对张希孟影响真的不大,除了能增加点俸禄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样过……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岁月静好了。   儒林四杰,硕果仅存的一位,黄溍黄老先生,一场辩论下来,元气大伤,惨遭失败。整个辩论,张希孟甚至一直都是和和气气,没有依仗权威,欺压他这个白身。   可越是如此,对他造成的伤害越大。   黄溍说他怀着必死之心来的,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自己的话不好听,忠言逆耳,刺激到了朱元璋,把老命丢了,他在士林,依旧是一个人物,甚至名声还会更加响亮。   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可以死而无憾了。   奈何事情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一无所成不说,还把老脸丢光了。   七老八十的人,还有脸回去吗?   又能如何面对父老乡亲?   他仿佛思量,千回百转,一直没有结论,老头在病床上瘫了整整三天,一口气差点咽了。   也幸亏几位神医手段高明,保住了老头的命。   五天下来,黄溍竟然能下地走一走了。   可就在他拄着拐杖,缓慢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欢呼雀跃。   “跪了,真的是跪像啊!”   黄溍努力瞪大昏黄的老眼,终于发现一驾马车,车上有一个跪像……头上带着长长的幞头。   是赵构!   朱元璋真的让宋高宗下跪了!   刹那之间,黄溍仿佛是遭到了九重雷击,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傻傻看着,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不行,不可以欺天啊!”   黄溍老泪横流,痛哭流涕,他努力挣扎,还想要做点什么,结果挣扎之下,一头扎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喘息,不停喃喃自语。   等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这个人中风了!   这把年纪,备受打击,又染上了中风,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   但是这位士林鸿儒,为什么会因为赵构而死?   又或者说,赵构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这么多年,还有人为了他而死,会不会含笑九泉呢?   其实稍微明白一些关键的人都看得清楚,随着赵构跪下,有一些事情,被永久改变了。   过去士人不遗余力,吹捧圣明天子,又很鄙夷普通百姓,虽然嘴上喊着吾皇万岁,但实际上,却是不愿意给皇帝任何权柄,只想让天子变成吉祥物,供奉在神龛上就好。   这么做的道理很简单,天子和百姓中间,夹杂着一个士大夫群体。   天子被吹捧的越高,老百姓被压榨越深,中间的范围,就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典型的中间商吃两头的套路。   可是随着天人感应学说被推翻,天子直接依照民心治国……这就等于把士大夫置于火上烤,再也没有了超然的地位。   日后的皇帝也可以和百姓直接沟通,从而改革官吏,从士大夫身上割肉。   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士人文明,终结了!   作为士林最有名望的鸿儒,又怎么活得下去?   在朱元璋即位的前一天,黄溍死在了病床上,万分痛苦纠结,含混不清地哀嚎半夜,凌晨的时候,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这里,几天前还在一起辩论,虽然老东西骂他奸贼,要打要杀的,但是老小孩,小小孩,那么大岁数,只能当成孩子撒娇了,朱标尿你一身,还能跟孩子一样?   到底是有些感慨的。   恰巧在这个时候,竟然有岳飞后人找来,将一个铜爵送给了李善长,据说此物原是岳飞孙子岳珂所制,上面有四个字。   精忠报国!   “张相,你看这个铜爵要不要放在岳王的墓前?”   张希孟脸色稍微凝重,精忠报国,带了一个忠字啊,虽然赵构不值得尽忠,但到底有些违和。   “李兄,你看能不能让赵构跪下,但是面向中原呢?”   李善长听到这话,稍微迟疑,随即咧嘴大笑,“妙,真是太妙了!张相真是奇才啊!” 第三百零四章 国珍飘零半生   李善长现在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到底让一个皇帝跪下去,这事情弄不好就会有麻烦,哪怕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考虑后代子孙,这一点是还没成家的张希孟,无法体会的。   但是让赵构面向中原之地,归失去了的山河土地,崩塌的江山社稷,这个内涵就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解释成跪大宋的历代先皇,毕竟是未能恢复故土。再干脆,跪向西北,是向炎黄陵寝下跪,是对中原沦亡的愧疚,谢罪。   反过来,朱元璋的旗号就是恢复中原,这样一来又能淡化对皇权的冒犯,总而言之,好处太多了。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相帮忙参详。”   张希孟连忙道:“李兄只管吩咐,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善长笑道:“张相,这些日子我不断向方国珍施压,他已经来了,明天要亲自参加典礼。”   张希孟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一惊,他一直忙活给朱元璋即位定调子的事情,竟然没有顾及到李善长这边的事情,这家伙竟然把方国珍给弄了过来,下手还是够黑啊!   虽然张希孟不知道李善长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能把一方小霸主的方国珍逼过来,就足以看出李善长的厉害之处。   韩林儿登基,朱元璋没去,徐寿辉即位,其他红巾军首领也不会去。   偏偏朱元璋登基,就能把方国珍弄过来充当气氛组,毫无疑问,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情。   “张相,你方国珍要怎么安排,如何才能给咱们上位增光添彩?”李善长好奇问道。   张希孟还真认真想了想,“李兄,方国珍不是一个人,我们该把方国珍、陈友定,还有张士诚放在一起来看……对了,陈友定可曾过来?”   “没有,他只是派了手下重臣。”   “张士诚呢?”   “他让张士信过来了。”李善长想了想,又补充道:“刘福通那边只是送来了一封贺信,却是没有派人。”   张希孟稍微思忖,忍不住轻笑。   按理刘福通和朱元璋结盟最紧密,应该过来道贺,至少也派个人过来……奈何朱元璋这边已经把老赵家的祖坟给刨了,刘福通他们以重兴大宋为号召,自然不好过来恭喜。   但是也用不着担心什么,毕竟刘福通想要的是朱家军的粮食物资支持,而朱家军需要刘福通削弱元廷实力。   这个前提尚存,双方的盟约就还在,   老朱是不会孙十万的。   人家曹家是黑得漂亮,蜀汉是义得磊落,只有孙十万,在大汉忠臣和大魏吴王之间,反复横跳,白白做了三国争霸的陪衬,主要的任务就是给那两家搭戏,你悲剧不悲剧?   “李兄,咱们先不管刘福通,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   李善长呵呵一笑,“咱们拿下了杭州,也有了港口,一个杭州城,比他的几个府加起来,还要大!方国珍跟元廷反反复复,跟张士诚也能斗得有来有回,但是要是遇上咱们,他可没有好下场!”   目前在朱家军的东边,还有三家势力,依次是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张士诚最强,陈友定最远,只有方国珍,力量不行,又在老朱的嘴边,一张口,就能把他给吞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敢不来。   张希孟道:“李兄,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过来,咱们也不能怠慢贵客……我记得元廷给了方国珍一个漕运万户的头衔,他就投降了元廷。要知道大元可是给了张士诚太尉啊!足见就连大元朝都没把方国珍太放在眼里。此人虽然狡黠,但是却胸无大志……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个大官,把此人彻彻底底拴住?”   李善长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张相,我,我实不相瞒,已经许诺方国珍,要给他个越国公的衔……前面我跟上位讲过了,这次我打算请张相跟我一起面见上位,把这事先敲定下来,也好在大典之前,完成册封,定下名分。让方国珍以臣属的身份,参加大典。”   老李总算是和盘托出了他的计划。   张希孟略微盘算,顿时觉得李善长的主意很不错,但似乎有些小气,不过考虑到老李对于海上力量的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李兄,你看能不能把越国公变成越王?”   “越王?”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上位仅仅称吴王,册封越王,恐怕不妥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那如果再加上两位大王呢?”   李善长不解,“张相,你不妨直。”   “我是想册封陈友定为福王,册封张士诚为怀王,然后相约北伐……如果他们谁敢反对,就联合方国珍对他们用兵,如果没人反对,那正好确定主公诸王之长的地位,也算是为了下一步做铺垫。”   “哦!”李善长沉吟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一笑,“册封下去,对方接受与否,看的不是主公的名号,而是主公手里的实力。更何况项羽当初不也是主导了册封诸王吗?”   李善长道:“那,那咱们上位可不是要做一个霸主啊?”   张希孟大笑:“自然不可能!其实我还有个筹划,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国家可不只是大元朝,在西域还有诸多藩国,从这些国家过来的海商,在杭州就数量众多。像方国珍这种人,如果他愿意尊奉主公,日后去海外开拓,占地为王,也算是人尽其才,为主公前驱。或许有一天,咱们不只要推翻元廷,驱逐胡虏,还要顺势去其他藩国瞧瞧。虽然这还要很长时间,但是早早布局落子,还是没有坏处的。就算他们不愿意接受,那不也多一个用兵的理由吗?”   李善长认真思忖再三,反复想了想,确实这么干能给老朱增加许多声望,什么海外藩国,李善长不考虑,但是如果这帮人不识抬举,就出兵扫了他们!   这一次顺利拿下杭州,也给了李善长极大地自信。   是该布局了。   “成,咱们两个一起见上位!”   李善长和张希孟同朱元璋进行了最后的商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把事情敲定,李善长还要布置,毫无疑问,是要通宵了。   朱元璋更倒霉,他明天上午需要摆弄方国珍,随后要祭祀天地,宣布即吴王大位,然后还要去岳飞墓,祭拜岳王爷,又要立下完颜构跪像,同时宣布灭亡元廷,驱逐胡虏的决心……这么算下来,光是讲话就有三四篇之多,还都不能出错。   毫无疑问,老朱也要通宵背稿子了。   也就是张希孟,还能稍微小睡一段时间,虽然达不到八个小时,但人也不能太贪了。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朱英都已经弄了一身戎装穿上了。   这小子蹿得很快,加上身体健壮,营养充足,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还真不能以小孩子看他了。   “大哥,你快点行不!今天可是我干爹的好日子啊!”   张希孟轻笑,“是你干爹的好日子,可我怎么觉得你小子比你干爹还高兴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我已经跟干娘讲了,趁着干爹高兴,就给我求个职位,让我领兵,你我能不高兴吗?”   “让你领兵?你行吗?”张希孟皱着眉问。   朱英把脸一绷,“怎么不行?李文忠都当上了指挥使了。”   张希孟想了想,“可是李文忠考试成绩很不错啊!不像某人,在班上一直倒数,这样吧,你想领兵也行,没人拦着你,给我弄个甲等毕业证来,然后我就批准你从军!”   朱英惊呆了,让我考个甲等出来?   你怎么不杀了我!   “大哥,我干爹批准都不行吗?你总不能否定我干爹的命令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委任文书送到主公那里的,而且就算是主公特别下令,我想拖延三年五载,也不是问题。”   “你!”朱英急了,“大哥,我是要打仗的,不是考状元,我那些东西没用!”   “我知道!”   张希孟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考场上,面对有标准答案的东西,都没法无往不利。要上战场,应付更加复杂的局面,怕是难度更大!哪怕是霍去病,那也是饱读兵书之后,才能驾驭兵马的。”   张希孟拍了拍朱英的肩头,“考个好成绩出来,就当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吧!”   朱英怔了良久,只能握紧拳头,大声嚷嚷道:“你,你放心好了,我不光要考甲等,还,还要考第一名!”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百日之后,祝你顺利上岸!”   张希孟笑容满脸,前去拜见老朱,准备一天的忙碌。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把方国珍请了过来。两个人选在了庄园的一处凉亭,谈笑风生。   “方兄,我听你以前日子也很艰难?”   方国珍连忙点头,“确实,我小时候给人放马,又跟着家里耕田,稍微年长,就,就去贩私盐!”   起过去,方国珍还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朱元璋却是坦然多了,“咱还不如你,咱小时候是放牛,后来佃地主的田耕,再后来遭逢旱灾瘟疫,家里人所剩无几……方兄,你咱们这样的穷苦人,这辈子到什么地位,能够心满意足?”   方国珍错愕,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地位自然是越高越好,但是扪心自问,他似乎也没有称帝的命,那张龙椅不是他能觊觎的。   “方兄,这么吧,如果能当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你愿意吗?”   方国珍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怕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一笑,“那咱封你个王爷怎么样?世袭罔替的越王,与国同休,你愿不愿意跟着咱?”   方国珍傻傻看着朱元璋,确定他不是在笑话。   突然,方国珍屈膝跪倒,激动道:“上位在上,臣拜见上位!臣目下有三万健儿,数百艘大船。国珍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承蒙上位不弃,臣原为上位前驱!”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次兴起   “起来,快起来!”   朱元璋伸出大手,如铁钳子似的,抓住方国珍,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然后把屁股往旁边一挪,露出了半个位置,又把方国珍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方那也是海上搏杀的汉子,身强体健,筋骨粗壮,愣是让老朱像小鸡崽儿似的摆弄,脸上也不免尴尬。   “方兄,你知道咱为啥要封你越王,为啥让你坐在咱的身边不?”   方国珍略微沉吟,他这人虽然反复横跳,但绝对不傻,换句话说,傻子是没本事反复横跳的。   “上位,想来臣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有些战船,在海上也有些本事。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三家当中,论起兵力,臣,臣是最弱的!”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朗声大笑,用力拍着方国珍的肩头,“方兄果然是聪明人,那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封你这个越王,咱能像你保证几件事……其一咱给你实封,让你能享受封地,便宜行事。其二,你不叛咱,咱不废你方家……同为乱世豪杰,一起抗元的好汉子,咱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兄弟!”   朱元璋抓着方国珍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一阵,“方兄,意下如何?”   方国珍颇为震撼……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人还真不太愿意说假话,基本上是说到做到。   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还真如他所说,综合实力,他连陈友定都不如,而且在粮食上又有求于朱元璋。   如果老朱连他都容不下,直接就给吞了,那么那俩人,甚至是天下人,都会小觑朱元璋的。   东南四强,老朱是一把手,张士诚二把手,陈友定三把手,方国珍排第四……大约就是个元末小印度的地位,只要他会玩,三个大哥都会对他多少客气一点。   正因为对自己地位的准确认知,方国珍才会对越王十分满意,毕竟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这辈子的高度也就这样了。   甚至方国珍判断,这种状态都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朱家军的势头太猛了。   可是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却大出方国珍的预料,给他封地,准他世袭罔替,这话似乎藏着玄机,来不及参悟,但总归不是坏事。   能坐稳一方之主,也算是老天垂青了。   “上位,国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意奉上位为主,鞍前马后,永远忠诚!”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随即起身,从身后的托盘取下一顶九旒冕,一转身,到了方国珍的面前,笑道:“这个帽子是他们给咱准备的,做了两顶,让咱选。咱选了一个给自己戴,多余出来的,就给你了,你先试试合不合适,让他们再调整。”   方国珍一看这顶做工精良的九旒冕,就浑身颤抖,眼珠子都直了。   天子戴十二旒,亲王九旒,朱元璋将一顶余出来的王帽赏给自己,那意味不言自明啊!   他哆嗦着想要去接,但目光和朱元璋相对,竟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谢上位赐帽。”   朱元璋含笑,亲手把九旒冕戴在了方国珍头上,让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周正,老朱也很满意。   “方兄,你说这汉家的冠冕,是不是比蒙古人的舒服多了?”   方国珍大振,连忙道:“上位教训的是,国珍再也不会给元鞑子卖命了……国珍,国珍愿意追随上位,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位看起来没少看张希孟的文章,口号喊得十分熟练。   朱元璋见他这么上道,也心中欢喜,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方兄,这个九旒冕你要先拿下来,让他们略调整,回头连同蟒袍,大印,一起赐给你!”   方国珍恋恋不舍,摘下九旒冕,退出去的时候,还舍不得偷看了两眼,这才离去。   朱元璋心情大好,一顶帽子,一个王位,拴住了海上的一条蛟龙啊!   摆弄明白方国珍,朱元璋下一项任务就是去祭祀天地。   又有杭州并没有天地坛这种建筑,老朱只是带着众多文武,到南郊临时祭坛,宣读祭文,而后就草草返回,整个过程都十分简短。   短到大家伙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结束了。   虽说咱们崇尚节俭,但是把一个即位大典弄得这么仓促,似乎也不好吧!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李善长才站出来,告诉大家伙,先别急,真正的关键在祭祀岳飞,上位在岳王坟前有重要的事情宣告!   这时候大家伙才明白,敢情祭天只是一个过场。   其实这也符合一路走来,形成的理念,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那么祭天地的动作,自然可以简化,关键还要落在人心上!   那又该如何收拢人心呢?   这个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   以朱元璋为首,率领所谓文武,外加上方国珍,还有其他各方使者,聚合杭州百姓,各地前来的读书人,一起赶到岳飞墓前。   祭祀先贤朱家军做过一次,上次是祭祀镇江的宗泽,这一次却是落到了岳飞身上,规模竟然大了十倍不止。   上一次是由宋濂阅读祭文,他历数历史,讲三皇五帝,华夏传承绵延,以至于赵宋败于崖山,社稷断绝……又以人心不死,矢志不渝为意,得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真意。   宋濂扪心自问,再重写文章,或许文辞能够更加优美,但是格局气度万难超过。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的即位文稿,他万万不敢操刀,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这么大的事情,只能让张希孟来。   五千年历史摆在那里,还能如何阐释,如何继往开来?   一切都看张先生的一支大笔……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张希孟的。   果然,张希孟也不负众望,把这篇文章写出来,递给了老朱,其他外人是无缘得知详细内容的,本来想着让老朱当众宣读就好了。   谁知道朱元璋在见了方国珍之后,在祭天的路上就跟张希孟说了,这篇文章还是由他宣读,老朱只是宣布那些具体策略就好。   张希孟怔了怔,他撰写文章,让他来读,难度不大,对整个流程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登基即位的诏书,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放在后世,怎么也是要背诵并默写全文的。   没瞧见宋濂老头读了一次,都感激涕零,铭刻肺腑吗!   想来这是老朱要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自己。   张希孟到底无话可说,只能一身大红袍,在万众瞩目当中,昂然阔步,到了岳飞墓前,先是进香施礼,而后高举祭文,面对着所有人,大声朗读。   “自三皇五帝,华夏兴焉,天下大势,分合不断,仔细梳理脉络,王朝之上,尚有两起两落,各有千年以上……”   张希孟这个开头,就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真是好大气魄,历代王朝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希孟却说在王朝之上,还有两场更多的起落,倒要看看,你怎么超越王朝,怎么阐释历史?   “上古之时,洪水肆虐,万里黄河,民生举步维艰,华夏诸部落,难以自保,故有贤人挺身而出,聚合万民之力,治理水患,结成国家,是为夏朝之始……”强牺 读牺   有关大洪水的记忆,几乎是每一个文明源头处,共有的东西。似乎在几千年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下起了大雨,水患考验着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东方神州,大禹扛起斧头,率领民众,劈开山岳,疏通河流,前赴后继,终于制服了洪水。   没有屈服,也没有祈求神明帮助,就是靠着我们自己,驯服洪流,将中原大地,变成适宜人们生息繁衍的神州大地。   从此开始,中华大地,就展现出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画风……历经夏商周三朝,分封制走向终结,春秋战国,无时不战,天下该往何处走?   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站了出来!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大一统……始皇之功,功在千秋。秦汉成就大一统格局,一路走来,直至宋朝灭亡,又是一起一落。”   听到这里,在场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点头了。   尤其是宋濂,更是眼前一亮。   因为上一篇祭文说到赵宋之后,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的路走到头了。   但具体该怎么看,似乎还没有说清楚。   这一次张希孟把这块给补上了。   从大禹治水,一直到春秋战国,这是差不多两千年的时间,张希孟总结为第一个起落,也就是华夏诸国,逐渐向外开拓,占据东亚这块土地的时期。   由于向外面开拓比较容易,所以产生了分封制。   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可分封的土地没有了,各国开始卷起来,不断兼并就出现了,所谓的三代之治,到这时候,也走向了终结。   第二个起落,则是以秦始皇开辟大一统格局开始,经过秦汉完善,到了唐朝,达到了一个顶点,随着安史之乱,这个格局走向了衰败,直至蒙古人南下,宋朝灭亡,差不多又是一千几百年,完成了一个轮回。   “元廷残暴,万民愤然,天下汹涌,豪杰并起……此乃华夏第三次兴起,此次兴起的核心在于君王不再只是受命于天,更是秉持百姓之心,治理天下,抚育万民,君民一心,上下同德……”   “故此,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第三百零六章 册封   张希孟一身大红官服,鲜艳如血,头上梁冠熠熠生辉,腰上束着玉带,细腻温润,立身风中,背后岳王坟墓,面前万千军民。   一篇祭文下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历代文人,无不渴望的人生巅峰,竟然被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给轻易做到了。   衣带飘扬,神采奕奕的张希孟,简直成了几乎所有文人的偶像。   实在是没办法不羡慕。   要知道文人一直希望的是成为帝王师,教导出一位圣君雄主,以帝王师的名义,记载在史册里,那可是比自己当皇帝,还要让人激动的事情。   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不只是教导出一位极其出色的君王,甚至还开启了一个时代。   有关前面两起两落的论述,就足以引领千年大势……夏商周三代,采用分封之法,扩充疆土,打造出华夏根基。   秦汉隋唐,采用大一统,探索治理华夏的方式。   这就是过去的三千年历史。   至于夏朝之前的时期,或许也可以归纳进来,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张希孟着落在第三次兴起,也就是,他们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那么简单,而是要开启一个长达一两千年的新时代。   为接下来华夏更上一层楼,探索道路。   未来要怎么治国,第三次兴起,需要什么条件……这些还都是未知,张希孟在祭文当中也仅仅提到了依循民意,君臣同德,更具体的部分,他并没有。留出来的空间,就是日后补充的。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观点,很多东西都会顺理成章,比如开海,比如工商,比如科技术……全都可以归纳到第三次兴起的大时代之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虽然大明朝尚未建立,但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已经把这个王朝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与日月争辉,同天地不朽!   “张子如今可为圣人矣!”   宋濂仰视着张希孟,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苍天不负,大地厚德,方有如此俊杰人物啊!   到此为止,至少朱元璋手下的文臣已经彻底抛弃了对元廷的介怀,不会再有什么二臣贼子的纠结。   而且张希孟巧妙的划分方法,等于把两汉儒家,天人感应,程朱理这一套东西,划入了秦汉隋唐的兴衰轮回。   穿了,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东西,用不着再束手束脚,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   这样一来,前面许多的冲突,也都化解掉了。   有了这一套东西在,彻底保证了新建立的国家,万象更新,一扫颓唐……道理通了,气才能壮!   有人也过,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似乎道统合法性不是那么重要。   其实不然,包括程朱理,三纲五常,各种规范,解决的是统治成本的问题,为什么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单纯靠着武力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为什么儒家能绵延两千年,一直被官方奉为显?   就是因为儒家能有效降低统治成本,实现长治久安。   如果没有新的理论取代儒家,不管怎么挑战儒家,如何改革理,早晚有一天,包容四海的儒家,还是能够把这些挑战的理论,消化吸收,改头换面,重新变成儒家的一部分。   这就是历史的惯性。   而张希孟的这篇祭文,这次针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几乎断绝了理借尸还魂的可能,自此之后,儒家恐怕只能成为一门修身养性的问,再也没法成为官显。   总而言之,这篇文章做得够大,格局够高,究竟会产生多大影响,还要看后续的反馈,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自此之后,张子的地位,彻底超越朱子!   竟然有那么一点立地成圣的架势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有人双眼炽热,死死盯着张希孟,有人不敢仰视,只能低下头,仿佛张希孟的背后挂着光环,足以晃瞎人的眼睛似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十分满意。   要让他来,那是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毕竟就算朱元璋再好,也写不出这种程度的文章,谁都知道有人捉刀代笔,读起来最多得到些掌声罢了。   唯独张希孟,天时地利人和,灌注在他的身上,适时站出来,当众宣读……手握日月,站在潮头,傲视古今,引领风潮!   一句话,大势已成!   在场的人,能领会到此篇文章威力两三成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诸如方国珍之流,更是糊里糊涂,听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至少这个气势就让老方胆战心惊。   不就是个吴王吗?   怎么弄得比当了皇帝还霸气热闹?   朱元璋真有点东西啊!   他手下这个年轻的文臣就很厉害,话一套一套的,太有文化了。   方国珍前面还略有迟疑,觉得老朱封他越王,虽然让人怦然心动,但毕竟不是皇帝加封,差着那么点意思。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不迟疑了。   什么大都天子?   狗屁!   咱眼中只有一个太阳!   果然,就在张希孟宣读祭文之后,快步走向朱元璋,朱元璋竟然也主动向前,迎了两步。   “辛苦先生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里暖烘烘的,随即急忙深深一躬。   “请主公祭祀先贤,即吴王之位!”   老朱点头。   他迈步昂然而上……张希孟讲的是吴王的法统来源,讲的是立国的根本,属于非常高大上的东西。   到了老朱这里,就务实多了。   他首先给岳飞进香,上祭品,肯定岳飞之功,表明恢复中原,驱逐胡虏之志。   随即朱元璋正式宣布,继承吴王之位。   至此为止,老朱正式登上王位,君临一方。   然后在岳飞墓前的事情就结束了,返回杭州衙门,临时王府……这一次老朱先进去,更换吴王的蟒袍,九旒冕,换上新的行头。   顺带还要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就是正式升殿,以吴王身份,开始处理政务了。   什么封赏功臣,除故布新,都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宣布。   所幸大家伙也能休息一会儿,因此人们在大殿之上,三三两两,畅快聊着。   包括在张希孟身边,李善长,朱升,宋濂,几个人还在回味文章,对张希孟也不无溢美之词。   眼见的一片其乐融融,方国珍突然走到了张士信和陈海的面前,咳嗽了一声,这俩人都不由得仰起头。   他们一个是张士诚的兄弟,一个是陈友定的儿子,都是摄于老朱威风,不得不来的。   面对此时趾高气扬的方国珍,着实不能理解。   难道你怕朱元璋仗势欺人?   “你们两位或许还不知道吧?俺已经接受吴王册封,贵为越王之位……我劝你们两方,也该识时务,张士诚不是去了太尉之号吗?不如也接受吴王册封,连我都能当越王,张士诚的待遇肯定比我好多了……还有陈海,你爹到现在还是向大元称臣,每年搜刮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供奉昏君,这事太不应该了!既然本王接受了吴王册封,就要为驱逐胡虏的大业做事。如果你们还继续运粮,少不得就要扣下来,请吴王定夺!”   他这一番话,弄得这俩人都目瞪口呆?什么意思?   方国珍接受了朱元璋的册封,还成了朱元璋的急先锋,跟我们瞪眼睛?   唇亡齿寒,你懂不懂?   张士信把眼珠子一瞪,“方国珍,你来大呼小叫,莫非你能代表吴王,这就是待客之道?”   方国珍嘿嘿一笑,“我自然是没资格代表吴王,只是心里话罢了。天下英雄并起,豪杰争锋,我不佩服别人,就佩服吴王。别的事情我也不了,反正陈海,告诉你爹陈友定,他要是不跟元廷一刀两断,我就出兵,封锁福州,你放心,我到做到!”   陈海的脸跟黑锅底儿似的,切齿咬牙,恨不得撕了方国珍。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出来了,他没有别的,先是让孙炎宣读旨意,册封方国珍越王,随即赐下一整套的行头。   方国珍被人引到旁边,不多时,他也头戴九旒冕,身着蟒龙袍,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虽然方国珍的穿戴在细微处,和朱元璋有点差距,但谁都要承认,这位的确一跃成为了尊贵的王爷,麻雀变凤凰了。   还是二八大杠的凤凰,又高又硬!   “吴王在上,臣叩谢洪恩!”   方国珍大礼参拜之后,就对朱元璋道:“吴王,既然要驱逐胡虏,那在这个大殿上,怎么还能允许元朝的贼臣耀武扬威?我愿意请旨,率领三百战船,攻击福州。请吴王派遣一支兵马,进入八闽之地,水陆并进,先灭了陈友定!”   这几句完,陈海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个朱元璋就不是他能对付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方国珍,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可偏偏又不能认怂,要是让方国珍吓到了,那就没好日子了。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轻咳了一声,“越王得有理,但是昔日你也是元廷之臣,咱们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朱元璋看了看陈海,脸上含笑,“咱想过了,打算册封令尊为福王,邀请他共同携手,实现驱逐胡虏的大业。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老朱不待陈海回答,又问张士信道:“咱也打算加封你兄长为怀王,从今往后,守望互助,一同抗元,你们意下如何?”   朱元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是这俩人都不是傻瓜,人家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接受册封,你们是咱承认的王爷,要是不接受,立刻方国珍就会充当急先锋,朱元璋的大军也会随之而来。   好一个霸道的吴王!   算你狠! 第三百零七章 吃面   张士信是和朱元璋较量过的,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从盐贩子走到今天,咱就不是怕死的人。   可不管他怎么发狠,如何给自己鼓劲儿,面对如今的老朱,他都毫无底气可言,甚至让他兄长过来,大约也是一个德行。   这不只是兵马多少的问题,毕竟当初脱脱四十万大军,号为百万,围困高邮,张家兄弟也是见过的。   今天的朱元璋未必比当年脱脱兵马更多,可张士诚却比当年要强太多。至少纸面上是这样的。   无奈张士信就是没有胆子,跟老朱对抗,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吴王那么简单,而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代表了一股无可阻挡的宏大力量。   或许能接受他的册封,也是一件好事,不然真的开战,必败无疑。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张士信也吓了一跳。   自己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吧?   张士信深深吸口气,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多谢吴王抬爱,请容我回去禀明兄长,再来谢恩。”   张士信也耍了个滑头,没有直接接受。   老朱也没有多什么,反正你都要回去告诉张士诚,如果张士诚敢不答应,那就等着吧!他把目光放在了陈海身上,因为刚刚方国珍就把矛头对准他们。   “咱知道令尊还忠于元廷,也还给元廷输送漕粮,无论如何,这也是行不通的。咱也不为难你们,你现在就回去,把厉害关系清楚,告诉令尊,何去何从,请他仔细想明白了。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答复,咱会有所回应的。到时候地动山摇,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陈海猛地吸口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不给留半点余地!   陈海迟疑再三,这才道:“回吴王殿下的话,家父受朝廷册封,统领八府之地,手下文臣云集,猛士万千。大家伙都有忠于朝廷之心,纵然有心归附吴王,反戈一击,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还望吴王多宽限时日,给家父一个准备时间。”   老朱呵呵一笑,陈友定这家伙着实有点死硬,他是一心给大元朝当忠臣了!   按照往日老朱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发兵,讨灭逆贼了。   但是登上王位,尤其是跟张希孟交流多了,把格局打开之后,老朱也有所提升,原则问题,依旧要坚持,但是手段上,却可以更加灵活,要做到仁至义尽。   “陈海,令尊以元廷名分,号令属下,自然是不方便立刻改变,咱心里清楚。但是咱也请你们想清楚一点,如今元廷昏聩,覆亡在即。三路北伐大军,已经让元廷焦头烂额,无力支持……早晚咱的兵马也会挥师北伐,彻底剿灭逆元!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老朱又道:“还有,元廷残暴,践踏中原,以胡虏之分,视中原百姓为草芥……令尊给元廷当忠臣,就是逆天而行,悖逆大势,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陈海额头见汗,他咬了咬牙,“吴王教训得是,想来忠臣孝子,人人尊敬,国法也无外乎人情,还请吴王体谅。”   朱元璋暗暗摇头,好一个死不悔改的人。   方国珍那里已经咬牙切齿,迫不及待了。就连朱元璋手下的大将们,也都来了精神,送上门的菜,可不能不吃!   称王之后的第一功,必须抢到手里!   就在大家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时候,朱元璋竟然又道:“来人,将赵构跪像抬上来。”   不多时,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才把一尊铁铸的跪像,抬了上来。   正是之前准备好的完颜构!   看到这一幕,陈海眉头紧皱,心扑通扑通乱跳,大为不安。   老朱起身,绕着跪像走了一圈,这才回头,走到了陈海面前。   “你把咱接下来的话听清楚了,回去一字不漏告诉你爹。宋高宗赵构,悖逆大势,屠戮忠良,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致使中原沦陷,百姓涂炭。罪孽深重,天地不容!虽然贵为帝王,但对不起炎黄祖宗,对不起两河百姓,更对不起千秋青史!咱下令铸成赵构跪像,面朝西北,向中原之地,苍生万民下跪,永远背负骂名,受万世唾骂!”   朱元璋又看了看陈海,发现他额头的汗珠更大更密,浑身竟然微微颤抖,果然,赵构还是跪下了,这位可是天子啊!   如果轮到他们父子,只怕任何顾虑都没有了。   “这就是悖逆大势,与民心作对,获罪青史的下场……你回头告诉令尊,该怎么选择,让他想清楚了。在这个大势面前,没有什么忠臣孝子,谁也不会敬畏死心塌地追随元廷的罪人!”   陈海脸色一变再变,以至于无言以对,只能垂首称是。   朱元璋登上王位之初,面对三大潜在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眼前一亮,的确是不同以往……首先是实力最弱,摇摆不定的方国珍,朱元璋推心置腹,诱之以利,服方国珍,归降自己。   随后是实力最强的张士诚,他借着大势,软硬兼施,迫使张士诚屈服。   最后是陈友定,他属于死硬分子那种,按理老朱对他用兵,也是可以的,甚至是符合大家期盼的。   但是老朱依旧给他一个机会,那赵构的例子,告诉陈友定,你如果继续追随元廷,下场只会比这个还惨一万倍。   朱元璋已经把面子给足了,道理也讲清楚了。   可谓是仁至义尽。   如果陈友定还执迷不悟,继续给元廷当鹰犬,这时候朱元璋再调动大军,围攻陈友定,便是张士诚都不好意思帮他。   三个对手,三种应对方式,老朱从容不迫,运用娴熟。   这个境界上,的确达到了新的高度。   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是眼前一亮,由衷佩服。   接下来一件大事,就是正式下旨,在岳飞坟前,立下赵构的跪像。   这是朱元璋面对杭州百姓,在即位之前的承诺。   等他即位之后,除了册封方国珍之外,对内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把赵构送去跪着!这事情由左丞相李善长亲自负责。   百姓们早就知道此事,但是实话,还有不少人心中疑惑,觉得也就是,毕竟是天子,官官相护,吴王真舍得让赵构跪下?   这丢的可是皇帝的脸啊!   哪怕到了现在,也有不少人这么觉得。   直到赵构的跪像立在坟前,人们终于无话可。   大家伙都惊讶地看着。   还真没有撒谎!   吴王做到了!   岳爷爷,你在天之灵,快看看吧!   忠良英魂不散,浩气长存!   害你的罪魁祸首,终于跪下来了!   刹那之间,岳飞坟前,哭声一片,声震西湖。   哪怕过去了两三百年,百姓心中也是有一杆秤。   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对百姓好,谁对百姓坏……大家伙都有个朴素的是非观。   岳飞的作为就放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些见解高明,思维异常的生物,会对他叽叽歪歪。   但是些许尘埃,又怎么能掩盖这位精忠报国大英豪的万分之一!   黑压压,跪满地上,失声痛哭的百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是岳飞的亲人,相隔几百年,也没有什么利害瓜葛,只是一个单纯的是非对错,不可以让好人受委屈,不可以让恶徒逍遥法外!   哪怕过去几百年,也要争一个是非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告慰先人,才能激励后者。   岳飞冤死,赵宋再无岳飞。   赵构不跪,后世几百年,武人都站不起来。   有了这个跪像,总算是舒心顺气了。   对了,怎么让完颜构朝向西北?为什么不是朝着岳爷爷的坟墓?   大家伙都心生疑问。   李善长此时站了出来,适时解释了疑问。   “赵构之罪,不只是冤杀岳王爷,实在是他断绝了无数两河百姓,回归故乡的希望。身为中原天子,屈膝金人,辱没华夏,愧对炎黄祖宗。故此让他跪向西北,跪向中原故国,跪向华夏先祖。”   “岳王爷生前一直志在北伐,驱逐金人。如今金人虽然灭国,但元廷尚存。我等唯有秉持岳王爷精忠报国之心,前赴后继,彻底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才能真正告慰岳王爷在天之灵!才能洗雪靖康之耻!”   老李的这番表态,很快就被传颂杭州,相比起张希孟的鸿篇大论,这番话也堪称掷地有声。   甚至有人私下里,吴王身边,有卧龙凤雏,龙飞九天,凤舞宇内,要不了多久,吴王就会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君临天下。   等吴王登基了,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了。   从吴国公到吴王,再到皇帝陛下,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先生,吃早饭了吗?”朱元璋热情招呼张希孟,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盆,里面装满了面条,旁边有一碟大蒜,似乎比往日份量更足了。   “昨天忙活即位大典,又是跑,又是念,一天都没怎么吃好,今天咱可要补回来。”   张希孟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主公,你现在可是吴王殿下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   老朱笑了,冲着张希孟摆手,喜滋滋道:“不一样,不一样!以往咱就吃两个荷包蛋,今天足足煮了五个呢!” 第三百零八章 怎么当吴王   朱元璋的胃口向来不错,那么大的一盆面,足足五个荷包蛋,如果不造反的话,去当个吃播,也挺有前途的。   饱餐之后,朱元璋打起精神,他笑道:“张先生,你是不是琢磨着,咱成了吴王,会日渐骄纵狂妄起来,也变得贪财好色,沉溺享乐?”   三张希孟急忙摇头,“臣怎么会这么想?主公是最懂自律的。“   老朱略沉吟,轻叹道:“咱是苦出身,倒也不敢说,就能一直不忘本。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一定要提醒咱才是。”   张希孟停顿之后,笑道:“那,那真有那么一天,臣请主公吃面!”   “吃面?对!吃面好!”老朱哈哈大笑。   笑过他这才询问张希孟,“先生,今天是咱第一天当吴王,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活?你赶快跟咱说说,可别耽误事情了。”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衙门二堂,临时的王府偏殿而去,步履匆匆,   很是急迫。   张希孟跟在老朱的身后,他非常清楚,老朱是个工作狂,但是张希孟不太希望朱元璋沉浸在繁杂的政务当中,一个厉害的君王,当然要学会抓大放小。   当然了,历史上的老朱是大小全都抓,一个也不放过,而且还一口气坚持了好几十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怪物?   “主公,其实吧,你现在需要负责的政务,一点也不多。”   朱元璋愣住了,“张先生,你没有说笑吧?咱从前可都是整天忙碌,不得休息,你跟咱说没有多少政务?”   张希孟一笑,“主公不信,大略可以计算一下,主公需要负责的都包括什么……首先,是每逢年节,祭祀天地先祖,各种典礼……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流程,到时候照着办就行了,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其次就是日常的政务,大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军、钱、人、刑。”   ”一切和用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主公负责。但实际上不打仗的话,下面的训练都是将领负责,一般的考评升赏,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主公自然也可以过问,   但是我觉得主公还是不要轻易干预。”   “为什么?”老朱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公是吴王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突然过问一件事,就会让下面人无端猜想,进而打乱秩序,影响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这样吗?   “那其他的事情呢?咱该怎么过问?”   “钱粮这一块,开支也是固定的,主公需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这事我觉得主公也不要主动过问?”   “为什么?”老朱急了,“难道抓贪官污吏也是错的?”   “不不不!”张希孟急忙摆手,“主公,您现在贵为吴王,非常需要注意一件事,千万不要让下面人去证明您已经得出结论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主公一旦有了定见,下面的人就会想尽办法,证明主公的想法是正确的,好获得主公青睐,也就是说,这种结论未必是错的,但一定不够客观准确。”   朱元璋越听越烦恼,“那剩下的那两样,是不是咱也不能随便过问?”   张希孟无奈笑笑,“原则上也是这样的,首先说人事,如果主公亲自提拔一个人,并且寄予厚望,如果这个人出了事情,最后到了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也会损害主公的声望。最好就是让下面人举荐,一旦出事之后,举荐的人可以承担罪责。”   “再说刑狱等事,这部分有专门的刑统,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办起来不难。只有向前面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了新旧观念冲突,涉及到了大政,才需要主公过问,定个调子。不然的话,一旦某个案例主公过问,   弄成铁案,要是有差错,就没法推翻了。”   这一番话说完,老朱整个人都傻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吴王,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经过张希孟这么一说,老朱突然有些丧气了。   怎么当了吴王,反而更束手束脚了?   他仔细思索,张希孟讲得也不无道理。   地位高了,权柄重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轻易表态,因为一旦出错,就影响巨大,不好收拾,还会损害自己威望。   哪怕是对的事情,也要考虑会不会打乱下面的节奏,影响整个大局……   “先生,照你这么说,咱,咱每天都需要干什么?”   “大约每天看两个时辰的中书省呈报就够了,再随手用印也就是了。”   “什么?”   朱元璋诧异万分,“咱,咱就负责用印?没有别的事情了?一个君王就这么轻松?"   “对啊,这就是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抱着太阳穴,苦心思索……因为自己成了吴王,权柄地位大大提升,所以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又因为不能轻易表态,所以自己要把大权交给下面的人…因为有权,所以没权!   这,这是什么鬼逻辑?   张希孟见老朱万分困惑,他忍不住暗笑,这回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们家的后代子孙就是掉进这个坑里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为什么一个本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的天子,却有功夫摆弄木匠活?   就是因为这一套官僚体系的存在,实际上君王能参与的政务,少得可怜。如果本身是个喜欢玩闹的,大可以把所有政务都甩给下面的人,几十年不上朝,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皇帝被排斥在朝局之外,也就别怪国势日非,文官为所欲为了。   “不对劲儿!这个不对劲儿!”   老朱突然用力摇头,他猛地盯着张希孟,“张先生,你不要拿话哄骗咱!咱不怕有什么非议,具体的政务咱必须过问,尤其是在当下,万象更新的时候,你让咱当个太平君王?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难得说了重话。   张希孟倒也不害怕,而是笑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要仿效天子上早朝,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在咱的面前,一项一项处理政务,咱亲自瞧着,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下旨!”   张希孟又是一笑,果不其然,又让自己猜对了……只要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再稍微明白一些政务的运作,你就会清楚,历史上的朱元璋为什么会那么勤奋,   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上早朝,几十年如一日…这就是朱元璋,根本不用怀疑什么,如果他不这么干,那才叫奇怪呢!   “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有许多政务,是主公一下子就能看得清楚的吗?”   朱元璋黑着脸道:“咱,咱会多读书,多想办法……对了,不还有你给咱提醒吗?”   张希孟两手一摊,“主公,有好些事情,臣也未必清楚。其实吧,要让臣说,   上早朝,把大家伙都叫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大家伙用一堆琐事,敷行搪塞,熬过去时间。其二,就是主公把大殿变成中书省,您自己担起宰相的职责,亲自负责政务。”   朱元璋眉头依旧凝重,“张先生,咱,咱说实话,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历代帝王,都只是贪图安逸,才把大权交给宰相?为什么历朝历代,都离不开丞相这个位置?”   张希孟大笑,“主公,君王之所以为君王,就要心怀天下,俯视四海,要让臣说,天子需要考虑的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丞相最多只考虑三年之内的事情。   一个国家,既要有人目光长远,又要有人关心当下的柴米油盐,这就是必须要宰相的原因所在。”   朱元璋再度思忖,貌似还真是这样,他就在努力思索未来,至于手下的文臣,   三年一任,只要任内不出事就好,考虑太多,也难为他们了。   当然了,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张希孟,他就提出了千年兴衰轮回。   有人专注干年,有人抓住百年,有人只顾着当下…地位不同,心境不一,可见一斑。   老朱思索了再三,他似乎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他不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而是给他讲解,朝政运行的模式。   想到了这里,朱元璋忍不住请教道:“先生,想必你早有一番道理了,你看咱需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以为身为君主,应该总揽大局,比如说当下有多少急需要解决的事情,主公在这里拿捏妥当,然后由中书省汇同相关的衙门,一起商讨办法,期间主公也可以专门召集人过来,听取介绍,主公只有深度参与政务,才不至于被蒙蔽架空。”   “另外……主公应该避免被少数官员左右,所谓兼听则明,一些主要的政务,   不该局限于朝堂。民心民意要顾及,底下官吏的想法要照顾,最好还要安排一些专门的文臣,下到民间,仔细了解情况,拿出他们的方案。这样一来,主公综合各方意见,拿出来的东西,才能即保证贯彻主公意志,又保证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朱元璋眉头挑动,良久大笑,“好啊,先生是又给咱上了一课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抱着一摞子公文来了,他一见张希孟和朱元璋谈笑风生,   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 第三百零九章 俸禄   李善长来面见老朱,主要是商讨一个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中书省的人员配置,六部诸卿,应该安排谁,还有各种典章制度,甚至官服衣帽,这些事都要有个结论才行。   按照惯例,李善长都拟定好了一套草案,过来和朱元璋商议。按照惯常的经验,朱元璋会很认真跟他讨论,权衡利弊,然后最后敲定,得出一个君臣都很满意的结果。   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毕竟张希孟管得已经够多了,这种事情他是不太参与的。   但是很凑巧,今天张希孟也在,李善长就少不得打起精神头儿,仔仔细细,向朱元璋解说,千万别弄出差错。   他一连说了差不多一刻钟,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朱元璋竟然只是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这和以往完全不同。   老李的心怦怦乱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啊?他偷看看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看着上面,神游天外。   无可奈何,李善长鼓足勇气,偷眼看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也是微微含笑,“李先生,咱听明白了,你这是把原来的中书省升格了一下,虽然执掌更多,区分更加仔细,但改变不多,这种事情,你做主就行了,如果日后有什么运转不便的,再来告诉咱就是了。”   “说下一项吧!”   老朱语气轻松,随手接过草案,只是扫了两眼,就果断写下“如拟”两个字,然后盖上了吴王大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质疑,答应得干净利落。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彻底傻了,不对劲儿啊!   他熟悉的套路怎么变了?   不是应该仔细研究吗?   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朱元璋怎么能轻飘飘放过?   这不科学!   李善长再度看向张希孟,张希孟怔了怔,问我的意见?   “李相,从前中书省运转良好,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就这样挺好的。我也是右相,对于你的安排,我双手赞成!”   李善长迟疑片刻,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往下说……天可怜见,今天的朱元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说多了,他几乎没有发问,只是听着,绝对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为难老李。   哪怕有些明显草率的议案,包含着明显的漏洞,这是李善长有意留给朱元璋修正的,毕竟身为属下,要给上位的表现空间。   这一点李善长拿捏死死的。   可诡异的是朱元璋竟然没管这些漏洞,仿佛没看出来似的。   一切都按照李善长的意思办,连改都没改。   老李心慌了,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小漏洞,毕竟以李善长的手段,在执行的时候,完全可以轻易消除。   问题是他弄不清楚,朱元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非说眼前这个上位是假的?弄个傀儡在这里糊弄事?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清楚,以往事必躬亲的朱元璋,怎么会舍得放权给自己?   老李是越来越糊涂。   而且由于朱元璋的配合,他准备一大堆的公文,足足可以讨论一天,甚至讨论到半夜三更的内容,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全部解决了。   在李善长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东西,这就是官吏的俸禄问题。   说来有趣,老朱起兵也有好几年了,但是官员的俸禄竟然还没有确定。   这主要是因为早期文官不多,彼时金银用处太大,不能随便发了,宝钞还没有开始印刷……文官就仿效将士,一起领禄米,而且还是在同一套体系里,准确说此时的朱家军没有俸禄的概念,只有军饷,文官也是一样。   好在这时候粮食是硬通货,偶尔张希孟还会撺掇朱元璋,给点赏赐,逢年过节,加个三石两石的。   总体上官员还能过得下去。   等渡江之后,官员队伍越来越膨胀,尤其是举办科举之后,使得地方官吏人数太多。如果还像之前那么发禄米,就要从军屯里面出。   武将们早就承受不住,迫切需要改革。   顺带着老朱登基,正式建立文武属官,李善长就弄出了一套单独的俸禄体系,附在六部官员,职责划分,冠带衣帽等等一大堆事情的后面。   相比起前面那些,俸禄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在讨论一天之后,大致听了听,就会答应,所以没怎么在意。   可是今天的情况变了,最不起眼的俸禄问题,反而成了压轴大戏,老李只觉得压力如山,但也要打起精神来。   “上位,百官代天牧民,责任至重。官俸高低,关乎人心士气,马虎不得。但是国家草创,百废待兴,也不能承受过多的俸禄。因此臣再三思量,觉得应该参照宋元的标准,适当损益……”   李善长提到这里,发现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吟不语,似乎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心越发下坠,不好!   大宋只这段时间,抨击最多的朝代,而元朝又是要推翻的昏君伪朝,参考这俩货,朱元璋怎么可能满意?   因此李善长急忙道:“臣是参考了宋元的俸禄,不过已经压低了很多,尚不足宋朝俸禄的三分之一……若是上位有疑问,臣这就修改!”   老李战战兢兢,把有关俸禄的清单递给了朱元璋   一旁的张希孟却是心中暗笑,这个老李,还真是会算计。赵宋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多……且不说那些吓死人的正式俸禄,光是每逢年节,给朝中宰执重臣的赏赐,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就算是大宋俸禄的三分之一,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真当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啊?   张希孟也没说话,反正让老朱决定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也枉费自己的苦心教导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眉头紧皱,“李先生,这个月俸放在一边,你弄的这个职钱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一怔,连忙道:“回上位的话,这也是仿效宋代的安排,是为了给衙门日常开支使用的。”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对吧?咱怎么记得各级衙门都有专门的开支花费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专门给官员自己在衙门里使用的……主要是处理自己的事情……”李善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白了,这就是个官员迎来送往,吃吃喝喝的钱,当然了,也可以揣进腰包里,总之自己说了算。   老朱哪里能答应!   “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衙门的开支要走公账,这个职钱不能要!”   “是!”李善长乖乖答应。   朱元璋还不肯罢休,“这个怎么还,还有职田?”   李善长咧嘴,“这个,也,也是效仿宋制,属于方便地方官治理……”   “不行!”   老朱直接给打断了,并且怒视着李善长,“李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均田这两个字在咱们这有多重,你怎么敢弄出职田来?”   一瞬间,李善长竟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老朱真的怒了。   他慌忙施礼,浑身颤抖,“臣,臣一时糊涂,请上位宽宥。”   老朱深吸口气,又往下看,刚压下去的怒火,竟然又蹿起来了。   这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东西有什么米、面、盐、油、茶、帛、炭、酒……老朱都看直了,既然给了俸禄,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   咱给百官发钱,就是让你们买这些柴米油盐,结果咱再给你发一份,既然如此,那还发俸禄干什么?   这不是疯了吗?   “李善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看你是想中饱私囊,还是想拉拢人心?你怎么不把咱的府库都发给百官?”   扑通!   老李再也承受不住怒火,直接跪倒地上。   “上位,上位,都是臣糊涂,臣,臣不该仿效宋朝的规制,臣,臣立刻就去修改!”李善长浑身哆嗦,吓得不轻。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能不能让臣瞧瞧?”   朱元璋把公文随手扔给了张希孟,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张希孟就道:“主公,我看这事是误会李相了,赵宋向来舍得下本养士,还自鸣得意!所谓养士,都在俸禄之上,赵宋官员的本职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差遣还有一笔钱,同样十分惊人。再有,确如李相所言,有职钱、职田、衣料、米面粮油,盐茶绢帛,什么都给发了。逢年过节,皇帝万寿,还有额外赏赐,全都加起来,一个三品官,差不多每年要拿一个府的赋税供养,当然了,是最穷的府,不过即便如此,也很惊人骇目!”   “荒唐!荒唐!”   朱元璋气得跺脚,怒骂道:“咱早就说了,要革除赵宋陋习,要万象更新。李善长,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老李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经吓得半死,只能不停说:“请上位放心,臣,臣这就修改!”   张希孟却道:“主公,先别忙,也别急着责备李相,俸禄这个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李相参考前朝经验,无可厚非。主公不认可,也是情理之中。这事算不上李相的罪过,臣倒是有个建议,还请主公斟酌,也请李相参详。”   张希孟笑道:“三百六十行,官员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参考一般百姓,每年有多少收入开支,再参考物价,拟出来一个算法,自上而下,给百官发俸禄也就是了。”   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简直傻了!制大 制枭   这几句话比起朱元璋的疾言厉色还要吓人,我是拿赵宋的俸禄比,你直接拿百姓的收支做参考,你,你想穷死百官啊? 第三百一十章 你们想要多少?   李善长是一肚子意见,但是面对此时此刻的朱元璋,他真不敢多说了,生怕这位提起宝剑,就把自己给砍了。   为了自己的一条老命,李善长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心中的怒火滔天,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感。   老朱属于十分要强的犟种脾气。当初张希孟给他开列那么多的书目,他认字都不全,结果就硬是给啃下来。   他不怕吃苦,不怕早起晚睡,兢兢业业,如老农一般,打理自己的基业。   他认为事无巨细,都应该过问,长长为了一件小事,跟李善长争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   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就没有个不好的!   但是到了今天,朱元璋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犯错了。   治国这件事情,还真就不是玩命投入心血,就能得到回报的。   这行业十分邪门,如果掌握不了诀窍,没准投入的心血越多,收获也就越少,甚至是完全相反。   也就是夕惕朝乾,兢兢业业,把自己弄成了亡国之君。   就拿这个官制设计来说,看起来让谁当尚书,谁当侍郎,谁负责执行,谁负责监督……这些肯定是大事情,至少比起官员的俸禄重要多了。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官僚体系已经进化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相制衡,大力监督。   这些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了。   无非是合适不合适,能不能顺利履行职责……这些事情很复杂,不是说选一个能干的贤臣就能解决问题的。   基本上都是要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问题之后,再对症下药,进行调整。   也就是说,这是正常运转之后,才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相比之下,官员俸禄这种初始设置,要重要得多。   毕竟谁是否贤良,一言难尽,但是谁值多少钱,一目了然!   还想让咱把你们供起来?   那是做梦!   咱宁可拿钱给百姓办事,也不养活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还有,李善长,你给咱记着。   你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后面,想要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   老朱回想张希孟给他讲到的东西,老朱彻底明白过来。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管他怎么努力,总还是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抓一些紧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政务,甩给李善长就好,出了事找他算账。   这样也方便划分责任,不然什么都揽在咱的身上,出了事也都是咱自己负责,就不好追究了。   果然当了吴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张先生提点的及时啊!   朱元璋在这边深刻反思,顿觉收获满满,张希孟瞧见没他什么事,就插着手,悠悠晃晃去见李善长了。   今天自己可是帮了老李一个大忙,怎么也要拿点回报才行。   张希孟进了李善长的值房,发现老李正抱着脑袋,痛苦不已,额头上都是冷汗,显然被吓得不轻。   知道怕了?   你想什么呢?   竟然把职田、职钱这种东西都拿上台面了,老朱不发火才怪呢!   “我说李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善长抬头看了看张希孟,他更是要哭出来了。   “张相,救命之恩,我铭刻肺腑,自然是不敢瞒着你……但我要是不立这些名目,那个俸禄的数额,会,会吓到上位的。”   张希孟骤然无语,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也是,如果李善长不把俸禄分散开,全都算在一起,那必定十分庞大惊人,到时候没准朱元璋更加生气。   只是你老李没吓到朱元璋,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李兄,主公英明睿智,这点手段是瞒不过他的,虽然我也想多挣点俸禄,但是也要有命花才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主公吧!如果下一次主公还是不满意,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张希孟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在李善长的桌上,有一包茶叶,只是用寻常纸包着,但是张希孟能闻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清香,以他的判断,应该是极品无疑。   李善长多诡诈啊,见张希孟盯着茶叶看,他连忙道:“张相,我是个俗人,也不懂茶,更喝不出味儿来,你拿着吧,回头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借着茶香,才能妙笔生花,写就传世佳作啊!”   李善长把茶叶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略怔了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错!   咱终于受贿了!   多少年前,除了在朱元璋那里拿点赏赐,就只拿过卢秋云的一锭金元宝,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受贿赂,虽然只有一包茶叶,但意义非凡,不同凡响!   这可是他走向富裕,提升生活品质的第一步。   别看贪得不多,但总归开了个好头儿不是!   张希孟从李善长手里接过茶叶,连忙收好,这才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兄,官员俸禄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往上算,是没有止境的,多少都不嫌多。但是也决然不能太低,不然等于鼓励官吏贪赃枉法,毕竟他们手握大权,还能被尿憋死?总而言之,可以和普通人有所差距,但不能太离谱儿。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回头我会帮忙在主公那里说话的。”   李善长一听,竟然连连点头,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这包茶叶太值得了!   不过是二斤西湖极品龙井,竟然换来了张希孟的点拨保证,要是早知道这样,提前去拜会张希孟多好,又怎么会惹恼了上位?   真是该死!   “多谢张相帮忙,回头我一定好好陪张相喝茶。”   李善长再三道谢,他还要拟定仔细的章程,张希孟也没有停留,就主动告辞,回到了住处。   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回去之后,就赶快烧水,贪来的茶叶,可是要好好品尝一下。   结果就在张希孟打开纸包的刹那,他愣住了。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这纸包里,怎么还有一张纸,而且上面还有字迹,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当票。   谁会在茶叶包里,附上一张当票?   典当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箱子,价值一贯钱。   茶叶,当票,箱子……地铁,老人,手机……   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他没去问李善长,而是默默掏出了一贯宝钞,随后直奔当铺去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个箱子到底有什么玄妙?   是单纯粗心大意弄错,还是有人给李善长送礼?又或者,是老李给他送礼?   好容易受贿一次,竟然还有故事,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且不说张希孟调查当铺的事情,再说李善长,经过了一番忙碌,熬了两个通宵,熬得人都瘦了一圈,憔悴许多,这才算是把新的俸禄弄出来了。   他仔细思量再三,毫无疑问,这玩意群臣肯定不满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要是让你们满意了,上位那里,我就死定了。   李善长将他的方案递了上去,正从一二三四品官,每年俸禄自千石至三百石,每阶递减百石,皆给俸钞三百贯。   正五品二百二十石,从减五十石,钞皆百五十贯。正六品百二十石,从减十石,钞皆九十贯。正从七品视从六品递减十石,钞皆六十贯。   正八品七十五石,从减五石,钞皆四十五贯。正从九品视从八品递减五石,钞皆三十贯。   李善长的这个方案递上去之后,还没等朱元璋说什么,中书省的官员,还有应天,杭州,以及其他地方的官吏,都翻脸了。   什么意思?   李丞相啊,你也太过分了吧?   这么点俸禄,养一只鹰,一头虎,那也是吃不饱的!   原本不是说好的吗,要参考宋朝的俸禄,虽然要砍去不少,我们心里也都清楚,但是总要意思意思啊!   我们不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但也不能拿这么点东西,糊弄事啊!   不行!   我们要找上位评理去!   李善长当了宰相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手下人集体反对,以他左丞相之尊,竟然压不住了。   大家伙群情汹汹,义愤填膺,先是互相联络,紧接着几个尚书就来找李善长,大有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架势。   整个中书省,除了贾鲁和朱升,两位比较超然的参知政事之外,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李善长的值房,就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长袖善舞的李丞相,终于体会到了左支右绌的滋味。   这帮平时口不言利的东西,终于撕下了伪装!   “好,现在就去见上位,让上位定夺!”李善长也没了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去见朱元璋,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必须为自己的价值讨个说法。   对于整件事,朱元璋都冷眼旁观,百官反应越是剧烈,就表明自己抓住了重点,他高兴的是自己没有被骗,生气的却是官吏们的贪婪。   就算是正九品,最低级的官员,也有年俸七十石,还有三十贯宝钞。   足够吃喝花用,一品官则是能拿到一千石年俸,怎么还不知足?   老朱只觉得一股股怒气,直冲脑门,李善长那边已经扛不住了,或许一场君臣的直接冲突,就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赶来了,“诸位同僚……容我说两句,以杭州的情形计算,均田之后,每人能拿到十五亩田,有些地方还远远不够,按亩产两石,一年两熟计算,也就是六十石粮,这里面还要缴纳田赋,还要扣除种子灌溉……一个普通百姓,到手的粮也就三四十石,而且遇上了荒年,指不定有这么多。最低级的官员,拿了普通百姓的两倍,你们觉得要拿几倍才合适?”   张希孟淡淡说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百官,瞬间安静下来,狼狈的李善长也有了喘息之机,他瞪着这帮手下,气咻咻质问,“张相说得对,你们到底想要多少?说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张相是个大好人   李善长觉得自己一片痴心,全都白使了。在朱家军这个团队里,他算是最照顾下面人的了。尤其是这些文臣,还不都是他在庇护着。   结果上一次一个韩秀娘的案子,差点把他牵扯进去,还因此得罪了马王妃。   如今又因为俸禄,直接闹到了上位这里,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李善长很清楚,身在官场,尤其是在乎面子,自己这个左相本就不稳妥,如果再压不住下面的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几个人开刀!   “你们不满俸禄,总要说出个道理吧!是眼馋赵宋的厚禄吗?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如今已经是重开兴衰,再造华夏,还要比照宋朝,你们也想再来一次靖康耻?再来一次崖山蹈海吗?”   李善长说话像刀子似的,又准又狠,专门往致命的地方捅,弄得大半官员都不敢回话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倒是杨元杲站了出来,他先是冲朱元璋施礼,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我们哪敢奢望和赵宋一样……只是譬如一个官员,总有些避不开的花销,比如说出门要有个马车,或者轿子,要有管家厨娘,地方官还有师爷,如果在应天,就要有住处……着实是不能比照普通人,李相你也久在官场,知道这些事情,这,这点俸禄着实不够啊!”   李善长黑着老脸,冷笑道:“什么不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贪官,再多的钱都不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若是清廉自守的官员,这些钱足够养家活口!当官为什么要坐轿子?安步当车不好吗?还要管家厨娘,家里没有婆娘吗?至于请师爷,这就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什么都不懂,必须要师爷帮忙处理,那干脆让师爷当官就是了!”   老李不愧是小吏出身,这些说辞哪里能骗得过他?   加上他现在急于在朱元璋面前洗白,因此半点客气都没有。   “天下间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我也提醒你们一句,现在各项开支那么大,共体时艰,同舟共济,还没干多少事,就急着要钱!这算什么?对得起你们读的书吗?”   众人再度无言,虽然他们不服气,但是李善长的大帽子着实吓人,毕竟还有朱元璋盯着,老李也就是瞎咋呼,朱元璋要是闹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群人当中,陶安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身为一个渡江之后投靠朱元璋的宿儒,陶安和李善长不算同一路人,自然和张希孟也不是很亲密。又是一把年纪,站出来说话,还是恰当的。   “李相,我等固然都是读书人,可诗词歌赋,不当饭吃。大家伙十年寒窗,苦读书,就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是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如今大家伙一心尽忠,替上位做事,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结果只有这点俸禄,着实,着实说不过去啊!”   李善长冷哼道:“怎么?陶尚书,你能领九百石禄米,还有三百贯宝钞,这还不够用?寻常人家几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陶安咬了咬,所幸豁出去了,“李相,你也是文人,你该知道文人花销有多大?且不说别的,光是文房四宝,一刀好纸,一块徽墨,还有家具摆设,瓷器字画,这都要花钱吧?你,你怎么能把读书人和那些寻常百姓放在一起?着实是斯文扫地,失了体统啊!”   此话出口之后,陶安就感到了一双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   老头微微一愣,艰难扭头,发现正是朱元璋在怒视着他,吓得陶安浑身颤抖。   坏事了!   陶安连忙躬身,向朱元璋赔罪,“上位,老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老臣,老臣糊涂!”他直接跪下了,瑟瑟发抖。   其他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是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陶安的话其实已经把官员们不满俸禄的实质给说了出来。   前面讲的那些道理,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是归根到底,身为官员,乃是士大夫的一员。如何体现士大夫的不同啊?   首先住的就要明亮宽敞,青砖瓦舍,家具也要红木的吧!还有字画瓷器,要把家点缀起来。幸好老朱把青楼给封了,不然还要请几个歌女在家,红袖添香,诗酒风流,这才是士大夫的境界。   俸禄高低是一回事,拿穷棒子和士大夫比,本身就是侮辱……这就好比说丹麦四个小时就投降了,为啥还要乳法啊?怎么不乳丹?问题是把丹麦和法国放在一起,那就是对人家法国的冒犯了好不   事情就是这样,张希孟文章写得再好,把兴衰解释得多么掷地有声,那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便是在朱家军内部,一样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什么叫以民为本,什么叫民心即天意,什么叫上下同心同德……在他们看来,这还是只主张罢了。   在实际上,他们还要维持士大夫的超然地位。   士人还需要关心衣食住行吗?   君王养士,识相的就跟赵宋皇帝一样,乖乖高官厚禄,好好奉养士人,要不就像是元廷这样也行,准许士大夫想办法捞钱,把乡村交给缙绅地主,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在乎这点俸禄。   总不能希望我们老老实实干活,兢兢业业尽忠,结果只拿比穷棒子多几倍的俸禄,区分不开多大差别,不能吧?   这么想,就是对士人亵渎!   陶安的确是老了,一时情急,把实话说出来了。   “陶先生,你读书很多,学问笃实,自从投靠咱,受了不少苦,也做了不少事情,咱都是看在眼里的,咱要多谢先生不弃,看得起咱啊!”   朱元璋的声音低缓,一个字,一个字,准确送到了陶安的耳朵里。   老头这把年纪,如何听不明白!   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老臣,老臣糊涂,请上位降罪!”   朱元璋注视着他,良久笑了,“谈不上获罪,道不同而已……给陶先生准备二百两银子,请他回乡养老吧!”   在这一刹那,陶安仿佛老了十岁,身体肉眼可见佝偻,尤其是脊背,瞬间塌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朱家军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完全超出了简单的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在这么多起义军之中,像天完和韩宋这种,能弄出一套官制,喊出恢复大宋江山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傲视天下了。   但是仔细看他们内部的结构,还是东施效颦,乱糟糟一团,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反噬倪文俊……说白了,也就是个梁山泊的水准,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该清楚,能走到最后,一统天下的,必定是朱元璋。   而且朱家军展示出来的格局气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能开创盛世,重塑乾坤,必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结果就因为一个俸禄的事情,闹得丢官罢职,把老脸都不要了。   着实太亏了!   陶安啊,你可以回去琴棋书画,诗酒风流了。   你可以去享受士大夫的待遇了,但是对不起,我们朱家军容不下你了。   陶安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前走,留给众人一个凄凉惨淡的背影,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心惊肉跳。   包括陶安的老友李习,也包括刚刚站出来说话的杨元杲,几乎每个人都五味杂陈。   这点俸禄虽然不算多,但也能过得下去,而且既然身为官吏,就不大可能饿死,为了这事跟上位争执,得罪李善长,根本不值得。   借陶安的一顶乌纱帽,有关俸禄的这场争端,看似就结束了。李善长虽然前期有点丢人,但是上位出手,帮着他找回了颜面,大获全胜。   李善长满心欢喜,看起来自己还要紧跟着上位才是,百官之师,不如上位宠臣啊!   你瞧瞧张希孟,这些年过得多舒服,自己何必那么累呢?   李善长是想通了,决定再来一次君子豹变。   可是老李没有料到,就在这次事情结束的第二天,张希孟专门上书,重提百官俸禄的问题。   这下子可杀得李善长措手不及,明明都结束了,你还添什么乱?   横生枝节,你要干什么?   李善长别提多埋怨张希孟了。   但是很可惜,以张希孟的地位,重提此事,朱元璋那边都没法无视,只能重新召集百官,再度讨论俸禄的问题。   “张先生,你有什么高论,就说出来吧!”   张希孟冲着老朱施礼,又对着其他人一笑。   “我先说一点,像宋朝那种,掏空国库,压榨百姓,拿着民脂民膏,奉养士人的败家行为,我是绝对不赞同的,也不可能出现在主公的治下,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我想说一说。”   “这第一条,官员多是通过考试而来,自然是要很会读书才行,放在同龄人中间,也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我觉得既然如此,是不是在俸禄上也该有体现?比如李相拟定的,一个九品官,大约是普通百姓年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别是不是合理的?”   “主公欲君临天下,必须囊括天下英才,礼遇人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是那句话,要允许有一些差距的存在。”   “再有,十年寒窗苦读,也是有不少花费的,而且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法下地干活,还要家中供养。百姓愿意如此,也是觉得有利可图,能够光宗耀祖。毕竟不管怎么说,读书总是有价值的,该鼓励百姓,热性向学才是!”   “只不过这事情又引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兴学的问题,要让大多数的平民子弟读到书,能够通过努力,跻身官场,不然官位只是留给士大夫之家,穷苦人没有出路,也就不愿意读书了。主公的俸禄依旧成了养士的银钱,这就违背了初衷。当然了,如何兴学,这也是一件大事,应该由礼部拿出方案才是。”   这时候杨元杲急忙站出来,躬身道:“张相所言极是,礼部责无旁贷,必定在近日拿出方略,上呈中书。”   杨元杲一心挽回失误,故此显得十分热忱。   张希孟又笑道:“从兴学又说到了另一件事……前面在应天举办科举,我们一次录取了几百人。其实这就是要扩大官吏队伍。所谓的师爷、幕僚,这种东西要不得。如果各级衙门着实缺少娴熟的人手,可以安排正式的职位。师爷幕僚,不在官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谁请了一个和尚当师爷,是不是遇到了事情,还要请菩萨保佑?求龙王降雨?这还是牧守一方的官员吗?”   “所以像什么幕僚的开支,还有些迎来送往,人情往份,这里面大有藏掖!过年过节,婚丧喜庆,同僚之间,送一包茶叶,提一盒点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算过分。”   说到这里,张希孟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有人真金白银,大肆送礼,为了欢迎上官,一顿饭吃上百两银子,这肯定不行!所以职田,职钱这些东西,也不用想了。。”   “但是考虑到一些官吏确实居住困难,还有一些官位高,年纪大,事情多,也要考虑配属一些随从,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参考百姓的平均收入,考虑到地方花销开支……官员俸禄在百姓平均收入的两倍到五倍之间,既不会太过穷酸,活不下去,但也不至于高不可攀,举天下财力,尚且不能奉养官吏。”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随着战事进展,天灾人祸,粮食价格不免波动,每隔两三年,还要检讨一次俸禄高低,做出调整。不能一下子定死,以后再也不许改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李相,这就是我的一些愚见,还请主公决断。”   所有官吏,此刻看向张希孟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本来大家伙都要认命了,现在有张希孟的这番话,总算起死回生了,张相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 茶叶又没了   张希孟这番话完,球自然而然送到了朱元璋脚下。   其实朱元璋也在反思,当时陶安出那番话,不愿意和老百姓一样,朱元璋就动了杀人的念头,想处死老匹夫,让下面人看看,你要斯文体面,咱就帮你体面!   但老朱到底没有下杀手,到底陶安还是做了不少事情,而且也只是,并没有真的干什么坏事。   最最关键,如今他朱元璋连南方大区还没有扫平,至少天完还有相当的力量,这时候逼迫太紧,的确是可能投靠其他人的。   身为一个君王,还是要笼络人心,维持下面的平稳。   而且陶安一时嘴快,也算是有功,等于给朱元璋提了一个醒。   不要以为自己治下就跟自己是一条心。   甚至可以大部分人并不那么赞同张希孟的主张,他们自是随风倒,曲意逢迎,嘴上喊喊罢了,并没有真正铭刻在心里,更没有身体力行的勇气。   有太多人还是觉得,他们非比寻常,应该享受更好的待遇,普通人都该老老实实,供他们驱使,乖乖给他们抬轿子,这才是太平盛世,才是圣君明主。   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那就是昏君无疑了。   哪怕对国家有利,我们也一样编排你。   当朱元璋意识到有那么一些人,怎么也养不熟,他真的想动刀子,非常非常想……但是在这个时候,马氏劝阻了他。   马氏的道理也很简单,陶安跳出来了,他尚且有不杀的理由,那些人只是在心里想想,又怎么动刀子?   你硬是要处置,就不免错杀好人,反而撼动了自己的威望。   一个人杀伐果决,不是看能杀多少人。而是面对必须要杀的人,会不会心慈手软,网开一面?   就比如胡三舍,他的罪行清清楚楚,他爹又在军前领兵,这是一个难题,你朱重八杀了,足以告诉天下人,你是个什么人。   而针对陶安这种,有着士大夫习气的文臣,除非他们真的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才能动刀子,不然就很容易吓到那些想要归附过来的读书人,得不偿失。   这个天底下能改变朱元璋心思的人不多,敢直接点名朱重八,告诉他该怎么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老朱自然从善如流,但是他的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觉得文臣跟自己隔了肚皮,不是一条心。   到了今天,张希孟把新的方案拿出来。   朱元璋很满意,也终于有了下台阶的机会。   “咱心里清楚,有很多人瞧不起穷苦百姓,觉得这帮土里刨食的农户一钱不值,就是蒿草蝼蚁……但是咱想一句,你们的上位,咱朱元璋就是从这群人中间走出来的,咱的几位大将,都是这样的苦出身,咱的将士,更是一群往上数多少代,都是穷鬼的老实人。”   朱元璋扫视全场,冷冷道:“你们大家伙,还是觉得穷棒子一钱不值吗?”   这回不用张希孟表态了,李善长直接带头跪倒,披肝沥胆,动容道:“上位,臣在当上小吏之前,家中也颇为困窘,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冬天读书的时候,手掌尽是冻疮,臣也想进京考个进士,光宗耀祖。但是没有法子,家里头出不起盘缠,就只能做个小吏,苦熬着,要不是遇上了上位,臣,臣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李善长得入情入理,很是动人,朱元璋都跟着点头赞叹。倒是张希孟,他似乎记得李善长过,家里头的条件还不错,不然怎么有机会读书?   他也曾经以书香门第自己,那意思是你张希孟也别太骄傲了。   怎么一转眼又成了穷鬼?   难道李善长他们家也归了薛定谔了?   是穷是富,成了玄?   不过你也不能老李撒谎,毕竟在这些文官中间,的确有出身很凄苦,求很艰难的……比如宋濂!   他就对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很是赞同,而且他也没有去闹什么俸禄的事情。   如今张希孟针对俸禄的设计,已经让宋濂很满意了。   “上位,臣窃以为官俸比普通百姓多五倍,又是身在朝中,不用担心什么。已经是天恩浩荡。须知道像赵宋那样,恨不得掏空国库,奉养士大夫,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民生凋敝,起义不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就该果断摒弃前朝弊政,一切以天理人心为念,以百姓为本……如此拟定典章制度,才能长长久久,太平万年!”   总算还有个识大体的文臣,朱元璋的怒火也减少了三分。   “宋士得有理,咱们亲眼看着大元的天下分崩离析,也知道华夏的千年兴衰起落,周天下毁于天子肆意胡为,予求予取。赵宋亡于上奢下贪,天子昏聩,官绅需索无度。民不聊生,外寇入侵……这些教训不可谓不惨痛,咱可以容忍官员多得一些俸禄,但是绝不能允许你们作威作福,把百姓视作鱼肉,。咱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俸禄的事情,回头让张相和李相商议妥当,尽快公布。从此之后,咱也会严查百官,一旦发现贪赃枉法,咱一定不会手软!”   老朱接受了夫人的劝,随便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咱有理由,有真凭实据,谁也拦不住吧!   瞧着吧,咱一定针对那些士大夫习气,不把老百姓当人的畜生,痛下杀手,不好好办几個贪官污吏,简直没法和百姓交代,也没法让咱舒心顺气!   只不过这事不是张希孟和李善长能掺和的,朱元璋打算找郭英布置,让拱卫司去查。   毫不夸张讲,老朱已经磨刀霍霍了。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也来见李善长了。   见面之后,气氛不是那么融洽,李善长只是瞧着张希孟笑,随后他给张希孟倒了一杯白水。   “茶没了,只剩这个了,还请张相见谅。”   张希孟看了看水杯,又抬头看了看李善长。   这个老李是责怪自己啊!   “李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把俸禄的打算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有辞对付百官,不至于这么狼狈?对吧?”   “不!”李善长冷冷道:“张相,实话我很不赞同你的那个方案,又是参考粮价,又是两三年一次调整……你难道不知道,官俸只能涨,不能跌!要是让我,上位打算规定俸禄之后,永远不许更改,或许还是更好的办法。总归都是要贪的,不如规定严格一些,有谁贪赃枉法,直接扒皮实草,倒也干净利落!”   李善长慷慨激昂,张希孟却是听得好笑……你李善长什么成色,我还不清楚?这不就是生气了,迁怒了,拿话怼我!   好!   姓李的,算你有种。   我要是三句话,不能让你跪下,我就甘拜下风,什么事情都让你做主!   “李兄,你可真是嫉恶如仇啊,那你觉得贪污多少,可以扒皮实草?”   李善长赌气道:“多了不好,六十两就行!”   “好!六十两就六十两,我前几天收了李兄二斤龙井,需不需要剥皮?”   李善长不解,龙井?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那个龙井是下面人送给他的,是西湖的土产,让他尝尝鲜。   虽然极品龙井很贵,但也绝对到不了六十两,毕竟当下最贵的茶还是小龙团,绿茶的价值不够,只是张希孟喜欢喝罢了。   “张相,你的清廉是人尽皆知的,要是连你都扒皮实草,国中怕是没几个能的人了!”   张希孟笑了,“多谢抬爱,我是侥幸活下来了,但是西湖岸边,两处翻新的宋代庄园,还有一百亩茶园,究竟该值多少钱,又该剥几层皮,我就不知道了!”   他完这话,直接将一包茶,一张当票,一个木盒,放在了李善长面前,展开之后,里面正是张希孟的房契和地契,在上面,还有那么一封信,上面写着李相亲启。   三句话完,张希孟往旁边一坐,瞧着二郎腿,喝着白水。   而再看李善长,他先是吃惊,随后浑身颤抖,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捧起茶叶,仔细看了又看,的确是送给他的那一包!   再看看当票……老李什么都懂了!   坏了!   有人借着送茶叶,把当票藏在了茶叶包里。   结果自己一时疏忽,没当回事,就转给了张希孟。   偏偏这包茶里就有要命的东西,一张当票,竟然能换出来庄园和茶园……好家伙!这个送礼的人,也真是挖空心思,设计精巧。   李善长是文官之首,送到他面前的茶叶,谁还敢碰啊?   有趣的是茶叶里面也不是俗气的金银什么的,而是当票!   要拿着当票,才能换出来箱子,箱子里面才藏着厚礼。   一环套一环,悄无声息,就把重礼送到了李善长手里。   多好的主意啊!   简直匠心独具,巧妙布局。   只是这位想不到,张希孟来拜会李善长,还人生当中第一次受贿,拿走了茶叶,把这件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捏在了手里。   “张相,我,我冤枉!”李善长急得跪下了,“我,我属实不知道,是,是有人陷害我!”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我要是觉得你有事情,这些东西就送去给主公了!”   “哎呦!”   一句话得李善长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起刚刚的阴阳怪气,恨不得把一边的老脸撕扯下来,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这脸……不要也罢!   李善长已经明白过来,张希孟没跟他通气,其实是想瞧瞧,是谁跟他闹事,想要取代他……张相啊,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老李抓着张希孟的胳膊,已经不知道什么好了。   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张相!   其实吧,李善长也属于自作多情,张希孟知道李善长在这个案子上无辜,但是他到底清白不清白,只有天知道。   这个当口,给老李一个大比兜,那是一点毛病没有。   “李兄,能用出这种手段,必定不是小事情,如果捅到了主公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李善长哭了,快别提朱元璋了,我现在脖子冒凉气。   到底是哪个畜生,这么陷害咱!   “张相,我现在心都乱了,你吧,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一笑,“其实这事不难办……我听过做好事不留名的,没听过送礼不留名的。此人一套接着一套,我才这个庄园没准还藏着故事呢!这样吧,我陪着李兄去瞧瞧,就当做个证人,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打算收买李兄!”   李善长用力吸口气,“好!张相救了我啊!”   老李起身,拿起了地契,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那二斤茶叶,都让他装进了一个箱子,还煞有介事,贴上了封条,作为罪证,封存起来。   “张相瞧着,等查清楚了,再交给上位!”老李切齿道。   茶叶!   我的茶叶!   张希孟突然觉得心好痛…… 第三百一十三章 收买李善长的价码   张希孟一路上闷闷不乐,他对天发誓,真的只是馋那点好茶叶而已。现在都让李善长给锁起来了,万一给充公了,那可亏大了。   上好的狮峰龙井,刚出芽的时候,在后半夜,赶着露水采下来的,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结果他连一口都没喝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希孟惋惜茶叶,李善长却是以为他为了案子的事情生气……老李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也的确说不出来什么。   随便拿了他一包茶叶,就藏着当票,就牵涉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说他李善长清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希孟能背着老朱,把这事告诉他,绝对是恩重如山了。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他李善长抓住了张希孟的把柄,他会不会告诉张希孟?只怕未必!   由此可见,张希孟的人品果然了得。   “张相,再造之恩,如天之仁,李善长铭刻肺腑。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不让我儿子拜你当义父吧!”   张希孟转了转眼珠,悠悠道:“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一!”   张希孟呵呵道:“真是大好年华,比我大了差不多三岁呢!”   李善长的老脸瞬间红了,是挺尴尬的。   “张相,我,我就是想表示一下,咱们该多亲多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啊,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是咱们俩各司其职,还是不要凑得太近……其实不只是咱们俩,还有其他文臣武将,能管好自己,别没事随便拉帮结派,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如今主公刚刚即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主公的性格,还不定烧了谁呢!我也害怕主公刚刚即位,就拿左相人头祭旗啊!”   这几句话,等于是往李善长的头顶倒了一盆冷水,里面还夹杂了冰块。   老李是更加惶恐不安,没错,朱元璋谈笑之间,就辞退了陶安。   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霹雳手段了。   但是李善长清楚,这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只能算是一道小菜,朱元璋肯定有更大的杀招。假设自己爆出了问题,拿自己祭旗,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抓到真凭实据,谁都救不了自己。   李善长越想越气,到底是谁?   谁想害自己?   李善长气得抓狂,就像上次韩秀娘的案子一样,这次他老李被算计得更狠,危险更大,几乎到了悬崖边上,离着粉身碎骨,也就只差了一步之遥。   等着瞧吧,只要把事情查清楚,就算上位不杀人,俺李善长也保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善长切齿咬牙之间,他们终于到了西湖边,李善长先下了马车,他是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张希孟寒酸点,由于年轻,就换了身小厮的衣服,跟在李善长的身后,除非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还真没法把这个青衣小厮和大名鼎鼎的“张子”联系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一座小院门口。   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去,算不得什么,只是普通的青砖瓦舍,一个老仆等在门口,李善长到了之后,随手把房契亮了一下,老仆看在眼里,慌忙跪倒。   “小的恭迎老爷回府!”   说着,他把门户打开,恭迎李善长进去。   敢情这送庄园,还要配上仆人,真是专业!   张希孟跟在后面,迈步进去。   等他往里面一走,瞬间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真是好一处所在!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亘,,有一湾积水,修园林的人巧妙借用,浚治成池,水汽升腾,四处弥漫,缭绕湖泊之上,就跟传说中的瑶池仙镜似的。   再往湖泊岸边看去,点缀花圃、竹丛、果木、桃林。至于建筑,则稀疏错落,共有堂、楼、亭、轩等处,皆疏朗平淡,浑然天成。   最奇妙的是这个小院子,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向远处望去,又和西湖相映成趣,这就是传说中的借景。   把整个西湖景色,都搬到了院子里,放眼望去,心旷神怡,那份巧夺天工,简直不用言说。   张希孟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是面对这个小院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   没错,张希孟早就把茶叶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在憧憬着在这个院子里,通读诗书,落笔属文,挥毫泼墨,好不畅快。   可就在张希孟畅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香风吹来,竟然涌出八个妙龄女子,直扑李善长而来。   “恭迎老爷回府!”   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张希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都戛然而止。   败笔!   绝对败笔!   美女的出现,绝对是送礼人的失误,这家伙的水平也就这样了,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   也就是说一个东西美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装饰了。   就好像很多玉石翡翠,越是繁杂的雕工,往往意味着这东西有缺陷,需要用手艺遮掩。   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   这么好的小院,一下子弄出八個美女,就好比你在欣赏清明上河图,正沉浸其中,突然发现上面的女子变成了玛丽莲梦露,整个氛围全都破坏殆尽。   张希孟扪心自问,要是让他安排,在这座院子里,打开书房,里面放着几本孤品书籍,桌上放着苏东坡的笔洗,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画作,不经意间,皆是稀世珍宝……如果有人真弄这么个院子,送给自己。   自己会不会帮忙?   张希孟也不敢说!   问题是怎么就没人挑战自己的软肋啊?   你们快点出手吧!   别老对李善长下手,这货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在这里内心戏爆棚,奈何他只是个小厮,人家美女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颗心都拴在了李善长身上。   可老李哪里顾得上她们,他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顿时吓得美女都退到了一旁,李善长深吸口气,“出来吧!到底是谁,陷害老夫?”   呵斥之后,很快从房间里跑出一个身着丝绸的中年人,他快步跑过来,跪倒磕头。   “小人王环,拜见李丞相!”   “王环?你是王家的人了?”   此人怔了怔,忙磕头道:“回李相公的话,的确是王家的人。”   李善长冷冷道:“你还有胆子承认?老夫怎么听说,有个叫王珏的,已经归附了张士诚,他跟我们吴国公作对,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王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李善长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磕头,把屁股撅得更高。   “回李相公的话,王珏已经被家中除名,他们那一房的财产也被族里没收……眼前这个院子,就,就是王珏昔日的住处之一,本是宋朝留下的院子。小的是个俗人,不懂园林精妙,唯有进献给李相公,才不负这座园林。”   李善长怔了怔,向四周看看,果然是个好地方。   “老夫也不是什么雅致的人,送我也是没用!倒是张丞相,他是当世贤人,学问大家,他应该喜欢这种地方。”   王环咧嘴了,你当他不想送去给张希孟啊!   但是人家张相公的清廉之名,人尽皆知,我们倒是想送,也要有人肯收才是。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便宜你李相公了。   早就知道你品味不高,这才临时从苏州等地,买了八个美女。这要是张相公,我们肯定在书房里挂上阎立本的画,张旭的狂草,李后主的澄心堂,苏东坡的笔墨……那才是招待文人的东西。   至于你老李,也就是美色罢了!   当然了,这话王环不敢说出口,他只能再三磕头,“李相公在上,小人深知只有李相公能救我们王家,小人愿意将全部身价进献给李相公,还请李相公保我们王家啊!”   说完之后,这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些美女,还有老仆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心中惊骇。   他们这位王老爷,那可是权势通天,呼风唤雨,谁人能比?   结果在李相公的面前,竟然比他们这些下人奴仆还不如,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善长呵呵冷笑,“你想进献,就算老夫想要,只怕也是不行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上位均田之心,不可撼动。你们王家的产业,很快就会被收走。尤其是那个王珏,他不但归附了张士诚,还在张士诚那里,说了不说坏话,鼓动张士诚跟我们作对,这些事情,真当能瞒得住我们吗?”   “之所以没有动你们王家,只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也差不多了,近日就会有人来查办你们!”   李善长说完转身,“老夫走了,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李善长正要离去,王环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又绕到了李善长面前,瞬间跪倒,拦住了去路。   李善长大怒,“怎么?你不打算放老夫?你们王家怕是要被灭九族了!”   王环连忙磕头,“李相公,小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阻拦李相。小人只是有一计,想要跟李相公讲。”   李善长怔了怔,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张希孟,发现他正在含笑点头,老李也只能道:“你说吧!”   王环这才抬起头,对李善长道:“李相公,我们王家产业颇多,我听闻正在商议俸禄的事情,如果李相公能保留职田,就可以把我们王家的田产,化为李相公的职田……到时候我们替李相公打理,每年收成,悉数交给李相,可得银数十万啊!”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知道了?   “一派胡言!”   李善长大声呵斥,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现在半点不敢责怪张希孟,甚至只剩下感激。这个王家财势熏天,是早有耳闻的,在杭州属于最顶级的豪门,他们和元廷也多有联系,更有庞大的海外贸易生意,是个地地道道的庞然大物。   朱元璋早就盯上了王家,但是由于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梳理,还来不及对他们下手,因此只能引而不发。   但是王家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们或许早就感觉到了危机,这才想办法收买朱家军的高级官员,试图保住家业。   因此就走通了门路,把茶叶送到了李善长的手里。   这事肯定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衙门里还有多少替王家做事的,包括李善长身边,那帮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是谁把茶叶塞进去的?   他李相公身边成了筛子,这还得了?   也就是张希孟凑巧给撞破了,如果没有他掺和,李善长扪心自问,未必能扛得住诱惑。   可一旦被王家收买,跟他们搅在一起,自己的下场又会怎么样?   李善长也不敢说,此时的他竟有种劫后余生旳感觉,张希孟这是救了他……再看王环,这个畜生拼命把他往沟里带,只恨他不死。   你等着,老夫回头就狠狠办了你们!   王环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复杂性,在他看来,对付李善长这种老官僚,就只能靠美色狠狠砸!   如果他不上钩,那只代表你投入还不够,或许他不相信你说的。   “李相,小人身家性命都系于此事,断然不敢欺瞒李相。别看吴王不许保留职田,但小人还有办法啊!保证能让李相轻易拿到几十万两,如果少一两银子,李相只管杀了小人九族就是!”王环急切说着。   可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不亚于催命符,你也别废话了,老夫现在就灭了你的九族!   李善长甩开王环,就打算离去,这时候那几个女人也凑了过来,软语哀求,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把一个半老不老的李善长弄得心烦意乱,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些,只能拼命看向张希孟。   你瞧见了,不是我主动的,我什么事都没干,咱们赶快走吧!   但是任凭老李使眼色,张希孟却是钉子一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也十分好奇,首先说职田这事,几天前就被老朱给否定了,以王家手眼通天的程度,不该不知道。   至于最新提出的俸禄方案,由于是刚刚说出来,王家不知道,尚在情理之中。   他们能信誓旦旦提出职田的问题,那就是说,还有巨大的漏洞没有弥补。   相比起干掉某个人,张希孟更在乎如何拾遗补缺,解决漏洞,尤其是这种关系到财税的事情,更是张希孟最在意的,他给李善长使了个眼色。   老李也不是傻子,也猜透了张希孟的心思。   只可惜他没有张希孟的心情,虽说老李执掌财税,属于朱元璋的大管家,对这种事情更加在意,但是现在是要命的时候,张夫子啊,你就收起好奇心行不?   咱们把王家拿下,然后慢慢审问,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奈何这事情不是李善长做主,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夫清廉自守,从不贪赃枉法,似你这般,悖逆王法,早晚要遭天诛!”   王环心惊肉跳,的确李善长不比以前他遇到的官,但既然李善长还愿意听他的,就代表有希望。   这世上还有钱财收买不了的人吗?   “李相,此事并非李相公一人之事,实在是吴王定的规矩有漏洞,纵然李相公不贪不占,其他人也会下手的,既然人人如此,李相又何必与众不同呢?”   “你放屁!”李善长气得骂人了,“你把吴王手下百官看成什么了?老夫纵然不才,可还有张相公,还有其他众人,他们也都是贪赃枉法的人吗?”   还不错,到了这时候,李善长依旧记得拍张希孟的马屁。   可王环却满脸不屑,“张相公他也只是书呆子罢了,文章写得再好,却是不通政务,比起朱熹强不了多少!”   好,真是好大口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希孟的眼光骤然严厉,随即他默默无声,只是冷冷盯着王环的后脑勺。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这么急着送死的人,让我好好瞧瞧,你还能作到什么地步?   李善长一怔错愕,竟然也来了好奇的心,这回不光我了,连张希孟都被鄙视了,李善长的心情竟然还好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吴王麾下文武,在你的眼里,都这么不堪吗?”   王环向前跪爬了半步,他挺直脊背,竟然有了那么几分郑重。   “好叫李相得知……吴王虽然不许有职田职钱,但地方衙门尚且需要运转,也需要日常开销。且吴王广开科举,地方书吏差役,比起从前大大增加。这都需要数量惊人的钱粮财税,方能供养。”   “小人还得知,在淮西的时候,吴王是用粮长征集地方田赋,统一押解府库。另外又设立军屯,填补军粮,如此则军民两便,钱粮充足,遇到战事,兵卒奋勇争先,民夫踊跃运粮,才有了今日吴王之盛!”   真不愧是豪门大族,这个王环竟然把朱家军的财税奥妙,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不过想想,也用不着太惊讶。   以王家的实力,必定帮着元廷征收赋税,不管是田赋,漕粮,还是商税,他们都接触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元廷纵容商贾豪强,这帮人说穿了都是官商,懂得官府运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李相公,有句话叫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用粮长征粮,以民夫运粮,的确省去了许多麻烦,也少了很多官吏。看起来一时得利,吴王必定不会轻易废掉。但是粮长必定不是官员,没法一层一层,把财税解送朝廷。”   “以现在而论,小人就知道,有不少滁州,和州等地的粮长,只需要把税粮送去扬州就好,并不经过户部。而且这些税粮,也有一部分要留存本地使用,随着吴王疆域越发辽阔,人丁田亩越来越多,留存转运的税粮也会越来越多……睿智如李相公,不会不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可以动手脚的缺漏。”   王环仿佛还嫌不够,又继续道:“吴王出身贫苦,何曾见过多少钱?张相年纪轻轻,更不知道柴米油盐,他鼓捣的均田,倒是有些高明之处,可均田之后,不还是要征收田赋吗?既然要征收田赋,就要有人去做,就要涉及这些田赋怎么分派……”   王环侃侃而谈,既挖坑李善长之后,又鄙夷张希孟,现在还瞧不起朱元璋……顺利完成三杀,正在作死的路上,坐着火箭,疯狂突进。   他还自鸣得意,竟然拿出了具体办法。   “李相只要划出一部分土地,算作地方衙门开支。命令粮长专供杭州府衙,和周边的兵马官吏之用,这样一来,朝廷户部就管不到这些田亩了。吴王那里,只要保证解送太仓的粮食充足,他就无瑕顾及别的事情。而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置,又怎么让钱生钱,还不是要看小人的手段!到时候只要多种桑树,多建茶园,再靠着海外贸易,从蛮夷手里赚来的银钱,又何止几十万!”   ……   “不要说了!”   李善长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王环的话,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王环还当他是被说动了,控制不住,需要静一静,因此乖乖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老李屈服他的金银攻势。   别看我现在跪着,你站着。   只要你拿了我的钱,替我做事,那时候就是你李丞相跪下了!   这么多年,我们王家摆平的官吏还少吗?   就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一套。   李善长的确被吓到了,只不过和王环理解得正好相反。   朱家军发展到今天,财税体系急需升级。   过去一段时间,张希孟没有过问这一块儿,他李善长就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并没有主动弥补漏洞。   结果冒出来个王家,还拿出了如何聚敛财富的手段,   对于老李来说,这几乎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是不是你老李故意的?   你到底贪了多少?   你还干了那些坏事?   李善长脑袋嗡嗡的,这要是传到了朱元璋耳朵里,还不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狂妄!”   老李只说了这两个字,拔腿就走,王环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开出了这么高价,李善长为什么还不上钩?   难道自己猜错了   “李相公,我们王家的生死都在您的身上,还望李相公一定不能弃小人而去。小人,小人在庙中还有数尊金佛,最大的足有万两黄金!另外小人在寺庙田产之下,还有五万亩桑田,也可以一并献给李相公!总而言之,只要李相……”   “滚开!”   李善长根本不想听了,催命符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处置了王家。   见无论如何,也收买不了李善长,王环咬了咬牙,他竟然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看着李善长,冷冷笑道:“李丞相,您是不是觉得王家就是一条狗,你杀了我们,这些财产也都是你的?”   李善长只是冷哼,懒得言语,你还想威胁老夫吗?   不自量力!   王环咬了咬牙,恶狠狠道:“李相,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一条生路,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这样最好!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这個园子周围,就有我们家的人,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挟持你李相公,前往苏州,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吗?   李善长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张希孟,他缓缓道:“张相,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来的时候,让你准备人手,免得把咱们两个都给抓了,你安排没有?”   张相!   王环惊呆了,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竟然是张希孟?那自己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我也不知道让谁保护咱们俩合适,我就让朱英给主公送了个口信,想来主公会有动作的。”   什么?   朱元璋知道了?   这下子不只是王环,就连李善长都觉得五雷轰顶……张希孟,你不讲武德!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财政   王环抛出了诱饵之后,就在这个园子里等着李善长上钩。他给李善长送了两个庄园,另一个却是离杭州三十里,李相公不可能跑那么老远。   而且王环又觉得以李善长的德行,只要他肯下血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实际上他安排的打手非常少。   最后他扬言挟持李善长,也是气急败坏,破防之后的无奈之举。   官场如同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能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榨取剩余价值,难道不好吗?   又何必撕破脸皮。   正因为如此,当王环想要喊打手抓人,这帮东西都隔着很远,甚至在院落外面。想要跑进来,需要时间、   还没等他们进来,已经有人冲过来,把这些打手都给拿下了。   郭英和朱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都直扑张希孟这边。   “大哥,没事吧?”   张希孟咧嘴笑笑,“还好,李兄,你没事吧?”   李善长这时候看清楚来的是郭英,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小子也不好对付,但总还有希望压下去。   “是上位派你们来的?”   朱英笑嘻嘻道:“不是,是干爹带我们的来!他老人家担心大……担心两位宰相,故此亲自来了。”   着,朱英一回头,正好看到老朱,迈步虎步,气势汹汹杀来。   李善长迎着老朱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坏了,真的坏了!   就算王环刚刚的那些话,朱元璋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住了,税收出了那么大漏洞,偏偏这个畜生又向自己行贿,上位一定会怀疑是自己有意为之,故意为了贪贿开方便之门。就算能侥幸保住老命,估计也要和陶安一样,滚回家里抱孙子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李善长简直懊恼要死,他比陶安看得明白多了,早晚有一天朱元璋要君临天下,那时候他就是开国重臣,注定要名标青史,永载史册的。   要是这时候翻车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李扪心自问,估计他会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现在能救李善长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但是张希孟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连忙迎向朱元璋,深深一躬。   “主公,您怎么能以身犯险?”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都敢来,咱有什么不敢的?这么个狼窝你也不知道多带些护卫?万一有了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是跟着李善长过来,为了揪出送礼之人旳,如果大张旗鼓,人家还不跑了?   好在这时候李善长急忙过来,躬身施礼,羞愧道:“上位,都是臣糊涂,臣一时急迫,想要找出行贿的畜物,连累张相跟臣一起犯险,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看了看他,别人给你送礼行贿,怎么不给张先生送?   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李善长肯定是先臭了,才引来了追逐腥臭的蚊虫……想轻飘飘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拿下李善长,还要借着他的手,彻查这个王家!敢对咱的两大重臣下手,你们还能耐啊!   老朱想到这里,才重重叹气道:“李先生也是用心良苦,咱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怪先生的。”   言下之意,要是更大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李善长忧心忡忡,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看老天愿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君臣三个凑在一起,三个人一起俯视王环。   这位刚刚还侃侃而谈,小觑朱元璋,鄙视张希孟,觉得能把李善长拿捏死死的人物,此刻软得和一团泥似的,他已经凌乱了,完全想不通,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自己是什么福气啊?   本想着买通李善长,结果把这几个最有权势的人,都给招惹过来了。   难道是天亡王家吗?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竟然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那里,像一坨翔似的。   朱元璋迈步走过来,看了看王环,冷笑道:“就是这個畜物,他敢对咱的两位丞相不利?丧心病狂,该千刀万剐!”   李善长大喜,上位啊,快点杀了这个祸胎吧!算我求你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没敢开口,因为张希孟已经笑了。   “主公,此人可不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物,更是一位颇有眼光的人才……刚刚他可是嫌臣太书生,嫌主公没见过钱!而且还给李兄出了一个年入几十万两的好主意,我想这样的人,就算要杀,也该先聊聊才是!”   朱元璋颇为惊讶,见过狂妄的,却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   “你倒是看,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识?”   朱元璋问了两遍,王环尚在魂游之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希孟俯下身,“王环,你就打算一语不发,满门抄斩?”   听到后面四个字,王环似乎活过来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挣扎着,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糊涂,只求吴王饶了小人家眷就好!”   朱元璋看不起这种怂包,把头扭到了一边。   张希孟却是饶有兴趣,他笑道:“王环,你均田只是把土地分了,可是要怎么收税,收上来的田赋又要怎么分配,还有大问,这个大问我也不懂,想必你很有心得体会了,那不妨一,我们也探讨一下,没准还能算你戴罪立功呢!”   最后这句话让王环打了个激灵,他斟酌了好半晌,才缓缓道:“财之所出,力也!财之所用,权也!小人,小人以为吴王只有力,而没有权!”   好家伙,还真是个狂人啊?   竟敢质疑老朱手上的权柄,那用不用拿自己的脑壳去试试,看看朱元璋敢不敢杀你全家?   很显然,王环不是这么浅薄,他的确讲出了一些问题的本质……   众所周知,明朝的财税体系非常烂,但是究竟烂在哪里,貌似又很难准确清楚了。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就是大明朝每年财政收入只有几百万两,跟大宋比起来差远了,简直垃圾透了……假如这个话是真的,烂的应该是大宋才对啊,明朝花了十分之一不到的钱,就维持了江山快三百年,这是何等了得的成就啊!   财政效率简直高到了离谱!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错在哪里呢?   错在把国家税收等同于户部收入,又把户部岁入,等同于太仓税银,然后就得出了一个小的离谱儿的财政收入。   如果真靠这么点岁入,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大明朝简直全员清官了。   其实大明朝税收的衙门,远不止户部一家,征收的税赋也不只是丁银田赋……这个复杂的程度,简直难以言。   简单举个例子,明朝的工部不只是造宫殿,建工程,还负责征税。工部征收的税叫竹木抽分,大约就是针对竹木、薪柴、石炭、砖瓦、石灰等等,跟燃料建材有关的东西,征收税赋。   这玩意是计入工部的账,和户部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工部征税很离谱了,那后面还有更离谱的,光禄寺作为负责宫廷膳食的衙门,也有权向民间征税。   手上的米粮食材,用来供应皇宫开支。   如果这个还能理解,那么素来清水衙门的礼部,竟然也有征税的权力。   礼部征收什么?   药材!   没错,礼部要替太医院征收药材钱。   毕竟太医院品级太低,不好要钱,还是礼部出面比较好,当然了,经手三分肥,礼部的文官们,正好弄点枸杞、人参、海狗肾,好好补补腰子。   类似的中枢衙门,绝不在少数。而且这还不算完,地方上除了要解送朝廷的,还有留存自用的部分,也是一笔烂账,不清楚的。   试想一下,正常的流程,太医院需要药材,向户部行文,获得批准,然后太医院拿着钱去产地采购,列入一年的部门支出预算,也就是了。   可是到了大明朝,这事情就诡异了。   太医院却药材,跟礼部商议,礼部向地方行文,然后把事情交给了地方的粮长,让他们给礼部送药材银两。   从地方上千里迢迢,送去进城,交给礼部,转给太医院……这一路上,人吃马喂,银钱火耗,上下打点疏通,一层一层转交……这中间的耗费相当惊人。   而且是每一个衙门,每一项税收,都要经历这么一番折腾。   老百姓是苦不堪言,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粮长们都撑不住了,争相逃避差役,各地频频拖欠税赋,有的地方能拖欠好几十年不交,上面也是无可奈何。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原因很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从最初财税体系的设计,就能看出端倪。   历史上的老朱的确对财税体系的理解浅薄了……他以为利用粮长征税,解送税赋,能避免官吏盘剥压榨。   而且使用起来,也十分方便。   只要他一道旨意下去,哪里缺少多少东西,就让粮长送过去,也就是了。   从洪武朝的对外用兵来看,在老朱的精心打理下,财税体系尚且能够高效运转。   可是随着老朱驾崩,后来的皇帝,既没有朱元璋的勤政,也没有老朱的威望。   各种弊病迅速出现……所有官吏,凡是能插上手的,都狠命盘剥,利用各种火耗名目,压榨下面。   承受不住无数个衙门,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粮长们,索性撂挑子了。   爷不干了!   地方衙门也越来越多留存财赋,用来应付自己的开支,而拒绝上缴朝廷。   了这么多,大明朝财政的根本问题,就是没有建立起一整套总收总支的体系。   “主公,旨意所至,乃是君王之威,财赋所至,乃是君王之福。主公只有把财税大权,捏在手里,才能真正威福自专,乾纲独断!收上来,发出去,才是完整行驶君王大权……这个畜物能有如此见识,还真是挺难得!”张希孟还略有那么一点欣赏王环,当然,也仅仅是一点点。   朱元璋咬了咬牙,怒火三千丈,从一个俸禄,引出财权分配,朱元璋又是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此畜物虽然有些见解,但他居心叵测,想要靠着漏洞,大发利市,更行贿胁迫咱的重臣,如此狂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来人,把王氏全族,都给咱抄了!”   一回头,老朱对李善长道:“走,现在就回去,立刻商讨财税事宜,不得迟疑。”   老朱完,拔腿就走,张希孟心情不错,也在后面跟着,看起来财政这块,或许有希望更好了。   李善长老脸铁青,还不知道有什么疾风骤雨等着他呢!老李也只能匆匆赶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总算   朱元璋面沉似水,冰冷如铁。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他震怒了。   老朱仿佛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从里往外,都透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这话一点不夸张。   他的两位宰相险些被人挟持,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胆大狂妄的王家……这都不是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任何硬核狠人都惊不到老朱,谁让咱就是最硬核的那个!   他受不了的是,一个区区商贾,就能轻易看出他治下财税体系的漏洞,面对这种程度的额骑脸输出,老朱着实受不了了。   “你们现在就必须商议出一个结果,咱要立刻知道办法!”   老朱面对着两位宰相为首的官吏,愤怒大吼,这一次连张希孟都没有资格幸免。李善长就更不要了,他只觉得八成的怒火,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的议论,能不能让朱元璋满意了……“诸位,当下财税政出多门,有户部,有兵部,又有军屯。淮西田赋大半截留江北,江南州府也多将钱粮截留自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书省竟然无法总揽财权,各个衙门自行其是,长此下去,必定弊端丛生,混乱不堪,甚至会影响大局……”   李善长斟酌着到这里,竟然发觉原来问题已经这么多了,似乎他这个左相国的确没有什么兴利除弊的建议,朱元璋迁怒于他,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这个财税要怎么改革?   大家伙都沉吟良久,谁也不肯轻易表态,生怕一句话错了,惹来麻烦。   李善长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阮弘道身上,没法子,谁让他是户部尚书哩!   “阮尚书,你看要怎么办才好?”   阮弘道老脸涨红,他沉默半晌,索性咬了咬牙,“李相,这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是不好罢了!”   李善长绷着脸教训道:“上位在这里,大家伙也都在,你既然知道病根儿所在,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明白,你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弘道再度重重叹息,把心一横,昂然道:“李相,那我就斗胆直,户部的人太少了,要加人才行!”   出此话之后,阮弘道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户部管什么?顾名思义,各地的户口归我们管,治下有多少家户,多少人丁,修订黄册,编户齐民……又要执掌田赋,该怎么征收田赋,各地有多少,何时起运,运到哪里,要怎么接收,全都在户部手中。由此就引出各地仓库,常平仓,军需仓,还包括部分军屯储粮……也都在户部手里。”   “大家伙瞧瞧,还有哪个衙门比户部更忙?老百姓人口的黄册,田亩分配的鱼鳞册,各地的粮长名单,仓储情况。更有宝钞,税卡,市场,铁场,盐茶,铜铁……这还只是平时,若是遇到了用兵,户部更要征用民夫,供应军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千斤重担,都压在户部身上。”   “再看户部有几个人?无非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下面办事的官吏加起来,也就几十個人。谁不是忙得连轴转,句不客气的话,大家伙都自嘲,自从当官以来,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了,不信可以去问问,有哪个户部官员,在这几年添了儿女的?”   到这里,阮弘道都觉得委屈,“要一统财权,避免政出多门,我是极力赞同,也应该这么干……但是我有一句话讲,如果要想户部把事情干好,必须要增加人手。或者……或者干脆点,仿效唐末,命一大臣,总揽财权,方能成功。不然没有足够人手,一切都是空谈!”   阮弘道这番话语刚完,大家伙还在思量,觉得他讲得有理。可兵部的杨宪就已经挺身而出,“阮尚书,你的很有道理,我只是有点小小的疑问。户部事务繁杂,需要增加人手,甚至安排三司使,总揽财权,这是你的意思……那兵部呢?我们的事情就少了?武将选拔,功绩考评,军械生产,将士赏赐,伤兵抚恤,哪一样能马虎?照你这么,是不是也要设立枢密使,负责军权啊?”   这话刚出口,李习就立刻道:“不成,我们已经摒弃赵宋弊政,重开一朝,如何能把三司使和枢密使弄回来,我反对!”   阮弘道急了,“我几时要恢复三司使了?我是现在户部这点人不够用!”   杨元杲幽幽道:“既然户部不够用,那就让大家伙分担就是了,你阮尚书也乐得清闲。”   “你!你们什么意思?要总揽财权,是李相的意思!我主张增加人手,难道错了?”   杨宪依旧冷笑道:“增加人手可以,但不能光是给户部增加!还有,方才阮尚书所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们户部负责的,比如鱼鳞册和黄册,地方衙门就负担了许多,你们不过是收上来,藏起来罢了,能用几个人?”   “胡!编户齐民,均分田亩,这是最紧要的事情,每一县的图册,我都要亲自过问,仔细核实,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   这帮人你来我往,吵成了一团。   像宋濂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跟傻了一样。   不就是统一财权吗?   怎么就这么多争论?   他们每个人讲的,都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是都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的,到底该听谁的?   大家伙也莫衷一是。   李善长的老脸越来越黑,他现在根本不敢回头看朱元璋,因为他清楚,此刻的老朱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这帮混球,你们就不能有点脑子?   都什么时候,还只顾为了私利争夺?   阮弘道得再好听,归结起来,不还是要扩权吗?甚至要比肩三司使,白了就是跟自己分庭抗礼。   其余众人都不愿意看到户部膨胀,就纷纷扯后腿。   大约就是一筐螃蟹,有一个想逃出去,结果被其他螃蟹钳住,一个接着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这就是官场,天生有种稳定的倾向,想要单纯靠着蛮力破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善长简直脑袋都大了,他生怕下一秒朱元璋就爆发了,然后他就为了这帮混账东西买单顶雷!   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张希孟突然笑了,这一下几乎是春风化雨,一下子笑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   “张相,你有什么高见,赶快吧!大家伙都听听着呢!”   其他人也果然停下来,看着张希孟。   “要让我,统一财权,是防止政出多门,是想提升效率,减少弊端……结果什么措施都没拿出来,就嚷嚷着增加人手,扩充权柄,如此当真能统一财权,厘清税赋?我看未必吧!”   这几句话出口,阮弘道的气势就下去了大半,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的这点伎俩就这么被点破了,张希孟还真是不留情啊!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还是先下粮长……我以为日后或可以讨论,但是在一统天下之前,不可以废除。粮长来自民间,是百姓推选,他们不但肩负着运输粮食的重任,还是民情上达的通道。我们力主均田,其中有一项优势,就是能够调动百姓,降低治理难度,节省开支……直白点,就是让老百姓主动完粮纳税,用不着我们安排那么多人,跑去乡村催收。放弃粮长,增加官吏,要增加多少?三倍五倍?还是十倍八倍?”   张希孟再度把矛头对准了阮弘道,彻底将这位户部尚书弄没脾气了。   “粮长制不能动,向各地解送税粮,不免出现令出多门,地方截留,甚至是贪赃枉法等等情形……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负责审核统计所有税粮……我们暂时做不到户部总收总支,但是对于整体田赋情况,要有个准确把握。如今也方便主公和中书省决断!”   这个设想出来,朱元璋先是眼前一亮。   其实他主张统一财权,也是见商贾官吏勾结,能够轻易贪赃枉法,下面的普通百姓,还有各地粮长,都显得太无力了。   如果有一个衙门,能够监督所有的税粮,不论户部还是地方,都有个准确的情况,能让自己暂时安心,这就很好了。   毕竟确如阮弘道抱怨的那样,户部当真扛不起来统一财税的职责。   这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革,把整个官制都给调整了。   但是眼下火候还不到,白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多余出来的钱粮,还是要养兵为先。   到底,还是张先生明白咱的心思,其他人都是添乱……   “李先生,你的张先生的意思如何?”   李善长慌忙道:“张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甚是妥当。”现在的李善长,哪里还有反驳张希孟的心思,不管他提出什么离谱儿的建议,李善长都只有双手赞成的份儿。   朱元璋也总算稍微宽慰了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两位就商议一下,新的衙门叫什么,主要负责什么,由谁来负责,三天之后交给咱……还有,那个王家不要留了,这等蛀虫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的官吏被他们收买!对待毒瘤,就要果断明快!”   李善长悚然心惊,连忙深深一躬,声音之中,微微颤抖,“臣……明白!”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李善长悟了   枸杞,红枣,甜叶菊,放在小石臼里,微微捣烂,然后倒入沸腾的热水,立刻有香气升腾,水也变成了亮黄色。   红枣保肝,枸杞补气,甜叶菊更了不起了,主治消渴,高血压。   三样放在一起,就是办公室文员最好的饮品,冷藏之后,口感更佳。比起什么奶茶,可是要健康多了。   张希孟的面前,就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枣茶。   作为一个几乎站在文官顶点的男人,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张相,这枣茶也是寻常之物,比起西湖龙井,自然是不值一提啊!”李善长喝了一口之后,由衷发出感叹。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水……你老李要是有良心,就再给我送点过来,往后遇到了麻烦,我还能拉你一把,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果然,李善长似乎感觉到了张希孟的心意,他又仔细品了品,随即笑道:“其实我也是个俗人,山猪吃不了细糠,回头我也弄点枣茶喝,张相啊,别看你年纪轻轻,处处都是我的老师啊!”   张希孟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了,我的徒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我差的是徒弟吗?   我差西湖龙井!   我差那个烟雨朦胧的极品院子!   张希孟算是认命了,也懒得废话,朱元璋交代他和李善长三天之后,拿出方案……这一次可不只是空谈原则那么简单,必须有真东西。   时间耽误不得。   “李兄,咱们就好好梳理一下吧!”   李善长急忙放下茶杯,正色道:“正要听张相高见。”   张希孟道:“李兄,我这里也没什么高见可言……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看中书省?”   李善长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这才道:“张相,中书省承袭宋代的中书门下,又是唐代旳政事堂,历来都是处理政务的所在。宰执重臣,辅佐君王,治理百姓,承上启下,辅国治民。”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我不好说。”   张希孟朗声大笑,“李兄,你不说我说,丞相这个职位,其实是个上下差距极大的位置。自古以来,权相能轻易架空天子,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而没什么能力的宰相,又只是皇帝的传话人,比如著名的三旨相公,就是这样。”   “丞相和丞相之间,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中书省,中书门下,政事堂,还是尚书省,又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号,都是天然希望扩充权柄。这个扩充既有向上侵夺天子之权,也有向下压榨百官衙署……李兄以为我说的如何?”   李善长思忖少许,竟然五体投地,简直没法更佩服了。   丞相侵夺天子威福,这点道理他早在滁州衙门的时候,就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一张嘴那就是以下犯上,是要出事的。   偏偏张希孟就有本事,把这点私下的规则说明白,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   或许这就是张夫子的功力,自己几辈子也赶不上。   李善长越发恭顺,竟然上身微倾,一副聆听圣训的学生模样。   “张相明鉴,我,我绝没有架空上位的意思,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   张希孟笑道:“李兄,我自然相信你,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人在宦海,身不由己!有太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李善长连忙点头,“对头,就,就比如这次的房契,还有前面韩秀娘的案子,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是被他们给坑了!我是真冤枉啊!”   李善长不停倒苦水,简直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改名叫李祥林了……   张希孟耐心等他抱怨完,这才缓缓道:“李兄,咱们主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以他的精力和脾气,又怎么会允许下面人裹挟宰相,侵夺君王之权?这是要犯大忌的,夹在中间,早晚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哭了,张相啊,你太高了!   老夫今天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不愿意接左相,非要把我推到前面,享受风火雷电,你这人太坏了!   事到如今,老李还能说什么,“张相,你想办法救救我啊!不然,我,我告老还乡算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用不着这样,主公让你尽快处置王家,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主公知道,他离不开你!没有一个给他料理各种政务的心腹重臣,他放心不下来。其实现在主公也清楚,他再能干,也不能没有你我这样的人,辅佐在身边。”   “所以咱们要讨论的不只是财税问题,而是未来的权柄要怎么设计的问题,这个国家该如何运转……我们只有站得高,看得远,安排得妥当,让上下都能信服。到了那时候,才能真正高枕无忧,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咧嘴苦笑,这個理儿他当然知道,官员的俸禄问题,财税的漏洞问题,还有些豪强收买官员的情况……归结起来,都是权柄分配,权力行使的问题。   只要能弄清楚这个,他的担子就小了很多,只不过他老李不是没这个本事吗!   “张相,你就快说怎么办吧,我是言听计从!”   张希孟一笑,“李兄过谦了,咱们是在一起商议……我的想法是咱们要先拟定出当下紧要公务,可以总结成十条,二十条。上呈给主公,同时也对外公布,让百官了解情形。譬如说俸禄这个问题,多少合适,该怎么拟定?吏部、礼部、户部,这三部尚书,跟着李兄,一起去见主公,你们在一起探讨。另外一边,还可以让太学生,翰林院,都察院,这些地方也研究出一套方案,两边不断沟通,最后到御前,把各自考虑说清楚,分歧也讲明白,一切都清清楚楚,再看主公的意思。”   “至于李兄,你在这里面,只管穿针引线,设置议程就好。”张希孟笑呵呵道:“不管是俸禄问题,还是财税问题……各部都在征收,问题似乎也不大,地方留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所有的关键,就是要让主公知道实情,让主公能够把握全局,调动一切权力。总而言之,中书省只是辅佐主公更好运用权力,而不是跟主公分割权柄,自己留多少,分给主公多少。李兄,你意下如何?”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思量再三之后,他只剩下钦佩之情。张希孟年纪比他小那么多,但是这眼光是真的了得。   朱元璋展现出来的姿态,毫无疑问,是圣君雄主,跟这样的人暗戳戳争权夺利,不倒霉才怪!   相反,把权力送到朱元璋手里,让他处处称心如意……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人,没法把天都给遮了,老朱愿意拿出来的,自然就是宰相的权力,而且在这个中间,奔走协调,统筹全局,把握执行节奏……这些事情当中,有宰相巨大的发挥空间。   朱元璋满意了,自己也满意了。至于下面的官吏,他们或许不满意,但是只要百姓满意,能把事情干得更漂亮,获得天下大多数人的支持,也就成了难以推翻的定制。   反正咱老李也被下面人背刺太多了,心寒了,意冷了,不愿意给你们遮风挡雨了。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李善长很快领会了张希孟所说的精髓……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中书省只负责理顺各种政务,然后把各部打包送给朱元璋,让老朱直接跟他们交流。   从头到尾,都让老朱深度参与。   时时记着,不要窃据主上威福,不要把自己当成宰相。   对了,张希孟怎么说来的?   卑微的社会公器!   就是这个,我们的任务只是匍匐在吴王脚下,时刻为了让吴王更加伟大!   李善长目光闪烁,情绪激昂,仿佛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   张希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只是觉得这老家伙有点不正常,会不会他领悟除了差错?走火入魔了?   张希孟也没法说得更多,反正你李善长也没给我送礼,讲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听,那得加钱!   张希孟跟李善长在这边聊着……另一边朱元璋也去了马氏的房间,见夫人不在,桌边还有一摞子账册,老朱来了兴趣,闷头翻看。   正在看着,突然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干什么呢?”   老朱吓了一跳,敢这么放肆的,肯定是夫人无疑!   “咱,咱就是瞧瞧,没有别的意思……妹子,你,你的私房钱不少啊!”   马氏松开手,哼了一声,“是不少啊!王爷看上了不成?”   朱元璋嘿嘿一笑,“这倒没有……咱就是好奇,妹子现在的产业也不少了吧?有纺织,有军服,还有鞋帽……你要怎么管这么多金钱往来?”   马氏一笑,“这还不简单,算账呗!”   “算账?”   “对啊!你可别忘了,江楠大才女可在我的手下,她们家就是商贾之家,她又读了那么多书。没做几年,就已经十分娴熟了。下面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都瞒不过她。重八,你别觉得自己有张先生辅佐,我这边的江姑娘,可不比他差!”   “哦!”   老朱恍然大悟,对啊!自己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江楠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废话吗!”马氏突然皱眉头,盯着老朱,警惕道:“你,你打算干什么?”   老朱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误会了,误会了!咱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咱就是见她跟百官都不对付。当初任命她的时候,又遭到了那么多非议。咱想给她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马氏依旧皱眉头,“什么意思?”   “就是让她帮忙负责总算各项财税,从上到下,所有的衙门,不论文武,只要出了差错,就一查到底!咱现在急需几颗脑袋,杀鸡骇猴!”   马氏眉头微蹙,沉吟半晌,突然道:“重八,你这个想法不错,可我不答应!”   “为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江楠就是个弱女子,她虽然顶着官职,但也只是给我做事。我必须好好照顾她。现在放她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惹恼百官,人头滚滚,她一个女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不说的别的,她还没嫁人呢!你不能拿谁都当工具用!”马氏正色教训老朱。   朱元璋半点不生气,反而笑道:“夫人高见,咱五体投地。不过要说咱只知道利用她,那也冤枉了咱……咱打算把她安排到张先生手下,有张先生庇护,只怕比夫人这里还安全妥当!”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朱元璋是不怕累的   “大哥,大哥……你帮我个忙怎么样?”朱英急切跟张希孟哀求。   张希孟头也不抬,懒懒道:“你保证过考试要过的,现在过不去,求我也没用……要不,你再来一次吧?”   朱英急了,啪的一拍桌子,屁股一跃,竟然坐上了桌子,气咻咻道:“大哥,你不能瞧不起人,我考试过了的!”   “过了?”   这下子把张希孟惊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笔,从朱英手里接过试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这小子比以前进步很大,可以是天壤之别,着实令人欣慰。   “总算不是一块朽木,但你的排名不才第七吗?你承诺的第一呢?你当我是傻子吗?”   朱英连忙赔笑,“大哥,这个只是笔试成绩,我们是武,还有另外的考核。”   张希孟微微皱眉,他总算想起来了,朱英早些时候,是去的普通堂,后来升入了武,而且还是老朱递了条子的,不然以这小子的程度,还真有点麻烦。   “能从倒数变成正数,算你得不错。但是就凭这点本事,想要通过考核,拿到第一名,怕是不容易吧?”   朱英低着头,顿了顿,这才道:“大哥,我们武毕业的考核,有一大半都是沙场项目,有弓马骑射,还有指挥兵马,演练互相攻伐,这些项目,我的优势巨大,保证能拿第一的。我本来是想请干爹过去,可他现在这么忙,不光是他,干娘也很忙……整个吴国,好像就你没事干……对了,大哥,你这么闲,对得起我干爹的俸禄吗?你现在年俸可是有二百石,另外还有五百贯宝钞,还有配属的马车,车夫,厨师,护卫……大哥,你现在可比以前的日子还要舒服啊!”   张希孟皱着眉头,越听越不对劲儿,“你个兔崽子,我的俸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瞠目结舌,“那个大哥,我干娘找我,让我去陪朱标玩,失陪……”   你给我站住,张希孟一把揪住了朱英的衣领子。   “小兔崽子,我今天非要和你算算总账不可。谁也救不了你,我的!”   张希孟把朱英按在桌子上,俨然囚犯,他还顺手抄起了一支木尺,准备给这小子好好上上家法……老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干活吧!   ……   从朱英的嘴里,张希孟才大致弄清楚,最新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张希孟这个位置很好玩,别人忙得时候,他反而很清闲,就比如他跟李善长谈好,整个方略确定下来,李善长拟定细节,然后上报朱元璋,老朱决定立刻执行。   整个过程,张希孟只要大致了解一下就行了,能不能符合预期,那要等待真正落实之后的反馈。   所以在至正十七年的最后两个月,吴国上下都在忙碌……李善长在那里整理各种紧要政务,一条一条,写在竹牌上面,悬挂于中书省。   随后李善长就在联络各部,向朱元璋介绍情况。   比如河工,要修堤坝……首先都察院要派人去探查情况,回来交给中书省,中书省了解情况之后,确定急需要维护的河道。   接下来李善长就把工部、户部,全都找来,然后去面见老朱,他们君臣几个凑在一起,反复讨论,最后确定方案,再以旨意形式下发,要求地方全力配合,如果人手不够用,还要调动兵卒将士,预算不够,也要追加,这些全都必须上奏朱元璋,由老朱定夺。   情况显而易见,朱元璋成了整个吴国,最忙碌的那個……在老朱面前,摆着至少有十几项紧急政务。   新占领土地的均田问题,针对豪强的清理问题,吏治问题,科举问题,教育问题,官职安排,府库钱粮,赈济灾民……除此之外,还有军务,监察,对外等等事项……每一个老朱都要亲力亲为。   通常情况下,都是他带着李善长,几位尚书或者将领,一起处理。   包括朱升,贾鲁,都被叫过去了。   这两位年纪都不小了,贾鲁还时常有病,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幸免,只能咬牙撑着。   更要命的是朱元璋是真的会骂人的。   一旦一项政务推不下去,老朱就会把相关人员都叫过去,哪怕胡子一把,他也毫不留情。而且朱元璋有着恐怖的习能力,不管是什么事情,他听几次下来,就能把握大概,哪里推不动,是谁私心作祟,是谁阳奉阴违,老朱一清二楚。   别跟咱讲什么斯文体面,你们敢不听话,眼下咱还只是骂,回头咱懒得骂了,就是你们人头落地的时候。   老朱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踏实,充实……每天盯着各项政务,由于全程参与,老朱心里有数,一目了然。   对群臣的斥责,也是掷地有声,入情入理入魂。   隔三差五,他还能抽出点时间,去军中查看情况,跟着徐达他们骑骑马,射射箭……晚上有空还要读书,或者去陪陪夫人。   甚至还有空练练书法,临摹碑帖,偶尔还赋诗一首……就这时间管理能力,张希孟是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看着大家伙忙碌,张希孟也很想掺和一下,帮着他们分担一点。   但是每次张希孟兴匆匆前去,众人只是表面客气,随即就把他扔在了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别看他们忙碌欲死,被老朱骂得狗血淋头,但是真正有人要帮着他们分担,这帮家伙反而不愿意了。   无他,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也不舍得放弃任何一点!   尤其是不能让张希孟掺和,不然他插手进来,咱们就都成了摆设了。   张希孟看了几次,他也明白过来,别看这帮东西表面叫苦,可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   朱元璋深度参与朝政,把控每一项大政推行……这就让任何事情,阻力都降到了最小。   吴王和重臣的看法,一旦统一了,下面人反对也没用了。   而且老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底层的百姓,伴随着均田的深入,朱元璋在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实际上由于田契上印着吴王大印,最底层的百姓,只认吴王。包括张希孟在内,他的名望也只限于读书人中间。   普通百姓对张希孟的认知,也就是吴王手下那个很有本事的大臣,仅此而已。   张希孟自己也挺满意这个定位的,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对于如今的局面,他心里也有数……试问成为宰相,尚书一级的重臣,又恰逢这个时候,谁不想名垂青史,彪炳史册?   过去大家伙不这么想,那是做事太难了,面对层层阻力,根本执行不下去。与其得罪所有人,身首异处,不如老老实实享受金钱美色,快快乐乐生活。   可是随着上下打通,做事变得容易起来,自然而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就拿俸禄来,经过了一番讨论,终于有了确定方案。   首先俸禄还是分为两种,一个是粮食,一个是宝钞。   但是原来正一品的千石年俸,变成了三百石,然后依次下降,到九品官,能拿到年俸七十石,基本没有变化,而值得一提的是,就算没有品级的,只要是衙门的正式书吏,衙役,最低年俸也是四十石,熬到五年以上,都能拿到五十石。   在禄米之外,就是宝钞,这个宝钞也是分成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针对各地物价情况,发下来的补贴。   其中在京城,三品以上,能拿到二百贯。如果是县城,普通小吏,一年也能拿到二十贯。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历加成。   还是拿张希孟做例子,他现在是吴王右相,按理可以拿到二百六十石年俸,但是他需要缴纳一笔所得税……这笔所得税可以用禄米抵扣,也可以用宝钞缴纳。由于张希孟府上没几个人,也不用存那么多粮食,就用粮食抵扣。   所以他到手是二百石禄米,由于身在应天,又是三品以上,拿够二百贯宝钞补贴,再有,他虽然没考过科举,但是眼下谁还敢否定张希孟的问啊?   人家就是当世夫子,重新解释纲常,剖断历史的男人……自然历加成拿满,又是一百贯。   这就是张希孟俸禄的构成,此外还有包括房舍,衣料,护卫……另外如果他成亲了,有了孩子,入方面,也会有妥当的安排,反正不用为了生活操心。   这一套弄下来,公布出去之后,官员们再也没人敢闹事了……像张希孟这种,差不多站在文官顶点,他拿到的东西,也就差不多是十个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   看起来依旧不少,但是这个程度,别跟大宋比了,就算跟任何一个朝代相比,都算不上多高。   但是相比之下,最低的衙役,一年也有四十石禄米,二十贯补贴,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农夫的收入,也在可以接受范围。   新的俸禄安排,差不多就是压低了红袍官员的收入,保证了底层小吏的生活,又考虑了民生物价。   这种结果拿出来,谁能明着反对?谁又敢呢?   除非你站出来,我们士大夫,要比穷鬼多挣一万倍?这点钱还不够养一只鸟呢!这个话的陶安已经会老家哭去了。   谁想陪着他,好走,没人拦着!   当一项法令,能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时候,就注定会超越一朝一代,就类似编户齐民,两税法这种,哪怕改朝换代,也会被后世继承延续,发扬光大。   谁的名字,一旦和这种法令绑在一起,那注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比如主导通过俸禄计划的吏部尚书杨元杲,走路都有风声,成就感都爆了……谁不想成为下一个杨元杲?   谁又愿意把手边的政务,让给张希孟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权柄到手   家业越大,做事越难。当大到一定程度,连维持稳定都十分困难,就更不要奢望改变什么了。   朱家军草创的时候,要练兵就练兵,要分田就分田,也不需要讲太多废话,对自己有利,只管做去就是了。   渡江之初,也能够大刀阔斧,彼时上上下下,也都尽量均田。   但是随着江南的地盘越来越多,再想做下去,就会发现,处处掣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阻挠着你。   缙绅地主,豪商巨贾,士林鸿儒,官员书吏,甚至是死去几百年的朱老夫子,全都聚集在一起,竭尽全力,死死抱着既得利益,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   硬的不行来软的,比力气不行,就讲道理,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大把大把的银钱送过来,水银泻地一般,只要有任何的漏洞,就会被他们抓住,只要哪个人意志不坚定,就会被他们突破。   朱熹后人,豪商王家,他们都是这类势力的翘楚。   你朱元璋是草根出身,想不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是天命所归?   只要有这个打算,我们立刻就论证出来,你和朱熹是同族,圣人后裔的光环,瞬间套在头上。   李善长,你是小吏出身,想不想发财,想不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永远花不完的财富,只要你想,我们就双手奉送过来,而且还会大大超出你的预期。   话回来,既然我们给你们做了这个,你们是不是也要投桃报李,也不要太多,只要能开个口子,我们自然有办法拿到想要的。   王环的手段很差吗?   如果不是被张希孟撞破,又是他跟着李善长过去,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而且直接砸钱不管用,人家也会开发新手段,寻找新痛点,早晚把你给办了。   当站在这个高度上,就会发现,张希孟的价值所在。   他鼓捣出了一套足以挑战理的东西,把握了道德的制高点。靠着第三次兴起的论断,赋予了朱家军无与伦比的正统性。   理直气壮,所以朱元璋更可以一往无前。   君王有魄力,理论有支持,百姓又拥护,一个绝佳的办事环境出现了。   这才能让诸多大臣玩命做事,一项接着一项的大政推出。   即俸禄条例之后,李习主持的礼部,又颁布了兴令。   李习给各地定下指标,初步入率,不能低于三成,女童占比不能低于四成五……并且将这个指标作为考核地方官吏政绩的标准。   另外还有一条,就是在三年之内,地方上识字率不能低于一成。   这些命令下去之后,地方官都哭了。   入率三成,这个放在大元朝,能有多少?元朝的读书人最不值钱,只怕连百分之三都没有。   提升到三成,就是要增加十倍!   那可是十倍啊!   你让不让人活了?   但是相比起后面两条,也就不算什么了。   三成童当中,要有一少半女孩子……老天爷啊,干脆杀了我们算了,没有这么干的!   至于总体识字率,三年就要达到一成之多,你让我们怎么办?去田间地头,给老农上课,教他们识字吗?   疯了!   绝对疯了!   李习倒是也觉得自己疯了,放在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他为什么不做?   老朋友,兼师弟陶安作死,听还没到老家,就一病不起,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自己年纪比他大,还能有多少时间?   人生一世,到了老年,就越发珍惜时光,是给家族后代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还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名声……   全力以赴,兴办堂,鼓励入,若干年后,当世上有数以千万的生受益之时,他就是开启教化的关键人物。   个人的成就,甚至可以和孔孟相提并论?   毕竟孔老夫子一辈子就教了三千弟子,我要是能培养出三千万人,如何不能光耀千古?   更何况在均田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了一点存粮,有了结余,可以考虑地位提升,改换门庭。   而读书又是最稳妥,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方式。   就是要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竭尽全力,凭什么干不出一番业绩?   不能够啊!   李习如此,贾鲁甚至都去新安江转了一圈,实地考察,又跟胡惟庸聊了许久,就在治水修堤的事情。   暂时还没法去治理黄河,拿新安江练手,也是不错的。   ……   当每个人都忙碌起来的时候,给大家伙创造做事条件的张希孟,反而无事可做了。   这可不行啊!   总不能让咱给朱英开家长会,去见证毕业考试吧?   我可没有这么清闲,再了,让我去看,那也是徐达和常遇春级别的,看你们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意思?   必须要找点事情了。   可问题是我能做什么呢?   张希孟审视自己掌握的权柄……他名为右相,但实际并不参与中书省的日常政务,他管着翰林院,但是起草旨意这类事情,宋濂就能做。   他也管着太,人才培养,但是现在礼部比他积极多了。   他还负责立法,也负责银行运作……但到底这些事情都有专门人了,不出事劳动不了他这位大神。   往常朱元璋没事干,张希孟还能过去给老朱上上课,充当一把帝师,现在过去,只能给朱标讲课,教他如何才能不尿裤子……   从什么都能管,到什么都无从下手。   张希孟发现自己还真就只剩下喝茶看书了……要不自己琢磨一下,挖空心思,再弄出点文章来?   又或者,自己弄個大锅,烧水制造蒸汽机?   要不就是缝个热气球,或者研究下煅烧水泥?   张希孟竟然有点迷茫了,他能干什么呢?   又是一个无聊的日子,泡了一壶枣茶,翻开淮南子,正好看到做豆腐的部分,要不中午弄个文思豆腐?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还穿着开裆裤,在怀里捧着一包茶叶。   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吴王妃马氏,一个是第一位女官,江楠!   “张先生,没有打扰你奋笔疾书吧?”   张希孟连忙迎上来,跟马氏施礼,笑道:“王妃客气了,整个应天,怕是我这里最清闲了。”   马氏坐下,把朱标抱在怀里,笑呵呵道:“我都知道,这不,我给你找事做了。”   “有事情?”张希孟好奇。   马氏抓着儿子的手,把怀里的茶叶正式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收下吧,这是标儿拜师的见面礼。”   张希孟接过来,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味道,仔细看了看,纸上缺口还是他不小心撕扯出来的……咱的西湖龙井回来了!   张希孟略思索,也就明白了,这玩意被李善长当成罪证,上呈给了朱元璋,老朱会在乎田契当票,不会管区区二斤茶叶。   马氏许是看见,觉得不错,就当成礼物,给自己送来了。   兜兜转转,一圈,总算是物归本主了。   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龙井啊!   张希孟显得很高兴,眼睛都冒光了。   马氏还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标,心情大好,贴着朱标的脸蛋,柔声道:“快,快叫师父!”   了两三遍,朱标终于鼓足勇气,仰着头,脆生生叫了一声。   “师父!”   张希孟放下茶叶,用带着茶香的手,拍了拍朱标,微微一笑,“世子殿下,从今往后,师父教你读书好不好?”   小家伙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人,歪着小脑瓜,吐出两个字,“骑马!”   张希孟笑了,“没看出来,殿下还是个好武的,行,回头师父安排。”   马氏见他们师徒和睦,也是心情不错,随后对张希孟道:“张先生,标儿的事情完了,轮到这个丫头了。”   马氏把江楠拉到了自己身边,笑道:“我和吴王商量了,让她过来,帮着你监察各部衙门,总算财税,如果出了差错,用不着客气,严惩不贷!”   随后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可别小看江楠,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帮着我打理那么多作坊,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不是吴王跟我讨人,我可是舍不得让给你的,知道吗?你可不许让她受委屈了!”   马氏叮咛嘱托,张希孟的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   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会有种无事可做的感觉……归根到底,张希孟管得事情虽然多,但是手上缺少一个强有力的衙门,就跟老虎没了爪牙。   比如李善长,他不管被张希孟弄得多惨,他直接统领六部御史台,就是直接做事的衙门。   朱元璋手里也有拱卫司,还有兵权,他要做事,只管下令就是。   张希孟手下,除了翰林院就是太,哪怕他能插手刑部,也仅仅是制定法律条文罢了。   所以张希孟要做事,必须借助别人配合,他自己没有一柄利剑在手,没法直接施加影响力。   一旦其他人忙碌起来,把手上的资源发挥到极致,他自然就没什么事情好做了。   朱元璋把统计财税,监察衙署的权力给了自己,等于让张希孟有了直接干预所有衙门的权柄,而且以此为突破口,他掌握的其他力量也都可以配合起来。   一句话,张希孟总算能搞事情了。   他的心都热了起来,只是一扭头,注意到了文静贤淑的江楠,张希孟有点泄气了。   她行吗? 第三百二十章 度支局开工了   朱元璋虽然成天忙碌,但是对张希孟的承诺还不敢怠慢,因此跟李善长商议之后,决定城里度支局,并且任命江楠为提举。   在度支局下面分设四个清吏司,分别计算户部、地方、军、商四处钱粮赋税情况。   这个衙门刚刚设立,就透漏出凛然杀机。   哪怕是中书省,都管不到军中情况,但是度支局就可以,从朝廷到地方,从军到民,尤其是商税也在监督之下。   整个吴国,全都涵盖其中,宛如一张大网,遮天蔽日。   “李相,我看这样不妥吧!”话的人是李梦庚,他刚刚接替李习出任刑部尚书……按照李善长的习惯,他觉得不能让手下人的权力过大,也不能疏远任何有影响力的人。   所谓有影响力的人,自然是跟着老朱起家的这批老乡兼心腹。   地位如张希孟,李善长摆布不了,甚至是徐达等将领,也不是李善长能干涉的。   他能操控的就是各部尚书和侍郎。   就以杨元杲为例,他干过礼部,也负责过兵部,最近被调到了吏部。原本陶安负责礼部,他下去之后,李习从刑部接替礼部,李梦庚又从户部调任刑部……   每隔一段时间,李善长都会进行一下调整,以防止有人独占一个部,不听调遣。   好在这些人的本事还都过得去,因此老李虽然折腾,但是行政效率却还是在那里,甚至由于适当的调动,还能让这帮人保持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状态,也相当程度保证了清廉。   就连张希孟都只能感叹一声,不愧是微操达人!   李梦庚是李善长的同乡,此番调任刑部,在立法问题上,又接受张希孟的统领,算起来和江楠也是同僚。   在张希孟手下,第一位的就是刑部,第二位是翰林院,第三就是度支局……假如张希孟召开回忆,李梦庚大概率就要和江楠同坐一个屋檐下。   跟一个黄毛丫头在一起办公,李梦庚能痛快就怪了。   “李相,度支局管得也太宽了,往后不户部,工部,刑部,兵部,全都在掌控之中,到时候置中书省于何地啊?李相,你如何能答应啊!”   李善长心中冷笑,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自己的老命就没了!   这个度支局能够成立,绝不是简单增加一个衙门那么简单,背后的权力游戏至少有三层,包括朱元璋和中书省,包括李善长和张希孟,也包括李善长和手下百官……多方博弈,加上大势所趋,才促成了度支局的出现。   李善长在老朱那里失分严重,如果不是张希孟拉着他,老李就可能翻车……那样一来,张希孟就要接替李善长的位置,失去了超然的地位。   而朱元璋怀疑中书省,就不能不安排人管着中书省,不然的话,没准就废了中书省。   另外李善长被下面人坑怕了,他也希望有人能从外面约束这帮东西。   所以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机缘巧合,才促使度支局出现。   否则的话,想随便安排一个衙门,监察百官,那不是笑话一样吗?别中书省不答应,都察院那边也要闹腾,从上到下,都不会消停的。   索性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李梦庚跑来嚼舌头根子,李善长还是有办法压制的。   “我知道,你嫌度支局管得宽!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度支局就是上位的一双眼睛,就是张相手里的一柄刀……不过你也放心,这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   李梦庚不解,“李相,我听了,似乎就要先查户部,下官刚刚调任离开户部,万一出了事情,下官该如何是好啊?”   李善长骤然一惊,愤怒盯着李梦庚:“你,你贪污了?”   吓得李梦庚慌忙摆手,“可别这么,没有,没有的!下官只是担心,每年千般万般的事情,不免有些疏漏,万一让人抓住了,下官不好交代啊!”   李善长认真看着他,对这番解释一点也信,这个李梦庚跟他一样,也是小吏出身,他李善长扛不住的东西,这货更扛不住,只怕他还不如自己呢!   如果这个度支局真的开始行动起来,或许李梦庚就是第一個祭品……李善长在心里转了几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啊,一直以来,就是多疑……你是被度支局的声势给吓着了?”   李梦庚一惊,“李相,何以见得?”   “什么何以见得?度支局虽然在张相治下,但真正负责度支局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她手下需要配属的官吏,更是一个都没有。就算想要运转起来,没有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这么长时间,还如何彻查?别户部尚书换人,就你这个刑部尚书,也未必继续干下去了。”   “什么?李相,你,你要……”李梦庚惊到了。   李善长连忙摆手,“你别误会,如今既然是官制调整,增加了度支局。我估摸着六部尚书也未必够用,上位想每一部安排两位尚书,我的意思是多安排几位参政……张相那边还没有动静。你先不用忙,如果不出意外,我打算让你升任参知政事。”   李梦庚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   而且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朱元璋想增加尚书,那是为了日后扩权六部做准备……而李善长打算增加参知政事,其实是在强化中书省权柄。   别看在张希孟建议下,李善长已经调整了定位,顺从老朱的意志。但适当给自己增加点便利,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李相,只要下官能升任参知政事,必定唯命是从,一切都听李相吩咐。”   李善长把眼睛一瞪,不悦道:“什么听我的吩咐?咱们都是上位的臣子,一切听吴王安排。”   “我懂,我懂!”李梦庚贼兮兮答应,这才吃了定心丸,笑嘻嘻下去了。   只是李梦庚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老李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能被这个蠢货牵着鼻子走了,咱要提前准备,万一度支局找出什么把柄,咱立刻跟上去,这不显得咱明察秋毫,和这帮东西不一样吗!   李善长这家伙简直是勋宗握上了方向盘,老司机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个灵车漂移,要甩掉多少人?   相比起李善长的小心翼翼,张希孟则是轻松多了,度支局是个大事情,他必须好好利用,就算江楠扛不起来,他也有办法,大不了换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张希孟还是抽空去看了朱英的毕业考试,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家长,简直是朱英的本事。   这小子读书是个老大难,但是骑上马背,简直就跟欢龙似的,虽然还不到十五岁,但是箭术了得,力气也大,在个人武力比拼上,他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名,远远甩开后面的人。   等到了率领队伍,进行实战演练的时候,朱英的表现更加出色,他们模拟攻击一座山头,朱英先是派遣小股兵马,诱敌深入,随即伏兵出动,全歼对手。   又干净利落赢得了大胜。   由于这两项的大胜,直接弥补了笔试的不足,朱英拿下了总分第一,顺利毕业!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反而没有那么意外。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考第一名吗?”   朱英眨了眨眼睛,他能明显感觉到大哥身上的低气压。   “肯定不是因为我聪明,对吧?”   他这么一,倒是弄得张希孟没法什么了,只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门。   “你的确不笨……但是我也想你清楚,从八岁开始,你差不多顿顿能吃到肉和蛋,身体条件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好。而且你认识这么多将领,只要你想,他们都会倾囊而赠,不会藏着掖着。加上你努力付出,所以就有了回报,懂吗?”   “懂!也不全懂!”朱英沉吟道:“这,这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跟普通人比起来,你的条件太优渥了,普通人也很努力,但是他们努力的回报比起你来,低得太多了。甚至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努力,繁重的生活压力,已经让他们无暇思考,只能得过且过……这回你懂了吗?”   朱英深吸口气,获得第一名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没有回报,不知道往哪里努力啊?   是啊,如果不是徐达、花云这种名师教他,而是一个二百五教他,就算再努力,估计成效也不大。   甚至,干脆你就连一个领你入门的师父都找不到。   “大哥,你我当初要是遇不上你,是不是就跟那些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普通人差不多了?”   张希孟咧嘴,是我遇上了你,才碰到了朱元璋啊!   “大哥跟你讲这个,不是否定你的努力和才智……而是想告诉你,时刻要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忘乎所以,不要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要有一颗普通人的心,这一点在以后领兵打仗的时候,你会受益无穷的。”   这么多年,张希孟都很少教训自己这个小兄弟,但是在这个关头,他觉得必须要提醒这小子一下,你可以顽劣,可以不爱习,可以犯任何小错误,唯独不能看不清自己。   朱英想了想,咧嘴笑道:“大哥,我似乎懂了一点,不过你放心,我会记在心里,不断思索的……对了,今天我就不去干爹那里,也不去你家……我要跟同一起聚餐,还有表演节目,然后去玄武湖划船,我的同好像很多还没去过呢!”   张希孟笑着点头,“去吧,和大家伙玩得开心一点。”   朱英答应着,掉头跑回了武。   张希孟这边也返回他的值房,就在距离他的值房不远,有一间值房门户开着,不断有人进出,怀里抱着账册,很是忙碌。   是度支局?   没用自己布置,江楠已经忙活起来了?   张希孟心中好奇,却是没去打扰,等经过宋濂的值房,老头笑呵呵出来,拉着张希孟进去,跟他起了江楠。   “张相,我都瞧了大半天了,真是雷厉风行啊!调阅账册,安排人员清算,忙得不亦乐乎。我算是开了眼,这女人狠起来,比咱们还厉害三分啊!”   张希孟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江楠还真有点本事。   宋濂又道:“张相,这往后她就是咱们的同僚了,你看方便安排凑在一起聊聊不?本来咱们这边过来了新人,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开怀畅饮,彼此熟悉……现在来了个女子,我也不敢贸然邀请,更不知道要跟她些什么,这事还要看张相的。”   “看我?”   张希孟怔住了,我哪知道怎么办啊?   虽然从道理上讲,张希孟支持让女人进入官场,给大家公平竞争的机会。但是真正落到实处,张希孟才发现,的确处处都有不便。   他闷坐值房片刻,注意到了那一包茶叶,送点小礼物过去?   只是茶叶,恐怕不好吧?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   张希孟想了半天,突然来了主意,他把煮茶的火炉弄过来,又找来个小锅,看了半晌,又去后面马棚转了一圈。   等张希孟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桶马奶,上面铺着过滤的纱布,还有一小罐蜜糖。   张希孟抓出一把极品龙井,直接扔到锅里炒了起来,等茶香冒出来,又倒入马奶,不停搅拌直到沸腾,再用纱布过滤到桶里,加入一大勺蜜糖。   一小桶奶茶就做好了。   闻着还成,估计女孩子都会喜欢西湖极品奶茶吧?   张希孟决定问候下属去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教导下属   张希孟出现在度支部的签押房,刚进去,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疾如爆豆,快如狂风。这帮人的水平之高,都让张希孟有些咋舌。   这丫头从哪弄来这么多铁算盘啊?   张相驾到,谁敢怠慢,连忙过来,将张希孟请到了旁边的隔间,江楠正穿着红色的官服,戴着梁冠,面对一堆账目,迅速圈圈点点,偶尔还标注几个字。   张希孟看在眼里,竟有些恍然……这丫头穿着和自己差不多,除了腰上的带子,而且忙碌的模样,也有几分雷同。   宋濂那个老头非要男女在一起做事不方便,这不也没有什么差别吗?   “江提举,忙吗?”   张希孟像是问候其他人一样,随口笑道。   江楠立刻抬头,瞧见了张希孟,忙问道:“张相有事?”   “嗯!我过来看看下属做事,有没有偷懒?”   江楠一听,急忙将几份清单送到了张希孟面前,“这里有王家案子的计算结果,刑部那边有十二万两的出入,主要是折价环节出的问题。另外还有杭州田亩商税的清理,以及历年盐税,关税的计算……其余江北的田赋,军屯的收成,还有各地的商税,尚在计算之中……不过这些都是从中书省和其他衙署转过来的账册,而且还只是一小部分,想要知道准确情况,必须要派人核查才行,我暂时也给不了结论。”   张希孟瞠目结舌,刚入手就算明白了这么多东西,这丫头简直神了!自己的工作效率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随手拿起清册,简单过目,能看得出来,算得很漂亮,并无差错,这就更离谱了。   “江……提举,你是怎么算的,能不能分享经验?”   江楠一笑,“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能算清楚这些,还要感谢王妃。”   “王妃?”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我记得王妃私下里就帮主公算账,你替王妃做这事来的?”   江楠没有否认,这下子张希孟明白了,敢情人家是指甲盖儿长毛……老手了。   他微微一笑,“我还怕你有压力,没法适应呢!现在看来是我过虑了……对了,来尝尝这个,再不喝就凉了。”   张希孟终于想起了自己煮的奶茶,他递给了江楠,“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很适合脑力劳动,能愉悦心情,提高效率。”   江楠看着这一桶奶茶,竟然不知道什么好?   这位连吴王殿下都要尊位先生的当世夫子,竟然给下属送这个?怎么形容呢,难,大约就是天后级女神当街撸串,大吃臭豆腐吧!   有点违和,还有点有趣!   “张相,你,你怎么想到的?”   张希孟道:“其实我给下面定的惯例,通常都是在一起聚餐,聊聊天,彼此熟悉一下,也好一起做事。但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有点特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大家伙吃饭,我就先过来问问。既然第一次正式以同僚身份见面,又不能空手。我就随手弄了点奶茶……放心,我的用料很干净卫生的。新鲜马奶,紫金山的百花蜜,极品西湖龙井,都是好东西!”   江楠翻了翻眼皮,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放在一起,就未必是好东西了。   但是她也不敢剥顶头上司的面子,只能取出一个竹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轻轻抿了一口,还真别,感觉不错!   甜腻的茶香,很能驱散疲惫烦躁,她迫不及待喝了几口,看账算账的糟烂心情,竟然去了不老少。   果然很适合脑力劳动,张相没有撒谎!   “堂堂丞相,怎么还会做饮品?”江楠笑呵呵问道。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怀疑我不务正业?   “你听过一句话没?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吗?   还真是开了眼界,江楠连忙低头,又给自己续了大半杯,喝奶茶吧,张夫子的境界不是她这个俗人小女子能理解的。   张希孟见她不言语了,反而有些诧异,果然和女同事就是不那么方便。他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了公务上面。   张希孟简单翻阅了一下有关王家案子的结果,他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方才江楠提到了十二万两的出入,还真别,的确存在。这里面主要是把三万亩的桑田,算成了农田,并且按照农田计价。   又有桑田要比农田贵不少,才会有这个价差。   “江提举,按照规定,咱们这边是严格限制出口的,一切以粮食为主。因此有些桑田需要铲掉,恢复农田。刑部这么算,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江楠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竹筒杯子,笑呵呵道:“张相,桑田就是桑田,农田就是农田,如果认可了桑田变农田,下一步农田变回桑田,是不是也顺理成章了?”   张希孟自然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听江楠这么一,立刻明白过来。   “你是刑部那边想以农田入账,然后就不用改成桑田……随后继续保留桑田获利?”   江楠道:“仅从账目上,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相信事出反常,刑部难辞其咎!”   张希孟顿了顿,刑部李梦庚,可是滁州起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又是李善长的心腹,从户部调到刑部,也算是根基深厚,这样的人,不是江楠能对付的。   “行了,这件事你先交给我就是了。咱们还是你以后的执掌。”   江楠忙垂手侍立,很是认真。   张希孟想了想道:“度支部就是户部的前身,度量收入,支应花销,是两个职责。但是如今的度支局可不能喧宾夺主,你们的使命就是计算,如果遇到了问题,也不要自己做出判断,一切上报给我,万万不能自作主张,更不能随意泄露情况。”   江楠听着,突然道:“张相,那如果发现了贪赃枉法的行为,你会不会立刻处置?将犯官绳之以法?”   “不会!”   张希孟的回答让江楠大吃一惊,竟然愣住了,“张相,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就是我过来的用意,记住我的话,如果不能预先知道结果,就不要轻易展开调查。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一个算盘,把账目算清楚,剩下的都不要过问。”   江楠眉头紧皱,她迟疑地抬起头,仿佛遇到了假冒的张希孟一般。   这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张夫子吗?   看着她满脸错愕,张希孟笑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身份,但是深处官场,你我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主公的官员。比如你的度支局,最根本的使命不是抓贪官污吏,虽然兼职也要做这些,但是度支部,都察院,包括拱卫司……最重要的职责还是维持国朝运转,要让每一个衙门官署能够正常履行职责。”   江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张相,那,那遇到贪官污吏,也不闻不问吗?”   张希孟又笑了,“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没有哪个衙门能让所有人满意……只要还能正常履行使命,就不要轻易破坏。因为一旦停下来,你也不知道会损失多少。只要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能够出手,果断明快,切除毒瘤!”   江楠更是气馁,甚至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握着杯子,她沉声道:“张相,既然如此,还用度支局干什么?”   张希孟一笑,“你觉得清理毒瘤,就是一件小事譬如这个王家,他们盘踞杭州一百多年,伺候元廷,手下有十万亩桑田和茶园,仰仗着他们活下去的桑农,丝绸织工,染色工,还有炒茶师傅,以至于贩运货物的商队,向海外出售商品的船队,还有那些为了帮助商贸畅通,设立起来的货站,当铺,钱庄,票号。再有酒楼,客栈,勾栏瓦肆……”   张希孟一口气了好大一串,江楠听得目瞪口呆,其实稍微想想,又能理解了,毕竟她们家就是一个中等商贾,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知道。   “张相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仰赖王家活着,所以轻易碰不得?”   张希孟笑道“也不是碰不得……咱们现在不就是把王家给铲除了吗!这就是时机恰当!”   “怎么?”江楠好奇道。   “很简单,主公初入杭州,张士诚的势力被清理掉,王家想要腐蚀咱们的百官,但是还没有成功。在朝中没有多少人愿意保护他们,偏偏我们手里又握着均田这柄神剑……所谓百万漕工,完全可以让他们回乡种田,而且还是属于自己的田!这帮人乐得给自己做事,抛弃王家,更是轻而易举。上没有官员庇护,下不能裹挟百姓。偏偏又自己跳出来,撞在刀口上,这要是不死,天理难容啊!”   江楠愣了好久,忍不住低头喃喃道:“我还以为当了官,有了权,就能替百姓做主,当一个青天大老爷呢!敢情这事情还这么复杂!”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有当侠女的心!这是好事,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在官场上,尤其是在现在的位置上,可不能耍弄侠气,不许任性!”   江楠连连点头,“卑职知道了……对了张相,明天我能请一个时辰的假不?”   “请假?”   “对……我,我想去菜市口。”   “什么?”张希孟惊呆了,“你去那干什么?明天可要杀王家全族啊!”   “对啊,我就是要去看看坏人伏法,伸张正义!”   这回轮到张希孟吃惊了,这丫头咋有点彪呼呼的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婚姻大事   “就是这里,想看就拉开竹帘,不想看就坐下喝点茶,吃点糕点。”   张希孟随手拉开椅子,让江楠坐下,他又自己拉开了一把椅子,很有绅士风度。张希孟不太清楚这丫头受了什么刺激,想来看杀人,但是作为顶头上司,张希孟还是不希望她没事不要胡思乱想,能老老实实当个官,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他选择了一处酒楼,位置在五层的雅间,靠着窗户,自然可以看到菜市口的光景,但是窗户上有一层竹帘,把血腥挡在了外面。   江楠坐下之后,心就不停地跳,她想要站起,居高临下,看看法场的情况,有一次甚至走到了竹帘前面,手也伸出去一半,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仿佛外面有着洪水猛兽,是一座修罗地狱,会吞噬生人。   江楠努力克服恐惧,但是她终究没有走出走后一步。   在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血色。   最终只能颓然长叹道:“张相,我这算不算叶公好龙?异想天开?”   张希孟淡定摇头,“人要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想法?毕竟哪怕男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思啊!”   江楠怔了怔,缓缓道:“张相,如果是私人恩怨,会不会责怪卑职?”   张希孟皱眉头,“怎么,王家还得罪过你们?”   “不是我们家,是舅舅家。”   江楠很是唏嘘,她得舅舅施伯仁是苏州大户,舅母郑允端是有名才女,夫妻两个伉俪情深,神仙眷侣,比起李清照和赵明诚,也不遑多让。   但是自从张士诚进苏州之后,这两家就败落了,郑允端病死,施伯仁逃到了金陵避祸,眼下正在给朱家军做事。   “张相,我本来以为张士诚丧心病狂,对舅舅他们一家下手,可我在清查王家财产的时候,竟然有一批桑田,是,是施家的产业!我,我这才知道,原来王家还参与了这件事!他们害死了我的舅母!”   张希孟怔了怔,竟有此事?   施家和王家,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杭州,又都涉足丝绸生意,有冲突也难怪。假张士诚之后,陷害施家,也不是不可能。   而江楠知道桑田的差错,估计她也是留心了,这才看出了破绽。   “张相,我舅母她不是个寻常才女,她有一颗血心热胆啊!若是她能为官,必定是个女青天!她写过诗的:藉甚文丞相,精忠古所难。舍生归北阙,效死只南冠。血化三年碧,心存一寸丹,偶携诗卷在,把玩为悲酸。”   江楠饱含深情,背诵起郑允端的诗。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暗暗思量,竟然忍不住点头赞叹,“果然是才女,血性气节,足以让不少须眉男儿汗颜!”   江楠听张希孟赞叹自己旳舅母,她心中振奋,郁结在心中的话,也说了出来。   “张相,我,我其实一直仰慕舅母,觉得一个女子,能活到她的境界,便是天上人物了。她有才华,我就努力读书,她不愿意女子只是依偎男人,我也学着算账做事。后来我才代替兄长,向应天运送粮食……”   “后来,后来我知道女人也能做官,千载难逢的机会还落在我的头上。我心中又忐忑又欢喜。我或许才华比不上,但我遇上了好时机,可以做出些动静,向天下人证明,舅母她讲的是对的,女子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张相,这些年来,我都追着舅母的脚步,想着换成了她,又会怎么做。这样一位奇女子,竟然家破人亡,难道王家人不该死吗?”   江楠悲愤道,可随即她又无奈自责,“我恨不亲手报仇,如今事到临头,仇人就在眼前,却是畏刀避剑,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女流之辈,终究是女流之辈。白白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了。”   话正说着,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江楠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法场有人欢呼,那就意味着王家人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果不其然,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隐隐有杀得好的声音,江楠的脸色愈发苍白,肩头微微颤抖。   王家和自己有仇,也盼着他们身首异处,报应不爽。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为什么自己不能像男子汉一样,亲眼看着仇人血溅三尺?   为什么没有拔剑斩仇人的勇气?   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江楠拳头紧握,她连自己仇家都不敢看,以后要是因为她的总算,揪出贪官,在这里开刀问斩,她能承受得了这份压力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不还是自己的罪过吗!   身为一个官员,而且是执掌大权,能决定别人生死的官员,除了权柄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压力。   扪心自问,如此孱弱的肩头,又怎么扛得住?   江楠俯看自己的心,这几天起起落落,从想着嫉恶如仇,伸张正义,到报仇雪恨,告慰死者,再到压力如山,抵挡不住……   过了良久,外面的欢呼声依旧,江楠的额头浸出了细腻的汗珠。   这是杀了多少个?   是一百,还是八十?   王家满门到底死了!   江楠突然抬起头,脸色十分难看,她满腹惆怅,最终只能无奈道:“张相,我或许撑不了几天,还是另外选一个合适的人吧!”   张希孟没有答应,而是微微一笑,“你还是没有适应身份变化,心绪烦乱,没了方寸。走吧,我再领你去個能沉心静气,恢复平和的好地方。”   张希孟盛情邀请,江楠乖乖跟着,这俩人就直奔灵隐寺了。   ……   “妹子,这个张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第一天跑过去给江楠送了桶奶茶。”朱元璋困惑道:“你懂是什么意思不?”   马氏也糊涂,“非常人,行非常之事……这就是张先生的与众不同吧!”   “的确是与众不同,随后他们竟然去了菜市口看杀人!”   “杀人?”马氏大惊,“真看了吗?”   朱元璋摇头,“应该是没有,不过他们俩在酒楼坐了一阵子,等出来之后,就去寺庙了。”   马氏忍不住道:“沾染了血腥,倒是需要去庙里,让佛菩萨保佑,去去杀气,这才对嘛!”   朱元璋更笑了,“妹子你可是猜错了,他们根本没去烧香,而是去看了熔化金佛。”   “熔化金佛?”   “对,就是王家捐的金佛,被没收了之后,重新熔铸成净赚,转入府库。张先生跟江楠去看的就是这个。”   马氏皱着眉,想破了脑袋,也理解不了,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   “重八,你说张先生不会是真的在教江楠怎么当一个好官吧?”   “怎么说?”朱元璋好奇道。   “你看看啊,先是让江楠知道,她的结论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让她懂得责任至重,不得马虎。随后又去看了没收的赃物,这是让她知道做事的成果,不只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有着利国利民的效果。”   马氏绞尽脑汁,努力解读,   朱元璋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姑且算王妃说得有理吧!   “妹子,其实咱的心思你也知道,张先生这么忙碌,身边该有人照顾,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环顾四周,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偏偏江楠是个女孩子,年龄容貌,个人才干,都是不错的。咱是有心喝早点这个喜酒的,但是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似乎不是要往那个方向走啊!”   马氏同样无可奈何,“我算是看出来了,张先生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上太迟钝了。这也是他爹娘走得早,那么小的岁数,就帮着你打理事情,来不及想这些事情。我看啊,咱们也就别想着挑什么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我看就找个能好好侍奉张先生的就行。”   朱元璋皱眉头,“这个……能行吗?”   “怎么不行!就选那种容貌姣好,老实听话,能伺候起居,又贤良淑德的。只要人品好就行,反正也没谁配得上张先生!”   老朱眉头紧皱,权衡再三,问道:“妹子,你说的这样人,好找吗?”   “不难!比如冯国用的女儿,郭兴的小妹妹,还有几位文臣的亲属……我以前也物色过,大不了就让张先生自己挑吧!”   老朱眼珠转了转,半晌才道:“再稍微瞧瞧,如果他还是不开窍,少不得就用这个办法了!咱们把标儿托付给张先生,以他的年纪,辅佐咱们家两代人,情理之中。早点成亲,诞下儿子,咱也能好好教导,放在身边培养。等孩子长大了,也让他辅佐咱们孙儿,重孙子……就这样,咱们朱家和张家,一辈一辈,一直走下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妹子看怎么样?”   马氏忍不住笑道:“重八啊,你可真会想……不过要真能如此,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朱元璋记下了夫人的话,又过了几天,正好有空,老朱就把张希孟叫住,关切道:“先生,你以为江楠如何?”   “很好啊!聪明,能干,举一反三,办事能力很强……我建议主公可以适当嘉奖。”   朱元璋:“……” 第三百二十三章 脸都不要了   “张先生,你真觉得江楠很好?”   “是啊!绝对是主公手下的干吏能臣!”   老朱再一次语塞,张希孟这小子真不上道,谁跟你说这事了……“张先生,咱关于江楠,有些话想跟你讲。”   张希孟也急忙道:“主公,说实话,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跟主公讲,我以前的确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我要向主公检讨。”   朱元璋错愕了,他也没法说下去了,张希孟完全不上道啊,就看这小子要说什么吧!   “张先生,正好有些日子没听到先生的教诲了,咱们慢慢谈。”   君臣找了一处,张希孟就先说道:“主公,听王妃讲,你刚投靠红巾军的时候,就作战勇猛,睿智果断,每次奋勇向前,得到了赏赐,还分给下属……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能如此优秀,莫非天授?”   朱元璋笑了,“要是别人问咱,那自然是天授,可既然先生问了,咱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说作战勇敢,杀伐果决,其实初上战场,咱的双腿也是颤抖的。但是自从十几岁,咱就见识了太多的死人,那时候遇上了灾年,遍地白骨,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可即便如此,为了活命,也要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扒死人身上的衣服,寻找财物。有,有那么一次,咱伸手扯开一件衣服,结果从里面涌出无数的蛆虫,往咱的手上爬……吓得咱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希孟只是听着,就觉得浑身冰凉,心脏剧烈收缩,真的不要和朱元璋比惨,他随便一点经历,都能吓你一个跟头。   “主公,说起来您早就百炼成钢,不是一般人可比。徐达他们这些人,也是历经苦难,一经点拨,立刻就能为龙为凤,成就功名……但是平心而论,还有太多凡人,就算把机会给他们,也未必能抓得住。主公要用人,可以要善待官吏啊!”   张希孟有感而发,老朱却是皱起眉头,“先生,你说什么意思?莫非要让咱给他们加俸禄,赏赐大宅子?”   “不不不……”   张希孟连连摆手,“主公,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还是拿江楠举例子吧,她算是才女吧人也算机灵,敢运送粮食,说她智勇双全也不为过,又在王妃身边历练,做事严谨。这样一个人,放在度支局,统计财政,监察百官,按理说是足够了。但是主公可曾想过,这么一个女子,她能承受得了人头滚滚吗?她能接受血流成河吗?”   朱元璋绷着脸道:“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无法心坚如铁啊!”   张希孟却是微微摇头,“主公,要让臣说,这跟男女没关系……便是一个须眉男儿,一时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也未必能把持得住。”   老朱眉头跳动,想了想自己身边旳这些人,终究还是点头承认,“先生所讲有理……你的意思是江楠不适合这个位置?”   “不是。”张希孟依旧摇头,“主公,她比九成以上的人,都更适合这个位置。只是有些情况,要告诉主公。她刚过来的时候,就盼着办案子,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一心急于成事。”   “这不好吗?”朱元璋反问。   “但是随着她见到王家全族覆灭,又深深惶恐,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所谓患得患失,悲喜无常,就是她现在这个状况。骤然把权力和担子加在一个人身上,不管是谁,大约都会如此。人在宦海,手握大权,就是一场修行。”   张希孟感叹道:“臣知道,主公嫉恶如仇,对官吏没有太多的好看法,自是不得不用罢了。遇到官员出错,主公也不会手软,譬如江楠这种,如果真的扛不住,再换一個也就是了。臣万万不敢说主公是错的。但是臣也想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才都是稀缺的。主公固然有更换百官的权力,但是主公却没法让一个人立刻具备完成使命的才能和心性。而且还有一件事,拱卫司,度支局,都察院……这些复杂监察的官署,手握生杀大权,尤其需要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就算他们能完成主公赋予的使命,也会因为承受巨大的压力,郁积一些特殊东西,渐渐狰狞扭曲,人不像人了。”   朱元璋拧着眉头,再三思索,这才沉吟道:“先生,你说的可是酷吏张汤,周兴,来俊臣之流吗?”   “嗯……正是这些人,主公,汉唐多雄主,也多酷吏,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老朱稍微思忖,就叹道:“雄主自然要成就非同凡响的大业。欲成大业,自然要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张汤等人,不过是代替君父,背上骂名罢了。”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高见,臣是五体投地……臣还想请问主公,您可是要酷吏?”   老朱怔了怔,反而笑着问张希孟,“先生以为呢?”   “我以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我觉得不宜过多。酷吏虽然是一柄利刃,但是却容易伤敌伤己,也会人心惶惶,造成朝野不安。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少用为妙。至于监察百官的这些人,臣斗胆谏言,主公还是该如同军中将领一般,给他们上一些课,进行些教育,导正心态,明确职责。”   “譬如说国法律令,犯了什么罪,就该是什么下场。处置了这些人,又挽回了多少损失,产生了什么效果……归结起来,就是要让官员们清楚,他们干这些事情的价值,坚定他们的信念,明确他们的职责权限。臣倒不是觉得这么干了,就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清官干吏,只是想保证大多数人,都能忠心主公,尽忠职守。这样一来,就算偶尔有混账之徒,辜恩负义,败坏国典,主公也大可以从容除之,不至于造成朝野动荡。”   朱元璋一直听到了这里,终于心有所悟,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简言之,就是张希孟觉得朱元璋过去对待官吏太过粗暴简单。   安排上了位置,给了权力,让你去做事。   行了受赏,错了受罚。   犯罪了就杀头,严重的剥皮楦草。   这个方向自然是没错的,但是有些过于粗暴,把每个人都当成了工具……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和一般的工具不同,人有复杂的感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张希孟讲的不是把官员当成祖宗供着,也不是当成单纯的牛马使唤。而是看成一个个的大活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憎。   拿到了权柄会激动膨胀,看到了死亡会惶恐自责。   该如何让这些人适应手上的工作,摆正自己的位置,更好履行职责……归根到底,虽然身为官吏,依旧需要教导培养,鼓励提高。   这也是张希孟从江楠这个人身上,发觉的最大问题,女子为官,最大的问题不是世人议论,也不是什么风俗教化,男女大防……真正要命的是如何让女人顺利完成身份转化,从一个服从者,变成一个掌握权力的人。   同样的道理,也适合那些寒门子弟,初入官场的菜鸟。   当初凿壁偷光的孩子,在官至宰相之后,专地盗土,侵占四百顷良田,落了个罢官抑郁而死的下场。   写下粒粒皆辛苦的诗人,一旦掌权之后,为了口腹之欲,喜食鸡舌,一碗菜要用三百多条鸡舌,被割去舌头的鸡,堆积如山……   治国治吏,终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朱思量再三,只觉得寓意深远,很受启发,他询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是好?”   张希孟道:“究竟该怎么做,臣也一时说不清,需要主公仔细探索,但是臣以为,以当下而论,我们能不能借着王家的案子,好好教育百官,从中书省,六部,度支局,还有其他衙门一起,把案情讲清楚,把这颗毒瘤剖析明确,也把其中涉及到的弊端,公告天下,让百姓都接受一次教训。尤其是国子监,各地的学堂,也让那些准备进入官场的年轻人有所警觉,避免犯错。”   “哎呦……这个主意啊!”老朱眼前一亮,一直说教化百姓,可眼前不就是上好的例子吗?   又何必翻故纸堆,找那些远在天边的例子。   老朱立刻来了兴趣,“先生以为这事要怎么办?”   “臣以为可以让刑部挑头,另外礼部,吏部,翰林院,都可以抽调人员,把这个案子讲清楚,说明白。”   朱元璋道:“没错,这是件大事情,咱一直在琢磨着,要怎么整顿吏治……本来想着砍几颗脑袋才行,现在想来,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朱元璋跟张希孟说完,心中感慨,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一个人读书为官,爬到高位,并不容易。虽说愿意为官之人,如过江之鲫,但是能胜任职位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能通过这种手段,保证大多数官员称职合用,就是功德无量。   朱元璋一时兴奋,他觉得应该把王家案子的卷宗都拿过来,仔细瞧瞧,寻找出可以用来教导官吏的部分。   正巧下午的时候,朱元璋原本要去骑马射箭……索性不去了,直接去找李梦庚要卷宗,顺便当面考问,看看他能不能把这事情讲好!   也是自己的老部下了,如果能行,就提拔他一下。   老朱满怀欣喜,到了李家的外面,由于是突然袭击,老朱坐着马车,穿着便服,还真看不出吴王的身份。   凑巧的是,就在老朱的前面,竟然还有一驾马车,也到了李府门外,掀开车帘,一前一后,竟然下来两个妙龄女子。   她们娇笑着扭动身形,大摇大摆直接进了李府。   朱元璋撩开车帘,露出一道缝儿,仔细看着,这俩女人断然不是李梦庚的家人,看穿着也不像是亲戚,都像是那些在秦淮河唱曲的清倌人……   瞬间,老朱的怒火就冲上来了,这破事怎么还屡禁不绝了?尤其是一国尚书,脸都不要了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丞相的自我修养   老脸都不要的李尚书,此刻拥着美人,喝着美酒,享受着双倍快乐,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人这一放松,嘴也就松了。   平时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可现在竟然肆无忌惮起来。   “你们两个可要好好伺候着,回头本部升任宰相,可就不是你们能伺候的……我这个人啊,就爱年轻漂亮的!”   两个刚刚二十的姑娘吓得脸色都变了,扑在李梦庚的身上,娇滴滴道:“相爷……知道你是念旧的人,可不能不要咱们啊!”   “相爷?”李梦庚一怔,其中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娇笑道:“不是您老人家的,马上就要成为宰相了,还能骗我们小女子吗?”   李梦庚听着这话,情不自禁捏了捏对方的脸蛋,笑得更加放肆了。   “好,就冲你这个聪明劲儿,本部……本相就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李梦庚笑嘻嘻道:“李相已经跟我了,要举荐我当参政,李善长这人话还是算数的,可是他在上位那里,只能当半个家,还没法一锤定音。”   “那可怎么办啊?奴家还等着伺候相爷呢!”   见女子一脸仰慕,看着自己,李梦庚半老的心都活泛起来,越发猖狂得意。   “放心吧,本相到做到,自然有比李善长更厉害的人物帮咱!你们不知道……我在修刑统,离着初稿完成没有几天了。我跟张相讲过,张相的意思是法令如何,要在实践中检验……你们听听,张相多会造词儿,一个实践,可就帮了咱大忙!”   两个女孩子盯着李梦庚,表示不理解。   “你们哪懂这里面的门道啊!张相了实践,就是要公布暂行条例,先让刑统运转起来,彻底取代元廷的法条。”李梦庚笑嘻嘻道:“别看上位登基吴王,张相鼓捣什么重定纲常……这都是嘴上着的,真正关键的还是刑统。下在的用的依旧是元廷的,只不过剔除了一些明显不合适的。只有等咱这个刑统公布了,那才算真的再造乾坤呢!”   “哎呦呦,相爷,您可真厉害啊!您倒是啊,这个新的刑统,有哪些厉害之处啊?好让我们开开眼啊!”   李梦庚就想两句,可是一看外面,天色稍微黯淡了,还要办正事呢!就大笑道:“要那个死物干什么?不管刑统怎么订,都不耽误咱享受齐人之福!来去啊,想要开大眼,见世面,瞧瞧咱李相公就是了!”   着李梦庚伸手环抱一個,气喘吁吁冲向了象牙雕花错金大床,惊得女子一声尖叫。另外一个女子还想要跑,李梦庚一把年纪,手脚还不错,竟然也给抓了回来。   此时那个绿衣女子已经坐起,对着李梦庚嗔怪道:“相爷,人都宰相位高权重,执掌江山社稷,肚子里能划船……您却还是这般猴急,让我们姐妹陪着相爷喝酒,边喝边聊……我给相爷舞上一曲,奴儿妹妹给相爷弹琴,这才是良宵啊!”   李梦庚怔了怔,笑道:“没错,这话得好!”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老王,送几个菜过来。”   外面没人回答,但似乎有脚步声,李梦庚也没在意,而是坐在太师椅上,两个美女也连忙扑过来,围绕着李梦庚,调笑欢聊。   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开了,大约是老王拿着酒菜进来了。   “就放在桌上,你退出去吧!”李梦庚头也不抬道。   对方听了命令,把几个小菜一壶酒,放在了桌上,但是却没有离去,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梦庚。   被一道巨大的背影遮蔽,李梦庚也觉得不痛快,这个老王怎么回事,没看见我要办正事吗?   “你还不退出去!”   李梦庚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了朱元璋铁青的面孔,努力挤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脸。   “李相公,你咱要不要听你的号令?”   “上……上位!”   李梦庚咧着嘴,从椅子上直接出溜到地上,摔得砰的一声,两个女子也吓得连滚带爬,退出去好远,匍匐地上,瑟瑟发抖。   李梦庚的脑袋完全一片空白,我在哪?我是谁?我干了什么?   瞧他这幅样子,朱元璋反而不着急了,而是把菜肴摆在桌上,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的颜色微微泛红,朱元璋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又轻抿了一口。   “加了鹿血?还是你李相公会享受啊!”   完之后,朱元璋将剩下的酒水狠狠泼在了李梦庚的脸上。   啊!   这一下子竟然让李梦庚清醒过来。   “上位,上位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朱元璋哪里看得下去,他抬起脚,拿鞋底儿点着李梦庚的老脸。   “你是跟着咱过江的老人,也见过不少生死,咱看不得的就是哭哭啼啼,没出息的德行。你干脆,别让咱费事,或许还能保住你家里人的性命,不然你的下场,你家人的下场,不会比王家好到哪里去!”   李梦庚再次愣住,片刻之后,他磕头作响,“上位,臣,臣辜恩负义,臣该死啊!”   ……   朱元璋突然造访刑部尚书府邸,一下子抓了李梦庚正着,渡江之前的老人,执掌过户部和刑部的文官大员,就这么呼啦啦倒下了。   这事别朝臣了,就连两位宰相都很错愕……张希孟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对着宋濂道:“我还要让刑部挑头儿,给百官讲解王家的案子,警醒世人。没想到李梦庚自己先当反面教材了。”   宋濂一听,也是忍不住感叹,“张相,吏治从来不是小事,尤其是刚刚创业,李梦庚务必要严惩不贷。只是上位会不会迁怒张相?”   张希孟一笑,“那倒不会,起来还要感谢江提举,她早就查出了李梦庚贪赃枉法的证据,这回我给主公递上去就是了,只是李相那里,他倒是挺欣赏李梦庚的,他们又是同乡同僚,如果他要是被迁怒了,我可不会管他。”   宋濂也跟着笑了,“李相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张希孟想了想,还是把江楠叫了过来,“还没参加过御前会议吧?”   “没有。”江楠老老实实道。   张希孟笑道:“行了,这次你就负责带着耳朵和眼睛,去感受一下吧!庙堂可比佛堂有趣多了。”   江楠乖乖答应,跟在了张希孟后面。宋濂只能无能长叹,谁让他这个人老珠黄的,不受待见喽!   张希孟跟着江楠来见朱元璋,陈李梦庚的案子。   在另一边,李善长却抢先一步,到了朱元璋这里,向老朱哭诉。   “上位,臣,臣在近日已经查出来了,是李梦庚这个畜生,买通臣身边的随从,借着从应天给臣送东西的机会,把那包龙井茶叶送到了杭州,放在了臣的案头,后来被张相拿去了,就,就引出来王家的案子,从头到尾,臣都不知情,就是被这个畜生给害了!”   朱元璋一惊,“还有这事?”   “确实,臣这里人证物证都有,而且大可以叫来李梦庚,臣愿意跟他对质……起来也是臣疏忽了,觉得是老朋友,追随臣多年,实心用事,就疏于防范,臣,臣有疏失。”   朱元璋冷哼道:“确实,你不是还要举荐李梦庚担任参知政事吗?你的识人之明呢?”   李善长骤然一愣,随即连忙道:“上位这么一,臣倒是想明白了,李梦庚是不是以为臣不知道他的手段,就有办法,利用臣身边的人,陷害臣!然后他好取而代之!”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一阵沉吟,李梦庚那家伙信誓旦旦,以李相自居,言语之间,还颇为看不起张希孟和李善长,或许这家伙真是这么想的!   着实该杀!   “真是没有想到,李梦庚竟然如此大奸大恶,往后你要更加小心,尤其是在识人这事情上,大意不得……就连,就连张先生都被李梦庚给骗了,还要在刑统完成之后,也举荐他呢!”   “什么?”   李善长心头狂喜,我的老天啊!   原来张希孟也掉到这个坑里了!   苍天保佑,神佛开眼啊!   多少年了,从来都是张希孟欺负自己,明明自己是左相,执掌中书省,可总是比张希孟低一头。   可算是轮到他倒霉了,老李简直是比自己得了狗头金还开心。   但是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   “上位,李梦庚修刑统还是很用心的,张相到底是年轻了些,不知道人心难测,世事险恶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也没什么,算是默认了李善长的法,谁还能不犯点错呢!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和江楠到了。   施礼之后,张希孟站在那里,江楠紧紧跟在后面,垂手侍立。   “张相,李梦庚那个畜生被咱撞破了丑事,已经下狱待查了。”   张希孟连忙道:“恭喜主公,抓获了一个蠹虫……我这里也有个事情要上奏,李梦庚在王家的案子上,有贪墨的行为,初步调查,也有十几万两之巨,又涉及田亩土地……臣以为应该重新彻查,绝不能放过这个畜生!”   完之后,张希孟把一张清单递给了朱元璋……此时的李善长,瞬间闪过一丝怪异的表情,比死了亲爹还要沮丧万倍! 第三百二十五章 简朴的张先生   从吴王府出来,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随后对江楠笑道:“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江楠绷着面孔,灵动的眼珠忽闪两下,低声道:“似乎李相公有些失落。”   “岂止是失落!他这人是盼着我倒霉呢……算起来这是你帮了我大忙啊!”   江楠一怔,连忙道:“是张相提携,卑职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你们度支局是越发重要了,我正要好好交代一些事情。”   张希孟跟江楠返回了值房,落座之后,江楠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还是奶茶!   “张相说的对,喝这个的确双份愉悦,张相也常喝吧?我是按照张相的方子做的,只是没舍得放西湖龙井,用的是普茶。”   普茶可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云南的茶,到了明朝后期,还有个名字,叫做普洱。   张希孟拿西湖龙井做奶茶,根本是扯淡,江楠用普茶熬煮,无论色泽还是味道,都要胜过张希孟不少。   “不错,还是你们女孩子家心细手巧。”张希孟赞叹之后,就道:“我大约和主公说了一下,接下来会针对百官进行教化,你有个心里准备。”   江楠一惊,“张相,是要考评贤愚吗?”   “不是,其实侧重还是教化……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规矩,律法。”张希孟耐心解释,他把江楠当成例子,讲给老朱,正好把想法告诉她,也听听她的意见。   “官员辅国治民,必须有规矩才行,按照法令做事……譬如说户部征收田赋,是不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刑部核准杀人,砍头枭首,算不算滥杀无辜?还有度支局,总算财政,监察百官,是不是为难别人,甚至是杀人害命?”   江楠紧蹙着眉头,“这,这自然不算!”   “那为什么不算?你想过没有?”   江楠摇头,“卑职不清楚。”   “就拿田赋商税来说,你知道是怎么分配的吗?”   江楠没有迟疑,立刻道:“大江南北,吴王治下,每天夏秋两税,共计税粮六百五十万石,其中养兵就要三百万石,还有百官俸禄,河工,安顿流民,拓荒垦殖,办学兴教。”   张希孟点头,“这些事情,大约可以概括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算是最大头儿的养兵,也是为了保护现有旳成果。四面皆敌,要是没有强大的军力,如何能保护百姓,如何能让大家粮仓里的存粮安全?我们这次的教化,就是要和百官讲清楚一件事……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合乎道理的!”   江楠思索着张希孟的话,想到了什么,心头震动,轻声道:“也包括度支?”   “嗯!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理直才能气壮……你手上掌握的权柄,不是你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的工具,也不是你战战兢兢,内疚自责,不敢面对的负担……你我,乃至更多的官吏,我们皆是天下公器!”   “天下公器?”   “对!我们在乎善恶,但更在乎治乱……我们不该有太多的想法,或者说,我们最紧要的使命,就是保证上位的决策,能够妥当落实,完美执行。不居功,不自我膨胀,思虑周全,心思缜密,就是……卑微的天下公器!”   江楠越听越迷糊,她试图努力理解张希孟的意思,但是又总觉得有矛盾的地方,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来。   或者就是人家宰相的境界吧!   “张相,卑职会仔细揣摩的……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就是立刻清算和户部有关的所有账目,查出李梦庚有多少贪赃枉法行为,赶快准备好,等主公需要,立刻就拿出来。”   江楠连连点头,“我前面已经计算了,明天就能给张相送过去。”   张希孟心中一喜,“对了,江提举,我看你手下的效率很高,不少铁算盘,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莫非是你们家的?”   江楠一笑,“这里面的确有三个人是江家的老账房,但真正的来源,还是王妃那里。”   “王妃?”   “嗯!”江楠点头,“王妃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她这些年,收养了好些孤儿,其中不乏女孩子,要不是王妃,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落入歹人手里,变卖到青楼去了……还有,卑职手下的账房里面,还真有许多是从扬州青楼出来的。张相当年力主关闭青楼,封禁画舫,还真是功德无量!”   听到这话,张希孟反而有些沉吟,“我是想封禁,奈何屡禁不绝,李梦庚不就是栽在这上面吗!”   江楠略沉吟,反而笑道:“张相,如果没有禁令,只怕要更严重十倍百倍不止……其实张相是最在乎善恶!”   张希孟微微沉吟,他也有很复杂的身份,从职位上讲,他是右相,朱元璋的助手,卑微的公器,用来盛放吴王深邃的思想果实。   但另一个角度,他也是人所敬仰的张夫子,提出重定纲常的第一人。   前者看重治乱,后者看重善恶。   那自己到底要做个什么人呢?   是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的官员,还是身体力行,追逐真理的张子?   张希孟竟然也说不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好自己的事情,一往无前。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所以才能无所畏惧!”   江楠用力点头,“这句话卑职懂了!”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江楠果然把账目算清楚,她本来要去送给张希孟,结果值房里竟然没人。   张相今天休沐,但是昨天说好的,他要看的。   无可奈何,江楠只能抱着这些账册,坐上马车,去张希孟的住处。   提到张希孟的府邸,江楠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大盗卢秋云,不但没有偷盗钱财,还给张希孟留了一锭金子。   堂堂宰相府邸,真是这么简陋吗?   张府就在眼前,下了马车,通报之后,江楠很容易就进来了。   说实话,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很宽敞……但就是有点过分简陋了,正面院子,一条青砖甬道,两边都种着油菜,正巧天气转暖,油菜刚刚冒出几株花朵,黄得艳丽,还有蜜蜂忙碌,煞是有趣!   相府种油菜花?   真有你的!   江楠迈步往里面走,到了二层院子,这里只有几株桂树,树下放着几个石墩,竟然还有個刀枪架。   没看出来,张相公竟然还会武艺?   她到了客厅坐下,环顾四周,又让她一惊,张希孟这里竟然主要是竹器,这就让人不胜唏嘘了。   一位堂堂宰相,又那么受宠,位高权重,家里摆一些上好的红木家具,也是应该的,没人会说什么。   可张希孟这里居然都是最廉价的竹器,着实让人惊讶啊!   她猛地抬头,发现墙上还有不少字,仔细看去,居然都是张希孟自己写的,其中就有两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江楠忍不住笑了,这个解释倒也贴切!   正在她还打算往下看的时候,张希孟从后面过来了,他笑呵呵道:“刚刚在后面花园看了看,准备搭个羊圈,养几头山羊,往后就用羊奶做奶茶了,味道保证更好。”   江楠着实不理解,“张相,你怎么能亲自养羊,这也太简朴了。”   “简朴?”   张希孟真的怔住了,忍不住自嘲道:“我说江提举,你是不是对简朴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见过为了喝奶茶,就自己养羊的简朴法吗?你见过为了看油菜花,就把花圃铲了种油菜的简朴法?你还是见过,能在金陵城,有自己的菜园子,想吃什么,就自己种什么的简朴?”   张希孟觉得自己住处大得过分了,里外三层院子,前后花园,还带跨院,基本上能保证自家的蔬菜供应。   只要朱英那兔崽子不来偷菜,他都不用去外面买。   这可是金陵城啊!   土地多贵啊!   未来皇城根儿的大三进四合院……就这么个地方,本身就是价值。如果再弄得金碧辉煌,油漆彩绘,弄一大堆红木象牙的家具,往屋子里一放,那不叫气派,那叫暴发户!   竹子有节,芦苇清白,这才是符合他身份的用品。   再说了,他这个家,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去东跨院看看,足足六间房子,里面全都是各种藏书,哪怕是吴王府的书,都没有他这里全。   江楠皱着眉头,难道自己误会了?   她索性不敢多问,只能跟张希孟谈公务,他们俩聊起了户部的种种问题,一直快到中午,张希孟笑道:“这样吧,我去弄点面条,就用我府上刚刚摘下来的青菜,煮两个今早下的荷包蛋,就这一碗面,那叫一个地道儿!”   江楠再次凌乱了,这位还会煮面条?   事实证明,张希孟真的会,而且还是一根不到头的头发丝,细细的苗条,配着碧绿的青菜,爽脆的萝卜条,外加香油,荷包蛋,还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就这一碗面,可比吴王吃得好多了,他的碗里有什么?就是多两个荷包蛋罢了!”   张希孟很骄傲,他的日子的确是比朱元璋舒坦多了。   江楠只能低着头吃面条,还真别说,的确好吃,或许这就是简单淳朴的快乐吧!张相真不是一般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脚步声起,仿佛许多人过来,张希孟放下碗筷,向外面看去。   只见老朱在前面,李善长跟在旁边,后面还有许多文臣武将,众人环顾张府,无不惊叹。   朱元璋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冷笑道:“怎么样,开了眼界吧?刚刚咱领你们去了李梦庚的府邸,这又是张相的住处,你们有什么感触?”   杨元杲急忙躬身,感叹道:“上位,李梦庚府邸的一株茶花,就要上百贯。谁能想到,张相府邸,竟然种的是油菜花啊!清廉如此,古来贤臣,只怕也比不上张相啊!”   朱元璋道:“别急着拍马屁,都四处瞧瞧,万一张先生表里不一,也在家中藏着名贵字画和金银财宝呢?你们都好好看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抡语来喽   张希孟的府邸自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至于名贵的字画,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相果然是安贫乐道,吾辈楷模啊!”汪广洋跟着赞叹,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说实话,一想到自己家里的摆设,再看看张府,除了可能宽敞一点,其余方面简直一无是处。   这一屋的竹器,只怕还不如一张红木雕花的太师椅值钱。   不行,绝对不行,回家之后,赶快把那些字画全都撤了,把家具也都换了,不然的话,哪天上位过去了,按照张府标准检验各家,估计他们都要跟李梦庚做伴了。   可是众人之中,也有明白怎么回事的。   李善长就看得清清楚楚,张希孟本身就如张夫子之称,同辈人中,哪怕贾鲁、朱升这种,谁有脸写个字,挂在张希孟的家里?还要不要老脸了?   至于前朝人物,挂谁合适?   苏东坡的?   他名气倒是不小,但他是个典型的中间派,放在这里,只会拉低张府的格调。   一般旳才子不行,那些理学大儒也不行,你总不能在张希孟家里挂上“存天理,灭人欲”的条幅吧!   李善长思索了少许,他就悲哀发现,张希孟这家伙简直无懈可击,金刚不坏了。   属于那种站在泰山之上,俯视苍生的人物了。   妖孽啊!   李善长急得咬牙切齿,难道就没有办法,把张希孟拉下来吗?   老李焦急想着,突然看到了江楠……几乎刹那,李善长就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想直接朝张希孟动手是不行了,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   只盼着张希孟快点成亲,也不用管是谁,娶妻生子,有了孩子,或许就有了把柄,到了那时候,张希孟也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   李善长盘算的时候,杨宪捅了捅他,“李相,大家伙都去东跨院了。”   李善长打了个激灵,急忙快步过来。   此时朱元璋带着群臣,在一架架的书籍前面踱步。   别的不说,张府的书那是多的吓人。   如果仅仅是多,也就罢了,不少书上,还有张希孟的评阅,他会在中间夹一些纸条,上面写着对某些观点的评价。   这里面可不只是两汉唐宋儒家的文章,包括论语孟子,张希孟都没有客气,老朱随手拿起论语,竟然发现里面掉落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抡语》。   老朱好奇,往下看了两行字,立刻老脸就变了色。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先生啊,咱是让他们过来开眼的,不是让他们看你诽谤圣贤啊!   朱元璋正在沉吟之际,汪广洋探着头,已经看见了几行字: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听说了路,晚上就把人打死了……体现了夫子报仇不隔夜的尚武精神。   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不重拳出击,就不足以树立起威信。治国当严厉,乱世用重典。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凡变法改革,犹豫就会困难重重,果断出击,打废旧党,才有成功的可能。孔夫子洞察变法奥妙,王安石若能领会孔子真意,斩司马光,族灭富弼、文彦博,则变法成矣!   ……   汪广洋看到这里,脑子已经凌乱了,我的老天啊!   这么多年,难道我看的论语都是假的?   张相解释的才是夫子真意?   正在汪广洋迟疑之时,朱元璋猛地回头,一眼看见了他,死死盯着。分明在警告他,你别胡说八道!   汪广洋脑筋快速转动,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焦急过,额头上都憋出了热汗。谁料他福至心灵,竟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上位,自古以来,孔孟之道,被太多腐儒曲解,诸如以德报怨等等,历来争议不断……张相乃是当世大贤,洞彻古今,学问通天。张相的这部《抡语》看似是玩笑,实则是以戏谑滑稽之法,提醒世人,如何把握圣贤真意,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用心良苦,自是非凡!”   听汪广洋这么一番解释,朱元璋都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张先生写的这份《抡语》,真的用心良苦?   就在这时候,杨元杲、阮弘道、宋濂等人都凑了过来,纷纷请求一观。   大家伙一边传阅,一边惊叹,有好几个人还煞有介事道:“上位,孔夫子身处大争之世,文武双全,所谓乱世用重典,这等道理孔夫子最清楚不过了。以臣等观之,或许张相的意思,更接近圣人本意啊!”   又有人跟着道:“我们过去都知道孔夫子主张仁政,但孔夫子对少正卯之流,也是果断处斩,毫不客气。这就说明孔老夫子绝不是主张宋襄公那种仁义。他说的是大仁大义,铲奸除恶,匡扶社稷,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这才是孔夫子的真心啊!”   ……   江楠眼珠转动,她一直在张希孟的身边,此刻也忍不住低声道:“张相,他们说得对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就是个写《抡语》的,我懂个屁的抡语啊!   “这是我给朱英写着玩的,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楠瞬间懂了,险些笑出来。   不过笑归笑,但是这事也未必真的只配一笑了之。   诚如汪广洋所言,儒家主张,已经被曲解太多……或者说,历代都在根据自己的需要,不断填充内容,导正方向。   赵宋的理学就和汉儒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   如此想来,张希孟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瞧见没有,这就是话语权的霸道之处。   不辩经,自有江南大儒为之。   不少人都觉得打开了思路,有了别样的领悟,咱们张相公还真是非比寻常!   “上位,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故物不足以饰之。张相学问通达古今,人品操守,冠绝当世。这是上天赐贤者,助上位成就霸业啊!”李善长躬着身躯,不吝溢美之词。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赞叹,有人说张相安贫乐道,有人说张相德比武侯。   张希孟在这一天收获的马屁,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不过最后还要听朱元璋的总结,“咱领你们去看了李梦庚的府邸。他在家中,睡着一张象牙描金的大床,足有两丈多宽!他有多大的身板,竟然要睡这么大的一张床?贪图享受,忘乎所以,这就是一人变坏的开始。大凡贪官,都不见得是生下来就贪赃枉法,视律法为无物。”   “有太多的人,都是掌权之后,经受不住引诱,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爱名……总而言之,让人抓住了小辫子,有了把柄,不得不受制于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天咱让你们看,就是告诉你们大家伙,以张先生的身份,穿布衣,睡竹床,自种自吃,自得其乐。扪心自问,你们是德行胜过张先生,还是功绩在张相之上?”   老朱威严地扫视所有人,冷笑道:“前些时候,因为俸禄的事情,还有不少人跟李相闹,觉得咱给的少了,没法像宋代的士大夫一样,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咱不需要你们像张相一般清贫减省,可你们还想吃龙肝凤髓不成?咱给的俸禄,足够你们身穿绸缎,餐餐有肉了吧?”   “咱在这里告诉所有官吏……在咱治下,没有什么升官发财之说,要是觉得咱刻薄吝啬,你只管去投靠张士诚。咱只是提醒所有人,当咱们吴国大军开过去的时候,玉石俱焚!”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无不悚然。   老朱就是这个脾气,他是想着语重心长,和和气气讲道理。   但是到了最后,依旧不免杀气腾腾。   咱可以保证你们衣食无忧,生活无虑,但也仅此而已。还想让咱把你们当祖宗供着,支撑起你们奢侈的享受,过分的爱好,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朱元璋看了眼江楠,又想起了一件事。   “还有,咱已经禁了画舫青楼,不许这种害人的地方存在。但是李梦庚堂堂尚书,竟然还敢明目张胆,把两个女子弄到府里,还跟她们吹嘘本事了得,自封丞相,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现在就让拱卫司派人,立刻严查到底……对了,江提举,你还知道有哪些女官吗?”   江楠急忙道:“回上位的话,在度支局有三位女主事,下面还有几十位女账房,其中就有从扬州青楼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在这几年里,利用所学本事,通过考核,成为书吏,正在为上位效力!”   张希孟也补充了一句,“主公,这些女账房算账本事极强,这一次关于李梦庚一案,她们就做出了不少贡献,切莫以为她们是女子,就小觑这些人。如果还有人不服,可以从其他各部抽调书吏,跟她们进行比试。”   朱元璋用力点头,“咱知道了……这样吧,抽出五個人,均授予百户衔,让她们去拱卫司,督办此事,一定要查清楚所有暗娼,不管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是本地的培养的,尤其是牵连到拐卖,逼良为娼,一律严惩不贷!”   老朱顿了顿,又补充道:“几位参与办案的女百户,如果有人暗中议论,私下里嚼舌头根子,污蔑诋毁,也不要客气,一律杖刑二十,严重的发配,充作苦役!”   “再有,今天的所见所闻,你们都要告诉下属,礼部还要公之于众,让百姓都知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君臣和睦   春风吹绿江南,山花绿草烂漫。   这是大元至正十八年,也是吴王元年,大约也是个需要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从去年开始,朱元璋正式即吴王位,改华夏吴国纪年为吴王纪年,与此同时,颁布了一系列重要的法令,彻底奠定了吴国的根基。   这些措施大致可以分为针对民间和针对吏治的。   首先是以王家为首的豪强势力,被连根拔除,一扫而光。在吴国治下,继续推行均田和抑制豪强的策略。   朱元璋将大批江南豪强迁居淮西,让他们充作治水开荒的苦役。   如果一切表现良好,五年之后,可以授予土地,如普通人一般。但是有一个前提,不得在原籍授田,避免豪强势力死灰复燃。   在吏治方面,老朱同样大刀阔斧,首先辞退了陶安,随后又揪出李梦庚,哪怕是渡江之前就追随老朱的旧人,也一样不能免于国法严惩。   而今天就是对李梦庚宣判的日子。   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害怕,到拼命求活,再到绝望心死……今日的李梦庚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带着手铐,穿着罪衣,直挺挺跪在大理寺的大堂之上。   他努力挺直佝偻旳脊背,在昔日的同僚面前,不想自己太过狼狈。   而此时在两边坐着的,可不只是大理寺的官吏,朱元璋手下的重臣,几乎悉数到场。   左边是李善长、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等等。   在右边是张希孟,宋濂,章溢,江楠等等。   大家相对而坐,神色凝重。   曾几何时,李梦庚也是大家伙之中的一员,一起共事,一起谈笑风生,商议政务。   谁又能想到,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成了阶下囚不说,而且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李梦庚!”   从都察院升任刑部的杨宪绷着脸,终于开口,“你从王家手里,贪墨十五万两银子,另有桑田两千亩,可属实?”   李梦庚深吸口气,无奈点头,“属实……不但如此,罪人还丧心病狂,试图拉李相下水。买通李相身边的人,给他送去王家的贿赂。罪人愿意伏法!”   尽管大家伙早就知道了案情的详细情况,也知道今天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面对如此庞大数额,听到李梦庚亲口承认,还是一阵阵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杨宪继续又道:“除此之外,你在户部任上,侵吞赈济粮食,河工开支。又以次充好,盗卖存粮……种种罪行,合计贪墨超过五万两,事情可属实?”   李梦庚怔了怔,似乎在想什么,杨宪又道:“你还有什么案情,没有说清楚吗?”   李梦庚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所有重臣……张希孟跟他的交际只限于拟定刑统,自然是无所畏惧。   事实上就算李梦庚想攀扯张希孟,也没人会信的。   张相的人品操守,天下第一,根本不需要怀疑。   他要是贪财,府邸早就不会那么简陋了。   堂堂右丞相,还用竹器,怀疑他都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相比起张希孟,其余官吏,尤其是中书省的这帮人,就没有张希孟的从容,他们和李梦庚都是多年同僚,甚至很早就认识,彼此知根知底。   万一李梦庚在最后关头,说出什么来,拉几个垫背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好在李梦庚只看了一圈,最后把头低下,“罪人认罪,愿意伏法……只是罪人还想跟诸位同僚说两句心里话。”   杨宪懒得听了,既然认罪伏法,就赶快杀了算了,也省得浪费时间。   但是李善长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了眼对面的张希孟。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听他说说吧!”   李善长也点头道:“张相说得有理,李梦庚……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会如实呈给上位的。”   李梦庚点头,“多谢李相公!”   停顿了一阵,李梦庚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道:“诸公皆是上位心腹,前程远大,日后青史留名,受万世景仰,前途不可限量。罪人也有机会,奈何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这都是罪人自己找的。”   “扪心自问,罪人何以走到今天地步,也无外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官之后,执掌大权,就有了贪财好色的心,最初还只是几百石,上千石,弄点小钱……但是见没人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以至于贪墨数万。”   “到了占领杭州之后,户部负责接收常平仓,罪人,罪人接收元廷降臣的贿赂,保住了他们的位置,让他们继续把持仓库,只要给罪人送礼就好。罪人本以为无非是每年弄一些好处进账而已,谁知这些管库的官吏都是王家的爪牙,他们知道罪人贪财好色,就拿出了金钱美人,那么多银子,还有那么年轻的美女……罪人,罪人没有管住自己,就陷进去了。”   李梦庚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激动,他仰望着所有人,“诸公切莫觉得,我们手里有权势,豪强巨贾依附过来,就会唯命是从。他们送了钱,给了田,就是塞给我们手里一个刺猬啊!罪人接受了厚礼,可若是让上位均田成功,把王家的财产都拿走,他送给我的重礼也会化为乌有,甚至被上位知道,成了罪人的把柄。”   “无奈何,罪人就想了不少办法,职田也是我想出来的,后来干脆冒险给李相公送礼,让王家出面,把李相公也拉下来……我,我成了他们的手里的傀儡,我堂堂一个尚书,未来的从龙功臣,我,我就毁在了这点钱财上面!”   “诸公!不值,真的不值啊!我只能奉劝大家伙,千万不要糊涂。罪人死有余辜,一无所有,你们现在还身居高位,又有上位信任。尤其是还能大刀阔斧,做出一番业绩,让子孙后辈五体投地……要是,要是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啊!”   李梦庚说到了这里,再也止不住,一个老男人,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看到此情此景,大家伙都不免唏嘘感叹。   很不是滋味,李梦庚前后贪了二十万两。   这么多钱,足够剥他一万张皮,在法理上,自然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但是这么一个人物,就倒在了这件事上,多多少少,都是有那么一点可惜。史册上会怎么写?   朱家军第一位因为贪墨倒台的高官?   所有贪臣墨吏的前车之鉴?   不论哪个,这辈子都完了,甚至还会波及子孙,放着好好的开元功臣不当,这又是何苦呢!   只能说身在官场,必须要防微杜渐,万万不能把自己赔进去。   李梦庚最后的话,连同供状,都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毫不留情,直接勾决,不管他说得多好听,贪了这么多,就万万没有活着的道理。   只不过在面对李梦庚家眷的时候,老朱犹豫了再三,“发回原籍,让他们当個普通农夫,奉养母亲就是了。”   李梦庚的老妻上了年纪,也不受李梦庚待见,双方多次争吵,最后让李梦庚把她送回了老家,别看这货奢侈无度,可是老妻只有几亩田而已,还要守着前人坟茔,艰难度日,十分可怜。   朱元璋把李梦庚的三个儿子发回去,让他们耕田种地,孝养老母,如果谁敢不孝顺母亲,立刻严惩,二罪并罚。   当最终结果公布出来,大家伙悬着的心,竟然落下了不少……上位依旧嫉恶如仇,但是在冰凉的屠刀之下,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   说到底,哪怕是该杀之人,必死之人,也要杀得漂亮,让人挑不出毛病才行。   即陶安之后,又一位尚书垮台,而且还是以身首异处的惨烈方式,宣告朱家军对待贪官的态度。   震慑效果,的确出来了。   百官肃然,群臣胆寒。   有关俸禄的问题,再也没人敢质疑了,甚至在禄米和宝钞之外,老朱有个发了一些房舍,让大家伙有地方住,又给年老的官吏,配了马车,还安排了专门的车夫,由朝廷负责给工钱。   由于预期已经大大降低,当看到这些之后,不少人竟然感激涕零,激动到哭泣,上位还是疼大家伙的。   朱元璋除了恩威并用之外,还特别下令,让所有官员参与培训,讲解法令条文,明确各个衙署使命……   这番一键三连下来,整个朱家军的状态,都焕然一新,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奈何不是哪里都能做到君臣和睦,优劣得所。   就在朱家军的上游,雄踞江西和湖广的天完国内,再次动荡不安起来……陈友谅在弄死倪文俊之后,全盘接受了倪文俊势力,站稳了脚跟,论起行事,竟然比倪文俊还要霸道三分。   哪怕是普字辈的老臣,他也没什么客气,由于目睹了倪文俊垮台过程中,这帮老臣的作为。   陈友谅深知防着这帮人的重要性,为了避免他们联手,陈友谅直接下令,让悍将丁普郎去驻守小孤山,戒备朱元璋。   除了丁普郎之外,还有一个人,他叫傅友德,是刚刚辗转投靠过来的,也跟着丁普郎一起前往小孤山。   ……   “丁普郎和傅友德。”   张希孟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在一串蓝玉提供的名单之中,傅友德赫然在列,他可是北伐悍将,辗转到了陈友谅手下,如果能争取过来,那可是助力不小!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双向奔赴   朱家军用了相当长时间,调整内部矛盾。   这在乱世群雄当中,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   对于忙于争夺天下的枭雄们,时间是最宝贵的,也是最稀缺的,利用一切时间,扩充地盘,壮大实力,这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哪怕以后落败了,底子厚,也能多扛一些时间。   至于那些在势力急剧膨胀过程中积累的矛盾,能解决就解决,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更简单了,解决不了矛盾,还解决不了人吗!   反正人都是一切矛盾的根源,只要把人弄死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才有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杀倪文俊。   诚然,效果立竿见影,刘福通独揽韩宋大权,发动三路北伐。   陈友谅篡夺天完兵权,势不可挡。   但是靠着这种山贼火并,获得权力的粗暴方式,到底不能服众,哪怕只是旁观的人,也会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傅友德就是惶惶不安的那一个……他刚到小孤山,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心腹吕进叫了过来。   吕进读过一些书,在军中有小诸葛之称,陪着傅友德打了不少仗,一路辗转,不离不弃,因此被傅友德视作智囊,凡事都喜欢听听他旳意见。   “吕先生,过去的一年多,咱们从河南打到关中,从关中退入巴蜀,又从蜀地到了湖广,如今身在江西……转了这么一大圈,咱们跟察罕帖木儿打过,也见过明玉珍,看见过陈友谅,你能说说吧,这些人到底算不算英雄?”   吕进骤然一愣,良久之后,微微摇头,“要让我说,不光他们不算,就连刘太保也算不得英雄!”   傅友德的脸色不悦,忍不住轻咳道:“太保举三路大军北伐,气壮山河,乃是当世豪杰,如何算不得英雄?”   吕进微微苦笑,“刘太保要真是大英雄,如何能仓促进兵,害北伐大军,功亏一篑?”   傅友德听到这里,竟然微微错愕,却也低下了头,不敢否认吕进的话。   傅友德是农户出身,早年家贫,遇上了灾年,过不下去,恰巧遇上了刘福通起义,他就加入了红巾军。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并无任何出奇的地方。   大约就是随着义军,攻城略地,混口饭吃,运气好就往上爬,当个小官,运气不好,就死在乱军之中,变成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   乱世向来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   傅友德属于那种运气还不错的,虽然是农户出身,但他很有战斗力,属于天赋异禀级别的。   因此他在刘福通手下混成了一个将领。   随后他就参加了一场战斗,准确是增援。   刘福通开启北伐之后,首先图谋关中地区,或许刘福通也想重复汉唐的故事吧!   起初他的运气不错,很顺利打入了关中,大将李武、崔德连战连捷,就在北伐大军高歌猛进的时候,元廷派出了两路大军。   一路是察罕帖木儿,一路是李思齐,一个蒙古地主,一个汉人地主……他们就是元廷手上最凶悍的两条恶犬,撕咬起红巾军,比蒙古人还要凶残十倍!   北伐西路军告急,刘福通不得不派遣李喜喜等人领兵增援,傅友德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杀入关中,最初也打了几个胜仗,但是很快就面临地主武装的反扑,不但增援不成,还损失惨重,无法在关中立足。   李喜喜带着残兵败将,退入了巴蜀。   恰巧此时的巴蜀是天完大将明玉珍的地盘,这一支残兵从刘福通手下,变成了明玉珍手下,归附到了天完。   但是明玉珍这人门户之见很严重,瞧不起这些刘福通的部下。   傅友德没有力量杀回关中,同河南的刘福通,又远隔山川,道路不通。   他只能选择出川,投靠陈友谅,如今又被陈友谅安排到了小孤山,防御朱元璋。   一年不到,几乎绕了大半个中国,领教了除朱元璋之外的所有大势力。   着实是开了大眼!   “傅将军,分散兵力,逐步添油,本就是兵法大忌……刘太保先是三路北伐,随后见西路军首创,又舍不得退回,反而不断投入兵马,试图挽救危局……结果连战连败,损失惨重。这种用兵之道,如何称得上英雄二字?”   “哎!”   傅友德重重叹口气,“太保有他的难处,我们已经归附了天完,就是背叛了太保,做了二臣!这时候再去非议太保,着实不合适,不要多说了。”   吕进也只好停了下来,不过从傅友德烦躁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刘福通的确是有些意见的。   “三千父老乡亲,跟着我一起入关杀敌,时至今日,我身边的兵马,尚且不足三百人……想那项羽,当年见八千子弟损失殆尽,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刎乌江。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却还苟且活着,我,我恨啊!”   傅友德狠狠一拍桌子,震得茶壶茶碗乱撞,满腔悲愤,溢于言表。   吕进看了半晌,这才叹道:“傅将军,霸王太过刚强,不肯卷土重来,自不必说。只是身为武将,首在得英主而侍,如此才能飞腾九天,实现鲲鹏之志。刘太保尚且不是雄主,明玉珍鼠肚鸡肠,更是不堪,将军弃他们而去,是对的。”   傅友德拧着眉头,问道:“既然如此,那陈友谅如何?”   吕进想了想,道:“陈友谅是个枭雄,他投靠红巾时间不长,但是用兵如神,处事果决,不是寻常之辈。而且他又击杀倪文俊,独揽大权,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物阜民丰,傲视天下,当真是一头猛虎,不可一世!”   傅友德猛地瞪大眼睛,忙问道:“这么说,先生是让俺替陈友谅卖命了?”   吕进呵呵一笑,摇头道:“陈友谅固然有枭雄之姿,可如今王者出世,身边名臣云集,手下武将神勇,大势将成,席卷天下在即。将军归附此人,才能不负这一身的本事!”   吕进大声说着,神情激昂,声音充满了蛊惑……   傅友德却是异常冷静,他只是缓缓坐下,扶着桌面,良久才道:“你是说吴王朱元璋?”   吕进点头,“没错,就是他!”   傅友德一怔,他为难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吕进不解。   “我,我背叛了刘太保,朱元璋又和刘太保结盟,我过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吕进一听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傅将军,刘太保以恢复大宋为号,你知道朱家军是怎么看大宋的?”   傅友德摇头,“这个俺就不知道了。”   吕进忍不住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兴奋道:“前些时候,我正好读到了一篇文章,上面说自秦汉以后,在天下曰大一统,在治理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传到赵宋,最重士人,而国破家亡,中原沦陷,百年丘墟……罪在赵宋,罪在士人!”   傅友德大吃一惊,“这,这是真的?”   “嗯!不但是真的,他们还在攻占杭州之后,在岳王爷的坟前,立下了赵构的跪像!”   “什么?”   傅友德真的惊呆了,赵构不是皇帝吗?   岳飞不是臣子吗?   这还有王法纲常了吗?   可震惊之余,傅友德又有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简直跟憋了半個月,吃了一把巴豆似的,那叫一个通畅啊!   岳爷爷,总算还你公道哩!   “吕先生,按你这么说,这位吴王殿下很是不凡啊!”   吕进呵呵一笑,“岂止如此,我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刘太保之败!”   “这又怎么说?”傅友德请教道。   “刘太保只知调兵北伐,和元廷死磕。但是刘太保可曾想过百姓民生?如果天下人不能过得更好,又何必跟着刘太保北伐?”   傅友德摇头,“吕先生,你这就是错了,灭了元廷,自然大家伙都过上了好日子,要灭元廷,必须北伐啊!”   “哈哈哈哈!”   吕进又笑了,“傅将军,我斗胆请教,你小时候家里过得可好?”   “不好!”傅友德老实答道:“我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口饱饭。”   “那可是蒙古人害的?元廷害的?”   “这个……”傅友德稍微沉吟,叹道:“我们家租了一个地主的田,他们家豢养了几十号打手,光是我爹就被抓去了不下三次,每次都把他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打,回家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浑身血肉模糊!”   吕进点头,“这就是了,傅将军,造成你家日子艰难的,可不只是蒙古人,还有士绅豪强……所在那篇文章才说,罪在士人啊!何其精辟,何其了得!”   傅友德大吃一惊,“吕先生,真有这样的文章,我,我也想瞧瞧!”   吕进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傅友德面前。   傅友德急忙探头,仔细看着,这一看可不打紧,傅友德简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只是唯一遗憾的,这里只有一篇,残缺不全,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就在傅友德驻扎小孤山的半个月后,有一伙贩运粮食的商人,踏上了小孤山。   趁着搬运粮草的时候,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找到了傅友德。   “傅将军,你还认得我吗?”   傅友德想了半晌,突然记起来,“你是汪大人?当初去过亳州。”   汪广洋点头,“没错,怎么样?老朋友见面,咱们叙叙旧吧!”   傅友德心中一惊,却还是点头,“好,正要请教。” 第三百二十九章 都想投朱   “将军北伐,杀入潼关,在关中之地横行,着实是好汉子,让人十分钦佩,我家上位时常训励将士,要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尤其是关中之地,乃中华龙兴之所在,他日入关,必定前往桥山黄帝陵祭拜。当初汉武帝以十八万将士,拜祭黄帝。他日我北伐二十万健儿,足以傲然面对祖宗,接受黄帝检阅,普天同庆,再造中华!”   汪广洋语气坚定,挥舞着拳头,兴奋说道,眼神之中的神采,让他看起来都高大了不少。   傅友德怔怔听着,他拧着眉头,困惑道:“汪,汪大人,吴王还没有一统江南,就准备北伐,还要祭祀黄帝……我,我倒是听人说过桥陵,那地方人烟稀少,很是凋零,还是金朝的时候,就已经没法养兵了。”   汪广洋默默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感叹,到底是寻常武夫,如何能知道关中的重要!   “傅将军,听你这么说,关中之地,已经很是衰败了?”   “嗯!不但衰败,而且还有不少色目人横行,民风剽悍,不服王化。对我们北伐大军很不友好。各地的民壮悍匪,主动给察罕帖木儿通风报信,害我们吃了好些次亏。我们也杀了一些人,想要震慑人心,殊不知这帮人悍不畏死,竟然更加给狗鞑子卖命,害我们兵败关中,不得不退到巴蜀!跟着我出去的好几千将士,只有几百人活了下来!”   傅友德提起北伐关中的事情,还是十分痛惜。   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仿佛在他身上剜肉那么疼。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帮着元廷?   明王出世,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被元鞑子欺负得这么惨,为什么还要给元廷卖命?尤其是李思齐,他就是汉人,竟然也愿意背叛祖宗,给元廷当走狗。痛击红巾军,丝毫不手软。   要不是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他们大可以席卷关中,进而威胁大都,直接灭了元廷。   可现实却是那么残酷,关中百姓根本不接受北伐军,他们满怀热情,结果被泼了一盆冷水。   “或许当真是天意吧!是老天爷不愿意保佑刘太保,不想他成就霸业。”傅友德微微感叹。   汪广洋脸上含笑,“傅将军,我们张相公说过,天命即民心,关中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支持北伐大军……这里面应该有更现实的缘由,我想请教傅将军,关中之地,可有很多马场?”   “有!很多!我们在华州等地就抢了不少好马,拉起来一千多人的骑兵,只可惜后来战马几乎都损失了。”   汪广洋再度失笑,“傅将军,这些马场可有汉人奴仆?”   傅友德努力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似乎是有的。不然那么多牲口马匹,也需要有人照料。”   汪广洋点头,“那……你们有没有针对奴仆的政策?比如说释放奴隶?给他们授田,登记造册,编户齐民?”   这下子傅友德愣住了,还要授田?编户齐民?   怎么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看着错愕旳傅友德,汪广洋更加感慨,在朱家军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放到其他红巾军之中,简直是神仙操作,根本学不来。   以往大家伙还没有多少感觉,不太明白张希孟在折腾什么,可是跟傅友德一聊,互相对比一下,汪广洋立刻就感觉到了差距。   “傅将军,先说说我们吧……我们是主张释放一切奴隶,主张平等对待所有人,每个人都应该授予土地,包括女人在内,这一点几乎是我们的核心主张。”   傅友德咂摸了一下,“听着是不错……但,但连女人都给田,那岂不是乱套了?”   汪广洋微微一笑,“傅将军,我们要争取所有人的支持,如何能把占人口一半的女子排斥在外?女人或许不能上战场,但是运输辎重,缝制军需,照看家庭……有了她们支持,男人才可以放心大胆出征杀敌。咱们先不说女人,就说说奴隶,如果你们能拿出释放奴隶的措施,在进入关中之后,给奴仆授田,让他们成为有尊严的人,你们的北伐大军,还会困难重重吗?”   “任何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支持你的。必须要让他们看出好处,感受到改变。对女人如此,对奴隶如此……假如处境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糟糕,他们反咬一口,帮助元廷,也不是不可能。”   “啊!”   傅友德听到这话,忍不住惊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福通兴冲冲派出去北伐大军,嚷嚷着直捣幽燕之地,重开大宋之天。大家伙都兴冲冲北伐,攻城略地,和元鞑子浴血奋战。   但是关中百姓呢?   似乎除了张贴告示,让百姓输送粮草,供应军需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这么说还不准确,其实是处境更糟糕了。   关中这块土地,本就越发贫瘠,难以供养那么多人丁。   自从西夏立国,数次同北宋大战,西北就是前线,每一次征战,百姓都损失惨重。   后来金人南下,摧毁了整个西军,围绕着关中之地,连年大战,民不聊生,户口折损大半。   随后蒙古人崛起,屠灭西夏,关中之地,继续遭殃。   而且蒙古人引入了许多色目人进入关中之地。   这些色目人地位远高于汉人,他们帮着蒙古贵胄,圈占牧场,霸占田地……蒙古在陕甘之地,封了一大堆的王爷,这些蒙古王公豢养打手,蓄积爪牙,关中百姓,苦不堪言。   按照道理说,这样的关中,只要措施得当,就能很轻易击败元廷,光复关中。   但是对不起,刘福通和韩宋政权,都没有仔细研究过关中的情况,他们以为大军进入之后,振臂一呼,立刻百姓云集响应。   殊不知在关中这块地方,不甘心沦为奴仆的汉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人,已经沦为奴隶半奴隶。   而且由于大量色目人存在,已经使得关中的风俗有了明显变化。   北伐大军进入关中,没有先拿出争取民心的措施,反而继续压榨百姓,要求提供粮草军需。   更有一些韩宋将领,趁机抢掠百姓,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本就贫瘠的关中,哪里经得住这般洗劫?   许多对北伐军尚存幻想的民众,迅速改变了态度,元廷或许很差,大家活得十分艰难。但总还能活着,如果让北伐军杀进来,反而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又怎么指望关中百姓,支持北伐大军?   傅友德想到了这些,不由得汗流浃背,羞愤难当!   “原来,原来那些弟兄,皆是因为我们糊涂,才白白丢了性命!”傅友德突然盯着汪广洋,激动道:“大人,见识高明,一语中的,令人茅塞顿开。以,以大人之才,辅佐刘太保,一定能北伐成功,扫灭元廷啊!”傅友德突然激动道。   汪广洋忍不住笑了,我来劝你的,怎么成了你劝我?   “傅将军,这些道理,并不复杂。在吴王治下,大凡文武官吏,都明白这个。我们张相公,那才是真正的当世大贤,我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至于让我辅佐刘太保,那就更高看我了,道理摆在这里,该怎么办,也一清二楚。可你们刘太保愿意吗?能做到吗?”   傅友德深深吸口气,也是无可奈何了,刘福通根本就看不起朱元璋,也不愿意接受释放奴隶,均分田亩的这一套。   甚至他们想的只是重开大宋之天,赵宋王朝都那么窝囊,一个低仿品,还能有多少奢望?   想到这里,傅友德突然想起了汪广洋最初的那番话……朱元璋坐断东南,想的是提兵二十万,北伐中原,进军关中,效仿汉武帝,祭祀黄帝,向祖先表明恢复中华,再造山河的壮举。   那韩宋兵马进军关中,能干什么?   是岁币之耻,还是败给金国,沦陷江山之悲?   连选个像样的偶像的本事都没有,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傅友德老脸通红,越想越觉得羞惭,他竟然起身,单膝跪倒,感慨道:“汪大人,友德眼中无珠,不识明主。辗转万里,飘零无依……若是吴王不弃,友德愿意给吴王牵马坠蹬,忠心耿耿,绝不另侍他主!”   汪广洋连连点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傅将军,我这次过来,就是知道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愿意归附吴王,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部下,你又有什么打算?”   傅友德道:“我现在还有三百心腹,另外陈友谅给我配属了五百人。这八百人都是听我的。只是小孤山的兵权还在丁普郎的手里。我和他也不算熟悉,不知道此人会作何打算,倘若他一心阻拦,只怕会成为绊脚石!”   汪广洋眉头挑动,思忖了少许,问道:“傅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对丁普郎下手,请他过来赴宴,然后在席间下手,挟持丁普郎……不过这么干却是需要吴王派兵策应,不然我孤木难支。”   汪广洋想了想,终于点头,“我会跟上位讲的。”   汪广洋满载而归……但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和傅友德秘密商议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拜见了丁普郎。   他不是别人,也是普字辈的,名叫李普胜。   “你,你怎么还活着?”丁普郎大惊,“你不是被朱元璋给杀了吗?”   李普胜呵呵一笑,“我说你听谁说的?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丁普郎仔细打量,发现确实是赵普胜,这才道:“当初巢湖水师投靠了朱元璋,赵师兄见没有立足之地,就回了汉阳。李师兄你不甘心,半路返回巢湖,重新集结人马,要跟朱元璋拼命……后来听说朱元璋击败了你,把你捆起来,扔到巢湖淹死,可有此事?”   李普胜笑了,“我要是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啊?是,我是被俘虏了,还在战俘营待了好长时间……不过要我说,丁师弟,你最好也进战俘营瞧瞧,领教一下我们上位的厉害!”   丁普郎愣了,“李师兄,你投降了朱元璋?”   “没错,我这次过来,是劝说丁师弟,你也投了吧!”李普胜道:“我在战俘营,干活,学习,当初彭祖师告诉了咱们那么多道理,说什么弥勒重生,大光明世界……可要我说,现在的朱家军,才是有了一些光明世界的气象……师弟,你陈友谅心黑手狠,没有容人之量,跟着他没有前途的!”   丁普郎更加惊讶,沉吟良久,他喃喃道:“陈友谅派傅友德盯着我,想要我投降,除非先除掉傅友德才行!” 第三百三十章 人生无常   至正十八年,大元朝扛住了韩宋的第一波攻势,依靠着察罕帖木儿的努力,保住了关中之地,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在江南,朱元璋也完成了内部整合。   “李先生,接下来咱要把精力放在军务上面,你的使命是什么,可清楚吗?”   李善长慌忙点头,“臣明白,上位只管放心对外用兵,臣必定能保证军需供应,不会少一粒粮食,缺一件战袄,做不到,上位只管问罪。”   朱元璋没话,稍微停顿一阵,李善长似有所悟,立刻道:“臣还会严查吏治,尤其是在这个关头,谁要是趁机贪墨,一切都按照军法从事。”   “再有……臣还有抓紧时间,在杭州开辟市舶司,收取关税,贴补国用,不负上位之恩。”   到这里,老朱这才露出了淡淡笑容,“李先生,萧何能做到第一点,就被成为贤相,名垂青史。以先生的本事,一样会彪炳史册,光耀千秋的。”   李善长微微一喜,随即立刻恢复了镇定,“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老李从容答应,他刚出来,就碰上了张希孟。   “张相,上位叫你?”李善长主动打招呼。   张希孟无奈点头,“确实,主公叫我收拾行囊,跟他一起前往铜陵。”   李善长听到这话,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相果然省得上位倚重,须臾离不开啊!此番出战,怕是还要仰赖张相运筹帷幄,我提前恭贺张相,凯旋归来。”   张希孟也只能多谢李善长,从本心讲,他真的不是那么想离去……家里头羊圈刚弄好,两只母山羊怀上了羊羔,肚子像是小磨盘似的,也不知道怀了多少个。还有油菜收获了,菜籽也晒干了,张希孟想要在院子里弄个简易的榨油设备,自己榨点菜籽油,炸肉丸子,做狮子头吃。   老朱偏要自己随军出征,家里头乱七八糟的,都没个人打理,还不知道让谁帮忙呢!   但是也没有办法,军国大事为主,这点道理张希孟还是知道的。   他面见朱元璋之后,就跟老朱道:“主公,其实臣手上还有一张王牌,足以先声夺人,狠狠抽陈友谅一个嘴巴子。”   老朱眉头挑了挑,似乎在琢磨什么,他略沉吟,竟然也道:“咱这里也有一计,足以挫动天完军心!”   “啊!”张希孟愣了少许,好奇道:“主公,是什么妙计啊?”   “是……还是你先吧!”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道:“当初我安排蓝玉去亳州,结识不少韩宋的将领,其中就有傅友德。另外我找了几个读书人,潜入韩宋,假意归附刘福通,其中有个叫吕进的书生,跟着傅友德一起入关。起初他还送了一些消息回来,不久之后,就没了消息。但是在最近,他又联络到了臣,他现在就跟在傅友德身边,努力劝傅友德归顺主公。再有汪广洋已经乔装改扮,去见傅友德,希望能劝他归降。”   朱元璋听到这里,思忖了少许,竟然笑了出来。   “先生,咱要的妙计,是胡惟庸递上来的。他在战俘营中,发现李普胜这个人,他是彭党中人,被俘之后,改造很用心。胡惟庸觉得可以利用他,去劝降赵普胜、丁普郎等人,咱已经让郭英安排,送李普胜过去了。”   原来都是劝降的路子,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双管齐下,就算有一个成功了,那也是可以期待的。   张希孟也是大喜,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主公,你傅友德和丁普郎会知道彼此的事情吗?”   老朱也怔住了,“这个……关乎生死,他们俩人都还有些本事,大约是不会的。”老朱有点乐不下去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让蛮子海牙投降,他就用了常遇春的计策,杀死了张士诚的心腹。”   张希孟也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别不华和杨仲英都要归顺主公,他们两個人也发生了冲突,所幸主公亲临前线,临机决断,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这话一出,老朱干脆坐不住了。   他通过李普胜去劝丁普郎,张希孟这边朝着傅友德使劲儿,看起来是双倍保险,可万一这一对卧龙凤雏,瞧着彼此不顺眼,都憋着立个大功,弄个大动静……然后互相火并,损失的可都是朱家军啊!   朱元璋这回也感叹起来,手下太多,办事的本事太强,有时候竟然也是负担。   “张先生,万万不能让他们冲突起来,最好要弄清楚两个人的心思,看看谁是真心投靠,然后才能做出下一步安排。”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眼下有四种情况,两人都不愿意降,这是最失败的,我们派过去的人,很可能遇险。其次,有一人愿意降,不管是丁,还是傅,都可以利用一人除掉另一人,但是务必小心谨慎,不能被察觉。最后,也就是两个人都愿意降,这固然最好,但如果措施不到位,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臣,臣请旨前往铜陵,处理此事。另外臣以为,下次在军前,必须安排一个人,总揽所有事务,执掌临机专断之权,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出现疏漏,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毕竟日后战场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消息传过来,就已经晚了。”   老朱认真思忖,用力颔首,算是认可了张希孟的判断。   这次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都算是给朱家军一个提醒。   由于张希孟的功劳,朱家军已经有了一点总体战的味道了,军心、民心、情报、舆论……各种各样的斗争,全都提上了日程,再也不是简单的将帅对抗,士兵拼杀。   也就是,单纯的武将,已经没法处理军前的事务了。   是该把将领提上一级了……此前朱元璋已经设置了都指挥使,但是这个都指挥使也仅限于在作战的时候,可以节制其他的指挥使,成为三军临时统帅。   到了今天,似乎已经不够了。   以后在军前,由都指挥使负责节制一切事务,由训导员辅佐都指挥使,而且还要配属专门负责军情的拱卫司百户。   另外似乎可以配属一个参谋,这样就可以构成一个强有力的指挥团队了。   都指挥使负责全部,参谋偏向军务,训导员偏向军心,拱卫司百户负责军情。其余各营指挥使,都只是负责领兵打仗罢了。   白了,如果只是单纯的猛将,最多也就是到指挥使一级,想要往上爬,就需要强大的统御全局的能力,也就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以目前朱家军的情况衡量,徐达是够帅才了,再有冯国用或许差不多,其余常遇春、胡大海等人,都差了一截,或者能力不全。   由此可见,强军之路,还是任重道远。   但是在当下,徐达也没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就只有让张希孟辛苦一趟了。   而此刻立功心切的傅友德已经酝酿如何拿下丁普郎了。   他既不是陈友谅的心腹,也不是彭党老人,投降朱元璋,半点负担都没有。因此傅友德把吕进叫过来,两个人连续商量了几天,让他们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傅友德去找丁普郎,就他准备娶个小妾,跟在身边伺候,请丁普郎过来喝酒赴宴。   只要丁普郎到了,就下手把他拿下,敢反抗,立刻打死!   为了能干净利落办成这事,傅友德还亲自挑选了最心腹的八十名刀斧手,暗中训练,做好了准备。   一场传中的鸿门宴,已经成型了。   而在另一边,丁普郎再三权衡之后,觉得陈友谅早晚会对彭党中人下手,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投靠朱元璋。   只是对于傅友德这颗钉子,不能大意。   恰巧傅友德过来,告诉丁普郎,他要纳妾,还宴请丁普郎。   丁普郎立刻有了主意,他先是假意答应,随后调兵遣将,准备了三千人马,从外面包围傅友德。   按照丁普郎的计划,他要先去贺喜,顺便试探傅友德的底细,而后趁着傅友德喝足了酒,进了洞房,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傅友德的计划则是丁普郎一来,就刀斧手齐出,直接拿下。   怎么形容呢?   只能感叹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到了这一天,丁普郎果然如约而至。   就在来之前,他突然接到了李普胜送来的消息,告诉丁普郎,在佩刀上,拴着三块红绸子,会有人跟他联络,协助他完成使命。   丁普郎也没想太多,果然就找了三块朱红的绸子,系在刀柄上。而且他还故意按照刀柄,大喇喇摇晃着绸子,来到了婚宴上。   傅友德一身喜庆的红色,迎接丁普郎,然后拜堂,喝酒,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传中会主动联络自己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丁普郎心里头很不安宁,莫非是搞错了?   他眼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想等下去了,就主动起身,跟傅友德告辞,随后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还故意摇晃了两下绸子,依旧没人,这是怎么回事?   丁普郎只当出了差错,正要走,这时候一个书生拦住了他。   “丁将军,这边来!我是为了红绸来的。”   丁普郎不疑有他,跟着走了一阵,在前面赫然出现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不出意外,这就是洞房。   傅友德就等在门口,满脸苦笑,丁普郎顿时愣住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起义   这俩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小尴尬。   就这么对坐着,尴尬的如新婚夫妻,出入洞房,手足无措一般,偏偏傅友德身着大红,丁普郎腰悬红绸……   到底是丁普郎官位更高,也更老道,他哼道:“傅将军为何背主?”   傅友德下意识挺直腰背,朗声道:“我原为小明王之臣,和吴王乃是盟友。偶尔流落巴蜀,受尽欺凌。又观陈友谅并非明主,故此生出归附之心。我和吴王有渊源在前,又不曾久仕天完,投靠吴王,如何不是顺理成章?”   这几句话的,丁普郎无言以对,似乎也得过去。   傅友德却是不想放过他,竟然继续追问道:“我投吴王,情有可原,将军为何也要投靠吴王?”   丁普郎老脸瞬间涨红,仿佛是被人粗暴撕下一层面皮,怒气涌动,怒视傅友德。   可傅友德也不是善茬子,同样回视丁普郎,两个人就跟老公鸡掐架似的。   对峙到了最后,竟然又是丁普郎打破了僵持。   “傅兄弟,可知我名字当中的普字,从何而来?”   傅友德道:“自然是源自彭祖师,彭党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丁普郎点了点头,“是啊,彭党之名,人人皆知……我乃是彭党之人,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几乎冻死,是彭祖师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抱在怀里,在土地庙坐了一夜,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命。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听他老人家讲,弥勒佛是最慈悲的,只要弥勒降世,人间佛国。到了那时候,就人人有衣穿,个个都饱暖,再也不用担心冻饿,再也不会骨肉分离……”   丁普郎提到了彭和尚,这位用了一生抗元的先驱……或许不是最能打,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是最有韧性的,正是他的持之以恒,不断培养人才,灌输推翻大元的理想,最终培养出数量惊人的骨干成员,这些名字中带着彭字的汉子,成了埋葬大元朝的重要一员。   丁普郎追忆起昔日,十分感慨。回头再看当下,只剩下唏嘘哀叹。   “傅将军,你当下的天完如何?还是弥勒降世,大光明境吗?”   傅友德绷着面孔,仔细看丁普郎,突然道:“你真的信这些?”   出乎意料,丁普郎还不犹豫道:“我信!别看彭祖师死了,现在的天完,越发不像样子了,但我终究相信,人心向善,我们最初的想法没有错……如果要是错了,我们这些人,前赴后继,死者不计其数,流了那么多血,我们难道是个笑话吗?”   傅友德心中大震,他仔细看着丁普郎,心潮澎湃,到了今天,还能信这些话,足见此人是个血热汉子,赤诚君子啊!   傅友德的看法并没有错,甚至可以很有见地,毕竟历史上的丁普郎,在鄱阳湖大战之中,头被砍掉,尚且屹立不倒,做征战之态。   刑天舞干戚,那只是传。丁普郎确实是断头之后,斗志不息,狠狠震撼了天下人。   若非胸中有一团火焰,又如何能悍不畏死,斗志冲天?   傅友德低着头,思忖良久,沉声道:“丁将军,我听闻朱家军以平等之心,对待百姓。人人有田,户户有产,轻徭薄税,法令清明……虽然算不得佛国在世,但也到底是世上罕有,着实是圣君明主!”   丁普郎死死盯着他,沙哑道:“所以你就决定归附朱元璋?”   “嗯!”   傅友德用力点头,“实不相瞒,我见过汪广洋汪大人了,他寥寥几句话,就让我知道了北伐失败的缘由。我们还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并没有赢得民心。我想有朝一日,杀回关中,替我那些乡亲收尸,把他们安葬起来,告诉他们天下变得不一样了……我,我只能依靠朱家军了,刘太保他不行!”   丁普郎盯着傅友德,两个男人互相看了许久,有一种东西在胸中涌动,他们两个十分确定,彼此是一样的人,刚直不阿,宁死不悔!   丁普郎笑了,“傅将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还是去洞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要回去,把外面的兵马撤走,也免得打扰了你的兴致。”   傅友德这才恍然,原来丁普郎给他准备了一手。   傅友德也没什么,而是起身,拍了拍巴掌,外面顿时一阵刀兵之声,八十名早已准备好的刀斧手,瞬间出现,杀气森然!   丁普郎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想拿下傅友德,却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   “好!很好!傅将军,我姓丁的服了,你愿意和我拜把子吗?”   傅友德淡淡一笑,“我自然是愿意高攀,但我知道,朱家军是很不喜欢这一套的。”   “为什么?意气相投,难道还不能结拜异姓兄弟?这算什么规矩?”   傅友德道:“我还不清,只有请吕先生告诉你了。”   这时候那个领着丁普郎的书生走过来,施礼之后,笑道:“所谓意气相投,就不免意气用事。朱家军主张每个人都一样,自然是不希望拉帮结派,彼此争权夺势。如果丁将军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拒绝,毕竟我们还不是朱家军的人。”   丁普郎沉吟少许,叹道:“我记住了,等咱们归附过去,我倒要瞧瞧,这个朱家军是不是名不副实!”   傅友德道:“倘若朱家军真的与众不同呢?”   丁普郎用力吸口气,排出胸中郁积,朗声道:“那我就把这条命,奉送给朱元璋!”   ……   两位将领都有心投靠朱元璋,事情一下子就好办了,李普胜和汪广洋也凑在了一起,积极联络协商。   傅友德和丁普郎都不是一個人,尤其是丁普郎,他作为彭党当中的人物,跟天完的许多老臣都有关系,又有许多旧部,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确保利益最大,损害最小……着实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张希孟也把控全局,甚至亲笔写信,向两个人介绍朱家军的政策。   一切都在快速推进,距离瓜熟蒂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汉阳传来消息,徐寿辉打算迁都江州。   甚至还有传言,徐寿辉打算和朱元璋会盟,响应朱家军北伐主张,共同联手,覆灭元廷!   这要怎么办?   是等着徐寿辉过来,还是立刻举兵归顺,打天完一个措手不及?   丁普郎和傅友德把消息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徐寿辉主张迁都,,其实是打算逃离陈友谅的控制,毕竟陈友谅是沔阳人,在汉阳等地,颇有实力。只要逃离汉阳,才能自己做主。”张希孟笑呵呵道:“他什么会盟,北伐,都是借口,用不着在意!”   汪广洋也认可张希孟的判断,“张相,照这么,徐寿辉还走了一步好棋?”   张希孟失笑道:“旗是好旗,只怕他未必走得出来!”   汪广洋下意识一惊,难道陈友谅还要二次噬主不成?   ……   徐寿辉是个卖布的小贩,不过在元末乱世,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有才能,运气好,哪怕是私盐贩子,要饭的小和尚,都是有机会的。   不过徐寿辉确实不是靠着本事当上皇帝的,他靠的是颜值!   自从爱徒周子旺死后,彭和尚就悟到了造反是个高危职业,不舍得让亲信干这个。   而且想要号令四方,就要有个人君模样,再看自己这帮亲痛仇快的弟子们,彭和尚欲哭无泪。   结果就是推举了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徐寿辉,登上了帝位。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徐寿辉就真的不行。   而且就算是一头猪,在生死之间,磨砺了这么多年,也变得颇有手段了。   从剪除倪文俊就看得出来,徐寿辉不简单。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陈友谅,这家伙枭雄跋扈,有倪文俊的实力和手段,更有倪文俊没有的野心志向。   这是徐寿辉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随着朱元璋称吴王,慑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三人,南方大区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朱元璋和天完之间的较量,更准确,就是朱陈之间的搏杀。   已经有很多人站出来,要求给陈友谅封王。   而且还是封楚王!   湖广江西都是楚国故地,封楚王,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甚至还有聚集在汉阳的士大夫站出来,联名请求,给陈友谅加殊礼。像什么剑履上殿啊,入朝不趋啊,赞拜不名啊,一个别落下。   最好再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假黄钺,如王莽曹操故事……   放在原本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不大哎搭理陈友谅的,他在士人当中的人缘,远不如张士诚。   但随着朱家军全套主张的推出,他们和传统士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万万没有挽回的余地,双方只有你死我活。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陈友谅再怎么不好,也是有人支持他的。   局势对徐寿辉来,越发严峻,除了少数几个彭党老臣,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支持。没有办法,徐寿辉只能兵行险招。   他决定从汉阳迁都江州,直接面对朱家军!   陈友谅也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先是派人劝阻,徐寿辉不听,反而调动部下,寻找船只,顺流而下。   面对此情此景,陈友谅也不什么了,他放任徐寿辉在江州登陆。   可就在徐寿辉踏上陆地的时候,伏兵四起,为首之人,正是陈友谅的心腹悍将,有着“泼张”绰号的张必先,论起武力,此人不在张定边之下。   泼张催动战马,直接冲到了徐寿辉面前。   徐寿辉惊慌失措,“匹夫安敢弑君?”   张必先朗声大笑,“汝不过是草头天子,这江山自有我义兄执掌,你死到临头了!”   着,张必先举起一柄锤头,借着冲击力道,一锤砸过去,正中徐寿辉的面部,可怜一副好相貌,被砸得粉碎,鲜血迸溅,立时毙命!   天完大帝,竟然成了最没有脸的天子。   张必先满身是血,猖狂大笑,随即领着部下,剿杀徐寿辉最后的亲信,又领着诸将,去面见陈友谅,劝陈友谅即位。   陈友谅按照规矩,拒绝了一番,随后还是半推半就,就在江州,继承帝位……下面人建议封楚王,似乎该国号大楚。   可陈友谅却另有一番见识,“朱重八喊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至今却只敢称吴王!我们要恢复大汉天下,就定国号为汉,称汉王。抢占先机,必定能消灭朱重八,大获全胜。”   陈友谅一锤定音,部下又是一阵马屁,纷纷陈友谅深谋远虑,大气磅礴,胜过朱重八万倍。   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大封功臣的时候,驻守小孤山的丁普郎和傅友德,愤然宣布起义,举兵归附朱元璋。   刚刚登基的陈友谅,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这还能忍?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冲突   “早知丁普郎有反心,就该把他拿下,枭首示众!”张必先切齿咬牙,义愤填膺。   张定边也在旁边陪坐,但是他却另有想法,徐寿辉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天完大帝,骤然被杀,下场又是那么惨,连一个完整尸首都没有得到。人心浮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关键是笼络住人心才行。   “汉王殿下,丁普郎无关紧要,关键是太师赵普胜,却是不能等闲视之。”   “赵普胜!”陈友谅微微一怔,这位不但在彭党之中,赫赫威名,而且又是天完太师,论起地位,甚至比陈友谅的上司倪文俊还要高一截。   如今陈友谅接连噬主,人心浮动,如果赵普胜也趁机造反,或者归顺朱元璋,那陈友谅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你提醒的很有道理……你看要怎么办?”   张定边略思索,就道:“我看还是要把太师请过来,跟他晓以利害,让他为了大局,辅佐汉王殿下,同心同德,先对付朱元璋要紧。”   陈友谅想了想,就点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只是别人过去,怕太师不愿意相信,就由你过去劝说……我依旧尊他为太师,一切照旧,请他不要疑虑。”   张定边绷着脸,过了半晌,才点头道:“臣愿意去见太师,但是还请汉王一定约束臣下,不可骄傲狂妄,不可言语伤人,以免太师寒心。”   说这话的时候,张定边还看了看张必先,用意不言自明。   陈友谅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噬主,未尝跟他的这些手下没关系,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属下。或者说属下会更加变本加厉,如果他们嫉妒赵普胜,对这位彭党老前辈下手,那么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张必先面对张定边的警告,忍不住撇嘴冷笑,“我向来都是听汉王殿下吩咐,赵普胜那个老家伙要是愿意侍奉汉王,我不会为难他的。”   张定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告辞去见赵普胜了。   等他走后,张必先却是讥诮道:“这个家伙,就是优柔寡断,也不知道那学来的妇人之仁,赵普胜那个老东西,仗着资格老,就颐指气使,可要说起来,他有什么功劳,连巢湖水师都没有看住,也是个老废物!”   提到了巢湖水师,陈友谅旳面色也瞬间难看起来。   由于天完起兵早,又是在长江流域和元军反复拉锯,因此他们早早聚集了一支强悍的水师,等老朱渡江南下,得到的船只已经远远不如天完了。   加上这两年的着力发展,天完船队规模庞大,船只也是如小山一般,优势极大。   陈友谅派丁普郎据守小孤山,就是打算从水陆一波,直取应天,灭了朱元璋。   但是小孤山失去之后,想继续顺流而下,就要防备后路……整个战场态势对陈友谅已经越发不利。   他能发挥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要么从安庆出发,沿着江北攻城略地,逐步逼近应天。要么就是南下洪都,将鄱阳湖以西全数夺下来,随后隔着鄱阳湖,与朱元璋对峙。   速胜的可能越来越小,偏偏又人心不稳,急需打几个胜仗,安抚部下……陈友谅突然发现汉王的宝座虽然好,但是这个座位上嵌着钻石,没有钢铁臀部,还真坐不稳……   相比之下,朱家军这边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张希孟亲自赶到池州,接受了丁普郎和傅友德的起义。   “这位就是张相,吴王最信任的人。”   汪广洋给两个人介绍。   这二位都听说过张希孟,但是第一次见,还真是不能不惊讶,这位年轻书生,能有二十岁吗?   年轻也就罢了,他的名气竟然这么大!   别人不说,傅友德可是清楚,吕进提到这位,简直就是跟听到了圣人一般,五体投地,佩服到了不行。   他真的那么厉害?   两个人也不知道,只能过来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笑了笑,不管是丁普郎还是傅友德,都是猛将,而且还是在一群猛人当中,脱颖而出的狠茬子,着实难得。   唯一的问题就是两個人的下场似乎都不是那么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拉他们一把……张希孟一闪念,就笑道:“两位将军,欢迎你们弃暗投明,正式归附吴王麾下。一些条件我已经在信中写的明白,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只管提出来,我会想办法解决。”   张希孟说完,就笑呵呵看着两个人。   傅友德沉吟了再三,只是道:“我都听张相的。”   丁普郎皱着眉头,他沉声道:“张相,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友谅这个东西,两次噬主,把好好的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我们这些人的心血都毁在了他的手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算账,不杀死他,我不甘心!”   张希孟能感觉到,丁普郎对陈友谅有着强烈的恨意。   “丁将军,作战部署一切还都在主公身上,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主公。你愿意身先士卒,自然值得鼓励。但是我们的兵马都有规矩,需要重新整训,对士兵登记造册,落实军规军纪。此外还有许多有关士兵的待遇问题,要抓紧落实下去。”   丁普郎点头,“这我都明白……张相,我还听说,你们的军饷很是丰厚,这可是真的?”   张希孟一笑,“我首先纠正一句话,不是你们,是我们……其次,军饷是比照官员制定的。我们最低级的衙役,每年有三十石禄米,二十贯宝钞。士兵的军粮是每月两石,宝钞一贯,菜金一百二十文,每年冬布夏布各一匹,另外还要棉花一斤,其余节日还有一些时令菜蔬和肉食补贴。”   丁普郎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惊呼道:“这么多?”   张希孟笑道:“这些只是平时,遇到战时,菜金会提到三百文,另外斩首奖励八十贯,其余按照功劳大小,有不同的等级。再有所有将士,在均田过程中,都能多得一份田地。如果有人战死牺牲,我们会抚养后代,安排劳力,帮着家中耕种,每月提供补偿……”   张希孟耐心介绍,并且拿出了一份详细的章程,递给了两个人。   丁普郎一看密密麻麻的字迹内容,老脸红了,他根本不识字,幸好傅友德的文化水平还行,至少认字不成问题。   他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简直五体投地,彻底服气了。   “吴王优待将士,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养兵,谁能不服!”傅友德由衷赞叹。   张希孟笑道:“这些都是针对普通将士的,对于将官,乃至将领,虽然会多一些,但只怕没有那么多了。”   丁普郎不解道:“将是兵的魂,没有将领做主,如何能打胜仗?将领为什么不能多拿?”   张希孟依旧不慌不忙,“有关俸禄的问题,我们不久之前展开过一场讨论,我的意思是都指挥使比照宰相,指挥使比照尚书,以后爵位需要另算。也就是说,都指挥使跟我拿的差不多,五百贯宝钞,二百石禄米,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还真没自己算过。”   张希孟没有撒谎,他对钱不感兴趣。虽然他早就不许朱英冒领,但是这些钱还是由管家负责,张希孟也懒得过问。   只不过丁普郎和傅友德一听,顿时有些了然,以张希孟的地位,禄米和宝钞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别人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丁普郎急忙道:“是俺一时糊涂,请张相不要见怪。”   张希孟笑道:“无妨,刚刚归附过来,两边习惯不同,的确需要适应。咱们只要开诚布公,坦然交流,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颇为赞同。   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军营休息,他们的部下也被送去了旁边的军营,临时安顿。   张希孟抽空把郑遇春叫过来,这位对于处理归降士兵的问题,相当有经验,已经差不多算是军中最强的训导员了。   张希孟是特别点名,让郑遇春过来的。   “张相,傅友德和丁普郎两个人都是热血的汉子。但是不管是天完的兵马,还是韩宋的兵卒,都难脱匪气,种种陋习,难以言说。必须要彻彻底底整顿,才能投入战斗,不然的话,只会后患无穷。”   张希孟也点头道:“我也是担心这事情……该纠正的东西,必须纠正。不过你也要注意方法,不能太过粗暴,他们是主动起义的,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改正,有些确实问题严重,你务必要上报给我。”   郑遇春答应记下,随即带着几个人,就前往军营。   张希孟还以为问题不大,就准备先吃点东西,早早休息。其实到了军营,反而比家里头吃得更丰富。   一大碗米饭,上面放着一层细细的腊肉片,油脂浸润米饭,带着浓郁的香气,军中厨房的小菜非常有特色,张希孟弄了一碟萝卜,一碟白菜,配上米饭,简直绝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碗炖南瓜,一碗汤,这汤可是捡了个便宜,里面居然有一大块带着肉的骨头,简直跟中了奖似的。   张希孟吃饱喝足,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传来了消息,郑遇春和部下挨了打,脑门都破了,鲜血流了满脸。   张希孟忍不住头疼,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他急匆匆赶过去,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郑遇春他们在军营中,发现了女眷,因此过去询问。结果有丁普郎的手下就说他们戏弄自己的娘子,因此对他们大打出手。   张希孟先是眉头一皱,军中有女眷?   还是妻子?   这事情合适吗?   等张希孟赶来,郑遇春等人正在包扎,他还算好的,另一个年轻的训导员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胳膊,有军医正在接骨,哀嚎之声不断。   这时候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打人的家伙,也被带了过来。   “丁将军,你们军中有女眷,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们军营是有规矩的,没法住在一起的。”   张希孟声音冷冷的,丁普郎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变再变,终于绷不住了……突然冲着那帮人怒吼,“是哪个畜生?给老子站出来!我要活劈了他!老子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把抢来的女人都给放了,谁让你们还带着的?”   这一下子大家伙都明白了,敢情是抢来的!   面对丁普郎的愤怒质问,终于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他咬着牙道:“丁爷,啥也别说了……人是俺藏的,他们来抢,俺就打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连个婆娘都没有,俺不甘心!”   “你放屁!你那是婆娘吗?你把她当成妻子了吗?”丁普郎一把抽出佩刀,红着眼珠子,“张相,我现在就手刃了这个畜生,明正典刑!”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来自张夫子的教诲   丁普郎怒不可遏,这群畜生真是太给自己丢脸了,居然在军中窝藏妇人,让朱家军查到了,还敢殴打朱家军的将领。   你们这是要反天啊!   幸好张遇春还算克制,没有还手,这边也仅仅是受伤,不然的话,出了人命,那可是腰按照哗变算的。   弄不好他们这次费尽心思,投靠过来,就全盘皆输,什么都完了。   你这是要害我的命!   丁普郎暴怒,他这个人有个特点,怒极之下,双眼充血,就跟恶鬼附身似的。一旦这样,就意味着必须要杀人,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住手!”   眼见丁普郎提着刀冲过去,张希孟断然大喝,丁普郎稍微一愣,竟然道:“张相,你不用管,先让我杀了这个畜生,回头再向张相公请罪!”   丁普郎一步步逼过去,还要杀人。   在这个刹那,张希孟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生气了,非常不满意。   出了问题,不管多严重的问题,都可以按照规矩,堂堂正正解决。   可是在明目张胆之下,还敢搞私刑杀人,这就是挑战张希孟的底限。倘若是那些老将,最轻也是从甲等军团剔除,稍微严重,就解甲归田,甚至按照军法处置。   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朱元璋都保不住,他也不敢保。   平时不在乎军法,到了战时,又如何服从命令?   军中都是这种人,那是要出大事的。   其实由此可见,天完,彭党,他们从本质上讲,都还是一群土匪山贼,远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王师!   “拦住他!”   张希孟再度开口,头上有伤的郑遇春竟然第一个冲上来,傅友德稍微迟疑,也扑了上去。   这俩人一左一右,抱住了丁普郎。   傅友德就道:“丁普郎,张相面前,你也敢撒野?”   郑遇春也跟着道:“丁将军,必须查清楚实情,否则的话,你私自处死将士,是要受到严惩的。”   两个人不停劝,这时候张希孟的护卫也过来了,把丁普郎和那些人分开,丁普郎呼哧呼哧喘气,却也没有办法。   这家伙也是个气性大的,竟然翻白眼,要抽搐过去。   傅友德眼见不妙,急忙劈手夺下他的刀,然后叫人过来,一起压住丁普郎,又让人请来军医……足足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总算控制住局面。   丁普郎眼中的血红色终于退下去,他浑身冷汗,简直跟病了一场似的。   “张相,我,我御下不严,冒犯张相,甘愿领罪!”   完,他挣扎着单膝跪地,俯身请罪。   张希孟绷着脸,半晌才缓缓道:“丁普郎,你军中有人私藏女人,还肆意胡来,你知道吗?”   “我,我早就告诉他们,把女人都给放回去,不许带着……”   “那以前就是有了!你也知道!”张希孟断然质问,丁普郎怔了怔,只能无奈道:“是,我是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张希孟再度追问。   丁普郎越发尴尬,嘟囔了好半天,竟然也不知道什么,只是请罪。   张希孟越发震怒,这时候傅友德忙躬身道:“张相,我虽然在天完时间不长,但大略也是清楚的。军中征战不断,日子凄苦,将士们耐不住寂寞,掳掠女子,也,也是常有的事情,丁普郎约束已经很严格了,只是,只是……”   “只是依旧不能避免。”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丁普郎,傅友德的对吗?”   “对!”丁普郎咬牙切齿,“请张相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立刻清查,谁还敢违背军令,我就提着他们脑袋向张相请罪!”   “用不着!”张希孟再一次打断了丁普郎的话,他也算处理了不少俘虏,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但是像丁普郎这么难摆弄的,还是第一次。   “丁普郎,我想问你,你的这万八千人,他们都姓丁吗?都是你的奴仆?要对你唯命是从?对吗?”   丁普郎愣住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身躯微微颤抖。   “我,我领着他们跟元鞑子打仗,没有我,他们早就被元鞑子打死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看得很清楚了,到底,还是兵归将有的那一套。张希孟沉吟良久,主动俯身,把丁普郎拉起来。   “坐,坐下!”   丁普郎老脸通红,到底经受不住,只能乖乖坐下。   张希孟想了想,这才道:“我记得当初彭祖师宣扬弥勒佛下界,改换乾坤,光明大同……起来,我虽然和彭祖师出发点不一样,但是都主张再造乾坤。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聊过,但我相信,在我们俩看来,这个世道都坏了,需要彻彻底底重建……丁将军,你以为呢?”   丁普郎愕然许久,张希孟提到了彭祖师,让他一阵恍惚,“张,张相……当初彭祖师也是这么的,他元廷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豪强兼并土地,色目人欺凌黎民。百姓没有活路,人人都盼着弥勒佛救他们!”   张希孟再度点头,“丁将军,我想问你,既然要重塑乾坤,那大光明世界,该是什么样的?”   丁普郎努力思忖,然后才道:“自然是要吃饱穿暖,有田种,没有天灾人祸,大家伙都过得平安快乐……我,我就是听闻朱家军有这样的气象,这才过来的。那个畜生欺凌女人,和禽兽无异,我要杀他,张相为什么阻拦?”   张希孟越发看明白丁普郎这个人,反而不那么生气了,而是含笑道:“丁将军,你了不少,那我问你,在一個新的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能不能随意打杀,能不能不经任何调查,就草菅人命?”   “张相,我,他,他罪行累累,人所共见……”   张希孟又拦住他,“丁将军,你或许还没有理解,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核心的主张,叫做均分田亩。为什么要均分?因为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至少都有好好生活,吃饱穿暖的权利。所以我们要给每个人一块土地,可以耕种,生产粮食,满足自己和全家人的需要。”   “我们还主张男人女人一视同仁,有些人一直觉得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找出了很多理由反对。但是今天发生这种情况,不正是证明了平等对待男女的重要性吗?”   张希孟站起身,不只是面对丁普郎,而是盯着那些殴斗的兵卒,沉声道:“我其实并不主张将我的倡议理解为男女都一样,这不是简单的男人和女人的问题。任何一个女子,她都有父亲兄弟,也会有丈夫孩子,每个男人也有母亲姐妹,妻子女儿。”   “我主张给女人分田,主张让女人读书,鼓励女人进入官场……其实是给你们的母亲,妻子,女儿分田,让她们能够读书,能够挺直胸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保护一个个家庭,是保护每个人的亲人。如果不能让最亲近的人,获得安全富足,不能快乐活着,那又算什么再造乾坤?”   “所以在我看来,抢掠女人,养在营中,肆意取乐,这是最严重的罪行,必须严惩不贷!干出这种畜生行径的东西,死不足惜!”   张希孟的话,传到了每一个乱兵的耳朵里,有几个人已经羞惭地低下了头。   是这个道理,他们也是一时管不住,竟然铸成了大错。   张希孟到这里,深吸口气,随即扭头,对着丁普郎道:“丁将军,有人犯下了罪行,自然要处置。但是人命关天,你以为身为主将,就可以肆意杀戮手下将士吗?没有任何调查,没有接受所有人的检验,你杀就给杀了。”   “我问你,你是让士兵们畏惧你这个人,还是敬畏国法军规,敬畏天理人心?”   丁普郎骤然一惊,刚刚还义愤填膺,此刻竟然缓缓低下了头。   张希孟继续追问:“更有甚者,你对部下肆意杀戮,把他们当成奴仆,打骂随心,视若草芥……丁将军,你同那些蒙古贵胄,元廷的昏庸官吏,又有什么区别?试问这就是彭祖师所的光明大同吗?”   “啊!”   丁普郎眼神茫然,心头仿佛被刀狠狠刺了一下,鲜血刹那流淌出来。   当真如此吗?   原来自己变得和元廷的狗官一样了?   我,我这些年干了什么?   丁普郎瞳孔充血,竟然有再度发疯的迹象,傅友德连忙道:“张相,丁将军还跟我过,他就是对彭祖师所讲深信不疑,眼见陈友谅不断噬主,屠戮自己兄弟,知道他不能成事,又听闻朱家军与众不同,他才愿意投靠……张相,丁将军是有向善之心的。”   张希孟点头,“这个自然,我知道不光是丁将军,还有大多数的将士,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讲清楚。丁将军,你肆意欺凌下属,你手上的将领就会看不起下面的千户,百户,下面的千户,百户,就会欺凌普通士卒,普通士卒又会抢掠百姓,层层压榨,让百姓成为所有苦难的承担着。”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这边的将领拿的俸禄并不是那么多……道理很简单,有人拿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拿得少。有人田连阡陌,就会有人没有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士兵拿不到足够的俸禄,没法成家立业,就不免抢掠女人,放在军营之中,以供普通士兵取乐……面对此情此景,丁将军,你杀那些领头的人,可有用处?可是解决根本之道?”   张希孟质问丁普郎,再看此刻的丁普郎,已经是汗流浃背,伏身不起。   “张相,是我糊涂,我该死!”丁普郎连连磕头,汗如雨下。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到这里,我给你们看的士兵待遇,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了,我们不是要如何如何优待士兵……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在疆场厮杀的将士,需要这些东西,才能挺直胸膛,活得有体面。”   “郑遇春,你现在就把我们的条例,当众宣读,让所有人都知道。”   郑遇春连忙答应,他跟几个训导员一起,把朱家军的条例告诉这些乱兵,当他们讲完之后,竟然再无一人站立,纷纷跪倒。   那些个窝藏妇人,胡作非为的士兵,嚎啕大哭,他们本可以成为朱家军一员,拿到这些待遇的。   巨大的悔恨之下,他们纷纷磕头作响,把脑门都磕破了。   “张相,杀了我们吧!我们都是畜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把我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脱胎换骨   时间过去了快三天,张希孟和大家伙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傅友德也觉得颇有道理,甚至是大受震撼,果然朱家军有与众不同的本钱。   关于这个案子,事实也理清楚了,那个为首的士兵,伙同另外七名兵卒,一共窝藏了三个女子,她们都是从沔阳开拔的时候,被抓进军中,供人取乐的。   这几个兵卒不但自己来,甚至以此敛财,每到夜晚,多的时候,会有几十人凑过去,其中的混乱龌龊,难以言。   郑遇春他们清点人数,撞破了此事,对方先是以夫妻名义搪塞,随后见事情败露,又想打死郑遇春等人,简直丧心病狂,狗胆包天。   这样的人,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傅友德也极为赞同,应该严惩。   只是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军中不少人都已经反思,他们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人命关天,能不能稍微网开一面,给一条生路呢?   傅友德本来是不奢望的,但是张希孟那一番道理讲得漂亮,又有圣贤之名,法外施恩,也不是不可能。   几经思量,傅友德才来求见。   “请坐。”   张希孟让傅友德坐下,随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傅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吧。”   傅友德道谢之后,察言观色,发现张希孟很颜悦色,心情很好,也来了几分信心。   “张相,卑职归附过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所见所闻,已经是大开眼界,大受震撼。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治军严谨,法令森严,有过必究,条理分明,让人心服口服。”傅友德顿了顿道:“尤其是眼前这事情,抢掠妇人,在军中取乐,着实是罪大恶极。无论是天理国法,都不能答应……谁人没有姐妹,谁人没有女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那些受害的人想来,首恶之人,也是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傅友德一番话完,就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张希孟也没话,这才抬起头,发现张希孟似笑非笑,他没来由一阵慌乱。   “张相,卑职出身寒微,读书不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赐教。”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笑了,“傅将军,你的很好……但我想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只诛首恶,也就是杀一个罪魁祸首算了,其他人都轻轻放过,不要为难他们?”   傅友德愕然,他已经努力隐藏自己的目的,尽力把话得无懈可击,但是对不起,他的真实用意,依旧瞒不过张希孟的眼睛。   呆了半晌,傅友德不得不承认道:“张相的是,卑职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张相不要客气。”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针对这个案子,我已经拟定了处置结果……所有参与窝藏女人,并且以此获利的,一共八个人,全部腰斩。另外累计有过取乐行为的,一共四百多人,悉数杖责二十,逐出军中……另外,要在军中展开整顿,严肃军纪,不只是这种事情,还有其他的恶行,一律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包括你的部下,也要同样接受检验,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傅友德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讲了那么多道理,士卒们也都痛哭流涕,忏悔罪过,怎么处置还这么重?   “张相,那三个妇人,也没有死,他们并无杀人行为,一下子砍八颗脑袋,又驱逐那么多人,是不是太过了?”   “不!”   张希孟摇头道:“傅将军,你没有死人,但我想问你,在这个世道,被一些乱兵掳走,在家人看来,和被杀又有什么区别?对这几个妇人来,她们被抓到军中,每天都要供几十人行乐,这种日子,只怕连地狱都不如。难道一定要让她们死掉,才能砍头杀人?不然就可以网开一面,饶过罪犯吗?”   傅友德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能垂首。   张希孟又道:“你或许会觉得,既然有士卒已经忏悔了,知道了自己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   傅友德猛地抬头,张了张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样子,张希孟并不赞同。   “如果只是讲道理,让人认识到错误,那还要刑罚干什么?道理的审判,不能取代兵器的处罚……所以该杀的人依旧要杀,该处罚的犯人,依旧不能手软。在我这里,认错只是一个参考的条件,却不是破坏法度的理由。”   傅友德战战兢兢,他终于见识了张希孟的另一面。   原来这位年轻的张丞相,不光会讲道理,也不只是温和儒雅,更有一副铁石心肠,态度坚定,绝不手软!   傅友德低着头思量许久,这才道:“张相恩威并施,乱世用重典,卑职五体投地。那些畜生也是咎由自取,用不着心疼他们,把这些蛀虫都杀光了,正好能严整军纪,让他们知道,军令如山,看看日后谁还敢等闲视之!”   张希孟听着傅友德的话,心中暗暗叹息,哪怕是他,也没能看得更深。   当天面对丁普郎,面对士兵,张希孟了很多道理,听起来也都是对的,但是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总有些没有透的地方。   “傅将军,你觉得一支兵马,战斗力从何而来?如何能够战无不取攻无不克?”   傅友德咧嘴苦笑,“张相,卑职读书太少,哪里懂什么……我只是觉得,兵卒练得狠,粮饷给得足,号令森严,人人畏惧法令,不敢不前,自然就能打胜仗了。”   张希孟笑了,“傅将军,你这么,是不是也觉得主将该有处置的权力?像丁普郎那样,诛杀有罪之人,是理所当然!我拦了此事,是不是会损害主将的权威?如果这個案子按照我的意思办了,你们往后领兵,会不会更加困难?将士不服从号令,到了战场上,大家伙都不愿意奋勇争先,又如何能打赢战斗?”   傅友德简直傻了,这个张希孟,能看穿他的心肠吗?怎么把他心底最深处的话,都给出来了?   自己跑过来这事,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主将的权威,一旦下面的人,只知道张相公,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怎么领兵,还怎么一不二,号令分明?   张希孟看到了这里,微微一笑,了这么多,最根本的东西,总算是呼之欲出了。   “傅将军,你这几天看了我们的军令军纪……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待士兵太好,甚至不许将领随意鞭笞惩罚,如此这般,怎么确保军令落实?万一到了战场上,手下士兵不服命令,又该怎么办?”   “你会不会觉得,打仗不是儿戏,我们是异想天开,根本不懂打仗,又或者,我们的军令条例只是写着玩的,真正领兵的,谁按照这个做,谁就是傻子,对不对?”   傅友德艰难咽了口吐沫,他在张希孟面前,简直就是透明人了,毫无秘密可言。   “张相,卑职的确糊涂,不过想来张相自有道理,还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傅将军,这事情并不复杂,你我们给将士这些待遇,大家伙是不是愿意从军?”   “这是自然。”   “那将士们可知道,要如何才能保证这些待遇实实在在,不会失信于人?”   傅友德怔了怔,虚心道:“请张相赐教。”   “这事简单,自然要我们不断胜利,不断击败强敌……毕竟田契上的大印,只有在我们治下,才能兑现。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田契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傅友德瞪大眼睛,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到这里,我们将士的力量来源也就呼之欲出了,我们给每个士兵足够活下去的条件,能保证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而为了保住这些,每个将士都必须奋勇作战,百死不悔,因为只有胜利,才能维持着这份生活。”   “所以我们的将士,遇到了战事,奋勇争先,最根本的东西,不是靠着将领的威吓,不是靠着军令森严,动不动就杀人立威……虽然我们的将领也会带头冲锋,我们的律令也是最严格的,但这些并不是最最根本的东西!”   “在军令的威吓之下,或者在重赏的引诱之下,爆发出来的勇气,不管多猛烈。都不及为了守护家人,守护来之不易的生活,而迸发出来的斗志!这股斗志,足以撼天动地,改换乾坤!”   傅友德惊骇莫名,大受震撼。   曾经的他,只是对朱家军充满了幻想,觉得他们更好,更有前途……可直到了今天,傅友德才真正明白,朱家军的力量来源。   在韩宋,天完,乃至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是兵归将有,士兵听从将领调遣,而将领凭着自己的本事,为了封妻荫子,奋勇杀敌。   但是到了朱家军这里,是针对所有士兵,把赏赐给每一个人,然后让大家伙一起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诚如是,陈友谅土鸡瓦狗,元廷不堪一击!”傅友德握紧了拳头,彻底叹服,情不自禁道:“朱家军,必定天下无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抗,不屈   张希孟离开应天,处理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降的事宜……朱元璋随即点兵八万,从应天出发,直接前往铜陵。   别看这一次朱元璋带兵不多,但手下尽是精兵强将。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冯国胜、陆仲亨、费聚、唐胜宗,还包括外甥李文忠,值得一提,由于通过了考核,干儿子朱英也随军出征。   这小子盼望了多少年,总算等来了机会,他这一路上,就跟个欢龙似的,整天跑前跑后,四处乱窜不说,还一刻不肯闲着,别人安营扎寨,他就跑出去打猎,专门射兔子,打野鸡,拖着一串野味,改善伙食。   他还弄了个破琵琶,弹些不成曲调的玩意,唱些鬼哭狼嚎的段子。   还有,这货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偶尔遇到了一条在江边晒太阳的扬子鳄,他愣是盯了半个时辰,光看鳄鱼呲牙了。   朱元璋对这个干儿子的态度可谓宠溺,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军法从事了。   落到朱英身上,不但没有处罚不说,还给他特别编制了一个少年营,任由这小子折腾。而这个少年营,也真是精英荟萃,什么奇奇怪怪的品种都有。   首先造假的高手,朱英的老同学陆洲被弄了过来,他负责掌管账目往来,那位文武兼修的神偷卢秋云,给朱英当了助手,另外还有昔日大元忠臣,修过三史的龚伯遂,出任训导员。   一言以蔽之,朱英这个不是少年营,完全就是硬核狠人营。将来一个个都能进入通辽宇宙,成为大选帝侯的存在。   拥有这么一群卧龙凤雏,朱英旳胆子越发膨胀了。   “干爹,让我当先锋算了,我保证打进江州城,活捉陈友谅。拿这家伙的脑壳,给干爹当夜壶!”   面对干儿子的孝心,朱元璋只是照着屁股蛋子,狠狠一脚。   “滚,咱还没有那么疯癫!”   老朱气咻咻赶跑了朱英,这个兔崽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但凡能跟张先生学学,也不至于一点人模样都没有!   回头还要让你哥管教你才行……朱元璋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让人把朱升和郭英叫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铜陵了,需要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上位,刚刚传来消息,张相斩杀了八名窝藏妇女,在军中取乐的畜物,还全数腰斩,下手不可谓不果断狠辣!”朱升介绍道。   朱元璋眉头不皱,只是淡淡道:“张先生还是仁慈了,这种东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朱升咧嘴,还能说什么,就算张希孟真的把那几個人千刀万剐了,你也会嚷嚷着挫骨扬灰,反正张先生做什么都是对的。   老朱又道:“在军中窝藏妇人,不会只是这八个人吧?就没有其他人管不住裤裆?”   朱升道:“有,查出来超过四百人,张相根据情节轻重程度,分别处于二十到八十的杖责,逐出军中。”   “逐出军中?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是逐出我们的治下,让他们自己回天完去!”   老朱微微一怔,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不配留在军中,赶出去是理所当然。但是他们是起义过来的,又挨了板子,把他们赶回去,只怕下场不会好啊!   “这帮人都愿意走吗?”老朱好奇问道。   朱升笑道:“上位看得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愿意走,但是张相说了,要想留下来,就必须服苦役,三到五年不等,要彻底反省错误,然后才能恢复平民之身,享受和普通人一样的分田。”   朱元璋笑了:“这次张先生的确有些魄力了,干得很好……对了,还有多少人留下?”   “全都留下了,一个没走!”   “一个没走?”   “对,最初打算回去的,一听说能分田,也都留下来了。”   朱升老头也是唏嘘感叹,哭笑不得。   张希孟下重手处置这帮人,打得血肉横飞,爹妈乱叫,这帮人反而不走了,愿意留下来,莫非说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回去,落到了陈友谅手下,依旧是生死未卜,没准还会更惨。   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要干几年苦役,就能得到一份土地,这不比提着脑袋拼命强多了?   至于朱家军会不会说了不算?   这一点需要怀疑吗?   那些重新登记造册的起义士卒,已经有人拿到了田契,正是成为了有产一族。   他们跟着彭和尚,跟着徐寿辉,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提着脑袋拼命,除了少数得到重用,成了天完的大将之外,多数人依旧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们苦闷,迷茫,巨大的压力之下,弄得许多人烦躁抑郁,几乎发狂……每到一处,军中的人都喜欢去找女人,找不到就抢,在这一刻,他们和禽兽唯一的区别就是长了一张人的面孔。   丁普郎算是约束严格的,他的部下尚且如此,像“泼张”张必先等人的军中,主将带头抢掠杀戮,那就是一帮疯狗。   一张田契发下来,多数人的心都安了,用不着再担忧迷茫,以后的日子也有了指望……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着抱着田契,想起曾经的日子,无声啜泣,一哭就哭到了天明。   哭这个世道,也哭他们自己。   渐渐的,这些将士把昔日的记忆都给封存了一般。   跟他们聊天,都是从起义说起,说整顿军纪,说分田,说以后要打仗,要效忠吴王,杀敌报效……曾经的一切,都远离他们,仿佛是被抛弃在了昔日的世界。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能明显感觉到,虽然他们还是军中的首领,但是这支人马不会听从他们的了。   给他们田亩的吴王,主持整军的张相公,循循善诱的郑训导员,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地位远胜他们这两位主将。   偶尔想起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自己弃暗投明,但是到了朱家军,他们却失去了自我……眼瞧着朱元璋就要到了,这俩人心慌意乱,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元璋一道命令,他们就会被赶出军中,弃之如敝履。   虽然他们相信朱元璋不会这么干,但是心中依旧忧虑不安。   ……   “张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郑遇春凑到了张希孟身边,躬身请教。   张希孟一笑,“跟我还藏着掖着?只要是好建议,我肯定采纳,正好主公也快过来了,咱们一起上奏。”   郑遇春挠了挠头,“我就是有个想法,还很不成熟……张相,你看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举事,也征战了八年。如果算彭党这些人,更是前后征战几十年。他们和元兵厮杀,大江南北,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丁普郎和傅友德起义,他们的部下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就一无是处吗?只有到了咱们朱家军,才是重新开始?我琢磨着这么说,既不公允,也不利于招降更多的彭党,天完兵马。”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量再三,这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郑遇春道:“张相,咱们祭祀过宗泽,上位更是在岳王墓前宣布即位吴王,让高宗面向中原,跪倒在地,以谢天下。彭党这些人,就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诸如彭和尚,他不断起义,培养了那么多大将,多年征战,也撼动了元廷,鼓舞了人心……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祭祀一下?”   张希孟沉默片刻,突然道:“祭祀什么?祭祀一个职业造反家?”   郑遇春骤然一惊,他在朱家军时间长了,也的确读了一些书,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大家伙默认朱元璋是要君临天下的,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祭祀宗泽、岳飞这种人,问题不大,哪怕是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也是要肯定他们的。   可是彭和尚这种人就很麻烦了,他既不是朱元璋这一脉红巾军的,又是个白莲教主,一生都在造反起义的妖人,贼人。   这种人要怎么定义?   歌功颂德吗?   鼓励大家伙跟他们学,这样不怕天下大乱?   郑遇春脸色微红,“张相,我,我欠考虑了,不过我依旧觉得,彭和尚不单是一个人,如今陈友谅麾下,依旧有邹普胜,赵普胜等彭党老人,出身彭党的将领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还请张相能够妥善思量一个办法,收拢人心才是。”   张希孟点了点头,随即笑了笑,“能注意到这个,你很不错了。对了,这些日子还在读书吗?”   “读!读了不少张相的文章,也有不少糊涂的地方,还想跟张相请教呢!”   张希孟一笑,“我随时欢迎……不过光是读我的东西,肯定不成。”   张希孟扭头,扫了一眼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史记,又展开书页,提笔写了四个字:知古鉴今。   随后递给了郑遇春,“送你了,好好看,回头我还要考你。”   郑遇春双手微微颤抖,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咧嘴笑了起来。这可是张相赠书,根本是无价之宝,能传家的。   “请张相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送走了郑遇春……张希孟重新坐下来,想了又想,知古鉴今,这也是给自己写的……从陈胜吴广算起,到黄巾起义,再到唐末起义,北宋方腊起义,一路到如今的红巾军起义,绵延其中的一点共同精神又是什么呢?   张希孟思索再三,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反抗。   顿了顿,他又补充两个字:不屈!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为反贼立传   张希孟提着笔,良久,墨汁滴落,染黑了一片,他只能抓起纸张,烦躁地搓了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这一篇文章并不好写,事实上张希孟虽然文采在朱家军这边,还不值一提,但是论起作文理,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觉得困难重重。   因为前面的文章,张希孟都写的理直气壮,哪怕让完颜构跪下,那也只是挑战张希孟并不在乎的纲常罢了。   可是这一篇文章,涉及到的人,多数都充满了争议,如何评价,也是莫衷一是,想要写得公允而得体,着实考验功力。   写起义领袖,陈胜吴广这种还好,可黄巢之流,又该怎么算?   方腊反抗北宋,固然有理,但是他又是摩尼教的首领,这种人该怎么评价?   由方腊联系到彭莹玉,这俩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是摩尼教,一个是白莲教,一个反抗北宋,一个一心推翻大元。   或许可以推翻元朝,是跟胡虏对抗,更加勇猛刚强,值得夸耀。可反抗胡虏的,又岂止彭莹玉一人?   文天祥这种抗元名臣,岳飞这样的抗金名将……再往前追溯,隋唐抗击突厥的名将,又或者五胡猖獗,横行中原,挺身而出的一位位猛士,祖逖,桓温……又或者位列网庙十哲的冉闵天王。   更不要,早早就被儒家认定为恶人代表的盗跖……   这么多争议颇多的人物,贯穿几千年的历史,几十个朝代,风风雨雨,纷纷扰扰,早就历史的沙尘层层掩盖,想要清楚这些事情,的确是有点难为人了。   张希孟几次迟疑,终究无法落笔。   文章难做啊!   张希孟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笔,从住处出来,想要散散心,理一理繁杂的思绪。   凑巧的是,张希孟离开军营没多远,就发现了不远处有一片庙宇,从大路上,不断有人过去,看起来香烟缭绕,十分兴旺。   张希孟皱着眉头,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那不是当初战俘营和倪文俊大战,为牺牲将士立下的庙宇吗?   张希孟还清楚记得,那一次一个叫张文贵的大元忠臣,战死在了沙场上,尸骨无存,另外还有一千多勇士,把生命留在了这里。   看起来这座庙宇香火还不错?   张希孟好奇之下,也就走了过来,想要瞧瞧究竟……他这人年轻面嫩,又穿着布衣,也没有任何名贵的佩饰,看起来还真就个村里的穷生没啥区别,最多长相英俊一些,气质出众一些,个头高挑一些……一些一些,累计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平凡了。   同样走在路上的大爷大妈,都下意识仰望这个年轻人。   好一个俊后生!   这是谁家的孩子?   成亲没有?   用不用给介绍一個?   我们家的那个丫头就挺好的,去年还进了堂,都会背三字经了,简直是大家闺秀,要不要认识一下?交换个八字?   张希孟当然不知道这些大妈的心思,他只是向四周看去,道路明显比当初宽阔,百姓用黄土垫道,在两边种上了翠竹,节节挺拔,气象凛然。   果然和庙宇十分搭配。   张希孟走到门前,发现门前有一个老汉,正拿着扫帚,一遍一遍,清理落叶。他一边扫着,一边对前来拜祭的百姓道:“都快着点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关门了。早点回家,别让家里头惦记着。”   前来烧香的百姓早就习惯了老头的唠叨,大家伙报以微笑。有人干脆从竹筐里拿出一些东西,送给老汉。   有枣糕,有鸡蛋,也有鞋垫。   “老李叔,好好看着,仔细打扫,可别怠慢了。”   老汉接过东西,微微一笑,“放心吧,伺候不好这庙里的人,我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的。都放心吧,早晚一杯茶,初一十五一碗酒,逢年过节,三牲祭品……就算我死了,这庙里的香火也断不了。”   这时候又有人道:“得没错,等老李叔干不动了,咱们就重新推选,当初他们舍命保了咱们平安,咱们就要让他们香火不绝,世世代代,永享祭奠。”   百姓们轰然答应,人们相继涌入,去拜祭里面的英烈……张希孟听了片刻,他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老汉的面前,冲他笑了笑,随即道:“老伯,我是外地人,看过了不少道观佛寺,这里似乎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一听这话,竟然来了精神,笑呵呵让张希孟坐到旁边的回廊上,还给他一张狗皮垫子。   “年轻人,你不知道吧?当初倪文俊那个贼,领着好几万人,就要打我们。那时候铜陵的兵马才几百人,差了那么多,你我们怎么办?就等着被人家砍脑袋吗?”   张希孟道:“自然是不能的,你们可是求救了?”   “求救?那也来不及了,幸好当初在我们这儿,还有两万多战俘营的壮士,他们站了出来,跟那个倪文俊拼命,保住了铜陵……你可不知道啊,那个仗打得可惨了,就是拿人命填啊!他们都是好汉子,硬骨头,愣是没有一个人害怕的。都舍死忘生,拼了性命,没有他们,我们铜陵百姓,全都完了。”   聊起这些事情,老汉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把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热情洋溢地又讲了一遍。   他们告诉张希孟,在修建了庙宇之后,铜陵百姓除了不断有人祭祀之外,还仔细寻找,在泥潭里,在战场上,又相继找出了一百多名牺牲的人员,核实之后,把他们的名字,也刻在了石碑上,放在庙宇之中,接受香火供奉。   排在最前面的张文贵,他的名字下面,总是少不了酒水……听人他在战俘营的时候,就喜欢喝酒。   但是战俘营的酒水太少了,不但要积极劳动,还要和其他酒鬼竞争,一个月也喝不到一次。   现在终于可以喝个够了。   张希孟沉吟少许,也被铜陵百姓的举动感染了,心中颇为震撼,他还想知道更多,这才好奇道:“我听这些人都是元廷俘虏,不少还是元廷大官,他们似乎干过不少坏事,老伯你觉得能一笔勾销吗?”   老头眉头挑动,似有不悦,觉得张希孟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他依旧叹了口气,“怎么呢?年轻人,我老头孤苦一生,两个儿子被狗鞑子抓走,不知道死到哪了,婆娘活活哭死了……我恨狗鞑子!恨不得生吞了他们。可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啊,一码归一码,这些壮士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们都改好了,又为了保护铜陵,保护大家伙,把命都搭上去了。”   “要还是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我们也太小人了?别人老汉不管,我这辈子就替这座庙洒扫照看,等我死了,就埋在竹林下面,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念着他们的好!”   张希孟笑着点头,“老伯这么,是觉得此一战,就足以抹平过去的一切了?”   “难道不行吗?你还想怎么样?”   张希孟沉吟了一下,突然心有所悟,立刻起身,对着老头躬身答谢。   “多谢老伯,要不是你,我这篇文章还不知道要怎么写呢!”   老头一听还要写文章,必定是个读书人。   “年轻人,以后你也要给吴王当官吧?”   张希孟怔了怔,“如果吴王能看得起,我求之不得。”   老头看了看他,突然哼了一声,“到底是年轻气盛,你以为吴王还能三顾茅庐啊?年轻人要踏实,你以后当了官,能记着父老乡亲,不干没良心的事,也就是了。你要记着,苍天有眼,只要干了好事,不会被忘记的。”   面对老人的教诲,张希孟能什么,只有接受,“多谢老伯提醒,我现在告辞了。”   “慢着!”   老头拦住了张希孟,从旁边拿起一炷香,塞到了他的手里,“去,里面上一炷香,好好思量,我这把年纪了,不骗年轻人的!”   张希孟也只有点头,乖乖进去上了一炷香,又思考了差不多一刻钟……等返回来,坐在书桌前,张希孟突然真的就悟了。   其实他想那么多,根本就已经偏颇了。   陈胜吴广,前往渔阳戍守之时,耽误了时间,还会思量秦法到底如何,能不能侥幸逃过一劫?   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就算法条规定如何,下面人会怎么执行,根本是两个东西。不会有人觉得,哪怕秦始皇都死了,大秦的公务员还会像机器人一样,老老实实,忠诚执行秦法吧?   而且别忘了,法家主张的严刑峻法,可是不希望让老百姓了解法律内容的,他们只想百姓畏法,而不是让百姓懂法。   反正是触犯了法条,大约是会死的……与其等死,还不如奋起一击。   一个人走到了绝境,是发奋一击,还是悄然无声?   貌似这是很简单的一道题,但是在几百年后,那个没有昏君的圣朝盛世,一些洋大人就记录下,江南农村,有很多人即便活不下去,也只会选择自杀,用自己的死,换来乡亲们对豪强地主的几句唾骂……能被人一声好人,似乎死也值了。   卑怯若此,贱如蒿草。   文明衰败,几乎衰亡!   张希孟想到这里,终于握紧了拳头,他要为反贼做传,为任何敢于发起挑战的勇士喝彩!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朱元璋率领大军,开赴铜陵,汪广洋率领着傅友德和丁普郎,前来迎接。   身为右相的张希孟,并没有前来。   按理这是失礼到了极点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迎接主帅更重要?   但是对不起,张希孟就敢鸽了朱元璋。   而朱元璋也就敢不生气……他仿佛没有发觉似的,只是拉着丁普郎和傅友德,跟他们聊了好一会儿。   随后老朱才让他们随着自己,前往铜陵。   朱英领着他的卧龙凤雏吗,抓耳挠腮,大哥在哪儿?快来瞧瞧我啊,我都领兵了,看看我威风不?   他着急,龚伯遂竟然更加着急,“张相必定是又有惊人之举,他的进步太快了,我自诩饱读诗书,又修了三史,实指望能追上张相……只是张相前些时候的文章,就已经让我高山仰止,自愧弗如,哪怕到了今天,也只能领会八成,如果张相能更进一步,我怕是连马尾都看不到了!”   他满心感慨,却不料朱英直接甩了个大白眼。   “你能赶上我大哥八成?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不信你问问陆洲,问问卢秋云,他们能赶上几成?”   龚伯遂被骂得老脸发红,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卢秋云满脸憧憬道:“幸亏遇上了张相,不然我一生求道,也是缘木求鱼,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所以在我心里,张相就是三清道祖,我每天都给他默默烧一炷香,虔诚供奉,诚心叩拜。只求一日顿悟,能够追上张相万一。”   陆洲对这三个马屁精都无语了,没错,包括朱英在内,都是彻头彻尾的马屁精。   “张相读书作文,教化人心,本就是他应尽职责,用不着大惊小怪。每个人都能在一个行业里,成为大成至圣先师……就比如我,现在我已经能造出蔡京的书法,过几年我就能追上苏东坡,等我什么时候能达到王羲之的程度,那我也立地成圣了。”   “是成圣了!就是不知道是偷圣,还是盗圣?”朱英毫不留情吐槽老同,“你你,一心造假,你就不能弄点真的东西出来?”   陆洲哼了一声,“俗人!正是因为世人都想要真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么多造假的。我们也是应运而生啊!假如人人都不贪心,不奢求,不想捡漏,我自然就金盆洗手了。”   龚伯遂几个面面相觑,真他娘旳好有道理。   朱家军的人才着实是太多了,个个话又好听。   就是不知道朱英跟着这么一堆人,会不会也长歪了?   貌似这几个人还没有意识到,哪个正常人愿意跟他们凑在一起啊?   只能是卧龙凤雏,金风玉露,胜似人间无数了属于是!   大家伙都在聊着,笑着,也在猜测着,张希孟到底在弄什么,竟然耽误了迎接朱元璋?要是不能让大家伙眼前一亮,到时候肯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最好都要记在小本本上,视作张夫子的黑历史。   如果李善长在这里,保证会高兴的拍巴掌,迫不及待要看看的。   话之间,老朱在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军营。   很凑巧,张希孟也是一身布衣,上面还带着一些白色的石粉,仿佛从工地上刚回来。   “先生,别来无恙啊?”老朱笑呵呵道。   张希孟感到了朱元璋语气中的戏谑,连忙过来,躬身施礼,“主公,是臣临时起意,想要弄点东西,耽误了迎接主公,还请主公治罪。”   朱元璋笑了,“不用了,咱心里清楚,当初你教咱读书的时候,就时常超过饭点,还引得王妃抱怨。今天你晚了时候,绝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一个非常紧要的东西……拿出来吧,给咱开开眼界。”   张希孟脸色微红,却也不好什么,只能转身,让两驾马车过来,在车上,各自绑了一块五尺高的石碑。   在石碑上,竟然还有字迹,显然是刚刚刻出来的。   一块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在另一块上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十六個字,用朱红的颜色写就,透着凛凛杀机。   其他人还以为是张希孟撰写,就想迫不及待吹嘘,但是朱升向前走了两步,主动道:“上位,这十六个字,最初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后蜀皇帝孟昶亲撰的《颁令箴》,是告诫百官,他的原文是: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朱升又道:“大宋立国之后,吏治混乱,官员肆意胡来,宋太宗从中挑选了十六个字,也就是张相所展示的这个,刻在石头上,放在衙门的门口,戒石警告,让百官能够体察天心,善待百姓。”   经过朱升这么一解释,好些不太懂的人才明白过来。   竟然是他?   虽然话是好话,可是从赵光义的嘴里出来,总觉得有点滑稽……尤其是联系到赵家人的骚操作,简直是跟这十六个字对着来。   以至于很多人提到这十六个字,只能想到杀伐果决,铁腕治吏的洪武大帝!   老朱一生都在践行这十六个字,他用十几万官吏血淋淋的脑袋,告诫所有人,谁敢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咱就不把你们当回事!   在朱元璋的治下,老百姓的日子未必是古代最好的,但是官员们绝对是最悲惨的。哪怕是战乱纷争的世道,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折损率。   此时张希孟把这十六个字,献给老朱,简直一下子打在了朱元璋的心坎上。   他默默念了好几遍,这才笑道:“张先生,这份礼物咱收下了,你不光是给咱送礼,也是给所有百官一个惊醒!这个礼物很好,很及时!”   张希孟含笑,“主公先别忙,容臣解释两句……”张希孟把目光放在了朱升身上,笑道:“枫林先生,你刚刚出了这十六个字的来历,我想请教你,这十六个字,可是言之有理?”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这是考验老夫的问了,虽然我也挺鄙夷宋太宗的,但是这十六个字,总还是好的。进他提倡,也广为流传,可以算成他的功绩。”   张希孟点头,“没错,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后来发现,这话未必是对的,错就错在这四个字上,下民易虐……”   张希孟猛然扭头,看着朱元璋,大声道:“主公,你可觉得下民易虐吗?”   老朱骤然一惊,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道:“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咱这才醒悟过来……若下民易虐,如何能有今天的红巾军起义,如何能有华夏吴国?数年之前,咱,还有咱的弟兄们,又何尝不是下民?若真是下民易虐,咱们都该闭门家中,当一个哀哀饿殍。断然不能揭竿而起,夺下东南半壁!”   朱元璋的话,掷地有声,让人忍不住浑身一震。   果不其然,他始终不忘初心,比起渐渐把自己当成人上人的文武大员们,高了何止几个境界!   张希孟对此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主公,下民易虐,这是赵光义的格局,在他眼里,老百姓到底还是不值一提,只要对得起上天即可。但是在唐太宗那里,却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如水,君王如舟。舟水配合,才能扬帆万里。如此眼界,已经胜过赵光义多矣!汉唐的差别,或许就在于此了。”   众人不住点头,张希孟讲话那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可是朱升却道:“张相,唐初贤君名臣,取荀子名言,总结出君民如舟水,已经是精辟到了极点的论述,老夫倒是很想知道,张相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啊?”   张希孟连连拱手,“枫林先生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不过我就斗胆一下拙见。”   “秦国横扫六合,何其雄也!秦朝二世而亡,快若流星……两汉武功之盛,冠绝历代,可终究不敌百姓之怒。绿林、赤眉、黄巾,四百年汉室江山,就败在下民之手。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最终却是败在黄巢之手,三百年天下,雨打风吹去。”   张希孟侃侃而谈,吸引了所有目光。   “赵宋江山,以为养士,便能长久。殊不知自赵宋立国,民变不断,方腊杨幺,皆是寻常百姓,赵宋虽然亡于胡虏之手,但也是先失去了民心,变成了一间破房子,从外面踢了一脚,便轰然倒下。”   “再看今日的大元朝,似乎更加明显!黄金家族横扫天下,灭国无数,疆域辽阔,远超历代。铁骑雄兵,所向披靡。如此强悍的大元朝,终究也是败在了下民之手!彭莹玉以一僧人之身,奔走南北,招揽豪杰,聚集人心……一朝发难,半壁糜烂,如此之力,谁人敢小觑此公?”   张希孟提到了彭和尚,在人群之中的丁普郎骤然瞪圆了眼睛,浑身竟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张相啊张相,你果然厉害!   就冲你肯定彭祖师的这几句话,我就死而无憾了。   郑遇春也同样吃惊,他的一个提议,竟然被张希孟弄到了这个地步,除了佩服,还能什么!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招呼士兵,将两块石碑翻过来。   原来在背面也有字,同样是十六个字……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第三百三十八章 登闻鼓   聚拢人心,凝聚力量,上下同欲,万众一心……这是朱家军快速发展,克敌制胜的核心关键。   面对着元廷大军,张希孟鼓捣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成功团结了朱升、刘基、宋濂等人。   加上靠着均分田亩的主张,赢得的百姓支持,构成了朱家军的基本盘。   接下来要把朱家军做大做强,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要有宣传,有争取,要赢得更多人心。   江西和湖广,都是彭党活跃的范围,彭和尚虽然战死,但是名声犹存。彭党门人,依旧在天完占据一席之地。   这篇文章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人也成功纳入朱家军的体系,让他们心服口服,替朱家军奋战到底……授予土地,给予种种待遇,这是物质的基础,而把道理说透,这是人心的关键。   张希孟去了庙宇一趟,和老汉聊了许多,又看了百姓祭祀,香火不绝……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对待相当多的人,尤其是历史人物,很难求全责备。纵观千百年历史,又有几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总不能只有无可挑剔的人,才能成为英雄吧?   甚至说有些人算不得英雄,甚至不该被视作正面人物,但是当他们做出某种决定旳时候,就该被认可……   秦有暴政,所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汉末吏治混乱,天子昏庸,宦官猖獗,所以有了黄巾起义。   怎么看张角这些人?   他们的道术当然是假的,他们聚拢百姓的手段,也未必那么妥当……但是在那个关头,他们站了出来,并且展开了抗争,终究没有束手待毙,难道不该被称赞吗?   甚至由此也能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立场上,去看武悼天王……胡人祸乱中原,肆意杀戮,尤其是后赵石虎,残暴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对待亲生儿子,挖眼断腿,割舌剖腹,挫骨扬灰,果然畜生之君。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   你能视百姓如草芥,我又如何不能血腥屠戮,疯狂报复……生死关头,存亡之间,抽刀相向,总好过坐以待毙。   所作所为,无非乞活!   至于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总而言之,子孙后世,面对铁蹄屠戮,山河破碎,生死存亡……到底不能屈膝投敌,甘心顺从。拿起长刀,握紧棍棒,有一口气,便要争一分,有一滴血,便要出一分力。   不论如何,必须有人奋起反击……只有战斗,只有不屈,才有资格讨论方法的好坏,措施的对错,从而吸取经验,不论成败,都是后世子孙的一笔宝贵财富。   可若是谁都不敢反抗,一个个屈膝投降,顺从认命……亡国绝史,文明断绝,便是连反思历史的机会都没有了。   文章做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把握住了关键精髓。   方腊靠着摩尼教起义,彭莹玉宣扬弥勒降世,韩山童讲明王重生……手段谈不上多高明,立意也不甚高远,甚至他们的行为也和自己所言出入很大,的确算不得英雄好汉。   但是面对一个饿殍遍地,无法生存的世道……又能怎么办?   绝不逆来顺受,绝不坐以待毙,拿起刀枪,去战斗,去拼杀。   低头了就是百分百的绝望,昂首战斗,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供后人评头论足,就已经成功了。   毕竟更多的人,都变成了路边的白骨,变成了野兽的腹中餐,如蒿草一般,无声无息……   张希孟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文明能够源远流长,为什么能够生生不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把不屈的火焰。   没有谁是天命之子,只不过面临一次次的危机,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有无数人点燃了自己的火焰,发出自己的光明……其中九成九的人,都死在了反抗的路上,只要那么少数的幸运儿,才能走到最后,在绝望中,走出一条崎岖的路。   而就是这么少数的幸运儿,已经足以把衰微的国运拉回来,让这个古老的族裔延续生存,涅槃重生,不死不灭……   张希孟很想挥动大笔,把这些东西全都写在纸上,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反复推敲之后,张希孟换了个角度。   他站在了历代帝王的视角,去看待山呼海啸的农民起义,去直面层出不穷的反抗……这里面有高明的,也有拙劣的,有人覆灭了一個王朝,也有人连村子都没出去,就被擒杀。   但归结起来,谁又能说下民易虐?   谁又能小觑这些草根小民?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上天又有什么难欺的?   苍天从来无眼,不辩贤愚,不分忠奸,哀哉可怜!   真正不可欺的人心,是蝼蚁一般的生民百姓。   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喜一怒,人心难欺!   再看张希孟修改过的十六个字,果然境界高明了许多。   口中食,身上衣,皆自百姓。   天下万民,一怒长江啸,一喜黄河清。   顺天应人,尊奉人心,才是一国的根本!   “上位,老臣以为每个衙门,都该放这么一座石碑,警戒百官,提醒后人!”   朱升带头提议。   很快就有几个官吏纷纷站出来,表示赞同。   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站在石碑前面,端详着这些字,竟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难道朱元璋不喜欢这十六个字?   这么长时间了,老朱还是第一次否定张希孟的建议。   难道说吴王要君临天下,看不得这些逆耳忠言?   大家伙互相看着,心惊肉跳,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大家伙快要憋死的时候,朱元璋总算开口了。   “张先生,咱觉得有两个字不好。”   张希孟一怔,忙躬身道:“请主公明示。”   老朱顿了顿,笑道:“也不是不好,是你有所保留,不方便写出来……就让咱给你改改吧!”   说着老朱伸手,大声吼道:“取笔墨!”   郭英答应,连忙将一支大笔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老朱昂然阔步,到了石碑前面,看了又看,突然运笔,在喜怒二字上,写下兴衰二字替代!   刹那之间,十六个字就变成了:一粒一粟,尽皆民力。一兴一衰,人心难欺!   写完之后,老朱哈哈大笑,“天命即民心,人心定兴衰。元廷因尽失人心而败,咱靠着聚拢人心而兴!如此,这十六个字,不光要放在各个衙门前,包括咱的王宫,也需要一块这样的石碑。”   张希孟一惊,立刻道:“主公圣明!”   朱升和汪广洋也急忙跟着附和,“上位圣明!”   随后圣明之声,不绝于耳。   便是丁普郎和傅友德,也都心悦诚服。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元璋展现出的气度格局,当真不是陈友谅之流能比的。   跟着他干,就觉得心里敞亮,脸上有光彩。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咱做正确的事情,理直气壮,一往无前!   面对着一片赞扬之声,老朱却是依旧冷静。   “话咱说出去了,可到底能不能做到,咱还不好说。最简单的一条,咱要是住在王宫里,见不到百姓,听不见他们想什么……这十六个字,也就是一句空谈。当初咱在滁州的时候,是会抽空见百姓的,有什么事情,就能来找咱。可是这几年咱地位越来越高,地盘越来越大,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百姓的心声了,你们说说,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看了看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也在沉吟……这时候朱升却道:“上位,周礼就有记载: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以待达穷者遽令。《唐会要》载显庆五年,有抱屈人斋鼓于朝堂诉。上令东都置登闻鼓。西京亦然。便是元廷,也有规定:诸事赴台、省诉之,理决不平者,许诣登闻鼓院,击鼓以闻。”   朱升道:“上位可设登闻鼓于王宫之外,百姓有冤屈不平,可以击鼓鸣冤,由上位亲自处理。”   朱元璋听闻,点了点头,但终究觉得差点意思。   “主公,登闻鼓只是处理冤情。臣以为是不是遇到一些政令落实,可以请相关百姓到登闻鼓院,主公随时询问,听取他们对各种法令的意见,如果却有失误之处,及时匡正,不至于酿成大患。”   听到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好!就这么办了!咱不能只是承袭已有的东西,要推陈出新,要做得更好!”   老朱的这番话,着实是收拢了人心。   那些跟着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靠过来的天完士兵,彭党旧部,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无不感激涕零。   “有田种,有衣穿,税赋公平,有了冤屈,还能向上申诉……便是当年彭祖师所说的极乐大同,也未必如此啊!”   丁普郎发出了由衷感叹,傅友德同样感慨万千,“见过上位,我也是再无迟疑。难怪张相一般的贤人,愿意辅佐,的确是帝王气象,心怀苍生!了不起啊!”   丁普郎认真想了想,这才郑重道:“我打算给邹师兄和赵师兄写信,劝说他们弃暗投明,陈友谅已经自称汉王,早晚必定称帝,他心胸狭隘,彭党老人,必定遭到屠戮,还不如及早投诚!”   傅友德也是怦然心动,只是刘福通部下尚在北伐,这么挖墙脚合适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送你一顶白帽子   朱元璋在铜陵驻扎大军之后,随即派遣常遇春率领三营兵马,开赴池州。与此同时,又调动水师船队,逆流而上,摆出水陆并进的架势,兵锋遥指安庆。   但是朱元璋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势,最多只能算积极防御。   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忌惮陈友谅的实力。   “上位,我们追随彭祖师,前后传道练兵几十年,积累无数,兵马强盛……如今在陈友谅手上,水陆军兵至少有四十万之多。”   听到这个数额,朱元璋的脸色很不好看。   朱升忍不住道:“当真有这么多?并无虚数?”   丁普郎咧了咧嘴,“若说诸将部下,或有虚报,但总的兵力,却是不会少算,或许还要更多!”   朱升瞠目片刻,终究无言。   张希孟低着头,暗暗盘算,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数字绝不是吹嘘。   彭和尚准备最久,门人弟子,不计其数。   这里面不少人啸聚一方,手下都有不弱的兵力。   比如赵普胜,在彭和尚战死之后,他据守巢湖,坐拥两三万人马,像他这样的彭党中人,不在少数,稍微聚拢,就是十几万人。   倪文俊连战连捷,恢复天完之后,他本身也有数万人马,又兼并了不少元军俘虏,他的兵马数量超过十万。   陈友谅全盘继承了倪文俊的实力,同时他不断征战,也有不弱的力量,再加上徐寿辉的部下,还有些地方势力。   这些人加起来,就有三十万以上。   还不要算陈友谅招兵买马,增加的数量。   湖广和江西,地域远比后世两个省广大,人口也多,洞庭湖周围又是产粮重镇,虽然遭到战乱破坏,但是还能勉强够吃,情况比起张士诚、方国珍等人要好得多。   所以简单估算一下,陈友谅旳兵力超过四十万,这并不是吹牛皮。   而且陈友谅还有个优势,他可以肆无忌惮,扩充兵力,这是朱家军很难做的。   张希孟经过简短盘算,沉声道:“主公,我们总兵力要少于陈友谅,而且由于处在四战之地,我们最多调动二十万人,相比之下,陈友谅拥有至少两倍的优势兵力。如果认为陈友谅不堪一击,部下都是乌合之众,那就未免一厢情愿了,属于严重低估对手,我们不能靠着猜测应付最大的敌人。”   最大的敌人!   张希孟已经用了最严厉的词汇形容陈友谅,在场君臣都没有异议,显然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虽然丁普郎和傅友德选择起义,加入朱家军。   但他们两个的情况都比较特殊,不能一概而论。   事实上作为一支职业造反家带出来的队伍,天完的兵马相当有战斗力。毕竟弱鸡早就被淘汰了,这帮人都油滑狡诈,凶戾敢战,十足的悍勇之士。   他们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唯一一点,那就是不能低估他们的战斗力。   “从兵力对比上,我们的确处于弱势,但是陈友谅同样危机重重,劣势明显,首先最重要的,他两次噬主,人心不稳……丁将军他们已经投靠过来,另外诸如巴蜀明玉珍,只怕他未必会听从陈友谅调遣。”   张希孟话音刚落,傅友德就道:“张相,卑职经过巴蜀,明玉珍的确傲慢张狂,不能容人,我看他未必愿意被陈友谅摆布。”   “那是自然。”   丁普郎把话接了过来,“明玉珍这人心高气傲,当初他领兵独霸一方,调集重兵过去,逼迫着他,才愿意归附。对了,这个明玉珍,他目生重瞳,人人都说有霸王之相,偏偏他身高八尺,膂力过人,的确有楚霸王的勇猛,要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还真是霸王在世……”   丁普郎侃侃而谈,把明玉珍扒了底儿掉。   这位身高八尺有余,目生重瞳,有一次打仗,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他拔下箭矢,继续厮杀,部下无不拜伏……   就是不知道在拔箭的时候,他有没有把眼珠子给吞了!   “这么看明玉珍也是个枭雄之辈,陈友谅噬主夺权,明玉珍心中不服,怕是要背弃陈友谅,自立门户!”   朱元璋缓缓说道:“明玉珍据守巴蜀,虽然未必能牵扯陈友谅多少精力,但是缺了巴蜀的粮食,陈友谅兵马众多,没准还会成为负担……这算是他的一个弱点。”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主公,根据最新的消息,汤将军和刘学士他们,已经在五溪等地扯起队伍,兵马发展到了五万,不出意外,也可以牵制一部分陈友谅的兵马。”   张希孟提到了汤和跟刘伯温。   当初他们收拢了杨完者的苗兵,随后进行了改造。   汤和跟刘伯温不辞辛劳,带兵秘密前往五溪等地收拢苗兵,对付天完。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发展,他们已经积累了相当程度的力量。   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不必多说,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是大惊,“五溪,五溪的苗部,是,是咱们的人马?”   张希孟点头,“也不能说都是,毕竟那些苗部贵胄,还是愿意听陈友谅的。”   丁普郎张大嘴巴,半晌无言。   他在起义之前,就听到了很多次,说是苗兵又起来了,有一支苗兵很是能打,而且专门对付豪富大户,每次攻破山寨乡镇,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对于那些大户,则是毫不留情,动辄杀戮,随后平分家产,许多穷人都主动追随,声势越发壮大。   甚至有人提议,让丁普郎过去剿匪。   但是徐寿辉并没有答应。   这位天完大帝不愧是布贩出身,生意经修炼到了十八层,算盘珠噼里啪啦乱想。   那些苗部头人本就不愿意听他的号令,此时有人在他们背后闹,这帮人受不了,才会投靠过来。我要是帮你们剿匪成功,还不一脚把我踹开?   所以啊,就这么拖着吧!   大聪明徐寿辉给了汤和落地生根,发展壮大的机会,也算是给陈友谅挖了一個坑。   话说到了这里,其实还只是外面的疥癣之疾,陈友谅真正的麻烦还在内部。   “陈友谅投靠红巾很晚,又不是彭党中人,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两次噬主,夺得大位,并且改天完为大汉,自号汉王……除了他手下人之外,真心臣服陈友谅的人,只怕不多,他纵然兵多,也是人心涣散,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也就是说,他只能胜,不能败。一旦战败,就很可能瓦解冰消,一败涂地。”   张希孟依次点出了陈友谅的三大软肋,大家伙也都赞同。   在这次会议之前,丁普郎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就是要拉拢彭党老人。   只不过说得再多,分析得再精辟,也改不了陈友谅坐拥几十万人马,水陆两军,兵锋犀利的事实。   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交手,必须慎之又慎。   曾经有人认为俄国不过是一栋破房子,只要踢一脚,就会散架子……结果从屋子里冲出来的大汉,把小胡子按在地上摩擦不说,还顺道把祖宗龙兴之地的东普鲁士给抢走了。   一个奥地利落魄画家,把德国的起家宝地,奉送给俄国人……什么叫坑死人没商量啊!   同样的,也有一群昭和男儿,发动偷袭,珍珠港一声炮响,从此昭和男儿成了人家孝顺无比的好大儿。   虽然陈友谅不是那俩超级大国,但是也不容许随意犯错。   文武大员,悉数都在思索着对策。   过了良久,朱元璋突然缓缓道:“陈友谅此贼果决桀骜,志大气骄。如果拖延下去,比为心腹大患。因此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重创陈友谅,一战必胜!”   听到朱元璋的话,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真是好大的气魄!   大家伙最多盘算着怎么击败陈友谅,朱元璋就想着彻底消灭他了,这手笔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要不说怎么他能当吴王呢!   老朱却也不是乱说的,他斟酌道:“陈友谅军心不稳,力求速战。只要咱们能把他逼出来,让他远离老巢,主动出击。陈友谅必然会有破绽,到时候可以一击必杀!”   朱元璋信心满满,对着部下说道。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把陈友谅弄出来。   朱升思量道:“上位,能不能给陈友谅写一封战书?”   真是好高明的主意!   这是春秋战国的手段了吧?   朱升笑道:“主意虽然未必多高明,但是管用就行,这不是有张相在,请他挥动大笔,妙笔生花,不愁陈友谅不上钩啊!”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你老还怎瞧得起我!   靠着一封书信,休想把陈友谅弄出来。   不过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比如一套女装?   告诉陈友谅,你不出战,就是妇人,就是缩头乌龟……这一招诸葛武侯都用过,也算是激将法的终极手段了。   但是很可惜遇上了司马懿那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儿。   万一陈友谅也不上钩怎么办?   到底什么东西,能把陈友谅弄出来呢?   张希孟想了再三,竟然真的冒出了一个主意,“主公,给陈友谅送个帽子如何?”   “帽子?王帽?”朱元璋反问。   “是白色的帽子。”   “白色的帽子?”老朱还在糊涂,朱升却明白过来,笑道:“上位,如今陈友谅是汉王,戴上白帽子,可就是皇了。”   张希孟笑道:“枫林先生果然厉害,陈友谅想要称帝,就要过咱们这一关!”   老朱顿了顿,终于点头,“那好,就给他送去一顶白帽子……如果他接不住,自然有德者居之!” 第三百四十章 你也配号汉王?   朱元璋定下了决战大计……同时清点手下兵马,他从金陵带来的士兵,加上丁普郎和傅友德的旧部,差不多有十万之众,此外还有一万五千名水师。   这就是朱元璋的现有的阵容。   如果大军决战,朱元璋还能动员出十万人投入战斗,如果把时间缩短到一个月,还能追加五万人。   也就是,朱元璋的极限是二十五万人。   超过了这个数字,就要抽调防备张士诚的兵马,就要集中地方散落的士卒,降低对地方的控制。   总而言之,后患无穷。   这里面有个很无奈的事情,陈友谅因为肆无忌惮,不用在乎治下百姓生死,反而能在短期内,快速集中大军,做殊死一搏。   反而是朱元璋,由于处处把百姓放在前面,讲究爱惜民力,因此在爆兵的这件事上,束手束脚,不能放开蛮干。   而在这种两大集团进行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兵力优势能带来的巨大信心,甚至会影响最终旳结局。   大约就是因为相信优势在我,所以最终真的打了大胜仗。   所以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的内容,就是分散陈友谅的力量,争取战略优势。   不管是明玉珍,还是五溪的苗兵,都是这个思路,包括送去一顶白帽子,也是要打乱陈友谅的节奏……   而就在他们刚刚结束讨论,一份密信,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来信之人正是刘伯温。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信中内容,就迫不及待去见朱元璋了。   “主公,明玉珍果然发动了。”   老朱一喜,“怎么?”   “他派兵封锁夔门,切断和陈友谅的联系,并且追尊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建立庙宇,四时祭祀。他自号蜀王,还扬言要替徐寿辉报仇!”   老朱抓过信,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友谅噬主的后患果然来了,明玉珍在这时候,给他这一击,可不寻常!”   张希孟也颇为赞同……明玉珍实力雄厚,威望也高,进军巴蜀,战功赫赫。   哪怕他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也足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毕竟他代表了一个行省。   如今陈友谅只剩下两个行省的地盘,面对朱元璋的一个行省,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了。   “主公,刘士还提到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发展到了八万人,实力相当了得,但是他们缺少一些东西,还请主公慷慨赐予。”   老朱本以为那边能有三五万人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了八万,着实是了不得。   “吧,想要什么?是兵器,还是钱财,又或者是粮食,咱都给他们想办法!”老朱答应得很干脆。   奈何张希孟微微摇头,竟然全都不是。   刘伯温写信,要的是罪行的文章,要的是印刷造纸的工匠,要的是能教读书识字的文人!   “主公,他们了,兵器可以自己造,可以缴获,粮食也能自己种,还可以从陈友谅手里抢……唯独文章书籍,教书先生,他们变不出来,也抢不了。他们最需要人手,去把道理讲清楚,把苗民的斗志动员出来。”   朱元璋忍不住错愕,彼此相隔千里,处在交战的前沿,他们不要兵器,不要粮食,竟然要文章,要教书先生……听起来似乎有点荒唐,但是仔细想想,却也震撼。   兵器和粮食,都能解决。   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起兵反抗的理由,就是改变千年命运的纲领……从均分田亩开始,到华夏重兴,再到十六字的戒石教诲……在这段时间里,张希孟已经极大完善了整个思想主张,越发逻辑缜密,内容丰富。   当初汤和和刘伯温他们,选择千里迢迢,前往苗部,就是怀揣着理想,心中热血涌动,才义无反顾出发。   尤其是刘伯温,以文弱之躯,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不计生死……就是想真正为了恢复中华做出贡献,弥补半生侍元的过错。   他们现在所出的地方,十分偏僻,能得到外界的东西不多,便是张希孟的最新文章,也不够完整。   这样刘伯温如何能忍?   别的都能通过打仗缴获,唯独这个不行。   不光是他期盼着,还有不少开始读书识字的苗族少年,他们也急需这些东西……读书识字,为的就是明白道理,而张相的这些文章,就代表着至理。   朱元璋心中感叹,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先生给自己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正因为张希孟的存在,因为这一整套主张,才让他脱胎换骨,和陈友谅、张士诚之流,彻底区分开。   当然了,就算有好的主张,没人愿意执行,那也是不行的。   甚至可以,只有落实下去的主张,才有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看,张希孟和朱元璋是互相成全。   我给你理想,你帮我实现。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朱元璋果断答应了刘伯温的请求,准备派遣一批读书人过去。   消息传下去,很快就有人主动响应。   高启、张羽、徐贲,这几個著名的才子,都愿意主动前往。   另外又准备了几十个木箱,里面堆满了书籍文章。   而且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这边又征调一批造纸印刷的工匠,也随着同过去,把文化送入苗寨。   值得一提,高启等人准备出发,去传经布道。   另一个年轻人却选择了一项更危险的事情,那就是前往江州,面见陈友谅,把这顶白帽子给他送过去。   这个年轻人身形高大,形如病虎。   正是姚广孝。   “果然是少年虎胆,只不过你的身份还是太低了。如果你不怕死,可愿意跟着老夫前往?”   姚广孝大为惊讶,因为话的人正是朱升!   这老爷子一把年纪,德高望重,哪怕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对他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没事去见陈友谅干什么啊?   那家伙两次噬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万一对老大人不利,岂不是一大损失?   朱升看出了姚广孝的迟疑,忍不住笑道:“正因为老夫一把年纪,才没有什么用了。有张相辅佐上位,不会出什么纰漏。老夫正好去瞧瞧陈友谅,看看这家伙到底配不配当上位的对手?”   姚广孝再三迟疑,只能道:“晚生不认为老大人该去见陈友谅,但是晚生却是不怕。”   “那就好!”   朱升大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久后你必然为栋梁之才,辅弼君王,出将入相,也不在话下!”   朱升去见了朱元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的,竟然真的得到了老朱的认可,就这样,朱升携带着礼物,在姚广孝的保护之下,离开铜陵,坐着船,直奔江州。   朱升很顺利见到了陈友谅。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朱升代表的是一个和陈友谅势均力敌,等量齐观的对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耍弄傲娇,半点价值也没有。   “孤即位汉王,汉人之王……相比之下,朱元璋只敢称吴王,是不是太过胆小了?”陈友谅笑着问道。   朱升淡然一笑,“汉王殿下,您定国号为汉,果然是大勇之举……中原百姓,以汉人自居。四百年大汉天下,留给后世子孙,太多的东西。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横扫大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两汉武功之盛,高山仰止,五体投地。明犯强汉,虽远必诛,铮铮铁骨,耿耿丹心,这才是大汉气象。”   朱升目视着陈友谅,笑道:“汉王以此为号,想必也有和两汉争雄之意吧?”   陈友谅怔了怔,他定国号为汉,都没有想的这么多,这个老头儿,还挺会话的。陈友谅突然大笑道:“不愧是枫林先生,孤早就听你的大名了。”   朱升淡然一笑,“多谢汉王夸奖。老朽却还有一些疑问。既然殿下以大汉为号,可有什么恢复汉家河山之举?”   陈友谅不免惊讶。   朱升继续道:“大汉有虽远必诛的霸气,如今中原沦陷百年,社稷化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啊!汉王殿下,既然号为汉人之王,可有拯救黎民之心,匡扶苍生之念?”   朱升目光迥然,盯着陈友谅,不紧不慢道:“我家吴王已经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纲领。并且和刘福通结盟,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北伐,驱逐逆元。汉王以为我家上位胆小,不如汉王,那老朽倒要请教,汉王打算如何超越我家上位?”   陈友谅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论起比拼格局,由于张希孟的存在,其他所有势力加起来,也赶不上老朱的脚指头。   陈友谅号为汉王,以为能占便宜,却不想让朱升抓到了把柄,几句话就把他逼到了很尴尬的地方。   你有什么作为?   陈友谅有些语塞,一旁的泼张张必先急了,冷笑道:“那些都是没用的,靠着漂亮话,就能打胜仗,还要手里的刀剑干什么?让朱元璋把脖子洗干净了,我们立刻出兵,灭了朱元璋,而后挥师北伐,一统天下。这皇帝蒙古人做得,我们汉王如何做不得?”   朱升忍不住哂笑,果然是匹夫之辈!   他索性不再废话,只是让姚广孝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   “这里有一顶白帽,戴在头上,汉王变汉皇……殿下,你自己思量吧,就凭你现在的种种作为,可能君临天下?当得起汉王尊号吗?”朱升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蔑视着陈友谅。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这是一个关于格局的故事   夜深人静,烛火点点。   王宫之中,亮如白昼。   今天的汉王殿下并没宣召美人侍寝,他只是呆呆坐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一顶白色的十二旒冕。   咕嘟,咽下一口吐沫,寂静的宫殿之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一顶帽子,竟然比万千美人都要风姿绰约,流光溢彩……看着看着,又有口水流了下来。   陈友谅和朱元璋不一样,两个人虽然都出身不好,都有那么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劲儿,但是朱元璋这人讲究稳步前进,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周全。   而陈友谅则是那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什么驱逐胡虏,甚至再造华夏,第三次复兴……这些东西朱元璋能听得进去,并且身体力行。   但是陈友谅只会嗤之以鼻……什么狗屁玩意,老子就要当皇帝,谁拦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什么议论,什么人心,都是狗屁!   只要老子杀伐果决,足够强悍,下面人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倪文俊和徐寿辉都死了,天完也变成了汉国,接下来就是汉王变汉帝,君临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朱元璋送来的这顶白帽子,着实是打在了陈友谅的要害上。   要说朱元璋有什么打算,陈友谅会不清楚吗?   无非是要把自己放到火上烤,玩捧杀的那一套罢了。   但是对不起,陈友谅这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汉王,汉帝,我自为之!   谁拦在老子前面,弄死就是!   陈友谅思量再三,突然发现,需要弄死的人,还真有点多啊!   首先就是朱元璋,这位华夏吴王霸占了淮西和浙江行省旳大部分,又在铜陵大败倪文俊,还夺取了洪都,将大半个鄱阳湖收入囊中。   如今更是送来了一顶白帽,看自己敢不敢接?   不灭朱元璋,如何称帝?   除了朱元璋之外,就是邹普胜和赵普胜这帮老东西,他们仗着资历,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处处和自己对着干,不除掉这些彭党老人,休想坐稳龙椅。   先除内忧,再灭外患,一统江南,北伐中原……这天下早晚都要姓陈!   陈友谅足足思考了一夜,登临龙椅,君临天下的雄心,已经不可抑制。   而就在这时候,张定边回到了江州,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太师赵普胜。   张定边果然不负陈友谅之托,把这位请来了。   “老朽拜见汉王……”赵普胜一见面,就要给陈友谅跪下。   陈友谅慌忙伸手,将赵普胜拉了起来。   “老太师,你这是折煞晚辈了,无论如何,您老都是掌朝太师,百官之首,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离不开老太师啊!”   陈友谅一顿嘘寒问暖,却没有让赵普胜安心多少,去年杀倪文俊,今年杀徐寿辉,两年弑二主,这个后劲儿着实太大了,换成谁也扛不住啊!   “汉王,老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真的没有本事管什么事情了,若是汉王心疼老臣,就让老臣告老还乡吧!”   想走?   陈友谅眉头挑动,心中不悦,这老东西是真的不知道好歹,竟然不愿意给我做事,简直岂有此理!   “太师,如今国事如麻,内忧外患,朱重八这个东西耀武扬威,竟然给我送来了一顶白帽子,问我敢不敢接?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怔了怔,只能咧嘴道:“汉王戴上白帽子,这是劝进啊!朱元璋自己不敢称帝,反而鼓动汉王称帝,我看,我看他未必是什么好心思?”   陈友谅哈哈一笑,“朱元璋这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酸腐儒生的鬼把戏,惯会耍弄手段,刁买人心。不过依本王来看,他也是自作聪明。这汉帝孤自为之,登基之后,立刻调动兵马,直取金陵,灭了朱元璋……老太师以为如何?”   赵普胜沉吟不语,目光略微呆滞。   他很清楚朱家军的实力,那边万众一心,铁板一块,绝不好对付。   如果贸然用兵,只怕会损失惨重,倪文俊的教训还不够惨重吗?   赵普胜下意识抬头,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当他看到陈友谅阴翳的面孔,赵普胜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一切全凭汉王做主,老臣没有别的看法。”   陈友谅看了看赵普胜,过了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太师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赵普胜告辞退走,陈友谅看着他的背影,立刻冷哼道:“派二百人,把这个老东西看管起来。”   张定边愕然,他拍着胸脯,把赵普胜送过来,陈友谅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汉王,老太师德高望重,要安抚人心,不可对他无礼啊!”   陈友谅呵呵一笑,“孤知道,就算看着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只要这老东西不起歹念,不想投靠朱重八,我大可以让他安然终老,衣食无忧。对了,你这几年征战沙场,立功颇多,从今往后,你就是孤的太尉,替孤掌军!”   陈友谅扶着张定边的脊背,感慨道:“孤听闻朱重八身边有个年轻人,叫什么张希孟,被他视作心腹股肱……一个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个乱世,连自保的本钱都没有。朱重八倚重这样的小崽子,如何能一扫六合!定边,你是个猛士,待到孤打下天下,我们君臣同享天下,岂不快哉?”   ……   从陈友谅这里出来,张定边,应该叫张太尉了,他似乎没有多少喜悦……太尉,貌似是個很大的官。   可陈友谅的太尉,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就好像一张口我管着上千人,再一问具体是哪个行业,结果回答是群主!   这就尴尬了。   朱元璋那边,早就理顺了这些事情,别说高高在上的宰相尚书,就算是下面普通的小吏,也很清楚要做什么……若非如此,高启、张羽、徐贲,这些名满吴地的大才子,为什么愿意不辞劳苦,前往苗部,去当教书先生,去宣扬张希孟的主张?   纵观几千年的历史,最强悍的两股力量,一个是拿起武器的农民,一个是有了理想的读书人……他们结合在一起,足以改天换地,重塑乾坤!   反观陈友谅的太尉,能有什么差别吗?   似乎是权力大了,地位高了,但依旧摆脱不了家臣的命运。   最最关键,这个太尉,又能当多久呢?   张定边唉声叹气,他也说不好什么,总觉得陈友谅这么下去不行,但他也说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没有法子,只能憋着吧!   而在另一边,朱升正在和姚广孝下棋。   这个病虎一般的年轻人,让朱升惊叹不已,棋力之高,算计之精,连自己都比不上,半个时辰之后,朱升只能扔了手里的白棋认输。   “你很不错,老夫正缺一个弟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姚广孝低着头,心微微一动,竟然有些诧异。   他追随着高启等人过来,被安排在了朱英的少年营,从本心讲,姚广孝是想追随张希孟的。   但是张希孟眼下除了有个世子朱标之外,并无其他门人,似乎张希孟也不热衷这个。   笑话,如果张希孟能选择,他连小朱都不想要。   咱张夫子,放眼天下,尽是门人。   我又何必收几个徒弟,搞门户之见,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格局,还是格局啊!   除了张希孟之外,像李善长、朱升、甚至是宋濂等人,都希望物色一个衣钵传人,也不为别的,以后他们致仕了,留下来的东西,有人能帮着维护,免得被篡改面目全非。   姚广孝主动出使陈友谅,这是勇,朱升观察一路,发现他才情也是一流的。   足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你跟我当徒弟,不算亏的。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敢来见陈友谅?别的不说了,在江西,在湖广,也有不少我的好友门人,等上位击败了陈友谅,一统这些地方,他们也要入朝为官的。”   姚广孝微微沉吟,朱家军这帮人都什么毛病啊?胜负还没有分,就想着收拢江西、湖广的人才,为我所用了,你们就这么看不起陈友谅吗?   “老大人,你是担心他们没有出路?”   朱升微微一笑,“老夫是不想未来的朝堂,只是淮西和浙东人的天下……新的国朝,要囊括八方,兼收四海,总揽天下英才,这才是上国气象,华夏乾坤!”   姚广孝大为惊讶,他认真望着朱升,也被此老的格局震撼到了。   他沉吟良久,郑重起身,深深一躬,“晚生愿意聆听前辈教诲,只是师徒门户,似乎不算什么好东西,恕晚生不能接受。”   朱升看了看他,忍不住大笑,“想当初老夫也是如你一般,棱角分明啊!”   姚广孝一喜,哪知道朱升继续道:“可我在元廷,蹉跎几十年,一事无成,还是侥幸遇到了上位,才有今天。”   姚广孝怔了半晌,咬着牙齿道:“请老大人放心,新朝不会和大元一样!”   朱升眉头耸动,想告诫这年轻人几句,可转念一想,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要是早早没了棱角,又如何能成大事?   想到这里,朱升反而笑了,他让姚广孝看了看四周,这才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姚广孝。   “瞧瞧吧!”   姚广孝接在手里,写信的人向朱升讲:枫林先生,我们这些人还是愿意归附吴王的,等大军打过来,万万不要杀戮,不要牵连无辜。我们这些人都愿意为了治理江西之地,略尽绵力。   朱升笑道:“你怎么看?”   姚广孝微微摇头,“我以为能给老大人写信的,必定多为豪强,他们不过是两面下注,还想保住自家富贵罢了。但我想来,不管是主公,还是张相,都不会答应的。这些消息,最多算是陈友谅治下人心不稳,却是不能说他们愿意给我们做事,更不能依靠这些人。”   “哈哈哈!”   朱升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想办法吧这些消息散布出去,让陈友谅替咱们除掉这些三心二意的东西吧!”   姚广孝吓得不轻,“枫林先生,这,这可都是你的门人子弟啊!”   朱升笑呵呵道:“你以为给我当门人弟子是什么好事吗?对这些摇摆不定的东西,老夫只会果断清理门户!”   姚广孝再度愕然,他感觉自己躲过了一劫似的,只能匆匆下去……   士绅地主,并不可信。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叫做张子明的年轻人,正在向安庆赶去……他是丁普郎的部下,因为卷入了窝藏妇人的案子,成为了那四百个被逐出军营的士卒。   最初他也选择了跟大家一样,去战俘营做苦役。   争取在三年之后,分到一块土地,老老实实,做他的小农民。   可张子明不甘心,他出身贫苦,在军中也算是作战勇敢,这次被卷入,纯粹是因为喝多了,把同伴拉过来,结果失去了留在军中的机会.   不过他并不恨朱家军,相反,他觉得这才是执法严明,王者之师。但是既然落到了战俘营,就失去了成为朱家军的机会。   他是不甘心的!   返回安庆老家,联络好兄弟,大闹一场,替吴王把安庆拿到手,到了那时候,不愁朱家军不要我,哪怕当个大头兵也好,毕竟能拿到两倍的土地!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   你说他有格局吧?   他为了两倍土地,去谋夺一座城池!(阅读时,注意语气变化)   张子明气喘吁吁,随着卖柴的人群,匆匆进入安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人夺一城   张子明单知道要从战俘营爬回朱家军,需要立大功,拿下重镇安庆,绝对是天大功劳,足以让他变成一名普通的士兵。   但是要怎么拿下安庆,张子明还有想法。   他只能寻找自己昔日的同伴,军中的袍泽,另外他还搜罗一切可能帮忙的力量……比如一位因为兵荒马乱失去生活来源的算命先生,一个被霸占庙宇,只能流落街头的和尚,还有个被偷了二胡的江湖艺人。   有了这几位卧龙凤雏之后,张子明觉得自己离着夺取安庆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大人是什么身份?又有吴王旨意?”算命先生翻着眼皮,好奇问道。   张子明同样翻了翻眼皮,他要怎么呢?   “我是吴王钦差,奉,奉张相命令,前来联络义士,共襄盛举。”   张子明斟酌着道,他纯粹是拉大旗作虎皮,这话的时候,心都在砰砰乱跳,他哪见过朱元璋啊?   张希孟倒是见过,可那时候他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就听着张相侃侃而谈,连张相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稍微有点脑子的,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可问题是这几位要是有脑子,能下场这么惨吗?   一听是吴王派来旳人,这几个货都高兴起来了,吴王好啊,爱惜百姓,给大家伙分田,可比狗日的天完强多了。   算命先生感叹着,他听到的东西不少,就是以前胆子小,不敢过去。现在想过去,又没有盘缠。   如果能在安庆点一把火,把朱家军吸引过来,岂不是省了盘缠?   算命先生跟大和尚聊了两句,和尚就道:“贫僧倒是知道城里的一些大户,过去他们都去我们的寺庙烧香。谁知道这帮东西非贫僧庙里没有供奉弥勒,就把庙给抢走了,简直是禽兽畜生!贫僧愿意联络他们,让他们出钱出力出人……可,可贫僧嘴笨,怕是不行。”   这时候那个艺人仗着胆子道:“我,我去吧!戏文上劝降的话,我滚瓜熟。就是我穿得太寒碜了,能不能给我弄身新衣裳?”   他委屈巴巴看着张子明。   张子明心我还是老母猪赶大集,家里外头一身皮……哪有多余的衣服给你!   “你,你就自己是乔装改扮的,人家只会你扮相好,做事认真!”   唱戏的懵了,还能这样?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试试吧!   这三位仗着胆子出动了……张子明转头又把几个在军中的朋友请来了。   他狠了狠心,买了个大猪头,找了个地方,炖着猪头肉,跟几个朋友聊天,张子明现在手上一文钱都没有,仅有的一点钱,也都买了猪头。   他又是一个人,威逼利诱是都不行了,只能跟他们聊吧!   可偏偏张子明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这事怎么看都不可能,项目眼看就要黄了……谁知道这几位凑在一起,没用张子明什么,他们自己就骂开了。   陈友谅这個孙子,真是不当人子。   你宰了狗皇帝,自己当汉王,我们不在乎,好歹把赏银发下来,你吃肉,也给我们喝点汤吧?   半点好处都没有,这日子谁能受得了?   他们纷纷抱怨,其实这帮人也都清楚,之所以没有发赏银,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曾经隶属赵普胜,并不是陈友谅的嫡系。   一群杂牌军,还指望有什么好待遇吗?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赏银没了,也就算了。可是赵太师被弄走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万一陈友谅把赵普胜也给杀了,那他们可就没有好下场了。   张子明听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几个人的担忧,他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跟几个人讲,一起投靠朱家军吧!   令人讶异的是这几个人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认真告诉张子明,他们也有家人,而且听朱家军的军纪太严格,未必会要他们。   张子明见他们没有立刻反驳,便鼓足了勇气,把自己的想法了出来……咱们把安庆打下来就是了。   几个人都懵了,就咱们这几头烂蒜,还能打下来安庆?别开玩笑了!   “张老弟,也不要多,你能弄来二百人就行,我们就跟你干了!”   “二百人?怎么弄?”张子明好奇问道。   “还能怎么办?你能弄到钱粮不?一句话,你要是能弄到一千两银子,我们就有办法,拉来一二百人。姓陈的不给赏银,谁给钱我们跟谁干!”   张子明用力点头,算是记下了。   奈何他手上一文钱也没有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几位卧龙凤雏不管,猪头肉熟了,他们立刻化身干饭人,亲痛仇快般,疯狂干饭,没多大一会儿,把一颗猪头都给吃得差不多了。   还有人把头骨砸碎,抱着喝猪脑子,一抹嘴上的油,乐颠颠走了。   又过了一阵子,三人组回来了,算命的告诉张子明,人家大户倒是愿意帮忙,毕竟从天完到大汉,这帮东西变本加厉,不停盘剥,大家伙都快活不下去了。   可问题是你们是朱家军派来的,这也不行啊!   你们好歹拿点证据出来,你们不是想里应外合吗?   很好办,能拉来几百人,让我们瞧瞧你们的实力,有了足够的本钱,我们出粮,出钱,出什么都行。   听完这仨人的话,张子明都自闭了。   那边要我出钱,他们才能出人,这边要我出人,才肯出人……老子要是有人有钱,我直接打进来多好啊!   还用这么费劲吗?   我不过是想多弄点田,怎么就这么难?   张子明急得转圈,这时候那三位卧龙凤雏幼麟,全都肚子咕噜噜叫了。   跑了这么长时间,嘴皮子都磨破了,给口吃的吧!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张子明再度无语,他的项目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他管我要人,他管我要钱……我,我有主意了!   情急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张子明还真憋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告诉这仨人,去跟大户们讲,很快他们就能看到朱家军的兵……实话告诉他们,安庆城里,全都是朱家军的人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不能直接过去,就在他们周围的路上过去,每个人手臂上都绑着布条,你们自己数,看看有多少人,不就行了!   仨人点头,他们愿意去,可问题是肚子太饿了。   “先让我们吃饱吧,吃饱饭了,再过去!”   “呸!”张子明狠狠啐了他们一口,“想什么呢?一点事情没办妥,就想吃饭?先去干活,立了功回来,每人一条羊腿,办不成,就都扔到长江喂鱼!”   在张子明的重拳出击之下,仨人骂骂咧咧走了。   回过头,张子明又急忙去找自己的那帮好朋友……快出来吧,想要钱不是吗?每个人胳膊上绑一条白布,在街上走一圈,回头过来领钱!   逻辑,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闭环。   张子明的几位损友,还真就拉出了一帮人,没有一百,只有八十多。   又一个难题摆在了面前,活人不能让尿渴死,该整活儿了!   张子明让人告诉那几个大户,由于是不同军营,需要调兵……结果就是一队八十人过去,很快就又来八十个人,再来八十人。   由于这是夜晚,又离着相当距离,一时牙看不清楚模样,只能大约点人数……乖乖,这安庆城中,竟然有好几百朱家军了,这还了得!   真的该出点力气了,不然朱家军杀进来,大家伙可没有好下场。   于是,张子明手里有了钱粮……于是八十人就真的变成了好几百人。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更爆炸的消息传来了,太师赵普胜被汉王囚禁,不日就要尽数诛杀太师旧部!   这下子可真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陈友谅终于尝到了噬主的滋味。   到底人毕竟不是工具,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想法心思……陈友谅连续噬主,却不能收拢人心,化解矛盾,取得下面士兵的支持。   自然而然,谣言四起,什么离谱儿的话,都有人相信。   而就在这时候,安庆城中,一个流言传开了,据吴王的钦差进来了,正在联络义士,准备举事。   这个义士可太厉害了!   有人他是个算命的先生,有人他是个僧人,还有人他是个落魄的江湖艺人,是个变戏法的。   这么多身份,到底哪个是真的?   众人大惑不解,这时候有大聪明站了出来,这几个人都是真的!   你们听过没有?   朱家军的第一好汉吴爷!   人家平时就是唱戏的,他进大都都跟自家后花园似的,小小的安庆,不值一提。   吴爷来了,安庆保不住了。   赶快投降吧,不然吴爷开了杀戒,谁都活不了!   流言蜚语,越传越神,   张子明手下的士兵竟然越来越多,很快突破了一千人……这么怎么办吧?   不行动也不行了。   张子明只能赶鸭子上架,他在掌灯时分,聚集了一群人,就在土地庙的空地上,发表了演。   “百姓们苦不堪言,你们的家人也是一样吧?在和五溪苗兵作战的袍泽,他们的姐妹被人卖去青楼;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田种,他们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大家听我,吴王大人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事实上了,诛杀贼兵,迎接吴王进城,我们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家里等着粮食!”   “我命令……出发!”   张子明用尽力气,嘶吼出最后两个字。他的这番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这两三百人都被他鼓动起来了。   没错!   我们受苦挨饿,没有俸禄,吃不饱饭,陈友谅这个逆贼,还跟着他混什么?   反了!   大家伙叫嚷着,簇拥张子明,杀出了土地庙……他们往前走,不断有人汇聚进来,很快兵马突破了一千五百人!   张子明脑子都是空白的,他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只能本能地举起刀,对准了知府衙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要当亡国之君   张子明努力咽了口吐沫,又把冲到嗓子眼的心按下去,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喊出了一个字。   “杀!”   这一个字喊出去之后,士兵们涌向了知府衙门,张子明却是虚脱了似的,险些坐在地上,幸好用刀撑住了身体,才没有倒下去。   成了吗?   或许吧!   他都有点迷茫了,双倍土地貌似能到手了,只不过承担的风险真有点大啊?   等以后成了亲,有了娃,一定要告诉他,这点田是你爹拼了老命弄来的,可一定要百倍珍惜,再也不许把土地弄丢了,这是咱们家的根啊!   张子明思前想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还没有跟吴王报捷呢!   万一吴王不知道,岂不是白忙活了!   可问题是让谁去呢?   自己去?   貌似不行!   那就只有让那几个卧龙凤雏过去了……可问题是自己假冒钦差,是会被先追究欺君之罪,还是奖励自己土地呢?   张子明再度凌乱了,别不给土地,反而丢了脑袋,那可就亏大了!   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太长时间,因为道理很简单,安庆乱成一团,他这身份也骗不了多久,一旦没有朱家军背书,光是城里的这帮人就能把他撕碎了,保证要多惨有多惨。   张子明找了一个军中袍泽,把事情跟他了,有把那个算命先生叫来,让他们俩个尽快去铜陵,求见吴王,见不到吴王,也要见张相。   总而言之,快点过来人接收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能骗到什么时候了?   安庆可是长江之上的军事重镇,位置十分重要,城中又是天完的老兵,十分精锐……换成谁也想不到,居然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人拿下。   消息传到了铜陵的张希孟耳朵里,也传到了江州的陈友谅耳朵里。   张希孟旳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没准是陈友谅诱敌深入的诡计,千万不能相信!   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张希孟的素质,他虽然一万个不信,但还是让拱卫司核实,结果在半天之后,从战俘营那里传来消息,一个叫张子明的士兵,的确偷偷跑了。   随后又找来几个认识张子明的,他们跟安庆来的张子明的朋友当面对质……大家伙见面之后,果断认出来了。   毕竟大家伙都是彭党老人,曾经还一起打过仗,确认了身份之后,张子明的事迹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帮战俘营的士兵都傻了。   我的老天啊!   张子明这孙子竟然只身一人,拿下了安庆。   这家伙比吴大头还厉害啊!   果然现实永远比戏文离谱!   早知道如此,咱们也跟着过去,夺下安庆的大功,怎么也能分一半啊!现在什么都晚了,他们还要在战俘营服苦役,直到出去的一天。   张子明这货大约是能一飞冲天了吧!   但愿他当了大官,掌了大权,还能记得一起找女人的好兄弟,到时候一定别忘了大家伙……   这帮人唏嘘感叹,张希孟却也是目瞪口呆。   尽管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总有硬核狠人,足以让他破防,这個张子明简直神了!不过张希孟想起来,似乎在原本的鄱阳湖大战之时,也有个叫张子明的狠人,用自己的一条命,传递消息,坚定了朱文正守城的决心。   战后老朱追封张子明为忠节侯。   倘若真是这家伙,那只能老天偏爱忠义之人。   在确定了安庆的事情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抢占安庆,并且以安庆为依托,和陈友谅较量一番。   按照原本的设想,其实是打算一战定乾坤,重创陈友谅的势力。   但是不可否认,这么干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有多少信心,一下子押上全部本钱,都是需要极大勇气,承受巨大压力。   既然在安庆那里,抢到了先手,那就围绕着安庆,打一场战斗,先削弱陈友谅的势力,积累胜算,然后逐步削弱对手,制造最有利的决战时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朱元璋和张希孟来,虽然要重新排兵布阵,调动资源,调整方案,麻烦事一大堆,但毕竟还是快乐远多余痛苦,累点就累点吧!   如果让陈友谅知道这俩人的想法,保证掐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你们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子的安庆,辛辛苦苦夺来的城市,就这么没了!   到底是谁,谁抢走了安庆?   陈友谅气急败坏,立刻叫来了张必先和张定边,听到安庆丢了,张定边也吓傻了。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为了安庆,跟朱家军血战一场,虽然他打赢了,但对方也绝不能小觑,是个猛人!   辛辛苦苦得来的安庆,拱手让人,真是心疼。   张定边还在思量,张必先已经迫不及待,大声嚷嚷起来。   “殿下,驻守安庆的,都是老东西赵普胜的旧部,他们跟汉王就不是一条心,必定是有人主动投靠了朱元璋,出卖了安庆,汉王可不能姑息养奸!”   张必先一下子就把矛头对准了赵普胜,陈友谅同样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里应外合,安庆绝对不能丢,彭党老人又不服他,他们出卖安庆,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相比起一个想要从军,多得一份田地的小兵,靠着坑蒙拐骗,满嘴胡,弄下一座城池;出现内鬼,双手奉送城池这种法,更让人容易接受多了。   其实这就是很多历史事件的有趣之处。   后人看史料,总想总结出一些规律来。   就算总结不出来,也试图给种种历史事件,一个能够接受的动机……然后经典的阴谋论就来了。   这倒不是历史没有阴谋,恰恰相反,历史遍地都是阴谋,但问题是把什么事情,都简单解读为集团冲突,文官和皇权的斗争,未免就显得太过偷懒了。   就像是朱家军这种,情况比较单纯的官场上,张希孟和李善长各有自己的一摊,次一级朱升这种人物,也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杨元杲,杨宪,汪广洋,乃至宋濂等人,全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并不会百分百服从命令,更不会不计一切代价,老老实实做两位宰相的鹰犬。   朱家军如此,天完这边,那就更加明显了。   陈友谅单知道赵普胜跟他作对,却不知道赵普胜对天完还有很深的眷恋,不愿意放弃自己出过力,流过血,打下来的基业。   所以他很容易跟着张定边过来了。   赵普胜如此,他的旧部将领就未必了,这帮人也不乏想要追随陈友谅,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而在将领之下,普通的士卒,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只想活着,不管是陈友谅,还是朱元璋,谁能给他们更好的条件,他们就愿意投靠过去。   一件事情,经过这么多层,每一层的人,都按照自己的利益,适当扭曲篡改……一条命令,又能落实几分?   陈友谅显然忽略了这些事情,或者他根本不愿意往这边想……反正都是赵普胜的锅,他正要除掉老匹夫,他自己露出了马脚,可就别怪俺不客气了。   “去把赵普胜带过来!”陈友谅吩咐道。   张必先一跃而起,就准备行动,张定边却是急忙拦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要包庇老匹夫?”   张定边只是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张必先,而是扭头对陈友谅道:“殿下,赵太师既然愿意辅佐殿下,他就不会授意手下人投降。安庆那边是出事了,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夺回安庆,还要防备朱元璋捡便宜。至于赵太师的事情,能不能缓一缓,等查清楚再行发落?”   陈友谅眉头动了动,微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慈不掌兵,安庆丢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吧?”   “那,那也不好用太师的性命,来给人交代啊?殿下……”张定边还想劝。   奈何陈友谅听不下去了,“太尉,孤不是因为安庆这一件事生气……先是小孤山,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靠了朱元璋,如今又来了一个安庆。彭党中人,瞧不起孤,宁愿给朱重八当鹰犬走狗,也不愿意当孤的臣子!”   陈友谅越越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孤对他们恩遇有加,把太师,丞相的高位留给他们,结果他们还是不满意,不领情,不知道心怀感激……好啊!既然他们不识抬举,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赵普胜,这个老匹夫,我必杀之!”   陈友谅恶狠狠道:“张必先,你去把老匹夫的头拿来给我!”   张必先连忙答应,乐颠颠下去了。   陈友谅又扭头对张定边道:“太尉见不得这个,你就先退下去吧!我们和朱重八的决战在即,到时候还要仰赖太尉的神勇,你自己琢磨打仗也就是了。”   张定边瞠目结舌,终归无言。   如此肆无忌惮杀戮,先是弑君,随后又杀重臣,汉王这是打算把江山奉送给朱元璋吗?   陈友谅啊,你怎么坐上宝座,整个人都变了?   相比起张定边的烦躁,赵普胜倒是安详多了。   “我死在眼前,没什么好的,只求汉王别糟蹋了彭祖师留下的这份基业!不要当亡国之君!”   张必先哈哈大笑,“老匹夫,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张必先手起刀落,斩杀赵普胜,随后竟然又冲到了后院,将赵普胜的家眷悉数杀死……灭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丧子   “回禀汉王,臣已经将老匹夫全家尽数诛杀!“   张必先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兴匆匆复命。   陈友谅也是一怔,他的确要杀赵普胜,但是却没有想诛杀赵普胜全家,这就太过了。   “你,你又是何必!”陈友谅微微责备。   张必先愕然少许,随即道:“殿下,老匹夫爪牙亲信太多,不杀光了,唯恐会逃出去,投靠朱重八!斩草除根啊!”   陈友谅沉吟不语,这话就说得太放屁了,赵普胜死了,家人又有什么用?但陈友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能杀倪文俊和徐寿辉,还屠灭满门,下面的人就会有样学样。而且张必先这些人未尝不垂涎太师位置。   屠戮赵普胜的满门,再杀旧部,然后才能空出足够的位置。   你汉王高升一步,下面人也该分到好处才行。   这种血淋淋,山贼野兽的法则,正是陈友谅所信奉的。   沉默良久,陈友谅这才道:“这事情就算了,还有一个人,要你去办,切莫胡来!"   张必先满口答应,笑嘻嘻道:“汉王,你说的可是丞相邹普胜?“   陈友谅没有反驳,而是道:“他当初算是力主让徐寿辉登基的人之一,如今尚在汉阳,你把他看管起来。随便避一避风头,张太尉知道了,怕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张必先略微思索,就急忙道:“多谢汉王庇护,臣,臣这就走了。”   他刚要走,就听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嚷嚷着,太尉张定边来了。   陈友谅急忙给张必先使眼色,让他从后面跑。   张必先急忙逃跑,,他刚走,张定边就眼圈泛红,直接冲了进来。   一见陈友谅,张定边就怒冲冲道:“张必先那个贼呢?他,他为什么要屠戮赵太师满门?“   连问了两边,陈友谅都不言语。   张定边向四处看,到底找不到张必先,他就知道是陈友谅庇护了他,便忍不住痛心疾首,“汉王殿下,天完立国称帝最早,又占据湖广江西,得长江之便,   天时地利齐备,若是能上下和睦,人心归一,横扫天下,一统寰宇,指日可待。汉王又何必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啊!“   陈友谅默默盯着张定边,过了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非是我不想网开一面,   奈何上上下下,谁又能准许我网开一面?”   张定边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汉王,谁敢逼迫你?难不成是张必先那个贼?”   “是你!"   陈友谅突然瞪圆了眼睛,怒吼道:“张定边,你我虽然是君臣,但早年结拜兄弟,我视你为手足,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赵普胜,邹普胜等人,决然没法并立天下,不除掉他们,我又如何能坐稳宝座?我坐不稳,你们的荣华富贵从哪里来?“   张定边愕然片刻,赌气道:“我,我可以不要这个太尉!“   气氛骤然尴尬起来,张定边也有些后悔,他的确是被气糊涂了。   本来他就反对随随便便杀赵普胜,结果不但杀了赵普胜,还灭了他的满门,简直是毫无道理。   一气之下,张定边才来找张必先算账,也是闹给陈友谅看。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和陈友谅闹翻,事实上两个人是多年的好友,关系密切,也真的不会轻易闹翻。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张定边扛不住了,躬身道:“臣放肆了,请汉王治罪。“   这时候陈友谅站起身,竟然走到了张定边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感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可是在这个乱世,狠不下心,不愿杀人,是活不下去的。你以为朱元璋就不杀人吗?你错了,他杀的比我还多。从淮西到金陵,从金陵到浙东,多少豪门大户,都被他逼得家破人亡。“   张定边愕然,这是一样的吗?   还没等他反问,陈友谅就冷笑道:“或许你还不知道,打算投降过来,掀翻朱元璋的如过江之鲫。丁普郎和傅友德呵呵,在朱元璋的手下,未必没有这样的人!”   张定边吃惊非小,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友谅?   “汉王殿下,竟,竟有人愿意投靠?”   张必先说完之后,也觉得语气不对,难道陈友谅是一坨翔不成?连投靠的价值都没有?   好在陈友谅也没追究他的失言,只是淡淡道:“朱元璋图谋安庆,也算不得什么…得失之间,本就是常理。我反手之间,就能把面子夺回来。你现在就去湖口大营,点兵三万,立刻出击!“   陈友谅拉着张定边,到了地图前面,将手指落在了一处之上!   张定边看了又看,心中凛然。   这一招出得好。   朱元璋在江北折腾,我们就在江南突破。   张定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道:“汉王殿下,臣斗胆进言,还请汉王不要妄杀无辜才是!”   陈友谅重重吸口气,颔首道:“孤知道了。“   张定边这才答应,转身下去……   赵普胜被杀,消息自然逃不过那些有心人的眼睛,快船顺流而下,不到半日路程,就送到了朱家军这边。   张希孟接到手里,又惊又喜。   “主公,陈友谅这人只要做事,就必定会做绝……赵普胜死了,还有邹曾胜,   还有欧普祥,这些彭党老人,都会被他清洗干净,一个不留。”   朱元璋略略惊讶,便恢复了正常。   “先生以为接下来陈友谅会怎么办?是专心处理这些人,还是?“   张希孟哂笑道:“陈友谅哪里是处理内政的人!他落到了这一步,就只剩下不停用兵,靠着不断的胜利,压制住下面的纷纷扰扰。如果我所料不错,陈友谅已经迫不及待要动兵了。而且还会全力以赴,一战击败我们!“   老朱思索片刻,随即打起精神,进入了战斗状态。   论起军务,他比张希孟还要厉害三分。   这一次出兵,就是想要寻机和陈友谅决战。   只是安庆落到了手里,让整个战局有些不同罢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审视着地图,由于安庆易手,陈友谅在江北已经没有什么着力点了。   现在的战场,就落到了长江一线和江南之地。   摆在朱家军面前,一条最稳妥的进攻路线,就是从安庆到小孤山,逆流而上,   直捣江州,和陈友谅决一死战。   另外还有一条路线,就是走洪都,大军绕道,攻击陈友谅柔软的腹部。   “走长江,逆流而上,水师的差距,不能忽视,从洪都进军,固然可以避开水师短板,又劳师远征,耗损粮草……"   朱元璋暗暗琢磨着,其实最初他们的计划是吸陈友谅进攻,结果让张子明这么一搞,反而把战局弄得破朔迷离起来   “主公,你说这条路如何?”   张希孟指了指长江以南的一片。   朱元璋摇头,“先生,这里是九华山,这里是黄山,地形险要,山岭丘陵密布,等咱们跋山涉水过去,只怕筋疲力尽,未曾决战,先输了一半!”   张希孟微微吸口气,突然抬头,对老朱道:“主公,倘若是陈友谅从这边进军呢?”   朱元璋下意识愣住,陈友谅主动进犯?   他现在内忧外患,还有本事发动攻击吗?   朱元璋神色凝重,他缓缓坐下来,思量再三,突然抬头道:“在浮梁是谁镇守?"   “是朱文逊!“   张希孟立刻道。   这个朱文逊其实是在南下滁州路上,朱元璋收下的少年之一,也是失去了父母,孤苦无依。   老朱把他们留在军营中,情况和朱英类似,只不过年纪要稍微大几岁。老朱没让他们认干爹,但是却视若己出,很是照顾。   其实从名字就看得出来,除了朱英之外,给其余人起名的时候,老朱都喜欢加个文字,文忠,文正,文逊…   包括马氏在内,也对这些少年很好,丰衣足食,习文练武,待到十五六岁开始,就在军中历练。   这个朱文逊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论功升到了副指挥使,仅次于朱家军的淮西诸将,很得老朱喜欢。   “朱文逊虽然不错,只怕还不是陈友谅手下悍将的敌手…咱要给他写封信,   让他注意留神。“   老朱立刻提笔,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但是要让谁送去呢?   "交给朱英吧!“   张希孟提议,因为他的缘由,老朱并没有认年龄比张希孟大的少年当干儿子,   但是类似朱文逊这种,也就和干儿子差不多了,而且他们和朱英玩得最好,让朱英过去,也理所当然。   老朱点头,自己这个干儿子,看似跳脱,但到了用他的时候,大略不会让自己失望。   立刻将朱英叫过来,交代几句之后,将信给了朱英。   朱英也不迟疑,立刻出发,骑上快马,直奔浮梁而去……这小子也知道军情紧急,竟然一刻不停,换马不换人,狂奔差不多一天时间,赶到了浮梁州。   进城之后,直接到了知州衙门,见到了知州许瑷。   “我要见朱文逊,他人呢?   许瑷忙道:“他领兵巡视石门去了,下午便会回来。“   朱英点了点头,略微放心了些,便对许瑷道:“许知州,你派人去叫我兄长,   这里有上位的一封信。“   一听说是朱元璋来了信,许瑷不敢迟疑,急忙派人…可人刚刚出去,不多一时,竟然哭丧着脸回来了。   “大人,坏事了千户李佑之叛变,杀死了朱将军和王鼎王千户。他们正引着陈军,朝着浮梁杀过来!”   “什么?”许瑷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朱英也惊得站起来。   什么?   朱文逊竟然死了!   干爹视若亲子的人,竟然死在了陈友谅的手里!   正在他惊讶的时候,许瑷跌跌撞撞,竟然要往外面跑…朱英一步蹿过来,揪住许瑷的衣领,怒吼道:“不许跑!传令,关闭城门!死守浮梁!”   许瑷怔怔看着还没到十五岁的朱英,你行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大哥张希孟   朱英揪着许瑷,怒冲冲道:“你,你是上位任命的知州,你现在跑了,非但自己要死,全家满门都要死!你知道上位的手段,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许瑷浑身颤栗,不自觉之间,额头竟然冒出了冷汗。   对朱元璋的畏惧,暂时压过了对陈军的恐惧。   理智总算回来了一丝,但是稍微思量,许瑷竟然更加害怕了。   朱文逊以副指挥使的身份,镇守浮梁,手下两个千户,一个是李佑之,一个是王鼎,结果李佑之背叛,朱文逊和王鼎都被害死。   城中已经没有武将,只能靠着毛还没长齐的朱英,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那个……公子,我死不足惜,你是上位义子,又是张相的好兄弟,万万不能有差错。我拼着这条命不要,护送公子回去,向上位求援,到时候就算杀了我,也没有怨言……”   “你闭嘴!”   朱英大声呵斥,冷笑道:“许知州,你他娘的就别在我面前装孙子,我大哥什么没教过我,你这是救我吗?你是拿我当护身符,保你的狗命!”   许瑷瞠目,被戳穿了心思,只能辩解道:“没有,真的没有……”   “不要说了,让我想想,要怎么办?”   许瑷傻傻盯着朱英,想要看这小子有什么高招……哪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朱英才道:“你知道我大哥是张希孟吧?”   许瑷哭了,“公子,我就算不知道我爹叫啥,我也不能不知道咱们张相啊!实不相瞒,张相的文章,我都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朱英冷笑道:“你既然这么熟悉我大哥,你可听说过,我大哥教训官吏,做人要诚实!就凭你现在的举动,我告诉大哥,让他写一篇文章,哪怕一千年以后,也有人骂你!”   许瑷立时傻眼了……这可不是吹牛皮啊,孔子诛杀少正卯,这位成了千百年来旳坏蛋的代表,张希孟写文章,骂过石抹宜孙,结果这家成了给元廷殉葬的小丑,又坏又蠢的代表。   万一张希孟真的挥动大笔,给他也写上,鬼知道会是什么个结果。   所以说得罪朱元璋,只会让你难受一百年,但是得罪张希孟,却能让你难受一千年。   所以……许瑷老实了。   “公子,你有什么打算,就赶快说吧,我都听你的,再不决断,我怕咱们都成了人家的俘虏了。”   朱英眼珠转了转,“我大哥说过,守城的关键就是人心,只要咱们不乱,敌人就很难有可乘之机,哪怕是文官,也能守住城池。你现在就传令,要求城门紧闭,征调一切青壮,随时准备上城御敌!”   许瑷万分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他正要走,朱英又把他叫住了,“你务必告诉所有百姓,我是张希孟的兄弟,我跟他学了一身本事,通天彻地,无所不能,有我在,就宛如张相在,知道吗?”   许瑷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朱英,略微呆了片刻,随即用力点头,赶快连滚带爬下去了。   他走了之后,朱英摸了摸脑门,也全都是冷汗。   奶奶的,自己盼了这么多年,一心要建功立业,可谁知大战临头,还真是吓死个人!   朱英到现在也不知道朱文逊到底是怎么被暗算了,但他很清楚,如果稍微不留神,他就有机会去地狱好好请教了。   “大哥啊,我现在全靠你了。”   朱英在心里拼命念叨着张希孟的名字,仿佛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似的。   事实证明,朱英还真赌对了。   在这个光景之下,最需要的就是安定人心,切莫出现混乱,不然只要几个人就能轻取一座城池,比如张子明那样。   而张希孟这三个字,还真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在这几年里,张希孟制定了太多政策,撰写文章,教化学生。   说句不客气的,张希孟在民间,就和姜子牙、诸葛亮差不多了,有点成为活神仙的架势。   名师出高徒,跟着张相,怎么也有几分张相的本事,守城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在浮梁州,张希孟还干过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情。   就是在这里,张希孟落实了有关女子的政策……包括授予女人田亩,准许女人读书,乃至让女人为官、   这一连串的策略归结起来,就是在律法上,赋予男女相等的地位,从今往后,不光男人能顶门立户,女人也能得到律法保护和尊重。   当时张希孟就和朱升等人辩论过,着重阐发了这项政策的好处。   女人占了人口的一半,能把这股力量动员出来,可以产生的效果绝对翻天覆地。   而时至今日,这项政策,终于发挥了威力。   听闻有敌人杀来,很多人仓皇之间,逃回家里。   有上了年纪的,搬来水缸,堵住大门,又要关上窗户,然后找個墙角躲起来。只要找不到,就算他们的运气。   还有人打算带着家人,趁着还能出城,赶快逃跑。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少妇人挺身而出。   跑什么跑?   往哪里跑?   朱家军给咱们分了田,准许女人出去做事,让孩子进学堂读书……咱们的房子是人家分的,吃穿花用,全都靠着朱家军,现在遇到了危难,转身就跑,还有良心吗?   而且朱家军要是败了,我们还有这样的日子吗?   不行!   不能走,跟他们拼了!   男人们被妻子赶着,走出了家门,组成了民兵,开赴城门。   有些作坊的妇人,甚至也集结起来,她们拿着武器,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上了年纪的人,用石块,水缸,堵住门户,想要装死狗,挨过劫难。   可是不少妇人站了出来……躲什么躲?   这房舍,田产,跟你没有关系怎么滴?   人家张相不是说过了,以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从今往后,上位和万民共天下,这江山社稷也有咱们一份。   有人欺负到了咱们头上,还能一缩脖子,当个王八吗?   一些脾气火爆的妇人,直接在街头开骂了。   年纪轻轻,一身力气,不保护家园,躲在家里,当个乌龟,这样的怂包,就算活着,也别指望有人嫁给你!   当一辈子光棍,受一辈子白眼吧!   那些封堵门户的老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害怕了。   谁也受不了指指点点啊!   “去吧,还能怎么办!把那帮该死的畜生都打跑了,不然别回来!”   就这样,一条条的巷子,涌出来成百上千的青壮,他们拿着简易的长枪,砍柴的大刀,铁叉,木棒,涌向了城门。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许瑷先是惶恐,莫非要找自己算账?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保护浮梁啊!   在看到了这么多人之后,许瑷慌乱的心,竟然安宁了不少。   还有这么多百姓支持,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朱英这时候也出来了,他看到了这么多人,立刻意识到了人心可用。   虽然当初他年纪还小,但是朱英也知道戍守濠州的事情,不管敌人多么强大,只要城里人心不乱,应对得法,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只要撑住几天,干爹和大哥不会不管自己的。   短短时间里,朱英竟然安定下来,往常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儿又上来了。   管他是谁,反正小爷无所畏惧。   朱英到了城墙下的空地,对着所有百姓,朗声道:“乡亲们,我是奉了吴王和张相的命令来的……他们早就知道了陈军的诡计,派我过来。陈军虽然狡诈,又有混账王八羔子,屈膝投降。不过别怕,也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们守住城池,要不了多久,大军杀过来,就把他们全都消灭了,千万不要怕,不要乱。告诉大家伙,我可是张相的弟弟,跟了他这么多年,把张相的本事都学个七七八八,对付陈贼,易如反掌!”   “现在就听我的命令,立刻封存所有府库和粮行,清点粮食,囤积物资。不许哄抬物价,不许囤积居奇。调集两千青壮,沿着城墙内侧,挖掘壕沟,预防城外的人偷袭。再有,准备守城器械,城里所有兵卒,知州衙门的衙役,还有有过从军经验的人,都上城御敌!”   朱英虽然年轻,但是几条命令,很是果断及时。   加上又扯着张希孟的大旗,还真就管用了。   浮梁的百姓闻讯而动,虽然还不免慌乱,也有人惶恐不安,但是整体上还保持着秩序和效率。   许瑷看到这一幕,竟然满脸羞惭,连个孩子都不如,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不就是一条命吗!   拼了!   谁也料不到,短短的时间里,朱英竟然让城里从混乱一团,变得井井有条。   也就在这个当口,陈军杀到了。   李佑之骑在马背上,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耀武扬威。   “城里的人听着,朱文逊死了,赶快开城门!”   朱英提着刀,立在垛口后面,注视着下方,没错,的确是朱文逊的脑袋。朱英暗暗咬牙,不管是谁,你害了朱文逊,都必须死!   李佑之耀武扬威,喊了好半天,见城上毫无反应,他也不耐烦了,这时候又从队伍当中走出一个老者。   许瑷揉了揉眼睛,立刻凑到了朱英身边。   “公子,这人叫杨有福,是一个瓷器商,家资巨万,他的侄女嫁给了李佑之!”   一听这话,朱英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敢情是这货勾结陈军,害死了朱文逊。   朱英忍不住切齿咬牙。   杨有福竟然对着城上,大声嚷嚷道:“汉王有德,爱惜百姓……你们赶快开城门,快点投降吧,不要负隅顽抗,自寻死路!都是浮梁人,家乡人不骗家乡人!”   朱英越发怒火三千丈,他扭头之间,发现从武库搬出来二十张大弩,他的眼前一亮。   “许知州,你去搭话……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开城。”   “愿意开城?”许瑷吓了一跳。   “对!就是让他们过来……然后把他们都射成马蜂窝!”   许瑷一愣,随后竟用力点头,转身之间,竟然多了几分英雄气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好大儿   “李佑之,杨有福,我愿意开城归降,但是你们要保浮梁安宁,不许放乱兵进来!”   听到这话,城外两人先是一喜,但随即也怒了,什么叫不许乱兵进城,那是汉王天兵,是顺天应人的王师。   “许知州,你是识时务的,赶快开城吧,不要负隅顽抗,给自己找不痛快。”   许瑷坚决不答应,必须要他们保证进城的数量,并且不许陈军进城。   双方争执不休,这时候张定边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了后方。   他听闻了消息之后,微微沉吟,“汉王之师以义行,自然是秋毫无犯,不伤百姓……告诉李佑之他们,我可以不进浮梁,只驻扎城外,让他们赶快投降,免得生灵涂炭。”   张定边都说话了,两个奴才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只能答应,率领三百人进城接管。   眼瞧着敌人上钩了,朱英暗暗咬牙,跟同学搞演习对抗,总结出来的损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李佑之和杨有福丝毫没有觉察,也不认为是个陷阱,毕竟朱文逊死了,王鼎死了,许瑷只是个文人,又怎么阻挡他们?   乖乖投降,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这俩人笑嘻嘻并马前行,离着吊桥越来越近。   “放吊桥。”   伴随着滑轮滚动,宽大的吊桥放下,吊桥后面的大门也开放了。   可就在城门开放的瞬间,李佑之就觉得脊背发凉,不好!   只见密密麻麻的弩箭,对准了他。   有诈!   他想躲避,却已经晚了。   弩箭齐射,扑面而来。   李佑之到底是武将,情急之下,飞扑到杨有福的,马背上,用他当个肉盾。   只听噗噗之声,杨有福的身躯被数支弩箭穿透,胸口,腹部,大腿,脖子,全都涌出了血浆,战马也没有幸免于难。   重重摔在地上,杨有福和李佑之都落在了地上。   杨有福嘴里喷着血浆,艰难扭头,恶狠狠盯着李佑之,“我,我旳好女婿……你,你真狠!”   说完这家伙,杨有福就毙命了。   原来他把小女儿送给了李佑之,又送了许多礼物,让这家伙沉溺享受,这才把李佑之拉拢过来。   结果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你不是说,自己孑然一身,就把我当做亲生父亲吗?   你就是这么孝敬你爹的?   不孝子啊!   杨有福死不瞑目。   李佑之才没心思管他,多亏了你老东西教会我不要脸,怎么能指望我对你忠心耿耿呢?   再说了虽然有杨有福当盾牌,弩箭还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在李佑之身上留下了几处伤口,尤其是腰上的一处,更是疼痛难忍。   李佑之挣扎着起来,踉跄着要逃命。   令他诧异的是,那三百随从竟然悉数逃跑,作鸟兽散,根本没人愿意管他。   李佑之大惊失色,“救,救救我啊!”   他走了没两步,腰部吃痛,重新摔倒,只能双手用力,向前爬。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都是冷汗。   他努力抬起头,仰望着陈军大阵,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   “太尉救命!”   张定边听没听到不知道,从城里冲出十几骑,为首的正是朱英。   他二话不说,冲到李佑之身边,抖出手里的绳套,正好套中了李佑之,随即掉头,拖着他跑回了城中。   伴随着朱英进城,吊桥抬起,城门紧闭。   城中的军民见朱英抓了李佑之,无不大喜!   朱英更是咬牙切齿,他让人提着李佑之上了城头,遥望着陈军方向。   “你们这些贼,好好听着!我叫朱英!是吴王义子!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记住我的,这辈子都忘不掉!”   “想要我投降?做梦!”   朱英说完,手起刀落,一下子砍掉了李佑之的……耳朵!   直接杀了他,简直便宜他了。   “敢背叛吴王,还敢杀我兄长,不把你切成片,就算小爷输!”   朱英接连挥刀,在李佑之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他砍的都不深,只是放血。三十几刀下来,李佑之已经流干了鲜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朱英同样大口喘息,他见过很多死人,本以为不会害怕杀人,但是真正动刀子的时候,依旧心脏收紧,胃里翻腾,几乎撑不住。   看起来过去的自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干爹,干娘,还要大哥,他们照顾自己,包容自己,不管惹什么祸,都不会真的怪罪。   如今也到了自己保护他们的时候了。   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让陈军过去半步!   朱英咬了咬牙,断然下令,把李佑之挂在旗杆上,然后让守城将士,冲着李佑之射箭,让他万箭攒心!   这个背叛朱家军的东西,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算是报应。不过这还没完,等着仗打完了,针对他们家的清算还在后面。   这么长时间了,他还算是第一个反叛的,不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根本对不起这个第一!   朱英的种种举动,似乎没有让张定边感觉到如何,这位张太尉在听说两个人死掉之后,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随后他骑着战马,在距离城头还有三百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仰望着城头,淡淡道:“朱英,我知道你!你大哥张希孟是個贤才,你年纪还小,没必要自寻死路!”   朱英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你知道我大哥是张希孟,你就不会说这话!”   张定边深吸口气,微微点头,“好,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把你当成一个对手,不要怪我欺负小孩子!”   朱英傲然道:“很可惜,我可一直没把你当成对手!任凭你多大的本事,侍奉陈友谅这个小人,又和天下万民作对,你的下场可不会很好!”   张定边无言。   朱英别的本事没学会,诛心的功力可是有了三分。   “传令,攻城!”   浮梁州的战斗打响了,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对决,比历史上来得早了许多。   在原本的历史上,双方并不是一下子就进行决战。包括安庆,洪都等城池在内,双方都反复争夺,数次易手。   朱元璋虽然越打越强,并且在最终的鄱阳湖大战之中,彻底击败陈友谅,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这几年的搏杀,并不是一帆风顺,恰恰相反,几乎是险象环生,充满了危险。   也不说别的,光是阵亡的文武官吏,就是长长的一串……大将花云,义子朱文逊,王鼎,许瑷,叶琛、万思成等等。   这还不算在鄱阳湖决战之时,阵亡的将士。   足见争斗之激烈。   尤其是部将叛变,更是家常便饭,也不光是老朱和陈友谅之间,也有人击杀朱元璋部将,归降张士诚的,比如胡大海,就是死在了宵小之徒的手里,实在是可惜。   残酷的战斗,尔虞我诈,不时背叛……朱元璋多疑的性格,似乎就是这时候锻炼出来的,并且影响了他的一生。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这个历史进程出现了快进的迹象,朱元璋发展更快,脚步更稳……同样的,陈友谅也抓紧篡夺王位,并且还得到了不少地主豪强的支持,也不见得比历史上弱多少。   这是一场看起来势均力敌的争斗,彼此各有优劣,哪怕朱家军这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文逊竟然死了!”   朱元璋用力握拳,狠狠一锤桌面,痛心疾首……他把朱文逊列入文字辈,就是视若己出,陈友谅竟然暗算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丧子之痛,让朱元璋切齿咬牙。   “先生,朱英他还留在浮梁?他要驻守俘虏,阻挡陈军?”   “确实如此,朱文逊和王鼎战死,浮梁已经没有武将,只剩下朱英撑着了。”张希孟声音微微颤抖。   老朱听在耳朵里,也是大受震撼。   “果然是咱的儿子!给他的兄弟们做了表率!”老朱这么说,已经是把朱英当成好大儿,表率皇子。   张希孟脸色严峻,更多的却是担忧……说实话,他和朱文逊之间,交际不算多,只有还在滁州的时候,他教过朱文逊识字。   但是朱英可不一样,扪心自问,就算是亲弟弟,张希孟都未必这么包容!   这小子年纪还小,留在浮梁,万一有闪失,绝对能让张希孟痛不欲生!   “主公,根据急报,陈友谅派出了张定边,又是精锐尽出,我们还是尽快出兵,援救浮梁才是。”   老朱下意识点头,但是却没有下令,他突然凝视着浮梁,忍不住道:“张先生,你看陈友谅从这里下手,他要干什么?”   张希孟也是一怔,自然是要图谋金陵,打败咱们了……不过张希孟稍微思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主公,咱们分析过,走这条路,就要经过九华山,黄山,道路崎岖,运输辎重非常艰难。陈友谅可没有百姓支持,想要走这条路,几乎不可能。”   朱元璋越发镇定下来,他沉声道:“既然如此,他还攻击浮梁,又是什么意思?”   张希孟也渐渐冷静下来,有了判断。   “他们是想引诱我们发兵救援?”   朱元璋点头,“如果能轻取浮梁,陈友谅也可以调动大军,水陆并进,缓缓推进……如果不能,就吸引我们过去,在湖口以东,以逸待劳,和我们决战!”   张希孟一怔,“那主公的意思是?”   朱元璋盯着地图,咬了咬牙道:“既然陈友谅要战,那便迎难而上,一战定江山!” 第三百四十七章 顽强的朱英   决战之心下定,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十万朱家军精锐,二万水师,还有多达几十万的民夫,全都动员起来。   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块砖头,忠诚履行自己的职责即可。   朱元璋把握全局,决定战略,张希孟运筹辅佐,两个人处于最顶层。   而在老朱之下,能够统揽军务大权的,就是前军都指挥使徐达。   这位公认的帅才,在单纯的军务上面,有着堪比张希孟的话语权。只是此刻的徐达,并不是那么轻松。   在他的对面,坐着冯国用和吴祯,冯国用是最近从扬州过来,辅佐老朱,进行决战的,吴祯在淮西诸将之中,是仅次于徐达和汤和的,他不光智勇双全,而且还长时间负责漕运,熟悉后勤。   设立训导员之后,军中陆续添置了一些类似参谋长旳参军职位,吴祯就挂着一个参军衔。   这三个人凑在一次,差不多就是正副统帅,加上参谋长。   面对朱元璋的决战打算,三个人需要用最快的时间,拿出执行计划,或者……提出他们的修改意见。   沉默了许久,吴祯还是开口了,“我以为此时援救浮梁,似乎可以商议……陈友谅大军猥集湖口,以张定边为先导。如果骤然出兵,似乎会落入陈友谅的圈套之中,不得不防。”   吴祯完,望着徐达,发现这位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一语不发。这时候冯国用突然道:“既然要吃掉张定边的兵力,就必须派遣一支兵马,截住来自湖口方向的援兵。”   吴祯立刻道:“湖口和浮梁之间,尽是一马平川,只有在石门等地,略微险阻,但也不足以阻挡陈友谅大军。别忘了,陈友谅手下那可是三十万人,不是三十万头猪啊!”   冯国用咬了咬牙,“那,那也要救援浮梁,无论如何,浮梁不能丢!”   又是一怔短暂的沉默,吴祯缓缓道:“浮梁真的那么重要吗?”   一句话,竟然让徐达猛然抬头,三个人,六只眼睛,撞在了一起,噼里啪啦作响。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浮梁的事情,一半在城池,一半在朱英身上!   良久之后,冯国用才无奈长叹一声,“朱文逊误了大事啊!”   他这一句话,总算是打破了哑谜,吴祯干脆把心一横,直接道:“江南的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听闻安庆到手之后,万分欣喜。我们大可以从安庆出兵,扫荡江北,然后以大军迫近江州,逼迫陈友谅决战。这才是正办!”   冯国用也明白,这是一步好棋,毕竟江北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道路也好,陈汉的兵力也弱。   而且还可以攻取蕲春,从上游切断江州和汉阳的联系。   到了这一步,战斗的主动权就在朱家军手里了。   可问题是现在谁也不敢不管浮梁。   朱英年纪小,不但是朱元璋的义子,还是张希孟的好兄弟……甚至后者身份犹在前者之上。   朱元璋是君主,他可以为了江山,舍弃很多东西。   但是张希孟不行,在外人看来,他对朱英的态度,堪称宠溺。   如果朱英出了点意外,谁也不知道张希孟会如何反应……而且以张希孟在军中的地位,谁敢不管朱英,小家伙要是出事,不用张希孟发话,其他军中将领就能撕碎了他。   浮梁必救,可一旦救援浮梁,就要放弃从江北进攻,然后就要以弱势兵力,对战陈友谅的三四十万人。   湖口以东,很可能就会成为朱家军的伤心地。   徐达沉默思忖,良久才道:“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冯国用和吴祯都是一怔,顿了顿之后,吴祯闷声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气氛骤然一紧,徐达的脸色越发严肃,最后他缓缓道:“让你们指挥,怎么打才是最好的?”   这下子吴祯情不自禁欠了欠屁股,冯国用也是略微沉吟。   “都指挥使,我看可以派遣五千骑兵,前往祁门!”   冯国用首先把指头落到了祁门,徐达不由得眼前一亮,祁门扼守在浮梁州前往金陵的要道上,派遣一支骑兵过去,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即便浮梁出了差错,也能设法救援。   当然了,这么布置的潜台词就是让朱英自己努力,自求多福。   徐达沉吟半晌,再看两个人,道:“还有没有别的风险?”   “有!”吴祯干脆道:“如果浮梁州沦陷,饶州也会不保,饶州丢失,则洪都必然失守……朱文正就在洪都!”   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   三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江南江北,只能选择一样。   如果他们在江北进军迅速,打破僵局,并且在决战中,击败陈友谅,一切好。   可若是江北进军迟滞,不能快速突破。   陈友谅极有可能南下,将鄱阳湖东西两岸的州县悉数抢过去。   冯国用突然道:“我如果没有猜错,上位和张相高估了陈友谅!”   “高估?”   “嗯!陈友谅曾经打下过洪都,结果因为内讧回师,坐视洪都落到了我们手里。陈友谅这人气度格局都不打,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出兵浮梁,未必是要从此图谋金陵,他没准是想切断我们和洪都的联系,然后他举大兵南下,夺了洪都,报昔日的一箭之仇!”   冯国用几句话,彻底点醒了徐达和吴祯。   因为如果要是想攻击金陵,打浮梁州实在是有些不过,放着好好的长江水陆不走,偏要走山区,这不是脑子抽了吗?   但如果是图谋洪都等地,瞬间就得通了。   徐达目光凝重,半晌才道:“是上位和张相站得太高了,反而没有把握住陈友谅的心思!他嘴上决战,灭了咱们。可实际上他或许只是想拿下洪都,报兵败之仇。”   吴祯也跟着道:“没错,可若是这么讲,陈友谅看似狂妄,实则心有定见,用兵稳健,不可小觑啊!”   徐达和冯国用暗暗感叹,能打下这么大的基业,占据两省之地,距离帝位,一步之遥,又岂是寻常之辈能做到的。   徐达再度把目光放在地图上,“按照我们的判断,当下应该立刻派遣一支骑兵,前往祁门,监视陈军动向,策应浮梁守军。然后我们主力自安庆发兵,进取江州,打陈友谅一個措手不及,不给他大军南下的机会。”   冯国用点头,“没错,还应该给朱文正下令,让他调动洪都兵马,如果时机成熟,立刻北上,也加入围攻江州。只要拿下江州,陈友谅就没了半条命。”   这两位帅才,得出了迥然不同的方略。   而吴祯沉吟思忖,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是朱英有失,我们该如何是好?”   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徐达一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   身为一名将领,他自然想按照存粹的战场得失,来思考问题。   但是哪一次大战能够简单过?   其实他们能想到的东西,张希孟和朱元璋会一点都想不到吗?   可问题是朱英就在浮梁,这事情能怎么办?   徐达也不清楚,他只能让两个人先退下去,各自权衡,然后再拿主意。   整整一夜过去,又是一个上午,徐达才顶着黑眼圈,前来拜见朱元璋。   令徐达讶异的是,张希孟竟然提前等在外面,看样子,张希孟也十分憔悴。   “张相!”   徐达正要施礼,张希孟一把拉住了他,到了旁边。   “徐达,你跟我,直接援救浮梁,把握大吗?”   徐达愣住了,“张相,我,我必然全力以赴,不会有闪失的,请张相放心!”   “不!”张希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如果朱英能守住浮梁,牵制住张定边的三万大军,不让他东进金陵,或者南下饶州。这仗你要怎么打?”   徐达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希孟,谁能不知道张希孟和朱英的情分啊!   “张相,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能不能放弃浮梁,退守祁门,或许会安稳一些。”   一听这话,张希孟顿时笑了。   “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正好,我这里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张希孟笑道:“卢秋云昨夜走的,他会混入浮梁,最迟两天,就有消息传来,浮梁的情况我们也就知道了。”   “啊!”   徐达真的惊呆了,卢秋云,就是那个精通三教九流,熟悉一百八十行,偷过张希孟的贼?   “他真能混进去吗?”   张希孟也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不过龚伯遂帮着撰写军令,陆洲给造了几份假的告身公文。我拿给了丁普郎看,他分辨不出来。”   徐达瞪大眼珠,还能这么玩?良久之后,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帮卧龙凤雏,竟然能在这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简直神了!   “张相,倘若浮梁州真的能撑住十天半个月,这场决战,咱们的胜算能有七成!”   张希孟也微微点头,不再什么。   一天半之后,一封从浮梁州送来的密信,放到了朱元璋和张希孟的面前。   “干爹,大哥,你们放心,我已经通了三千窑工,他们都会帮忙守城,我有把握守个一百天……只不过要等战胜之后,出点小钱,买下窑厂,交给窑工经营,还望恩准。”   张希孟和朱元璋互相看了眼,不愧是你啊!   “传令,让花云领五千骑兵,连夜奔赴祁门,其余马步舟师,自安庆启程,和陈友谅决战!”   老朱狠狠一挥拳头…… 第三百四十八章 都在秀   朱英会打仗吗?   会,只是会一点点。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张定边,一个让常遇春铩羽而归的猛人。朱英并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也不想跟这位玩命。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行。   承认自己的缺点,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是他和张希孟到的很重要的本事之一。就像张希孟,从来都不自己能打仗,可事实上张希孟当水军大都督,也没有弄出什么差错。   而且让张希孟统军,天下间的名将,在军略上面,胜过张希孟的不少,但是真的想击败他,却不容易。   大约就是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很优秀的另外方面也不会太差,他理解的不行,和普通人认为的不行,根本是两个东西。   秉持着扬长避短旳张希孟作风,朱英开始盘算起来。   他的优势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人心。   毕竟如果人心乱了,他连站在浮梁的机会都没有。要想对付张定边,他必须玩命加强民心。   真正做到全城上下,军民百姓,拧成一股绳。   干爹朱元璋,大哥张希孟,他们通过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笼络读书人的心,靠着均分田亩,拉拢百姓支持,又给女人授田,或许女人的支持……轮到了自己,要怎么获取浮梁州百姓的支持呢?   也搞分田吗?   早就玩过了。   那还有什么能打动浮梁的百姓呢?   浮梁……浮梁……朱英一时想不到什么,可是他往桌上扫了下,看见了茶壶茶杯,他突然来了想法。   浮梁名气不大,但是浮梁下面的景德镇太有名了,   元廷用的官窑瓷器,出口海外的珍品,几乎和银子等价的宝贝,不都是这里生产出来的。   景德镇最多的就是窑工,就是制瓷,产瓷,向外贩运的工匠,脚夫……浮梁城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给制瓷行业有关系。   大哥可是告诉过自己,要抓主要矛盾,要找到矛盾的主要方面,要针对痛点,打出组合拳,实现价值最大化。   窑工,瓷匠,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还不是能自己了算,能更多分配到利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农民支持朱家军,是能拿到土地,将士用命,那是能拿到双倍土地……貌似工匠这里,朱家军还仅仅是免除苛捐杂税,并没有更多的措施。   既然如此,这就是给我的机会!   朱英这小子立刻先没收了杨家的产业,也就是杨有福的家产,他人死在了朱英手里,连在城中的家产也归了朱英。   随后朱英就宣布,凡是愿意帮忙守城的窑工,匠人,都能得到优待,等打退敌人,立刻就把作坊买下来,交给大家伙经营。   很显然,这话乍听就跟笑话似的,交给工匠经营,这么多人,到底听谁的?   还有,经营出了事情,谁来负责?   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会胡言乱语。   可很快风凉话的人就闭嘴了。   朱英跟张希孟到了太多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天马行动,变不可能为可能。   很快杨家的工匠们就受到了一份盖着知州大印的文书……大致的意思就是将作坊的八百分之一授予你,你除了能拿到工钱之外,还能拿到八百分之一的分红。   以后要怎么运行作坊,所有工匠一起商议,具体细节,可以等中书省的意思。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家作坊八百个主人之一了。   一张公文下去,沉寂的工匠们动了起来。   得益于朱家军铁打的信誉,大家伙都愿意相信,这是要对作坊下手了,终于要回应我们工匠的心意了。   吴王万岁!   拼了!   工匠们涌了出来,有人或许担心,他们会打仗吗?   貌似是不会的,但是他们可以啊!   很快朱英就意识到他捡了宝了!   相比起农家子弟,工匠们的组织程度太高了,分配任务,互相配合,简直就是他们的本能。   尤其值得一提,这帮工匠还是烧窑出身,一个个身强体健,心灵手巧。   制作点守城器械,什么投石机,滚木,礌石,挖掘防御壕沟,调动人员,安排各种任务,全都手到擒来。竟然比真正的士兵,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地方,更加匠心独具,设计巧妙。   虽然还没有真正接受战火洗礼,朱英却是笑逐颜开,心花怒放,这是老天都在保佑他啊!   朱英直接挑选了十个工头,直接授予千户衔。   他又找来城里为数不多,参加过战斗的士兵,让他们和诸位千户配合,共同御敌。   卢秋云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他简直是目瞪口呆。   “我指挥使,你这手段行啊!没给咱们少年营丢人!”   朱英白了他一眼,“没有点真本事,凭什么给你们当老大?你瞧着吧,我要让张定边碰一个头破血流,就算是陈友谅亲至,我也要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卢秋云连连点头,“我算是服了,咱们扬名天下的机会,来了!”   连他都摩拳擦掌,充满了期盼。   只要浮梁不失,陈友谅吸引朱家军主力出动的计划落空了,想要南下饶州,袭取洪都的梦也做不成了。   朱元璋挥动大军,向江州杀来。   只不过传到了陈友谅的手里,并不是只有朱元璋大军,另外还有一支兵马,也从大别山方向,朝着江州杀来。   “是,是,刘福通的兵马?”   陈友谅惊骇不已。   他最亲信的两员大将,张定边还在攻击浮梁,张必先又不在身边,竟然没人可以商讨。陈友谅也是大呼如之奈何。   首先朱元璋的确和刘福通结盟,但他们一个专心南方,一個一心北伐,并没有真正合兵。   但是盟约摆在那里,不能当做没有。   设身处地想想,刘福通就不想图谋江南的膏腴之地?他要北伐,粮饷缺口那么大,没有理由放过嘴边的肥肉。   而且刘福通兵多将广,从中抽取一些,和朱元璋并力攻来,也是情理之中。   陈友谅不由得信了几分。   但是刘福通这么干,可就真是傻透了……朱元璋枭雄之姿,野心勃勃,如果放任他做大,早晚也会灭了韩宋的。   刘福通怎么能替朱元璋火中取栗?   陈友谅虽然睚眦必报,但是也不是傻子,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思前想后,陈友谅决定准备一份厚礼,派人赶快去联络刘福通,无论如何,也要劝阻刘福通,不要掺和他和朱元璋的争斗。   等击败了朱元璋,再跟刘福通算账。   人派出去了,陈友谅坐在那里,一阵阵冒虚汗,心烦意乱,惶惶不安……义军当中,最强大的就是刘陈朱三家。   如果刘福通真的和朱元璋手拉手,一起对付自己。   扪心自问,陈友谅的把握是不大的……难道要和元廷结盟,或者交好察罕帖木儿,请求他出兵,帮忙牵制刘福通?   陈友谅反复思量,竟然没有任何头绪。   在弄不清楚刘福通意图之前,他是万万不敢随意派兵的……就这样,足足过了一天半的时间,各种消息陆续传了过来。   陈友谅这才弄清楚了情况。   而这个情况也让他凌乱了……根本不是什么刘福通派兵,人家老刘还在和元廷死磕,哪来的心,关心南方大区的事情。   这个破事是张子明干出来的。   没错,这货在冒充朱元璋之后,竟然上瘾了。   让他靠着一群乌合之众,随着朱元璋一起进攻陈友谅,那是送菜上门。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咱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只当个看热闹的吧?   张子明憋了好半天,他想起来,刘福通的大军就背靠大别山,俯视中原,以黄河为界,同元廷争锋。   张子明干脆把几个卧龙凤雏找出来,然后打着韩宋的大旗,从大别山方向南下,做出刘福通大军越过大别山,参加战斗的假象。   还真别,这个主意竟然惊到了陈友谅的部下,生生吓得陈友谅一天半没敢动作。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陈友谅在挨揍。   在弄清楚情况之后,陈友谅气炸了肺。   “朱重八,我要杀了你!”   陈友谅还没等做出决断,常遇春已经率领着朱家军前锋,杀到了望江县城。   这里地处长江北岸,南边是汹涌的长江,北边就是大雷水,又名雷池,那就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就是这个。   是个风景秀丽,湖光江景两相宜的好地方。   但是常遇春却不是个懂得欣赏美景的,他提着铁枪,一马当先,展开了攻势。陈军猝不及防,加上兵马太少,只扛了不到半天时间,就被常遇春突入县城。   这位擦拭着枪头上的血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当初败给张定边,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如今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告诉上位,通往江州的咽喉要道,已经让俺拿下来了!”   常遇春扭头,对着手下弟兄道:“还能战吗?”   “能!”   纵然疲惫,但是依旧气势如虹。   常遇春更加满意,“好,是咱的兵!随我追杀!”常遇春如同一头猛虎,带着一群恶狼,沿着江北狂飙突进,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   朱元璋和张希孟也率领兵马跟了上来,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来到了朱家军。   “丧家之人邹普胜,求吴王收留!”   这个彭党老人,竟然在这时候到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铁索连舟   坦白讲,邹普胜的到来,并不让朱元璋和张希孟意外,事实上作为天完国内,彭党的两大巨头,赵普胜全家惨死,一个不剩。   如果邹普胜还不能警觉,逃不出陈友谅的手心,只能坐以待毙,那他们也活得太失败了。   不过真正让人意外的是邹普胜会来到军前,会来拜见朱元璋。   这就有点离谱了,毕竟陈友谅再怎么过分,陈汉继承的还是天完的基业,里面有太多天完旧部,甚至是彭党的师兄弟。   邹普胜真的有勇气和这些人对峙吗?   “先生以为要怎么办?”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立刻道:“此老眼明心亮,洞察世事,利不能动,武不能屈。唯有坦诚相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吧!”   朱元璋眉头动了动,心悦诚服,用力颔首。   “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不多时,邹普胜在郭英的引领之下,走入了帅账。   朱元璋立刻站起,迎了两步,而后躬身道:“晚生拜见前辈。”   邹普胜怔了怔,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后辈,他就是吴王朱元璋?面对自己,自称晚辈,真是有趣啊!   “吴王殿下,老朽不过是一条丧家老犬,前来求吴王庇护,当不得吴王厚爱。”邹普胜态度谦卑。   朱元璋却是淡然一笑,“前辈,这里没有什么吴王,元璋在义军之中,只能算是晚生后辈,能有今天,也是吸取教训,反躬自省。前辈们披荆斩棘,后人坐享其成,如此而已。”   邹普胜自然是听出朱元璋抬举的意思,这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哪怕朱元璋想要利用他,能够如此和蔼,也比陈友谅强多了。   想到这里,邹普胜慨然长叹,“为王前驱,当不得真命天子旳嘉奖。老朽只想求一个安身之地,不知道吴王愿不愿意?”   朱元璋点头,笑道:“前辈吩咐,咱自然是没话……张先生,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张希孟也走过来,先是向邹普胜施礼。   老头认真打量张希孟,看了好半晌,才颔首道:“好一位少年英杰,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张希孟淡然一笑,“前辈过誉了……我斗胆请教,前辈想做什么,或者,前辈对什么还有兴趣?”   “这个……老朽在起义之前,算是个半个木匠,开过木器行,也会盖房子什么的,只是年头多了,也不知道这手艺丢了没有?”   张希孟笑道:“前辈,世上无难事,你要是想重操旧业,我可以安排人手,帮助前辈恢复技艺。等前辈觉得可以了,我还可以安排借款,扶住前辈,把生意做起来。请前辈放心,我们会按照对待普通商人的态度,对待前辈的产业,尽力提供一切帮助。”   张希孟完,朱元璋竟然也点了点头,认同了张希孟的看法。   这话在邹普胜听来,就有些离谱儿。   他想重操旧业,虽然不是客气的话,但是朱元璋这边也不该这么轻易答应,尤其是很认真讨论,给自己技术支持,还提供贷款……老夫好歹也是天完丞相,要是连木器行都开不起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尤其让人无法接受的,他们竟然这么看不起老夫?   就不想从老夫身上得到些什么?   你们好歹开个加码,不然老夫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很可惜,不管邹普胜怎么想,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没有往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和他聊生意,尤其是张希孟,竟然还跟邹普胜什么商业政策,税收优惠……邹普胜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小贩了。   终于,此老忍不住了,他沉吟道:“张相,老夫前不久听,你撰写文章,提到过彭祖师?”   老家伙没有熬过年轻人,张希孟算是小胜一局。   “前辈,我确实写过文章,其实我也不只是写了彭祖师,还写了陈胜吴广,写了黄巾,写了唐末起义,写了方腊起义。”   邹普胜点头,“确实,张相格局高远,笔下有乾坤,老朽五体投地。我本该隐姓埋名,当个山野闲人。可一想到命不久长,这一生匆匆而过,就不免唏嘘。老朽很想跟张相请教,我们这些人,到底算什么呢?”   张希孟笑道:“前辈,其实刚刚主公已经得很明白了,他视你们为前辈,为先驱,你们举刀反抗,揭竿而起,鼓舞了天下志士。便是主公,也是其中之一,心中好生敬佩。”   朱元璋用力点头,很是认同张希孟的话。   邹普胜一阵沉吟,心下思忖。   张希孟又道:“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忽视……譬如你们宣扬弥勒降世,讲什么光明大同,愿望是好的,可在我们看来,却未必妥当。起兵反元,打江山,夺天下,靠的是万千将士,靠的是百姓支持,民心比什么都重要。倘若神佛真的慈悲,便不会有这么多人间悲剧了。”   邹普胜的面色渐渐凝重,被一个后辈指责自己的信仰不妥,终究是不那么愉快的。   “张相所言有理,但是百姓本就愚昧无知,不懂什么大道理,唯有以神佛之,吸引人心,才能聚拢势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前辈确实坦然,也请前辈容许晚生几句话,百姓并不愚昧,在我看来,百姓相当聪明,如果他们能过得去,断然不会相信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重生的话。百姓心中,早有定见。他们之所以会对许多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那是因为他们被骗的太久了,上的当太多了,受的教训太惨痛了。他们有了顽固的成见,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邹普胜绷着脸道:“既然如此,不靠着神佛之,又怎么打动人心?”   “靠着真诚,靠着耐心!”张希孟坦然道:“只有用心研究百姓所想,触及他们最大的希望,给他们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待到一切都做好之后,就不愁得不到百姓支持。”   话到这里,朱元璋也深有体会,笑道:“前辈,就拿咱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来吧!咱先是扎扎实实,给百姓分田,然后就得到了数万强兵,靠着大家伙不离不弃,咱渡江夺下金陵,越打越强,直到今天。咱明白一个理儿,就是要真诚,以诚心换诚心。百姓不会因为你每年下地耕种一天,偶尔赦免几個罪犯,或者减少一点花销用度,就相信你,给你卖命。”   “想要获取人心,不是那么简单的,唯有身体力行,表里如一,这才是最根本的办法。”朱元璋笑呵呵道。   邹普胜认真听着,又看了看张希孟和朱元璋,咀嚼着这俩人的话,似乎有所感悟,他突然道:“老朽归附吴王,当真能安度晚年吗?”   朱元璋笑了,“前辈,咱了,要表里如一,不欺骗百姓,前辈愿意做咱治下百姓,咱求之不得,如何能不以诚相待?”   邹普胜低着头,咬了咬牙。   “吴王殿下,你既然如此了,那老朽也就坦然相告,我好歹熟悉军中情况,或许能帮你们一把。陈友谅弑主夺权,下手太过狠辣,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容,他也就该死了。只不过老朽这把年纪,不想继续招惹是非,还望吴王体察。”   朱元璋毫不迟疑点头,“这是自然,前辈愿意帮咱,咱求之不得。战后前辈愿意干什么都行,咱更不会阻拦。”   邹普胜顿了顿,又道:“吴王,老朽还有个要求,我打算给彭祖师建庙宇祭祀,不知道吴王可愿意答应?”   朱元璋微微一笑,“前辈,咱同意祭祀彭祖师,表彰他的反元壮举……只不过什么弥勒重生这些东西,恕咱不能同意。”   “这是自然。”邹普胜一口答应。   朱元璋的大营之中,多了一位天完丞相。常遇春一路前行,披荆斩棘,朱元璋顺利进军,终于到达了湖口对岸。   朱家军针锋相对,立下营垒,和陈军隔江对峙。   转过天,日头高悬,江水无风无浪,登高远望,一览无余。   朱元璋在张希孟的陪伴下,向南眺望,邹普胜也在其中。   “自从开战以来,丁普郎和傅友德归顺,又轻取安庆,如今大军袭来,看起来咱们一路顺利。但是陈军主力未动,胜负难分。如果咱们最终失败了,前面的种种,就都是小人伎俩,只会落人笑柄。而陈友谅赢了,前面种种,也会成为他诱敌之道,骄兵之策,被人称赞。”朱元璋感叹道:“虽不以成败论英雄,但到底英雄与否,还要看成败利钝啊!”   张希孟暗暗点头,老朱什么时候,都是冷静的。   他举目眺望,而此刻江南之地,舟船连接,绵延数十里。巨大的楼船,宛如巨兽,层层叠叠,好似连绵的群山。   看到这一幕张希孟忍不住心惊肉跳,老朱的话不是谦虚,到底,陈友谅的几十万大军,舟船之利,不是吹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邹普胜突然悠悠道:“陈友谅喜楼船,爱巨舰,每逢大战,比铁索连舟,横亘江面,前进后退,如履平地,等闲不可破。”   张希孟突然吸了口气,反问道:“前辈可有破敌之法?”   邹普胜没有迟疑,只是淡淡道:“铁索连舟,必得天火焚之!” 第三百五十章 诈降的人选   朱元璋观察敌情之后,即刻返回中军大帐,他没有叫更多的人,只是让张希孟,徐达,邹普胜三人近前,面对着地图,四人围坐,商议军情。   徐达竟首先道:“上位,铁索连舟,本是元军伎俩,陈友谅袭之。彼时巢湖水师突入长江,便是用火船攻击,此法也不算得太过高明……只是唯恐陈军不会引颈就戮。”   身为一个武人,徐达倒也不必要给邹普胜面子,更何况他的都是实话,水战放火,也是常有的事情,别觉得你老邹头立了多大功劳似的。   可张希孟却急忙道:“徐达,彼时情况还不一样,元军以大船连缀,堵在狭小的濡须口,我们只要顺流而下,纵火焚船就够了。如今陈友谅在湖口陈兵,江面宽阔,楼船居中,外面又有连绵不断的船只护卫,且他们兵马众多,水战经验丰富。等闲火船,根本无法靠近陈军。而且我们能放火,陈友谅也会借风势放火,到底谁能抢占先机,赢得出战,还不能草率论断,必须仔细筹划才是。”   张希孟完之后,又转身向邹普胜道:“老前辈,同样是放火,也分高低之别。此番要想击败陈友谅,大获全胜,只怕还要应在老前辈身上。”   这几句话的邹普胜微微沉吟,他也听明白了,原来放火的主意人家早就知道了,而且还是张希孟用过的故智,难得人家如此谦逊,又让邹普胜略感慰藉。   老头思索了再三,这才道:“正如张相所言,几十万兵马,想要放一把大火,不是容易的事情。火必借助风势,才能席卷江面,事半功倍。恰巧老夫观察天象,在十日之内,必有北风,到时候顺风放火,必可大获全胜!”   北风!   难道不是东风吗?   难道自己抢了曹丞相的剧本?   但愿结局别和曹丞相一样啊!   张希孟脑袋一闪念,历史上的赤壁之战,虽然名气很大,但是细节并不是那么丰富,老罗撰写三国旳时候,大量借用鄱阳湖之战的经过,融会贯通,把一场大决战写得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也就是,赤壁之战套用了鄱阳湖之战的经过,那眼下要打鄱阳湖之战,是不是可以按照赤壁之战布置呢?   你化用咱的战法,咱借鉴你的……这到底算谁抄谁呢?   张希孟一时也想不明白,反正回头他要把老罗提到眼前,好好压榨这家伙,让他多动动脑子,把战斗写得好看一点。   尤其是要抓紧码字,不能偷懒,要像某灰一样勤劳可靠……   “前辈,纵然借助风势,要突破陈军戒备,怕也是不那么容易啊?”   邹普胜点头,“没错……所以就要放松陈友谅的戒备,老朽以为,能不能派人诈降?”   诈降!   难道要出黄盖牌?   还真是按照老罗的赤壁来啊!   “前辈,陈友谅生性多疑,狡黠奸诈,我怕他不会上当?”   邹普胜微微点头,“张相虑得是,不过老朽也有一番话要……陈友谅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丁普郎和傅友德投降,让他耿耿于怀,如今,如今老夫也过来了,更会让他怒气冲冲。如此此时有人愿意投靠过去,陈友谅必定从心里愿意相信,似乎会容易得手。”   张希孟眼前一亮,下意识看了看朱元璋,老朱同样神情凝重,这就是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以陈友谅的性子,他绝对不愿意相信朱家军铁板一块,既然如此,那就来一招诈降计。反正这边也早就有合适的人选,而且还给陈军写过密信,再合适不过了。   北风,诈降,连续两条妙计了。   下面还剩一件最紧要的事情,甚至可以是决定着放火最终成败的关键。   “主公,我们现在还需要弄清楚陈军的战力,摸清楚他们的楼船情况,遇到了攻击,会如何应付,一艘船燃起大火,会怎么救援……军心士气如何,士兵会不会冒死救火……还有,最好能俘虏几艘楼船,看看防火性如何。知己知彼,弄清楚这些,我们才好设计放火的方式,是用火药,火油,还是柴草,又需要准备多少船只,进行几个波次攻击……”   张希孟连着了十几个问题,一旁的邹普胜都是略微吃惊,哪怕是他这种老狐狸,也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仔细。   而徐达听在耳朵里,却是心中恍然,为什么张希孟看似不那么精通军务,但是任何名将遇上他,都未必讨得了便宜,奥妙就在这里。   张希孟对一些事情,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比如挖掘壕沟用的铲子,需要多大,多重,每次挖多少土,连续干多长时间休息,这种事情张希孟都会反复研究,最后制定标准。   这也是在渡江前后,张希孟在军中的日常,他亲手制定了许许多多的条例细节,给朱家军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像徐达,他虽然堪称天生帅才,但也没法做到张希孟的程度,只能大略而已。   而正是对细节的把握,才让张希孟能立于不败之地,哪怕再强的将领,面对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也只能徒呼奈何。   徐达扪心自问,只怕他也胜不过张希孟,所幸张相是自己这边的,不然还真不知道天下谁属?   经过一番头脑风暴似的商讨之后,邹普胜就去休息了,剩下具体问题,就由朱家军自己商议了。   “明日将船队分成二十个小队,由各位将领分别率领,携带水战器械,试探陈军底细,趁机俘虏楼船。”   徐达出了自己的打算,老朱和张希孟都表示认可。   “具体怎么打,咱就交给你了,把这副担子,替咱挑起来。”朱元璋伸出巴掌,用力拍了拍徐达的肩头。   徐达用力点头,他也下去了。   现在就剩下朱元璋和张希孟,老朱突然笑道:“先生,你该让谁去诈降?”   张希孟正要开口,老朱道:“还是别了,咱们写在手掌上,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张希孟一怔,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也只能提起笔,在掌心写下一个字,等到和老朱一兑,不出意外,都是一个康字!   ……   “见过汉王,臣有罪。”   张必先躬身施礼,满脸的懊恼,他没有抓住邹普胜,让这老东西跑了,真是该死!   陈友谅倒是没有怎么责怪,其实外人常陈友谅刻薄寡恩,凶残狡诈,但是他对几個心腹爱将,还是很好,很包容的。   张定边跟他吵,陈友谅也没有责怪,张必先做错了事,陈友谅也不会太过追究……毕竟身为一方之主,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如果连张必先和张定边都容不下,岂不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老匹夫狡诈多端,你抓不住他,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你放心,他这次跑不掉,到时候我必定让他和朱元璋一起死在江中!”   张必先大惊,忙怒道:“老匹夫投靠小和尚了?”   陈友谅呵呵两声,“没错,他不找个窟窿躲起来,还敢跳出来,送到我的嘴边,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张必先眼珠转了转,又道:“老匹夫早就该死了,只是汉王是怎么知道的?”   陈友谅沉吟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张必先。   “瞧瞧吧!”   张必先打开,写信的正是康茂才。   他把朱元璋军中的情况,包括邹普胜投降,全都告诉了陈友谅。   张必先看过之后,也是大喜过望,“汉王,这么朱重八那个小和尚,他的一举一动,汉王都清清楚楚了?”   “嗯,包括他这一次的安排,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我全都心知肚明。你,知己知彼,我们还能输吗?”   张必先长长出口气,也是心花怒放,但很快张必先又有迟疑,“汉王,这个康茂才,他会不会欺骗咱们?送过来的消息,能是真的吗?”   陈友谅微微一笑,“朱元璋这人对待手下很刻薄,据我所知,康茂才担任营田使,等同指挥使,这一次是负责运输粮草的军需官,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区区二百石粮食啊!”   张必先一听,忍不住摇头,这么点?   养一只鹰,养一条狗,也不能这么点啊?   陈友谅即位汉王,可是赏了他一万两金子,还给了三千匹绸缎,什么叫出手阔绰啊!咱老张为啥愿意给他卖命,不就是给得足吗!   朱元璋这么抠门,哪能得到手下的忠诚啊!   “汉王,我看这个小和尚就是出身低微,要饭要惯了,着实抠门,他成不了大事!”张必先撇着嘴,鄙夷道。他自然不知道,一个豪富之家,豢养一条狗,可能吃的远比穷人好一万倍。但狗终究是狗,有受宠的,就有吃不上饭的。   而在朱家军这里,只是努力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好好活着,不必做牛马奴才,鹰犬牲畜,仅此而已。   陈友谅微微含笑,没有多什么,他知道朱元璋没这么简单,但是张必先这么想,也没必要给他解释清楚。   “朱元璋手下还有一件事,他重用的都是淮西旧人,康茂才和那些人出身不一样,同咱们算是乡亲,又有过交往……他在朱元璋那里郁郁不得志,这么长时间了,还只是营田使,想要谋一个好位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友谅又咬牙道:“丁普郎和傅友德,这俩东西都算不得什么,朱元璋得了这俩畜生投降,就敢跟我决战。他是自寻死路!康茂才现在执掌粮饷辎重,他愿意投降,会顺道把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送过来,到时候朱元璋军心大乱,我们可以一战定乾坤!”   “不管朱元璋前面占了多少便宜,只要我们打赢了,他就完了!到时候把傅友德,丁普郎,还有邹普胜,全都抓过来,千刀万剐,扔到长江里喂鱼!”   陈友谅狠狠一拍桌子,怒火扑面而来,虽然陈友谅嘴上不在乎,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怒火三千丈,谁敢背叛他,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而此时的康茂才,正被几个士兵押解着,推到了辕门,军法官厉声怒斥,“营田使康茂才,运输粮草不利,致使八百石粮食发霉,按照军法,杖责二十,立刻执行!”   士兵举起硬木制成的水火杖,撕扯开康茂才的衣服,把他按在板凳上,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康茂才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这板子……打得,打得真好啊!   这辈子的功名,就看这一次了,打吧,狠狠打!老子撑得住! 第三百五十一章 俘虏楼船   康茂才挨了打,不出意外,消息传到了南岸湖口的陈军大营。   这让陈友谅很高兴,坦白讲,如果不考虑朱元璋的因素,陈友谅的人生堪称开挂。他至正十五年,才正式投靠天完,结果没鼓捣几年,就靠着野兽的心胸,奉先的行为,连续噬主,从一介小兵,爬到了汉王高位。   谁敢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豪杰!   奈何有个人专门能克制他,从最早的洪都争夺,一直到了今天,双方各自拿出几十万兵马,站在牌桌上,进行豪赌。   姓朱的一直压着他,处处都能占便宜。   现在总算有人愿意投靠自己,也能把朱元璋对自己的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了。赌钱吗,自己输赢无所谓,关键是朱元璋必须输!   邹普胜这老头的确是把陈友谅看透了,相比起事实,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刚愎自用。   “传我的旨意,明日出战,我要试探朱元璋的底细!”陈友谅果断下令,张必先立刻答应,下去准备。   到了次日,陈友谅自湖口大营出兵,数百艘庞大旳楼船,宛如一群巨兽,在许多辅助船只的陪伴之下,逶迤而来。   硕大的船只,遮天蔽日,压盖江面。   尽管已经登高眺望,略知一二,但是真正当这支船队扑面而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感觉到惶恐。   张希孟的掌心已经冒汗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水战和陆战不同,船大欺负船小,炮多欺负炮少,武器存在代差,就只有被蹂躏的份儿。   陆战还存在以少胜多,但是到了水上,以弱胜强的战例,那是少之又少。   张希孟也有点想不通,他也布局过造船厂,而且也生产了一些船只……但是受限于木材的原因,朱家军的进展并不快。   陈友谅占据湖广,可以从大山运出木材大料,但是也有个问题,木材从山里出来,就能立刻造船吗?   显然不行啊!   难道说陈友谅掌握了什么黑科技,又或者?   张希孟等圆眼睛,努力观察这些楼船。   陈友谅的座舰,至少有十五丈长,高度能达到两丈多,宽也有两三丈,光是甲板就有三层之多。   一艘楼船,能装一千名水兵,这种大小的楼船,几乎能跟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相提并论了。   而且所有的楼船,都刷着大红的颜色,压迫感十足。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张希孟也知道,在陈友谅的船上,也有火铳,火炮,火油一类的武器,强弓硬弩,绝对不缺。   朱家军有的武器他们有,而且数量还更多。   这个仗要怎么打?   坦白讲如果换成张希孟做统帅,他或许会避战,直到自己有更大的船,准备更充分,然后才会决战。   可问题是战机稍纵即逝,哪里会允许你准备妥当?   所以张希孟真的很庆幸,做主的人是朱元璋,执行任务的是徐达和常遇春这些人……至于他,则是可以默默观战,让这些牛人带你起飞。   张希孟盘算着,如果让手下人知道,神仙一般的张相,竟然如此慌乱无助,只怕都会动摇军心。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大家伙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战场上,张希孟被忽略到了一边。   “此战,由我统军,你们分批跟上……务必按照我的吩咐,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徐达立身船首,披坚执锐,提着盾牌,竟然率先杀了出去。   徐达作为军中第一个都指挥使,实则是承担着主帅的职责,他竟然抢了先锋的活儿,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一有了闪失,岂不是动摇军心!   张希孟微微皱眉,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见朱家军主动出击,陈友谅竟然忍不住想要嘲笑这帮人,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你们也不看看,双方的战船差了多少!   伴随着陈友谅的命令,五艘巨型楼船,另外还有几十艘战船,一起迎战。   大江之上,双方兵戎相见,就在临战的关头,徐达所在战船之上,鲜红的旌旗连续摇动,整个朱家军船队得到了命令,迅速分开,以十艘一队的规模,扑了上去。   好!   看到这一幕,张希孟几乎给徐达拍巴掌了。   楼船硕大,运转不便,朱家军船小灵活,正好仗着机动力,包围敌人,用狼群对战猛虎的办法,狠狠咬死敌人!   只要找对了方法,克敌制胜,不算难事!   可就在张希孟倍感振奋的时候,从硕大的楼船上面,抛出了许多石弹,划过优美的弧线,砸了过来。   一枚石弹几乎贴着徐达的船头,掉入江水,如果再向前一点,估计徐达就成了肉饼。   张希孟的心脏猛然一缩,别光挨打,快点反击,徐达怎么不反击?   可是令张希孟失望的一幕出现了,徐达似乎没有看到对方的石弹,只是下令船只向前,用最快的速度,接近敌人。   张希孟看了又看,他似乎明白过来。   怪不得陈友谅痴迷楼船,这种庞大的战船,纵然有一万个缺点,但是一个优点,足以掩盖所有缺点。   楼船高大,拥有多层甲板,每一层都可以放置武器。   因此一艘楼船携带的投石机,火铳火炮,是十几艘小船之和,而且由于居高临下,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面对这种庞然大物,小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以决死的气势,接近对方,才有一战的机会。   可是要想接近这种装满了武器的大家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张希孟瞪大眼睛,看着江面上的战场,突然,从一艘楼船上面,落下一根数丈长的木杆,在木杆的一头,是个巨大的铁锤。   拍竿!   这东西张希孟在濡须口见过,如今再一次亲眼目睹,拍竿威力。   只见一艘朱家军的战船,被迎头击中。   立在前面的两个士兵,顷刻被砸碎,船头木头断裂,一个巨大的漏洞,江水涌入,船只下沉。   片刻之后,消失不见,只余几片残缺的木板,孤零零漂浮着。   看到了这一幕张希孟面色格外凝重,他终于明白了徐达身先士卒的原因。   虽然说楼船庞大,难以周转,只要能接近楼船,就有办法。   可问题是怎么接近啊?   对方明明是個张牙舞爪的老虎,平时看到都要绕着走,如今却要主动接近。   每靠近一点,都要冒着生命危险,随时都可以葬身大江,尸骨无存。   别说什么靠近对方,谁愿意送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要不是主帅身先士卒,凭什么让手下人舍死忘生,拼命向前?   战争固然要看妙算,要看战略,但归根到底,还要人去执行……就拿以小船对付大船的战术,张希孟可以在纸上侃侃而谈,推演出无数种获胜的办法。   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上,还是要士兵迎难而上,以弱小的船只,义无反顾,扑向敌人……不管战争结果如何,对于很多年轻的士兵来说,他们的生命随时都会结束。   对于三军统帅来说,这些人只是万千将士中的一小部分,但是对于每个士兵来说,生命只有这一次,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张希孟凝视着战场,看着涛涛江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军国大事,不管国家多强,兵势多么强盛,都不要轻言开战。   任何战争,都必须仔细权衡,认真对待,草率开战,就是拿人命做儿戏!哪怕是超级大国,也架不住几场无意义的战争消耗。   张希孟在这个只能思考,做不了太多事情的时候,确实想了很多。   这些想法在未来的时候,会转化为整个国家的对外大政,从而影响深远。   但是在眼下,战场的主角还是徐达和一众将士。   徐达冒死冲突到了一座楼船的前面。   迎接他的是密集的弓弩,从上中下三层甲板上,向着他的战船倾泻而下。   徐达只能一面挥舞盾牌,保护自己,一面断然下令,朝着楼船,发起攻击……九艘小船,全都玩了命,从四面八方,向楼船射去弓箭。   这还不打紧儿,有几艘船只,竟然用船头对准了楼船的腹部,进行撞击。   嘭嘭嘭!   剧烈的碰撞,让朱家军天旋地转,竟然有士兵掉落江中。   可看起来庞大的楼船,竟然也负伤了。   木质船身不断出现断裂声音,上面的陈军士兵居然被吓得不轻,有人更是扔了兵器,向后逃跑,乱成一团。   徐达瞅准了机会,竟然指挥部下,竖起云梯,用铁钩挂住甲板,随即带头冲上了楼船,同陈军展开了肉搏。   “杀,跟我冲,夺了这艘船!”   朱家军的士兵备受鼓舞,舍死忘生,冲上了甲板,迎着陈军冲上去,肆意砍杀。兵器撞击,筋骨折断,凄厉惨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借助江水波涛,传递出去好远,包括张希孟在内,都能清楚听到。   战争的惨烈,足以让任何人丢心惊肉跳。   张希孟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一艘几乎被徐达抢到手里的大船……陈友谅的楼船有问题!   竟然扛不住小很多的船只的撞击!   这些看起来庞大的家伙,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陈友谅崛起的时间这么短,就算他缴获了不少元廷的战船,也断然不可能造出这么多庞然大物……但他偏偏弄出来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是强行制造,用的材料不合格,船体也不够结实,运转更是不方便。   所以……陈友谅才必须铁索连舟,把船只绑在一起,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如履平地!   懂了,完全懂了!   张希孟几乎在瞬间,想通了一切,陈友谅搞什么铁索连舟,不是标新立异,而是不得不为。   既然如此,那这些楼船的性能就非常堪忧,一旦火船接近,想要躲避,一定非常艰难。而且上面也不会有什么防范的措施,只要引燃了大火,就大功告成了。   张希孟忍不住自嘲,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想明白,看起来自己的确算不得聪明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断定,陈友谅的楼船,只是徒有其表呢?   有太多的事情,不管看起来多简单,只有真正经历过,亲眼看过,才能明白其中的份量。   一场战斗观察下来,张希孟也仿佛经受了一场修行……从最初的惶恐震撼,到沉思反省,再到智珠在握,重新恢复信心。   张希孟已经有充足的把握,赢得这场战斗。   徐达果然是好样的,陈友谅的虚实就这么试探出来了!   此刻再看战场上,徐达已经彻底夺下了一艘楼船,上面近千名士兵,不是被杀,就是被驱赶到了江水里。   朱家军控制住了这艘庞大的战利品,艰难转向,朝着朱家军大营而去。   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陈友谅怒了。   这帮废物,竟然又输给了朱重八!   “上!给我上!”   足有二三十艘巨型楼船,铁索相连,朝着朱家军扑了过来。   这些巨型楼船,以遮天盖地的气势,扑面而来,两艘来不及转头的朱家军战船,眼见的无法逃脱,只能放弃绝望攻击。   楼船太过高大,他们的兵器根本攻击不到对方,从船上发出的石弹,火炮,淹没了战船,数十名朱家军士兵,葬身大江之中。   这些楼船还不肯满足,继续追杀不停。   眼瞧着距离朱家军水师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一直等待机会的水师指挥使俞通海终于发动了,他的船队果断冲出来,并且以火炮对准了陈军楼船。   即便没有张希孟掺和,元末的火器水平,也是可圈可点的,经过了这几年的发展,朱家军的确拥有了一批火炮,但是很任何早期武器一样,庞大,繁琐,毛病一堆,始终困扰着这些战争之神,没法在陆战上发挥作用,只能装在庞大的战船上面。   俞通海一声令下,炮火齐发,咚咚作响,宛如雷霆。   硕大的楼船被击中,木屑满天飞,露出一块块惊人的伤口,更有船只裂口,江水涌入,大船快速下沉。   足足二十几艘战船,竟然在俞通海的打击之下,几乎悉数沉入江底……可惜的是朱家军的火炮射速太慢,而且还有好几门在一轮射击之后,就出了问题,没法继续开火,不然的活,光是靠着这些火炮,就可以战胜陈军。   “上位,幸不辱命,俘虏楼船一艘!”   徐达向朱元璋报捷。   张希孟已经迫不及待,“快,带我去瞧瞧!” 第三百五十二章 烧出新乾坤   张希孟进入楼船,确实如走了大观园似的。庞大的楼船,带来的是踏实安稳。本着大就是美,多就是好的理念,这艘楼船,堪称眼下的航母,试问谁不想拥有这么一个大玩具呢?   张希孟开心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孩子……他快步从上层甲板,往下走,一层层欣赏,就在他准备迈到最下层的时候,突然张希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船舱底部已经有水了。   “怎么回事?是被撞坏了?”   张希孟好奇询问,这时候俞通海过来了,作为一名水师将领,他经验丰富,亲自下去,等他转了一圈之后,面色有些怪异。   “张相,确实是撞击的时候,受了伤损。”   张希孟皱眉头,“这么不结实?”   俞通海咧嘴苦笑,“只怕这还是小事。”   说着他把手心张开,有一块东西赫然出现在手里。   张希孟还没有明白,徐达就伸手抓过来,捻了一下,竟然惊讶道:“怎么只是石灰,没用桐油?”   原来木质的船只,在每块木板之间,不免有缝隙。   要如何才能封住,不会漏水呢?   这就需要用桐油和石灰,以高超的手段,艌上船缝,可保无忧。   但是这块从楼船底下抠出来的东西,只有石灰和麻刀……徐达都不敢置信,“张相,灰麻是用来糊棚的,如何能拿来艌船底?陈友谅旳部下简直疯了!”   张希孟把灰麻拿在手里,捻了捻,突然长长出了口气。   他猜对了。   陈友谅的庞大船队,果然是外强中干,船只偷工减料,问题一大堆……也唯有如此,才算合理。   毕竟他崛起这么快,又连续噬主,人心不稳,手下心腹将领,也未必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样凑起来的草台班子,如果人人清正廉洁,做事用心,半点不贪图私利,那才有问题呢!   放在历史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很多人讨论鄱阳湖之战,陈友谅为什么输了……但是可曾有人想过,就在战船铺下龙骨,钉上第一块板子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一想到这个心腹大患,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张希孟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倒不会因为对手变弱而失望,恰恰相反,趁你病,要你命!   “徐达,你知道该怎么对敌吧?”   徐达立刻点头,“我明白,张相,你就等着听捷报吧!”   ……   接下来的几天里,朱家军继续和陈军大战,和预想中捷报连连并不一样,朱家军是输多赢少。   没错,甚至朱元璋在观战的之后,被张必先指挥船只,几乎冲到了眼前。   幸好常遇春及时出现,箭射张必先,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个窟窿。   张必先仓皇退去,老朱得救了。   这一次险象环生,提醒朱家军上下,不管陈友谅有多少漏洞,但是他手下毕竟有几十万身经百战的强兵。   巨大的人数优势,是有可能弥补那些漏洞的。   所以不能拖了,必须抓紧时间,击败陈友谅。   “放心吧,老夫已经算定了,三天之后,必定西北风狂吹……助吴王大破陈友谅!”邹普胜笑容个满脸道,只不过他的心里,远没有这么笃定,他不停念叨着,弥勒佛,彭祖师。   你们可要保佑弟子啊,又是彭祖师,弟子给你谋了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只要朱元璋赢了,你就能和陈胜吴广他们并列了,弟子也算是对得起您老人家了。   为了感动彭祖师的在天之灵,邹普胜竟然沐浴焚香,弄了身道袍披着,手里拿着木剑。   步罡踏斗,据说为了增加威力,邹普胜竟然又弄了四十九盏明灯,按照天干地支,摆在了帐篷里。   三天时间,邹普胜天天叩拜,口里念念有词:想弟子生不逢辰于乱世,出本心愿甘老林泉了却一生。因感念,祖师隆恩教导苦,痛国事陈贼篡逆于江州……   正在邹普胜叨叨念念的时候,突然外面的卫兵大吼起来。   “起风了!”   邹普胜怔了怔,急忙侧耳倾听,居然真的风声大作,他喜得一跃而起,“乖乖,我的娘哎,真有用啊!”   他喜得光着脚就跑出来,到了外面,一阵西北风袭来,老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心里却是狂喜。   “陈友谅啊,陈友谅,你也想不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邹普胜又是跳,又是笑,疯了似的。   原来他的预测也是玄学范畴,虽然他觉得会刮风,但是到底刮不刮,还要看老天的意思。   好在上天总算显灵了。   此时的朱家军,已经没人管邹普胜如何折腾了。   康茂才已经带着三十艘船,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上位,臣走了,此战不破陈贼,誓不罢休!”   朱元璋颔首,竟然一回头,亲自抱过来一坛子酒。朱家军是禁酒的,在这个关头,朱元璋更不可能自己打脸,他手里的这坛子,是当初进金陵的时候,从元军手里缴获的,一直留到了今天。   “来,喝一碗,以壮行色!”   康茂才接过酒碗,下意识闻了一下,果然酒香四溢,是顶级好酒,陈年佳酿。   “上位,还是等凯旋归来,再喝这碗酒吧!”   说着,康茂才转身,跳上了船头,招呼着三十艘船只,鼓足风帆,乘着北风,如离弦之箭,扑向南岸湖口方向。   康茂才之后,俞通海率领着一百艘战船,准备紧随其后,发起攻击。   而在此之前,冯国用已经率领着五千人马,杀向了蕲春,准备切断陈友谅逃回汉阳的归路。   其余吴祯,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将领,无不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   大家伙的心中,都有着一把火,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而此时的陈友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灭顶之灾即将到来。   除了第一天不那么顺利之外,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基本都赢了,朱家军的水战能力,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更让陈友谅信心满满的是康茂才在挨了军棍之后,恼羞成怒,已经铁了心归附。   只等近日伤势稍微恢复,立刻就带着船队过来。   只要康茂才归附过来,朱家军人心动摇,就全军齐出,大船压过去。   “一战定乾坤,灭了朱元璋!”   陈友谅看了一眼张必先,问道:“孤让你准备引火之物,可准备好了?”   张必先一拍胸膛,“汉王放心,我已经将硫磺烟硝,芦苇柴草,各种引火之物,放在了楼船上,只等风向一变,就能出击!”   陈友谅大喜,“如此最好,孤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除掉朱元璋,天下再无敌手……”   正在陈友谅和张必先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   “汉王殿下,康茂才领着船队,过来投降了!”   “啊!”   陈友谅大喜过望,竟然一下子站起来,迈着大步就往外面走。   “孤要亲自迎接他!”   走到了门口,陈友谅竟然又停了下来。   “去,把朱升带来……孤要让他亲眼看着,朱元璋兵败山倒!他要是聪明,就归附孤王,帮着孤王拿下金陵,算他一份功劳!”   手下人立刻拍马屁道:“汉王宽宏大度,真是朱升修来的福气。”   说话之间,他们急匆匆去见朱升。   这些日子里,朱升一直陈友谅的军中,别看老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同罪犯一般,但是暗中却是消息灵通,他已经将陈友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齐。   “这是一份名单,你收好了。陈友谅杀我的时候,你带着出去,交给上位,也算是老臣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姚广孝眉头微皱,“恩师,你这是何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没有!”   朱升竟然气哼哼打断姚广孝的话,“除非上位战败,陈贼才可能给我一条活路……可我又怎么能愿意上位失败!”   姚广孝再度愕然,责备道:“恩师,既然如此,你何必过来?”   朱升呵呵一笑,“为了我自己,为了上位,也是为了门人弟子……总而言之,老夫求仁得仁,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到这一步……但愿你不要畏刀避剑才是!”   姚广孝心头一震,用力颔首,随后把名单小心藏好。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说是汉王传唤朱大人。   朱升没法拒绝,只能跟着出来,倒是姚广孝,他没有跟着,陈友谅手下的人也没有在意,毕竟等朱老大人归降,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可就在朱升出来,没走多远,突然从远方蹿起一片火焰,迟疑之间,火光冲天,居然越烧越高,将半个夜空都给照亮了。   这还不算什么,突然又有爆炸声传来,就仿佛在耳边炸响,惊雷天动!   一艘陈军楼船,迅速断裂。   随后飞溅的火星,乱窜的火蛇,竟然又把周围的两艘楼船点燃了。   火光飞腾,爆炸不断……别说陈军了,就算是朱家军这边都迷糊了。   “先生,咱,咱们的火船威力如斯?”老朱吃惊不小。   张希孟皱着眉头,不可能啊,除非是楼船上有东西!   “主公,莫非说陈友谅也准备了火药硫磺,想要放火烧咱们?”   老朱忍不住瞪大眼睛,突然狂笑,“好啊,陈友谅,你这是自己找死!”   “传令……全军出击!”   伴随着朱元璋的命令,俞通海率领着船队,果断扑过去,徐达,常遇春,丁普郎,傅友德……所有朱家军大将,纷纷出动。   谁也想不到,陈友谅自己备下了引火之物,给火烧战船倒了一桶油。   数以百计的楼船,淹没在滔天大火之中。   陈军士兵,哭爹喊娘,仓皇逃窜,来不及跑的,干脆跳进江里,试图逃命,可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方向,不时有烧毁的船只,沉入江里,形成一個个漩涡。   而且船只密集的地方,火势太猛,江水都弄得沸腾起来,跳入江中,几乎和找死没有区别。   面对此情此景,朱家军的诸将们,都没有多少难为寻常士兵的心思了。   “此战只为陈友谅,其余者,投降不杀!”徐达果断传令,所有的目标,都锁定在了陈友谅身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君临天下   陈友谅麾下船只过千,兵马数十万,一场大火,竟然星落云散……楼船除了被徐达俘虏的一艘之外,几乎无一幸免,船上水卒死伤大半。   前日还覆压如山,雄踞海上的长城,今天已经是荡然无存,只有江水涛涛,石块如刀。   朱家军大营之中,便是负责食物的炊事兵也都提着菜刀,去抢夺战功了,朱元璋身边只剩下拱卫司的人马,另外还有一些文官,再有就是张希孟。   “先生,陪咱坐船,去对面湖口大营看看吧!”   张希孟想要劝说,毕竟战事还在,战火未熄,万一出点意外,可不是小事情。但是张希孟很清楚,此刻的朱元璋不是他能劝说的,便点头答应。   张希孟本想找一艘坚固的战船,带一些猛士护卫,一同过江,可朱元璋竟然一点那一艘最大的楼船。   “就坐这个!”   张希孟愣住了,这可是徐达俘虏的那一艘,本来质量就不好,还被撞了口子,又漏水了,这不是要出事吗?   “主公,不可冒险!”张希孟沉声道。   朱元璋很顽固,他摇头道:“这么大的船,纵然有再多的毛病,也不是一下子就沉入江水的,足以载着咱们渡江。”   顿了顿,老朱笑道:“先生,在这艘楼船上,咱们俩人好好聊聊天,敞开心扉,说些紧要旳话,先生觉得可好?”   张希孟愕然少许,想不答应,却也没办法,今天的朱元璋,似乎很有想法啊!   水手上船,扬起风帆,大船终于动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前一后,踏着跳板上船,老朱迈着大步,直奔最顶层甲板,张希孟也只能在后面跟随。   但是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心惊肉跳,这么一艘破船,鬼知道还能撑多久,万一裂开了,他和朱元璋掉到江里,可就乐子大了,没准还会成千古笑柄。   和张希孟的提心吊胆不同,朱元璋步子迈得极大,矫健有力,丝毫没有迟疑,他到了最顶层,找了一把椅子,直接坐下。   船头上陈汉的旗号去掉,已经换上了朱红的大旗。   这时候张希孟也赶了上来,老朱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大船开动,江风猎猎……老朱举目眺望,眼见水天一色,江山无限,忍不住大笑起来。   “张先生,你知道咱想什么吗?”   张希孟怔了怔,脸色微微苍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临深渊,如临大敌,临渊履薄,战战兢兢!”   朱元璋稍微怔了怔,却也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指头上隐隐有一层汗水。   “先生,咱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可咱却不能跟别人说。坐在这个位置上,老虎吃了人,还能打盹儿,你说咱能打盹儿吗?”   张希孟盯着朱元璋,发现他的额头鼻尖,果然带着汗珠。还以为老朱已经百炼成钢,谁能料到,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不过也正是如此,才像一个大活人,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史册上的洪武皇帝。   一念及此,张希孟竟然也放松了不少,脸上还带着笑。   “主公,你坐在这艘楼船上,是想感受陈友谅之败吗?”   “嗯!有这层意思,不过咱也是想提醒自己,楼船虽大,却毁于麻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在手握几十万大军,治下千万百姓,又刚刚击败强敌,正是该意气风发,吞吐天下,席卷江山的时候。可偏偏咱高兴不起来,内心反而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突然指着脚下的船板,低声道:“先生,咱和陈友谅站在了一样的位置上,咱怕咱的治下,也如这艘船一般,看起来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实则四面漏风,不堪一击啊!”   张希孟悚然,他曾经很努力提升朱元璋的格局,让他看得更远,懂得更多,千方百计寻找书籍,让老朱能够多读一些东西。   到了今天,张希孟万分确定,朱元璋的心胸格局,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他已经拥有了帝王之心,而且还是要开启一朝的圣君雄主之心!   君臣对视,朱元璋神情凝重,俯身道:“先生,你可能告诉咱,该如何当一个皇帝?”   张希孟愕然半晌,正要开口,突然有人从下面跑上来,慌里慌张大叫,“上位,不好了,船底漏水严重,请上位速速换船!”   “不换!”   老朱怒吼道:“你们想办法,咱和张先生有更紧要的事情谈,在谈完之前,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别跟咱说!大不了一起在江里洗个澡!”   手下人被弄得没脾气,上位一直挺好说话的,今天怎么这么轴啊!   没办法,只能玩命了。   水兵们用棉麻胶漆,一切可用之物,全力弥补漏水的缺口,另外又想尽办法,保证楼船稳定,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上位和张相掉江里头,那样他们也就别活着了。   “先生,情况紧急,虽然算不上生死关头,也容不得废话。先生请说,咱们该怎么办?这个皇帝要怎么当,这个天下要怎么治理?”   朱元璋目光闪烁,死死盯着张希孟。   面对着老朱,压迫感扑面而来。   脚下的破船,提心吊胆。   大捷的喜悦,已经没剩下多少。   反而是心惊肉跳,颤栗悚然。   张希孟忍不住咬牙切齿,好你个朱重八!   你是真的狗!   为了逼我说话,用得着做到这一步吗?   “主公,臣现在也没有想太多。”   “想多少就说多少,咱爱听。”老朱丝毫不想放过张希孟。   “那,那臣就只能勉为其难了。”张希孟咬着后槽牙,“臣提出三次兴起,划分三个千年……三代之时,华夏之地,不过是长江黄河之间罢了。秦汉一统之后,南至岭南,东至大海,西到西域,北达瀚海荒漠……这就是天下的极致,另外还有一些属国,自不必说。”   “主公要想开启新的千年大业,首先在疆域上,必须大大超越前朝,有巨大的突破才行。臣以为元廷西征,灭国无数,正好给了我们进取的方向。但是我们却不能学元廷只知道征服杀戮。我们要有更巧妙的办法,传播华夏文明,扩大中华影响,把我们祖宗留下来的疆域,大大增加,如此才能说是华夏第三次兴起,不然只是承袭汉唐而已。”   朱元璋默默听着,其实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元廷疆域辽阔,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只是当时还没有那個条件。   现在老朱意识到了那么一点点可能,张希孟的话,让他怦然心动。   “能说的跟具体点吗?”   张希孟略微沉吟,突然身下传来微微断裂之声,张希孟的心头一惊,只能快速道:“臣只是想到天下英雄豪杰并起,与其留在中原自相残杀,不如把他们放出去,开疆拓土。便是,便是主公手下的文武之臣,也大可以如此。把他们派去蛮荒之地,开拓进取。彼时主公君临天下,八荒之君,皆是中华之人,百国百族,皆读华夏之书,奉行华夏之治。也不必天下皆是如此,只要有数个中原那么大的土地,能变为华夏之地,主公之功,便足以比肩秦皇,重兴大业,足以光耀千秋。”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哈哈哈,咱早就觉得先生所言华夏第三次重兴,似有太多不尽之处,今天你总算肯说了一些了。咱如今还没有彻底击败陈友谅,拥有疆域也不过两省而已,先生就能想到这么远,咱着实没有料到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气咻咻道:“主公既然知道拥有疆土有限,实力还远远不够,又为什么要逼着臣说这些?”   老朱忍不住微微一笑,“先生,你这么聪明,怎么还跟咱装糊涂啊!这么大的一场胜利,咱喜不自胜。麾下文臣武将,有功之人,如何封赏,总要有个定论吧!你让咱给高官厚禄,给封妻荫子……总觉得和先生的主张,未必妥当。咱心里也有些不通畅的地方。所以只有在这个地方,借着这艘楼船,向先生讨个主意。请先生放心,这些话,便是王妃也不会知道的。”   张希孟暗暗冷哼,多谢体谅,但是你大凡弄出点标新立异的主意,谁不知道跟我脱不了干系。   不过从老朱的话来看,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免死金牌了。   估计自己也不用面对催命符了。   目标远大,胸怀天下,所有的文臣武将,也别觉得快要到了享受的时候,更不要放纵自己,为所欲为。   大胜之后,最大的危机也算是有了解决办法。   不亏!   张希孟心下放松,却突然又听到了更大的断裂声,他吓得一跃而起。   “主公,这破船要是沉了,什么宏图大志,都成了过眼烟云,咱们快点想办法吧!”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啊,你怕什么?楼船这么大,在船尾咱准备了两艘小船……若是确实撑不住,咱早就弃船了。”   张希孟怒火中烧,气得不行,果然,人要当皇帝了,就没有半点好心肠!   他心放下来,船只有惊无险,终于到了湖口。   此时经过夜里的大战,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东方天空,明亮万里……张希孟深吸口气,踏着跳板,登上了南岸土地。   “主公,这艘楼船留下来吧,放在这里,做个纪念……也好警醒后世子孙,不至于重蹈覆辙。”   朱元璋心中一动,用力颔首,“确实该给子孙们一个教训!” 第三百五十四章 圣君贤臣   这一艘楼船,载着张希孟和朱元璋,到了湖口大营,龙骨处几次断裂之声,以至于无可救药,船只断裂,江水涌入。   所幸离岸边不远,便搁浅沙洲,到底没有出现意外。   船上水卒无不捏了一把汗,幸好没事,不然大家伙怕都活不了了。   但很快就有了说法,说是楼船在江中心的时候,就已经断裂,一条赤色巨龙自江底浮起,对船上水手道:九天真龙过江,吾当渡之。   说罢老龙附身船底,托着楼船渡江。   这个说法算是给了老朱面子,把他说成了真龙天子。   但很快又有另一种说法,说是见到一员大将,骑神驹,提长枪,自东而来,对人言说,他奉东岳仁圣大帝法旨,为酬谢恩公而来。   说罢此人挥动手中长枪,劈开长江,送楼船过江。   甚至有人传言,说见到此人身后一杆大旗,上书精忠报国四个金字。   毫无疑问,来的人正是东岳十太保之一旳岳元帅。   张相大笔写文章,剖断百年前冤屈,明是非,辨忠奸,赵构一跪,华夏重兴。岳爷爷最是爱护百姓,知恩图报。   他冤死之后,魂归东岳,被敕封为东岳十太保,坐镇泰山,保华夏安康。   岳爷爷人人敬仰,自不必说,东岳大帝也知道了张相?   怕是日后张相也要位列仙班,执掌人间福祸啊!   是啊,张相就是姜子牙转世,辅佐圣主,要开八百年太平的。   听说张相白天辅国治民,晚上还要去东岳泰山,和包拯一样,处理阴司冤狱,那叫一个忙啊!   伴随着捷报所至,种种消息,沸反盈天,到处都是。   比这个离谱的还有许许多多,根本说不清楚。   神话传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尤其是华夏神话,且不说盘古开天,也不说后世洪荒神话……单是历代不断完善的神祇就数不胜数。   和佛门不同,道教认为东方是万物生发之地,泰山是五岳之首,因此凡是死去的人,都要去东方,归东岳仁圣大帝管理。   在五方设立捉鬼大帝,幽冥天子,十殿阎君,四大判官,还有神通广大的东岳十太保。地方上还有城隍,土地……整个一套行政班子。   如此编织神话世界的情况,放眼所有古文明,还真是仅此一家。   别的神话故事,神明多是亲戚,所谓的神话传说,大约就是亲戚间的内斗,如果血脉不够,哪怕是人神结合的后代,也没法真正成为至高无上的神。   但是在东方大地上,就走了另外的路子,神仙多是凡人做,生前表率天下,死后亦为民做主。   人世间没有公道,死后有包拯、钟馗、崔判官等人,给你伸冤昭雪,受封成神。   大约这就是东方的浪漫。   当然了,这些神话传说,也有更丰富的内涵,比如长江龙王托着朱元璋过江,就代表民间已经认可了他君临天下的身份。   毕竟在乱世群雄之中,朱元璋是最有王者之气的那个,伴随着湖口大捷,更是铁板钉钉。   有明君,就必然有贤臣。   尽管张希孟一直淡化他的存在,不希望弄成只知张希孟,不知朱元璋……他的努力成功了,但也仅仅成功一点点。   身在官场,或者读过书的人,大约都知道张希孟的情况,他属于朱元璋的智囊,负责制定大政,思考全局。   但真正掌握在张希孟手里的权力并不多,也没谁会觉得张希孟能窃据朱元璋权柄。从这点上,张希孟是成功的。   可让人哭笑不得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套路里,周文王有姜太公,刘皇叔有诸葛亮,吴王身边也该有个活神仙才行。   很荣幸,张希孟就被选中,民间组织决定了,让你来担负这个光荣使命。   张希孟对此倒也不是没有任何警觉,他希望能够产生一套新的东西,取代原来的东西,取代圣君贤臣,老天庇佑的这些千百年的套路。   虽然这些套路有可取之处,但是官方应该有更好的东西才行。   譬如说这艘楼船,张希孟觉得可以做更多的文章。   朱元璋的眼光是很精准的,陈友谅从一个小卒,几年之内,坐拥数省兵马,雄踞天下,势不可挡。   可转瞬惨败,千艘楼船,付之一炬,几十万大军,所剩不多……这样的例子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后人吗?   国家就如同这艘楼船,断然不可以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却是积弊丛生,经不起撞击。   一个国家,要有稳固的根基,而这个根基,就在于百姓,在于人心。”   朱元璋把自己置身危船之上,也不只是逼迫张希孟而已。他也是要提醒自己,还在一艘危船之上,切莫觉得此战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可以安享富贵,就可以放松部下。   不行,绝对不行!   朱元璋在问张希孟,也是在问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君临天下?   “末将拜见上位。”   徐达单膝跪倒,向朱元璋行礼,随即抬头道:“回上位的话,卑职无能,尚未追上陈友谅,此贼或许已经逃跑,请上位责罚。”   此刻大战尚在继续,诸将犹在追杀,徐达带着烟火,疲惫中带着兴奋,兴奋中还有那么一点遗憾。   朱元璋含笑伸手,俯身把徐达拉起来,拍了拍他。   “不用说陈友谅了,那是小事……你这一次领兵大破陈军,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咱要好好赏你啊!”   老朱盯着徐达,笑呵呵道:“陈友谅即位汉王,就封了张定边为太尉,张必先为大将军,如今你才是区区都指挥使,确实是低了一些。”   徐达微微一怔,面色渐渐严峻起来,“上位,末将,末将不敢居功,而且末将还有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老朱一笑,“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   徐达又思索了一会儿,正色拱手,慨然道:“如今一战,虽然重创陈军,到底未能全功。江西湖广,尚有辽阔土地,未纳入上位治下。更何况元廷依旧雄踞北方,中原未复,华夏未兴,便是苏州等地,也在张士诚手里。”   徐达肃然道:“冠军侯霍去病曾经言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末将斗胆言说,华夏不兴,谈何封赏?”   朱元璋心中感叹,忍不住轻笑道:“这话说得很有气魄,不愧是咱的神将!”   老朱竟然以神将呼之,徐达只觉得心中热血奔涌,却也急忙道:“末将这几年,受上位督促,有张相点拨,着实读了几本书,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这话是发自肺腑,末将,末将也有青史留名之心,比肩名将之志,还望上位体察。”   朱元璋见徐达披肝沥胆,所言皆是心里话,越发欣喜。   话说这些年的耳提面命,总算有了效果。   虽说不能让手下将领不在乎功名利禄,但总要有更高的追求。   一念及此,朱元璋竟比打了大胜仗还要高兴。   “你去安排,继续追亡逐北,收拾残局……至于此战封赏,咱打算抚恤死伤将士,就在湖口,立碑建庙,祭祀有功之臣。至于立功大将,咱也有爵位相赠,请大家不要着急。”老朱顿了顿,又道:“此战之后,我大军直入江西,万万记得,勿施横暴,切莫觉得自己是淮西人,是浙东人,就瞧不起江西百姓,如果谁敢肆意欺辱杀戮,咱的军法不会客气的。”   徐达悚然,急忙去传令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继续坐镇,统御全局,又过了一阵子,竟然有人搀扶着一位老臣,颤颤哆嗦,来见朱元璋。   “老臣朱升……恭贺上位!”   老头扑在地上,激动不已,泪水长流。   朱元璋一见朱升,也是万分感慨,他连忙搀扶朱升,感叹道:“此战如此凶险,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冒险。”   朱升摇头,“上位,老臣这把年纪,死不足惜。所欲者,不过是眼见华夏重兴,中原恢复,如今上位又向前走了一大步……陈友谅兵败,江西唾手可得,若是再拿下湖广,南方尽数掌握,到时候再行北伐,必然是无往不利!”   朱元璋淡淡一笑,“若是能如此顺利,自然最好。奈何陈友谅已经走脱,只怕还要有波澜。”   朱升眉头挑动,突然道:“上位,老臣以为,或许能抓住陈友谅!”   “当真?”老朱不信。   朱升就道:“上位,当初有一个年轻人,随着老臣一起出使,如今他却不在老臣身边。”   这时候张希孟也忍不住道:“姚广孝呢?他去了哪里?”   朱升道:“是这样的,陈友谅想叫我过去,结果中途火焰骤起,烧红了半个大江。姚广孝突然出现,帮老臣杀散了几个陈军。随后带着老臣逃命,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欧普祥,他也是彭党中人,愿意归顺。便保护着老臣周全。姚广孝见老臣无恙,便嘱托欧普祥,随后他换上陈军的衣服,混入逃窜的乱军之中。如果老臣没有猜错,姚广孝是想伺机抓住陈友谅。”   老朱忍不住大吃一惊,那么多名将猛士,都没有拿下陈友谅,这个姚广孝,不过是一介书生,虽然长得凶戾一些,竟然要抓陈友谅。   哪怕抓不到,也是忠勇可嘉啊!   老朱突然看了看张希孟,眉梢含笑道:“张先生,你看咱们上上下下,为臣,为将,为书生的,可还有些出息?”   张希孟能说什么:“主公圣君贤臣,端的是可喜可贺!” 第三百五十五章 树碑立传   难得听到张先生的马屁,朱元璋自是心情大好……别看他嘴上说战战兢兢,又是危船,又是请教如何君临天下。   这些都掩盖不了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朱元璋赢了。   他击败了南方大区,最危险旳敌人。   从长远来看,一统南方,进军中原,成为天下之主,已经成为了一件概率不算小的事情。   试问面对如此成就,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眼前纷乱扰攘,诸般事情,还没有处置,朱元璋真想给自己放一天假,睡一个自然醒,哪怕一个也好!   奈何现在还不行……且不说陈友谅生死不知,光是几十万兵马,除了死于大火,落入江中的,还有至少十万以上的人散落,江州作为陈汉的都城,尚有不弱的兵力,张定边依旧在围攻浮梁,鄱阳湖东西两岸,长江上下,偌大的地盘,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个情况下,如果处置得当,朱家军的地盘和实力,完全可以快速倍增,但一个处置不好,陈友谅逃出去,死灰复燃,战果就要大打折扣。   朱元璋哪里敢大意,他一直在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才能事半功倍。但是坦率讲,还没有思路。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倒是注意到了朱升提到的一个人。   欧普祥!   “枫林先生,欧普祥他愿意归顺?这人是怎么打算的?”   朱升眉头微皱,他的确是靠着欧普祥的帮助,才脱离险境,安然归来。但是他和欧普祥谈了几句之后,就觉得十分棘手,故此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可既然张希孟问了,他又不能不说。   “张相,这个欧普祥不但是彭党老人,而且还霸占袁州,实力不俗。陈友谅弑杀徐寿辉的时候,他几乎和陈友谅闹翻,宣布袁州自立。”   张希孟颇为惊讶,“他也想自立?明玉珍可是进了巴蜀,兵多将广,又得了地利,才敢和陈友谅分庭抗礼,欧普祥只有袁州之地,他哪来的自信啊?”   朱升叹道:“张相有所不知,欧普祥在至正十一年的时候,就加入彭党,追随彭莹玉举事,加上之前的经营,算下来已经十年不止,他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整个袁州上上下下,全都听他的。陈友谅想要除掉他,也是不容易的。”   “原来是地头蛇啊!”张希孟点头,可又疑惑起来,“既然他和陈友谅闹翻,怎么还会过来,似乎没有道理啊?”   朱升叹道:“这就要说和咱们的关系了……自从丁将军和傅将军过来,战事对陈友谅不利,他很担心袁州方向举事,在他屁股后面烧一把火。偏偏他又没法立刻除掉欧普祥,恰巧此时有几个大户出面,他们替两家牵线搭桥,陈友谅许诺欧普祥世袭罔替,把袁州封赏给他,换来欧普祥尊奉陈汉,并且带了八千人马,前来助战。”   张希孟顿时恍然,在原本的历史上,欧普祥一直在袁州,等朱元璋打过去,他就顺滑投降了。   而且确实因为在袁州势力太庞大,朱元璋也没法迅速撼动,所以就让欧普祥继续驻守袁州,甚至还得了个袁国公的封号,成了土皇帝。   整个彭党之中,他算是下场不错的。   可是由于张希孟的掺和,陈友谅优势不是那么大,而且也由于均田的主张,影响了江西不少大户的取舍。他们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才促成了欧普祥和陈友谅的合作。   不过陈友谅也是狠下血本,封了欧普祥左丞相,大司马,袁国公,世袭罔替,甚至还许诺听宣不听调……   原来比我还高了一级,竟然和李善长一样,都是左相。   张希孟迅速想通了朱升的顾虑。   “枫林先生,这个欧普祥,是不是还想要世袭罔替,想要当他的土皇帝?”   朱元璋也骤然瞩目,面色变得深沉起来。   你投降过来,那是识时务,咱不会亏待你,可你若是想要不切实际的好处,那就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此刻的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能准许欧普祥自立为王。   如果他真的不知好歹,少不得咱就要调兵平叛,荡平袁州!   老朱如是想,张希孟当然也知道,不过他却有另外的心思。首先欧普祥想当土皇帝,这是绝对不行的。   可问题是眼下最好不要和欧普祥闹翻,他现在兼具彭党老人,江西地头蛇的双重身份……如果能劝说欧普祥归降,并且让他真心为朱家军效力,江西不少地方,可以传檄而定。   至少袁州周围,都没有问题,甚至张定边那边,也有希望解决。   一个欧普祥不算什么,能迅速平定江西,赶快整合,发展实力,这才是最紧要的。   现在最怕欧普祥不上道啊!   “张相,欧普祥盘踞袁州多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弃,我看少不得要打一场。”就连朱升都放弃了。   张希孟皱着眉头,思索再三,这才道:“主公,你看在船上谈的,能不能用在欧普祥的身上?”   老朱一怔,却又道:“袁州可是在江西,咱不答应!”   张希孟笑道:“那放在外面呢?主公愿不愿意封个袁国出来?”   老朱又是沉吟,这一次时间有点长,其实他和张希孟讨论的,更像是一个远期规划……甚至说穿了,是用来解决骄兵悍将的,给这帮人一个最后的出路。   你们在中原之地,就要老实听话,想要为所欲为,那就去外面折腾。   这也算是一个让诸将都可以接受的方案,你们有徐达之志,想做千古名将,咱成全你。   你们想荣华富贵,想放肆胡来,咱也成全你。   但是,谁也别想在中原之地胡来。   差不多就是老朱给手下人划出来的一条底线。他本来琢磨着要在北伐之后,一统中原,才能完全抛出来。   却不料想冒出来一个欧普祥,让这个计划不得不提前。   “张先生,这事情或可商议,但是咱却没法一下子答应……这个封国不能威胁到咱,又不能离着中原太近,再有还要让欧普祥接受,似乎不那么容易啊!”   张希孟思索了少许,也说道:“的确不容易,但事在人为。臣现在就去试试,如果能说通了,整个江西的局面就打开了。”   朱元璋终于点头,张希孟盘算了再三,先让人去请邹普胜,随后他去了码头,就在楼船停泊的所在,来见欧普祥。   比欧普祥更早过来的却是邹普胜。   此老神采奕奕,眼眸放光,尤其是值得一提,他还穿了件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衣袖飘摇,好像真的活神仙似的。   “张相,老朽在数日前,夜观天象,算定了这场北风,果不其然,真是天助吴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认真看了看他,随即道:“我看也不是天助吴王,是老前辈能呼风唤雨,借来了一阵北风,助我大军,破敌制胜啊!”   邹普胜眉头挑动,老脸略红,只能讪讪道:“张相谬赞了,老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张希孟笑道:“老前辈,我知你心意,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邹普胜见被看穿了心思,便直言不讳。   “张相,你前番赞颂彭祖师的话,我分外受用。时至今日,陈友谅惨败,离着烟消云散也不远了。我们这些人,也快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我,我有心请求吴王,替彭祖师树碑立传,不要让这些抗元的义士籍籍无名!”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一扭头,对邹普胜道:“前辈请看,这就是俘虏的楼船,也差不多是唯一仅存的。主公的意思是留在这里,以供后人警醒,知道陈友谅是怎么败的。我还提议,同样在附近,建立庙宇,把战死的将士,刻在石碑上,记在人心里,永远让后世铭记,流芳千古。”   “啊!”   邹普胜大吃一惊,一艘外强中干的楼船,说明陈友谅的失败,一座庙宇,祭祀英烈,说明朱家军的成功。   置身庙宇和楼船之间,又是何等感慨,何等良苦用心!   邹普胜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死而不亡谓之寿,如此安排,足以让人心归附,万民叹服。”   张希孟淡然一笑,“老前辈,你说若是让彭祖师享受如此待遇,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邹普胜双手微微颤抖,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上了年纪,感情越发丰富,时常在梦里,都能看到彭和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们到处传法,聚拢门人,密谋造反的青葱岁月。   折腾了一辈子,天完让陈汉取代了。   陈友谅自己也快完了。   风云变幻,他们这些人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成王败寇,历来如此,谁又会在乎他们曾经的浴血鏖战,曾经的辉煌灿烂……   如果能换来一座石碑,一间庙宇,一段比较中肯的评价,就已经可以算是老天开恩了。   “前辈,我是在想,不只是树碑立传,建立庙宇。如果确确实实,按照你们当初的设想,建立个光明大同的世界,你还愿意出力气吗?”   邹普胜大为惊讶,“张相,老朽,老朽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希孟一笑,“前辈应该很快明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欧普祥就从远处匆匆赶来,步履匆匆,当他看到了邹普胜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惊愕。   “你还活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到士兵中去   邹普胜拉着欧普祥,随便找了处坐下,老头盯着欧普祥的鬓角,看了好半天,突然伸出手,欧普祥浑身一紧,到底没有躲避,任由师兄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你也老了,白头师弟,不意还能相见啊!”   只这一句,欧普祥喉咙涌动,感慨万千,彭党中人,剩下旳着实不多了,想当初,况普天、杨普雄、陈普文,项普略,赵普胜……这些彭党骨干核心,都先后死去,有人牺牲在了元廷手里,有人被陈友谅害死,还活着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而且年纪都不小了,乱世飘摇,他们这一代人注定雨打风吹去,离着落幕也不远了。   欧普祥很激动,感叹道:“小弟还以为陈友谅那个贼,对你下毒手哩!”   邹普胜呵呵一笑,“他害死了赵师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点逃生手段还是有的……对了,师弟,你知道赵师弟遇害吧?如何也来冒险?”   欧普祥愣了少许,赵普胜遇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一个师兄而已,他还有数以万计的部下,不能意气用事啊!   欧普祥不敢多谈,生怕邹普胜问他为什么不帮忙报仇,因此他只能转移话题,道:“师兄,你这是要追随吴王?”   邹普胜呵呵一笑,“师弟啊,我都这把年纪了,想追随吴王,只怕人家也不要了。”   欧普祥吃了一惊,“那,那师兄准备?”   “准备做点小生意,还好张相答应借我点钱,助我办个作坊,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欧普祥更加不解,“师兄,你,你打算就这么甘老泉林?”   邹普胜略迟疑,就笑道:“我的确是没什么雄心了,不过却不打算就这么等死。我还想写书,把咱们彭党的这些年都写下来。张相答应给祖师树碑立传,建庙祭祀。我撰写书籍,以后在史册里,也有咱们彭党一笔,师弟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自然是好的。”欧普祥嘴上说自然,可神色明显不那么自然,他的微小情绪,瞒不过邹普胜。   老头干脆道:“师弟,你现在手上有兵,雄踞一方,自然是比师兄要强的。实不相瞒,吴王那里也给你想了出路,就看师弟愿不愿意了。”   欧普祥立刻瞪大眼睛,紧盯着邹普胜,“师兄,他们……准备怎么办?”   邹普胜笑道:“师弟啊,吴王宽宏仁德,张相用心良苦,他们的意思,如果师弟愿意,可以带着部下,在外面建国,这国号是袁国也好,殴国也罢,就算是建立极乐光明佛国,吴王也是认可的,正好可以按照祖师的想法,打造一个新天地出来,岂不美哉?”   几乎刹那之间,欧普祥豁然站起,眼神之中,喷吐怒火,拳头竟然攥紧,又过了一阵,欧普祥又缓缓坐下,轻笑道:“多谢师兄替小弟考虑,只是这事情就算小弟答应,不还有下面那么多人吗!我要和他们商议一二。”   邹普胜人老成精,岂能不懂。   “师弟,你是觉得为兄害你?”   欧普祥略沉吟,便道:“师兄,你是个老实人,偶尔短了计较,也是情理之中,师弟不敢怪罪。”   邹普胜被这硬邦邦的话语戳到了,老脸很是尴尬。   “师弟,吴王轻易击败陈友谅,手握几十万大军,席卷天下的势头已经形成,所谓势不可挡,难不成师弟要螳臂当车?”   欧普祥霎时间脸色铁青,不悦道:“师兄,只怕你还不知道袁州情况……小弟在袁州奉行祖师教诲,济困扶危,惜老怜贫,教化儿童,奉养老人……在我那里,也和祖师所说的大光明世界,没什么区别。小弟一呼百应,袁州上上下下,无不归心。陈友谅奈何不了我,他朱元璋也未必能行。”   欧普祥自诩有些本钱,说话越发放肆,冷笑道:“师兄,你以为我怎么敢来?那自然是我有足够的把握,如果敢对我不利,袁州军民百姓不会答应的,对他陈友谅如此,换成吴王,多半也是如此!还是那句话,龙不离水,帅不离位。我愿意归顺,吴王给我什么名分都行……世袭国公也好,将军指挥使也罢,就算给我个知府知州,我也认了,但是无论如何,袁州要听我的,别人不能染指!”   邹普胜眉头深锁,心中怒火中烧。欧普祥有多少势力,他心里也清楚。放在以往,欧普祥是断然没有胆子,跟自己这么说话的。   如今他手里有兵,自己无权,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得不服。只是欧普祥手下太多彭党老兵,却是不能跟着他一起送死。   “师弟,吴王手握大军,又肯给你出路,许你建国,你又何必以卵击石?”   欧普祥听邹普胜这么说,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责备道:“师兄,亏你还是老江湖,难道听不明白?他朱元璋真有心恩遇厚待,如何不能给我一块封地?就算袁州不行,总要看得见摸得着吧?他让我在哪里觅地建国?还有,莪的部下那么多人,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袁州,如何就能抛弃了?更何况外面生死不知,风险那么大,我也一把年纪……朱元璋想杀人,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花言巧语,拿骗小孩子的话来哄我!”   “你!”   邹普胜大怒,他气冲斗牛,这就是自己的好师弟!   “你不是小孩子了,为兄倒是上了年纪,成了老小孩,不自量力,师弟勿怪!”邹普胜起身就走,话不投机,还能说什么。   欧普祥也是一时错愕,坦白讲,他有点后悔了。师兄弟好容易见面,正好应该叙叙旧情,泡一壶茶,好好聊天,谁知竟然闹翻了,着实不应该。   可说到底他和邹普胜不一样,老师兄已经完蛋了,只想着留点好名声,安安稳稳,了却残生。   可自己不一样,自己还有袁州,还有兵马百姓,那么多人都死心塌地,追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凭摆布,离了老巢,自己就是一块鱼肉,煎炒烹炸,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   “张相,是老夫想岔了……”邹普胜坐在张希孟对面,把他和欧普祥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只是耐心听着,却没有多少失落,其实他也想到了。   如果光靠着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兵马武力干什么。   而且你仔细想想,欧普祥说得也并非一点道理没有,你想让我去外面建国,我就任凭摆布,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个已经坐稳了位置的土皇帝,大约是宁可舍命,也不愿意舍弃拥有的一切的。   “前辈,我想请教,欧普祥对待治下真的那么好?那么得民心吗?”   邹普胜略微怔了怔,只能长叹一声,“张相,这就牵涉到我们彭党的一些事情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像我们这些人,自然是以兄弟相称,彼此照顾,同气连枝。我们对待下面,也是倡导互助,扶困济危也是有的。再有,再有我们会施法治病,收拢人心,故此百姓也算是归心,毕竟身处乱世,能如此也算是好了。”   话不用多说,张希孟瞬间就懂了,所谓彭党,还是逃不脱老一套把戏,向前追溯,摩尼教方腊,洞庭湖钟相,再往前五斗米教,黄巾军……大略都是这一套。   首先靠着治病施法,笼络一些人,然后给一些小恩小惠,比如施舍粮食,提供工作,帮忙打抱不平,避免被人欺负,获得穷苦人支持。   跟着他们,大略能获得一些好处,然后他们又打着神明旗号,加强控制,让人不敢反抗……   张希孟只要稍微脑补,就能想清楚。   他们的手段不复杂,但是却总是能有效果,毕竟在什么时候,都有活不下去的人,更何况又是这种乱世。   哪怕少压榨一些,能喝上一口粥,就该高呼老爷慈悲,欧老爷功德无量,长命百岁了。   “前辈,我现在十分好奇,那些袁州的百姓……我是说真正的底层百姓,他们当真愿意听欧普祥的话?是那么死心塌地吗?”   邹普胜呵呵一笑,“张相,你想想,袁州是什么地方?地形崎岖,人口也不多,一府怕是连十万人都没有,欧普祥聚拢了几万兵马,有从外面带来的,更多是当地的穷苦百姓,时常对外用兵,无暇耕田,抢夺到了什么东西,也要孝敬欧普祥,还有他的那些爪牙!要我说,无非是饿不死罢了,不过在这个时候,能够活着,就算是万幸了,总不会比陈友谅还差吧?”   张希孟瞬间了然,敢情是比烂啊!   “前辈,你说如果给这些士兵弟兄授田,准许他们回家耕种,和妻儿团圆……他们愿意归顺吗?”   邹普胜沉吟少许,突然道:“张相,你是说把朱家军的做法,用在袁州士兵身上?”   “对,就是欧普祥带来的八千人。我们不搞擒贼擒王的那一套。但如果袁州的士卒愿意弃暗投明,返回乡里,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我们也不能拒绝啊!”   邹普胜猛地吸了口气,他从张希孟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狡黠!   说到底张希孟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之所以尽量讲道理,尽量和气,那是为了减少麻烦阻力。   结果给脸不要脸,仁至义尽了,你还不愿意听话,那对不起,我只能出手了。   而且你可以放心,只要我出手,你就抵挡不住!   “张相,你这么说了,老朽愿意帮忙,只是我一个人,怕是不行。再有这几千人,让他们相信朱家军的好意,怕也是不容易。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能,丁普郎麾下有不少彭党老卒,还有李普胜也在,老前辈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希孟立刻传令,让人去找丁普郎,去叫彭党的老兵,过来跟这帮人现身说法,好好讲道理。   随后张希孟又让人把郑遇春等人叫过来,让他们去宣讲朱家军的政策。   邹普胜干脆打起精神,都是彭党老兄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弃暗投明,老夫义不容辞。   邹普胜突然想到了什么,“张相,那日咱们谈话,你说要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以真心换真心,不该靠着神佛之说,愚弄百姓……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笑了笑,“确实!”   邹普胜用力颔首,“好,我就用你们的办法瞧瞧,到底是不是无往不利!”   邹普胜下去,朱家军这边精锐尽出,丁普郎一身硝烟,还带着血腥,只是匆匆换了件战袄,就去欧普祥的军中,随着他的,还有几百名彭党老兵。   这些老兵怀里都揣着田契,有的人在这次大战之中,还立了大功。回家之后,授田数量增加,还可以免去徭役,家里头没有劳力,由衙门派人,替你干活……还有子女上学,父母养老。   种种优待,不一而足。   “你们大家伙好好思忖吧!瞧瞧朱家军比你们欧老爷强不强?”   面对几位彭党老人的担保,看着数百士兵手里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听着他们热情洋溢的介绍,这些袁州士兵心动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欧普祥会答应吗?   郑遇春笑道:“我知道弟兄们的担忧顾虑,但是我可以很明白告诉大家伙……吴王是站在大家这边的!你们想要过得好,想要改变命运,也要有勇气站出来才行!这一步至关重要!”   这些人群当中,到底有人站了出来,默默伸出了巴掌,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这,这是欧老爷干儿子干的,他,他不是好人!”   有一个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人站出来,果然如邹普胜所说的那样,在欧普祥的手下,也就仅仅比陈友谅好那么一点,偏偏他还自信十足,以为自己能靠着民心支持,跟朱元璋叫板,真是可笑不自量。   郑遇春笑道:“你们几十个人出来,跟着我,去见欧普祥,咱们听他怎么说!”   瞬间有上百士兵站出来,跟着郑遇春,气势汹汹,冲向了欧普祥的住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朱英的未来   长夜无眠,灯光闪闪。   在朱元璋的面前,放着一顶头盔,面前还有一面旌旗,傅友德单膝点地,再拜道:“臣惭愧,到岸边的时候,陈友谅已经坐小船跑了,臣只追到了这些东西。”   朱元璋把头盔拿在手里,掂了掂,挺重的,上面嵌着两条金龙……陈友谅称王草率,身边用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原来的头盔,加了两条龙,用了些明黄的绸缎,倒像是戏台子上用的行头。   老朱一伸手,抽出了刀,将上面的两条金龙撬下来,吧嗒,掉在桌上,还是实心的,可以给夫人打一对金镯子了。   朱元璋笑呵呵收起,随后让傅友德近前来,老朱一探手,把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   “大小正好,戴着,你的功劳,咱时刻都记在心里了。”   傅友德一振,连忙大礼参拜,磕头作响。   “上位天恩!臣铭刻肺腑!”   老朱笑了,“好好领兵就是,你是入过巴蜀,打过关中的将才,在咱旳手下,也是绝无仅有的。这次收拢兵马,你的手下扩充为一个整营,五千六百名士兵,再给你一千八百匹战,其余的东西,让兵部配齐。”   傅友德着实是吃惊非小,朱元璋已经把他放在了和淮西诸将并驾齐驱的位置上。这份恩典,不可谓不重!   傅友德想了想,又道:“上位,臣斗胆进言,陈友谅虽然惨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汉阳还有不少兵马,如果给他一些时日,难免不会死灰复燃,臣以为应该立刻追击陈友谅,直捣汉阳,断了他的根本,灭了此獠!”   朱元璋不动声色,微微沉吟,便问道:“如今陈军溃散各处的,还有多少?”   傅友德一惊,还是道:“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五万。”   朱元璋又道:“那这些人溃散到了哪里,现在又做什么?”   傅友德不敢迟疑,忙道:“除了尚在浮梁的张定边之后,在江州,瑞州,袁州,各处皆有溃军。”   朱元璋颔首,又道:“那这些溃军都在干什么?”   傅友德的额头渐渐冒汗,只能道:“他们正在肆意杀戮,抢夺百姓,为非作歹,为祸一方。”   “是啊,大军之后,必有荒年。陈友谅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就算给他几个月,也恢复不了元气。相反,江西之地,人口稠密,物产丰富,迅速控制江西,咱治下的百姓,就能翻倍。争天下,争天下,说到底争得还是百姓啊!”   傅友德稍微思忖,便连忙点头,“臣明白了,多谢上位教诲。”   朱元璋道:“你既然明白了,就立刻领兵,先去拿下江州,记住,要爱护百姓,不许残民害民,懂吗?”   “懂,臣明白!”   傅友德连忙下去,朱元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沉吟。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别说治天下,就算是接收新地盘,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朱元璋渡江的时候,一江之隔,淮西和金陵的话就有很大区别。   如今进军江西,差别就更大了。   军民沟通不畅。就会有误会,有冲突,不免流血死伤。   因此处理这些事情,必须慎之又慎。   张希孟去劝说欧普祥,朱元璋让傅友德担任攻击江州的主力,都是这些考虑……说实话,打仗之前,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能赢,而战胜之后,方方面面,多如牛毛,反而更麻烦了。   朱元璋稍微思忖,外面就有脚步声,是张希孟来了。   “先生,欧普祥不愿意上道吧?”   张希孟颔首,无奈道:“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分封外面的疆土,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的。”   老朱淡然一笑,“先生,其实咱也想到了,可咱还是同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希孟一笑,“主公向来都是迎难而上,自然不会被区区困难吓倒!”   老朱大笑,“先生,以你的睿智难道不知道,咱们要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处处上坡,每一步都是艰险!分封蛮夷之地,让他们建国,羽翼中华,如今这帮人不愿意,不代表以后也不愿意。总而言之,这是咱们的方向……这人啊,只要有了目标,便是泰山,都能搬开了!”   老朱站起身,豪情万丈,用力挥舞拳头,充满了力量。   “欧普祥不识抬举不要紧,是他自己糊涂,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悔之晚矣。”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多久,他现在就该后悔了。”   话音没落,郭英就匆匆进来。   “上位,张相……欧普祥求见,他说自己有罪,上位只管杀他就是,何必怂恿小卒欺辱于他,这么做未免……未免有失公道!”   张希孟呵呵两声,“他想要公道,那就给他公道……这些年欧普祥独霸袁州,当真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吗?只要下面的士兵动员起来,揭露他的罪行,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张希孟气呼呼说道,朱元璋竟然抚掌大笑,“好!讲得好!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讲道理了,遇到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的。”   朱元璋对郭英道:“你去告诉欧普祥,咱现在还有军务,让他等一等吧。”   郭英连忙答应,赶快下去了。   欧普祥还不醒悟,那就只能帮着他体面,岂止张希孟和朱元璋,郭英也是一肚子坏水,对付欧普祥,他就够了。   这时候朱元璋又对着张希孟道:“先生,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张定边吧……此人之勇,还在常遇春之上啊!”   不消多说,老朱爱才之心,溢于言表。   其实张希孟也是这么看的。   张定边不光是能打,而且还寿命超长,用他为将,能打几十年,哪怕老朱死了,人家都活蹦乱跳的。   这种超长待机的金牌打手,谁能不喜欢呢!   而且根据邹普胜、丁普郎等人的说法,张定边人品忠厚,约束士兵也算严格,在整个陈军当中,都算是凤毛麟角。   如果能收到麾下,拿他打元兵,也是好的。   只不过越是猛虎,就越难以驯服,必须出大力气。   朱元璋盯着地图,对张希孟道:“先生请看,常遇春早就领兵前往彭泽,从彭泽南下,挥师浮梁州。徐达也领着人马,自湖口向东,压了过去。还有花云,已经飞鸽传书,不出意外,他的骑兵也会出祁门,向西杀来,封锁张定边东逃的路线。”   张希孟听着老朱的排兵布阵,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张定边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竟然能得到这么多名将的围攻。   徐达,常遇春,花云,这都是老朱手下的王牌,几乎都是独当一面的,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只想说一句,还要加大力度!   “主公,说到底,张定边最容易向西逃窜,湖口方向他无路可退,没准就会走鄱阳湖,主公可有安排?”   老朱含笑,“自然是有的,饶州方向的兵马,会向北出动。最最紧要,咱让朱文正和郭兴渡过鄱阳湖,围攻张定边。再有,费聚、陆仲亨、唐胜宗,他们会封锁都昌一线,然后也向东压过去。这些兵马,十面埋伏,天罗地网。别管张定边有多大的本事,他都休想逃出罗网。”   张希孟盯着地图,反复看了再三,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不再言语,只剩下默哀。   张定边这家伙运气还真是不错,竟然得到了这么多名将的照顾,毫无疑问,他大约是跑不出来了。   但他会不会甘心投降呢?   张希孟还真挺担心这家伙轴脾气上来,死活不肯投降,那就不好办了。   张希孟突然发现了那面陈友谅的旌旗,张希孟有了一个主意。   “主公,把这个送过去怎么样?张定边见到了旗号,必然灰心丧气,斗志锐减。”   老朱想了想,笑道:“先生似乎很重视张定边,志在必得啊!”   张希孟咧嘴一笑,“其实臣是在乎朱英,他还在浮梁,能少拼命,少点危险,臣才是求之不得。他的命苦,说实话,臣是不舍得他受委屈的。”   朱元璋眉头微动,脸上似笑非笑。   哪怕是对朱标,张希孟也是主张要多历练,不经历那些东西,就没法成才,好的太子是教育不出来的。   可是到了朱英这里,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元璋连连点头,突然他笑道:“先生,你说欧普祥不识抬举,不想去外面封国。你说这事朱英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 你要是这么想,那可就太好了,务必要给朱英找个四季如春,风光秀丽的好地方。”   “哪里?”   “自然是云南啊!”张希孟忍不住道:“汉武帝征服西南夷,将云南等地纳入版图。一直到唐朝,南诏立国,再到后面的大理,又到了如今……足足好几百年时间,这块土地都已经脱离了中原王朝的掌控。如今把匝剌瓦尔密统领云南,当地已经没有多少汉人汉风了。主公要是舍得,将云南交给朱英,再给他几十万汉人,让他镇守此地,恢复汉家衣冠,推行华夏教化。”   “守住了云南,就稳住了西南,稳住了西南,就稳住了中原的大后方。”张希孟感叹道:“或许在几百年后,中原大地面临危机的时候,子孙后代会感激我们今日的决定。疆域辽阔一些,家底儿厚实一些,这些才是文明的真正底蕴,哪怕遇上了败家子,也要败些年头,不至于一下子就亡国灭种。”   朱元璋对这些话,将信将疑,但是他看出来了,张希孟是真想替朱英讨点好处。   “其实就凭着驻守浮梁之功,咱就该好好赏他!”朱元璋大方笑道:“只不过一个云南,会不会太小,太远了?”   “不不不!”张希孟连忙道:“主公大可以放心,云南向南,还有太多的土地,要是那小子连开疆拓土的本事都没有,臣也白教他这么多年了,该打屁股喽!”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张夫子的战场   朱元璋瞧着张希孟替朱英讨要好处旳架势,心头好笑……此刻的张先生,才更像是一个峥嵘的年轻人。   想来自己当初也是好运气,捡来了一个好儿子,又捡来了一个辅国大才!   “先生,要围猎张定边这头猛虎,咱怕徐达还不行,你和咱一起去吧。顺便看看那小子,他守城好几天,看看他吓尿没有?”   张希孟心中一动,去看看朱英?   不行,绝对不行!   我要是去了,这小子还不上天?   他偷了这么多年的俸禄,气得自己肝疼……等他去了云南,就让他加倍偿还……云南可是个好地方,不光有吃不完菌子,还有铜矿,务必要让那小子好好孝敬自己,每年送个几百万两。   让你偷我的,咱要你万倍偿还!   张希孟咬牙切齿,像个奸商。   “主公,对付张定边,臣就不掺和了……其实臣还有一个更紧要的所在要去。”   朱元璋一怔,“先生要去哪儿?”   “去臣的战场!”张希孟意味深长道。   ……   张希孟骑着一头小毛驴,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之下,从江州南下,直奔五老峰南麓,在那里有一座天下第一的书院,名叫白鹿洞书院。   理学鸿儒朱熹曾经在这里讲学。   心学的开创者,陆九渊也在这里讲学过。   一座书院,兼具理学心学,左右华夏数百年文脉,这是何等成就!   而张希孟这个新进崛起的张夫子,要想取代理学,自成一家,最需要征服的就是白鹿洞书院!   朱元璋身为君主,放眼万里河山,总想着并吞四海,囊括八荒,恨不得把天下的疆土,都写上一个大大的朱字。   但是和朱元璋不同,张希孟是另外一条路,他鼓捣的东西,是要取代理学,引领千年大势,主导华夏重兴。   他的格局大着呢!   所以别人击败了陈友谅,想的是地盘,想的是人口,兵马钱粮……唯独他的目光放在了所有人都忽略的书院之上。   “朱熹啊朱熹,不要怪莪来挖祖坟,抢你的基业,断你的文脉了。”   随着张希孟前来的除了护卫之外,还有孙炎,叶琛,另外高启,徐贲,还有几个年轻人,也都身在其中。   他们倒是不知道张希孟的打算,只是觉得张相果然是文人,这天下第一书院,久负盛名,大凡文人,谁能不仰望那些先贤人物,能沾一沾文气,也是好的。   大家伙走得很欢乐,张希孟骑着驴,突然问道:“你们谁能说说,江西文脉悠长,白鹿洞书院,天下闻名……到底是因为什么?”   众人迟疑,这个问题,不是理所当然吗?   过了好一会儿,高启才试着道:“张相,白鹿洞书院面向鄱阳湖,背靠五老峰,汇聚天下文脉,江西自古以来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张希孟呵呵道:“听君一席,如听一席话啊!”   “多谢……”高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意识到了不对,英俊的小白脸瞬间通红,其他几个人看着也忍不住发笑,吃瘪了吧?   高启憋了半晌,只能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一笑,“其实问这话,也是想和你们说说我最近的心得体会。毕竟要在朱子讲道的地方,没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着实是不敢面对先贤前辈,怕是被人嘲笑啊!”   张希孟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傲然的气息,众人微微恍然,难怪张希孟要过来,他是来砸场子的。   按理说张希孟批评宋儒,抨击理学,推翻纲常的事情干得多了。但是张希孟所阐发的东西,还是欠缺完整的体系,缺少一个立论基础。   这也不能怪张希孟,儒家从仁义王道出发,经过两千年的丰富阐发,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体系,内容非常丰富完备。   相比之下,张希孟将天理粗暴解释为均田,划分三个千年,又让赵构跪拜,颠覆君臣纲常……这些东西虽然十分有力,但也仅仅是冲击儒家体系,败坏理学根基。   问题是破坏够多了,要拿什么取代呢?   该如何建立新的体系呢?   似乎还没有眉目,大家伙也没有期待这么高,毕竟上面的那些东西,已经很让人惊叹了,张希孟又不是像某个写手一样高产,怎么肯能持续稳定输出呢?   但似乎情况有些不同,张希孟真的打算弄出点新东西来!   “张相,我们都洗耳恭听啊!”   张希孟一笑,“学问可不是光听就够了,必须要有讨论才行,我给你们说的东西,务必要回溯历史,要拿事实去验证,经得起考验,才能说服大多数人。如果仅仅是我自说自话,那就未免自欺欺人了。”   几句话交代,话锋一转,张希孟突然道:“我记得孟浩然有一首诗,是赠给张丞相的,如今我也姓张,位居右相,如果有人也给我写这么一首诗,你们说我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不说话了,徐贲倒是开口道:“孟浩然也算是诗才盖世,以张相爱才之心,必定会重用的。”   “错!”张希孟断然道:“我才不会用这种狂生!”   徐贲一怔,下意识道:“张相,孟浩然仕途困顿,不媚俗世,算不得狂生啊!”   “算不得?不狂妄怎么写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合着让这么个大才子,高坐端居,无事可做,就是我们这些掌权人的耻辱吗?我们都是瞎子,不识人才,不辩贤愚,以至于野有遗贤,宰相之过是吧?”   徐贲愕然,这两句是这个意思吗?   孙炎在一旁道:“管他孟浩然是什么意思,反正我相信两个张丞相,保证都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是一阵大笑。   高启好奇道:“张相,莫非你要说孟浩然不识好歹?”   张希孟笑道:“我跟你们说一个拎不清的糊涂文人干什么?很有意思吗?我要说的是张丞相,我的同行,是他开启了江西的繁荣!”   众人都大为惊讶,这是什么道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叶琛才缓缓道:“张相,你说可是凿开梅岭关?”   张希孟点头,“说得就是这件事。”   梅岭又名大庾岭,正好在江西和广东之间,一道关山,隔开两地,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经济文化圈。   张九龄曾经几次翻越梅岭,他深感道路艰难,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因此张九龄上书唐玄宗,最终促成了凿开梅岭,修建了一条宽阔的官道。   时人形容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   试想一下,在唐朝的时候,有一条可以并行五驾马车的官道,该是何等壮观?   四面八方,大庾岭南北的商人,都走这条路。   瞬间就商贾繁荣,货物往来不绝。   如果仅仅是一条商道也就罢了,等人们汇聚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梅岭的南方,就是北江航道,沿着水域向下,就能到达广州。   而梅岭以北,竟然是赣江流域。   从赣江出发,经过鄱阳湖,进入长江,随后走运河,直达京城重地。   也就是说,这条商路,贯穿南北,沟通了海运,河运,漕运……距离之远,辐射之广,简直难以形容。   而且鄱阳湖流域,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长江上下游的物资,也会汇聚过来,然后一起转运北方。   一条商路,造就了江西经济的腾飞。   只不过这条路在唐朝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因为安史之乱,天下分崩离析,战火连绵,一直到了五代十国,人们朝不保夕,商业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直到北宋立国,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太平岁月,商人往来,货物汇聚。   江西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两宋年间,虽然江浙和巴蜀都是顶繁华的区域,但是江西异军突起,却是进步最快的。   商贾云集,财富汇聚,有了物质基础,江西各地,书院遍布,人才辈出。   这一点只要稍微查查史料就知道了,欧阳修、王安石、曾巩、晏殊、晏几道、黄庭坚、朱熹、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光辉灿烂,金光闪闪的名字,悉数出自江西。   而这种繁荣,一直延续到了元朝,就在红巾起义的前几年,全国人口统计,江西的人口数量近一千四百万,达到了一个惊人骇目的地步!   要知道整个元朝也没有一亿人啊!   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带来了文化昌盛,学说层出不穷。   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理学大行其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我想说的是,并非文脉气运,造就了读书人,而是扎扎实实的财富……是粮食生产,是商贸往来……他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的时候,想来也是要吃米粮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齐一怔, 敏锐如高启似乎已经明白了张希孟要说什么!   不管是孔孟的仁政王道,还是天人感应,或者朱熹的天理人欲……其实这都脱不开道德决定论的范畴。   只要你是个好人,行王道,施仁政,修身齐家,保证能治国平天下……这在后世人看来,似乎是笑话一般的说法,却是长久以来,统治文人思维的真理。   但是张希孟却说,你们讲反了,是因为物质财富,是商贸交流,造就了文化繁荣。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这下子有好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朱熹说得对啊!   张希孟带着一群人,循着亭台楼阁,步入书院。   白鹿洞书院的创始人可追溯到南唐的李渤。   相传李渤养有一只白鹿,终日相随,故人称白鹿先生。后来李渤就任江州刺史,旧地重游,于此修建亭台楼阁,疏引山泉,种植花木,成为一处游览胜地。   由于这里山峰回合,形如一洞,故取名为白鹿洞。   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自然汇聚许多文人,谈诗论道,讲经说文,渐渐成就一处名流荟萃之所。   到了赵宋立国之后,由于讲学之风盛行,书院遍地而起,有着不俗底蕴的白鹿洞书院迅速成为天下书院的表率,大批名士从这里走出来。   而将白鹿洞书院推到极致的,正是大儒朱熹。   他自从将理学修到了九重天境界之后,便在这里宣讲学问,广揽门徒,随后有着心学八重天功力的陆九渊也前来切磋辩论。   伴随着两大鸿儒加持,白鹿洞书院遂成为天下理学之源流。   朱熹这人的审美绝对是超一流的,他留下的书院采用大四合院建筑,即宽敞又清雅……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普通的大四合院,也就是规规矩矩,好一点的富丽堂皇,庄严威武。   可是眼前这个书院,宽敞之中,带着一丝不群,典雅之中,带着清简,古拙之中,别有匠心。   张希孟在西湖边也看过上好旳宅子,那是王家打造,不惜血本,凝聚了江南园林的精华。   彼时张希孟就觉得那是最好的住处了。   可是到了这个书院,你就立刻清楚了,那个院子还是匠气太重了,有点特意炫技的成分。   白鹿洞书院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亭台楼阁,讲课的学堂,仿佛就应该是那样的,差一点也不行,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坦白讲,就从这个建筑格局来看,朱熹的修养水平也是超凡脱俗的,他要是不当大儒,改行做设计师,那也是不错的。   只是可惜,有些建筑从外面看,已经有些损坏,里面只怕更加不堪。   说实话啊,在来到书院之前,张希孟对朱熹还有种种的想法,打算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鞭尸,酣畅淋漓的大胜。   将朱熹这个老贼彻底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将理学一举埋葬!   可是走在这个书院里,张希孟仿佛感觉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仿佛老朋友在低声呼唤,山泉叮咚,鸟鸣阵阵,风送花香,山色微芒。   “这地方大约神仙也住得了,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书院啊!”   高启等人见张希孟不停点头,还衷心赞叹,他们都瞪大眼睛了,不对劲儿啊!   “张相,你看这地方很好?”   张希孟笑道:“难道不好吗?要是用不着处理政务,管那么多俗事,我真想在山间读书饮茶,自在出尘啊!我跟你们讲,这山间的空气都是清新的,能延年益寿,可比金陵人声鼎沸强多了……对了,朱熹活了多大岁数?”   “七十一岁。”高启老实回答。   张希孟大为惊异,“不应该啊,在这里怎么也能活过孔孟啊!”   孔子七十三,孟子八十四,这是圣贤才有的寿数,放在古代,绝对高龄,堪称人瑞。所以才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   朱熹才活七十一岁,的确少了一些。   这时候叶琛咳嗽道:“张相,朱熹晚年卷入党争,韩侂胄打击道学,驱逐赵汝愚,罢免朱熹。监察御史沈继祖趁机诬告,列举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六大罪状,还捏造了朱熹诱引尼姑,以为宠妾的谣言,请求宁宗学孔子诛少正卯……朱熹晚年颇为艰难,足疾发作,左眼瞎了,右眼几乎失明。可即便如此,他也奋力著书,只求传承道统,后继有人。”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很快想起来朱熹晚年的遭遇……其实单看这一段,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   众所周知赵宋一朝,盛产党争,北宋如此,南宋如此……偏偏宋代文人又喜欢讲学,结果就是讲学往往和朝政搅合在一起,成了一锅粥。   朱熹中进士之后,官职不高,一直在地方辗转,讲学著书,教导弟子门人……这段时间的朱熹,应该是很逍遥自在的。   偏偏到了晚年,六十多岁,经赵汝愚举荐,入朝给皇帝讲学,结果这下子一脚踏入是非圈子,不但被贬官,苦心打造的理学,也被列入伪学,直接查禁。   朱熹也在病痛纠结之中,抱病离世。   讽刺的是因为后世对理学的鄙夷,连带着厌恶起来朱熹,随后又把当初诬陷朱熹的罪名拿出来,扣在了朱熹的脑袋上。   朱老夫子到底是冤枉,还是不冤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了……那些罪名他的确没有干过,可偏偏理学又是从他手上发扬光大的。   如此说来,原来理学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了显学,期间甚至被当做伪学查禁,朱熹老夫子也是晚景凄凉。   张希孟唏嘘感叹了一阵,他们正好到了一处院落,一口古井,一个石桌,有几个零落的石墩。   张希孟随便坐下,又对几个人道:“你们说,当年朱熹和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在这里辩论的?”   张希孟不无遗憾道:“只可惜,今日的学堂,萧条冷落,也没有名家鸿儒,不然坐在这里,一起辩论学问,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是的,张希孟和众人步入书院,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显然是躲避战乱,人都逃跑了,书院也没人打理。如果再过几年,房倒屋塌,遍地瓦砾残垣,还未必能领教当初朱熹讲学之地的风采。   张希孟甚至有重建书院的冲动。   高启等人发现张希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也有些失望,便不甘心道:“张相,没想到白鹿洞书院人去楼空,没有可以辩经之人。既然如此,不如张相就在这里讲学吧!”   徐贲也道:“是啊,把路上没讲完的东西说完,白鹿洞书院之败,正是理学衰败,新学当起之时,张相责无旁贷啊!”   孙炎也忙着躬身道:“他们说得对啊!”   “对你個头!”张希孟不客气道:“任何一门学问,都有立论基础,自成体系。我虽然不喜理学,但是让我平白无故就胡乱抨击,那不成了泼妇骂街了?说到底还是要先知人、知事……你们要是有空,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书稿。”   原本兴匆匆的学问之争,瞬间变成了抢救文化古迹了。   几个人分头行动,转了一圈下来,他们发现书院的确空了几年,青砖瓦舍还在,但是窗户明显被虫食蚁蛀,瓦片也都漏雨了,外表看着还行,实则却是不堪用了。   他们找到了藏书室,却发现书籍早就搬空了,只剩下几个残破的木架子。   也不知道是被书院的人搬走,还是让临近的百姓弄走,反正不剩下什么了。   几个人找了一圈,只是搬了几块木板回来,放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相,纸是没有了,只有这几块木板有字,似乎是当初的学规。”   张希孟一听,立刻站起,走过来把木板放在石桌上,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   张希孟早就看惯了古文,而且这些句子也不晦涩,大约就是说学习的顺序也有五条。广博地学习,审慎地发问,谨慎地思考,明晰地分辨,忠实的贯彻。这就是学习的顺序。学、问、思、辨,四者,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方法。   张希孟略看了看,就忍不住道:“博学,发问,思考,分辨,贯彻落实……这不正是我一直主张的东西吗?不光治学,理政抚民,也要广泛了解情况,提出问题,思考分析,拿出方案,然后进行落实……这真是朱熹倡导的?”   众人一起点头,“确实是朱夫子主张的。”   张希孟忍不住又往下看,“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   这几句是接着上面继续阐发的,要如何忠实的去贯彻落实呢?就要知道修身、处事、接物的原则,也有各自的要领。说话忠诚信实,行为笃厚恭敬,制住怒气,抑制私欲:改正错误不断向善。这是修身的原则。   张希孟看了又看,说实话,他真的挑不出毛病,而且扪心自问,他还未必达到这个境界。   再往下看,“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   看到这句,张希孟简直忍不住拍手称快了,朱熹主张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匡扶正义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都是为了明辨真理而不是为了一己的功名。这话简直说到了张希孟的心坎上。   “你们看看,朱熹说做事是为了义,而不是为了利……试问天下士人,又如何可以兼并土地,蓄养奴仆,躲避田赋徭役?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贪得无厌,放任百姓受苦,国家困顿?”   “我看朱熹讲得很对啊!理学中人,实在是有负朱子教诲啊!”   众人一起瞠目,张相啊,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吗? 第三百六十章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从白鹿洞书院回来,预想中的激烈争吵,并没有发生。恰恰相反,张希孟将得到的白鹿洞书院学规拿到了自己的书房,竟然苦心研究起来这让高启、徐贲等人大为不解,张相之前的种种说法,已经将理学的根都给扬了。怎么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什么人都没见到,就变了样子?   难道说在白鹿洞有朱熹的魂儿,两个人隔着几百年交锋,张相失败了?   不行啊!   咱们不能认输啊!   高启就想冲进去,奈何孙炎立刻拦住了他。   “我说你们稍安勿躁行不,老实等待,把心放到肚子里。”   高启咬牙怒道:“这么大的事情,学问之争,我如何放心?万一让理学死而复生,你不怕吗?”   怕?怕什么?”孙炎呵呵一笑,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我啊,就是一个卑微的茶具,用来盛放张相公芬芳的思想,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是无心之人!”高启气得怒骂,孙炎却是坦然受之,丝毫不理会。你们这帮人啊,是不了解张希孟,还真以为他会跟朱熹有什么共鸣啊?   看样子多半是能利用朱熹罢了,老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被人当成工具,真是可怜啊!   张相也是下得去手,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   孙炎暗暗腹诽着。   张希孟自然是毫不介意,朱熹的脑袋,你们大儒摸得,我就摸不得?   我不但要摸,还要把他摸秃了。   朱熹是个什么人呢?   首先他大约是个很会读书的人,毕竟本事不行,也没法在十九岁就考上进士啊!   但是你要说朱熹是个顶级学霸,也稍微有点勉强,当然了,只要能考上进士,就该属于学霸中的学霸,但是在这些人里,还要看谁更霸道!   朱熹是第五甲第九十名,赐同进士出身。   说是同进士,其实就是不同。   朱熹初入官场,只是担任县主簿,起点并不算高。。   属于那种混入了士大夫的圈子,但是却在五环以外的尴尬处境。   如果不出意外,朱熹也就是混到知县,知府一类的官吏,一生碌碌无为,除了能给家里留点金钱田产,别无成就的寻常士人而已。   但很快朱熹就找到了他的路子,走正统进士官,治国平天下不行。   那咱从治学入手啊,朱熹在县内兴学,随后他又拜入了李侗门下,成了二程理学的正经传人。   注意,这个身份真的很重要,朱熹虽然没有在学历上拿到顶级,但是在师门选择上,却是捏得死死的。   而在此后,朱熹越发扬长避短,官场混不好,咱就做学问。从某种程度上讲,朱熹不是天才,但是他很会读书,也很有总结能力。   他不是苏轼那种,老天爷拿着饭勺子,追着屁股后喂饭的天纵之才。   但在不断的读书之中,朱熹的学问日渐精深,他开始总结二程之学,推陈出新,著书立说,广开山门,讲学教书,   以至于成就一代鸿儒……   都是门人弟子不好,只要找回孔老夫子的真心原意,就能如何别这么天真了,如果这么想,你就被骗了。   朱熹老夫子可不光会读书,会写书讲学,人家还会做生意…朱熹曾经创立了社仓,说白了,就是仿效王安石的青苗法,他向老百姓借粮米,收取利息朱老夫子先是在常平仓借了六百石米,经过十多年的经营,社仓积粮达到了三千一百石,简直是名利双收啊!   最有趣的是朱熹总结自己社仓法和青苗法的不同,说一在乡间,一在州府,一由民办,一由官办。   也就是说,青苗法是朝廷贷给了州县的百姓,而他的社仓法,是由士绅君子人,贷给乡里的百姓。   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反正朱老夫子给士绅们探索出一条如何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好路子,果然是江南大儒,   士绅表率!   说得再多,朱熹都是一屁股坐在士绅地主这边,而且还苦心孤诣总结了程朱理学,按照张希孟之前的总结,这东西就是个怪胎毒瘤,从根子上,就是有问题的。   但是呢,话又说回来,理学有问题不假,但是朱熹治学的能力,读书的水平,论述的逻辑,还有太多可以借鉴的。   长希孟想要自成一家,却是有太多的短板,其中最紧要的一条,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和现在大多数读书人不一样,   该怎么切入,如何让人们接受,成了张希孟的最大软肋。   毕竟能接受张希孟想法的,都是饱读诗书,已经有了相当基础的,不管是朱升、刘基、还是高启、徐贵,他们都是这类人。   可是张希孟总不能指望着天下人先学好了孔孟,又装了一脑子理学,然后幡然悔悟,成了他的忠实弟子吧?   很显然,这就不现实。   没有法子,只能从朱熹的学规下手了张希孟虽然没有刨了朱熹的祖坟,但他决定把朱熹收编了,把理学也吞了…貌似更狠了!   张希孟摆弄着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前面提到过一些了,在这里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   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   这几句话就是阐发纲常,并且把尧舜搬出来,说是我们学堂教导学生,正心修身,讲得就是父子,君臣大义,讲的是三纲五常。   吧?张希孟看了半天。貌似没有什么问题,他要是讲学,也不能说教人家父子不和,君臣屠载,夫妻打架,兄弟反目这差不多就是一句无可挑剔的废话,全看怎么理解了。   张希孟又沉吟了一会儿,他把夫妇有别拿了出来,随后在后面写了一句,有别无差。   男女不一样,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   可夫妇有别,这一個别字,就等于承认男女不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只是附属品。   而张希孟在后面加上了无差二字,立刻就变了一个意思,夫妻虽然不同,但是在法律地位上,却是相同的,女子也享有财产权.   张希孟看着自己的注释,竟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儒的快乐啊!   其实这句话原本出自孟子,朱熹拿过来,充当白鹿洞书院学规,等于是借着圣人的嘴,说出自己的主张。   而张希孟重新注解,等于又把圣贤拉到了自己这边。   至于孟子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我认为你说了什么,那才重要!   一句话,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张希孟成功破题之后,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这句话出自中庸,属于读书的过程…而张希孟在后面添了四个字:知行合一。   他当然知道这个笃行之可不是实践的意思,他也知道,主张知行合一的那位,也没有实践的意思,但是现在解释权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张希孟在短暂沉吟之后,就挥笔写道:“吴王开科取士,入仕举子,首先在各部历事,积累经验,学习本事,便是由学入问的过程,思之、辨之,而后将所得用在辅国治民的行动中,便是笃行之,便是知行合一。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读书人口不言利,身不牟利。入朝为官,侍奉圣主。不兼并田亩,不逃避赋役,为万民之表率,国家之栋梁。表里如一,堂堂正正张希孟一路注释,把朱熹的一篇学规,改的是面目全非,朱老夫子的棺材板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为了防止朱熹诈尸,张希孟在后面自己总结了一段…千百年来,种种主张,所在多有,华夏俊杰,才智之士,   什么没有提出来过?   但是有太多东西,仅仅是提出来,留在书本上,挂在嘴边上,却从来没有身体力行。   盖因为学问和现实分开,不能将书本和实际连接…仆以为,一个人有报国之心,又是饱学之士,还赞同兼并土地.三者最多得其二。   由此可见,大多数的人,不愿意放弃兼并田亩,就只能在无君无父的贼臣,和狗屁不通的混蛋之间选一个了。   张希孟写完之后,十分满意,把毛笔放下。从棺材里爬起来一半,准备掀翻棺材盖儿的朱老夫子又默默躺下了,   这人厉害,他怕不是对手啊!   正在张希孟沉浸喜悦之中的时候,突然,门户洞开!   砰的一声,吓得张希孟急忙站起,下一秒就有个满身尘土,还带着血腥的家伙,扑到了张希孟的怀里。   “大哥,我还活着!”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是伸出了手,抱住了朱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朱英泪水涌动,他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张带着字迹的纸,往脸上擦了一把,可怜兮兮道:“大哥,我真怕见不到你,老天保佑张希孟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朱英,他的脸黑了…我他娘的不想见到你! 第三百六十一章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朱英终于成功激怒了张希孟…所以高启等人就有幸见到,张相公提着鸡毛掸子,在后面猛追。   朱英撅着屁股,在院子里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呼,“救命!快救命啊!要死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这帮人别说帮忙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实在是有损张相形象啊!   要不我们就假装没看见吧!   就像儒家弟子对孔老夫子的包装似的…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总比一个两米多的钢铁猛男吸引人多了。   毕竟一想到孔老夫子的真实模样,就很难想象,两个小孩,敢拦着他的马车,当着他的面,辩论太阳大小,还敢耻笑老夫子。   估计这么跟孔子这么说的,早就被抡到太阳上去了。   由此可见,美化圣贤,就是门人弟子的使命啊!   “张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家伙还在迟疑之时,孙炎竟然激动地用袖子擦眼泪,连声赞叹,“朱公子镇守浮梁,苦战连连,初见张相,张相是怕他受伤瞒着自己,所以才这么追打,查验公子伤势,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这么追打,竟然是为了验伤?   我怎么看像是要把孩子打出伤势来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说法…大约就是张相和朱公子兄弟情深,朱公子在外领兵,归来之后,   张相唯恐兄弟隐藏伤势,故此持鸡毛掸子追之。   绕房数圈之后,见公子健步如飞,身体健康,张相大喜过望,兄弟相拥而泣。   很好,很温馨…再努力润色一下,可以写入课本,当做小学生必读了。   至于以后有多少孩子遭了鸡毛掸子毒打,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朱英提前回来了,浮梁之围解了。   朱家军彻底赢得了胜利,朱元璋不日就会押解俘虏,抵达忠诚的江州。   而张希孟也抓紧时间,连夜赶稿。。   他借用了朱熹的白鹿洞教规,只是做了少许注释,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动…为什么没改?   因为不需要改!   这个教规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书院教学育人的目标,讲的是读书明理的方法,讲的是为人处世之道,讲的是如何修身治学…   哪怕到了几百年之后,学生们依旧要背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样要知道温故而知新。   就算是搞科学研究,只怕也不能否认“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学习顺序。   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经刻在了国人的骨髓里。   说白了,这就是一套工具,一套正确的废话。   单独拿出来,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真正关键的东西,是治学立论的根基,是最原始的参数,这东西确定下来,输入这套工具之中,然后灌输给学生,   最后变成学生心中的真理,社会的共识,教化工作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那张希孟要讲什么东西呢?   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这也是张希孟询问高启等人的问题,江西何以人文荟萃,人才辈出,教化大兴?这可不是什么文脉汇集,老天偏爱。   江西繁荣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区位优势,商业逻辑。   梅岭开关,贯通赣粤,河海联运,货物通达南北,鄱阳湖周围,物产丰富,人口稠密…有钱,有人,有粮食,有商业,有许多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的殷实之家,这才有了白鹿洞书院。   试问一下,朱熹为什么选择江州建立学堂,又为什么要面向鄱阳湖?   白鹿洞书院又怎么能成为天下第一书院?   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要不让朱老夫子去塞北大漠,设立一个学堂,看看他能不能让蒙古人存天理,灭人欲?   张希孟讲清楚了衣食为本这四個字,自然而然,日用为道,也就呼之欲出了。   读书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民生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出现的产物…那读书治学是为了什么?   追逐天理,空谈人欲?   很显然,这都不合适。   读书人的目的,还是回馈百姓,从民生入手,研究百姓日用。   以百姓日用为道,进行扎扎实实的研究。   循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思路,辅国治民,做好学问,当好官员,无愧自己,无愧百姓.   “总算是拿出来了一份粗略的大纲,你们都看看吧。”   张希孟满脸疲惫,将一摞文稿递给了叶琛,高启等人,让大家伙传阅。   这帮人为了能快速浏览,直接把张希孟的文稿铺在了桌面上,一张挨着一张,大家伙快速浏览,一页一页看下去几乎每个人都变了颜色。   叶琛第一个看完,也是最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感叹,“张相,如此,则孔孟之道可以休矣!”   这时候徐贲不免反驳道:“我看不是这样,孟子不也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吗?张相讲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也是孟夫子主张的。   叶琛忍不住摇头,似乎可以这么说,但实际却是南辕北辙,十万八千里。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仁义而起,以仁义王道,治天下,抚百姓。说来说去,这是说给君王的,劝说君王要如何治国   ,可是张相这里,主张衣食为本,衣食何来?农夫田耕,织工纺线,衣食源自百姓。日用也是百姓日用,这个道也不是朱夫子讲得天道,而是扎扎实实的富国裕民之道,归结起来,还是民本之道啊!”   叶琛是宋濂、刘基等人的好友,学问水平自不必说,他很轻易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可以说这几年张希孟的主张都没有变过。   从最初的均田开始,讲的是民生根本,随后划分千年,主张君王与百姓共天下,如今又干脆指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   等于是全盘推出了民本之道。   张氏学说的根基,在这一刻,已经确定下来。   高启自然也能领会,他却是心中狂喜,抑制不住激动,张相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期待了这么久,一趟白鹿洞书院之行,果然有石破天惊之举,惊世骇俗之作。   “叶学士,民本之道,其实自先秦时候,就有无数名家提出来过,诸子百家,也都有爱民之心。奈何历代以来,   那张相的衣食为本,日用为道就是错的?   很显然,张希孟也掌握了儒家的绝学。   他从一堆主张里面,挑出了民本两个字,随即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这八个字。   就犹如仁政王道,三纲五常一样,成为了张氏之学的根基。   试问这二者谁高谁低呢?   貌似还真不好分辨。   至少不能一下子就说张希孟不如孔夫子…总算能勉强对抗一下。   可不要小瞧这个勉强一战,自从儒家成为显学以来,还从来没有主张,能达到这个高度,仅从这一点来看,张希孟已经足以自豪了。   着脸道:“我自是知道,只是张相主张虽好,却还要有人支持,光靠着咱们,势单力薄着不说别的江西干一朝一之功啊   “那就用一百朝,   一千朝,一万朝!”高启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道之所在,义无反顾。我以为张相的主张,天经地义,远胜理学百倍。我愿意和他们辩经论道,不胜不休!   徐贲也绷着脸道:“没错,我也愿意,能为正道而死,死而无憾!”   眼瞧着大家伙群情激奋,张希孟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也用不着!你们要是信了我的东西,反而出去跟人辩经,那就说明你们都是糊涂蛋,没有真正看懂。   几个人悚然,立刻躬身道:“请张相赐教!”   张希孟不客气道:“我讲衣食为本如日用为道饱穿暖,如何身体力行!日用为道,   不是到此为止了,   要让大家伙琢磨办法,如何丰富百姓衣食要走入百姓中间,   总结出道理,研究出富民之策,便民之政,强民之法总而售之行这八个字不是让你们挂在嘴边而是要让你们落到实处我希望自己的门人弟子,两脚泥土,一身灰尘,行走在田间地头儿,站在百姓中间,真以子两脚泥故为尖理行走用正研究些问题,   问也就和理学一样,变成了士大夫空谈的工具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一丝触动,或许日后的心学就是这么被门人毁掉的吧!   高启等人面色如血,局促惶恐,“张相,我等惭愧,多谢张相教诲。”   “谈不上。”张希孟摆手道:“如今主公即将到来,江西一省,也快要落到了我们治下,好好拿出点本事来,把江西治理好了。拿出真正的东西来,我这门学问,也就没有谁能推翻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死一百次   朱元璋尚且未到江州,有一个人却提前来了,这人就是张子明,只身夺下安庆,又带着乌合之众,打着刘福通旗号,吓了陈友谅半死的狠人。   论功行赏,他肯定要有一笔的。   不光是他,还有算卦的,要饭的,贼秃,军中老卒…这一群卧龙凤雏,喜笑颜开,乘坐着船只,渡过长江,直接到了江州上。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高谈阔论,说不尽的喜悦算命的就说:“当初我师父就说,我这辈子不发迹也就算了,一旦我发迹了,尚书宰相,不在话下!”   其他人一听,全都黑脸了,让你当宰相,还不国破家亡啊!   “我看你还是别发迹了,吴王不会用你这样的。”落魄的江湖艺人毫不客气吐槽算命的不干了,“什么意思?不用我,难道用你?瞧你那样,尖嘴猴腮,脸上无肉,你这是奸臣长相,跟秦桧一模一样的。   这俩人对喷个没完,张子明却是心潮澎湃,有点血液沸腾。   他脑子算不得正常,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二百五的地步,虽然他当初只是想分到一块土地,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做农夫可问题是安庆那么大的城市,多少大将都做不到的事,愣是让他给完成了。   这是多大的功劳?   论功行赏,别人封国公,封侯爵,怎么也能给他一个伯爵!   伯爵!   爵爷!   张子明凌乱了,这是他能得到的?   越想越烦躁起身走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可原本半脑袋面粉半脑袋水,这么一走,直接搅成了耀糊,全都乱套了真的一步登天吗?   张子明也不知道,   他们上岸之后,被人带去了军营,足足等待了半天时间,郑遇春气喘吁吁赶来,开口就道:“现在的事情太忙,要不是你们功劳大,情况特殊,就要再等些日子了。幸好张相过问了,让我过来送个信儿,也让你们安心。   郑遇春说着,看了一圈,略显尴尬道:“还忘了问,你们哪个是张子明?”   张子明略迟疑,急忙站出来,躬身道:“我,我就是。”   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出来。   郑遇春话里的几個关键字,已经让他心潮澎湃,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只是他,其余任何人听到,估计也会嗡嗡的功劳大,张相,安心如果这些还不能代表这份赏赐的份量,那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这可是张相说得啊!   倒不是说张希孟比朱元璋更有权威,实在是恩自上出,哪怕任命一个百户,老朱也会过问的。   可一个寻常百户,张希孟又怎么会在意。   所以说能得到张希孟关照的,这份赏赐绝对少不了,估计也是个伯爵起步,弄不好还能混个侯爵!   因为早就有人说了,吴王击败了汉王,登基在即。   那这场大战的功臣,封爵是理所当然的。   咱,咱这个倒霉命,还真是转运了!   张子明忍不住咧嘴傻笑,郑遇春笑呵呵伸手,拿出了一份田契,递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份房契,以及一些宝钞,不过二百贯的样子张子明还不认识字,满意为是官员的告身,嘴咧得老大…这时候算命的,要饭的,还有和尚,全都凑过来。   大家伙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这,这就是一张田契!”   田契?   张子明微微一怔,也罢,没给爵位,多给些田也行,足够当富家翁就是了,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满心欢喜。   “是多少?有,有几千亩?”   算命的摇了摇头,“没有几千亩。   “那又几百亩?”张子明惊讶道,不会这么吝啬吧?   “只有六十五亩!”   “什么?   张子明大惊失色,他愣了好半天,无奈咧嘴自嘲,“我,我就想要两倍的田,我,知足了。   说完这句话,张子明的神色迅速暗淡,身体晃悠,险些摔倒。   来,突觉得在不价前面的事情不设了提着脑装,拿下了安庆。干的时候没想什么。可事后回想起冒了这么大风险,结果直的就只给了两倍的田朱家军授田,一般是二三十亩左右,虽然会根据人口土地的情况,有所变动,但六十五亩,确确实实,就是双倍的量求仁得仁,的确是给自己了。   但这心里头怎么这么失落啊?   果然,掌权的人在不当人的时候,向来是不会让人失望的,谁都是一个德行。什么吴王,什么张相,都是一样的啥也别说了,这颗心寒了,这辈子都别想暖过来,老老实实拿着田契,回家种田吧。   反正饿不死就是了。   几乎在一瞬间,张子明从喜悦期盼的巅峰,一下子跌落,整个人都萎靡了。   这时候他的几个卧龙凤雏朋友,也都忍不住怒火了。   算命的急眼了,他还盼着能当个官,可张子明都只是给了几十亩田了事,他能怎么样?   里,“我,我们无权无势,就这么欺负人吗?”算命的痛心疾首,“你们,你们不是最讲公道吗?论功行赏,公道在那和尚也涨红了脸,愤然道:“阿弥陀佛,这么赏赐,确实不能让人心服,我们宁可不要赏赐,也要讨个公道!”   落魄艺人心慌慌的,他很害怕没了赏赐,以后天天饿肚子,他不想再挨饿了…可问题是他也气不过!   唱曲的也有二分骨气!   “一辈子要饭就一辈子要饭…你,你们不能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我们…虽然,我跟要饭的差不多了。”   这几个人群起围攻,其他的老卒也怒目而视。   都听说朱家军对人很好,就是这么个好法吗?   真是心寒透了!   他咧咧嘴,“上位就要到了我事情太忙,的确解释不清楚,你们看看这块在哪,然后随便说完之后,郑遇春就匆匆离去,他确实是太忙了,又是对付欧普祥,又是处理那么多的陈军俘虏。   说实话他过来,本想着跟几个人分享喜悦的,谁知道他们竟然不领情,没办法,只能给他们点时间了。   郑遇春一走,几个人傻眼了,难不成这块地有什么玄机?   不对劲儿啊,除非地里能长出狗头金,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就是星子县吗!   很值钱吗?   算命的凑过来,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倒是和尚见多识广,听人提起过。   “这,这块好像是有个书院,名气很大的。”   ‘书院?读书的地方?可俺大字不识啊!”张子明不明所以。   这几个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按照郑遇春说的,四处去打听打听,别弄错了,辜负了好意。   他们这一出去,没问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等转了一圈回来,几个卧龙凤雏都傻了。   “这个星子县有个五老峰,五老峰南有个白鹿洞书院,这个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   算命的低垂着头,万分感慨。   “这块地是,是原来白鹿洞书院的田产,真是没想到,竟然让朱家军拿出来,分给了有功将士,书院的产业没了!真是,真是伤损斯文啊落魄艺人真不爱听了,“你脑子清醒点,你是个狗屁的读书人?还伤损斯文呢?这块田就离着书院不远,听说以往太平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到山下农庄借住,那些读书人出手可大方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十贯钱!   白鹿洞书院作为天下第一书院,东南翘楚,学界执牛耳者。当初朱熹和陆九渊辩论,就吸引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   此后每逢重要的日子,鸿儒名士前来讲学,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过来。   差不多就是个固定的追星场所,天南地北的粉丝过来,只求一睹偶像风采,一掷千金,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块地值钱的根本不是产多少粮食,而是临近白鹿洞书院只是朱家军占领了江西,白鹿洞书院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然接看白能洞书确实不会了,不过张希孟准备接手白鹿洞书院,在这里开始讲授新学,培养人才。   没法直接入学,但是周围的孩子却可以进入蒙学乃至小学,接受最顶级的教育,没准张相还会亲自讲学你的田在这里,你的房舍在这里,以后的几代都可能获益无穷虽然没有给爵位,但是却给了一个无限的可能。   “张子明,你还不满吗?”算命的凑在他的身边,低低声音道。   张子明咬了咬牙,绷着脸道:“天地大恩,我,我愿意为吴王死一百次!”   算命的怔,咧嘴道:“我就拿到了三十亩,比你少一半,我就死五十次算了…不过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成亲,抓紧时间生个娃,可别浪费了天赐良机啊!”   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和尚,贼兮兮道:“你也没儿子,就别凑热闹了,还让出起来吧!”   和尚急了,“说得什么话?贫僧,贫僧还不能还俗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朱元璋的疑问   “大哥,要不你干脆把白鹿洞书院的田也分我一块算了。”朱英大口嚼着包子,含混不清道。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说得轻巧,那可是风水宝地,也是你能觊觎的?”   朱英大为惊讶,他的功劳还不够?   小家伙把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囫囵咽到了肚子里,盯着张希孟,不服气道:“我可是守住了浮梁啊!张定边,陈友谅手下第一猛将,我挡了他那么多天,论功劳,怎么也比得上张子明他们了,你就给我分个三十五亩田,难道还不行?”   “不行!”   张希孟再度干脆拒绝,“你小子就别想了,赏罚要公平,这块就不是你的菜!”   “可,可我想要啊!”朱英贼兮兮道:“你是不是打算抢了白鹿洞书院,然后在这里讲学?几年之后,这里都是你的门人弟子,满朝大臣,往后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提前占个位置往后有了娃,就让他们追随着伯父,也好飞黄腾达啊!   张希孟怒冲冲盯着他,万分无奈,“你小子就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我抢了白鹿洞书院?你弄明白了,书院不是某个人的私产,就算曾经是,那也是前朝弊政,需要改正的。我也只是向主公建议,重新办学,并没有就让我来负责,而且我负责,也不过是类似国子监祭酒那种,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几时就是我的门人弟子了?你是恨我不死,非要往我头上安罪名,你才甘心?”   朱英愕然,鼓着腮帮道:“你否认了?”   这下子轮到张希孟迟疑,朱英立刻补了一句,“看起来我猜对了,只有否定的才是真实的。”   下一秒,朱英就发现自己大哥脸黑了,果然,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激怒张夫子…朱英作势要跑,手还抓向两个包子,   等下表演个绝活,一边逃跑一边把包子变没了。   谁知张希孟只是一瞪眼,终究一声叹息,“我跟主公说了,以后大约可能让你镇守一方,很大概率是云南。”   朱英愣住了,脸上的肌肉一动一动的,眼中竟然有愤怒,有失望,最后只是气哼哼嘟囔道:“果然还要把我给赶走,   怪不得不把白鹿洞书院的田分给我!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一句话说完,朱英抓起两个包子,就往外面走。   张希孟吃了一惊……他也是酝酿很久,才找到机会,替朱英谋了個牧守一方的好位置。可张希孟竟然忘了,他自认为的好去处,朱英竟然不这么想!   这几年来,除了自己在外办事之外,两个人都几乎天天见面,小家伙不愿意分开,也是情有可原。没跟他商议,   倒是自己草率了,也难怪他生气。   张希孟正在想着怎么跟朱英解释,这小崽子竟然嬉皮笑脸回来了,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张希孟的旁边。。   “大哥,我生过气了,在我去云南之前,别赶我走,咱们每天都见面,就像一家人一样。”   小家伙笑呵呵说着,可眼圈却是红了。   张希孟略怔了怔,突然觉得心里头那么不舒服!   他伸手按在了朱英的肩头上,“傻小子!什么叫像一家人?就算真有亲兄弟,也不及咱们过命的情义!我,我安排你以后去云南,其实是想让你施展拳脚,那里有广阔的天地……自然也有重重险阻,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英眼珠转了转,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是让我有所作为,其实镇守一方的好事情,多少人都求不来。我,我就是稍微有点舍不得,等我长大点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张希孟伸手捏了捏朱英的脸蛋,“什么长大不长大的,兄弟情义只会与日俱增,不会减少的。你的沐家没了,张家也跟我没啥关系。咱们都是浮萍,彼此连在一起,才算是有了些许根基!’   朱英一颗心狂喜,他盯着张希孟傻傻道:“大哥,你这么说,就是我胡闹,你也不会在意,是吗?”   “是啊!我当然不会…不在意!”   张希孟提起拳头,照着朱英就打了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棍头出孝子,拳头出兄弟!你敢跟我叽叽歪歪的,就是皮痒了!”张希孟追着朱英,一顿好打,   这哥俩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不得了。   胖揍了朱英一顿,张希孟浑身都舒坦了,思路也是格外清晰。   他处置白鹿洞书院,其实是酝酿很久,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接管白鹿洞书院,将这个理学总坛变为新学的发源地,意义自不必多说。   其次书院不光是学术中心,而且还往往是个大地主。   就拿白鹿洞书院来说,整个星子县,江州,还有往南的许多土地,加起来没有十几万亩也差不多。   而且这还是在元朝不断衰减的结果,远不如鼎盛时期。   办学的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税呢?   这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有辱斯文吗!   朝廷要想大兴教化,就要扶持书院学堂,就要给人给田…朝廷赐田,地方购置,还有士绅捐赠,这些构成了书院田产的主要来源。   尤其是士绅捐赠,毕竟书院的田产是不要交税的,节省下来的三七分账,完美。   同样道理的还有寺庙的田产,家族的田产,救济孤贫的义田…反正只要有可能,就会挖空心思,逃避税赋。   仅仅学田一项,大明朝后期,有的一个府,竟然有十多万亩!不用说,这种学田多到离谱的地方,必定是文脉汇聚,人才辈出的宝地…人家贡献大,逃点税赋怎么了?   敢跟士人斤斤计较,信不信分分钟让你成奸佞小人!   张希孟这一次把白鹿洞书院周围的田产,都分给了有功将士,等于彻底断绝了书院田产的根基。   想打着书院旗号,兼并田产的好事就别想了。   皇粮国税,谁也别想逃了!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离着书院近,总归会有些便利的。尤其是当下交通不便,能到处游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   张希孟把田产给了这帮士兵,然后给他们的子弟提供方便,让这些人入学,成为新学的支持者,诚然这么干未必真正公平。   但是与其让士绅借尸还魂,重新复辟权力,还不如把机会留给自己人。   至少这些分了书院田产,有幸入学的年轻后辈,他们长大之后,不会刨自己的祖坟,说均田是错的吧?   纵然真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估计主流还是愿意维持均田政策的。   所以说,教育才是根本!   在自己的面前,是一座庞大的理学大厦,只是砍断几根支柱,打碎几面墙,破坏上面的装饰物,并不能真的彻底摧必须要可持续刨祖坟才有希望成功。   张希孟那叫一个用心良苦…也就在张希孟忙碌不停的时候,朱元璋率领着大军,从浮梁方向,分批开赴江州。   打前锋的正是花云的骑兵,他们气势汹汹,最先渡船过来。   花云见到张希孟,立刻表功,“张先生,这一次我和张定边交手,可是旗开得胜,他本想逃跑,结果被我打了回去,损失修重,就连张定边都差点被我打死,我也算是给常遇春报仇了,先生啊,这往后你可要帮我们骑兵多说话张希孟怔了怔,花云打赢了张定边?   貌似历史上花云就死在了陈友谅的手上,如今竟然大获全胜,看起来的确是改变了命运。   张希孟想到这里,心情大好,“张定边不算什么,骑兵的真正使命是对抗骑兵,等什么时候北伐中原,跟蒙古铁骑对阵,战而胜之,横扫大漠,封狼居胥,那才是真本事,才是你们值得骄傲的时候!”   花云立刻点头,“先生,谨遵教诲…对了,先生,你看白鹿洞书院的风水好,能不能给我一块田啊?”   张希孟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花云绷着脸道:“先生就别问了,俺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赏给俺一块?”   “不能!”   花云大惊,张希孟解释道:“新的白鹿洞书院面向所有平民百姓…如果你们也想要,我提议去找主公,让主公恩典就是了。   “上位?”   “对啊!就是怂恿上位,也在应天设一座顶级学堂,到时候两座学堂,都可以算作国内最顶级学府,各有侧重,   岂不是更好?   “哎呦!先生的主意真好…上位还让我来问你,其实应该…”   花云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不妙,转身落荒而逃。   张希孟简直无语了,朱元璋!我干点事情,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啊?   是军务不忙,还是闲着没事啊?   不管张希孟怎么吐槽,都还要乖乖穿上官服,率领着官员百姓,前往迎接老朱。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器宇轩昂,在诸多武将的陪同之下,再度来到了江州。   “臣,恭迎主公,贺喜吴王,大获全胜!”   朱元璋脸上含笑,从马背上跳下来,笑道:“先生打了一个比咱还大的大胜仗,才是真正可喜可贺!”   朱元璋压低声音道:“先生,是不是接下来可以把孔孟之道,换成你张子之道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出征白鹿洞   什么张子之道?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主公,臣不知道什么是张子之道,更不觉得谁能取代孔孟。而且臣窃以为主公刚刚大胜,正是气势如虹,吞吐日月的时候,更要有帝王胸怀,九五之姿,日月之表。   朱元璋眉头一皱,好家伙,直接教训咱了,你张先生是摆明了要当千古名臣啊!   老朱也不好多言,只能做大欢喜状,“先生教训的是,都是咱一时喜悦,不免轻狂。多亏了先生时刻提醒啊!”   张希孟也赶快闭嘴了,只是口称迎接主公果然,老朱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下,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欢天地喜,进入了江州。   陈友谅在江州称王,立刻就下令建造王府,他划出了老大的一块地方,别说王府,连皇宫都够用了。   奈何他败得太快了,连地基都没打好,就润了,白白把好地方留给了老朱。   不过朱元璋也不是会享受的人,他只是要了原来的知府衙门,而且还把前面一半拿出来,交给了臣子办公。   他只选了后院暂居。   “咱不会建都江州,也不想要行宫。回头贴出告示,凡是被王宫圈地侵占了家园的百姓,都可以伸冤,咱会把地方还给他们,帮着他们重新安家。”   老朱一上来,就去掉了一个弊政,自然是一片赞誉之声。。   可老朱听着听着,竟然莫名觉得张希孟提醒得有道理。   自己刚刚打赢,的确是气势如虹,整个人都膨胀了许多。   下面人也越发敬畏,耳边听的都是马屁话,这才几天,他听到的夸奖吹捧比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   就连常遇春那种人都学着上位英明,上位睿智…被这帮人环绕着,朱元璋真觉得自己是光是爱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是天上的太白仙,哪怕拉泡屎,都有人拍马屁,上位真是辛苦了。   还是张先生忠直耿介,是咱的心腹股肱,良师益友。   因此老朱立刻把张希孟请到后面,君臣两个要赶快对谈,通报情况,商讨接下来的事情,片刻都不能耽误。   “先生,其实咱就是随意说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个张定边都说,咱能胜过陈友谅,不过是身边人才众多罢了。   你看看吴王手下都是什么人?文有张希孟,李善长,杨元杲,宋濂,武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朱文正…陈友谅这边都是什么人?你让张必先当先锋,他能当得了吗?当不了,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的确看得出来,老朱心情不错,竟然手舞足蹈,学着张定边的语气,把他那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表现淋漓尽致。   连敌人都知道张希孟的大名,加上这几天张希孟去了白鹿洞书院,又有新作推出,老朱也就是随意调侃了一句,   还真没有别的意思。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臣也没有别的意思,主公今时不同往日,高兴一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要乱了阵脚,坏了大事就好。其实,其实臣也挺喜欢听溢美之词的,不然臣就不会安排那么多个才子在手下了,他们夸人可比武夫受用多了!   老朱顿时发愣…好你个张希孟,咱以为你重用书生,是爱惜人才,尽心替咱做事呢!   没想到竟然是喜欢听人拍马屁!   咱记下了!   老朱黑着脸,怒视张希孟,赶快分出点来,不然咱跟你没完!   张希孟感觉到老朱眼神不善,连忙转移话题,“主公,说笑归说笑,其实臣觉得,当真不该有推翻孔孟之道的心思,这是一件顶大的事情,臣恳请主公一定要深思熟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如此行事!”   张希孟收拢了笑容,语气格外凝重。   老朱也渐渐严肃起来,“先生是觉得树大根深,难以撼动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却不是主要的。”   “那是什么?”老朱道:“先生这些年讲了这么多,至少理学是個坏东西,难道不该彻底推翻吗?”   张希孟摇头,“主公,其实不管咱们承认不承认,不只是孔孟之道,包括理学主张,也有相当一部分,内化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分不开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治学读书的方法,臣也是很服气的,当然了,他得出来的结论,臣是不敢苟同的,至于他立论的根基,臣更是鄙夷。   “对待曾经的东西,而且还是流传了两千多年,深入到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的玩意…仓促之间,谁又能弄出这么丰富多样的东西,把人的脑袋全部清空,然后再度填满?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主公,臣以为该做的是把孔孟之道,程朱理学,全都划入曾经的千年里面,暂时做一个切割,别让这些东西干扰主公施政。然后遇到了需要,就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稍加改造,重新阐述,再度拿出来,填充空白。如何取舍,全在主公一念之间。”   朱元璋默默听着,忍不住颔首,“先生高论,总是让咱茅塞顿开啊!”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主公,容臣再说几句话,其实不光是孔孟之道,还是程朱理学,也包括臣提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主公手上的工具,主公是君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断然不存在什么张子之道,也没有孔孟之道,主公就犹如天下唯一的太阳,断乎不许有人遮掩主公光芒。   老朱凛然,他目视着张希孟,皱眉道:“先生怕咱猜忌?”   “不!”   张希孟摇头,“臣是担心主公权柄不重,推不动千年变局啊!”   试问天下臣子,谁不想窃取主上威福,又有几人唯恐君王权柄不够啊!朱元璋微微仰起头,心思翻涌,暗暗感叹。   战场上尔虞我诈,国事上纷繁复杂…越是怕控制不住,就越容易猜忌文武,不可能无条件相信。   但是在张希孟面前,老朱是真的彻底放松了,用不着任何怀疑。有什么话,除了和马氏说说,也就是和张希孟,   可以毫无保留谈谈了。   “先生,你想让咱推动千年变局,咱也有这个心思,可这个千年变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先生能不能告诉咱?也好让咱有个目标啊!”   张希孟回答道:“主公,所谓千年变局,臣最早以为是君王和百姓共天下,后来臣以为要分封海外疆土,建立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域。后来臣又想着建立新学,教化苍生。但是臣现在有个感觉,这个千年变局,需要天下有识之士,   一起来完成!需要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一起给一个完美的答案!”   老朱紧皱眉头,今天张希孟谈得这些,已经明显过于深入,格局之大,老朱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先生,只怕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咱做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臣反对推翻孔孟之道的另外原因,也是臣不想说什么张子之道的原因。这道题必须天下人一起来做,唯有如此,才能交出一个不错的答案。“   朱元璋终于无奈长叹,“人力有穷尽之时,咱必须广揽英才,先生的意思咱是明白了,可咱要怎么办才行呢?”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若是愿意的话,臣提议重开白鹿洞书院。”   老朱立刻点头,“这事咱早就同意了,培养人才,咱当然没话可说啊!”   张希孟笑道:“但是臣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老朱问道。   “臣的想法,就是借着重开白鹿洞书院的名义,把孔孟和先秦诸子百家放在一起…学堂以后也要讲授所有课程,博览群书,不必拘泥门户之见,只要是好的想法,全都兼容并蓄,融为一炉,最终总结出一套适合咱们的东朱元璋大吃一惊,“先生,这能行吗?你不怕诸子百家在一起打架?”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实我这些日子钻研朱熹的学规,早就发现,他的理学,早就和儒家主张大相径庭,   包括董仲舒,也都是如此。他们不是从儒家学到了什么,而是先有了定见,然后拿圣贤的话语,注释佐证自己的想法罢了。他们能脱颖而出,不过是比其他人更能自圆其说罢了。   我非圣贤,圣贤不过是我的工具人!   当真是豁然开朗,一下子境界就上来了。   朱元璋勉强咀嚼思索,过了许久,这才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先生,你可要给咱准备几本书,咱要好好读书。   过去些时候,咱一心要跟陈友谅决战,结果耽误了读书,弄得都要跟不上先生的脚步了,真是惭愧啊!”   张希孟哭笑不得,当初可是你说要把经历放在军事上面的,而且要是打输了,我说的这些不都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吗?   “主公,臣以为看书的事情,还是能稍微推迟几天,眼下处理俘虏,给大战善后,奖励有功将士,均分田亩,开启新学…诸般事情,都要主公亲自操持才行!”   朱元璋猛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些事情,怕是都要在白鹿洞一并解决吧?”   “嗯!”张希孟笑道:“上一次臣过去是探探路罢了,主公才是一战定乾坤的那个人!”   朱元璋心中凛然,挥拳怒道:“好,咱就去白鹿洞!” 第三百六十五章 教育   朱元璋为了前往白鹿洞书院,调动骑兵三千,由花云率领,在前面开路,随后由常遇春诸将,统领一万士卒跟而朱元璋则是和张希等文武,连同有功之臣,一起进发。   后面还有冯国用统兵断后,前前后后,一共拿出了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朱英混在队伍里,前后观察,看得他心惊肉跳知道的是去白鹿洞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军出击,要去大战陈友谅呢!   干爹这一次是真的下了血本。   看这个架势,难不成要把白鹿洞书院给扬了?   按理说这就是个学问之备一来一回罢了,甚至连一个人都不会死……但偏偏有那么一股子杀气纵横缭绕,直入心肺,竟让人觉得比起真正的战场,还要凶险三分之多不久前张定边携三万大军,猛攻浮梁,朱英虽然也怕,但到底还能应付,可是今天的杀机却是曾经的十倍,百倍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陈友谅都败了,江州落到了干爹手里,大局已定,怎么还让人心里头毛毛的?   朱英驱赶着战马,偷偷凑到了张希孟身边,想要问问大哥。   但他却发展张希孟正低垂着眼眸,仿佛要睡着似的。   朱英抓心挠肝,倒也没有敢打扰张希孟。   就在他们继续顽强,距离书院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消息。   “上位,有近百位江西名流鸿儒,一起前来拜会,求见上位。。”   听手下人这么一说,朱元璋猛然勒住战马,神色凛然。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张希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该来的还是会来。   而且一下子还来了一百来人,着实有些让人惊讶,看起来这些书生还挺有骨气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   “主公,既然人家找上门了,也不能怠慢啊!”   老朱点了点头,“那好,就让他们过来,找一块开阔的场所,咱也要听听,这些鸿儒大才,能有什么高明教诲!”   手下人答应,连忙去了。不多时一群穿着深衣,飘飘洒洒的大头巾,鱼贯而来,为首有两个人,一起拜倒,深深施礼   “草民钱唐,拜见吴王!”   “草民揭文安,给吴王施礼。”   生:   咱打跑了陈友谅,就想着见见江西英才同商议治理地方,富国裕钱唐立刻躬身,“回吴王殿下的话,此地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有五老之峰,有鄱阳湖水钟灵毓秀地,良辰美景时,如何能算简陋?   老朱眼前一亮,“好一个大才子…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江西人?”   钱唐躬身,“好教吴王得知,草民是象山人。   朱元璋一怔,象山在后世的宁波,如今隶属于庆元路,虽然名义上在方国珍的治下,但实际上象山等地,有许多读书人都到了朱家军做事,反正方国珍也管不了一个象山人,不给吴王效力,却跑到了江西,而且还在这個关头,领着一群读书人来拜见老朱,着实有点意思。   “钱唐,你以为咱治理如何?为何要来江西之地?”朱元璋缓缓问道,这话等于是责怪钱唐,为什么不归附朱家军2   钱唐也毫不畏惧,振振有词,“家师仙去,无意功名,只是读书,修身明理而已。”   “令师何人?”老朱追问了一句。   “恩师,理学鸿儒,姓黄,名,字晋卿。”   黄溍!   提到了这人,朱家军这边都不由得一怔,随后了然。   黄潘就是那位在张希孟建议立完颜构跪像,站出来维护纲常,痛斥张希孟为奸贼的士林鸿儒。   没想到这位已经死了!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再来一次,好好辩论,该多是美事啊!   如今钱唐过来,难不成是给他老师鸣不平的?   大家伙心中思忖,另个士林领袖名叫揭文安,他倒是没什么,但是他的叔父叫揭傒斯,和黄齐名,号称儒林四杰,生前俨然江西士林领袖,还曾经参与修订三史,是龚伯遂的上司。   揭文安或许才名并不显达,但是靠着叔父的余荫,足以代表江西士林…在他们身后,就是一些硕儒才子,不一而足这些人谁也没有拿兵器,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可偏偏就没人敢随便把他们怎么样!   就算陈谅连续噬主,依旧要对这帮人客气一些。无他,这些书生背后是江西的大户豪族,而大户豪族手里几乎都握着不少民兵武装。   在红巾起义之后,元廷兵力捉襟见肘,已经无力镇压,只能放出地主武装协助镇压。   结果各地的豪门大户,趁机招兵买马,聚敛钱财。这里面有志天下的不多,想要继续效忠元廷的,也不是凤毛麟大多数人只想着保一方平安,静观外面世道变化。   谁赢了,他们就过来摇旗呐喊,进贡送礼,赞颂主公英明而任何一条猛龙,也不愿意跟这群地头蛇浪费时间精力因此双方很容易达成共识,哪怕面对陈友谅,也是如此。   可谁都知道,朱家军似乎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大喜欢士绅豪强,反而对那些穷棒子特别感兴趣,这让江西的士绅万分担忧,迟疑不决。   朱元璋进江州,这帮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表示忠心。   结果张希孟却去了一趟白鹿洞书院,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消息传出去,随后吴王又来了。   江西士绅再也没法观望,只能硬着头皮前来拜见。   弄清楚了身份,朱元璋缓缓退了两步,毕竟对付这帮人,还要看张先生,让咱出手,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张希孟道:“黄老先生名扬天下,士林鸿儒。虽然我们之间多有分歧,但是他死了,还是让人万分悲痛。钱唐你愿意安心读书,追随师长脚步,这是好事情。   钱唐略微怔了怔,他目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张希孟!   就是那个驳倒了老师,把他老人家气得半死,随后丧命的那个人!   钱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凶戾,不过却很快收敛起来,他躬身道:“张相学问盖世,人尽皆知。草民知道的这点事情,不及张相万草民本该勤学苦读,只是眼下出了点事情,使得晚生无法安居书斋。心中困惑,恰巧有相同担忧的同道中人不在少数,故此前来求教。   张希孟一笑,“请讲。   钱唐略微沉吟,便道:“张相,草民听闻白鹿洞书院的田产被悉数收缴…这只是白鹿洞书院,还是江西所有的书院该!“是天下所有书院。张希孟笑道:“书院就是读书的地方,又何必被铜臭沾染,霸占田亩,与民争利,着实不应与民争利?   是谁与民争利?   分明是你们与民争利!   钱唐愣了一阵,这才道:“好教张相得知,一个书院,千百号人,吃喝拉撒,文房四宝,四季衣衫,还要有人伺候衣食…读书之人,也没法喝西北风啊!   张希孟笑道:“无妨,我们早就商议过了,从今往后,吴国中书省和户部会专门拨下钱粮,支持办学,彻底解决师生的后顾之忧钱唐再度迟疑,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他要向张希孟要钱不成?   这时候揭文安突然开口了,“请问张相,可是要把钱粮交给书院?书院又该去哪里领?有什么标准?”   张希孟一笑,“听你的话,似乎管过书院?”   揭文安顿了顿,忙道:“草民在几年前,打理,打理过白鹿洞书院。”   张希孟点头,“原来如此,你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每个书院,有多少师生,都由衙门登记造册,保证会清清楚楚,   一切比照衙门书吏办理…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拖欠工钱的事情了,大家伙都可以安心了。   心?   你开什么玩笑!   钱唐这才听明白,敢情这是要把书院充公啊!   张相,莫非说要把书院变成官学?可即便是官学,也不该剥夺书院田产,若是只靠着朝廷钱粮,未必充裕,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办学吗,天下这么多人,谁都想读书上进,机会属于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尽善尽美。但是你大约可以放心,朝廷给些,地方衙门出一些,然后再从民间征集一些,总而言之,会保证办学所需的。   “民间?”钱唐大惊失色,“张相,恕草民听不明白,莫非说要盘剥百姓,加重苛捐杂税?这,这不是有违吴王爱民之心吗?   张希孟容不迫,耐心解释道   “怎么会?我们是取之于民,   用之于民。   以后的学堂要向所有人开放,便是普通农家子弟,兵将的孩子,也都可以入学,而且还是天下最好的的学府,只要足够优秀即可!   揭文安和钱唐都傻了,他们瞪大眼睛,后面的人也都懵了。   张相,让谁入学,似乎该听从先生的安排,唯有德才兼备者,方能入学…若是不加区分,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教导出奸邪小人,又该如何?   钱唐的话音刚还没等张希孟反驳,就听朱英抱着肩膀,笑嘻嘻跟徐达说:“听见没有,人家说武夫子弟是奸邪小人,不配跟他们起买书徐达略怔了一下,一手按住刀柄,猛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怒视众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沉甸甸的赏赐   徐达湖口一战,天下扬名,俨然世之猛虎,他代表的就是朱家军几十万将士,向前一步,尸山血海,长刀挥动,   血流成河。   这就是一位顶级大将的压迫,站在他的面前,这些文人脆弱得如同鸡蛋,一脚下去,能碎成一地。   是经的能天是么的就想信强的式夫。在他们的面前,也是不增一击。只着风捉影,鼓弄唇舌,铺天盖地地诬陷,   到了南宋,那就更厉害了。   莫须有一出,简直把害人弄成了玄…以前还要讲究罗织罪名,设计陷害,这回好了,想杀你,莫须有!   不过话回来,那些都是曾经,如今文人的势力下降到了最低谷,准确是传统文人,他们左右不了朱元璋,更左右不了徐达这些将领,处境万分尴尬只不过面对着撼动根本的刨祖坟行动,他们不能不有反应。   钱唐强忍着恐惧,努力挺直胸膛,朗声道:“读书求,自有一定之规。少时发蒙,或在家中,或在临近蒙,意在读书识字,稍通道理,随后年纪稍长,求名师,访高友,增长见闻,积蓄问。至于入书院,求于名家,成就业,   便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效命君王,辅国治民…在下言白鹿洞书院,不该什么人都收,我以为没有什么错误!,   徐达一怔,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别听他摇唇鼓舌,要是信了他的鬼话,你就上当了。”朱英继续拱火,徐达也在沉吟,他知道对方话里藏着伏笔,   但是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张希孟狠狠瞪了朱英一眼,这小子才赶快闭嘴……   随后张希孟微微一笑,“提到了如何选才,我似乎有些想法,你们这些名士鸿儒,想必有更多的想法,不妨在此交流张希孟笑道:“以我观之,天下教书育人之所,大体有三部分…一是私,二是官,三书院…”   张希孟侃侃而谈,这时候朱元璋,宋濂,朱升,徐达,还有许多文武也都侧耳倾听,试问天下谁有胆子忽视张夫子的话语呢身为一个宋以后的古代年轻人,想要走读书识字,考科举,当大官这条路,大体要经过怎么样的流程呢?   首先第一步,你要有点钱,还要家人愿意支持你读书,而周围要是有堂私塾,你就可以进去读书识字了当然了,如果家庭条件好到林妹妹的程度,也可以请个进士到家里单独教你读书。   而这些堂啊,私塾啊,族啊,是民间负责出资的,也可能是富商捐助,宗族出钱,或者老师靠着名声,收取束脩,维持经营。   所以入的第一步,识字这一关,要完全靠自己。   而就是这一步,就足以过滤掉九成的穷人了。   当你完成基本的识字读书之后,接下来就要习更高深的东西,毕竟不论是策论诗词,还是八股文章,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掌握的技能,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悟到的,必须有名师指点。   这就产生了升的需要。   而升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官,一个是书院。   官这套体系很明显,就是自朝廷太,一直到州府县,各级的官。   比如著名的庆历新政,就留下了兴令,要求生员必须入三百天以上,才能参加科举考试。   这样一来,弄得官地位骤然升高,各地子争相进入官,一度让民间的书院萧条冷落,几乎关门。   不过很快书院就找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而且还更进一步,烈火烹油了。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让朝廷承认,民间办的书院,兼具官性质,从书院出来的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   聪明如你,大约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朝廷可以下令地方建立官,但是却解决不了教质量问题,很多地方的官根本不在乎生什么,甚至来不来都无所谓,只要交了钱,就给你个参加科举的资格。   通常的价目是“十有五而志于,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大概的意思就是十五两银子可以有志求了,三十两可以站着听,四十两才有提问答疑的权力,五十两就能知道上面的意思,六十两就可以舒舒服服,到了七十两,不管干什么,都能顺利毕业一句话,得加钱!   官成了这個德行,已经不具备教能力,大约就是参加科举的一道关卡。而想要通过科举,还要真本事。   书院这时候就脱颖而出。   因为规模宏大的书院,从编制和教方法上,类似于朝廷官。   而书院是由公认的士林名宿执掌,朝野共同承认的鸿儒。   个个讲话都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科举的主考,很可能就是这帮人的同窗好友,或者门生故吏…跟着他们读书,通过科举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希孟简略了一下教过程,为的是让徐达这些人听明白,随后他微微一笑,“其实这些年我们在   ,波江之后,大力兴,随后又充许女子人。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华夏吴国要建立怎么样的培养人才把大部分童排斥在外。   张希孟完,宋濂就立刻道:“没错,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哪怕穷苦人,   也有入接受教化的权利你们不会觉得不妥的?   钱唐等人一阵语塞,他们当然觉得不妥,可问题是该如何反对,这话不出口啊!   众人只能默然。   张希孟又道:“在最基本的蒙之上,再设立各级官…针对所有官,都要有严格的考核制度,要提出明确的办要求,务必培养出合格的人才。由各级官之上,就是太,也就是最高府,专门培养顶级人才,也包括高级官员。’   钱唐突然道:“张相,那,那书院呢?”   “没了!”   张希孟回答很干脆,“我们不会允许被几个士林鸿儒把持的书院存在!在堂,在官府!”   钱唐脸色骤变,沉声道:   书院当真没有可取之处?官也不是没有办过,庆历兴,各地都办堂,结果良莠不齐,根本培养不出辅国治民的人才,还不是要靠书院!草民窃以为这是一厢情愿!”   “是不是一厢情愿,   还要看有没有配套的措施……   录取了五百人。比如你考入了金陵府,就有成为金陵书吏的资格,.   我们科举录取数量远多于以往,   金陵一次就五白官和官吏是挂在一起的,如此一来,   试问官么不堪吗?再有,这样一来,我们每年需要的人才数量,只怕要在数万,试问天下间书院,能有这么大的体量,可以容纳这么多张杀子满脸笑容一点点抛出了他的构想,听在耳朵里的众人,不只是钱唐之流,包括朱升,宋濂,叶琛,许许多多人,都大吃一惊,大开眼界他们终于明白了,张希孟到底在布一个什么局从一开始就在军中广泛教导读书识字,随后又大力兴,这就是建立一个基础,一个所有人都能读书的基础,读书识字,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而想要满足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的要求,就必然是官府出来做事。   不然就算朱熹本事再大,也就能创建几个书院罢了,一个白鹿洞书院,能教导多少弟子?这些弟子当中,又有多少人不够的,他们不行!   过去虽然朝廷掌握科举,民间也有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法,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懂。   科举虽然在朝廷,但却在民间。   而科举这种主观性很大的考试,一旦考官也是从书院出来,屁股也坐在民间这边,那科举就不是朝廷的抡才大典了。   有趣的是,三年一次,四年一次的科举,每次录取几百人。这个数额也巧妙契合了民间书院的教能力。   又一次完美闭环了。   所以想要在古代推动改革,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千百年的发展,已经把各种利益瓜分殆尽,而且整个社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动,就会被万人唾骂,不得好死,殃及子孙!   “钱唐,还有你们大家伙,都吧,我的主张可还妥当?“张希孟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随便指责,胡言乱语,旁边徐达可按着刀子呢!   但是想从道理上驳斥张希孟的话,却也千难万难。   “这,这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揭文安仗着胆子嘟囔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前面就了,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看百姓愿不愿意让自己子弟飞黄腾达,改换门庭了!   这一次不用别人什么,朱英这小子一跃三尺高,直接冲到了那些立功将士的面前。   “你们听到没有?张相给你们分书院的田,给你们子孙入提供方便,这是多大的恩情?你们看见没有,那些书生,明明手无寸铁,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跑来阻挠,他们可不光是为了自己!   “你们知道吗,从今往后,你们的后代,才可以跟他们的后代,同台竞技,相互比拼!这一次的赏赐,没给你们封官进爵,却同样让你们的子孙受益无穷!   朱英声嘶力竭大吼,原本还听不明白的人终于渐渐醒悟了。   扑通,扑通!   自张子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跪倒,激动涕泪横流,尽管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但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份赏赐的价值!   “叩谢上位天恩!上位万岁!” 第三百六十七章 愿意追随咱的,留下   其实坦白讲,如果朱元璋是赏赐爵位,公侯伯子男发下去,还真不会有这么多争议。   天下足够大,可以容纳几个利益集团。   士绅,勋贵,宦官…虽然不免争斗,但还是可以合作共存的。   但是按照张希孟这么干,把大家伙都放在同一个舞台上,一起抢入学名额,一起抢未来的官场份额,   却是士绅儒者无法接受的一条街可以有两个帮派,但是一个帮派,只能有一个太阳。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哪怕日后士绅后代依旧能霸占相当份额,他们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们凭什么和这帮粗鄙武夫在一起抢食?   斯文扫地,脸面无存啊!   相反,他们这边越是难受,越是愤怒,那些有功将士就越兴奋,张子明还算矜持,算命的却是手舞足蹈,一阵哭,一阵笑,状若癫狂。   这人疯了吗?   或许吧!   “我不是笨人啊,我就读了三年私塾,就认了许多字,也可能背书,说话一套一套的,周围的小伙伴都喜欢听我讲故事。   也没有什么亲朋故交提携,想求学也没有门路,只能帮人家代写文书,后来就行走江湖,四处我,我冤枉啊算命的仰天哀嚎,痛彻心扉。   有些事情点破了的确有点残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不够努力,也不是不够天赋   .而是根本没有门路,没有条件,想努力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一道道无形的壁垒,把人们圈在了不同的圈层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语。。只能无可奈何,浑浑噩噩活一辈子,甚至是生生世世,无穷无尽。   而张希孟折腾到了今天,终于在教育这个最顽固的堡垒,撕开了一个口子虽然距离真正的公平,还有十万八千里。   但是有几個基本的原则,终于提了出来。   教育是所有人的,不是士大夫独享。   教育是公器,不是一些大儒名士宣讲自己主张的舞台,点名批评朱熹。虽然庆元党禁对朱熹有不少污蔑,显得不那么地道但是朱熹借着讲学为名,左右朝局,也未必就无辜。   再有,张希孟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官吏都要经过考试,而官吏也都要出自官学。   从教育到吏治,张希孟又铺开了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可以说是层层叠叠,无懈可击。   别说钱唐了,就算是他老师黄溍复活,把另外三位士林名儒一起从地狱拉回来,组成四大天王,挑战张希孟,一样要被打得落花流水张希孟大约是赢了,而且还赢麻了但似乎张希孟还不满足,他竟然对钱唐等人发出了邀请。   “有教无类,公平公正,我想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应该有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我知道要克服自身的偏见局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我也相信,总有人能放眼天下,成就一番大业。时至今日,   大兴教化,势不可挡。加入过来吧,你们都读了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只要能反躬自省,纠正一些错误的观念,就能加入这件大业当中,成就别人,也成就自己。,   张希孟发出邀请,循循善诱,在这一群人里,有几个立刻怦然心动了。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肯定是反对这些主张的。   但是单个人站出来,让他们做选择,这就不好说了。   想要当官吗?   吴王这里有。   想要成名吗?   貌似机会也摆在眼前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几乎一瞬间,就有不少人准备倒戈了。   钱唐脸色十分难堪,他们过来,其实也是打着朝拜吴王,并且向吴王提出谏言的旗号,不是直接要反抗老朱的。   毕竟他们几个读书人,面对着千军万马,又有什么作为?   只不过他们信心满满过来讲道理,却在最擅长的领域,败给了张希孟,这就尴尬了。   里吗他们完全找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要仗着人多势众,围攻张希孟,那是不把徐达这些人放在眼说到底还是时间太短了,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来不及收买这些将领。   其实张希孟做得这些事情交给大都的元朝皇帝他也做不来   ,别看他是蒙古人,但是对不起他手下的人,所有的文臣武将,几乎无一例外,都和下面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要对这个体系动刀子,对不起,那就只有身败名裂的份儿。   张希孟自然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继续循循善诱,“钱唐,令师仙去,的确是士林的损失,   但是我以为你想靠着求学读书,解答心中疑惑,只怕是不行。你还要真正做事,亲身体验,然后才能找出答案,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钱唐面色深沉,他当然不太认同张希孟的说法,可现在这么个局面,又岂是他能拒绝的?   “多谢张相抬爱,晚生感激涕零,只是我出来求学多时,还想回家乡看看,同父母说一声,才好做出决定。   张希孟含笑,“这也是情理之中,我会安排人护送的,保证你平安回家。”   钱唐的脸色骤然再变,终究只是低下头,无言以对张希孟这才笑呵呵看向其他人,“我们欢迎所有认同我们主张的有识之士,重开学堂,大兴教化,   科举取士,为国选才,大家伙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这一次这帮人中,终于有了反应,   有好几个书生干脆站出来,直接言说,愿意效忠吴王,给吴王做事,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要吴王愿意使用,他们就求之不得了。   江西士绅的联盟,到底瓦解了。   兵不血刃,顺理成章。   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是置身其中,哪怕是没什么学问,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也能清楚感觉到,   张相公大获全胜。   帮他们打了个大胜仗,从士绅手里,抢来了一大块利益,从今往后,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会大不相同大家伙喜笑颜开,畅想着未来的日子,竟然比打赢了陈友谅还要高兴。   果然,跟陈友谅交锋,只是一道小菜,对付江西士绅,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这场大戏终于到了最好看的时候。   朱元璋率领则文武重臣,有功将士,马步兵卒,包括钱唐等人,一起驾临白鹿洞书院。   老朱一路走来,只见田连阡陌,山水怡然…老朱都忍不住赞叹,这个书院的位置真是太棒了。   他在书院门口止步,   又向两边看了看,老朱突然道:“张先生,咱记得你说过,先秦诸子,百家之学,要放在一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咱怎么觉得可以在这里立诸子石像,供学生们瞻仰呢?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行啊,老朱这脑子是真的厉害,前面提到过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方法。   “臣以为主公提议十分妥当,曾经的白鹿洞书院是天下第一,如今要推陈出新,却是不容易。首先就要有足够的格局,囊括百家,融汇古今,正是气度彰显,十分妥当。   张希孟说完,再看看其他人,朱家军这边,自然是以赞同居多,可是有一个人却是脸色骤变。   钱唐忍不住向前迈了一大步,“不可!”   张希孟似笑非笑看着他,“如何不可?”   钱唐深吸口气,大声道   “孔孟之道,乃是历代显学,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是孔孟门徒?诸子百家,又有谁能和孔孟相提并论?将孔夫子和孟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如何使得?·   张希孟呵呵一笑,“孔子曾经向老子求学,孔老夫子拜师尚且可以,站在一起就不行了?似乎说不过去钱唐紧咬牙关,前面的事情,他已经怒火中烧,却是没处发作,也不敢发作。如今又在孔孟圣贤身上做文章,着实忍无可忍。   无论如何,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将孔夫子与其他诸子并列,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我,我愿为孔夫子而死!死而无憾!   钱唐慷慨激昂.   张希孟眉头微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个钱唐似乎还真是干过这种事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老朱立国之后,曾经瞧着孟子不顺眼,要把孟子从文庙轩出去,结果钱唐冒死进言,阻止老朱并且也说了类似的话,他愿意为圣贤而死,死而无憾!   没想到因为张希孟的掺和,这事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提前了。   终究是道不同啊!   张希孟淡淡道:“还有什么人,觉得此举不妥,不妨一起站出来吧!”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到底要不要站出来?   刚刚张希孟可是承诺过,给他们做官的机会可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难道就坐视孔夫子沦落诸子之一的地位吗?   为孔孟而死,可乎?   正在众人纠集之时,朱元璋突然大步向前,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声音低沉道:“愿意追随孔夫子的,可以站出来,愿意跟着咱,就留在原地,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都跪了   这一路上,该讲的道理讲完了,该解释挽留也做了但若是仅仅如此,就以为这事结束了,那就把事情想简单了。毕竟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都不认为从此之后,这些人就会改变想法,洗心革面,那也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该到了最关键的站队时刻了。   人群当中,   稍微迟疑慌乱,其实这帮人设想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朱元璋击败了陈友谅,大军入江西,想要稳妥统治,就必然因地制宜,拿出相应的措施来。   毕竟哪个枭雄人物,能不懂随机应变呢所以正常的剧本就是他们恭贺朱元璋,双方对谈,江西士绅表示忠心,朱元璋示恩,然后皆大欢喜,从此相安无事,继续君臣和睦可是这帮人万万没有料到,朱家军不但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还把均田这件事做绝了,连学田都不留又把孔孟放在了诸子中间,等于是精神物理,双重打击,标本兼治,要把他们都治成标本。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钱唐咬了咬牙,他这个人还真有点轴,“吴王殿下,草民既然说了要为孔孟而死,就决不食言!吴王要想杀人,就从草民开始还有人主动求死!   那咱就成全你!   朱元璋的手按向了佩剑,但是比朱元璋还快,徐达抽出了兵刃,冷笑道:“上位,这个竖子鄙夷武夫,瞧不起臣这些人,就让臣送他去见师父,他们师徒去阴曹地府谈论天理人欲去吧!   老朱下意识要点头,但是却没有料到,张希孟开口了。   “徐达,此人冒犯主公,对抗国策,按照道理,灭他九族也不为过。可是既然主公说了,让他们随便表态,此刻杀人,就不妥当了。   张希孟说完,扭头对钱唐道:“你不愿意效忠主公,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回乡读书,躬耕田亩,做一个山野闲人还不行吗?”   “可以!”张希孟笑道:“但是你要记住,你们家的田产房舍,凡是超出规定的,都必须悉数上缴,多一点也不许留。   还有,日后天下皆是官学,你要办私塾,开书院,讲学聚会,这些事情统统不许。再有,你想写文章,刊印书籍,也要经过地方衙门许可。另外,去四处游学,也要提前说明情况,上奏备案,得到路引,才能前行钱唐听着张希孟的一条一条要求,脸上的肉微微颤抖,眼神之中,尽是惶恐这些规定简直比杀他还难受一万倍!   “张相,你,你如此做事,未免太绝了吧?你就不怕士林寒心吗?”   张希孟一笑,“你不愿意追随吴王我们不能随便杀你,但是难保你心怀怨愤,鼓弄唇舌,败坏国你,你们不能任由你们胡来吧?   ,按照你敲诈勒索。   张希孟丝毫不管钱唐铁青的面孔又转向其他人,呵呵笑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士农工商,你们都是高高在上。别看大元朝瞧不起读书人,但那是穷酸书生,即考不中科举,又没有什么实力。而那些有名望,有家产的,在大元朝不但能当官,还能帮着收税,日子过得好不快乐。   新记住和大大天下的子告是天子五民共山年我刚所说的,   地里转,终日忙碌,汗透田地,只为了一口饱饭。如果没有天灾人祸,没有朝廷盘剥,没有病痛,便是阿弥陀佛,多谢老天了   “我想我们华夏吴国,没有必要供着不愿意配合的读书人,我们不会像赵宋那样没出息,需要你们擦脂林粉天也要告诉所有读书人百别不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不要以为撒娇就有好处。老老实张希孟说完,全场皆惊。   本来朱元璋还觉得张希孟老毛病犯了,事到临头,下不去手。   但是他这番道理,却把朱元璋说得舒服了。   对士大夫来说,杀了他们或许不是最痛苦的,毕竟舍命换廷杖,只为了求一个名扬天下,这种极品也是不少但是剥夺他们士人身份,让他们做不到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绝对是最要命的。   让他们跟农夫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更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但换句话说,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衣食无忧呢?   没有欺负你们啊,只是让你们和普通百姓过一样的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田亩是按照人头分的,大家都一样。   既然是官学大兴,以后任何人办私塾,那都是不行的,又不是针对你钱唐。   至于对文章书籍进行管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南宋还是北宋,都弄过以言获罪的事情,   不管是乌台诗案,还是庆元党禁,对于伪学邪说,向来不会手软的。   张希孟所讲,全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为什么会让这帮人如此惶恐不安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事真能干得出来啊!   朱家军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张希孟讲的这些,丝毫不会打折扣。   也就是说,今天只要选择走了,此生都是农夫,半点侥幸没有。   钱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微微颜抖。   他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甚至想过,只要朱元璋肯虚心纳谏,礼贤下士,他也愿意替朱家军效力。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彻底茫然了,难道真的就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惟明兄,张相所言皆是正理,躬耕田亩,乐享天伦,未必不是一条大道,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钱唐猛地回头,说话的人正是虞高门,也是这一次随着前来的士绅名流之一。   说来有趣,他叫虞高门,家门的确很高…他爹叫虞集,也是大元一朝有名的鸿儒,丝毫不比黄潘和揭傒斯等人差。   如果往上追溯,虞家前人就更了不起了。   乃是南宋的明相虞允文。   如果再往上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唐初名臣虞世南…   如此恐怖的家世,当真称得起高门二字!   他此刻站出来,一句话犹如刺在钱唐心口的一把刀!   “高门兄,相煎何急啊?”钱唐咬着牙说道。   虞高门二话没说,只是讪笑随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递给了张希孟。   “张相,这里是抚州等地豪门世家分布,以及各自田产数额的大致估算…是晚生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排查出来的。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却是没接,而是由孙炎过来,把文稿接在手里,展开快速浏览,随即道:“张相,确实如此!   张希孟领首,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虞高门身上。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回张相的话……这一番江西士林名儒,地方豪绅,公推了一些人过来。草民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上百人,却也不是全都一样心思。就拿草民来说,我们虞家历代为官,经历过盛唐气象,也知道赵宋衰微,崖山天变。本来晚生也不明白,只以为是天数更易,神器变化,人力难违!可晚生自从读过张相文章,又按照张相所讲,四处走访,去看看世家大族,在看看地方百姓,草民总算明白了,张相所言不虚!”   虞高门昂起头,神情激动,双拳紧握,“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以万民之力,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才是当下正办!废除学田,大兴官学,教化百姓,百家争鸣……这才是一个新的春秋大世,在这个关头,如何能甘老泉林,毫无作为?”   虞高门的话,振聋发聩。   一个名臣辈出的家族,着实不简单。   他随着这些人前来,早就存了背刺这群人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准备一个田产清册。果然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他也想瞧瞧朱家军的情形,如果朱元璋很顺滑接受了钱唐等人的建议,那也什么不用说了,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若是双方争论不下,或许可以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张希孟全面碾压,而且步伐之大,都超出了虞高门的预计。   拉下孔孟,祭祀百家,大兴教化,甚至给予穷苦子弟入学机会……这些主张,着实让虞高门心惊肉跳,大受震撼。   他总算找到了机会,出来给了钱唐狠狠一击!   朱元璋目视着这个年轻书生,过了好半晌,突然一笑,“这么看起来,天下书生之多,也是分成三六九等,不尽相同!”   老朱这话一出口,已经有好几个儒士迫不及待冲出来,拜伏地上。   “吴王在上,草民们愿意为吴王效力!”   有人带头之后,多达几十个人,纷纷拜倒,速度之快,令人难瞠目结舌,还剩下的不足十个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你们站出来,也是要均田的。”   稍微迟疑片刻,仅剩的几个人也都拜倒,包括揭文安在内。只剩下钱唐孤零零站着……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济民学堂   江西儒生,纷纷拜倒,朱元璋面带喜悦,几乎抑制不住……湖口大战,火焚战船,固然来的畅爽,但那毕竟只是战场的一时胜负而已,虽然很重要,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可如今却是奠定大局,重定纲常规矩的一刻!   士农工商,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历史,就要从此终结,放眼天下,再也没一群人上人敢嚷嚷着和天子共天下。   千万百姓,几十万大军,文武重臣,从根本上,都变成了一样的人。   今天的一切,都会载入史册,成为重要的一页。   日后想要定什么皇明祖训,眼前所说的内容,就会是祖训核心的精神。   无论怎么拔高,都不为过。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没有祭品。   钱唐的运气不错,他成为了唯一。   而且还是注定被人铭记的那一个,就犹如他的老师黄溍,师徒两个,终于以某种相似的方式,名标青史了,也算是运气吧!   钱唐也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也跪下,成为吴王的臣子呢?   不行!   根本没有希望。   他成为了出头鸟,就注定要承受后果。   如果他不倒霉,其他人也不会放心。。这些明着追随自己过来的好朋友,虞高门站出来,刺自己一刀。   钱唐还不怪他,毕竟在这一堆人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憋着坏,想要暗中弄死自己呢!   理学要亡了,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必须有人陪葬才行。   就像大宋亡国了,文丞相被俘到大都,就有许多士人盼着文丞相赶紧死,成为大宋朝的殉葬品。   同时也保全士人体面,为了效忠新君铺路。   自己能和文丞相相提并论吗?   想什么呢!   不要做梦了!   人家是流芳百世,自己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钱唐艰难转身,想要离去,走向他注定黑暗屈辱的后半生。   钱唐几乎是向前挪,其余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人甚至咬着牙,盘算着如何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得惨一点,也好让吴王和张相都高兴一些……   “等一等。”   张希孟突然迈步向前,拦住了钱唐。   他这一过来,把钱唐吓了一跳,莫非不想放过自己,依旧要杀自己?   那就动手吧,或许挨一刀更痛快…钱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哪知道张希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书,递给了他。   “拿着吧!”   钱唐大惊,“张相,这?”   “这是我最近写的,你往后回归田园,还是要多读书,想明白道理,这件事对你,对你的后代子孙,   都很有用处。好好教导,让他们成为日后的栋梁之材。”   钱唐整个人都傻了,更傻的是揭文安等人,张相写的书,竟然给了钱唐!   这,这东西给他,简直是糟蹋了东西。   而且,而且这本书俨然护身符差不多了,有这本书在手,谁还敢对钱唐下手啊?   张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恨钱唐啊,还是要保护钱唐啊?   怎么一下子掉进了窟窿里,这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摸不清楚了。   这帮人不懂,但是在场不乏段位高的,比如朱升!   老头看在眼里,差点拍案叫绝!   张希孟啊,你小子算是登峰造极了!   到了钱唐这一步,活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折磨,杀了他反而便宜了他。   从惩罚地角度看,杀不杀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张希孟更厉害,不但不杀,还给他一本书,让他继续读书,教导儿孙,还说了那些鼓励的话。   钱唐等于拿了免死金牌,下面人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钱唐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像他这种典型,活得越久,对理学中人的伤害就越大,而且还是持续性的。   他们更愿意钱唐慷慨赴死毕竟一门学问,有人愿意拼死一搏,堵上了性命,总还有一些价值,就算日后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像张希孟这么干,若干年后,钱唐真的悟道了,彻底抛弃理学,那样一来,程朱理学就真的成了笑话!   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如末代亡国之君,变成普通人一样,教育效果,直接超级加倍!   挥刀杀人,只能痛快一时。   手段诛心,才能舒爽一世。   朱升现在是越发看好张希孟,这个年轻人的境界提升太快了,要不了多久,估计自己都未必弄得清楚他想什么了。   后生可畏啊!   张希孟吩咐下去,让拱卫司派俩人,护送钱唐回家。   这可是确确实实护送,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张相公,古之君子,不过如此!”   钱唐行了大礼,这才离去。   一道孤寂的背影,万分落寞凄凉,而随着钱唐来的这些人,竟然也是五味杂陈,远远谈不上喜悦。   总算这件事有了结论,把孔孟和诸子放在一起祭祀,也就顺理成章了。   文武重臣,陪伴着朱元璋,步入白鹿洞书院,张希孟和老朱仅仅差了半个身位,老朱突然低声道:“先生又给咱上了一课,你说咱是不是给送陶安一点什么?”   陶安!   那個因为俸禄问题,被赶回了家中的宿儒。   “主公,臣前些时候听闻,陶安已经病死了据说临终之前,不停呼唤上位,痛哭流涕,把两个眼睛都哭瞎了。”   老朱怔了怔,竟然死了!   “不说他了。”   老朱甩了甩头,又道:“先生,既然要重建书院,难道还叫白鹿洞书院不成?”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地方叫白鹿洞,书院就叫白鹿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最初也没人想到过,这个小小的书院,能够成为天下第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朱元璋支持,又有张希孟主持,毫无疑问,这会是日后全天下最顶尖儿的学府之一。   依旧叫白鹿洞书院,确实不妥当。   “主公英明,的确需要重新定名,就请主公赐一个名字吧!”   朱元璋怔了怔,让他起名字?   貌似有点难度啊,他给儿子起名朱标,夫人就不止一次说他,说起名不好听。   现在轮到学堂,这不是让自己出丑吗?   “先生以为,该如何取名?”老朱有把球踢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立刻道:“主公,给学堂起名字,无外乎几种办法,其一就像白鹿洞书院,还有各地官学一样,以所在地起名,简单易懂。再有就是以功能定名,比如武学,太学一类的。再有,也就是以办学的理念主张目标取名总而言之,该如何确定,还望主公仔细权衡。”   好家伙,又是正确的废话。   球又回到了老朱脚下,这时候再问别人,就显得有点丢人了。   不就是起个名字,能有什么难的?   老朱思量了半天,叫星子县学堂,叫江州学堂…好像都不行,鄱阳湖学堂,教打渔吗?   祭祀诸子,那就叫百家学堂?   貌似也不妥当,这个学堂教的肯定不是诸子百家的学问,其实张希孟的主张是从百家之学当中,   选取有利的东西,加上朱家军的主张,重新融会贯通,鼓捣出一个新的学问。   这样叫百家学堂就不行了,百家到底要归于一!   那要叫什么呢?   朱元璋正在思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先生,你说过,这学堂以后要广收普通人家的子弟?可有此意?”   张希孟道:“确实如此,臣的意思这所学堂,应该面向整个国家,招收天下英才,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进入学堂。”   朱元璋笑了,“当初朱熹怕是也标榜广揽天下英才而教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话虽然一样,但做起来效果却是迥然不同。我们有完备的官学体系,能保证充足数量的平民子弟入学。就比如眼前的这座学堂,下面会设立蒙学,小学。周围的子弟,只要从五岁开始,就可以进入蒙学,先从识字开始,然后学习简单的文字运算,写文章,了解天下……其实平民百姓之所以生生世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根本看不见路在哪里,就只能无奈受穷。这教育亦是富民救民啊!”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深深吸口气,“果然如先生所言…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在均田之上,还要加上一条兴学才行啊!”   老朱突然想到了什么,“救济斯民,救济斯民……先生,这座学堂就叫济民学堂吧!”   张希孟一怔,也只有点头称是,“主公高明,济民学堂,确实极好!”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齐声赞叹,果然是不错!   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随同来的这些人,也都为之一振。   不只是济民二字,而且张希孟的另一番话,更有吸引力…他要在学堂之下设立蒙学,小学,让周围子弟入学。   也就是说,凡是得到周围田亩的有功之人,家中的子弟都可以入学。   虽然下面的济民蒙学,跟济民学堂不是一回事,但济民学堂的教师们,也不能让济民蒙学水平太差, 而且这些教师子弟,或许也会进入其中读书…所以不管怎么讲,就算是遍地兴学,也会因为区位,经济,人员,传统……呈现出天地之别。   毫无疑问,这块地会成为整个天下有数的顶级所在。   “我,我想找个媒人,谁愿意给我找个娘子,我等不及了,我们张家要在这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   张子明激动大叫,其他人都羡慕地盯着。   唯独算命的,笑而不语,“我已经早就订好了婚事,你还是太慢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咳嗽,原来是和尚,他已经开始蓄发不说,还从话里拿出了一份请帖。   “咳咳…记得过来喝喜酒!”   张子明傻傻接过大红烫金的请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和尚,露出恐怖如斯的神色。   你丫的可真快啊!   和尚嘿嘿道:“没法子,贫僧年纪大了,只能老鸟先飞。” 第三百七十章 称帝的第一步   伴随着一份份田契,一个个将士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们自己可以衣食无忧,子孙后代,前途可期。   试问,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人欣慰的?   张希孟曾经在军中大力推动识字教育,朱家军的老兵或多或少,都认识几个字,听过各种各样的讲课,他们的见识远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想要培养出一个人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像虞高门,他们虞家世代传承,名臣不断……这种家族传承的是什么?财富,田亩?   其实都不是,毕竟风风雨雨,多少产业都可能荡然无存。   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风,就是对未来的规划。   哪怕饿肚子,也要勒紧裤腰带,供孩子读书,父辈只是识字,儿子没准就能考上功名,到了孙辈,重孙辈,兴许就出一个进士,从此复兴家业,光耀门庭。   世代读书,目标明确,不断进取,舍得投入。   相比之下,多少穷苦人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一個大小伙子,不在家里干活,帮父母分担家务,反而去学堂,浪费钱不说,还连年苦读,未必能看到收获,谁能受得了这种持续投入?   穷人这么想,也未必就真的错了,因为他们的投入,是真的可能打水漂的。因为他们根本摸不着门路。这就要说到大族的另外优势了,那就是多年积累的人脉见识,哪怕落魄了,他们也知道朝着哪个方向投入,使得他们起步就比穷人容易太多了。。   所以只要在士大夫划定的圈子里,不管怎么玩,哪怕改朝换代,也都是这群人主导一切。   由宋至明,文脉传承,生生不息,士人做派,不敢说天差地别,也是一般不二。   唯有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改变,不光是新建一国,还是重定乾坤,重开新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从头到脚,全都是新的。   而在这个新天地里,得到赏赐的有功之人,就属于先走了半步的,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他们就是未来的“士大夫”。   虽然说张希孟不承认士人集团的存在,但人和人之间,总还是有层次差别的。而这些人,毫无疑问,替子孙后代,争取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层次。   人的满足感也就是这么来的。   白鹿洞书院旧址,万岁呼声,此起彼伏。   成千上万的将士,叩谢上位恩典。   山呼海啸,声势震天。   “上位,时至今日,或可称帝!”朱升向朱元璋提议道。   称帝?   老朱并没有多少惊讶,在击败陈友谅之后,他就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有些时候,真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大势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   就像当初朱升提议缓称王,包括张希孟在内,都是极力赞同的。   但是随着不断的军事胜利,加上均田深入,明确要引领华夏第三次兴起……格局到了这个地步,   不称帝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就不是朱元璋想不想称帝的问题,而是你要做那些事情,就必须以皇帝之尊,做起来才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面对朱升的提议,朱元璋没有拒绝,而是反问道:“咱当下还差什么?”   这一句话,问住了朱升。   还差什么?   是疆土不够吗?   是兵马不够多?   还是地盘不够大?   真的很难说清楚,毕竟当初天完大帝徐寿辉,连一省之地都没有,就称帝了。   毫州的小明王,他也在刘福通的拥立之下,称了皇帝。   有了这俩作为表率,让称帝的门槛无限降低,只要愿意,就能立刻称帝。   可问题是这种皇帝有什么滋味吗?   像徐寿辉,直接被陈友谅击杀。   韩林儿更是一个傀儡,提前木偶。   皇帝,皇帝。   似乎是最尊贵的人,可偏偏就有这么多不堪的例子。   谁能告诉咱?   要如何称帝,才能真正深入人心,树立起无上权威…面对老朱提问,朱升只觉得自己学问不够了。   他忍不住看向张希孟,“张相,可有设么高见,替上位解惑?”   张希孟略沉吟,就请朱元璋坐在了昔日朱熹和陆九渊辩论的地方,他和朱升等人陪坐“主公,   称帝非比寻常,如果草率称帝,实在是有负天下,有负主公……臣以为要想称帝,至少要做到一件事。”   朱元璋一怔,脱口而出道:“就一件事?”   老朱本以为要很麻烦,哪知道竟然只要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有这么大的力度呢?   这时候蹲在地上的朱英突然蹿起来,喜滋滋道:“是不是要灭了陈友谅,拿他的脑袋祭旗?”   张希孟呵呵一笑,“陈友谅固然是一个大敌,但是他的脑袋还没有这么值钱,我的意思是要解决国家法统的大事,新朝到底从何而来?”   不愧是张夫子,看的问题就是不一般!   朱升思量道:“张相,自从秦汉以来,华夏法统,一脉相承,不曾断绝。何谓正统,前人论述极多,我就不多说了。刘福通等人尚且知道打着恢复赵宋江山的旗号,可要我说,元廷霸占中原九十年,总不能从史书上抹除吧?按照道理,似乎应该承袭元廷法统,可这样一来,似乎又跟我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主张相违背,该如何应付,我着实没有主意。”   张希孟微微领首,“枫林先生说得极是,这事情的确不好办,我也是困惑不已…不过我虽然一时想不通国家从哪里来,但是我倒是觉得该解决国家是怎么没的问题。”   “怎么没的?是大元朝吗?”朱升困惑道:“张相的意思不会是先要灭了元朝,才能称帝?”   “不不不!”   张希孟道:“我的意思是要先解决赵宋亡国的事情。”   朱升一怔,又思忖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张相,你不会说的是崖山吧?”   “对!就是崖山!”   张希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秋青史,自然要有个结论。赵宋不管多差,总还是一个汉人的朝廷。如今要驱逐胡虏,恢复汉家江山,如何能不去崖山,祭拜前人,又如何能忘记文丞相?”   张希孟扭头道:“主公,臣的意思是不管别的事情,我们先要给宋朝办一场风光大葬,盖棺定论。   有了这个,才好开启新的局面,不管怎么办,都顺手多了。”   老朱深深吸口气,微微点头,随后他叹道:“咱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咱的外公还是宋朝的老兵,就是从崖山逃跑出来的。当年他们败了,一败涂地,中原沦陷百年,汉家儿郎牛马牲畜一般,苟且乞活。如今豪杰并起,烽火狼烟,元廷已经摇摇欲坠,确实该告诉那些死去的人们,子孙后辈,要重新夺回江山!”   老朱用力挥拳,几乎是一锤定音!   老朱从白鹿洞书院返回江州,德胜凯旋之势,竟然胜过前日数倍。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   老朱迅速布置了几项政务……第一,用最快速度,清剿陈友谅的残余溃兵,恢复地方秩序,这件事由徐达督办,在三个月之内,务必完成。   第二,要落实均田,江西之地,千万百姓,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均田大事。为了便于落实,   老朱下令,从金陵调来一批官吏,总办此事。   第三,针对江西士人,以最快速度组织科举,挑选出一批堪用的人才,由他们协助完成均田。   第四,济民学堂,要不惜血本,以最高的标准,建造完成。王宫皇宫,都可以缓一缓,唯独学堂,缓不得。   第五,要妥善奖赏有功将士,该给大家伙的,一点不能少。   第六……   朱元璋一项一项布置,这些事情都十分紧要,但是也算是平常,大约任何一个胜利者,只要头脑清醒,都会这么做的。   要如何才能体现出朱家军的不同呢?   崖山!   不得不说,张希孟带给老朱的惊喜,还真是层出不穷。   哪怕朱升这种博学之士,他也想不到,老朱要称帝,竟然还要先去崖山,给赵宋办一场风光大葬。   这哪是给赵宋办葬礼,分明是给上一个千年,画上句号。   如此一来,朱元璋几乎取得了和元廷分庭抗礼的地位。   我们可不是草贼土匪,我们是替前人收拾旧山河,师出有名,顺天应人。   而且祭祀赵宋,宣布赵宋亡国,一下子就让刘福通的韩宋成了个笑话。   再有就是对内凝聚人心,为了称帝铺路。   除了高,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还有些好处,主公还没有注意到。”   朱元璋忍不住呵呵笑道:“先生做事,向来是一箭多雕,独具匠心。还请先生赐教,让咱开开眼界吧!”   张希孟弄了张地图,放在了老朱面前。   元朝的江西行省很特殊,掌握的面积超级巨大。   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大半个广东,都在江西治下,也就是说,元朝是不存在广东和广西省的。   “主公,前往崖山,就必须先拿下广州…而广州,北江,梅岭,赣江,鄱阳湖,长江,又是一条完整的商道,是江西兴旺繁荣的命门所在!”   张希孟笑道:“只有打通了这条经脉,才能让江西迅速恢复,而且江西人多,如果均田做不下去,   可以向岭南纾解。再有…”   “再有什么?”朱元璋呼吸变粗,这些好处还不够吗?   “再有广州的元廷左丞何真,是周围对手当中,最弱的一个,或可以传檄而定!”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封功臣   朱元璋和张希孟商量妥当,剩下的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前往广州,去劝说何真。   “先生觉得谁能办妥此事?”   张希孟笑道:“臣以为咱们的人未必熟悉江西的情况,倒是有一个人很合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先生说的不会是虞高门吧?”   张希孟连忙点头,“正是此人!”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虞高门突然站出来,直刺钱唐,确乎来得突然了一些,此人到底是什么心肠,也的确该试探一下,先生这么安排,也有道理。”   张希孟讪讪一笑,“总是不好轻易相信,这些传承千年百年的大族,生存的手段可是不少。”   老朱也表示赞同,随即让人把虞高门叫过来,将事情告诉了他。   “你可愿意去广州一趟,劝说何真投诚?”   “愿意!”   虞高门毫不迟疑答应,“请上位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朱元璋颔首,“光是你一个人也不行,咱让周德兴,朱亮祖,还有陆仲亨,他们各自率领马步兵丁,南下赣州,屯兵梅岭,威逼岭南!”   虞高门更加高兴,立刻施礼,“臣的腰杆子更硬了!”   他又说了两句,就准备告辞动身,张希孟却是起身,把他送了出来,虞高门很机灵,他明白张希孟是有事要说,因此离着门口还有数步,便停下脚步,躬身听候训示。   张希孟道:“我听闻你的家中,尚有四位兄长,其中大哥和二哥,还做过元廷的官员?”   “确实如此,下官曾经劝说兄长们,要弃暗投明,奈何他们一直说什么不愿做二臣,下官,下官愿意和他们割恩断义,从此一刀两断!”   “不!”   张希孟摆手,“不可,咱们追随吴王,做官做事做人,既要坚持原则,又要灵活变通。   如果只是为了这身官服,便要连亲人都不认了,就不对了。”   虞高门绷着脸,为难道:“张相,下官也不想和家人闹翻,无奈他们死心不改,冥顽不灵。我纵然想留着情面,却也不能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又想了想,叹道:“大势之下,的确有人自取死路,便是亲朋至交,   也是无可奈何。但咱们总要尽心竭力,做到无愧于心。”   张希孟拉着虞高门,道:“你跟我过来。”   带着虞高门,到了张希孟的值房。   几张桌椅,一条桌案,然后就是堆积如山的书卷,张希孟让虞高门坐下,随后自己转身到了书堆里面,翻找起来。   虞高门第一次到张希孟的值房,他也十分好奇,只敢偷眼向四周看去,这个值房算不得宽大,只是书籍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密密麻麻,堆积如山。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明显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已经分门别类,还有全新的封皮,上面有文字说明。   另外还有一堆没有来得及整理。   原来这些书籍都是张希孟在造访白鹿洞书院之后,有人下去,从民间征集的书院散落藏书。   天下人皆知张相清廉,送别的东西也不管用,就只能送这些书籍过来而且也不是送给张希孟,只是请张相过目,然后好归纳起来,以后重新送入济民学堂。   就这样,张希孟根本不用费尽心机四处窃书,就能聚拢一大堆的古籍珍本。   或许就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了。   张希孟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一卷书,放在了桌上,喜滋滋招呼虞高门。   “快瞧瞧,这是谁的书籍?”   虞高门急忙凑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经筵春秋讲义》,虞高门稍微一怔,便惊讶道:“这是祖上虞雍公的?”   张希孟点头,这卷经筵春秋讲义,确实是虞允文的作品…放眼南宋的文臣,也就是采石一战,以少胜多的虞允文,还算精通军务,文武双全,有救时之才。要不是他,赵亮或许就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了。   张希孟翻出了虞允文的作品,随后沉吟了一会儿,又取来笔墨,写下了八个字。   “伟哉虞公,文武一人!”   张希孟写完之后,仔细看了看,还算中规中矩,练了这么多年,到底脱离了狗爬的范畴,可以勉强入目了。   “靖康之后,江山倾颓,社稷沦丧……赵宋天子懦弱无能,在武有岳鹏举,在文有虞允文……他们皆有保全社稷之功,匡扶华夏之志。虽然势单力薄,难以扭转乾坤。但是后辈子孙依旧没有放弃,而是沿着这条路在往前走,如今我们大军崛起,扫荡烟尘,恢复华夏。我希望你们虞家在这个关头,能想清楚要怎么选择,切莫给祖宗蒙尘,不要留下骂名。”   张希孟说着,字迹也干了,他用自己写的八个字,包上了虞允文的书卷,一并塞到了虞高门的怀里。   “此去出使,路过抚州家里的时候,给你的兄长,把我的意思带过去,希望他们配合均田,不要螳臂当车,败坏了祖宗的名声!”   虞高门双手捧着书卷和字,竟微微颤抖。   眼圈之中,泪水涌动,不得已瞪大眼睛,才不至于失态。   “张相如此推崇我家先人,下官当真无以为报。”   张希孟含笑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千秋史册,自有评说,你说是不是?”   “是!”   虞高门挺起胸膛,“我,我这就走,那几個东西再不识好歹,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活该!”   说完之后,虞高门就立刻离去,骑上快马,连夜南下,返回了虞家。   “瞧瞧,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土匪红贼,比起大哥二哥侍奉的逆元,气度如何?心胸如何?”   大哥虞安民捧着书籍,又看了看那八个字,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其他几个兄弟也都面色凝重,不住摇头。   “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劝你们弃暗投明,别干自取灭亡,遗臭万年的事情!”虞高门毫不客气道。   这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老二虞延年就忍不住道:“五弟,朱家军虽然所向披靡,又打赢了汉王陈友谅,但他们到底不敬士人,泥土气太重了些,未必能成大事,我们这也是为了长远考虑,不能把宝押在一家”   他还没说完,虞高门豁然站起,脸对脸,毫不留情道:“二哥,你可是真糊涂了,还想玩首鼠两端的把戏?你们当张相看不出来?”   “那,那他怎么还写这个?”虞延年困惑道。   “你可真是傻了!”虞高门毫不客气道:“张相要不是看出来了,怎么会主动跟我提家里的事情?可人家看出来了,没有排斥小弟,也没有对你们几个下手,而是苦口婆心,送来了这幅字,你们知道这幅字代表着什么吗?”   虞高门又看了看大哥,冷笑道:“以如今张相的身份,他写这八个字,就等于给咱们的先人盖棺论定,这是多大的一张脸?二哥还敢说朱家军土气?元鞑子一身腥膻,就给你的小官,你不也当得屁颠屁颠的吗?”   刹那间虞延年老脸血红,怒目圆睁,简直想锤死这个五弟,你说话也太损了,怎么专往软肋上下手?   “别吵了。”   虞安民突然呵斥道:“这事情我知道了,把我准备好的田产清单拿出来,另外还有家中所有的卖身契,田契,当票,借据,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个不许留!”   虞延年急了,“大哥,你,你要把这些都交出去?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虞高门见二哥还是冥顽不灵,真想上来暴打他一顿,让这货清醒一点。   “还把那些东西当成命根子,我看是催命符差不多!张相仁至义尽,我也是仁至义尽,   你們要是再作死,谁也救不了!”   “行了!”虞安民伸手拦住了虞高门,“五弟,你现在身负王命,不要耽搁了,把差事办好了,才是给咱们家长脸,别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办。”   虞高门见大哥这么说,他也不愿意耽搁,就说道:“还望大哥有个定见,不要误了咱们家千年名望!”   虞安民用力领首,目送着五弟离去,随即他就下令,把所有人都找来,立刻准备分家析产,配合吴王的人,落实均田。   虞延年还不服气,虞安民也不废话,直接请出了家法。   “大哥,你还想打我不成?你,你要是分家析产,这家法可就管不到我的头上!”   “呵呵家法是管不到你的头上,到时候你小心国法无情!”   虞延年猛然一惊,终归无言。   随后虞安民上书,表明支持均田,并且言说,均田之事,请自虞家始,若有半点藏匿田产行为,甘受王法!   有了虞家带头,接下来像什么揭文安的揭家,杨家,吴家,都上书,表明类似的态度。   “虞家怕是早有首鼠两端,两头下注的心思,咱最看不上这种自以为聪明的高门大族。”   老朱气哼哼道:“要是让咱来办,就只会逼着虞高门去家里头分田,让他们兄弟自相残杀,   咱看个笑话!”   张希孟瞠目结舌,无奈低头。“其实臣也是逼着他们家表态,不许首鼠两端。”   “可先生的办法更好,举重若轻,真有古名臣之风!”朱元璋忍不住赞道:“江西均田的大局,彻底打开了!此皆先生之功啊!”   张希孟忙道:“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得什么,其实没有臣,主公也能做得很好。”   老朱笑道:“让咱来做,那可就血流成河了。”   张希孟道:“正因为有主公的血流成河,臣才能顺水推舟,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把臣放在眼里?说到底,臣这是叼天之光,狐假虎威罢了!”   老朱大笑,“先生的马屁拍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事情都是先生的功劳。咱,咱该大封功臣了。”   “先生可为第一人!”   张希孟一怔,愣了好一会儿,终归无言……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未来的官制   身为朱元璋钦点的第一功臣,张希孟倒是没有太多意外,仿佛就应该是这样。   可既然想到了要创立一国,张希孟便没法安然,眼下需要做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一个国家不可能如水泊梁山一样,一群英雄好汉排了座次,然后就大哥二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要构建一个完整旳国家体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该怎么设计官职,制定国家运行的规则,处处都考验着上位者的智慧。   坦白讲,历史上大明朝的官制是有很多疏漏的……不过很有趣的是在运行过程中,不断打补丁,也算堵上了很多漏洞。   这又跟朱元璋废除中书省有关系。   老朱让朝廷的运作出现了漏洞,而正是这个漏洞,给了子孙后代发挥的空间,让整个大明的官制别具特色。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张希孟坐在书房里,对着浩如烟海的书籍,沉吟良久,随后他开始铺开一张宣纸,然后开始勾画未来国家的结构。   张希孟采取了一种树状图的结构,把心中所想呈现出来。   首先,国家的核心必定是天子,天子为一国之君,口含天宪,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决策,监督,人事,军务,礼仪……悉数归于天子一人。   为了辅佐天子,就需要设置中书省,置宰相,辅佐天子,统领臣僚。   汉朝设丞相,三公,隋唐之后,设三省,分割相权。   到底哪一种比较妥当呢?   在这里张希孟在天子的旁边划出了一个枝丫,在方框里写上了内阁二字。   中书相权不变,但是内阁为天子顾问,统辖内廷事宜,负责起居注,旨意起草等事宜,这样一来,内阁之下,必须管辖翰林院,鸿胪寺等衙门。   而这些衙门,同时也要隶属中书省,大约就是人事安排归中书省,具体工作归内阁统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希孟设置这个内阁,自然不是历史上总领百官的内阁,更多的是为了皇帝服务,其实是抢了司礼监的活儿。   从一开始就这么安排,能极大限制宦官权力膨胀。   张希孟倒不是对阉党有什么偏见,毕竟在相当时间里,内廷宦官势力的存在,弥补了大明的制度漏洞,算是补充了皇权。   但毕竟十万太监,无数小儿早早受了那一刀之苦,着实太悲催了。   宦官这个东西,还是尽量压制,即便不能彻底废除,也仅限于皇宫内廷吧!   张希孟再看眼前的图画,从天子出发,分出两支,一个是中书省,下辖六部九卿,一个是内阁,统辖翰林院,鸿胪寺……   貌似也不是那么合适,这俩衙门会不会也斗起来,毕竟汉代就有类似的秘书机构尚书台,也是为了制衡三公。   但发展到了最后,尚书台侵吞了宰相之权,重新变成了相权,屠龙者终成恶龙了属于是。   张希孟思索再三,他把一个衙门调到了内阁之下,这个衙门就是国子监!   未来的国子监下辖太学,作为全国最高学府,里面要保有相当数量的行业专家,这一批人要担负起经筵职责,同时给各种政策提供专业背书。   也就是说,未来内阁提供给皇帝的意见,要偏向专业,偏向学术,而内阁容纳了这些专业人才,也要变得更扁平化,这样一来,也就避免了内阁直接侵夺相权。   而有了这些专业人才汇集,也能抗拒中书省的压力。   还是那句话,没有千年不漏的大瓦房,张希孟也仅仅是把活儿做得更细一些,尽力避免已经出现过的失误。   建议,决策,执行……这三个最核心的权力确定下来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是按照历史上填充呗!   首先平行中书省,设立御史台,监察中书省,然后升格拱卫司为锦衣卫,名义上隶属内阁,实则直接归天子统御。   在中书省下面,填上负责总算的度支局,然后在六部之外,设立监督六部的六科。   再有就是军务上,大约也就是五军都督府一类的,交给朱元璋自己决定就好了,只要把级别保证了,也就没问题了。   实际上国初的这帮功臣悍将,他们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还敢欺负他们?   纯属瞎操心。   面对着自己编织的这张大网,张希孟总体上还是满意的,中书省还是要保留的,甚至以后还要多增加几位尚书,不过到底是独相还是群相,那就要朱元璋自己看了。   加入了内阁,压制了未来可能冒出来的宦官势力,又能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同时隐隐能约束皇帝,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属于非常稳妥的一步棋。   张希孟也不敢说就是历代职官集大成者,但最基本的框架,该有的都有了,主要能考虑到的问题,也都考虑到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增加的了。   可张希孟反复观看,拧着眉毛,总觉得还缺什么东西,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玩意。   一个让未来大明朝超越一般王朝的东西。   张希孟思忖了再三,突然灵光一闪,在中书省,内阁,御史台平行的地方,又添了一个衙门。   门下省!   作为三省之一,门下省侍中之职,掌出纳帝命,缉熙皇极,总典吏职,赞相礼仪,以和万邦,以弼庶务,所谓佐天子而统大政者也。   凡军国之务,与中书令参而总焉,坐而论之,举而行之,此其大较也。   门下省有众多职权,可以同中书一起,讨论国政,但归结起来,最紧要的一项就是封驳。   如果门下省觉得不妥,可以驳回皇命,这是一项非常了不得权柄。   因此自从设立三省以来,首先执掌行政大权的尚书省被架空了……随后就是负责起草旨意的中书省跟负责封驳的门下省较劲儿,这两省的老大互有胜负,交替执掌相权。   弄到了最后,皇帝也摆不平,干脆不设中书令和侍中,干脆发明了中书门下平章事,来执掌相权。   张希孟添了一个门下省,自然不是要恢复什么封驳大权,他对这些半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种相互制衡的衙门设置,最后一定会发展为恶斗,互相否定,鸡犬不宁。我胡牌不胡牌不要紧,关键不能让对方胡牌,我就赢了!   个个都成了搅局天王,这牌局还怎么玩?   张希孟盯着门下省的种种职责,一项一项划去,最后只留下了四个字,总典吏职。   毫无疑问,这个总典吏职,应该理解为宰相统领百僚,执掌相权……但是张希孟不是最擅长注释吗!   不光经典能解释,职官的解释权也在他的手里啊!   因此张希孟就在总典吏职后面填上了几个字,执掌吏员言行考核。   又思忖了一下,再加上一句,负责组织各级吏员考试。   到了这里,张希孟又担心造成误会,还特别加注,官员铨选升迁,依旧是吏部为主,门下省只是参考,各部衙门主官,尤其以吏部为主,门下省无权干涉。   写完这些之后,张希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不由自主伸了伸懒腰,抬头向外望去,竟然已经天光放亮,自己这是忙了个通宵啊!   张希孟揉了揉眼睛,想要吃点东西,然后去补个觉儿。   这时候有人端着一盆水,笑嘻嘻进来。   “大哥,你原来不是每天睡足四个时辰吗?怎么现在也熬夜了?”   朱英说着把一盆温热的洗脸水放在了张希孟面前。   “给你加了点艾草,提神醒脑。”   张希孟笑了,随手接过手巾,净面洗手。   这时候朱英贼兮兮到了纸张前面,快速浏览张希孟写的东西。   “大哥,你想执掌门下省啊!”   张希孟正在擦脸,听朱英鬼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   朱英眯缝着眼睛,笑嘻嘻道:“大哥,你看看这么多衙门里面,哪个后面特别注释,限制职权了?你跟我说说,这个门下省真的这么厉害?”   张希孟只给他一个大白眼,“臭小子,我可告诉你,别在我这里抖机灵,等我看不惯了,早早把你踢到云南去,眼不见心不烦!”   朱英浑不在意,“大哥,去就去。我研究地图了,只要我往南往东打,很容易就能打到海边。云南物产很丰富的,到时候我打着给干爹进贡的名义,我是随时可以来应天。干爹不行,还有干娘,还有小朱标呢!我一年送三次礼物,每次住个一两月,你能把我怎么样?”   张希孟瞧着这小子欠揍的模样,简直想给他俩巴掌!   “你成天往应天跑,别人是无为而治,你是无人而治,你小子注定要当仁君典范的!”   朱英哈哈大笑,“那我就借大哥吉言了。”   张希孟气得没招,只能抓起自己写的东西,去朱元璋那边蹭饭了。   吃着和朱元璋同款的鱼汤面,外加两个煎鸡蛋,除了略显油腻之外,没别的毛病,还挺顶饱的。   张希孟吃完,朱元璋那边也看完了。   “主公,莫非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先生,咱看得出来,你是思虑周全,用心良苦……只是这么安排,对你不免太委屈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华天夏地大明朝   委屈吗?   张希孟倒是不觉得,他只要捏住门下省,就等于控制了九成官员,这可是一项非常恐怖的权力,他甚至担心朱元璋会认为不妥,这才写了限制的条款,怎么老朱会觉得他委屈呢?   “那个先生……咱觉得还是让你来当这个中书丞相比较妥当!”   “啊!”   张希孟大惊,老朱这脑子是怎么回事了?   “主公,臣,臣无意相位啊!”   老朱板着脸道:“丞相乃是百官之首,你辅佐咱,打下了这么大旳基业,又处处苦心替咱谋划,这第一功臣必然是你的,可你不为丞相,咱给你准备的齐王,要如何封赏?”   “什么?”   张希孟再度吃惊不小……齐王,不知道啊!   他现在有点晕,必须缓一缓了……老朱希望让他当丞相,同时受封齐王,总领百官,为第一功臣!   乖乖!   这个地位是真显赫啊!   要不要再给个九锡?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臣当真无意这些,而且为了国朝长治久安,主公也不该把大权系于臣一身,这样不妥。”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元廷就是相权过重,以至于后患无穷,主公不可不察!”   朱元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元朝丞相怎么回事,前面已经提到了,老朱对丞相切齿痛恨,甚至最后干脆废了丞相,根源也在这里。   但是老朱思路很清奇,他不放心别人,唯独把张希孟放在这个位置上,他还是很安心的。   干脆咱们君臣两个继续搭档配合就是了。   而且老朱仔细观察了这一套体系,说实话,好归好,但是老朱有点疑惑,“先生,这些年承蒙先生教导,咱也是有了不少雄心大志,想要成就大业。既然如此,就不能多方掣肘,如果不是先生执掌中书省,咱难免束手束脚,终归不美。”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青睐,是臣的福气,不过臣还是要说,主公要为日后考虑。一套完备的官制,核心不是做事。”   “那是什么?”   “是治乱!”张希孟道:“官员们天生厌恶变革,喜欢维持惯例格局,主公固然要大有作为,但也想着长治久安,官员们虽然成不了大事,多少也能避免坏事。总而言之,主公还是不该舍弃这套体系的。倘若主公真的担心掣肘,大不了把一些衙门虚置,等有必要的时候,再填充运行起来,也就是了,但若是从头就没有设计,以后会有许多麻烦。”   老朱重重叹息,张希孟讲的这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只不过他也有点失望。   这个失望就在于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官员,被尊位青天大老爷的一群人,居然只是天生的裱糊匠,只能维持大致的格局不变,却不能励精图治,让国家走向强盛,这合理吗?   “先生,难道就不能让下面人多做点事情吗?”   “当然可以,但是这个事情必须是主公布置的,可不能让他们自己独走啊!”张希孟又道:“臣也知道维持不算什么好事,但是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就是连维持都维持不住!作为一个国家,能维持几百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成功了。如果还要费力气安排,只怕会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朱元璋沉吟良久,突然抬头,缓缓道:“先生,咱的江山,不能千秋万世吗?”   张希孟下意识一惊,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但是却出乎预料,朱元璋竟然自言自语道:“既然做不到,那就只有求一个盛世无双了!”   老朱猛地一回头,对着张希孟道:“先生的意思咱明白了,可咱的意思也不能忽视了……门下省侍中咱给你,但是内阁的担子你也给咱挑起来……李善长这人做事的本事还成,丞相可以留给他,但是一旦有问题,就必须拿下,不能客气。”   也不待张希孟反驳,老朱直接道:“就这么办吧!给李善长送信,他劳苦功高,咱会把他列入诸将之中,一同受封!”   “再有,国号,年号,宗庙,礼仪,规制,先生都要准备,等崖山之行结束,这些事情就用得着了。”   老朱完全以吩咐的口气下旨,张希孟无从反驳,也不好反驳什么。   他想专心捏着门下省,一心摆弄官吏的美梦还是落空了,肩负内阁,就等于继续当皇帝的大管家,什么事情都要掺和。   想要安宁都求不得啊!   张希孟打着哈气,回到了住处,趁着下午,补了一觉,一直睡到了掌灯,他才爬起来。   结果朱英又一次等在了屋子里,张希孟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闲是吧?有空多学学本事去!万一下一次在被人围在城池里面,可未必有这个好运气。”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你怎知我没好好学?其实我刚刚从张定边那边回来,我向他请教了好几个问题。”   张希孟顿时一怔,脸上说不出的怪异……自己身边都什么人啊!   朱英,你去请教张定边,让他教你打仗,你这是恒河水泡茶,你怎么张得开嘴啊?   “那他教你没有?”   “没有!”朱英干脆道:“他只说被俘之人,只求一死。”   “那,那就让邹普胜他们过去,好好劝说一下!”   朱英不以为然,“大哥,我看这一招行不通。”   “为什么?”   “很简单……张定边有一股子侠气,他相信士为知己者死。陈友谅有多少不对的地方,毕竟对他极好,如今已经逃回汉阳。陈友谅尚在,张定边不会甘心投降的。”   张希孟略沉吟,“也有道理,那你说说看,该怎么降服张定边?”   “我看只能水滴石穿,毕竟只要有雄心大志,又人品端正,不给干爹效力,简直没有天理啊!”   张希孟忍不住哂笑,“你小子也挺会拍马屁的!”   朱英笑道:“不是拍马屁,是干爹真有气度格局……他刚刚写了四个字,让人送去庐陵,要在文丞相的家乡,修一座庙宇,祭祀文丞相!”   “哦!”   张希孟颇为好奇,“主公写了什么?”   “乾坤正气!”朱英道:“干爹还亲笔抄录正气歌,打算刻成石碑,立在庙中。我听干爹念叨,他说没有千年王朝,纵然几百年后,朱家江山瓦解冰消,也要留下一些东西,足以告慰千年!光耀华夏!”   朱英说到这里,忍不住一脸钦佩,喃喃道:“大哥,你说干爹心胸大不大?他和你真是一对千古君臣啊!”   张希孟也是骤然一惊,他当然知道老朱为什么这么说……分明是对着自己讲的。   的确没有千年王朝,一家一姓,又如何能一直把持中原天下?   这片土地太辽阔了,也太厚重了,自然应该是英雄辈出,豪杰无数,各领风骚数百年……   但是老朱说得对,的确有很多东西,能超越朝代……比如秦皇扫六合,一统天下之雄;比如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豪迈;比如鞠躬尽瘁,匡扶汉室的忠贞……汉唐宋元,都会过去,难道会因为皆是亡国结局,这些朝代就一样了吗?   很显然不会的。   一个人不能为百年之后布局,但总要抓住眼下的几十年吧!   张希孟思索半晌,心中涌动一股思绪,竟然沉默不语……朱英看大哥发呆,也是吓了一跳,别是又想到了什么吧?   还真是如他所想,张希孟突然面带笑容,忍不住搓着手道:“我总算知道这篇文章该怎么做了!”   “文章?什么文章?”   张希孟才懒得搭理他,一伸手,揪着朱英的脖领子,就往外面推。   “别啊,大哥,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我给你弄只烤鸭子去,你要写什么,让我给你研墨也好啊!”   “不好!红袖添香,用你研墨,会影响我的思路的。”   朱英被张希孟推了出来,可把他气坏了,“什么道理啊?你要想红袖添香还不容易?你给我找个嫂子就是了。要不要我给你贴个告示出去,说张相公缺一个枕边人,伺候他写文章,你放心,我敢保证,绝对有人愿意的!”   任凭朱英怎么抱怨,张希孟都懒得搭理他。   因为张希孟的确想通了,想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一个有关老朱该如何立国的事情。   张希孟论述三次兴起的时候,已经把赵宋归结为失败的典型,也说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路绝了,必须开启新路。   但是这里面依旧有个问题,国家还是要有源流的,不能凭空冒出来。   不继承赵宋法统,那继承元廷法统吗?   你这个国家从何而来,天子名分从哪里来?   这些事情必须理顺,才能足以面对世人。   张希孟曾经也困惑过,但是此时此刻,他想通了……为什么一定要继承前朝法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岳飞志在北伐,文天祥不愿屈膝投敌,几百年来,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血洒山河……便是大元朝立国之后,各地起义,未曾断绝。   正是这些连绵不断的起义,最终汇聚成了红巾大起义,又酝酿出一个全新的国朝,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朝代,一个开启华夏第三次兴起的朝代。   张希孟沉吟再三,提起大笔,写下了一行字:华天夏地大明朝! 第三百七十四章 商税   连续熬了数日,除了吃喝如厕,没有出屋,只是低头奋笔疾书。终于在张希孟面前,摆着一份数万字之多的文稿,他一张一张查验,确认无误之后,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要想更好,却也不是现在的我能做到旳了。”   张希孟说完这话,踉跄着起身,扑在旁边的竹床,衣服也未脱,只需片刻,便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甜,足足八个时辰之后,才因为肚子咕咕叫,挣扎着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身体,等他一开门,发现朱英等在外面。   这小子伸手就抓张希孟的脸,“大哥,你没病吧?”   张希孟躲开这小子的狗爪子,哼道:“有吃的吗?”   “有,给你准备了,是鸡汤。”   “鸡汤?”张希孟皱眉。   “还加了人参、甘草、枸杞,很补的。”   张希孟怔了怔,这小子没胆子加料吧?终究还是乖乖去了。   这小子还真没撒谎,三年的老母鸡,肥的流油,配上了几味药材,居然没有一点油腻,只剩下香甜。   厨娘又送来几个小菜,笑呵呵道:“张相好福气,大公子为了熬这锅汤,可是忙了足足两个时辰呢!”   张希孟顿了顿,抬头看看朱英,发现这小子正笑嘻嘻看着他,“大哥,你这么没黑没白地折腾,当真是不行的。你要快点找个嫂子吧!不然我怕以后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可是我亲哥啊!”   这小子抓着张希孟的袖子,当真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张希孟黑了脸,“你小子好话也不会好说!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最近的确是熬得有点狠了。等你干爹登基之后,文武班子搭起来,我也就没什么事了。”   朱英揉了揉眼角,呵呵道:“你想没事,我干爹也不会放过你的。大哥……我不明白,明明你那么提倡实干,可你为什么总是醉心文章,这道理讲得再好,不终究还是道理吗?”   张希孟低头啃着鸡腿,淡淡道:“你只说了事情的第一层,做实事的确比夸夸其谈要好。可我们也不能光是闷头做事,还需要抬起头,看看前面的路,知道路在哪里,这样才能目标明确,干得更好。”   “也有道理,大哥,你这是再找这条路吗?”   张希孟摇头,“路其实就摆在那里,历代起义,王朝兴替,该怎么做,其实不算什么难事,天下才学名士何其之多,就比如枫林先生他们,这件事他们做得或许比我还好。”   “那,那大哥在忙活什么?”   张希孟一笑,“我忙活的是论证这条路的合理性。”   “路?走通了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费力气吗?”朱英不解道。   张希孟微微沉吟,“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合法性充分一些,到时候想走回头路的难度就大了。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会有很多人骂我的?”   朱英眉头挑动,嘴角弯起,冷哼道:“他们敢?我手下可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呢!我能让他们喝水的时候呛死,走路的时候被马车撞死,钓鱼的时候跌落水里淹死……总而言之,我手下有一万种办法,把那些骂你的人统统弄死!敢跟咱们兄弟斗,骨灰都给他扬了!”   张希孟一怔,凝视朱英半晌,他这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可不只是气自己肝疼,他还掌握着一营的兵马,而且还镇守过浮梁,手下当真有不少卧龙凤雏,什么溜门撬锁,小偷小摸,弄个假证件,编点谣言谶语,简直是手到擒来。   而且有个很悲哀的事情,张希孟努力做个大儒,而自己兄弟正在朝着坏蛋的方向一路狂奔,他要找一条正道,貌似朱英这边,都是歪门邪道!   张希孟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臭小子,你说,我是不是害了你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你这就叫迂腐!你不觉得咱们兄弟是珠联璧合吗?只要咱们联手,正道的事情你负责,歪门邪道我来,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   “行了!”   张希孟拦住了朱英,“你小子先别急着得意了,回头去济民书院,给我好好读两年书,肚子里多装点货,知道吗?”   “知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放心,小弟会努力修炼的。再有……我也的确需要再物色几个人才了,卢秋云光会偷,最好找几个能骗的,我还是太木讷了,不善言辞,要找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哥,你觉得我的思路怎么样?”   张希孟怒视着这个臭小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蛋!”   朱英这兔崽子是真没救了,只要别传染到朱标身上就好,否则的话,不光是朱元璋,就连马氏都会跟自己急眼的。   一想到这里,张希孟就头大,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狗屁太子师,还是留给宋濂他们祸害算了。   张希孟心情很糟糕,却也没办法,他这几天一心写文章,却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自己写的东西要交给朱元璋,顺便还要了解一下情况、   这几天老朱果然也没有闲着,徐达挥动大军,抢占了兴国和宁州,有了进一步杀入湖广的前进基地。   冯国用集合水师,夺下了蕲春,死死扼守长江,如果陈友谅还想凭着楼船顺流而下,估计要碰个头破血流。   诸如常遇春,朱文正等大将,也都在攻城略地,横行无忌。   除了岭南之地,江西行省的北半部分,已经差不多都纳入了朱家军的范畴。   “有先生这篇文章,咱总算可以放心南下了。”   朱元璋如释重负,脸上都是笑容,“攻城略地容易,收拾人心太难。先生随着咱南下吧!”   张希孟点头答应,这一次南下,他们走的就是鄱阳湖,赣江这一条水路。   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繁华……江边的州县集镇,水陆码头,无不商铺林立,仓库成排,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仔细看去,也有不少商铺都关了门,能看到的行人也不多,大体就是受到了战事冲击,如果持续战乱下去,估计这条黄金商道就会衰败。但是现在采取措施,绝对可以起死回生,重新恢复繁荣,而这条商路一旦恢复,每年能带来的收益,那是不可估量的。   “过去都是谁在经营生意?”张希孟随口问道。   朱升倒是熟悉江西的情况,他叹道:“一直以来,都是元廷负责整修水路,一些大户把持经营。”   “大户?有什么世家大族吗?”   “有!”   “谁?”   “揭家!”   张希孟怔了一怔,揭家也是上书主动配合均田的家族之一,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生意居然这么大。   张希孟又思忖了一阵,突然道:“枫林先生,你说他们会愿意配合恢复商路吗?”   朱升顿了顿,“张相,世家大族,终归不会彻底甘心的,只是老夫也有些担忧。”   “枫林先生担忧什么?”   朱升沉吟片刻,终于道:“经营生意往来,货物买卖,到底不是种田耕地,把田亩分下去,普通人就能做得来的。针对这事情,咱们也是有求于人啊!或许该准备让写利益才是。”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人家开什么价码,如果太高的话,主公那里也未必能接受。”   朱升没说什么,心里头也是思忖再三,终归于一声长叹。   对于那些不知好歹的世家大族,他巴不得都被杀光了才好。但是作为一个文人,他还是不想损了斯文元气。   但愿能知道好歹吧!   朱元璋水陆并进,船队到达了庐陵,按照日程,朱元璋会在这里停三天,前往文天祥的故居,为建立文丞相庙奠基。   随后张希孟还要有一篇祭文悼词,阐述他的看法,算是君臣联手的一次活动,也是为了南下崖山蓄势。   就在到来的当天下午,正在休息只是,揭文安就带着几个人,前来拜见老朱。   “上位,臣痛心商路不通,江西军民困顿,故此苦思冥想,草拟了几条对策,正想要上呈,为上位解忧。”   朱元璋颔首,接过了揭文安的建议,他没有看,而是转给了张希孟,随后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这都是你的朋友?”   揭文安略沉吟,立刻道:“回上位,莪们数家在赣江上都有些生意,大家伙前来,都是想助上位扫平江西,成就大业!”   老朱轻笑,只是淡然道:“有心了。”   这时候张希孟已经看完了,他把建议递给了朱升。   朱升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寿眉立起,怒火中烧,一双目光,锁定了揭文安。   揭文安也感觉到目光不善,“朱老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妥,下官愿意修改。”   朱升扬天冷笑,亏老夫还想着你们!   没想到,你们的心竟然这么贪!   “用不着了,就按你们的心思办吧……这条江从此之后,也姓揭算了!”   揭文安大惊失色,惶恐万状,“老大人,这话下官万难体会……经营河运,并非小事,奸邪刁钻之徒,比比皆是。下官,下官也是要为上位分忧,休养生息,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啊!”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幽幽道:“你是替主公分忧,还是要拿走主公的钱财?”   听到这话,朱元璋顿时瞪圆眼睛,神情严肃起来。   张希孟又补充道:“这么大一条赣江,你们一点利不给主公留,只说恢复航道?是不是你们还要倒贴些钱,为国破财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商科考试   揭文安明显是不了解张希孟是什么人,只以为他会写文章,是朱元璋面前的一支笔杆子,年纪轻轻的小书生,纵然有些过人之处,又何足道哉?   可这话千万别跟渡江之前旳旧人说,哪怕朱英都清楚,张希孟在财税经济上的造诣,远比写文章厉害多了。   现在他写一篇文章,还要酝酿情绪,搜集资料,挖空心思,熬几个通宵,才能写出来。可一旦轮到了商业上面,张希孟简直手到擒来,没有什么鬼把戏能逃得掉他的双眼。   所以老朱在短暂震怒之后,就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自在仙人的模样,只等着最后数钱,反正不会少的。   揭文安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竟然在短暂惶恐之后,还想着挣扎一下,   “张相,自从至正十一年开始,战乱不断,反复拉扯,冲击商路,损失惨重。商人本就很艰难了,几乎无以为系,全仰赖上位恩典,方能起死回生。再有当下民生凋敝,如果课以重税,不免盘剥百姓,与民争利。而且就算少收一些商税,也只会藏富于民,让百姓迅速恢复生机,也是上位恩典,下官,下官以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并不不妥之处。”   揭文安挖空心思,努力劝说,可是他的话在张希孟耳朵里,简直跟笑话一样,没有一条站得住脚,甚至干脆就是相反的。   不过这套说辞也并非没有用处,至少历史上的朱元璋就被忽悠了,在国初的时候,一再降低商税,尤其是有关铁器的。   道理也类似,老百姓要恢复民生,需要很多铁器,朝廷少收税,商贸繁荣,互通有无,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觉得有道理吗?   “主公,臣斗胆请教,在战乱关头,商人损失不小,是不是利润就会下降?”   朱元璋怔了怔,他想说是,可很明显张希孟的意思不是这样的。   “先生有什么高见?”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是觉得这种说辞,是个很巧妙的骗人话术。战争一起,固然总体商贸会下降,生意会难做,但只要还有本事做生意的,往往都会是之前几倍,十几倍的暴利。”   老朱略沉吟,立刻明白过来,“对!咱记得那个陈迪就发了大财,现在怕是有几十万贯的身价了!”   朱元璋再思忖片刻,竟然恍然大悟。   平时商路畅通,毫无迟滞,挣的就是个辛苦钱,想必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可是一旦因为战事,商路断绝,有些很平常的东西,就会暴涨几十倍,上百倍。   这时候你只要能弄到货源,再顺利卖出去,就不愁不发财,简直坐在那里数钱……揭文安这群人,显然是神通广大的,他们说生意难做,处境艰难,简直就是放屁。   农夫或许会害怕战乱,可他们豪商巨贾,绝对不会害怕,甚至那些胆子大的,还会跃跃欲试,大发利市。   朱元璋在商业经济这块,的确差得很多,被张希孟一句话点醒,老朱立刻怒火中烧,勃然的杀机,直冲揭文安等人。   这几个家伙脸色都变了,疯狂想着怎么辩解,但是一时间竟然理屈词穷。   但是这还不打紧儿,张希孟接下来的话,简直把他们的祖坟都给扬了!   “主公,如今的确是民生凋敝,但是如果说为了让利于民,与民休息,就说减少商税,这就不免有些欺负人了。在我们的治下,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老百姓一旦分得土地之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点余粮。这时候商人拿着百姓急需的农具铁器,锅碗瓢盆,砖瓦木料……百姓又会怎么办?自然是愿意出高价!再有一点,眼下农村还非常缺少宝钞,百姓在吃粮之余,红白事情,婚丧嫁娶,总还是要一些宝钞。粮多钱少,如果此时下去收粮,当真不知道要赚多少!”   张希孟把事情说到了这一步,已经不用他废话了。   在场的朱升和朱元璋,都是什么人,又岂会不明白了!   朱升咬牙切齿,忍不住哂笑,“很好,算计很精明啊!只要上位点头,你们就算是官商了,然后利用这条赣江航路,中饱私囊,大发利市,你们算计真精明啊!”   揭文安鬓角流汗,惶惶不安,怎么会成这样?   明明算计很好的事情,怎么就瞒不住啊?   这时候老朱竟然又说了一句,“不光算计精明,还贪婪吝啬……你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们要钱也就罢了,还不舍得分咱一点?狗胆包天了!”   最后一句,老朱简直是用吼的。   揭文安再也撑不住了,直接铺在了地上,其他几个人更是瘫倒了,本想着来发财,却没有料到,这是进了鬼门关!   “把他们拉下去!”   郭英闻讯,立刻叫人动手,把这几个人拖到了外面,根本不给半点辩驳的机会。   尤其难得,张希孟竟然也没说什么,仿佛这几个人的生死,根本不关他什么事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几个家伙敢光明正大送上门,也着实是看扁了朱家军的水平,一群土贼,懂得怎么收商税吗?   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只能乖乖被骗。   “主公,臣在当初进入滁州的时候,就主张建立起征收商税的体系,渡江之后,有关财税的争论也不止一次,彼时无法统一征收商税,就暂时增设了度支局,总算收入。而事到如今,臣以为征收商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而这条赣江航路,就是最好的征税试验场!”   老朱在别的事情还算自信,可是到了商税这块,他虽然也努力过,但毕竟没有天赋,能跟上思路已经很不错了,断然不可能有什么创造性的建议。   至于朱升,他只怕还不如老朱,毕竟朱元璋跟着张希孟读了好几年书,而朱升则是标准的士大夫教育,压根就没琢磨过这一块。   “主公,其实这才是我们当下最大的问题,由于长期忽视商业,使得很多人压根就不懂商贾之事。纵然是一些略有了解的,也仅仅是知道怎么敛财,让他们为国理财,着实是有些难为人。而商业利益之大,能造就江西一省的繁华,又岂是等闲!”   朱元璋凝神深思,的确长久以来,都忽视商税,现在该补课了。   但朱元璋也深知一件事,不管干什么,都要有人才。   张希孟是懂这个没错,但是这么长久以来,除了一个宝钞,张希孟也没鼓捣出什么东西……不是他不行,而是单纯没有配属相应的人才。   财税的大权还都集中在户部,这肯定行不通的。   “这样吧,立刻下旨,在科举之外,加设,加设商业特科!”老朱沉吟道:“就是商业特科,通过考试之后,等同科举。再加上一条,不管什么出身,也不管多大年纪,只要确实有真本事,一律重用。”   说到这里,老朱再次沉吟,貌似他说重用,也没什么效果,毕竟衙门就那么多,官职也就那些而已。   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必定是官场大乱,而且这一次只要商业人才,干脆增加一个衙门算了。   “给中书省下旨,建议他们拿出一个方案,增加一个尚书,专门负责征收商税。要尽快把名单交给咱。”   朱元璋的旨意终于下达,有关商税的问题,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彻底的转变。   这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在国初的时候,没有从顶层设置完善,到了后期,想要增加都会千难万难,毕竟涉及到的利益太多了,多到足以让人绝望。   处理了此事之后,君臣收拾心情,调整状态,明天就要去文天祥的故居拜祭,同时还要开工建立文丞相祠堂。   文天祥的直系后人并不存在,但是文天祥弟弟的后人尚在,其中就有一位,论起辈分,应该称呼文天祥为伯祖父,此人年近七旬,短小精悍,穿着芒鞋,拄着拐杖,竟然是一路辛苦跋涉来的。   “文氏后人,拜见吴王殿下!”   老人匍匐地上,大礼参拜。   朱元璋急忙俯身,把此人搀扶起来。   “文丞相乃是人尽皆知的大英雄,大豪杰,忠贞不二,舍身取义。如今咱过来要修建文丞相祠堂,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老头回答很干脆,“我苟活在鞑子手下,就已经愧对祖宗,又怎么敢奢望什么?如果吴王殿下确实要赏赐草民,就请殿下早日北伐,光复山河,告慰天上英灵。”   朱元璋感慨点头,“这个请你放心,咱必定灭了元廷,这个时间不会太远了。”   老人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突然又道:“小老儿还带着两个孙儿过来,还请吴王收留,让他们留在军中吧!”   老朱沉吟道:“你把两个孙子交给咱,你不担心吗?”   老头咧嘴苦笑,“说不担心是假的,谁让他是文家后人,从小念着正气歌长大……请吴王殿下不必心疼偏爱。小老儿有,有三个孙子,留下长孙支撑家业,孝养老人,这俩小的就舍给了国家!纵死无悔!”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忍不住点头赞叹,“不愧是文家后人!真有忠良遗风!”   朱元璋心潮涌动,厉声道:“拿纸笔过来。”   接过大笔的朱元璋立刻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两句,递给了老人。   老头千恩万谢收下,却又道:“还是要麻烦殿下,等北伐功成的时候,务必送一份捷报给小老儿,我,我想放在棺材里,带去地下,给先人看看,让他们在那个世界也高兴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拼搏百天,我也要考税务部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一个往上走旳企业,能溢出来的好处尚且相当惊人,更何况一个往上走的国家,随随便便一条令子,就代表着无数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这不,中书省贴出了告示,又要增加一个新的部,叫什么税务部。   看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收税的,莫非又要恢复苛捐杂税?   民间略有些议论,不过更重要的却是那些馋人的位置,叫人口水流出来老长,税务部上面必然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   下面还有若干郎中,员外郎,主事。   这些正儿八经的官职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书吏,办事员。这还仅仅是应天的一套人马,各地相应配属的官吏,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了。   反正一下子多出来千人万人吃皇粮,那是轻而易举的。   这岂止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连筷子小碗葱姜蒜都送来了,谁能不怦然心动。   你就瞧着吧,凡是有点本事的,都动了起来。这倒不是说要走关系,只是打听一下考什么内容,如何才能进入税务部,这总不犯法吧!   很快,消息公布出来,考试的内容很简单,第一场就是简单的文字考试,要确保认字,能写简单的公文,不要求你文采飞扬,只要求字迹整洁,能写明白事情。   看到这一条,不知道多少人都哭晕了。   天可怜见啊,总算开眼了!   要知道科举这玩意很不讲理的,由于录取率太低了,所以想要通过科举,必须文采好,能写漂亮的文章,字迹好,虽然会试要糊名,但是考秀才这段是不用的,字迹好当然占便宜。   再有更欺负人的是要长得好!   没错,如果是歪瓜裂枣,哪怕你学问再好,人家说一句,你没有官相,对不起,你这个功名就飞走了。   虽然应天的科举已经在纠正这些事情,但总体上还是老样子,改变不多。毕竟别管张希孟怎么想,还要看负责的礼部官员。   而这一次却真的不一样了,因为特别交代了,税务部考试,首重业务能力。如果考试送上来的,是一群只是皮相好看的花瓶,你就等着老朱的怒火吧!   所以文字这一关放松了,长相也可以亲痛仇快了。   关键是在后两项,一个是算学本事,一个是算账能力。   简单说就是给你出几道算学题目,看你会不会解答。然后呢,拿着一个账本,让你计算收支,如果全都通过,就可以顺利通过,成为税务部的一员了。   尤其值得一提,这个考试没有身份限制,没有男女限制,甚至也没有年龄限制,当然了,如果老到办不了事情,那也是不行的。   反正这么说吧,有史以来,条件最宽松的一次考试来了,只要你有本事,机会就在你的面前!   因此应天连同周围都沸腾了,大家伙纷纷涌到了书坊,那些放在角落里吃灰的算学书籍,什么九章算术一类的,全都成了宝贝,价钱飙升十倍不止。   干脆有人干起来抄书的生意,一本九章算术,全新手抄本,十贯钱没商量!   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你看看吧,市面上哪还有原版的?   我一个专门抄书的,能卖给你错的?   你要不要吧?   不要啊,下午就涨价!   等不到明天!   江柯瞄了一眼叫卖之人的抄本,他低声道:“你这个这么薄,只怕不全吧?”   卖书的一瞪眼睛,“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清白?”江柯接过来,只翻看了一眼,就冷笑道:“九章算术,九章算术,顾名思义,一共有九章……你这里只有粟米、方田、衰分……剩下的六章哪去了?”   卖书的被问住了,“哪,哪去了?你给钱莪就给你了,不给钱你瞎嚷嚷什么?”他劈手夺回了抄本。   江柯冷笑,“我给你钱,只怕还要再给二十贯,才能买来全套的九章算术,你这生意做得精啊!不过没关系,我还用不着,告辞,祝你发大财,走大运!”   江柯说完,转身就走,围拢的百姓听到这里,也都气得散去,捏着手抄本的小贩气得咬牙切齿,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刚来卖书,就遇上个行家。   这可怎么办,还想着发一笔财呢?   晦气,真晦气。   小贩落荒而逃,准备再找个地方叫卖。   江柯返回了住处,他这个住处位置很好,离着不远,就是翰林学士宋濂的住处,再过一条街道,就是大公子朱英的住处,一墙之隔,住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张相公。   没错,江柯住进来的是妹妹江楠的院子,规规整整的院落,正是度支局提举的家,朝廷配属。   假如当初自己的腿没有断,送粮食到应天,论功行赏,说不定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不过也不能这么想,妹妹是因为女子可以为官,算是占了个先机。   而如今自己的机会也来了,考商科,入税务部,江家的未来不能靠着妹妹,自己这个当兄长的,也该站出来了!   江柯不想赌气,只是一想到妹妹一介女流,还要跑去江西,清查账目,计算均田事宜,他就心疼得不行,果然是当官不自由,这份苦,就让自己来吧!   他的基础不错,又打理家业多年,手边还有算学十书,江柯握紧了拳头。   拼了!   挑灯夜战,悬梁刺股,这个商科状元,必定是我!   几乎与此同时,在吴王宫里,一个商人正躬身施礼,拜见马氏,已经五岁多的朱标转着眼珠,好奇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当初娘就是在他的家里,生下的你,人家可是咱们的恩人。”马氏低头,告诉儿子。   陈迪慌忙摆手,他哪敢居功,只是盯着朱标,喜笑颜开,“哎呦,世子都这么大了?竟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吴王有德,王妃有功啊!”   马氏呵呵笑道:“你算是说对了,倒像是七八岁的孩子那么淘!这家里头都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如今他爹,他师父,都在外面,等他们回来,必定给他加点规矩,不听话就打屁股!”   朱标一听这话,吓得小眼睛瞪圆,猛地从老娘怀里挣脱,掉头就跑。   马氏追了两步,就只能让手下人看好他。   随后对陈迪笑道:“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不会是又有哪个当官的吃拿卡要,欺负你了吧?”   陈迪连连摆手,“王妃,没有的事,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是在吴王治下的这几年,最是舒心,安稳。咱们吴国上上下下,都很讲规矩,比起从前,那是好了不知道千倍万倍!简直不能比啊!”   马氏含笑听着,她也知道,陈迪不会无缘无故来拜见自己,必定是事情的。果不其然,沉吟了片刻,陈迪才鼓着勇气,抬起头道:“王妃,实不相瞒,我想改换门庭,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什么意思?你现在过得不好?”   陈迪慌忙摆手,“没有的事,其实,其实是过得太好了。”陈迪皱着眉头,无奈低声道:“王妃,小人现在家里头钱花不光,几个孩子也都大了,能扛起家业了。我现在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   马氏哭笑不得,“这不是挺好吗?你也该享享清福啊!”   陈迪摇头,“我就是不甘心享清福啊!王妃请看,我现在身体还好,脑筋也灵活,还能干事。再说了,我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张相的文章,总觉得这是个大世,男子汉大丈夫,该有些作为。而经商致富,便宜的只是一人一家。我想,我想当官!”   “当官?”马氏皱眉头,“你要求官?”   “不是!我,我是想参加商科考试,我自问凭着真本事,能通过考试。只是我不清楚,像我这种富商,能不能参加?用不用把家里头的产业处理了?”   马氏怔了怔,这事她还没想过。   一个百万贯身价的富商,居然要跑来考试,当个小官?   “你,你不觉得亏吗?”   “不亏!”   陈迪立刻正色道:“我娘她老人家都说了,就算我能给她个金棺材,也不如一套诰命服!更何况,小人,小人也是读过书的,求取功名不成,才不得已经商。”   马氏略沉吟,也就明白了。   不管怎么宣扬,归根到底,在这片土地上,还是当官最受人推崇的……   “陈迪,按照道理,你参加商科,这事情是可以的。可也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了。”   陈迪大喜,连忙道:“请王妃吩咐!”   “首先,你的产业这么多,你当了官,再和朝廷做生意,采购往来,就要格外注意,免得落人口实。”   陈迪点头,“这个自然,我,我告诉家里头,往后不再做官府的生意。”   马氏又道:“这就是事情的第二条,你要是还能号令家里的产业,万一透露消息,这又该如何?”   “那,那我就守口如瓶,把家里的产业都给孩子们打理,或者干脆变卖出去,让他们也读书做官,改换门庭!”   这位的决心还真大,什么都舍得出去。   马氏略沉吟,就道:“要说你一人当官,就能得倾家荡产,这也不近人情,你们家的生意倒是可以做,但是在税收这块,我看你要做个表率才行。”   “可以,王妃放心,如果出了差错,我,我就把那几个兔崽子给法办了!”   马氏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却又留了一分,“你先去考试,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我给大王写封信,说一说情况,等旨意安排。”   陈迪忙不迭道谢,马氏虽然客气,但是谁都知道,她说的话,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   陈迪乐颠颠去准备了。   这也就罢了,在另外一处院落,一个年轻的妇人也鼓足勇气,走进了公婆的房间。   “爹,娘,我,我也想去考商科!”   韩秀娘说出这话,立刻低垂着头,不敢言语了。   她出去做事,在被服厂管了一大帮女工,早出晚归的,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想去考商科,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她哪里知道,公公却是大笑道:“秀娘啊,你这么想就对了!那个被服厂,是王妃的产业,你早就是王妃的人,算是半个官了,现在去考试,考个正儿八经的官身出来,咱们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啊!”   韩秀娘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料到,公婆竟然会这么好说话?   “孩子,你入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哪能不盼着孩子有出息呢!你放心吧,拿出本事来,考个状元郎出来,证明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差!”婆婆拉着韩秀娘的胳膊,大声鼓励。   连张希孟都没有料到,这个商业特科考试,竟然惊动了这么多神仙……眼看着临近考试,户部尚书阮弘道都坐不住了。   “李相,大事不好了!我,我的户部下面,有不少书吏,管常平仓的,管太仓的,都,都准备去考商科了。”   李善长眉头一皱,“他们不是当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干了,是不是你没做好?”   阮弘道哭了,“李相啊,户部是有规矩的,他们升不上来,就打算去新的衙门,好能飞黄腾达,我,我也拦不住啊!”   李善长道:“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不好的,我看你怎么有点害怕啊?”   阮弘道的声音都颤抖了,“李相,这几年户部也负责收税,可,可若是让他们过去,我怕,我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啊?”   “大明第一臣 ()”查找最新章节! 第三百七十七章 考试成绩出来了   李善长看着阮弘道提心吊胆的损样儿,心里头已经默念元始天尊,阿弥陀佛了。   “你们户部又要出事?”3   阮弘道吓得慌忙摆手,“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们一向是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做错一件事……度支局那边不也没发现什么事吗?”   他不提度支局还好,一提李善长脸更黑了,“你脑子是不是让账给塞住了?度支局只是核算已有的账目,而且他们人数太少,没法从上到下,你们当然能瞒得住。可现在设置这个税务部不一样,是要一杆子杵到底,连地方衙门都要配上的,到时候从下到上,都有详细的税收账目,度支局当然能算得清楚。而且不只是度支局,六科那边也在酝酿,要从内部彻查六部,再有御史台……”4   李善长每说一样,就让阮弘道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李相啊,你说,你说吴王是怎么想的,一下子多了这么些祖宗,从上到下,从里往外,都把人盯得死死的,什么都干不了,要不干脆就撂挑子算了。”2   “算了?你当门下省是干什么的?”李善长已经很不客气了,“我可告诉你,这一次上位距离登基不远,国朝体制越发完备,如果出了差错,把你做成人皮枕头,我也救不了你!”   阮弘道简直是欲哭无泪,“李相啊,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拿,我天天兢兢业业,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婆娘都要跟赶车的跑了,我,我都这样了,要是还跑不了,我冤枉啊!”3   李善长冷哼,“你冤个屁,你要是冤枉,何至于来我这诉苦?”   阮弘道无奈,只能道:“李相,我跟你说实话,财税这么复杂,我手下也仅仅能管得住田赋,商税这块,实在是力有未逮,要是有疏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李善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货最多能保证自己清白,却没法管属下了。。   “查吧,你从上往下查,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渡江旧人不多了,上位是念旧情的。”1   阮弘道只得点头,他起身告辞,刚走两步,李善长又在后面嘱咐了一句,“别为了下面的人,把自己害了!心慈手软不得!”   阮弘道怔了怔,咬着牙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热闹了起来,户部上下,鸡飞狗跳,各种清查账目,核实钱粮,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别人还没动手,阮弘道就把十几個属下送去了刑部,效率之高,简直让人咋舌。3   当然了,谁都清楚,这些只能算是冰山一角,还有太多的官吏,经不起彻查,只能等着各个衙门运作起来,自然会有结论。   不过光是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就已经让朝中文武心里头慌慌的,深感这一次商业特科的恐怖之处!   没办法,长久以来,世家大族,还真不是靠着那点田租发财。   如果只盯着田租,那叫土财主,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群人。   士大夫讲的是什么?   以本守家,以商致富。   田产只能算是家里的根本,属于维持家业的,差不多相当于不动产和存款,商业才能致富,这就是金融理财,上了一个档次。   而长久以来,商业都是朝廷忽视的,也就意味着,从商业上发财,也是很难察觉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竟然开始重视了,而且开了商业特科,这不是要出大事吗?1   奈何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左右老朱,甚至连李善长都不愿意出头帮忙,除了等着挨刀,还能有什么办法?1   就在一群人的提心吊胆之中,考试开始了。   江柯提着竹篮,带着考试用具,信心满满。   “少爷,这次能成不?”   面对管家七叔的提问,江柯绷着脸,淡淡道:“前三还有希望。”   没说考状元,咱要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按理说是可以自诩第二的,但是探花也不错,而且探花还都是长得最好的,自己也差不多少。   江柯掸了掸长衫,一尘不染,迈着方步,就去考场了。   他来的都够早了,却还是没有料到,比他早的人,可太多了。   这帮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是在讨论今天的考试。   江柯也不算合群,看了看,貌似也没有能说上话的,就站在了一边。又等了一会儿,从旁边蹿过来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提着破竹筐,长得这副尊容,多少有违天和,贼眉鼠眼也就罢了,一个眼眶竟然还是青紫的,仿佛刚跟人打过。   他倒是没有什么自觉,而是凑到了江柯旁边,“兄台,往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可要相互扶持,对了……你有吃的吗,我来的着急,没买……”   这家伙笑嘻嘻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双愤怒的目光!   孙子!   是你!   江柯听着声音,总算是认出来这人。   没错,就是那个把九章算术分成好几份卖的奸商!   “你,你跑这卖书来了?”   这家伙也愣了,下意识抱住脑袋,“别打,等我考完的再说!”   原来这个大聪明还真找到了冤大头,卖了好几十贯,可问题是这个冤大头不讲武德。   他买到了半本书,没有认倒霉,也没有继续花钱,买回去全本,反而怒冲冲找来,直接一顿老拳,打得爹妈乱叫。   幸好有差役经过,把他们提到了县衙门,一了解情况,一个人斗殴,一个人卖书欺诈,都不是什么好鸟,干脆罚他们做苦役算了。   “实不相瞒啊,这些天,我,还有不少犯人,都被弄过来修考场贡院了……我在这里面忙活的时候,我就想啊,要是我能考进来,也当上官,你说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从今往后,我也是这应天府的爷了!那个打我的,我把他堵到墙角,让他跪倒,管我叫爷。你不知道,这人多可恶,做苦役的时候,他还打我,一天三顿,照着吃饭那么打,下手可狠啦!”   江柯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就有一个念头,怎么不打死你!   一个卖假书的贩子,怎么也跑来参加考试,这个商业特科,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样,貌似不是那么高端大气啊!就算考过了,能被人视作文曲星吗?   江柯带着诸般疑虑,随着人群,进了考场。不过在进去之前,他为了堵住那孙子的嘴,给了他一个大馒头。   “够意思!你瞧着吧,等我考上了,我,我请你吃真正的烤鸭子!”   江柯哭笑不得,要不你请我吃假的算了,让我也开开眼,假烤鸭什么样子!6   带着一肚子的思量,江柯进了考场……很显然,他对这场奇葩的特科考试,还没有一个概念,不知道究竟能奇葩到什么程度。   在另一个考场,里面有多达三十多名年轻女子,也走进了考场。   这些女子都是马氏带出来的。   这么多年,马氏和朱元璋收养的孤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有男有女。早期的马氏几乎都视如己出,十分照顾。但是数量多了,她也顾不过来,只能安排人,照顾生活,教他们读书,学本事,也好能有所作为。   既然张希孟主张允许女子入学,这些马氏收养的女孩子,自然要做个表率,率先进入学堂。   而此时她们也纷纷下场,参加考试,准备报答吴王和王妃。   在她们的眼里,男女大防倒不是那么紧要,报恩做事,这才是第一位的,既然想报恩,就必须参加考试。   所以,她們就来了。   如果说女子下场,也只是遵循规定,那么在这些考生里面,竟然藏着好几个秃头的和尚。   没错,就连出家人都来了。   按理说吧,应天还算太平,寺庙应该繁荣兴盛才对……可事实恰好相反,朱家军的均田,把庙产都给剥夺了,应天周围,还有其他地方,也就是围墙里面的那一块,外面的土地全数拿走。1   这还不打紧儿,只要有香火就够了。   奈何香火也跟着锐减了。   朱将军派了许多宣讲员,纷纷下到村镇田间地头,就跟老百姓沟通……现在生活好不好,有什么困难没有,均田做得怎么样,有没有贪官污吏……只要民间有反应,多半都会有人处理。   久而久之,老百姓也明白过来,还求什么神仙菩萨?   朱家军才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11   供奉木雕泥塑,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人办事,还不能求个安慰?   话又说回来,有人帮着办事,还费这个事干什么?1   这倒不是说没人烧香了,数量还不少,来都来了,拜拜菩萨也没什么坏处。2   但是香火钱肉眼可见锐减……而且有些庙宇还曾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豢养僧兵,打死人命。   这一类的恶事被掀出来,别看老朱当过出家人,他对这帮和尚更狠!   最轻的也是罚去濠州修堤坝。   十年起步,上不封顶。   几乎可以预见,在老朱治下,僧人是别想翻身了。   还不如来考个商科。   有人要问了,一群僧人,除了会念经,还能考试?   你瞧不起谁呢!   是觉得俺们庙里的钱少?还是田少?2   虽然现在都没了,可毕竟曾经阔过啊!   在庙里能管账,到衙门里当个书吏,半点问题没有。只是在写公文的时候,一定要记住,别写阿弥陀佛就是了。   就这样,一群卧龙凤雏参与的考试,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   江柯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处。   怎么说呢?   考试倒是不算难,但是有些问题回答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反正他都填满了,不管怎么样吧,就等着结果吧!   这下子又等了半个月,七叔这天迫不及待提醒江柯。   “今天就出榜单了,去看看吧!”   江柯怔了怔,他突然没来由心慌起来,心砰砰乱跳起来。   当初妹妹参加那个考试,她可是第一名,想来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不会差。   还是别去了,万一让人觉得自己不自信,太轻浮就不好了,还是稳坐钓鱼台吧!   “那个,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七叔替我去吧!”   没法子,七叔也只能去了,不过去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喜滋滋回来了。   “少爷,好消息啊,你,你考了第三!”   “第三?”   江柯立刻站起,脸都涨红了,脱口而出道:“状元,状元是谁?”   七叔脸一黑,“那个,还没贴出来呢!”   “没贴出来,那你怎么不等贴完再来告诉我?”   “我,我也想等来的,就怕少爷等不及。”1   江柯更觉得荒唐,“就两个人,我还等不及了?”   七叔翻了翻大眼皮,嘟囔道:“不,不是两个,还挺多的……是,是从后面开始……”17   江柯:“…”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九州不全,寝食不安   江柯瞬间脸红如血,翻身进屋,随即落下门闩。   完了,没脸见人了。   天大的笑话啊,自己信心满满,要考个状元,最差也是探花……除了这俩位置之外,不接受任何第三个位置。   结果倒好,他成了倒数第三,还让不让人活了?   往后要是见到了妹妹,这当哥哥的老脸往哪里放啊?   还不被笑话死!   要了命了!   不行,我要回家!   应天待不了了!   江柯立刻整理行囊,就想逃跑。   可还没等他逃离,七叔又在外面喊了,“少爷,来人送信了,所有通过考试旳生员,明早前往孔庙集合,马上就要前往江西,谁敢耽误,立刻以军法论处!”   江柯这下子傻了,想跑也不行了,军法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江柯呆呆坐在床上,千回百转,欲哭无泪。   一直坐到了拂晓,才怀着上坟的心,晃晃悠悠,去了孔庙前面集合。   这一次他不出意外地晚了,等他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通过考试的“英才”。   江柯低着头,根本没脸看人,只能随便找个角落坐下。   结果他刚坐下,就听到一个贼兮兮的声音,“我就说嘛,咱们俩是同僚,瞧瞧,我说的多准!”   江柯猛地抬头,不出意外,那个分批卖书的混账东西,竟然也在这群人当中。   江柯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吧?   不会这孙子也排在自己前面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   反正自己后面还有俩呢,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不会错的!   江柯努力平复心绪,哪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让江柯直接破防了,“我说兄弟,这次我发挥失误了,才考了二十三名,你,你怎么样?”   江柯扭过头,我不想跟你说话!   这货瞧他这样,竟然不肯放过,定要追问,就在江柯即将崩溃的时候,总算来了个官吏,算是把他给救了。   “昨天公布消息,今天就要一起出发,事情着实有点急,还望大家伙体谅。上位如今驻兵梅岭,正是用人的时候。税务部可不同于其他衙门,关键是要怎么收上来税。咱们先去梅岭关,负责赣江航路,鄱阳湖航运,把这块的商税收明白了,才能放眼天下,担负更大职责。”   说话的人是章溢,他讲了一堆东西,叮嘱了很多。   江柯仔细听着,渐渐的,他倒是不那么烦躁了。作为一个十几岁就出来经商的人,他对这条航路很是熟悉。   听到要拿这一条黄金航路做实验,江柯都暗暗点头,忍不住感叹,吴王的眼光真准啊!   貌似也不对,应该是张相提出来的。毕竟吴王长于军略,只有张相是全才,能意识到这些。   江柯略沉吟,趁着休息的时候,他去见了章溢,问了两句,章溢答应,江柯随即离去,等一个时辰之后,他带着一包药材回来。   随后他们才出发。   毫无疑问,这么多人,想要快速赶过去,又要熟悉业务,走水路是最好的选择。   从金陵出来,坐船到湖口,入鄱阳湖,走赣江,直奔梅岭……这条路也是张希孟和朱元璋走的。   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刚出来半天时间,那个孙子就因为晕船,哇哇大吐,吐出来的水都是绿色的,就这个身体,还是别走了,不然人没到梅岭,魂儿先过去了。   倒是江柯,他默默去熬了一碗药,然后递给了这家伙。   还真别说,一碗药下去,本来还奄奄一息的人,不出半个时辰,竟然恢复了大半!   “神,神医啊!”   江柯呵呵道:“什么神医?就是常走商,学来的一点土法子。我还准备了一包药材,水土不服,痢疾发热,有什么毛病,都可以问我。”   在大家伙面前露了一手,江柯立刻成了一堆人当中的明星,太多人都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因此纷纷过来,和他搭话,询问一些事情。   江柯博学多识,又经商多年,颇有见识,加上本人文质彬彬,形象极好,竟然很快俘虏了一大帮人,大家伙互相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敞开心扉。   渐渐的,江柯竟然把自己倒数第三的事情抛开了。   他们一行顺利到达了赣州,出人预料,这一次负责迎接的人正是施伯仁。   “大外甥,你可真行啊!一声不响,就考过了!”   一句话,重新唤醒了江柯的噩梦,他竟然呆住,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打脸了。   很显然,施伯仁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真的替江柯高兴,笑呵呵拉着外甥,跟他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这次考试,那可是龙虎会风云啊!朱参政的公子,宋学士的外甥,还有豪富陈迪,不知道有多少高人!你能脱颖而出,真是不容易啊!”   江柯这才微微一怔,难道说不是自己太菜,是对手太强大了?   要真是这样,总算能略感欣慰一点。   “对了,舅舅,你知道我们过来,要干什么吗?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施伯仁笑道:“这个不忙,你们先歇两天,上位和张相,正在跟何真的使者谈判,来来回回,谈了好几次了,最近就要出结果了。”   江柯这才点头,回头告诉大家伙。   这帮同学一听施伯仁是江柯的舅舅,全都急眼了!   你藏得挺深啊!   快说,你还有什么亲戚?   大家伙围着拷问,江柯招架不住,只能无奈招供。   他的妹妹还是度支局提举,第一位女官!   “我的天啊!”卖书的家伙一跃而起,冲到了江柯面前,抓着他的袖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这回我算是信了,连你这样的身份,都考了倒数第三,这次的考试,是真的没有一点舞弊啊!”   刹那间,江柯的脸再次变成了猪肝色,咱不带这么伤人的!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心气,又都消失不见了。   江柯垂头丧气,魂儿没了大半。   只能无奈跟着施伯仁,同大家伙一起到了梅岭军营。   他们的住处还是不错的,离着朱元璋的大帐也不远,在旁边还有一排临时的营地……就是给何真使者住的。   而代表何真的使者,正是湖广的名儒刘三吾!   刘三吾本是茶陵人,父亲就是元廷的官,两位兄长也是,但是很不幸,两个哥哥都被红巾起义军弄死,只剩他一个,为了保命,跑到了岭南,辗转投靠了何真。   历史上刘三吾最著名的事情,就是南北榜之争,他就是当时的主考官。   不过有趣的是,即便是主考,刘三吾只是充军发配,由此可见,他的确没有什么私德的问题,不然朱元璋早就杀他一百次了。   当然了,另外也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彼时的刘三吾,已经快九十岁了。   而这位竟然熬到了朱允炆登基,官复原职,直到建文二年才去世。   堪称元末明初活化石。   如今刘三吾代表何真,前来谈判。   “吴王殿下,岭南贫弱之地,广州烟瘴之乡……何左丞无意和吴王作对,也愿意归附吴王,纳贡称臣,只求吴王能垂怜岭南百姓,不要兴起兵戈才是。”   经过了多轮谈判,双方的要求也渐渐聚集在了一个核心问题上。   何真只愿意名义上归附,接受册封。   但是朱元璋这边,包括张希孟在内,断然不会允许一个土皇帝的存在。   “正因为怜悯岭南百姓,才有举兵南征!”朱元璋冷笑道:“刘先生,何真一再拖延,他打的什么算盘,咱心知肚明,可你知道,为什么咱愿意等吗?”   刘三吾脸色难看,无奈摇头,“外臣不知。”   朱元璋呵呵道:“他以为拖延久了,就能让咱退兵,可他不知道,咱调兵遣将,聚拢粮草,已经准备了十万大军!何真想以区区岭南之地,抗拒咱数省之兵,他是找死!再不妨告诉你,吴国水师,已经汇合方国珍的水师南下,不日就会到达广州。刘学士,你不妨替何真想想,他拿什么跟咱斗?”   刘三吾怔了怔,面对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着实招架不住。   “吴王,外臣,外臣几次到达梅岭,坐在凉亭之中,眼望关城,兴之所至,作诗一首,还望吴王品评。”刘三吾略沉吟,就道:“华表愁闻鹤语声,女墙自照月华明。在秦本有关中险,散楚其如垓下兵。百战山河唯骨在,万年壁垒为谁城。兴来不敢闲登览,只恐新亭感慨生。”   见刘三吾玩起了诗词,朱元璋一怔。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你说关中险阻,挡不住刘邦大军,项王虽雄,终有垓下之败。我们这百战雄兵,都是空的了?”   刘三吾悚然心惊道:“张相,在下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历来战乱,百姓受苦,为了体恤百姓生灵,还望吴王能够罢兵。在下素知吴王大志,我以为吴王大可以进取中原,何左丞愿意效仿赵佗,永为藩属,忠心不二,岂不更好?”   张希孟简直觉得好笑,这梦做得太美了!   “你提到了赵佗,我正想说,自汉武帝攻灭南越国之后,这岭南之地,便再也没有离开中原掌握!便是赵宋之弱,尚有狄青平定侬智高。你觉得我们华夏吴国,连赵宋都不如吗?”   刘三吾低垂着头,汗水浸出,手足无措,“还,还是缓缓吧!”   张希孟笑道:“缓?你不是写了一首诗吗?我这也有一首诗给何真:万里车书一混同,岭南岂有别疆封?提兵十万梅岭上,立马广州第一峰!”   “这,这是改完颜亮之作!”刘三吾惊道。   张希孟一笑,“没错,胡虏之君都懂的道理,我家主公,乃是华夏之主,又岂有不懂之理?告诉何真,九州不全,寝食不安!”   刘三吾一阵愕然,双手忍不住颤抖,“在下,在下愿意立刻回去,劝说何左丞!”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宋亡于此,大明兴于此   刘三吾踉跄着离去,朱元璋冲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还是心存侥幸。”   张希孟笑道:“主公,何真是小吏出身,管盐务的官,刘三吾两个兄长死在了义军手里,心中排斥义军,也不奇怪。而且他們在岭南好几年了,不了解中原变化,也是情有可原。”   “还是不了解咱的手段啊!”老朱哼道:“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   朱元璋气势汹汹,直接让人,叫来了两员大将。   一个是朱亮祖,一个周德兴。   老朱看了一眼他们,随即道:“咱让你们陈兵梅岭,虎视岭南,做得如何?”   朱亮祖抢先一步,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已经练兵完毕,又买通线人,尽得岭南虚实,此去必定一战成功,请上位放心!”   朱元璋这才微微点头,却又道:“朱亮祖,你是刚刚才升任指挥使吧?”   朱亮祖立刻点头,“就在湖口破敌之后,臣侥幸立了点功劳,又承蒙上位恩典,才让臣当上了指挥使,还授予臣南下讨贼的重任,臣铭感五内,恨不能以死相报。”   朱亮祖说得情真意切,老朱却是微微摇头,朱亮祖这人能打是真的,但他的毛病也显而易见,作为元廷旧将,朱亮祖贪婪,弑杀,任人唯亲,小毛病一堆。。   如果放任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   放在以往,朱元璋多半不会在乎这些。   用朱亮祖,就是用他的骁勇善战,以后出了事情,按律办事就是了。   但是这些年下来,朱元璋真的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尤其是前不久张希孟对虞家用的手段,四两拨千斤,当真是有名臣风范。   臣子都这么厉害了,自己这個上位也不能太差了。   “朱亮祖,咱迟迟不愿意提拔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这人旧习未改,每当咱把你的名字填上,就有种种消息传来,不得不把你划去。”   朱元璋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摞小纸片,递给了朱亮祖。   朱亮祖瞪大眼睛,眼神之中都是惶恐,难道自己干的事情,朱元璋都知道了?想到这里,他的手竟然不自觉颤抖。   “上位……”   “拿回去看!”朱元璋沉声道:“咱不给你升官,并非因为你是元廷降将,你懂吗?”   朱亮祖汗流浃背,立刻道:“臣明白,臣惭愧。”   老朱哼道:“你还是不懂!咱的意思是他日咱办你,也不会因为你的功劳,就心慈手软!懂了吗?”   朱亮祖浑身一振,他当然明白了,不论赏罚,朱元璋都有一条标准,并非因为感情因素。   国法昭彰,谁敢违法,当然不饶!   “上位,臣,臣明白了……此番用兵,臣必定会小心仔细,不会残害百姓,滥杀无辜,也不会贪污钱财,天日可鉴!”   朱元璋这才点头,“咱也不要求别的,每逢大事,你就看看咱刚给你的纸条,再扪心自问,要作何选择就是了。”   朱亮祖连忙答应,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   朱元璋这个老大,果然不是元廷那种糊涂官可比……明察秋毫,神目如电!   朱亮祖暗暗摇头,回到了军营,他环顾四周,见确实没人,这才低头,看了看床上,足足两个箱子,都是岭南豪强送来的礼物。   他现在需要靠着这帮人提供道路,收礼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有这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拿了人家这么多钱,就不能不办事。   国法无情!   功劳再大,也没有用。   朱亮祖咬了咬牙,终于俯身,把箱子推出来,就摆在面前。   他凝视了好半天,这里面可都是金银财宝,足够花几辈子的了。   但,但问题是收了这些钱,还能活几辈子吗?   朱亮祖犹豫了再三,几次站起,复又坐下。沉甸甸的黄白之物,真是抓人的心。一直纠结到了半夜。   他才一横心,取来纸笔,写上封条,把箱子封起来。   拿惯了刀剑的手,捏着薄薄的封条,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好在最后,到底是贴上了,只不过后背已经湿透了。   朱亮祖坐在了箱子上,呼呼喘息,仿佛经过了一场鏖战似的。   从今往后,收到的所有礼物,悉数登记封存,而后交给吴王……再有,等平定了岭南,务必请求领兵北上,免得把自己牵涉进去。   转过天,朱亮祖领兵南下,直接杀入了南雄路,与此同时,周德兴也率领兵马,进入韶州路。   朱家军正式进军岭南。   坦白讲,朱亮祖和周德兴,都只能算是二三流将领,远不到一流名将的程度,更算不得帅才。   可即便如此,也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只用了七天时间,朱亮祖就轻易攻下了南雄,抢占了进入岭南的门户……随即他马不停蹄,直取循州。   兵贵神速,就是一个字:快!   他的兵马进入循州之后,同何真的部下连战连捷,高歌猛进。   “先生,看样子咱还是高估了何真,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弱啊!”老朱捏着厚厚一摞捷报,都有点麻木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并不意外。   天下大乱之后,岭南也和其他地方一样,义军四起,元廷统治崩溃。何真作为地主豪强的代表,最终击败红巾,又和绝大多数地主武装一样,选择投靠元廷,当他的忠臣孝子。   类似的操作,在张士诚身上有过,在方国珍身上也有过。   何真也不外如是。   但是他还是脱离不了岭南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整体实力还是相当菜。   根本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朱亮祖杀入岭南一个月,就已经兵临惠州——何真的起家之地!   岭南的兵马都被朱亮祖杀蒙了,只要听说朱亮祖来了,就立刻溃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望风而逃。   身在广州的何真,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先生救我啊!”   何真见了刘三吾,迫不及待哀求。   这段时间,他明显变得消瘦起来,眼睛突出,颧骨高高的,神情十分憔悴。   张希孟要立马广州第一峰,气得何真暴跳如雷,还大骂刘三吾无能,下令把刘三吾看管起来。   可随着战事越发糟糕,何真总算明白了,张希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生死关头,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自愿去掉元廷江西福建行省左丞的官职,接受吴王册封,只要让我继续镇守岭南就好。不然,我,我愿意退守惠州之地。”   刘三吾哭笑不得,“左丞是否觉得,放弃了南越王,是很大让步?吴王会答应?”   何真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张士诚便是如此!”   刘三吾仰天大笑,真没有看出来,泰山压顶,这家伙竟然这么愚蠢!   “张士诚在高邮,大破脱脱百万大军,他手上又有苏州之地,几十万兵马。就连吴王也不敢说一下子能够吞并下来。左丞扪心自问,比之张士诚,何如?”   你比得上张士诚吗?   比得上吗?   何真愕然心惊,傻傻看着刘三吾,从这位的嘴角上,只看到了淡淡的嘲讽。何真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他豁然站起,竟然转身向后,踉跄而去。   这位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脆弱,朱家军对他就是降维打击。   何真躲在自己的房间,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算是彻底把军心哭散了,就连他的夫人都受不了了。   “汝为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竟然不如妇人干脆?”   何真看着妻子,无可奈何道:“我岂不知大势如此,但数年荣华富贵,如何能等闲弃之?且不说别人,便是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夫人看了看他,冷笑道:“我年轻美貌,用不着老爷担心。不过是一个行省左丞夫人罢了,我无所谓谁来当左丞!姓何姓朱,没什么差别,兴许姓朱的更厉害呢!”   “你!”   何真被气得险些昏倒,咬着牙道:“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守妇道?”   夫人更加忍不住笑了,“我是不守妇道,可老爷就守了臣节吗?你没有那个本事,又何必为难妇人!”   “我……我不是不敢吗!”   何真说完,一头扎进了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夫人两次想要推他,却是哭声更大了。   他的种种丑态,不出意外,悉数被人传出去,绘声绘色,加了十倍不止。第二天就有人从城中逃出,去投靠朱亮祖。   随后各地的豪强也动了起来,出钱出力,给朱亮祖运送粮草,自然而然,还包括了许多金银财宝。   面对这些东西,朱亮祖一律封存,准备呈给朱元璋了事。   多谢上位提前点醒,不然真的要陷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天,何真就开城投降,岭南之地,落入了朱家军的手里。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将来写到史书上,也就是一句:上遣亮祖入岭南,何真降,广州定。   仅此而已,不会更多了。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竟然显得格外激动。   “张先生,咱的外祖父就在崖山战斗过!咱这就要去亲眼看看崖山战场了!”朱元璋感慨万千,“张先生,大宋亡于此,咱们这一国,可能兴于此吗?”   张希孟毫不犹豫道:“一定!臣已经看到了!” 第三百八十章 士大夫的葬礼   攻取岭南之地,几乎是朱元璋打得最轻松的一战,时间不长,以朱亮祖、周德兴等偏师将军,轻取州县,横行无忌。   何真投降,数万人马被俘。   取之如探囊,轻松无比。   这样的战斗,如何能劳动吴王大驾?   可事实上,不光是朱元璋,包括张希孟,参政朱升,翰林学士宋濂,侍读学士叶琛,侍讲学士章溢,另外还有诸如施伯仁,高启,张羽,徐贲等等,几乎朱元璋麾下三分之一的文臣,都随军南下,一起坐船,直奔广州城。   包括刚刚通过商科考试的这帮小菜鸟,也随军开拔,声势浩大,一起南下。   燥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一些北方的人,显然受不了岭南的暑热,渐渐产生了一些水土不服的症状。   江柯倒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靠着方子还有携带的药材,帮了不少人。以至于那些成绩比他好太多的同科,也是恭恭敬敬,十分客气。   大家伙在晚饭之后,凉风乍起,就凑在一起,畅谈无忌,开心聊着。   在一群人里面,包括陈迪,也加入其中。   “上位和张相此来,意在崖山,我一个商人,懂得倒是不多……只是听说宋少帝死在了那里,似乎十分悲壮?”陈迪的目光看向了江柯,期待着他的看法。   “确实十分悲壮。”江柯沉吟道:“彼时临安失守,五岁的宋恭帝投降元廷。可忠义之士,人心不死,杨淑妃在国舅杨亮节的保护下,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逃出临安,南下联络义士,企图继续抗元。他们先去的就是福州,随后元军杀至,再去泉州,彼时泉州商人蒲寿庚不许宋室君臣入城,相反还屠戮赵宋宗室,反戈一击,卖主求荣,卑鄙无耻!”   陈迪骤然一惊,忙道:“我听说这个蒲寿庚是色目人,元廷很赏识他?蒲家后人荣华富贵,绵延至今,依旧显赫!”   这时候围拢过来的人多了,包括卖假书的,他突然跳起来,“我也听说过,蒲家无耻,出卖宋室。咱们该上书吴王,以后进入泉州之后,要把蒲家上下,悉数贬为奴仆,男人为奴,女人为娼,生生世世,永远下贱。让千人踩,万人踏!最好,最好再立个跪像,就像对付赵构那样,才能解气!”   别看这小子嘴臭,但是这个主意却得到了大家伙的赞同,背主投敌的无耻之徒,谁都是蔑视的。   大家伙纷纷嚷嚷着,要给宋室报仇。   但是人群之中,也有人微微摇头。   这个表示相反意见的,名叫朱同,他有个大哥,叫朱异,而他爹正是朱升。   陈迪笑道:“小朱学士,你有什么高见?说说吧!”   朱同略沉吟,就说道:“蒲家无耻无德,理该受到报应,怎么处置,我都没有说的。只是我反对为宋室报仇,赵宋之亡,虽然忘在蒙古人之手,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依我之见,这个国家该亡!”   “何以见得?”陈迪好奇问道,其他众人虽然通过了考试,但每个人的文化水平千差万别,诸如那些商行的老账房,甚至是庙里的和尚,这样的出身能讲明白南宋之亡,也是难为他们了。   朱同就说道:“别的不说,灭宋的急先锋,便是降将范文虎,此獠不听节制,大战临头,竟然还争权夺利,沉迷享乐,饮酒作乐,只知道跟贾似道吹嘘……待到交战之时,一败再败,命他接应,结果竟然因为鸟鸣,误以为元军杀至,便一退三十里,坐视友军全军覆没!”   “如此无能之人,竟然靠着贾似道庇护,襄樊兵败之后,只是降一级而已,还镇守坚城安庆。随后元军杀至,又举城投降!反过来成了元廷打手,灭宋先锋。赵宋一朝,早就没有什么是非曲直。”   “再有临安陷落之后,残余的文臣武将,汇合兵马义士,一路逃到了岭南之地,试图聚拢兵马抗元。然则此时,几位重臣内斗不止,文丞相被驱逐,陆秀夫和张世杰受到打压……越是外敌压境,越是生死存亡,风雨飘摇,就越要防范自己人,就越是不能捐弃前嫌,同仇敌忾。赵宋之亡,四成亡于蒙古,六成亡于内斗!这就是我的看法!”   朱同本是个温文尔雅的,可说起赵宋之亡,竟然也慷慨激昂起来。   在场众人也是认真听着,好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灭宋的急先锋竟然是个降将……也头一次听说,原来大忠臣文丞相还受到了猜忌,被驱逐了。这样的忠臣都得不到重用,赵宋之亡,也就情理之中了。   给这么一群自己作死的人报仇,似乎情理上当真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面对这么個情况,又该怎么看呢?   咱们大家伙千里迢迢,舟船劳顿,直奔崖山,瞻仰古战场,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惋惜赵宋之亡,还是反抗元廷残暴?   到底要怎么定调子,此行的重要性在哪里?   史册昭彰,海天壮阔,又该如何看待前人?   大家伙开始讨论激烈,但渐渐的,声音又低沉下去,江柯和朱同,全都低下了头,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其他众人说了一阵子,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闭口不言,只有卖书的还不服气,“你们就是迂腐,讨论是非对错干什么?孔夫子尚且为尊者讳呢!要我说啊,大不了修史的时候,用春秋笔法就是了。大宋朝君极正,臣极贤,将士忠勇,舍死忘生。然则运终数尽,不敌天命。如果还觉得惋惜,就多说说二十万人,以身殉国的壮烈,让后人感动流泪,也就够了。”   “你闭嘴!”江柯怒了,“千秋史册,岂容你随意胡言乱语?小心我抽你!”   卖书的吓得一缩脖子,但还不服气,哼道:“你说我胡言乱语,可我读了写史书,也都是这个调调儿,可见古人也都是这样糊弄罢了!”   江柯真想揍他了,偏偏朱同却叹道:“这话说得也不算错,最后归结到天命运数也就是了,可是过去几年,张相几次写文章,说天意即民心,已经推翻了天命之说。如果咱们也还是如此归结赵宋之亡,显然就浅薄了。我想张相此来,必定是有高论。咱们或许可以期待。”   期待张希孟能给出什么高论吗?   此刻的中军大帐,重臣云集,同样也在激烈讨论着,令人诧异的是,刘三吾赫然在列,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位岭南的儒者。   摆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正是张希孟给朱元璋写的那份几万字的东西。   众人不断传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哪怕已经习惯了张希孟犀利的宋濂等人,此时也是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刘三吾已经是坐立不安,惊得站起来。   他犹豫了再三,才鼓足勇气道:“张相,我,我以为此论不当,不该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高启几个就要站起来反驳,张希孟却笑呵呵道:“今天请大家过来,探讨此事,就是为了反思过去,筹谋未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大可以说出来,开诚布公,言者无罪!”   “张相,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斗胆请教……文丞相,陆秀夫,还有无数忠义赴死之人,他们皆是士大夫,张相又为何要鄙薄士人?千年来,士人上佐天子,下理万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历朝历代,名臣辈出,先贤不断。道统得以传承,文脉得以延续,皆赖士人之功,便是在这个大帐之中,名臣鸿儒,也是所在多有,我怕张相之论,会,会伤了天下人心。”   刘三吾说完,还仔细看了一圈,希望得到回应,但是很不幸,朱升绷着脸不言不语,宋濂也只是皱眉头,还在频频看着张希孟所写的东西,隐隐约约,他似乎有所领悟。   “我要说的不是某个士人,而是士大夫这个群体。”张希孟沉声道:“自秦汉隋唐以来,士人地位不断提高,到了赵宋,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而此时此刻的士人,也不再是以天下为己任,保全名声,保护家族,已经成了大多数士人内心深处的最根本想法。太平的时候,家国天下,固然还能两全。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多数士人先想到的必然是自己。屈膝投敌,尚且可以继续荣华富贵,若是名声败坏,失去官位,则万劫不复。在这个当口,士人们往往表现得党派之争更加严重,内斗不休,互相攻讦,视彼此为寇仇!”   张希孟的这番话可谓是很不客气,刘三吾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不少人竟然点起头来。道理也很简单,史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每当亡国大祸临头的时候,士大夫一直要求维持大局,维持体统,祖宗之法,轻易不可改变,彼此撕咬更加剧烈,党争凶悍,彼此视为寇仇。如果能把内斗的三分功力拿出去对付外敌,只怕都不会亡国。   赵宋如此,明朝晚期也是如此,至于带清,还有什么好说呢!   “归结起来,我以为根本就是士人拥有超越王朝的优待,他们和普通百姓是分开的……所以我以为此来,是要埋葬士大夫情节,悼宋之亡。承袭军民不屈之志,前赴后继,恢复中华!”   “这也是新朝法统来源!”张希孟断然道。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人为士   张希孟揭开了此行的立意,而且直言新朝法统源自军民百姓的抗争意志,并非承袭秦汉隋唐一路传承旳正统王朝。道理也的确如此,毕竟大宋亡于崖山,难道在这个当下,还要承认元廷正统吗?   刘三吾说不出这种话,元廷尚存,此刻承认元廷,不亚于直接称臣,这是决然行不通的。   可问题是真按照张希孟所讲,几千年的历史,当真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放到古物市场,像是一堆货物般,任凭挑选,哪怕孔孟圣贤,都没有了尊贵,成了可以随意品评解构的存在。   几十年的苦读,遍布天下的孔孟门徒,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难道没人发奋一击,殊死相搏吗?   很显然,是没有这个勇士的。   毕竟那些真正勇敢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的崖山海域,碧海蓝天,埋葬二十万忠魂,一百年来,只余海水波涛。   刘三吾沉吟再三,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沉声道:“张相,有些事情,或可再议。”   谁知张希孟竟慨然笑道:“这话也是正理,接下来,咱们就在这个崖山,看着这个古战场,吹着海风,吃着海鲜,开诚布公,百家争鸣,好好讨论一下,到底要如何才好!”   刘三吾大惊失色,竟然要在这里来一场百家争鸣?   真的能争回来吗?   不会是故意欺骗大家伙,糊弄事情吧?   他将信将疑,但是转过天,这边就准备好了,南宋灭亡的这段事情,包括张希孟所写的内容,合成一本小册子,一口气就发了三千份,不光是他们,包括一些军中将士,也都得到了。   甚至还安排了一些人,给不算理解的人讲述。   广州城里,也有不少讨论的声音。   虽然做不到真正的百家争鸣,但是万众讨论,也是相当骇人。   张希孟还真不是开玩笑,糊弄事情。   而在这里,也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当世名家。   张希孟就不说了,宋濂、朱升,谁又能说他们没学问?刘三吾在岭南数年,身边也有一些鸿儒。   至于高启、徐贲、张羽等人,正是年青一代才子的佼佼者。   另外还有几百人刚刚通过商业特科的,他们来源复杂,见解各异,凑在一起,果然是地火风雷,火爆异常。   有一大批人,站出来痛骂赵宋,指责他们咎由自取,亡国关头,尚在内斗,怯懦无能,对不起炎黄祖宗,是千古罪人。   像高启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他还连续赋诗十首,痛骂赵宋历代皇帝,不但骂了个痛快,还狠狠秀了一把诗才。   不过在另一边,以刘三吾等人为首,还是努力替赵宋找补,什么尽力了,天亡大宋,非战之罪。   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又何必责备古人?   宽宏点,大度点,来都来了,就说两句好话,祭奠死者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陆秀夫、张世杰一般的忠良、也有几岁的少帝,还有那么多军民百姓,一个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也是有些悲壮,可歌可泣的。   这两边争执不下,张希孟倒也没急着一锤定音,相反,他希望讨论的又深入越好,越长久越好。   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重温历史,不忘过往。   唯有如此,才不会再次犯错。   而张希孟本人也不是白白看戏,他邀请了朱元璋,一同查看崖山战场,复盘昔日的战争。   老朱欣然答应,这事情可比听着一群鸭子争吵有意思多了。   就连朱英也跟来了,不愿意错过热闹。   崖山在新会城南一百里,处于珠江三角洲入海处,一片散碎的岛屿之中,东崖山,西瓶山,两山束出一条通往大海的水道,正是潮汐门户所在,故有崖门之称。   崖山向东,过几座岛屿,又有一片海域,便是零丁洋。   置身此处,眺望海天,山高海阔,却无容身之所。   穷途末路,运终数尽。   大宋王朝,从中原退到临安,再从临安退到了崖山,当真是退无可退,二十万军民百姓,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海域,烟消云散。   “先生,这里就是当初赵宋君臣最后屯扎的所在吧?”   朱元璋指着崖山西边的一片海湾,喃喃道:“当初咱外祖父,就是这些人之一啊!”   张希孟颔首道:“根据史书上说,彼时大宋君臣尚有两千艘船,二十万人。不过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是文臣、宫女、太监,能战之士,不足半数。而元廷为了覆灭赵宋,也调集了二十万人,五百多艘船只。”   “赵宋君臣为了抵御元军,就在这座海湾里,以铁索连舟,把少帝的龙船放在最中间。”   一听到这里,老朱就怔住了,他对铁索连舟这四个字十分敏感,刚刚不就有一个陈友谅,已经败得裤子都没了吗!   “元廷可是用火攻得手?”   张希孟摇头,“没有,宋军在船上涂上了泥巴,而且船头设置大木,用来阻挡火船。”   老朱怔了怔,“这么说,赵宋君臣,还有点脑子?”   “可他们没有抢占出海口,只是困守海湾,七天之后,淡水消耗光,有的士兵喝海水,呕吐不止,白白丢了性命。”   朱元璋的脸又黑了,真是不禁夸啊!   “这是个绝境,可也是赵宋君臣把自己置身绝境,咱看他们,似乎不是想克敌制胜,倒像是一心求死。崖山,就是他们给自己选的墓地。”   张希孟看了看四周,用力点头,简直不能更加赞同。   “主公,倘若是您,面对这个局,又有什么破解之道?”   朱元璋怔了怔,看了看狭小的海湾,目光向外延伸,最终叹道:“咱或许会跑吧!毕竟这里着实不适合决战。咱就是有点糊涂,明明文天祥奋力死战,这帮人不去援助文天祥,坐视文丞相被俘,结果又在这么个绝境,不知道逃遁,让人一举歼灭……如此进退失据,不懂大局,不知取舍……难道从上到下,皆是糊涂蛋吗?”   老朱问出了这一路行来,最紧要的一个问题,也是张希孟苦苦思索的事情。   为什么国事艰难,到了亡国关头,最需要大家伙团结一心,共度时艰的关头,往往朝中的正人君子们,会斗得更加厉害,你死我活,甚至可以把外敌都放在一边,活活把自己玩死?   时至今日,张希孟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了,但总还是有些领悟。   “长久以来,我们都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人多地广,幅员辽阔。这样的庞然大物,外人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所以相应的,只要我们解决好内部问题,就能大概率渡过危机。这种想法本来没错,可错就错在了赵宋立国根基太弱,外患竟然比内忧还大!偏偏又酝酿出一个理学怪胎,彻底遗祸无穷。”   朱元璋默默听着,就连朱英都竖起耳朵,格外认真。   “遇事喜欢从自身反思,加上习惯于维护自身利益,使得士大夫们在面临着危机的时候,越发要求稳定,恐惧变革,谁敢跳出来,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就算没人跳出来,他们也会找个小人出来,口诛笔伐,他们并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让人觉得他们在解决问题。”   “那不就是自欺欺人吗?”朱英忍不住笑道。   张希孟颔首,“确实是自欺欺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多数士大夫除了诗词歌赋,道德文章,什么都不通。少数士人虽然懂得很多,但是由于利之所在,不得已只能随大流。诸如文天祥这种,既有些能力,又肯于出来做事的,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把他弄死,岂不是衬托的大家伙都特别无能!”   朱元璋眉头乱抖,身为一个即将登临宝座,坐拥天下的帝王,听着这些道理,心中烦乱,很不舒服。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不光是在赵宋身上发生,只是他们比较明显罢了。   去看看当下的元廷,不一样是害死了脱脱吗?   大宋、大元,大哥别笑话二哥,到了亡国时候,全都是一个鸟样!   “先生,还是说说该怎么避免这个局面吧?”   张希孟沉吟少许,就说道:“主公,这事情的原因太多了,但是臣以为关键还要落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士人阶层上面……主公问,他们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进退失据,昏招迭出?历经朝代更迭,士人始终高高在上,他们并不会随着王朝一起灭亡,既然如此,又何必拼上性命呢?因此除了少数以国事为重的士人,能够舍死忘生,以身殉国之外,其余人皆是墙头草罢了。”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那便是人人为士。天下百姓皆可为士,天下之士,皆为百姓。”   “士为百姓,百姓为士?”   “没错,过去历朝历代,以士人治理天下,士人又不和天下万民同心,所以臣以为,无论三纲五常,仁政王道,都不是核心。”   “那该是什么?”   “是这个国家,所谓士人,首在爱国!” 第三百八十二章 建立什么样的国家   张希孟和朱元璋,就坐在崖山之上,眼望着海水波涛,君臣两个,比起天高海阔,显得格外渺小。   而两个渺小的人,却又在谈论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   “主公,湖口大捷之后,主公曾问我,要如何做,才配得上帝王之德,君临天下?臣建议主公南下崖山,为宋室埋葬,为新朝建基。臣也写了这篇文章,说了我旳看法。但时至今日,面对这个古战场,面对着赵宋亡国之地。臣有了别的想法,与其讨论主公何以君临天下,倒不如讨论一番,接下来要建立的国家,该是什么样的!”   士人当爱国,这句话的核心在什么是士人,国家又是什么…   朱元璋眉头微皱,心中思忖,他有很多答案,但是在这一刻,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只能无奈道:“还请先生赐教。”   “主公,咱们不妨看看从前的国家吧……自秦汉以来,尤其是儒家成为显学之后,这天下便是天子高居九五,依靠少数士人的拥护,统治天下。而占据所有人口九成的百姓,则是浑浑噩噩,完全被士绅掌控,一人,十人,百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国家。”   一人自然是天子,十人就是士大夫,百人就是普通百姓……或许会有些出入,但这个意思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朱元璋略沉吟道:“士绅掌控百姓,若有人许诺保有他们的地位,这些人自然可以投靠新主。若是残害下面的百姓,能够维持他们的地位,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去做。先生这么一说,咱再看赵宋之败,也就了然了。国破家亡,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尚且带着那么多宫女,太监,还要维持朝廷体面,士大夫斯文。到死都不肯认清现实,都不肯俯下身,去依靠百姓,聚拢万民之力,御敌复国……还有,在最后决战,竟然铁索连舟,不肯抢占出口。他们是怕下面的百姓都跑了。防范百姓,始终胜过敌人,这就是赵宋之败!”   老朱扬起头,笑道:“先生,这一次咱总结的没有错吧?”   张希孟道:“主公圣瑞,这番话当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臣以为每与宋反,其事乃成。主公想要的答案,似乎聚在眼前了。”   朱元璋起身,深吸一口带着腥味的海风,心潮如同起伏的海面,最终一声喟叹,忍不住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了!”   张希孟一怔,竟然用力点头,深表赞同。   确实,这个答案就摆在那里,只等着有人点破。   而朱元璋,绝对是最合适的那个,他比张希孟有资格多了,毕竟他是未来的国家之主,他要统御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自然要由他来回答。   从崖山返回住处,朱元璋屏退左右,包括张希孟在内,他凝神静气,坐在桌案前面,反复斟酌,终于提起了笔。   朱元璋要写什么呢?   他想到了濠州,想到了自己起家的时候,那时候元军围困,濠州城危在旦夕,在那时候,是濠州军民百姓,鼎力相助,前赴后继,舍死忘生,才保住了城池。   朱元璋还能记住那一个个战死沙场的姓名,他们的相貌,仿佛就在自己的面前,依旧在等候一个命令。   濠州之后,他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   横涧山,滁州城,几十万的元廷大军,泰山压顶,又是无数百姓的支持,充裕的钱粮,使得自己挺过了最大的危局。   紧接着渡江,攻取金陵,征战四方,扩充实力,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若没有百姓支持,又何来今日?   反过来,朱家军又做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拿出第三次兴起的纲领,再到给女人分田,大力兴学,朱家军的作为,也是不断向支持自己的百姓,释放红利。   朱家军和百姓之间,本就是鱼水之情。   而很早之前,张先生就讲了,天子的使命在于均分田亩,维护公平。   事到如今,终于要走到了这一步,确实不该有什么迟疑。   天子与万民共天下,那未来的国家,老百姓就有一份。   也唯有如此,才能和以往彻底告别,和赵宋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既然百姓也有一份,该怎么讲呢?   仅仅是嘴上说说嘛?   很显然不行的,百姓之所以有一份,首先就是均田,土地是国家的,百姓享有一份土地,自然是国家的人。   其次,要给百姓读书的机会,要让民间的聪明之人,能够进入官府为官,辅国治民。   由于普及教育,把机会给了每一个人,自然而然,国家与百姓之间,和衷共济,休戚与共。   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国的命运,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朱元璋不断追忆自己的崛起之路,不断思索着他和百姓的互动,思索着未来……下笔如飞,心中所想,化成纸上文字。   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弥漫心头。   朱元璋终于体会到了张希孟的快乐!   没错,这些年,张希孟写了那么多文章,阐发自己想法,然后变成策略,付诸实施,得到百姓认可……原来这种成就感,可比所谓杀伐果决,要有趣多了。   难怪张先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呢!   老朱足足写了一个通宵,依旧是神采奕奕,恨不得再写一个晚上……但是很可惜,老朱的词儿穷了,肚子里的货没了。   还是要找张先生,该怎么总结,才能到位呢?   老朱带着自己的稿子,来找张希孟了。   “请先生过目!”   突然之间,老朱竟然有点回到了曾经交作业的时候,又要让先生批阅了。   张希孟捧起了草稿,快速浏览。   结果他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喜悦……实际上朱元璋已经走出了那个“受命于天”的窠臼,具备了开启全新一朝的资格。   事到如今,该怎么总结呢?   张希孟在足足看了三遍之后,提起笔,在这篇老朱撰写文章的后面,只填了两句话:君王乃一国团结之象征,臣民百姓乃一国天然平等之一员。   张希孟写完之后,又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默默注视着,他沉吟思索,足足过了一刻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释重负。   “到底是先生,说得明白,这两句话,把咱要说的意思,都概括清楚了。”朱元璋又感叹道:“此时此刻,咱也算是明白了,要坐上龙椅,君临天下。不是咱打赢了多少仗,不是咱有了多大的功绩,抢占了多少地盘……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追根溯源,一切的根本,无非是咱要当个什么样的君王,又该怎么看待臣民百姓罢了!”   张希孟抚掌大笑,连连赞叹。   “主公悟了,着实万民之福啊!”   老朱谦逊一笑,“咱能看到这些,还不是先生教导有方!正好,眼下不是在讨论吗!就把咱这篇文章,还有先生的两句话,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去争辩,看看咱有没有道理!哈哈哈哈!”   朱元璋朗声大笑,前面张希孟的文章,已经够吓人了,结果老朱弄出来的,更加恐怖了一万倍!   毕竟张希孟所写,还未必能百分百落实,可朱元璋的这篇文章一出,从中透露出来的想法,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完了!   彻底完了!   士人一直讲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可问题是这个帝王轴啊!   他不听大家伙的劝,也不想给士大夫什么优待,在他的眼里,一视同仁,所有人都一样!   这可比张希孟说一万句,都管用。   “这,这可如之奈何?”   刘三吾面对新的文章,彻底连争论的勇气都没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在张希孟的注释里,皇帝依旧至高无上,拥有绝对权柄。可是这种至高无上,跟老天之子,天命所归,那一套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在新的国家里,皇帝只是被当做组成国家的纽带,享有治理百姓的权柄。   而百姓和百姓之间,也都是一样的人,不存在什么根本上的差别。   好好读书,通过考试,就是为官为士。   自己没本事,还可以寄希望于下一代,继续努力。   “上位,上位恢复中华,德比三皇,功过五帝,天命圣人,万民归心……如果只是这么说,未免,未免太过轻贱了。”   朱同突然抬起头,轻笑道:“您老不是以外臣自居吗?几时也喊上上位了?”   刘三吾老脸血红,很是尴尬,不由得抱怨道:“尔等可都是吴王之臣,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威福下移吗?”   这时候高启呵呵冷笑,“您老人家还是别费力气了,我们可不觉得上位威福有损!恰恰相反,上位重定了君臣关系,重新阐释纲常,再造天地,新开一国。论功论德,足以和任何明君圣主,相提并论!”   江柯也跟着道:“的确如此,上位此番说的是君王之下,臣民皆是一样,真正有所损失的,似乎是士大夫才是!”   卖书的更是直言不讳,“别装蒜了,你们捧着天子,还不是想把君王和百姓分割开,然后好鱼肉百姓,予求予取,你们用心也太歹毒了!”   刘三吾怒目圆睁,“你,你才可恶!”   卖书的哈哈大笑,“瞧见没有,急眼了,他急眼了,就是我说对了!上位圣明啊!”   人群随即爆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就在这时候,有人传令,三日之后,在崖山古战场,举行祭祀,有重大事情宣布……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朱元璋在崖山   三日之后,朱元璋着戎装,披黄袍,配长剑,昂然长立,面向崖山……在老朱身后,包括此行文武诸臣,鸿儒名宿,军中将士,岭南百姓,参与之众,多达两万余人。   恐怕是自一百年前的崖山之战到如今,这里聚集人员最多的一次。   旌旗连绵不断,遮天蔽日,鼓角密布,气象森严。   除了在陆地上,海湾之中,尚有大船三十艘,由俞通海率领,船头一样摆满了牛羊祭品。   张希孟身为此地文官之首,一身绯红的官服,头戴梁冠,手持笏板,侧立在朱元璋身边。   海风吹拂之下,衣带飘摇,端的有种站立在潮头,中流击水的气象。   经过了这些天的酝酿和讨论,事情也终于有了个结论。   宋亡于内忧外患,内忧甚于外患。   虽然于亡国之时,也有几分悲壮慷慨,值得纪念,但仍不能不批判。   宋厚待士人,刻薄百姓。亡国之时,只余一群为了自身利益鼠目寸光的士大夫,而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并不能同宋室一心,没有百姓支持,是宋亡的根本所在!   悼宋之亡,反思得失,君王柄国,当以亿兆黎民为先,切实为民谋利。保障百姓田亩,使民足食,广兴学堂,使民受教,发展百业,使民富足……凝聚万民之心,则江山永固,社稷长兴。   均田之外,不使豪强窃据土地,不使士绅霸占乡土,不使宗族牢笼百姓……君王,百官,百姓……不许有缙绅隔绝官民,天子不失民,方为天子,百姓不失君王,方得庇护。君天下者,至公!窃据乡土者,名为乡亲,实为蠹虫,不可不察。   广兴学,开科举,官吏一体,上下通畅,则流水不腐,亿兆黎民,聪明才智之士,皆有为国效力之机。国乃君王之国,国乃万民之家。   ……   总计差不多二十多条,罗列下来,构成了这一次大讨论的核心。   其实很显然,这些内容,还有不少没有说透的地方,很多东西,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具体的落实方案,大约就是个原则。   可仅仅是原则,就已经惊天动地,石破天惊了。   在人群之中旳刘三吾等人,心里头砰砰乱跳,连日的辩论,让他们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他们苦心捍卫的孔孟之道,在这一刻,算是瓦解冰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张希孟倡导的“民本”主张,而此民本已经和儒家的民本,大相径庭……儒家的民本是说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要对百姓好,以民为本。本质上还是一种说教。   而张希孟的民本,则是民为国家根本,在这个基础上,百姓享有田亩,教育等等权利,作为国家一份子,参与到国家的管理和运行当中。   化被动为主动,地位自是迥然不同。   再有仔细推究,就会发现张希孟的这套主张,对天子实则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绝不是简单的天人感应,随便吓唬皇帝那么简单,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些主张,也就是在开国的时候,可以摆弄,而且也就是遇上了朱元璋这么个勤政爱民的特例。   其实朱元璋也考虑过,这么弄下去,后代子孙还能不能驾驭天下,会不会威福下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向,子孙后代,就不会出现昏聩无能之辈吗?   如果如少帝一般,崖山蹈海,岂不是更加凄凉?   历史上朱元璋担心子孙胡乱折腾,就曾经赋予六科封驳之权,为的就是遏制天子胡为。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稍微加了点保险罢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张希孟的这一番操作,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放在两千年的历史上,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的高光时刻,更是张希孟的成功。   “奉酒!”   张希孟高声大喊。   朱元璋依次将三杯水酒,洒落天地之间。   “奉祭品!”   拱卫司的兵丁依次摆上祭品,船头上的水兵也行动起来,将牛羊投入海中。   “上香!”   朱元璋将指头粗的三根香插入香炉。   这些做好之后,终于到了最让人期待的时刻,朱元璋的手里,捧着一篇从张希孟那里接过来的祭文,准备宣读。   大家伙都在伸长了脖子,尤其是前面的人,更是恨不得扑上来,好好看看老朱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毕竟赵宋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在这时候,你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刨坟掘墓吗?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朱元璋掀开祭文之后,第一个提到的竟然是陈胜吴广,“……自大泽乡首举义旗以来,历代豪杰,不平则鸣,中原义士,不曾断绝……宋室天子,终结五代乱世,治世有功,不抑兼并,民生困苦,百多年间,起义之人,不可胜计。”   “又有靖康之后,金人踏践中原,山河破碎,百姓遭劫……虽山野之人,草莽义士,亦愤然起兵,抗拒胡虏,梁山张荣,缩头湖大捷,天下扬名。朝野上下,皆有不屈忠魂。无奈赵宋屈膝媾和,一败再败,以至于蒙古南下,赵宋社稷,断绝崖山。”   “然则宋室虽败,人心不死……”   朱元璋说到了这里,声音陡然提高,能临近的诸臣也都吓了一跳,关键的东西要来了,他们听的就是这个!   “福建民人陈吊眼,于至元十七年起兵抗元,兵马一度多达十万,天下震动。前一年正是崖山之败,宋室灭亡之时,次年便有百姓起兵抗元,谁言华夏亡国?”   众人听到这里,悚然心惊,崖山亡的是赵宋江山,并非华夏天下。   这个立意着实绝了!   “至元二十年,福建百姓黄华举兵起义,浙东提刑吴姓者,亦举兵响应,广东之地,有义士欧南喜,黎德,亦竖起大旗……至元二十四年,钟明亮起义,兵马一度达到二十万之众,元廷震恐……元贞二年,赣州百姓刘季起义,元仁宗皇庆元年,宁都蔡五九起义……英宗至治元年,陕西百姓起义……至元四年,袁州僧人彭莹玉,门徒周子旺起义!至正八年,方国珍起义!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起义!至正十二年,濠州人郭子兴起义!同年,濠州人朱重八,后改元璋,投身义军,反抗暴元!”   说到这里,朱元璋略停顿,再看下面的群臣,无不惊骇!   至于刘三吾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久久不敢闭上。   这,这话也是一个君王能说的?   “自元军南下中原以来,天下义士,前赴后继,如点点星火,未曾断绝!以至于终有红巾起义,元廷风雨飘摇。元璋身为义军首领,至崖山之前,面对宋室亡国之地,祭告天地山海,赵宋亡国,华夏未亡,宋天子可死,士大夫可降,华夏之民不可辱,华夏之志不可夺!”   “英雄豪杰,前赴后继,抗争不绝,终于今日之成就,元廷覆灭在即,正是华夏重兴之日!”   “元璋于此,祭告天地,缅怀过往,振奋人心。他日必定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矢志不渝,此心如铁!”   老朱说到这里,人群当中,丁普郎,傅友德,李普胜,邹普胜,这几個人早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彭祖师,周师兄,诸位师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   其余濠州红巾,淮西将士,同样纷纷单膝点地,也哭了出来。   值了!   他们总算没有跟错人!   在这一群人当中,有个手上带着镣铐的汉子,他默默看着前方的朱元璋,沉吟再三,竟然也跪下了,他叫张定边!   姓朱的,你他娘的太会说话了,老子不得不跪!   朱元璋这篇祭文,着实超越了前面的几篇。虽然看得出来,思想脉络,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前面就提到华夏真意在于不屈之志。   但是直到这篇祭文一出,才彻底向天下人宣告,朱元璋承袭的不是赵宋的法统,也不是什么元廷的法统。   他承袭的是一直以来,华夏百姓的不屈抗争……尤其是元朝以来,宋室虽然灭亡,可人心不死,华夏不亡。   所有元廷皇帝,每个人都面临起义,几万,几十万……这些在史书上不起眼的匪人,最终酝酿出惊天动地的红巾大起义。   元廷铁蹄,能打败宋室,能降服士大夫,唯独奈何不了人心。   正是靠着这股气,才有了今天!   咱要立国称帝,也不是靠着士大夫拥护,更不是靠着你们的妙笔生花,辩经论证正统。   咱靠的就是亿兆黎民,靠的是不屈斗志!   到了这一刻,刘三吾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朱元璋并不需要士人的拥戴,双方再也不是合作的关系。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士人这个说法,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的寻常官吏而已。   真的不甘心啊!   怎么会这样?   要不干脆一走了之算了,做个闲云野鹤,终老山林……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冷不防,数万军民齐声高呼万岁,声震云霄,海波荡漾。   刘三吾膝盖弯曲,不得不跪……用尽力气,高呼万岁,竟然比其他人声音还要响亮几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俺老方,降了!   朱元璋宣读完毕,深深吸口气,将手里的明黄旨意合上。此刻一旁的张希孟捧着鎏金托盘,恭恭敬敬,接下了这份祭文。   如不出意外,将作为特级国宝供奉,永世流传,以供后人敬仰。   老朱顺利读完祭文,竟然也是浑身汗透,气喘吁吁。   迎着海风,面对万千臣民,高声宣读,这活儿可真不轻松,没有个好身体,都抗不下来。   张希孟只是负责主持,就觉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暑热袭人。如果再多一会儿,他都害怕自己撑不住。   所幸一切都没有出问题,一行人返回行在,喝了点凉茶,吃了些水果,张希孟这才喘上了一口气。   正好朱英喜滋滋走进来,对张希孟嚷嚷道:“大哥,你给我干爹写的祭文绝了!我看见所有人都在谈论,就连军中小卒都说吴王有气魄,跟着上位有奔头。”   张希孟微微愕然,随即道:“我虽然润色了一些,但祭文还是主公所写,帝王气象,天子胸襟,总算是水到渠成了……对了,你跑来干什么,是有事情了?”   “有,干爹叫我过来瞧瞧,如果大哥缓过劲儿了,去他那边一趟。”   张希孟打起精神,跟着朱英,过来见老朱。   朱元璋就比较随便了,赤着脚丫子,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个挺大的西瓜……见张希孟来了,连忙招呼,“先生,快来尝尝,解解暑气。”   张希孟一笑,“主公,臣吃了些荔枝,实在是没这个肚子了……不知道主公有什么吩咐吗?”   老朱点头,“吩咐谈不上,咱就是有这么点想法,你说咱们在岭南讨论的这些事情,写的这些文章,好不好?”   张希孟忙点头,他能说不好吗!   老朱又道:“既然是好,咱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才行。”   张希孟略怔了怔,立刻道:“主公放心,这些内容礼部那边肯定要刊印的,明发各处,还要让民间讨论,各地的学堂阅读,阐发见解……这些都有安排。”   老朱顿了顿,心思并不在这里。   “咱的意思,能不能给那几个人送去,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那几个人?   开开眼界?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才试着道:“主公的意思,是要给张士诚、刘福通等人?”   “也包括陈友谅,如果元廷想要,咱也可以送一份过去!”老朱笑呵呵说道。   张希孟也愣住了,这个主意,有点厉害啊!   争天下可不只是打打杀杀,如果疆场就能定天下,那项羽才是王者,吕布该一统三国啊!   争霸争的是人心,比的是格局气度,看的是内政水平,较量的财力民力……最终胜利者,未必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最顽强的。   时至今日,朱元璋集团,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全都梳理妥当了,剩下的虽然算不上小问题,但是最根本的东西,已经再无迟滞,可以畅通无阻,沛然而行,黄河之水天上来,试问天下英雄,谁堪敌手?   而这些文章祭文,就是朱元璋向群雄发出的信号!   高,着实是高!   “主公这一计就能试探出这几家的成色,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老朱含蓄一笑,“还不是先生的格局高,咱跟着学了这些年,也勉强赶得上先生的脚步,不至于糊里糊涂,被纷繁乱世,迷了眼睛。”   “这也是主公聪慧,心怀天下,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朱欣然接受,君臣商业互吹,自然是很有趣的。不过正事也不能忘了,立刻下令,准备抄本,然后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应天……然后要求应天立刻将东西发出去,送给其他各家。   朱元璋亲自关照的大事,又是这个时候,试问谁敢怠慢,李习身为一个老儒,面对这些惊世骇俗的文字,就只剩下震撼了。   还真别说,真的走出来了!   这几年张希孟提倡的东西,结合这一次的岭南之行,已经彻彻底底形成了体系……一个足以抗衡并且取代儒家三纲五常的一整套体系。   或许还有些不足之处,需要补充完善。但是仅仅从立意上讲,这套东西压倒儒家主张,已经不成问题了。   看起来往后孔孟门徒不值钱了,读书人怕是要成张门子弟了。   李习感慨了一阵,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可以对张希孟主张的任何东西提出反对,但是唯独一样,他不好反对。   这便是张希孟主张的兴学。   过去李习是儒士,但是他现在更多是一部尚书,管着上百名官吏。   一个衙门有多重要,多少权柄……这可不是看别人怎么说,那要看这个部有多大权力,掌握多少资源!   吏部为什么牛?   全天下的官吏,都要归吏部管,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可以和宰相分庭抗礼。   当然了,在张希孟建议设立门下省之后,门下执掌下面的书吏,可谓是捏住了官僚体系的根基,别说吏部了,就算是中书省,也比稳稳压住门下……   这些事情李习暂时还顾不得,他真正在意的是兴学!   前面在白鹿洞书院,已经宣布要废除书院,废除私学,到了现在,更是有人人为士的提法。   想要成为士人,最起码要读书识字吧?   说人人为士,人人读书,这个目标有点大了,想要做到,非常困难……咱们能不能打个折扣?   比如让七成人读书,五成也行,要不降到三成!   反正不管多少,都是要比现在几倍,几十倍增加……一直礼部都是世人眼中的清水衙门,除了科举之外,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权柄。   预算也是六部当中最少的,别看工部辛苦,但是那些大工,河道,城池……哪一项不是几十万贯,上百万贯!   也不是说他们贪墨国帑民财,而是说你只要握着这么大一笔钱的花销去向,你就自然而然得到尊重敬畏。   如果礼部能负责建立五千个学堂,或者一万个学堂,乃至更多,谁还敢瞧不起礼部?   咱们这帮书生的好日子可算来了!   李习毫不犹豫就动起来了,赶快布置下面,让大家伙准备上,只等命令性下来,立刻行动!   谁也拦不住咱们!   礼部如此,其余各部衙门,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伙战战兢兢,评估着岭南之行的影响,大家伙都知道很大很大,但是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却是没人敢说。   ……   “吴王当真在祭文当中提到我了?”   方国珍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儿子方关把祭文摆到了他爹面前,“您老自己看,不就是写在这里吗!”   方国珍瞪大眼睛,看了好半天,突然喃喃道:“就是太少了,再多几个字该多好啊!”   方关脸都黑了,“爹啊,张士诚高邮之战打得那么辛苦,吴王都没写一个字,把您老和彭祖师,郭大帅放到了一起,这是多大的恩典啊?说实话,儿子都觉得脸上有光!祖坟冒青烟!”   “是啊!”   方国珍的老脸有些尴尬,想笑,却又不那么自然。   “爹,你这是怎么了?”   “哎!”   方国珍重重叹息,“吴王抬举了你爹,可你爹心里头清楚,我是起兵不假,可我首鼠两端,几次投降,又自己反叛,世人都把我当成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听到吴王如此夸奖,我,我还有点不,不舒服自在。”   方关能说什么,只能说老爹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糊涂!   “爹,别管怎么说,有吴王的赞许,您老人家也值了。”   方国珍思索再三,心中烦躁,干脆起身,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道:“你说吴王能一统天下吗?”   方关一愣,愕然无语。   方国珍又补充道:“你别怕,就实话实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关这才鼓足勇气,闷声道:“爹,陈友谅新败,张士诚早就没了心气……刘福通和元廷,尚在鏖战,他们鹬蚌相争,吴王渔翁得利,这,这大局不是挺明白吗?”   方国珍语塞了,貌似还真是这样,儿子的水平上来了,连天下大势都弄明白了。   可问题是弄明白归弄明白,他该怎么办啊?   继续守着台州、温州,当土皇帝,等候朱元璋大军袭来,还是早作打算?   方国珍陷入了挣扎。   谁不想独霸一方,自己说了算?   而且朱家军那边管得严格,远不如现在逍遥自在,从自己出发,确实不该投降朱元璋……   方国珍思前想后,可不管有多少念头,最后他的目光都落在这篇祭文上面。   朱元璋这人念旧,那些濠州跟着他的老卒,算不得吃亏,哪怕死在了战场上,也值得了。   再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这些兄弟……   还能说什么,只有一声长叹!   方国珍足足纠结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还没有吃饭,他就下令,召集所有将领兵卒,一个不许落下。   两个时辰之后,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凑在,包括方国珍的兄弟方国璋,也都在内。   方国珍攥着拳头,走到了大家伙的中间,他深吸口气,“俺,俺就说一件事!从今往后,俺投靠吴王了。”   下面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听清。   方国珍值得再次大吼,“俺老方,降了!投降吴王了!你们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随后竟响起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竟有人喜极而泣……方国珍嘴角抽搐,心里暗骂,“奶奶的,这帮孙子,早就变心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篇文章撬动天下   方国珍也不知道自己该庆贺顺应人心,还是该痛哭人心尽失了反正属下人均小奉先,如果再拖下去,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董丞相给宰了?   “你说说,为兄真的那么差吗?”   方国璋忙笑嘻嘻道:“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就连吴王都是尊着你的,还把你视作义军前辈,这是多大的恩遇,咱们方家上下,都与有荣焉啊!“   方国珍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他还有点不服气,“难道咱这辈子就只能依靠他朱元璋,自己不能干一番事业?“   方国璋停顿一下,似乎在想什么,随后一咬牙,“兄长,这几句心里话,我是不能不说了朱家军是豪杰无数,可多是陆上的汉子,这水里的英雄,可没几个。你瞧瞧现在朱家军的水师,俞通海,廖永忠,张德胜…这帮人也就是在巢湖里面横行霸道,让他们进长江都勉强,还有那個蛮子海牙,一个常败将军。这么说吧,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咱们投靠过去,简直就是及时雨。”   “我说句不客气的,前者吴王愿意封兄长越王,就是存了拉拢兄长的意思,如今兄长投靠过去,顺天应人,吴王还不把兄长当成心腹看?到时候把水师都交给兄长,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兄长建功立业,到时候一个世袭罔替的越国公,不就在眼前吗!”   世袭罔替?   还越国公?   方国珍有点不淡定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方国璋更来劲了,“兄长,实不相瞒,我还听说,前者吴王对欧普祥,曾经许诺,让他海外建国。“   “什么?他答应了?“   “哪啊!”方国璋鄙夷哂笑,“欧普祥就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他只敢在袁州老巢窝里横,让吴王把他手下都给弄走了,孤零零一个,任凭吴王摆布,他这是自己找的。兄长,咱们可不一样,横行海上,   是咱们兄弟的饭碗。别的不说,往北去,有那个倭国,往南还有占城,咱们的船队全都去过,这些地方谈不上好,但是要能割据一方,当海外天子,也是不错的。“   “还有这事?“   方国珍心潮澎湃,敢情这路早都给自己铺好了,投降吴王,名分有了,前程有了,子孙后代也不用愁了,愿意海外建国,也不是不可能。   简直是赢麻了。   再无疑虑,必须这么干!   方国珍痛下决心,“立刻准备册图,上书纳土归降!对了”方国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死死盯着方国璋,胡须都撅起来了,咬着后槽牙质问道:“你给我说!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们早都打听好了?“   方国珍的眼珠子都开瞪出来了。   不光手下都是小奉先,连自己儿子,兄弟,也都是这一路货色,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方国珍欲哭无泪,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派遣儿子方关,携带甲兵图册,前往应天,纳土归降。又命令方国璋,整顿水陆两军,清点家底儿,老老实实,如实造册,准备归降之时,一起献上去。   方国珍还提醒兄弟,“你可听好了,朱家军办事可不糊涂,有什么吃空饷,喝兵血,瞒不过人家。这一次既然要投降,就老老实实,把数整对了,别到时候让人抓着小辫子,可别指望我保你们!”   方国璋愣了半晌,忙不迭答应。   告辞下去的时候,都用小跑的。   成了朱家军,可不能怠慢了!   方国珍纳土归降,这事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几年前的时候,方国珍就跟朱元璋这边有往来,以食盐换取粮食,生意做得不亦乐乎。   后来朱元璋封了三位王爷,也就是越王方国珍最顺滑。   这期间方国珍也几次派船队,协助朱家军行动。   这一次攻取岭南,俞通海能那么顺利,也跟方国珍的帮助脱不了关系。   总而言之,这两家走得非常近,从上到下,尤其是下面,就不用多说了。   方国珍叮嘱兄弟,要把数据弄得准一点,别让朱家军抓了把柄,这话还真对了,毕竟拱卫司那里的统计,没准比他们还清楚。   方国珍这里,让朱家军渗透的和筛子差不多,简直跟带英有的一拼,单向透明了。   这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不可否认,作为逐鹿中原的群雄之一,方国珍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竟然如此顺滑,直接归降,还是大大震撼了天下大局。   首先最惶恐的就是福州的陈友定,他没法不怕。   老朱下岭南,逼降了何真,又收服了方国珍,他统御的福建八个郡,一下子落入了朱家军的三方包围。   如果考虑方国珍的水师,他连退路都没有了,整个被朱家军环抱了。   “你们瞧着,这是最毒的鹤顶红,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朱元璋真的容不下我,唯有血战到底,我陈友定和方国珍不一样,我宁死不降!“   手下人还能说什么,只有拍着胸膛表示,要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反正自此之后,陈友定成天带着那瓶鹤顶红,跟谁都讲取义成仁,要宁死不屈,下面人也都附和着,   至于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同为江南诸侯的张士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朱重八!你没有良心!高邮城,脱脱百万大军,那是我扛下来的,天下红巾豪杰,无论如何,都要算上我老张!你把我抛到九霄云外,我跟你没完!“   张士诚跳着脚大骂。   他思前想后,又找了好几个文人,继续帮他写,写戏文,宣扬高邮之战,讲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   可问题是张士诚前面的反复横跳,已经败光了人品,几次宣传战,他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就这样了,还要打宣传战,只能说人菜瘾大。   关上门自娱自乐算了,很显然,张士诚也是一副闭目待锤的架势,很难再有什么举动。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有人不服气的。   这人就是刘福通!   ”朱元璋,你过分了!“   老朱在祭文当中,算是很给刘福通面子,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朱家军的宣传基调,都是否定大宋。   偏偏刘福通这边国号就是宋,打出的旗号也是重开大宋之天。   朱元璋骂大宋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给我们难堪!   而且你姓朱的也太不地道了,你跑去崖山读祭文,你发誓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你他娘的有本事北伐啊!   我们这边打生打死,血流成河,你倒好,什么都不干,就是扩充实力,然后出一张嘴,就要把北伐大功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做梦!   还有,你写的什么狗屁祭文,我根本不承认!   你骂大宋的那些话,我也一句也不认。   大宋挺好的,我们就要恢复大宋,重开大宋之天。   刘福通气不过,打算跟老朱叫板。   但是说实话,他身边哪有张希孟那种人才,别说张希孟了,就算朱升,宋濂也赶不上……面对朱元璋好心送来的文章,他们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也没法从什么战略的高度,认识这套主张。   反正朱家军主张什么,他们反对就对了。   刘福通似乎忘了,朱家军是每与宋反,他现在要每与朱反,那不是走了赵宋的老路吗?   对不起,刘福通不管这个。   他还找来了原来的濠州红巾头目之一的赵继祖,这位可是跟着郭子兴一起起义的,资历比朱元璋老得多了。   “朱重八咒骂大宋天子,还让君王跪臣子,简直大逆不道。我看咱们该祭奠高宗皇帝才行。“   这位一上来就出了个大招。   刘福通直皱眉,他政治水平虽然不高,但是你祭祀完颜构,如何对得起岳爷爷啊?   这好像行不通。   “还有别的主意吗?“   赵继祖想了想,突然来了个点子,“我看着上面朱元璋除了咒骂赵宋天子,还大骂士人,把罪责归咎到了士大夫身上!这怎么能行?士人读书识字,有本事,有见地,堪称人中龙凤,当下最缺的就是人才。朱重八愿意自己把人才赶走,我们就该大开门户,接纳士大夫!“   这个主意一出口,倒是让刘福通一愣神,接纳士大夫?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大宋正统所在!   自己主持北伐,身边的确缺乏人才,这样一来,既能削弱朱元璋,又能壮大自己,何乐不为!   似乎可以试试啊!   自从下旨把文章送给各方之后,朱元璋就简单处理了岭南的事情,准备返回应天。既然送去了礼物,   就要看后续反应。   要是没有半点动静,岂不是白忙活了。   “主公,方国珍准备纳土归降,一篇文章,不费一兵一卒,主公这一手,可以传为千古佳话了。“   朱元璋努力控制,但还是笑了出来,“这个方国珍,还挺懂事的。只是刘福通可恶!他嚷嚷着什么厚待士人,尊宋正统,摆明了是跟咱们作对。“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主公,刘福通这是替咱们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自然是咱们大牢里面,关了那么多大才名士,士人表率刘福通想要,就都送给他呗!”张希孟眯缝着眼睛,笑得跟狐狸似的,十分开心。   朱元璋皱着眉头,“咱们的大牢没几个士人,倒是贼匪流氓.”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忍不住点头,意味深长看了眼张希孟,咱几乎都忘了,你小子的肚子里,还藏着不少坏水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宋正统刘福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夫子的定位,习惯了张希孟的格局气度,把他当成了辅佐圣主的当世大贤。   但就像人们忽略孔子的可怕战力一样,大家伙似乎也忽略了张希孟可是“四阶段战术”的提出者,李善长的不少操作手法,张希孟都是清楚的,甚至说他们俩就是同谋。   此时此刻,面对要广揽贤才,跟朱元璋争正统的刘福通,张希孟只想仰天大笑,放心,刘太保,金陵群贤,保证满足你的需求!   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不够,我也给你找出来!   很快,在张希孟麾下就聚集了几位特殊人才,战俘营提举胡惟庸,这是个脸色微黄,上身前倾,谨小慎微的文官形象。   但是如果你知道他在战俘营的手段,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毫不夸张讲,朱家军九成的将领,手上旳人命,都不及他多。   这就是一条匍匐在羊皮下面的毒蛇。   当然了,他还远远不够粗壮强悍,此时此刻,依旧只能战战栗栗,趴在地上,不敢多动一步。   而在胡惟庸之外,竟然是参政朱升,还有施伯仁,刘三吾……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实在是有点不搭,属于魔家四将乱入东北四天王,两个画风的一群人,他们能共同商量什么事情啊?   “这个吗,就需要几位出具一份名单了。”   刘三吾看了看之后,战战兢兢道:“张相,我,我以为岭南之地,士绅儒者本就不多,张相又要兴学,少不得人才,我看,我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能!”   张希孟干脆回答,竟让刘三吾不知所措,自己不会又说错了吧?   这回倒是朱升开口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册,递给张希孟。   “这里面有二十多家江州的士绅儒者,他们全都对上位有所不满,若是张相觉得妥当,就把他们送去吧。”   张希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头,“还是太多了,比如这个吉安府的杨家,就没有跟着揭家一起谋夺赣江生意,还有些自知之明,刚刚刘参议说得对,咱们要兴学,还是需要读书人的。这里面就算有所不满的,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实在不成,还能发配岭南,让他们教书也是好的。没必要都甩给刘福通。毕竟在我这里,还是要人尽其用,物尽其才,一头牛,咱们也要想办法扒两层皮!”   面对如此恐怖的宣誓,刘三吾简直有点傻眼,难道他这双眼这么瞎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总算闹明白了,敢情张希孟不是打算清洗士人,而是要把一些不听话的送去给刘福通。   总算不用死人,这也是好事情。   “张相,我,我在岭南几年,倒也是能提出一份名单,只是……”   张希孟见他为难,便笑道:“你不用担心有损朋友之谊。这一次绝不是设计陷害,只是我们要推行均田,要做种种改革,确实有人不喜欢,那我们给他们一条路,可以携带一些财产,前去亳州,投靠刘福通。日后若是刘福通能赢……还有他们衣锦还乡的时候,如果刘福通输了……我们也会按律法办事,只要没有恶行,最多重新做老百姓,断然不会有其他事情的。”   张希孟说得轻松,仿佛真的没有什么事似的。但是如果在迁徙途中,或者到了亳州之后,面对元廷官军围剿,丢了性命,乃至于卷入韩宋的内斗,生死族灭,那可就不是张希孟能管得了的。   总而言之,张希孟的态度就是我随意,你梭哈吧!   那么叫这几位过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朱升提供了江西的名单,刘三吾提供了岭南的名单,至于施伯仁,他提供的是浙东的名单。   多的十几家,少的三五家,一共凑出了百十几个人,基本上都是最反对均田,最厌恶朱家军的,这里面有以元廷忠臣自诩的,也有号称要当伯夷叔齐的,还有表示要誓死捍卫孔孟的,反正什么品种都有,保证了品类齐全。   刘福通不是想维护大宋正统吗?   放心,保证是原汁原味的大宋风味,就连结党营私,互相攻讦的优良传统都保持着,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不过对张希孟来说,这些人只是添头,真正要送走的是多年来,积累的渣滓,最好一次清理干净,不求别的,能安宁个三五年,就已经赚大了。   其实要说这些年,朱家军积累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就比如说历次俘虏的元军,数量绝对超过二十万。   这二十万里,除了康茂才,朱亮祖这些,被编入朱家军的,还有也先帖木儿等人,接受了改造的,尚在服苦役的,还有十万出头。   这些人都归胡惟庸管,另外,各地推行均田,得利的固然是清白人家,但是那些豪绅地主,他们的亲眷爪牙,豢养的打手,以至于山贼土匪,混混流氓,还有衙门之中,被裁撤的元廷旧吏,尤其是那些干过不少坏事,民愤很大,又不足以处死的。   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万之多。   当前朱元璋治下,总计人口两千万出头,其中淮西之地,包括扬州在内,也就二百万人左右,应天等地,统统加起来,超过一千万。   而江西一地,在红巾起义之前,有一千四百多万人,现在也有一千一百多万人。   三处合在一起,也就是两千多万人,构成了朱元璋的基本盘。   而这么多人口,足有三十多万乱七八糟的渣滓,平均一百个人,就有一個半人有问题的。   这要是不处理了,早晚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张相,下官斗胆谏言,这些人虽然不才,但是在下官手下,还是能老老实实干事的。上位要修河工,建城池,自然是离不开劳力,这帮人往死里用,就算累死了也不心疼,不知道张相以为如何?”   张希孟听在耳朵里,微微一笑,“胡提举,我问你,你甘心一辈子提举战俘营吗?”   “这个……下官,下官愿意为上位做任何事情,还请张相明察。”胡惟庸战战兢兢道。   张希孟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立了功劳,高升一步,是必然的的。我的意思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毕竟人都有恻隐之心,那是好几十万人,不是好几十万牲口。你忠心耿耿,办事牢靠,主公有心提拔你,我也乐见你往上走……但是人在官场,总要讲究个名声,你说是不是?”   胡惟庸下意识瞪大眼睛,腮帮子的肉一抽一抽的,又惊又喜,简直控制不足自己……高升一步!   他做梦都想,管理战俘营,说到底都是个干脏活的,在这里待久了,名声臭了,朝臣都不愿意带他玩,就算想高升一步,进入六部中书省,那也是不可能了。   其实张希孟也有一句话没说,有朝一日,胡惟庸为了洗白自己,没准会要求赦免这帮人,并且以此作为晋升的资本。   还是那句话,数十万人,到底不是一个小事情,能提早解决了,最好不过。   “胡惟庸,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如今主公要增加一个部,少不了能臣干吏。”张希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拿起了茶碗,低头喝茶。   胡惟庸大喜过望,新成立的不就是税务部吗?   让自己担任税务部尚书?   这可是天大好事!   他正要道谢,说几句好话,可是见张希孟端起茶杯,他明白过来,原来张相不愿意听这个,人家提拔你,似乎还真是出于公心。   胡惟庸起身,默默向外走,走了没有三步,突然,胡惟庸转身,又跪在地上,默默给张希孟磕头,然后才躬身退去,谦卑恭顺到了极点。   等他走后,张希孟把茶杯放下,瞪着这个人的背影,微微叹息。   果然,就算有些人,明知道算不得善类,却也要用他们,不光是能办事,关键还懂事啊!   新的税务部,肯定要和户部抢夺财权的,把商税收上来,必要的时候,还要把田赋也抢过来,一统财权,至于户部,则是老老实实,负责统计户口,制定规章制度,扶困济危,把底层的治理做好。   只不过胡惟庸这条恶犬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必定会膨胀,到时候要用谁把他干掉呢?   张希孟默默思量……反正他是把胡惟庸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胡惟庸本人还不知道,他这种人,一旦见到了好处,那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他果然行动起来了。   短短时间里,第一批“贤才”就从淮西出发,向着开封赶来。   原来刘福通的北伐已经有了成果,他也把韩宋的都城从亳州迁到了开封汴梁。   没错,完颜构没做到的事情,刘福通替他完成了,大宋朝终于还于旧都了。   本来刘福通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感觉,但是朱元璋能跑去崖山祭祀,还写文章炫耀,咱老刘就不行了?   他愣是拉着手下文武,好好庆祝了一番,还让韩林儿祭祀天地,宣布还于旧都,他们才是大宋正统,比临安的完颜构还正!   而就在这时候,赵继祖喜滋滋告诉刘福通,第一批三万大宋忠良,士林贤才,已经到了!   “是吗?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起来朱元璋果然不得人心!俺要亲自迎接!”刘福通哈哈大笑,欣喜若狂。 第三百八十七章 小朱元璋   张希孟病了,他随着朱元璋南下岭南,似乎就惹了暑气,本来以为自己年轻,没什么事情,布置了留守人员之后,张希孟就随着朱元璋原路返回,并且在途中还乐颠颠定下了成全刘福通的妙策。   只是到达湖口之后,张希孟就头晕目眩,几乎支撑不住,全军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张相染病,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老朱都急坏了,下面旳人也都惶惶不安,立刻搜罗名医,给张希孟诊脉查看。   经过十几个名医会诊,张希孟的问题不大,只是先天弱,过去还不觉得,这一次长途跋涉,又沾染了岭南的暑气,这才发病。   朱元璋这也才想起来,当初捡到了张希孟的时候,他也是死里逃生,或许那时候就有病根儿,年纪轻,还看不出来罢了。   一念及此,朱元璋可急坏了,张希孟论公论私,都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老朱甚至后悔南下,早知道就不去什么崖山了,自己威风了,可是苦了张先生。   倒是张希孟并不觉得什么……他的确身体有点问题,其实也未必就是曾经的病根儿,主要还是为了鼓捣这套“民本”体系,他又是参考各种古籍,又是挖空心思,彻夜写作。   毫不夸张讲,这些文章,每个字都汇聚了他的心血。   听说有人为了写文章,为了著书,耗干了所有精气神,书写完了,人也就垮了,过去张希孟还不信,可是这一次他深有体会。   这不是简单照搬,随便改头换面就行的。   一套主张,要想说服绝大多数人,必须有高远的立意,还要有相对完备的说理,既要兼顾传统,又要推陈出新,既代表了美好的愿望,又有落实的可能。   说句实话,鼓捣这玩意,可比打仗劳心劳力太多了。   经过这几年的煎熬,张希孟都觉得自己提前衰老了,心累!   早知道这么难,走别的路不好吗?   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主公,我现在的情况还好,应天空虚,主公不可耽搁时间,必须立刻返回……我打算在江州修养一段时间,就,就住在星子县,让朱英陪我就行。等我恢复了一些,再返回应天。”   朱元璋皱着眉,盯着张希孟,“先生,别的话就不说了,在咱的心里,可没把你当成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可不许瞒着咱!”   张希孟笑呵呵道:“主公,真不用多想,我就是单纯有些疲乏。好在整体的架构都完成了,这套民本体系足可以用来治国了。该怎么落实,也是主公的事情。”   “是咱们的事情!”朱元璋气冲冲道:“你可不许说撂挑子的话!”   张希孟只能笑道:“没有,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容臣休息两三个月就好,到时候必定能恢复如初。”   老朱深吸口气,“先生这几年也的确辛苦了,你休息几个月,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咱可告诉你,必须要好好恢复身体,接下来咱要登基称帝,身边没有先生在,咱不安心!”   张希孟点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朱又叮嘱了一阵子,并且留下朱英、叶琛、高启,还有拱卫司,翰林院的人,照顾张希孟。   同时又安排几位名医,在身边服侍,并且每隔一天,都要给他写寄递,送去应天,确保先生身体安然无恙。   做了充分安排之后,朱元璋才率领着文武顺流而下,返回应天。   至于张希孟,他在江州休息了几天,觉得稍微好一点,就让朱英陪着他,去了白鹿洞书院,准确说是济民学堂。   不过由于新的济民学堂规模更大,原来的地方不够用,就搬到了下面宽敞平坦的所在,重新建立学堂。   山腰的白鹿洞书院被改造成了一个藏书馆。   宁静,安然,每天沐浴朝霞,呼吸新鲜空气,放下诸般俗务,涤荡心灵……还真别说,张希孟恢复很快,没有几天的功夫,他的气色就好了许多,而且每天早上,还能做做五禽戏,打打拳脚,或者上山下山,来回往返。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精神头。   “哎呦!谢天谢地!”   朱英简直要念阿弥陀佛了。   “大哥,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朱英嘟囔着,说不下去,但是神情之中的关切,却不是假的。   张希孟病倒,比朱元璋还慌的,也就是他了。   倘若张希孟真出什么事,这小子都能没半条命。   “这里只有咱们俩,其实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我这病有一半真的,也有一半假的。”   “假的?”   朱英怔了怔,迟疑道:“大哥,你怕被猜忌?”   “不是。”   张希孟果断摇头,“主公自然不会猜忌我,但是身为臣子,要懂得规矩……有些风头必须交给君王,而且接下来主公就要为登基之后,大赏群臣,布置百官做准备了。其实早在去岭南之前,主公就让我拟定一份有功之臣的名单。”   “什么?大哥,你,你怎么写的?”朱英心砰砰乱跳,他太想知道张希孟是怎么安排了。   “我没写,我写了一份职官表给主公。”   “职官表?我不懂!”   张希孟一笑,“有什么不懂的,我把未来的官制划定了框架,每个人该放在哪里,其实主公心里都清楚了,你说我这时候一起回应天,你让我掺和什么劲儿?”   朱英深深吸口气,“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棋盘画好了,干爹怎么落子,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也太厉害了吧!”   “你给我闭嘴!”张希孟又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这兔崽子,就是能气人!   “主公是君王,九五至尊,口含天宪。我写的只是参考,主公当然可以掀翻棋盘,可以自行安排,也可以推翻一部分,就算主公一点不改,这也是主公做的决定,不是我帮着主公做决定。”   朱英眨巴了半天眼睛,憋了半晌,这才道:“反正你身体没事就好,其实莪觉得大哥你不用活得那么累,也别想那么多,做点喜欢的事情,能每天笑呵呵的就好。”   这回轮到张希孟沉吟了,仔细想想,或许小家伙说得还真没错。   自己的确是太过小心了。   “行了,你现在放心了,在这边休息些日子,你也给我好好读读书,修身养性,等过些时候,再回应天。这种清闲的日子可不多,好好珍惜。”   张希孟说到做到,他还给自己置办了一根鱼竿,每天都去钓鱼,有时候钓到一窝野鸭蛋,有时候钓到一把山野菜,如果赶上朱英带着弓过来,还能钓到野鸡兔子什么的,反正收获颇丰,没有空手而归过。   愉快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差不多半个月,张希孟彻底恢复了过来。   都说要干点喜欢的事情,他自然还是关心自己的妙策,刘福通到底接收了多少金陵群贤,韩宋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见张希孟好奇,朱英一口气给他搬来了不少资料,而这些资料,多数来自蓝玉。   没错,这小子自从被赋予了学习北伐经验的重要使命之后,他就穿梭亳州和应天之间,仗着年轻,职位低,不怎么惹眼,蓝玉当真把韩宋摸得七七八八。   刘福通和朱元璋合作,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粮食供应充足,而且由于拿到了徐州等地,作为进攻山东的基地,韩宋的北伐,比起历史上有声有色多了。   首先说北伐西路军,虽然经历失败,损失不少,包括傅友德等人,都逃到了巴蜀,但是总体而言,韩宋依旧在关中保留了相当力量。   而最值得一提的则是毛贵,此人颇具才干,毫不夸张讲,各路北伐将领,都只是猛将而已,唯独毛贵,他有大局观,知道根据地建设,内政作战,都是一把好手。   山东红巾,也是刘福通麾下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根据蓝玉的描述,毛贵在几乎光复山东全境之后,立刻开始了政权建设,他效仿朱家军,在山东广兴屯田,建立军屯三百六十所,每处屯田相距二十里。   他督造了一批大车,用来贯通每个军屯,输送物资,调拨人员,遇到敌人袭击,还能结车阵御敌, 可以有效抑制蒙古铁骑。   除了广兴屯田之外,毛贵还抑制豪强,均分田亩,不论民田,还是军屯,一律氏取二,统一税率,方便百姓得到了山东百姓的拥护。   “大哥,我看这个毛贵,怎么有点干爹的味道啊?”   张希孟一笑,“还真别说,蓝玉就说了,有人私下里呼毛贵为小吴王,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有所不同的。”   “怎么说?”   “你看……毛贵在山东,恩威并施,收编了许多地主武装,田丰、于宝、王信等人,纷纷归附。他又用了元廷故人姬宗周等人,虽说他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但是身边都是这么一群人环绕着,我怕毛贵的处境不妙啊!”   朱英眼圈转了转,突然道:“大哥,你说要不要派个人,把毛贵暗算了,然后断刘福通一臂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却是没有骂人,但这小子的思路,也着实让张希孟无语。   “就算派人过去,也要保护毛贵!”   “保护毛贵?他,他可是刘福通的人啊?”朱英不解道。   “但他绰号小吴王啊!”张希孟笑道“只要是志同道合,我们就能走到一起,夺天下,就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我那边还有份手稿,主要是一些政策总结……从你手下选几个靠谱的人送过去,顺便跟毛贵沟通一下,他需要什么支援不?凡是愿意抗元的力量,我们都愿意帮助。”   朱英挠了挠头,帮助毛贵没问题,可问题是他手下真没啥靠谱的人,这不是让咱为难吗?难道还要特别找一个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斗果然开始了   张希孟抽空开始关心刘福通的北伐……实话,张希孟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三路北伐的大气魄就不用了,西路军鏖战关中,似乎也是寻常,毛贵在山东,一边发展,一边征战,属于义军中的翘楚,他的综合能力,放在朱元璋这边,也是前五。   唯独让人无语的是北伐中路军,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走出了史无前例的风骚路线。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碳基生物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领导北伐中路军的是关先生和破头潘,按照刘福通的规划,要从宇宙中心曹县出发,进入河北,直取大都。   而毛贵从胶州方向,席卷山东,最后两路北伐大军合击大都。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计划有五成的胜算。   可问题是从执行开始,中路军就偏了,他们没走河北,反而是进了山西,随后竟然攻下了雁门关和大同等地,顺道把元上都给打下来了!   从黄河流域直接杀到了草原,这个进军路线,你敢不服?   最妙旳是元上都旁边,就是日后的计量单位通辽!   从曹县出发,直取通辽,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朱英凑在张希孟身边,也看着地图,他渐渐咂摸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他们走山西没错啊?”   “何以见得?”   “山西表里河山,地形自然是河北险要多了。能下山西,自然能取河北,反之取了河北,未必能下山西!再有,北伐军以步卒为主,进入山西,还能靠着地形和蒙古诸王的铁骑较量,如果是进军河北,那就不一样了。对了,毛贵曾经试图攻击大都,不就战败了。要不是他有些根基,只怕早就败亡了。”   张希孟眼前一亮,没想到朱英这小子的确有些天赋,北方的地形如此,确实进军山西更合适。   可问题是接下来就放飞自我了。   在拿下上都之后,他们没有攻击大都,反而是去攻击辽阳,随后这帮人更是把矛头对准了高丽,直接杀出国门去了。   看着蓝玉的密报,在地图上不断画着进军路线,画着画着,张希孟就傻眼了,面对这个极限大迂回,张希孟也对这帮人的想象力五体投地。   你们是打仗去了,还是旅游啊?   为什么能把路线走得这么离谱?   很显然,北伐中路军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有计划的,但是随后就失去了方向,变成了一支纯粹的流寇。   不过能一直流窜到高丽,也是让人拍案叫绝!   “大哥,现在刘福通后继无力,北伐中路军是必定全军覆没了,关先生和破头潘,这俩人必死无疑啊!”朱英惋惜道:“看他们的进军路线,我还挺欣赏的,要是能把这俩人弄到我的手上,那该是多大的美事啊!”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小崽子就别痴心妄想了,凭着这俩人蛇皮走位的本事,张希孟都想收入麾下。   “要刘福通无力援助,倒也情理之中,可咱们却是未必。”   朱英一惊,“大哥,这么远,咱们怎么够得着?”   张希孟笑了,“你别光盯着陆上,要是走海路,咱们去高丽,轻而易举。”   朱英猛地吸了口气,他想到了什么……“是方国珍,对不对?”   “对!”   张希孟毫不犹豫点头,老方投降的还真是及时。   只要让方国珍率领水师北上,从海路援助关先生和破头潘……能在高丽站稳脚跟最好,如果没法站稳,那就把人接回来。   别管北伐中路军多离谱,但是他们探索出来的这条路,他们的经验,绝对是无价之宝,这些兵将,也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朱英一听张希孟的计划,也是眼前发亮,喜不自胜,竟然有办法挽回北伐中路军,那实在是太好了。   “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去?”   “你去什么?”张希孟不客气道:“别以为自己守住了浮梁,就真的了不起了,如果没有窑工支持你,你小子屁也不是,要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搭进去,懂吗?”   “懂!”   难得朱英没有争辩,小家伙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的确不行,但是或许有人能行。   “张定边!大哥,让张定边去!”朱英突然兴奋大叫起来,“大哥,张定边心高气傲,不愿意归顺干爹,但是他肯定看不起陈友谅了,如果让他领兵前往高丽,跟破头潘他们汇合,有八成的机会,在高丽立足,到时候等于在元廷的腰上,顶一把刀子啊!”   话到了这里,张希孟笑了,朱英这小子真的开窍了。   世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关键是要找准地方。   就像张定边,你要逼着他去对付陈友谅,反戈一击,这家伙肯定别别扭扭,保不齐宁死不从。但若是让他去高丽,协助北伐军,对付元廷,他保证乐颠颠的,比谁都积极。   但也有问题,就是这么远距离出兵,完全在异域作战,其实远比本土难多了。   “还要给他们找一条财路才行,没有足够的粮饷支撑,他们坚持不下去……对了,你手下有精通商贸的吗?”   朱英眨巴一下眼睛,“会偷行不?”   “你觉得他能偷到全军的粮饷吗?”张希孟没好气问道。   朱英低下头了,可下一秒,他又抬起来了,因为朱英想到了一个人。   “大哥,你手下这回可出来个人才啊!他把九章算术拆成了三份,一本书卖三本的价钱!”   张希孟怔了一下,“他成功了?”   “没有,被打得很惨,不过听他以前骗过不少人,我倒是有心把他收到麾下,就是这人嘴太臭,我也喜欢听人吹捧……这点我和大哥是一模一样的!”   “别放屁!我跟你不一样……别废话了,你去告诉他,只要接下这差事,并且能办好了,我许他一个三品前程!”   朱英怔住了,三品啊,要不我去吧?   无奈何,面对张希孟的恐怖眼神,这小子乖乖去了。   张希孟喜滋滋抓起了钓竿,奔着山溪,乐颠颠去了,一路上还在哼着小曲,心情着实不错。   关先生,破头潘,张定边,毛贵……这几位个个都是浑身油脂的大鱼,能钓来一条,就受用无穷啊!   钓鱼之乐,其乐无穷啊!   张希孟在这边随意落子,却不知道,千里之外,已经是风云涌动,波澜乍起……毛贵在占据山东之后,除了建立军屯,还设立了行中书省,自认平章。   随后他又设立了元帅府,万户府,总管府……等于一级一级,把治下纳入军事体系,安排官吏,选拔人才,分兵驻守,配发印信,制定规则。   这一套下来,山东的治理体系,竟然比河南还要完善。   人称“小朱元璋”,还真是实至名归。   而毛贵本人,他也有意无意,效仿老朱。   他本是赵均用部下,当初赵均用南下,结果被朱元璋全歼,彼时毛贵不愿意和老朱开战,又不想担背主的骂名,竟然提前投靠了刘福通。   试想一下,如果早早投靠朱元璋,又会怎么样?   毛贵也不知道答案如何,但是他清楚一点,这些年朱元璋风生水起,开疆拓土,治理地方,都相当了得。   尤其是朱家军颁布的公文政策,更是深受毛贵的推崇。   比如他的均田令,就是抄袭张希孟在渡江之后,最终确定的版本,只是在税率上,稍微调整。   其余的士兵待遇,阵亡将士抚恤,地方的法规……毛贵干脆直接改个名字,就发下去了。   更有甚者,连名字都没改,或者印着华夏吴国纪年,堂而皇之发了下去。   人称小吴王,也是有调侃的成分。   而张希孟有关华夏三次兴起的文章,还有批评宋高宗的文章,全都摆在毛贵的案头,他反复观看,几乎每個字都记在心里。   主政一方的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就在前不久,岭南之行的祭文送给了刘福通一份,毛贵想尽办法,弄了个副本,放在了自己手边。   “雄文,雄文来了!”   毛贵喜得搓手,待到他一页页读下来,浑身毛孔打开,魂儿都飞了出来……妙啊!   至元四年,彭莹玉起事,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刘福通举起义旗,至正十二年,郭子兴起义……得多好啊,我们明明是红巾义军,自元朝建立,义军就抗争不绝,前赴后继,宋室虽亡,人心不死!   我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华夏正统,不屈不挠,不计生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如何非要认什么大宋,给赵家当奴才,羞死个人!   像朱元璋这样,自立道统,重开乾坤,岂不比拾人牙慧要好得多?   而且朱元璋能发出这种文章,必然是内部整合完毕,上下一心,只等积蓄实力,北伐中原,驱逐胡虏……他们走的可比我们稳妥多了。   毛贵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在当下,聪明、正直、尊宋,三者最多取其二。   毛贵很聪明,文武全才,也很正直,他同情底层百姓,主张铲除豪强,授民土地……这样的人,如果认为朱家军做错了,是欺君罔上,悖逆纲常,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毛贵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给刘福通上书,建议刘福通也采取类似措施,不要把赵宋当成招牌,毕竟赵宋已经臭了,高高举起,聚拢不来人才,只能招惹一堆苍蝇。   毛贵得很对,可惜的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金陵群贤之中,有十几个人到了开封,联名上书,建议刘福通祭祀孔孟圣贤,恢复华夏衣冠,收拾中原人心。   这一手似乎有点针对元廷,可又有那么一点,针对朱元璋,针对他们在白鹿洞书院做得那些!   刘福通稍微犹豫,觉得也不错,毕竟祭祀孔孟,比起宣扬明王降世,还是要先进很多。   刘福通宴请这几个人,果然隆重祭祀……没过几天,下面就有人上书,言平章毛贵,在山东抢夺孔家田产,私自分给刁民,辱没圣贤,其心可诛。   随即又有人上书,历数毛贵种种做法,指出此人名为大宋臣子,实则是朱元璋走狗,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效仿朱元璋,用心险恶。如果不能尽早处置,久后必为心腹大患,只恐变生肘腋。   一句话:请诛毛贵!   刘福通怔住了,毛贵是三路北伐大军中,成果最大的一个,堪称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轻易撼动。   而这帮归附过来的忠臣义士,似乎也不能不当回事,刘福通干脆选择了鸽子的战术,鸽一阵子,也就是了。   可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表态,那帮人就觉得他果然心生怀疑,只要加大力度,就能铲除毛贵。   敢朱元璋,我们斗不过朱元璋,还斗不过你吗!   伴随着金陵群贤的到来,韩宋的内斗,如期而至…… 第三百八十九章 红巾大联军   毫无疑问,刘福通不可能把毛贵怎么样,就算他尊奉大宋正统,努力学习大宋,但总不能连风波遗恨莫须有也学去吧?   但是毛贵的种种做法,的确让老刘也有点不满,你学朱元璋也行,但是别学旳那么明显,弄得我都以为你打算投朱了!   刘福通想了许久,还是写封信给毛贵,而且呢,刘福通又找来了同为濠州红巾的赵继祖,让他带着信,去山东见毛贵,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请他收敛。   赵继祖自然领命而去,昔日他在郭子兴手下,毛贵在赵均用手下,双方还是好朋友,很能聊得来。赵继祖也不相信毛贵会投靠朱元璋,只是分开之后,有了点误会,解开就好。   赵继祖风尘仆仆,向着山东赶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支船队,也扬帆起航,从杭州北上,率领这支船队的,正是方国珍。   张希孟笃定走海路很容易,不是他不知道海上风险。这年头完全靠着帆船,又没有详细的海图,水文情况也不熟悉,一支庞大的船队出去,遇上危险,折损大半,甚至全军覆没都是轻而易举的。   张希孟没有那么乐观,可问题是方国珍投降了,情况完全就不一样了。   这位不但是横行沿海的老海贼,他还几次向大都运送漕粮。   走这条路,那是指甲盖长毛儿——老手了!   不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哪也差不多了。   而事实上毛贵又占据了山东全境,换句话说,船队只要贴着山东半岛走,然后再走辽东半岛,差不多就摸到了高丽。   整条线路,九成都是沿海航行,又是方国珍这么个老海贼领队。   想出问题都难。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经过山东沿海,必然要和毛贵打交道。   张希孟思忖了再三,才写了一封信,让快马送去金陵,提醒老朱,可以给些粮食援助毛贵。   当然了也不是白给的,毛贵打下这么大的地盘,金银细软,各种好东西不会缺的,愿意给就给点,随便什么都好。   反正我们只是敬重你的作为,同为抗元义军,支持朋友,责无旁贷。   朱元璋接到了信,忍不住拍案叫绝,好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张先生用计,端的是举重若轻,不着痕迹。   朱元璋立刻下旨照办,随后又给朱英写信,把这小子臭骂了一顿……让你照顾张先生,你怎么还让他操劳国事?管好你大哥,不然回来打屁股!   朱英被骂得狗血淋头,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乱七八糟的密报都给隔绝了。   “大哥啊,你就好好钓鱼吧!这天下事,已经够乱了,你还是别掺和了。我怕有朝一日,毛贵真走了岳大帅的路,那可就热闹了。”   毛贵变岳飞?   能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只能说,“大宋正统韩林儿,加油!”   老朱说到做到,他一共准备了十五万石粮食,另外还有一万柄刀剑,一千套铠甲……的确看得出来,朱家军底子厚了,拿出这些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方国珍率领着三百艘大船,满载着粮食兵器,另外还有张定边为首的八百名先遣队,浩浩荡荡,向北出发。   其实张希孟还漏算了一伙人,那就是占据淮东和苏州的张士诚,如果他愿意,还是可以给这支船队找点麻烦的。   那么就看张士诚愿不愿意当这个大元忠臣了?   朱元璋在安排船队北上之际,随即派遣常遇春出屯杭州,派遣胡大海驻扎镇江,另外又调动几路人马,摆好了架势。   这还不打紧儿,朱元璋给张士诚写了一封信。   前者咱封你当怀王,相约一同抗元,咱知你未必心服,但是咱不诛心,只是听其言,观其行。如今咱派兵支援北伐,你若有心,则并力北伐,覆灭元廷。你若反复无常,咱已经准备了三十万水陆大军,少不得先剿灭你这个大元忠臣。   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朱重八,你欺人太甚!”   张士诚暴跳如雷,气得倒仰。   姓朱的,你太瞧不起人了。   “传令,准备船只兵马!”   张士德和张士信两兄弟都吓坏了,“兄长,眼下可不能跟朱元璋开战啊!不行啊!”   张士诚嘴角抽搐,失望的看着两个兄弟,混账,以前你们都是张罗着要打的,怎么现在也怕了?   丢人啊!   张家怎么出了你们俩软骨头?   “我,我是让你们准备酒水粮食,犒劳船队,帮着带路,这回听明白了吧?”   这俩兄弟互相看了看,还能说什么,大哥你可真高!   果然,张士诚这边派出了二十艘船,还都是顶好的大船,装着酒水美食,送来给方国珍。   “哈哈哈!怀王果然识时务!要我说啊,怀王还是趁早归顺,到时候跟我同殿称臣,岂不美哉!”   张士信咬着后槽牙,脸上还要赔笑。   “方兄一路顺风,大展神威,我兄长等着你旗开得胜的消息呢!”   方国珍用力抱拳,随后船队分别,他转头对着儿子方关道:“瞧见没有,你爹这是抢到了好位置,要是像张士诚这般犹犹豫豫,只怕不会有好下场!你小子可要好好跟你爹学。”   方关连连点头,“您老人家放心,孩儿是跟定了吴王,就算老爹背叛,我都不会背叛的!”   方国珍瞬间瞪圆了眼珠子,“兔崽子,你还想大义灭亲怎么滴?”   “我看灭了你挺好的!,省得三心二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定边晃着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了方国珍的身后,他自顾自抓起一坛子酒,撕下封皮,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   “好酒!张士诚这孙子没敢兑水!”   方国珍冷笑,“他有个胆子吗?现在张士诚只怕捧着卵子,小心翼翼,生怕给吴王口实,不然下一个完蛋的就不是陈友谅,而是他张士诚了。”   方国珍故意斜了张定边一眼,暗戳戳,戳老张的软肋。   果然张定边神色凝重,突然长叹一声,“我此番去高丽,中原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能把这一身骨头埋在异域,正是我之所求!”   方国珍微微沉吟,再想说话,却发现张定边已经转身回船舱了。   “大丈夫未遇明主,也是可惜啊!”   方关却道:“爹,张定边不是归附了吴王,怎么还叫未遇明主?”   方国珍怔了怔,无奈苦笑,“你小子懂什么?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淮西旧人,又没有早早投靠过去,雪中送炭,难道还指望吴王把我们当成心腹看待?”   方关微微摇头,“爹,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你瞧瞧那个常遇春,他投靠的也晚,吴王待他怎么样?还有这一次湖口大战扬名的康茂才,傅友德,还不都是投靠很晚的,有的人干脆就是元廷降将。要我说啊,你这么想,就先断了一半的路。吴王有雄心壮志,张相也是当世贤臣,我就不相信,咱们拿出一片真心,还换不来吴王赏识!”   方国珍大为惊讶,吃惊地看着儿子,“你,你这话说得有理啊!”   方国珍也不由得打起精神,船队前面就是胶州。   出乎预料,毛贵竟然在这里等候,双方见面之后,方国珍热情招呼,“毛平章,奉吴王之命而来,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毛贵连忙回礼,接过了单子,粮食五万石,刀剑三千,铠甲三百。   “毛平章,别嫌少,剩下的要送去高丽,支援中路军。”   毛贵连忙摆手,老脸通红,竟然颇为愧疚。   “多谢越王不辞劳苦前来,要说起来,应该是我领着人马,汇合中路军,一起进攻大都。结果我,莪顿兵战败,贻误战机,才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大漠草原,远征万里……我,我愧对朋友啊!”   毛贵将礼单双手奉送,随即又掏出了一份礼单,递给了方国珍。   “这是三万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另外还有十船珠宝古玩……我盘算着送去江南,交给吴王,能换到多少粮食兵器,还望能送去高丽,给关兄和潘兄一份助力,算是我的心意。”   方国珍一怔,他看了看礼单,又看了看毛贵,突然一声长叹。   “难怪吴王殿下这么看重你,只怕整个韩宋,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方国珍道:“本来这一次我只出了船队,但大家伙都这么豪气,姓方的也不能丢人。跟我船队的两千水兵,也上岸跟他们中路军合兵一处,咱们跟元鞑子拼了!”   “对!还有我们!我们天完!”   张定边报出了已经消失的天完国。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当真是万分感慨。   关先生和破头潘是韩宋部将,毛贵出身濠州红巾,张定边算是天完彭党一支,方国珍是最早反抗元廷的人之一。   再说他们的船上载着朱元璋的粮食和兵器,甚至还有张士诚的酒水!   当真是天下红巾是一家!   “吴王在崖山说的没错,是我们这些贼匪,前赴后继,死了无数人,流了无数血,愣是把元廷逼得风雨飘摇,几乎亡国!我们一手开创了新的篇章,宋亡于崖山,华夏兴于我辈之手!”   张定边的脸红如血,拳头紧握,崖山前面,朱元璋祭告天地的一幕又在眼前出现,他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涌出了泪水。   “我服了,心服口服!毛贵,你也是条汉子,好好想想,好汉子该走什么路!我张定边已经想好了,手里这一口刀,不杀光鞑子,绝不罢休!你自己想想吧!”   张定边转身上船,昂然而去,方国珍竟然也拱手道:“毛平章,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我也不多留了,咱们互相珍重,他日,在大都痛饮!”   毛贵怔了怔,竟然也是心潮澎湃,“某何其有幸,能与诸公同生一世!某遥祝兄等,旗开得胜!”   毛贵和众人辞别,却也安排了船队,并且下令沿岸军民,犒赏友军,一起前去援助中路军。   从胶州返回,毛贵心潮澎湃,一路上久久不能平静……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朱元璋坐断东南,得知中路军处境之后,竟然派遣水师北上,方国珍这个贼头也愿意出力气,反观韩宋诸将,竟然毫无作为不说,还在内斗。   不得不说,这个差距有点大啊!   毛贵感叹着,刚到益都,赵继祖竟然带着刘福通的信到了。本来赵继祖没想别的,可是听闻毛贵给朱家军送去了不少金银财宝,他坐不住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毛贵呵呵冷笑,“关铎他们不是咱们的人?吴王,越王,张定边,张士诚,谁都愿意出力气,我要是不出点钱,只怕连刘太保的脸都丢尽了!”   “你,你……”赵继祖竟无言以对,两个人不欢而散。他来的时候,对毛贵的十成信任,此刻只怕不足七成了…… 第三百九十章 探查民情   “大哥,韩宋不是宋,毛贵也不可能是岳飞。我看指望着刘福通自毁长城,怕是不可能了。”   朱英虽然隔绝了张希孟跟外面的联系,不许他看各种密报,但是这小子哪里是忍得住的?   更何况他也知道张希孟身体恢复差不多了,这才借着钓鱼,跟张希孟念叨。   “你旳话都没错,毛贵当然不是岳飞,他可是能弃暗投明的!”   朱英一怔,忍不住道:“大哥,你到底是打算招降毛贵了?”   张希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看着眼前的山溪水潭。   “山水清澈寒凉,鱼本就不多。元廷屠戮中原,践踏山河,要想恢复这口元气,岂是那么容易的?毛贵是一条汉子,他该有更广阔的前程,关铎他们也是,包括巴蜀的明玉珍,只要是能为我所用,复兴华夏,就不能轻易放弃。”   朱英蹲在张希孟的身边,低着头用木棍撅着蚂蚁窝,突然道:“大哥,你的心胸真宽广,只怕是孔夫子也比不上。”   张希孟放下手里的钓竿,忍不住挨着朱英的脑袋,哂笑道:“别混说了,人死后封圣,我现在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咒我吗?”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哥,我听人说,咒一咒,十年望。我使劲咒你,你就能长命百岁了,多好啊!”   “呸!”   张希孟气得给了他一个脑崩,“你只要不气我,我就能多活些年了。”   张希孟干脆俯身,抓起鱼竿,也不钓鱼了,而是对朱英道:“其实我现在弄得这些,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想取代儒学,远没有那么简单。”   朱英好奇,“大哥,你说儒家真的那么厉害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正因为感觉不到,才厉害无比呢!”张希孟微微探口气,“儒家体系可不只是那几本书,那几个酸儒。垄断了差不多两千年的教化,往上算,朝臣皆是士大夫,往下看,世家缙绅,把持地方。他们把国法弄得有利于士人不说,地方上更有宗法支撑,这是比国法还顽固的东西,而且深入民间,在人心里牢牢扎根……朱英,你说这么根深蒂固的儒家体系,会因为我的几篇文章,几个提法,就会瓦解冰消吗?”   朱英吸了口气,小家伙还是很聪明的,“大哥,你的意思是要长期斗争了?”   张希孟点头,“我鼓动主公,重新制定官职,重新建立学堂,培养自己的人才,但这些还都是表面的工作……还有更多的移风易俗,绝不是一朝一夕。”   朱英虎着脸,顿了顿,无奈道:“难怪大哥心累,你想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现在也不小了,能帮上你的,你说,让我做什么都好!”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你能干什么?你要是真有心思,就去地方查访,了解下民间的各种事情,就拿这个星子县当个样本,在我返回应天之前,你给我写个报告出来。”   朱英立刻答应,用力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保证帮你写好了。”   说完之后,朱英就匆匆跑了……当天下午,这小子就召集了一大帮人过来,他冲着这帮人道:“给你们个任务,立刻给我去调查民情,查出来事情,都告诉我!”   朱英手下这帮贤才你瞧瞧我,莪瞧瞧你,龚伯遂咳嗽了一声,“那个……大公子,你让我们查民情,总要有个方向,不能连吃喝拉撒也告诉你吧?”   朱英眨了眨眼睛,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要查什么啊?   调查民情,肯定不能是普通的事情,必须是那种能让你吓得了不得,或者气得了不得的事情……“这样吧,你们就去打听,打听那种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攥拳头,上去打抱不平的事情,回来都告诉我!”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这种事情干什么?   你还想去打抱不平啊?   “别愣着了,我干爹把大权给我了,不服气可告诉他了?”   大家伙还能说什么,听话照办吧!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张希孟说的了解民情,是人口,田亩,教育情况,家族姓氏分布,寺庙多少,有什么民俗习惯……说白了,是做个基本情况的摸底儿,然后对症下药。   可朱英理解成了猎奇,寻找爆炸新闻了。   而这帮卧龙凤雏毫不迟疑,去找寻各种“震惊体”去了。   要说这帮人的效率还真高,去了没两天,就给朱英的案头堆了一大堆的内容。   震惊,一民妇诞下三胞胎,全村庆祝,流水席摆了七天。   不可思议,一醉汉竟然和狗搏斗,咬伤大黄狗脖颈。   荒唐,一樵夫称见到山中云龙沸腾,似有大贤居此。   ……   “呸,干脆直接说我大哥在就是了!你们找的都是什么事情!就这类的破事,也能给我大哥过目?我都懒得看!”   朱英气得暴跳如雷,“你们就不能找点深刻的,发人深省的,能让我大哥写点文章,发表看法的?我要你们干什么?都是吃白饭的?平时吹得那么了不起,现在都成了废物,没用!丢人!”   大家伙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没有办法,继续找去吧。   不过就在所有人下去,卢秋云却是留在了最后。   “那个大公子,我回来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件事,还来不及写上,也不知道张相能不能感兴趣?”   朱英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只是翘着二郎腿,无奈道:“你说吧,我听听。”   卢秋云深吸口气,突然压低声音道:“大公子,你知道殉葬不?”   “知道啊!”朱英懒洋洋道:“不就是元廷的皇帝死了,就用妃嫔美女陪葬吗?几十个,上百的,我听大哥提起过,这都是陋习,需要改正的。”   卢秋云略沉吟,他竟然有了点把握,这事还真能惊动张希孟。   “那大公子听说过民间殉葬吗?”   “民间?”朱英一惊,“怎么殉葬?丈夫死了,让妻子陪着一起死?”   “不只是妻子,还有妾室!”   “什么?一个人死不够,还要好几个人陪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朱英大为惊讶,他稍微沉吟,就抓起卢秋云,冲去见张希孟了。   别说,这还真是个大事!   自从汉唐之后,中原大地就没有了以活人殉葬的习惯,但是随着辽金建国,这个陋习渐渐复活了。   而到了元朝,发展到了巅峰,更恐怖的是成吉思汗死后,灵柩经过之处,遇到的人全都杀掉,陪葬的宫女也有四十人之多。随后历代大汗死的时候,最多能杀几万人。   不光宫廷如此,竟然在民间,也鼓励妻妾殉葬,如果能随着丈夫一起死,甚至会被当成贞洁烈妇来表彰。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顺德马奔妻胡闰奴、真定民妻周氏、冀宁民妻魏益红以夫死自缢殉葬,元廷嘉奖门庭;大宁和众县何千妻柏都赛儿,夫亡以身殉葬,得旌其门。   也就是说,妻子能随着丈夫死,那可是很值得鼓励的事情。   朝廷嘉奖,家人骄傲,邻居羡慕,与有荣焉。   只是张希孟听说之后,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单知道明朝延续了殉葬的陋习,在立国之后,才禁止。按照张希孟的意思,也是等称帝之后,制定典章制度,顺便就废了,举手之劳。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民间还有殉葬的习惯。   “人命不是草芥,岂能轻易殉葬,这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张希孟沉声说道。   朱英立刻咬牙切齿,“大哥,要不要我直接过去,把那家人给抓了?然后下令,严禁殉葬,谁敢这么干,立刻杀无赦!”   张希孟摆手,赶快制止了这小子。   “卢秋云,你叫上龚伯遂,你们去仔细查访,详细问清楚,不要错过任何的来龙去脉,殉葬女子的身份,女子的家人……总之都要问清楚, 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他们不把人命当回事。”   卢秋云立刻答应,他和龚伯遂一起去了,当天一问,这俩人都无语了,人家夫妻感情深厚,一家子和睦,丈夫死了,一妻一妾,都愿意跟着走,已经三天水米没沾唇,只等着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   再一问同村的乡亲,都说这家门风好,让人羡慕。   甚至还有人讲,应该请官府褒奖,建个贞节牌坊什么的。   有这么个烈女之家,村子里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我说老卢,这么个你情我愿的事情,纵然不合适,只怕也没有别的好说吧!咱们回报张相,下令禁了就是。”   卢秋云长长叹口气,“我说你信一妻一妾,愿意给丈夫殉葬吗?她们年纪都不大,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连活着都不愿意了?”   龚伯遂无奈道:“我也不信,可人家就这么说的。”   卢秋云眼珠乱转,突然冷哼道:“不信就是不信!说破大天我也不信!咱这些年出入豪门,如履平地,这点事情也难不住我,我去趴墙根,无论如何,我要听个明白!”   卢秋云还真发了狠,每天掌灯出去,天明才回来,连着跑了两天,终于让他堵上了。等卢秋云听明白之后,差点当场暴走。   强忍着怒火,赶了回来,把事情说了。   “这个妻子的家中,尚有两个弟弟,他爹娘同意了公婆的要求,以女儿殉葬,换取五百贯钱!出嫁女儿,赚了一笔彩礼,让女儿殉葬,又赚一笔,他们这个父母,当得真值!”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   “张相,事情大致如此,两条人命,死在旦夕,还请张相下令,我们立刻把两家人抓起来!”   龚伯遂躬身请求,十分急切。   人命关天,又是两个年轻女子,如何能马虎?   但是和他们比起来,张希孟还是沉稳多了,他低垂着眼皮,略思索之后,就问道:“你们以为,此事的关口在哪里?”   龚伯遂立刻道:“自然是女子父母求财,卖女换钱!”   张希孟不置可否,卢秋云又道:“是夫家出钱买命?”   张希孟还是摇了摇头,“一件殉葬恶事,两条人命,全村上下,都觉得该死,由此可见,病情之重!岂是一家两家?一个大活人,面临生死关头,如何能坐以待毙?事情不蹊跷吗?”   张希孟道:“万般归结起来,还要从这个女子下手,我记得韩秀娘通过了商业特科考试,她身为女子,办这事会方便些,你们就去安排一下。”   几个人点头,张希孟又补充道:“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小事,需要彻底剖析清楚,是要放在天下间,接受千秋史册考验旳!”   这一句话,就把这个案子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谁都知道,张希孟先前就跟刑部一起,重新拟定律法。但是江西属于新进纳入的土地,连均田都没有完成,落实新法,更是无从谈起。   而且新法也不是一下子就弄出来的,事实上很多法条,都是先有了案子,经过调查审判,成为经典判例,被人们广为接受。   比如韩秀娘的案子,就已经写入了经典案例,不出意外,眼前又会冒出来一个。   得到张希孟的指示之后,所有人立刻行动,韩秀娘也从湖口急匆匆赶过来,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通过考试之后,依旧有一件蓝色官服,穿戴整齐之后,在几个差役的护卫之下,直接前往事发人家。   这家人姓秦,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十分殷实,上一辈人在元廷当过官,家里头十分阔气体面,青砖瓦舍,宽敞明亮,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   韩秀娘赶到之后,发现一杆白幡,在空中悬着,院子里人来人往,都是吊唁的。   她来到之后,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从里面冲出几个汉子,为首还有一个老者,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他恶狠狠盯着韩秀娘,怒道:“新丧之家,正是葬礼之时,不许妇人走正门……如果想来讨一杯水酒,请走后面,跟那些村妇在一起!”   韩秀娘微微一怔,经过了多年的历练,尤其是通过了特科考试,让这个寻常女子也不寻常起来。   她不慌不忙,“主家莫要生气,我无意冒犯,奈何我有官府之命在身,是过来了解情况的,请看,这是我的牌票。”   韩秀娘递上了盖着大印的公文,这一下子秦家人也怔住了,这要怎么算?   他们不欢迎妇人参加葬礼,可这个妇人是官府来的,貌似还是个官!   这可怎么办?   官府是昏了头,怎么让妇人为官,体面在哪里?   不过任凭他们如何诧异困惑,但是官府的命令,还不是他们能抗拒的。   老者只能道:“既然是官差,自然可以进来,不过还请跟着小老儿,不要坏了规矩。”   韩秀娘点头,跟在了老者身后,他们绕过了灵堂,不许拜祭,不许上香,甚至连看都不行,直接被领到了跨院。   韩秀娘也没有什么不耐烦,只是跟老者道:“贞洁烈妇,历代都大力推崇,骤然听说咱们这里也出来一个,便冒昧前来,想要了解情况,如果属实,我打算上奏吴王,请求嘉奖。”   “吴王?嘉奖?”   老者先是一喜,随即就露出浓浓的怀疑之色,一个妇道人家,也敢说上奏吴王,真是好不要脸!   “费心了,贞洁烈妇确实有,奖不奖的,还是不要说了,公道自在人心,乡亲知道就够了。”   韩秀娘笑道:“我确实是刚刚通过商业特科考试,算是吴王门生,此番来江西,是督办赣江税务,观风,体察民情,如实上奏,也是我的职责,眼下的这件事情,的确有教化之意,非比寻常,如果主家能够提供便利,我感激不尽。”   韩秀娘不慌不忙,一再解释。   对方将信将疑,但是贞节牌坊的吸引力还是太大了,也不能不答应。   不多时,来了一对夫妻,他们探头缩脑,听说是衙门的官,远不如前面老者坦然有底气。   “你们是?”   “小人,小人姓倪,这是俺的婆娘,是,是二丫头的爹妈。”中年男人仗着胆子道。   韩秀娘点了点头,“这个二丫头,就是要殉夫的烈妇吧?她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心疼吗?”   “不,不心疼……”中年男人下意识道。   却发现韩秀娘皱眉头,妇人倒是机灵一些,她立刻哭了出来,还坐在了地上,“我的二丫头啊!你可真是好样的,你给娘挣脸面了……娘的肉啊,你走了,往后让娘怎么活啊!”   男人见婆娘哭了,他也跟着抹眼泪,“俺,俺也舍不得,可,可夫死殉葬,这是体面的好事情,我,我们不能拦着。丫头要流芳百世,我们,我们当爹妈的,该成全她。”   韩秀娘再度点头,她心里头已经有数了。   “能不能把倪氏叫来,让我见见她……如果确实她也愿意殉夫,我打算把她的言语上奏吴王,也能更稳妥可信,方便嘉奖。”   这一次秦家和倪家夫妻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给下面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把倪氏搀扶过来。而就在这几个人下去的时候,老者走到了韩秀娘的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宝钞,递给了韩秀娘。   “还请这个女大人美言。”   韩秀娘默不作声,把钱收了,老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管是男还是女,总归是爱财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形瘦削,面色憔悴的妇人,勉强被人搀扶着,走了上来。   “民妇,民妇拜见大人!”   说着,她就要跪倒,由于身体太过虚弱,竟然直接趴在了地上。   韩秀娘立刻对两边道:“有蜂蜜吗?来一杯蜂蜜水。”   秦家人怔了怔,还是把水送来,韩秀娘亲自扶住倪氏,把水喂了下去。   倪氏也愣住了,这是个妇人啊,和自己一样,为什么她能抛头露面,穿着官衣啊?   “你不用害怕,吴王准许女人参加科举,也允许女人当官,我就是通过商业特科的一群人之一。在吴王治下,纵然是女子,也有了许多选择,不必一直困在家中,人生可以有很多精彩,你又何必非要去死呢!我看你年纪也不比我大,活着不好吗?”   倪氏怔了怔,似有心动,却还是低下了头,只是眼角流下两滴泪。   旁边的秦家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立刻道:“这位女大人,你怎么好蛊惑人心?”   韩秀娘淡然一笑,“我说了,要问清楚来龙去脉,你们不必惶恐。”   说完之后,她又扭头道:“倪氏,实不相瞒,马上江西就要均田,你虽然是妇人,但是按照吴王的规矩,你也有一份田,而且吴王还规定,哪怕是女人,也能顶门立户,面对朝廷的时候,男女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是谁的奴仆货物,不许随意买卖杀戮……男人,女人,命是一样值钱的,你又何必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咱们都只能活这一辈子,为什么要早早结束了,多不值啊!”   韩秀娘语重心长,娓娓道来,倪氏默默听着,又抬头看了看韩秀娘,同为妇人,她在这里侃侃而谈,自己却要在明天殉夫而死,纵然是土木之人,此刻也不能无动于衷。   “奴,奴家……”   “住口!”   还没等她说出口,秦家老者便已经怒吼起来,“你这个婆娘,早就是必死之人,如何能冒犯女大人,还不赶快下去!”   几个秦家年轻人想要把倪氏拖下去,但是对不起,随着韩秀娘来的官差把他们拦住了。   “莪们这是在办公务,还是不要捣乱的好,不然可要吃官司!”   秦家男人果然不敢动了。   韩秀娘又道:“你看,我们是衙门的人,他们要听我们的,你有什么委屈,如何不说出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条命是自己的,要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珍惜,谁,谁又能心疼你呢!”   韩秀娘循循善诱,到了此时此刻,倪氏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在了韩秀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韩秀娘也伸出双臂,紧紧环住这个可怜人。   “别哭,有事情慢慢说,我也是女人,有冤屈,我帮你伸冤。”   说到了这里,秦家人已经觉察到不对劲,立刻怒道:“这位女大人,这,这是我们的家事,官府权力再大,管不到我们!你搅闹丧事,请恕我们无礼了!”   老者招呼家人,想要动手。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龚伯遂和卢秋云,他们带着数十名官兵,进来之后,立刻把所有人控制住。   龚伯遂呵呵冷笑,“告诉你们,天大地大,国法最大!这天底下,还没有国法管不到的……来人,把他们都拿下!”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诰   龚伯遂和卢秋云一起断然出手,拿下了秦家以及倪氏夫妻,锁拿到了星子县衙。韩秀英也带着倪氏,到了县衙,并且找人给她诊脉。   倪氏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在这几天里,公婆不给她吃东西,怕她有力气逃跑。只需要喂点东西,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可知道了这事之后,大家伙更加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就算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尚且有一碗断头饭吃,填饱肚子上路,这是个大活人,丈夫死了,公婆不给吃饭,亲生父母就这么看着,还准备殉夫,简直荒唐!   “这个秦家人,着实可恶,必须严惩不贷!”龚伯遂切齿咬牙,卢秋云更是义愤填膺,“虎毒不食子,依我看,这样旳东西,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多,就看张相怎么断了。”   他们俩正说着,却没有料到,县衙外面,居然传来了纷乱之声。   不多时,差役进来送信,说是不少村民围了衙门,有几个地方乡老主动前来,要跟衙门讨个说法。   卢秋云气乐了,“他们要说法,我还想要听听,人命关天,他们怎么能杀得理直气壮!”   双方就在县衙对峙,在这边,是百十位衙门差役,朱家军将士,包括办这个案子的几位官吏。   在另一边,是几位乡绅耆老率领的数百名百姓,而且还有更多的人,闻讯前来,看样子很快就要超过千人,把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卢秋云自以为道理在自己这边,主动出来迎战。   但是出乎预料,对方竟然比他还理直气壮。   “倪氏殉夫,那是贞洁烈妇,我们全都仰慕,那是妇人表率,官府搅了好事情,你们抢人家年轻寡妇,想干什么?”   “没错,倪氏是秦家的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亲爹亲妈都愿意成全孩子,官府不该管这些事情。”   “对,因为女儿的事情,把爹妈都给抓了,那就是不孝,要下十八层地狱!”   “都说朱家军讲道理,我们就来讨个说法,爹妈还不能做主了,这算什么道理?”   ……   面对着这帮人理直气壮的质问,卢秋云也懵了,“你,你们可知道,那是一条人命啊!你们就要逼死一个大活人吗?”   “什么逼死大活人?她男人死了,她跟着走了,那是好样的,她不死,难不成还要改嫁吗?就不怕有人说闲话?”   这几个乡老胡须飘摇,义正辞严,卢秋云恍惚之间,居然觉得错的似乎是自己了。   他咬了咬牙,“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吴王的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还当是大元朝,可以肆无忌惮,为非作歹?再敢扰乱官府,全都把你们拿下!”   这话倒是镇住了不少人,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人嚷嚷起来,“难不成吴王还不如元朝讲理,我们就是不服气?你们不能包庇小寡妇!”   “对,该让她殉夫,她必须死!”   卢秋云实在是招架不住,他想不明白,明明是救人命的事情,这帮人怎么就这么不讲理!   “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女儿,你们就没有姐妹吗?难道丈夫死了,也要让她们去陪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卢秋云厉声叱问,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一群人的鼓噪声中,他算是领教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难不成真的要把这些人都给抓起来?   可问题是没有事先通知,发生的太突然,来不及调兵,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着急冒汗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来的人正是朱英,不但他来了,随同过来的还有一千名少年营的士兵,顷刻之间,强弱逆转,这帮闹事的人也害怕了,他们战战兢兢,生怕朱家军把他们都给抓了,但是其中仍有少数人不服气。   我们占着理,吴王也不能不讲理!   “大公子,这些人搅闹官署,图谋不轨,全都给抓起来。”卢秋云声音沙哑,怒气冲冲道。   朱英倒是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对所有人道:“张相已经知道了这事,他正在了解情况,很快就会过来处理,我可提醒你们,来衙门说事陈情,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敢攻击官署,袭击官差,打骂衙役,国法无情!”   有朱英在,局面总算是控制住了,但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事情只怕还真要张相出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谁的理,就看张相怎么讲了!   “你们不用怕,就是随便聊聊,你们这个女儿嫁给了秦家,秦家女婿死了,你们同意让她殉夫……我想问问,你们可是收了什么好处没有?或者说,你们的亲家,有没有给点感谢的钱,补偿损失的?”   张希孟不慌不忙,微笑着问倪家夫妻。   这两口子早已经魂不附体,从被抓来,就浑身颤抖,外面又吵得那么厉害,他们的魂儿都飞了,面对张希孟的问题。   倪父张了张嘴,嘟囔道:“是,是给了点钱……可,可那就是感激我们,瞧我们没有可怜,我们……”   张希孟依旧笑道:“是这样的,江西这边先是商业试点,随后就要均田……按照我们的规矩,不分男女,谁都有一份田。你们这个女儿,不出意外,可以分到二十多亩田,由于临近鄱阳湖,或许还能分到一些苇塘,每年能收获些芦苇。其实她要是活下来,完全有能力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照顾幼弟,也是可能的。”   张希孟说完,也就淡然微笑,瞧着这俩人。   而倪家夫妻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狂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   自家的丫头,竟然能分到土地,苇塘?   这,这不是做梦吗?   “你,你说算数?”倪母突然冲着张希孟道。   张希孟含笑,没有说话,而韩秀娘从外面进来,冲着这两口子冷笑道:“这位是张相公,分田大纲就是张相一手草拟。再有,我一介妇人,都能当官,给妇人分田,又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可真是会算计,为了区区五百贯,把女儿给卖了,那可是个大活人,就值这么点钱?你们这个爹妈,到底是怎么当的?”   这几句话把这对夫妻说得老脸通红,又羞又臊,倪母突然嚎啕大哭,扑过来就打倪父。   “你这个老天杀的!你鬼迷了心窍,你把女儿给卖了啊!”   她一边痛骂,一边用手抓挠,倪父冷不防,被抓得满脸流血。   他也急了,“你这个长舌妇,还不是你说,要给儿子攒彩礼,你还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留着她,还不如换了钱实在!”   倪母傻呆呆看着倪父,下一秒,她仿佛山洪爆发,堰塞湖决堤,一头撞向倪父,“你这个老天杀的,我跟你拼了!”   这两口子就在张希孟的面前,上演了全武行,打得惊心动魄,互不相让。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也就这么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从后面出去,韩秀娘也跟着过去,只留下这两口子其乐融融吧!   “你现在可看明白了什么?能不能谈谈心得体会?”张希孟笑呵呵道。   韩秀娘眉头微皱,突然长叹一声,“张相公,你做的安排,当初有不少人争论,幸好张相远见卓识,幸亏吴王英明睿智,我,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不给女人分田,不把女人当成一个人,女人就会沦为货物,五百贯卖个女儿,这价钱或许还不是最低的。”   张希孟含笑点头,“是啊,有不少人都觉得应该先让女人做出业绩,然后才能给女人权利,不然就是白吃饭,拿特权。”   韩秀娘眉头微蹙,忍不住冷笑道:“这些人也就是随便说说,他们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就拿我管过的被服厂,有好些女工,挣了钱,要一分不少,交到家里。遇上开明的父母公婆还好,如果是那些唯利是图的,他们只会把女人当成牟利的工具。殉夫能挣钱就让她们殉夫,去工厂做苦工,拿命换钱,这些人也不会犹豫的。”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我问你,这仅仅是女人吗?”   韩秀娘微微一怔,又思量了少许,摇头道:“不是!绝不是!还有那些年轻的孩童,还有没地的佃户……总而言之,只要是底层的人,就会被当成谋财的工具,他们的生命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张希孟再度点头,笑道:“那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主张给女子分田,提倡所有孩童入学?主张所有人全都一视同仁?”   韩秀娘沉吟了一下,连忙用力颔首,眼中冒着光彩,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张相做得这些事情,不是偏袒女人,也不是偏袒穷人,更不是为了理想想当然……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是给所有人一个托底儿!给每个人一条活路!我有一份田,莪有律法的保护,我就不会被人当成货物,不至于被区区五百贯买了这条命!亲情固然是真的,但也不免有些利欲熏心的畜生,归根到底,是要给人一份财产权,一个能活下去的依靠……这才是至公至善!张相你说这一次华夏重兴,是要君王和百姓共天下,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韩秀娘突然觉得自己在被服厂这几年的见闻,还有几年下来读的书,看的张希孟的文章,还有通过商业考试之后,进入税务部的经历……全都通畅了,彻彻底底贯通了。   这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就是简单的生存必然罢了。   信不信,只要在均田之上,漏掉任何一群人,那么这群人的下场都会凄惨无比……或是工厂里流汗流血,或是被送去青楼,或是卖给人为奴为婢……   “你既然想清楚了这些,就由你牵头,给吴王写一份奏折,把这个案子详细说清楚,也由你出面,处理县衙外面的上千人,你可有把握了?”   韩秀娘怔了怔,忙用力点头,虽然忐忑,但是却有了信心……没错,有太多的事情,只要抓住了主要的矛盾,立刻就能理顺清楚。   所以会有殉夫的问题,和男女关系不大,这是个财产权的问题,信不信你反过来规定,保证就有殉妻的。   而对于那些普通的村民来说,他们只是被裹挟着跑来闹事……只要跟他们讲清楚,马上的均田,如果你们也觉得妻子应该殉夫,那么就少一份田地,你们愿意吗?   事实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许多当爹的都惊骇了,原来自家的闺女和儿子一样,也能拿到一份田。   这还能说什么,谁再不把女儿当成人,不光是丧心病狂,还成了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蛋!   一千人,顷刻之间,就少了八成。   仅剩下的两成,还有一多半不知所措。   说到底,都是跟着瞎起哄!   只要那几个族老乡绅,他们掌握着宗法规矩,朝廷不许殉夫,就是破坏了地方的规矩,侵犯了他们的地盘。   所以他们才过来闹事,对他们来说,谁当大王不重要,侵犯他们的权力才重要。   可惜的是,他们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只剩几个干巴巴的老头,像是小丑似的,站在衙门门口,略有那么一点滑稽和尴尬……   韩秀娘则是倍感振奋,她连夜撰写案件经过,并且进行了总结,随即送入金陵,交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个案子断得好!也断得明白!传令,让刑部编入大诰,尽快颁行各州县!”老朱兴奋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劳动无价   “郭英,张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郭英立刻道:“上位,据说已经很好了,每天钓鱼打拳,逍遥自在极了。”   老朱点了点头,“他操劳这些年,休息一阵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既然他恢复差不多了,就给朱英去一封信,问问他,如果差不多了,就让张先生回应天。你先打听一下,回头咱也写封信去,亲自问问先生。”   郭英只有点头,可心里头却是百感交集,他这个拱卫司旳头子,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不比张相操劳?   你朱元璋几时觉得我该休息了?   还有,想让张相回来就下旨呗,干嘛让我去问,你还要亲自写信,弄得这么麻烦干什么?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啥也不说了,找个地方哭起来。   在哭之前,郭英还是将信发出去了,但是张希孟却不打算现在就回去,因为他觉得还差一点事情没做。   “大哥,这个案子处理的很完满了,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应天算了。”朱英委屈吧啦道:“这地方山清水秀的,倒是不错。可我待久了就抓心挠肝的,还是应天热闹。”   张希孟轻笑,他早就过了凑热闹的时候了。   如果真有退休致仕的一天,他还真愿意在这里安居教书,乐得清闲自在。   “你说这个案子处理完满了,都怎么处理的,我好好听听。”   朱英立刻打起精神,“先说倪家夫妻,他们为了钱,同意让女儿殉夫,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父母不慈,枉为爹娘,罚他们五年苦役,责令悔过。并且剥夺分田资格,他们爱财,就让他们一无所有。”   张希孟顿了顿,只是道:“其他人呢?”   “秦家,他们家的罪责就大了,主要是谋害儿媳,再有,他们家还有个妾,那个妾是他们买下来的,本打算这次一起殉葬,这就是两条人命,有害人之心,又有害人之行……剥夺全部家产,追查他们在乡间的所有恶行,如果不出所料,秦老爷怕是要掉脑袋了。正好,也别让儿媳殉葬,他自己去地下见儿子吧!”   “再有就是那些搅闹衙署的乡老百姓,其中被裹挟来的百姓,都是批评教育,罚他们多一个月苦役。至于带头的那几个,以怂恿人员,攻击衙署的罪名,在衙门示众。而且还公开放告,彻查到底,看看以往有什么恶行,务必一查到底,我看他们最少也会掉一层皮。”   “嗯!”张希孟点头,“还有吗?”   “还有……对了,就是倪氏了,她现在身体恢复了,但是整个人心丧若死,还曾经试图投井,不过韩秀娘去跟她谈了好几次,勉励她挺过这事。眼下她拿起了书本,说是想要认字读书,明晓法令,日后,日后替同样遭遇的不幸之人出头。”   张希孟笑了,“这还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那就是星子县的父老乡亲了,宣讲员已经下去了,主要是讲解分田的事情,给大家伙讲男女均田,讲朝廷的用心,情况还不错,其实我发现底层百姓是最通情达理的,只要说明白了,就能真心实意支持。”朱英很感慨。   张希孟沉吟片刻,竟然又抬头问道:“剩下的呢?再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还有?没啦!”朱英摇头道:“大哥,真没有了,再有就是我干爹盼着你赶紧回应天呢!”   张希孟哂笑摇头,微微叹息,“你觉得面面俱到了,可我却觉得还有一大半事情没做。拿着这个结果,我没法向主公交代啊!”   朱英傻了,这还没法交代?   大哥啊,你到底要什么结果啊?   朱英当然是没有这个觉悟,也不知道张希孟想什么……出人预料,在这个时候,有人来造访张希孟了。   此人头戴斗笠,穿着草鞋,晒得黝黑,脸上都是笑容,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朱英和他对视了好久,惊得怪叫起来。   “伯温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哈哈大笑,“大公子,听说你在浮梁打了打胜仗,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朱英喜滋滋一笑,“主要是我天赋超绝,我大哥没啥功劳的。”   刘基愕然,随即大笑,“我想见见张相,方便吗?”   “方便!很方便!”   朱英心说我想不通的事情,或许老刘有办法吧!   他领着刘基,去见张希孟。   双方见面之后,这话就多了。   当初刘基随着汤和,还有许多苗部士兵,返回老家,扯起队伍,在后面牵制天完,这个时间可不短了。   刘基简直换了个人,变得更加健谈,算是精铁成钢,难掩锋芒。   不过相比起刘基的进步,这几年张希孟在许多事情的见解,已经远远超出了刘基的预计。   “张相,实不相瞒,我和汤将军能撑到今天,还能不断发展壮大,全靠张相的想法主张。我们争取苗部百姓支持,化解和汉民的矛盾,双方拧成一股绳,越战越强……张相,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太多了。”   张希孟看着刘基的状态,突然一笑,“伯温先生,你能把鞋脱了不?”   “脱鞋?”   刘基怔了怔,还是照做了。   不过他穿的是一双烂草鞋,可见不得。   张希孟只看了一眼,便笑道:“从缎面的官靴,变成了草鞋。伯温先生,你们的成就是自己走出来的,可跟我没什么关系。”   刘伯温一怔,隐隐想起当初张希孟所讲的话,要恢复华夏故土,要走遍山川,要了解各地民情,真真正正,把失去的一切拿回来!   如今他们就走在这条路上!   “说到底,我们还是走路的人,要是没有张相指点,我们哪知道往哪里走啊!”刘伯温感叹道:“莪这一次回来述职,一是朝贺上位,二是想请教,何时发起攻击,覆灭陈友谅的势力?”   张希孟心中一喜,忙问道:“伯温先生,你们有多少人马?准备怎么样了?”   “很好!”刘伯温干脆道:“我们现在能调动的兵马有七八万,另外还有数万民兵,至于青壮民夫,不下二十万。只要上位一声令下,我们就能从山区杀出来,直取洞庭湖一带,朝着陈友谅的屁股,狠狠踢一脚!”   听完刘伯温的描述,张希孟又展开地图,一一比照,心中大喜,自己当初的战略意图完全实现了。   在苗部分布的区域,汤和跟刘伯温建起来了庞大的势力,不但可以攻灭陈友谅,甚至日后进军云南,收回这块自唐之后,便失去的宝贵土地,也多有助力。   距离去云南,骑大象,吃菌子,又扎扎实实前进了一大步。   张希孟心情大好,一定要亲自款待刘伯温,他让朱英弄了一条十多斤的大鱼,放在最大的锅里红烧。   热气腾腾,滋味十足。   放在昔日,刘伯温肯定不喜欢这种粗野的做法,他喜欢河豚,鲈鱼,必须要清蒸,淡雅香甜,那才是上等人的吃法。   他还喜欢螃蟹,一壶温热的黄酒,一只半斤多的螃蟹,慢条斯理,吃一两肉和黄,丢四两壳,回头还要拼在一起,要的就是这个雅致!   上等人吃鸡,只取一小块鸡皮,盘子务必大,菜肴必须少,高级感瞬间爆棚,如果再配上顶级的文案,一顿饭能吃上天了。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刘伯温早就没了那份优雅,他喜欢重油重盐的红烧,喜欢刺儿少的肥鱼,喜欢三指厚膘的大猪,比雅致更重要的,是生存!   “张相,上位在崖山的祭文,我看过了,大受振奋,浑身上下,都有劲儿了。张相的这一支笔,可是远胜百万雄师啊!”   张希孟放下了筷子,笑道:“伯温先生,幸好你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个顶紧要的事情要说……我现在基于民本,提出了一连串的主张,包括均田,男女一视同仁,广兴教化,铲除豪强,均赋税等等……但是,我这套东西,还缺了一半,你可有办法帮我补上?”   刘伯温略沉吟,他也放下了筷子,随即陷入了思索,良久之后,他才道:“张相,你是不是要说,这些都是讲对百姓如何,百姓该如何,却是没有定论。”   张希孟哈哈大笑,还冲着旁边陪坐的朱英使了个眼色,“怎么样?说你差得远,你现在服气了吧?”   朱英愕然,他想破头也弄不清的事情,竟然被刘伯温一语道破,这位确实是有些东西,眼神之中,不免敬意。   刘伯温呵呵一笑,“这也没什么,其实通读孔孟,就能明白这事情……孔夫子讲仁政,讲王道,讲君王爱民……可到了孟夫子那里,讲的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讲的是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便是张相推翻的天人感应,其实也是由下而上。我们对百姓如何,百姓对我们又怎么样,总不能单相思吧?”   刘伯温几句话,风趣幽默,说清楚了核心所在,足见这几年他跟百姓交流不少,已经学会了用最简单的言语,说服大家伙。   进步之快,的确让人惊叹。   刘伯温顿了顿,又道:“张相,其实我以为以民为本,爱民惜民, 这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似乎不必费心思吧?”   张希孟一笑,“越是天经地义,就越要问出个究竟来!到底是不是那么天经地义!就拿发生在当下的这个案子,逼着妻子殉夫,这是杀人害命,在情理上自然是说不通的。可还有些人觉得这是贞洁烈妇的举动,觉得不该干涉家族宗法,父母生下孩子,就理当有支配的权力,以下犯上,如何能行得通?”   张希孟含笑道:“伯温先生,我现在思索的就是如何让人明白,一个人是能够自立天地间的!为什么不能杀人!在法理上,杀人偿命,自然是没问题,但是在道理上,还差着那么一点意思。”   差点意思,差在哪里?   刘伯温沉吟良久,无奈苦笑,“张相,你这是难为我了,还是请张相赐教吧!”   张希孟顿了顿,“伯温先生,我想这事情要从一个人对天下的贡献来说。”   “张相的意思是纳赋服役?”   张希孟笑了,“那是对朝廷来讲的,我觉得一个人对天下的贡献,在于劳动!”   “劳动?”   “对,包括耕田,包括织布,包括百工百业,每个人,不论男女,辛勤劳作,让生活丰富多彩。为什么不能殉夫,不能剥夺一个妇人的生命?因为她是一个劳动者,她的生命不只是属于夫家,也不是属于她的父母。她死了,是天下财富的减少,是所有人的损失。还有,我们为什么主张铲除豪强,因为他们不事生产,不劳作,不干活,坐享其成,靠着田租,压榨农户,这便是必须要除掉他们的道理所在!”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国号   张希孟的心情非常好,一个老朋友,经过磨砺,修成归来。张希孟的身边,多了一个可以轻松交流想法旳挚友。   而且此人的文笔大概率还在张希孟之上,他终于不用寻章摘句,沉浸在故纸堆里,为了自己的主张,找寻依据,整个人都轻松太多了。   再有,张希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理论构建。   任何理论都应该是双向的,不能只是单纯的说教,过去张希孟讲的东西,多数是教导一个皇帝,如何治理天下,从某种角度说,张希孟不过是在写一本元末版的论语,他和孔夫子做的事别无二致。   但是随着劳动两个字提出,张希孟终于找寻到了自下而上的另一套逻辑。   人的根本在于劳动,是劳动创造世界,所以说,每一个劳动者都应该被公平对待。   土地作为最主要的生产资料,自然要合理地分配给每一个劳动者。   不论男女,都需要劳作,也都应该占有一份土地。   每个生命都是在丰富这个世界,所以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的,都不可以随意剥夺,必须严格尊奉法令行事。   同时订立各种法令规则,目的也变成了创造适合劳动者生存的环境。   至于兴学,也是更好培养未来的劳动者,让他们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又一次讲通了。   自上而下说通了,自下而上也讲通了。   哪怕是几百年后,拿着这套东西,也能生发出许多理论,给后世之人足够的启发。   能做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成功了,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   足够大明立国了。   “伯温先生,这回我总算可以回应天了,不过咱们还是别坐船了,从陆地走,我还想去浮梁州瞧瞧,去看看那边的瓷窑。”   刘伯温自是没话说,“张相,伯温几十年苦读,现在看来,都是虚度光阴,没有真正触及学问的根本,我现在是恨不得追随张相左右,早晚聆听教训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伯温先生,你要是这么想,可就违背了我这套主张的根本。说到底,学问还是走出来的,高谈阔论,到底要落到实处才行……以你的机敏,应该看得出来,我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吧?”   刘伯温稍微顿了顿,就笑道:“张相多半是想对百工百业有了个了解,既然是劳动,便不只是耕田,织布烧瓷,皆在其中。”   张希孟开怀大笑,跟聪明人在一起聊天,就是快乐,不像朱英,除了生气就没别的了。   在离开白鹿洞书院之前,张希孟还特意去了村子瞧瞧。   秦家的祠堂还在,是个很宽敞高大的建筑,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格外气派。这个祠堂也代表了秦家的威严。   村里头发生了任何大事小情,都习惯到这里,来听听秦老爷的意见。   张希孟仰头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秦家人的想法,如果在这个祠堂外面,立上一座贞节牌坊,更能增加威严底蕴。   到时候家有烈妇,说明家风好,底蕴丰厚,在地方上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把这个祠堂改了吧,建个学堂,让村子里的子弟都来这里求学,面对宗法权威,只有思想的武器才能够战胜,而学堂就是淬炼神兵的开始。”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写下了济民蒙学的字样,留了下来。   随后他才动身离开,在前往浮梁州的路上,朱英又兴奋起来了,毕竟这里可是他一战成名的地方,而且朱英就是靠着窑工的帮助,才能扛得住张定边的攻势。   那可是张定边啊,天下少有的猛人,连常遇春都在他的手里吃了亏!   只不过张定边再猛,面对窑工烧红的铁砧锤头,那也是徒呼奈何,无能为力。   张希孟到了浮梁,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些窑工,和他们聊天。在这一刻,张希孟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张夫子,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张相公,他只是个倾听者,了解这些年的变化,了解窑工们想什么。   “过去时候吧,俺们都是精益求精,手上的活儿必须好,活儿不好,就吃不上饭。”   朱英好奇道:“怎么回事?老张,听你这么说,现在就能糊弄事儿了?”   窑工老张忙摆手,“大公子,瞧你说的,什么时候能糊弄了?俺的意思是现在要的货太多,按照从前的法子,累死也弄不出来。”   “哦!那倒是,现在均田之后,家家户户都能用得上瓷器了,买的自然多了。那,那你们是怎么办的?”   “俺,俺把本事教给了家里的两个儿子,三个丫头,让他们一起帮忙。”老张笑道。   “等等!”朱英打断了他,“老张,你怎么舍得教给女儿,不是有说法,传男不传女,你不怕这本事外流啊?”   老张呵呵一笑,“大公子,俺看你怎么不明白吴王的法令?上面都说了,这男女都一样……俺儿子娶了媳妇,她偷不走俺家的手艺,俺闺女嫁了丈夫,女婿也抢不走俺闺女的本事。你说都是俺的孩子,俺能不一碗水端平吗?”   刘伯温也在旁边听着,他突然一振,竟然是这样简单吗?   他不由得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正在低头,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着什么……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曾经的工匠把手艺视作生命,祖辈传承,死抱着不放,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意放弃。   想要成为他们的学徒,困难重重。   什么传男不传女,更是铁律。   有太多人宁可把手艺带到棺材里,也不愿意教给外人,因此有许多手艺失传……唯有在几百年后,拿到了侥幸传承下来的文物,进行分析揣测的时候,才会感叹老祖宗的精妙技法,哀伤为什么会失传。   就连张希孟也曾经一度以为,只要弄个专利法,让技术变得有价值,可以获得足够的利益,工匠就会主动拿出来,如果还有人不愿意,那很简单啊,就是利益还不够啊!   不过到了现在,张希孟发现这问题似乎不那么简单……就拿简单的传男不传女来说,像倪氏那种情况,把看家的本事教给她,还不被公婆抢走?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被逼着殉夫,就只有死路一条,难道还能保住祖传的手艺吗?   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很低很低,多数十分贫穷,也没有土地什么的,全靠着手艺维持生计。   一家人的命都拴在这上面,是区区利益就能解决问题的吗?   只怕不行吧,就算有专利,挣来了钱,他们又如何守得住?还不是要被人夺走!   所以说,不解决根本问题,不让他们放心,想要促使技术传播,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道理跟农户不愿意种经济作物一样,还是个安全大于经济的逻辑。   而且更让人无奈的是,由于工匠只能靠着手艺活着,他们就只能没命地狂卷,把一个技术,提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而形成壁垒,阻止外面人进来。   慢工出细活,用高超的技艺,不惜工本打造精品,力争靠着每一件东西,获取最大的利润,而不是薄利多销……这种模式,在几百年后,在传承的老手艺,精致独特的工艺品上面,也能看到影子,大约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让人很无奈的一点是,这种手工作坊的模式,跟工业化,规模化的大生产,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跟那种以效率为第一的生产模式,也是不一样的。   张希孟至今还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为什么这块土地,没有孕育出工业化,为什么那个萌芽,很难生根发芽,壮大起来。   或许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吧!   发展生产力,这句话说得很容易,鼓励科技进步创新,也很容易,但是什么样的土壤,才能推动这行,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能玩这些游戏,似乎还没有人能说明白。   不把这个逻辑理清楚了,似乎有些事情,只会事与愿违。   张希孟觉得自己接下来或可以在这个方向上下下功夫,如果路走通了,他或许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浮梁州,景德镇转了足足十天,写了多达三万字的总结,期间收到了朱元璋三封信,在他的不断催促下,张希孟这才恋恋不舍,返回了应天。   张相公回来了!   朝野上下,都忍不住瞩目。   时至今日,当真没人能忽视张希孟的影响,举足轻重,身系天下,丝毫不为过。   “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上位不止一次问过,接下来就要登基称帝,这个国号要怎么定才好?”宋濂见面就问道。   随后他又注意到了模样骤变的刘基,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认出来,两个老朋友,相拥而泣,相约彻夜长谈。   回过来说国号的事情,宋濂沉吟道:“张相,我琢磨着原来咱们定国号为华夏吴国,能不能把吴去掉,直接叫华夏呢?”   宋濂也是凄苦,张希孟一再提高格局,能配得上老朱的国号真的不多了,要不干脆整个狠活儿算了!   这个提议把张希孟也给弄愣了,国号华夏,倒不是不行,只是稍微有那么点问题……   “宋学士,你说如果国境之外,那些地方该怎么办呢?”   “这个……自然是化外蛮夷之地!”   “那,那如果他们沐浴王化,尊奉中原正朔呢?如果还视为蛮夷,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宋濂沉默了,“这个……我还是没想过。”   刘基突然笑道:“华夏为天下,国号另外想一个就好,张相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筹备登基   刘基历练归来,境界提升之快,着实有些超出想象,他直接补充道:“张相早就说过,这是华夏第三次兴起,怎么算兴起?别的不说,疆域空前辽阔,迈于元朝,只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宋濂沉吟心惊,想了想,忙道:“伯温兄,元朝疆域之大,只怕连盛唐也比不上,更何况元廷还有那么多藩属,我怕穷尽力量,也达不到那个程度。”   “哈哈哈!”刘伯温大笑,“这话我就不能苟同了,其一,事在人为,没有道理蒙古人能做到,我们做不到。其二,就算掌控不了这么大的疆域,也可以将这些地方变为藩属,所谓华天夏地,就是这个意思。至于谁能君临诸夏,成为华夏之主,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宋濂一怔,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我懂了,这就是说效仿商周,封建天下,以中原之地为大周,以藩属为诸夏,合天高地远,总为华夏!中原之君,华夏之主……妙啊!果然是妙!”宋濂抚掌大笑,“这么一来,格局打开,高屋建瓴,我这一下子就有了眉目。接下来就可以准备祭告天地,登基称帝!”   “且慢!”   刘伯温拦住了宋濂,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上位要开前所未有的大业盛世,这个登基大典就不能和以前一样,务必要体现出新朝气象。”   宋濂顿了顿,无奈咧嘴苦笑,“我前几天问过了,上位不想靡费太过,当下虽然府库还有钱粮,但是陈友谅尚在,北伐大业还没有展开,我也反对大操大办。”   刘伯温摇头,“不然,我的意思是这事情未必要花钱,但务必气象恢弘,能看出不一般来。”   说到这里,俩人都停住了,齐齐看向张希孟,不用说了,这种事情是他的特长,别人挖空心思,也未必能拿出来妥当方案,到了张希孟这里,眼珠一转,就是一个点子,还是听他的吧。   张希孟略沉吟,“我的确有些想法,但这事情还要跟主公沟通一下,我先商量个大概,回头再和你们说。”   刘伯温和宋濂都是聪明人,所谓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这是老朱登基称帝的大事情。咱说句不客气的,结个婚还要仔细规划,哪怕贵为天子,登基大典也就那么一次,不可能年年都办。   当然可以拟定个详细的方略给老朱,但是按照朱元璋心思做事更为重要。很显然张希孟一直保持着一个臣子的清醒。   那大家伙先筹备着,等张希孟和朱元璋沟通之后,再进行落实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张希孟早早起来,吃了点早饭,就准备去见老朱,哪知道他还没出门,一驾马车就到了张家的后门,朱元璋和马氏两口子一前一后来了。   马氏笑呵呵道:“张先生,冒昧打扰,不会怪罪吧!”   张希孟忙道:“王妃,主公,你们大驾光临,臣不胜感激涕零,只是按照道理,该是臣去拜见才是。”   马氏摆手,“你说的是君臣之义,我论的是朋友之谊。先生操劳生病,都是为了我们老朱家的事情,我们夫妻过来瞧瞧,也是应该的。”   朱元璋也道:“先生就别客气了,有些话在王宫也谈不畅快,就在你这里说挺好的。”老朱转头看了看马氏,咧嘴道:“妹子,怕是要麻烦你了,给咱和先生张罗点菜肴。”   马氏点头,“成,你们好好聊吧。”   张希孟也没法拒绝,只能领着朱元璋到了东跨院,这里头都是张希孟藏书的地方,平时外人一律不许接近,在这里谈话,也方便许多。   “主公……事情真的棘手?怎么在宫里还不方便谈?”张希孟很直接问道,毕竟能让这两口子起早过来,除了所说的朋友之谊,也多半跟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方便在宫里谈有关系,毕竟人多眼杂,怕传出去会有麻烦。   老朱重重叹息,挠着头道:“先生,你说这个当个皇帝,怎么这么麻烦啊!”   张希孟笑了,“主公,九五至尊,天下一人,如何能简单了?”   老朱长叹道:“你说累点苦点,咱也就忍了。可咱这些日子,接到的上书,还有礼部翰林院拟定的章程,就多如牛毛。而且……而且每样都不少花钱。”朱元璋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道:“咱怎么算,府库的钱粮都不够用,你让咱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怔了怔,这些时候他确实不在应天,而筹备登基大典,也不只是翰林院的事情,宋濂提的国号什么的,也只是名分上的,还有许多具体工作,不出意外,都是要花大钱的。   “主公,咱们先慢慢算,一样一样来,看看哪些是必须的,哪些可以简略些。”   老朱颔首,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清单……要登基称帝,首先第一项,就是都城的土建。   不出意外,都城暂时要放在应天,首先就要修石头城,城墙要扩建翻新,初步规划,近百里城墙,要把金陵都给圈起来。   光是城墙砖就不是个小数目。   城墙之外,要修建皇宫,要有祭祀的太庙,要修建道路,早朝的大殿,天坛地坛先农坛。   还有各个衙署办公的地方,另外一些功臣府邸,供应京城的仓库,还有向京城输送粮食菜蔬的水陆通道,路面要平整,江边要修码头,有些地方还要建造桥梁……   这一项一项算下来,朱元璋脑袋都大了。   光是城墙一项,就差不多要八百万贯,这还是让百姓免费服徭役,仅仅是烧制砖石,运输搬运的费用。   想打造个足以传承几百年的国朝都城,着实是太费心思了。   张希孟看完之后,也很无奈,“主公,城墙皇宫,道路码头,这都是免不了的……臣也没啥省钱的法子,只是有一点,既然咱们推翻了天人感应,不讲究这个,是不是天坛地坛先农坛,可以省去?当然了,主公的家庙不能省。”   老朱愣了一下,对啊,都不承认天人感应,干嘛还建天坛?   “礼部真是坏事,不用建了!”去掉了三个大项目,老朱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张先生,话这么说,但是咱们也不能没有什么祭奠的事情吧?”   张希孟用力点头,“主公高见,请问主公,可还记得铜陵的庙宇?”   老朱猛拍大腿,豁然开朗。   “对,这么多前赴后继。为国捐躯的猛士,不能默默无闻。祭祀他们,比祭祀天地更重要。这钱不能省了,拿建天坛地坛的钱,修建英烈祠堂……就,就选在皇宫对面,每逢大事,都要出宫祭祀,不可怠慢。”   两个人敲定了建筑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朱元璋怎么不愿意在宫里谈?因为要登基称帝,必然要大赏功臣。   这一点老早朱元璋就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真正操作起来,朱元璋脑袋都大了。   也不说别的,仅仅是公侯穿的衣服,束的玉带,就让人无语……最好的织工,一天织不了三寸,想织出一匹布,少说要大半年。   以朱家军目前的情况,封几十位功臣,不在话下,每人两套衣服,就要几百织工,忙活几个月。   而且金陵城还没有这么多高水平的织工。   这还没算更加麻烦的天子服饰,后宫的穿戴……“先生,别的都不说了,光是给咱弄得那个冠冕,就十分繁琐,耗费极大。”   张希孟微微颔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家体面啊!   老朱又叹道:“咱在湖口的时候,缴获了陈友谅的衣冠,咱当时还笑话他是草头天子,现在一琢磨,咱都想把他的那一套穿在身上算了,还能省些钱!”   张希孟连连摆手,“主公,可不能这样,虽然臣不相信那些有的没的。可主公还是要体面威严的……”张希孟沉吟了一下,似乎来个主意,“主公,你看这样行不,由于元廷未灭,天下未定……君臣上下,能不能以戎装参加大典?”   “戎装?就是盔甲兵器?”   张希孟点头,“咱们有军中的被服厂,熟练的工匠也多,适当装饰一下就够了,至于群臣,每人先发两套常服也就是了。缺的慢慢想办法,事缓则圆……还有修建城墙皇宫,我的意思是登基大典用到的地方,不妨先修出来,其余的所在稍微缓缓也可以。分期, 分期建设。”   面对这么个馊主意,朱元璋竟然大为赞同,确实不能浪费。   朱元璋又想了想,他苦笑摇头,无可奈何道:“先生,咱说陈友谅是草头天子,要是真这么做了,咱是不是也成了草头天子?这个登基大典,太糊弄事了,怕是也不好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其实办一个大典,不在于花费多少钱,而在于谁愿意来捧场,只要气氛到了,谁又敢小觑主公?”   朱元璋重重吸了口气,凝视着张希孟,“先生有什么妙策?”   “主公不祭祀天地,如何能不敬畏人心?倘若能集合万民之意,恭祝主公登基,比起什么装饰都要体面恢弘!”   老朱似乎有了思路,“先生是说让更多人来劝进?”   张希孟笑道:“主公,咱们也不必搞什么三劝三让的戏码……臣只问主公,如果连蒙古人都能站出来,拥立天子,主公可是天下归心?”   蒙古!   朱元璋略微沉吟,立刻想到了也先帖木儿等人!   这家伙接受了改造,从战俘营出来,先是开了个兽医店,随后开了牛马行,现在更是贩运货物,听说手下车马过千,还买了好几艘大船。由于运费低廉,准时送达,口碑相当好。   不只是他,还有许多改造之后的蒙古人,都在应天安居乐业。   确实,如果连他们这些人都能拥戴朱元璋,试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幸亏当初听了先生的谏言,果然是获益无穷啊!”老朱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吴王的请帖   张希孟和朱元璋聊了很多,一直聊到马氏过来催,两个人愣了片刻,这才相视而笑,   意味深长。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教朱元璋读书,两个人废寝忘食,往往也是马氏过来催,他们才记起吃饭。   朱元璋忍不住摇头轻叹,“这回咱算是想明白了,登基称帝,无非是多个名头罢了,可咱还是咱!该吃三碗饭,不会多吃五碗…你们说是不是?”   马氏抿着嘴笑,“还算没有忘乎所以,这样最好。”   张希孟也立刻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一次张府之行,算是奠定了整体格调。   随后张希孟挑头,礼部尚书李习,翰林学士宋濂,参知政事朱升,还有刚刚回来的刘基,又加上了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一共不到十个人,凑在了一起,牵头成立登基大典的筹备小组。   说实话,谁也没想到李贞能够参加,但是转念一想,他作为朱元璋的姐夫,又掌管后勤多年,经验丰富。   把他排除在外,着实不应该。   张希孟冲着大家伙道:“我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这个登基大典,都是一件喜事,就像村子里办事情一样,热热闹闹,惊天动地的,这样最好。”   李习身为宿儒,一听张希孟把大典比成办喜事,就有点不爱听,这可是国家大事,新皇登基,跟农村娶媳妇不一样!   他暗自腹诽,却不敢多言,只能说张相高见。   而李贞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嘴笑了。   “对头!还是张相说得明白,就是跟家里头办喜事似的,我琢磨着,村里头娶媳妇,大摆流水席,首先就要有个请客的名单,其次还要有人收礼…热热闹闹,吹吹打打的才好。。”   李习脸都黑了,还请客,还收礼?   真成了结婚娶媳妇了!   “新皇登基,恩赏天下,应该厚赐将士,岂能巧立名目,收取礼金?这成了什么事情?   岂不是给上位丢人?”   李贞眼皮眨了眨,到底没说什么,俺读书少,俺闭嘴还不行!   可他不知道,这一句话竟然给张希孟提了个醒儿。   其实举办登基大典,不一定赔钱,还能想办法捞一点…虽然不会太多,但也不无小补。   反正朱元璋是個心疼钱的,只要能节省些,他保证高兴。只要不影响整体氛围,也没什么紧要的。   “李尚书,这一次登基大典,并无前例可循,如果却有人沐浴清化,愿意进献孝心,共襄盛举,也不能拦着一片热忱……我看就设立一个专门的所在,负责收钱……当然了,这些钱务必要用在大典之上,不许有一分一毫的滥用,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李习怔住了,傻傻看着张希孟,真是异想天开啊!   借着登基大典收钱,你们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他无言以对,张希孟却把事情交给了李贞,随后就商议发放请帖。   果然按照村里头娶亲的路数办事,等初步谈完之后,李习晃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中书省见李善长了。   李相啊,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不然咱们上位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善长乍听之下,也是目瞪口呆,少不得要召集各部尚书,鸡飞狗跳,好一顿议论而李贞这边,已经动作起来。   第一份请帖,热热闹闹,送去了也先帖木儿的商行。   身为接受改造最成功的蒙古贵胄,也先的生意风生水起,积累了不少钱财,而他也算是慷慨大方,对其余蒙古人,给予不少照顾,缺钱了给钱,缺衣服给衣服,想做点事情,   他就帮忙安排。   总而言之,他是尽心尽力,排忧解难,金陵及时雨,应天呼保义了属于是。   但无论如何,这群改造的蒙古人,还是很特殊的存在。   比如万户纳哈出,今天就来见也先帖木儿,两个人喝酒聊天,渐渐喝醉了,纳哈出就管不住嘴巴,他拉着也先帖木儿的胳膊,不停往他的袖子上抹眼泪,哭得稀里哗啦,他指着自己的脸,苦兮兮道:“你瞧瞧啊!那个婆娘,她,她竟敢打我!还跟我说,真是好体面!一个早就没脸的下九流,还敢跟她充什么大爷?有本事回大都,辅佐你们皇帝去啊!   在金陵,就给我听老娘的…你听听,这,这叫什么话!”   纳哈出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他的委屈。就在不久之前,纳哈出经人介绍,取了个富户之女。   这个富户被剥夺了不少田地,属于落魄的那种。   女儿早些时候订过婚,后来丈夫死了,没有过门。   纳哈出觉得还算不错,自己孤身一人,早晚也要成个家,互相照顾,因此就答应了。   可成亲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媳妇人落魄了,穷讲究不少,自己满足不了,就争吵起来。   从最初的拌嘴,渐渐发展到了戳软肋,揭老底,什么蒙古鞑子,什么狗俘虏,臭投降的…什么难听说什么,把纳哈出弄得抓狂!   “我,我现在就是没有权力,不然我,我非杀了她,拧下她的脑袋!这太欺负人了!”   也先帖木儿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讲得再多,在一些人眼里,他们还始终是蒙古俘虏,罪大恶极,骂名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纳哈出,你也想开点,还有不少人连媳妇都娶不上,你现在有了家,就该学着迁就忍耐…回头,回头我给你二百贯钱,你拿回去,见了钱,估计就会安稳一点。”   纳哈出听到这话,丝毫没有高兴,反而仰天苦笑,满是心酸的眼泪,一股黄连水,浇在了心头上!   “也先,说到底,说到底这还不是大元朝了!你我都没法理直气壮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给我钱?你给给我一把弯刀,让我把那个婆娘的脑袋割下来!这才是咱们蒙古汉子,   快意恩仇!”   “住口!”   也先帖木儿打断了他,“你…你胡说什么,吴王给了咱们活路,咱们就该感恩戴德。   历代,历代亡国之人,哪里比得上咱们?你想想,世祖皇帝是怎么对待大宋宗室的,你,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纳哈出怔了怔,突然咧嘴苦笑,“亡国之人,真是亡国之人!国亡了,就连狗都不如了。”   他趴在桌上,嚎陶大哭。   面对此情此景,也先帖木儿再度陷入沉默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可,可像纳哈出这样,一肚子委屈,天天受欺负,也着实难捱!   “要不,要不你休了那个婆娘算了?我,我想办法,帮你打官司!”   纳哈出的哭声略微停顿,随即哭得更惨了。   “还是别自寻烦恼了,人家该说咱们不知好歹,还以为是大元朝,能作威作福呢!”   也先帖木儿连声长叹,抓起酒壶,却是空的,忍不住怒道:“别哭了,我去拿点最好的马奶酒过来,咱们一醉方休,喝醉了就不愁了。”   朱元璋的禁酒令依旧存在,不过这个禁酒针对的是粮食酒,像什么果酒还是可以买卖的,至于马奶酒,更是没人会管。   也先帖木儿正准备去拿酒,突然手下的伙计来了,慌慌张张,看到了也先,就说道:“   东家,衙门来人了!”   “来人了?”   也先帖木儿居然一震,心头莫名惶恐不安起来,莫非又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在哭泣的纳哈出竟然也抬起头来,茫然看着,不会那个婆娘闹到了衙门,要告自己的状吧?   要真是这样,我,我就拼了!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也先帖木儿还是冷静的,他按住了纳哈出,自己去了,差不多一刻钟,也先帖木儿满脸春风,手里捧着一个大红烫金的请帖,嘴巴咧到了腮帮子上。   “瞧瞧!快瞧瞧啊!”   他大声吼着,纳哈出吃了一惊,“什么东西?谁结婚了?让你吃席?”   也先帖木儿把请帖拍在桌上,轻轻展开,随即哈哈大笑,“不是成亲,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吴王的?”纳哈出自顾自道:“吴王在湖口击败陈友谅,又收取了岭南之地,登基称帝,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值得庆贺!”   他嘴上说着,可眉宇之间,一抹失落,怎么也掩饰不住……大元朝或许还在苟延残喘,可亡国却是必然的。   他们这些蒙古人,又该怎么是好?   正在他怅然之际,也先帖木儿突然重重给他一拳。   “发什么呆?吴王给我下了请帖,让我们参加登基大典,和吴王一起观礼!”   “什么?”纳哈出一怔,不敢置信道:“吴王,请,请咱们观礼?那,那咱们算什么?”   “自然是吴王治下的百姓!”也先帖木儿笑道:“我问过了,人家吴王一直说的是恢复中华,不光是咱们蒙古人,也包括苗民,还有其他各部百姓,都是新朝子民,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纳哈出愣了好半天,竟然又哭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吴王,吴王还记得咱们!吴王把咱们当成子民!”   他突然伸手,抓起请帖,就往外面跑。   “你干什么?”也先帖木儿急得大吼,“别弄坏了!”   “坏不了!”纳哈出大声叫着,“我,我要去给那个婆娘看看!少给老子装蒜!她爹是个大户,到了衙门,还知不道谁吃亏呢!”   也先帖木儿也只能冲着纳哈出的背影大吼,“小心点,别弄坏了请帖,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是夫妻啊!”   吼过之后,也先帖木儿眼圈竟然也红了,吴王登基,自己也该尽一份心才是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明   也先再次见到纳哈出,这位脸上都是笑,浑身上下,透着喜气,见面第一句就是,“俺服了!”   真的服了,从里往外,从头到脚,从前列腺到扁桃体…彻彻底底服气了。   从前在战俘营,学了那么多,讲了那么多,到底还差着一点意思。   就跟在学校上的课同社会的需要之间,总有不小的落差。   说得再好听,面对着夜以继日的抱怨,无处不在的白眼,时不时的言语冒犯,人也会生出别的心思,觉得自己上当被骗,继而满腹牢骚,悲愤失望。   但是随着这份请帖送来,纳哈出再也没有任何憋闷委屈了,尽管种种非议,还是不能消除,他还是会被看做蒙古鞑子,无耻叛徒……奈何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完全可以一笑了之了。   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吴王认可了我们,登基大典邀请了我们。   国家法令摆在那里,吴王张相,他们把水端平了,我们服气了。   姓朱的当皇帝,就是比大都的那位强!   对我们这样的人,尚且仁至义尽,关怀备至,大都的那位,连脱脱都杀,哪怕是蒙古人吗,也不得不说一句,朱元璋,真天子也!   “你的婆娘呢?没动手打人吧?”   纳哈出咧嘴大笑,“打什么打?我是吴王贵客,能跟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可没瞧见,我把请帖在她面前一晃,她都傻了,蔫了,老实了……当天晚上就给我准备热水,给我洗脚。我那个岳父,还有好几个小舅子都来了,弯着腰,像个学生似的,问我要怎么讨好吴王。”   也先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咱们在战俘营早就学过了,我把他们训斥了一顿,告诉他们,不要问如何讨好吴王,要扪心自问,能为国家做什么!他们全都老实了,还不停点头,虚心受教”   提到这些,纳哈出简直咧嘴大笑,满肚子的怨气全都释放出来,着实太畅快了。   也先帖木儿倒是眼前一亮,忍不住道:“你说得对啊,咱们是该做点什么,不然愧对吴王的抬爱!”   “成!”纳哈出很痛快答应,“反正我没有你有钱,你说要怎么办,我听你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个新的国家,也有咱们一份,可不能让别人比下去。。”   也先帖木儿一拍大腿,兴奋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最爱听,这个国家,的确有咱们的一份,该出力气,该出大力气啊!”   也先帖木儿整整一夜没有睡,他先是盘点了一下家底儿,初步估计,能拿出两万贯宝钞,其余的牛马车船,也有不少,只要用得着,他愿意无偿捐出来。   带着这份清单,也先帖木儿来找张希孟,路上他见到有人规划御街,准备修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作为登基大典之用。   也先帖木儿立刻有了想法,见到张希孟之后,他主动道:“张相,我打算把这些家底儿捐出来,另外在应天的还有上万蒙古人,我们都经过了改造,重新做人。我打算召集大家伙,得空就过来修路,还望张相能帮忙,成全我们的拳拳之心。”   张希孟略怔了一下,也先帖木儿竟然急了,“张相,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吴王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愿意给吴王做事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张希孟咧嘴笑笑,许是他想多了。   一张请帖,换人家尽心尽力,只怕也不能说是谁占便宜,对于这些蒙古人来说,他们需要新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在新的国家,找到自己的定位…   “好,我答应了,不过你要告诉大家伙,一定要在空闲时间过来,不能耽误正经事,你们也要过日子。再有,这次大典之后,还有些节目,你手上不有个商行吗,做個气派点的牌子,到时候随着人群,举起来,让大家伙都瞧瞧。”   也先愣住了,连忙摆手,“张相,这可不行啊!登基大典,何等重要,我那个商行,哪能出来丢人?使不得,使不得的!”   张希孟一笑,“话不能这么说,百工百业,拥戴新君,这也符合民本主张…放心,我会放在登基大典后面的百姓巡游,各界献艺,吴大头他们怎么都要上台表演,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哦!”也先帖木儿瞬间明白过来,随后忍不住道:“张相啊,这下子可是我占便宜了,   只怕大典之后,我的生意要兴旺十倍不止。”   顿了顿,也先不好意思道:“张相,要不我多捐一点吧!我,我不能占朝廷的便宜啊!”   张希孟大笑,“你能赚钱,那是你的本事,就算赚一百倍,一千倍,只要你一切按照规矩办,就没有说的。”   也先帖木儿低着头,沉吟一阵,终于咬着牙道:“我懂了…不过张相有件事情我还要请张相答应。”   “什么事?”   “就是等王师北伐的时候,我的商行愿意协助运送辎重粮草,我没法上战场北伐逆元,   可我也要帮帮场子!”   这位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   张希孟不由得为之一振,也断然答应,“好!你记住我的话,他日北伐中原,伐的是逆元,不是蒙古人!”   “没错!就冲这次的请帖,我们就什么都懂了!”   也先帖木儿满意而归。   他走后,刘伯温竟然也来了。   “张相,你看这登基大典,不能只是请蒙古人,五溪苗部能不能也来参加?”   “能啊!”   张希孟立刻答应,还说道:“不只是苗部,其他的各族百姓,能来的越多越好。咱们讲民心即天心,主公登基,能集合的人越多越好,能代表的人群越充分越好。唯有如此,才能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象!”   刘伯温用力领首,一下子打开了思路,他在苗部好几年,跟其他各部都有所了解,光是各部代表,就能凑出几十股来。   “张相,岭南之地,也有不少部族,尤其是像黎人,应该让他们也来参加才是。”   张希孟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咱们也要明白,必须是人家心甘情愿,不能是拉人头凑数。咱们的均田落实到位,百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愿意拥戴主公,这才算是水到渠成。切不可为了凑数,就胡乱拉人头,自欺欺人可要不得。”   刘伯温忙道:“这个我晓得,肯定不会给大典抹黑!”   随着张希孟回应天,整个登基大典迅速步入正轨…有些东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比如说这个大典,让李善长操持,他也能办,但无非参考历代登基典礼,领着群臣劝进,依样画葫芦。   偏偏老朱觉得这么干不妥,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这才乱糟糟的一团,连在宫里讨论此事,都担心引起麻烦。   张希孟接手之后,立刻就条分缕析,迅速明朗了。   几个大工程,皇宫,御街,城墙,英烈祠,太庙……迅速布置下去,工部主持,征用民夫,调集建材,先把最紧要的做出来。   至于也先帖木儿这种,愿意无偿劳动的,自然是举手欢迎,把他们合理分派到各个工地,正好能加快进度,也能体现出万民拥戴,万众一心的立意,很值得推崇。   在工程之外,张希孟敲定了登基的主旨,就是着落在民本上面……然后就从民这个字出发,汉人,蒙古人,苗人,男人,女人,农夫,工匠,商贾,学生,将士…很容易就把思路打开。   虽然历代皇帝登基,都少不了百姓劝进的这一环,但是毫无疑问,在张希孟手上,发挥到了极致。   场地确定了,基调有了…接下来就是落实了,各个衙门从上到下,瞬间干劲十足。   连李善长都五体投地了,“李尚书,你说这次大典,还会成为笑谈吗?”   李习浑身哆嗦,忙不迭道:“下官,下官无知,着实是不知道张相的厉害,下官惭愧。”   李善长冷哼道:“知道惭愧就好!以后多学着点,为什么我没有去找吴王?那是我知道,张相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   好家伙,几时李善长都成了张吹了?   李习战战兢兢,又道:“李相,你看现在的架势,是不是要给刘福通,张士诚等人去信,让他们前来观礼?”   李善长怔了怔,竟然笑了起来,“对,这个提议好!就该让他们瞧瞧,什么是圣君气象!”   李习沉吟道:“李相,那还剩一件事了,就是未来国号是什么?”   李善长领首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去找张相谈。”   身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中书左丞相,李善长不可能对未来的国号没有发言权,只是他到底是学问有限,只能凑凑热闹。   朱元璋号为吴王,那未来的国号能不能叫“大吴”?   貌似不怎么响亮。   陈友谅定国号为汉,刘福通那边是宋,张士诚的曾用国号为周…到了朱元璋了,该用什么为号?   “其实我的意思咱们不妨先瞧瞧大元这个国号是怎么来的。”张希孟斟酌道:“我们以华夏为天下,就是要囊括宇内,是最上一层的内涵……落到国号上面,我们要取代元朝,当初彭和尚他们号为天完,虽然有些滑稽,但思路还是对的。”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升这时候道:“大元的国号来自易经乾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这个国号气魄很大,只可惜天有四德,亨利贞元,奈何元廷一样不占,胡虏无百年国运,正是这个道理!”   刘伯温立刻道:“朱参政解得切,这后面还有半句: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元没有做到的事情,咱们大明做到,何如?”   众人齐齐一振,如此大明,倒也恰如其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刻石铭记   张希孟主持之下,几个最有学问的人,算是把国号定下来了。   华夏为天,大明为国。昭示九州,晓谕中原。   随后张希孟又找到了朱元璋,这俩人凑到一起,不用问,又是怎么省钱的事情。朱元璋不是抠门的人,或者说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抠门的,但是在关键地方,舍得下血本。比如说要修举行大朝会的正殿,朱元璋明白告诉下来,必须最大,最宏伟,需要多少钱都行,这不光是他的脸面,也是国家的脸面。   当然了,涉及到一些装饰物,用铜鎏金就好,至于后宫的用的,连鎏金都省了,就从铜陵订货就好,用不着费力气。   还有,御花园也别用什么名贵花木,咱也不会养,就留着种菜挺好的,马氏去了张希孟府上,就觉得张家的菜园子不错。   甚至马氏还觉得那些竹器也不错,轻便舒适,比起沉重梆硬的象牙床,硬木桌椅,要更加精巧……   别看张希孟这家伙表面上简朴,但是该舒适享受的地方他向来是很在乎的。比如说张希孟的椅子后面,就有竹编的护腰,十分贴合腰身,久坐也不至于太过疲劳……马氏立刻让人把这个学了过去,给朱元璋准备了一套。   总而言之,有这两口子在,皇宫的装饰真的花不了多少钱……张希孟甚至觉得朱元璋跟后世的某些人很像,买房子的时候,要宽敞大气,要讲究体面,可是到了装修的时候,又舍不得花钱,走上了穷装的风格。   天子也是寻常人啊!   “主公,到目前为止,再想省钱,就必须削减大典规模,有损皇家气象。臣也是不能同意的。但是臣这里却还有个办法,就是把登基大典,跟誓师出征放在一起,您在奉天门校阅马步三军,随即大军出京,直接开战……这样一来,把校阅人马和登基大典放在一起,虽然花销会大一些,但是总比两次要省钱。而且立国之后,也不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该打的大战,只会更多。也不好让将士们放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错。”   朱元璋默默听着,眼神闪烁,频频颔首,张希孟的确没说错,登基之后,必然要大举用兵,横扫天下。   准备了这么多,酝酿了这么久,从上到下,全都理顺了,钱粮之类的,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打天下的事情,绝没有菜齐了才开席的道理。有利条件都是打出来的,主动权也是抢来的。   朱元璋对此是一清二楚。   “先生高论,咱向来赞同……只是眼下要打谁,先生可有定见?”老朱凝重道。   张希孟道:“主公,要动兵也无非是陈友谅、张士诚和元廷三家……但这三家各有优劣,不好决断,怕是还要主公圣裁。”   “先生仔细说说。”朱元璋道。   “首先就是张士诚,他实力最弱,地盘最小,而且淮东和苏州都在我们的围攻之下,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攻,不愁张士诚不灭。”   朱元璋颔首道:“可张士诚前面已经臣服,这一次支援高丽的北伐中路军,也没有从中作梗。这次咱登基,他要是聪明,咱还真没什么合适的借口,对他用兵。”   张希孟点头道:“其实也不是没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奈何陈友谅更欠揍一些罢了!”   老朱忍不住大笑,“没错,陈友谅逃回了武昌,还是贼心不死,依旧聚拢人马,打造战船,还要跟咱较量……湖广太大了,想要一口吞下来太难了。咱们在江西的均田还没有做好,种种措施,也还差着火候,此时出兵,容易拖延时日,并不是那么稳妥。”   张希孟连连点头,他和老朱的意见完全一样。   “主公以恢复中华,号令天下,前面已经出兵援助北伐中路军,如果此时举兵北伐,正好能巩固人心,为接下来一统天下做准备……只是我们北伐的路都被刘福通挡着,如果能把毛贵拉过来,或者我们组成联军,从山东北伐,水陆并进,攻取大都就有了希望。”   老朱再度点头,此刻北伐,政治上收益最多,凝聚人心,掌握北伐主动权,接下来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太多……但是弊端同样明显,首先就是劳师远征,朱家军的核心都是淮西和江南的兵马,并不是那么适应北方气候,贸然北伐,可能会付出很大代价。   历史上常遇春英年早逝,就跟气候水土有关系,是得了卸甲风,年仅四十就走了。着实可叹,这位神将仿佛就是为了灭元而生,一旦功成,就迫不及待,返回天上……   除了气候之外,就是刘福通那边了,要知道韩宋一直以北伐大都,恢复宋室为旗号,他们能拱手把北伐大旗交给朱元璋吗?   完全没有道理啊!   所以分析下来,张士诚最容易,但是缺少借口;北伐最能凝聚人心,操作起来最困难;讨伐陈友谅,又很难一口气吞下来。   三方都不是那么合适,但换句话说,又都可以下手。   就看接下来筹备登基的几个月,他们会怎么选择,有没有战机出现……此刻的朱元璋就仿佛是提着哨棒喝了十八碗酒的武二郎,看看哪头倒霉的老虎,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就在老朱和张希孟寻找猎物之时,一个在朱元璋名单之外的人,派遣使者,来到了应天。   此人名叫江俨,是奉了巴蜀明玉珍之命,前来拜见朱元璋。   他动身的时候,还只是听闻陈友谅在湖口兵败,等他辗转出川,朱元璋已经从岭南回来了。   这就是路途遥远,相互阻隔的弊端。   湖口大战的结果,足足两三个月,才传到了巴蜀。等明玉珍商量出对策,派人出川,还要避免被陈友谅发现,辗转行进,等到达了应天,老朱这边都准备登基称帝了,前后过去了大半年。   当然了,江俨也不只是一味赶路,他还四处走访,了解民情,评估朱元璋的势力,做了不少功课。   收集来的资料,还要送给明玉珍,作为参考。   说实话,江俨这一路走来,颇受震撼,你就看朱元璋种种政策,还有人家宣传的那玩意,稍微有点脑子的也知道,人家讲华夏重兴,讲驱逐胡虏,讲均田兴学……这玩意可比彭党的弥勒降生有吸引力多了。   而且人家不光是讲,而且还在做,不光做了,还卓有成效。   等他一路到了应天,心中已经有了八成定见,这天下早晚是朱元璋的。他现在虽然是明玉珍的臣子,但是江家在巴蜀也是大户,有些事情,不能不多想一些……   “外臣拜见吴王。”江俨躬身行礼。   朱元璋笑道:“你是从巴蜀过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咱也是个好客的人,江参政愿意看看,就四处瞧瞧,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说说……咱想着两家隔着千山万水,还是以相互了解,交朋友为主。”   江俨立刻点头称是,“吴王圣睿,外臣五体投地。陈友谅弑君自立,卑劣小人。吴王在湖口大捷,痛击此獠,着实大快人心。外臣此番前来,还有个请求,希望吴王能派遣使者,前往巴蜀。诚如吴王所言,我家主上也希望能交朋友,守望互助。”   朱元璋微微怔了怔,使者当然要派,但是以什么名目为好,这就需要思量了。所幸张希孟也在,“先生有何高见?”   张希孟笑道:“主公,巴蜀之地,多慷慨义民,臣阅读史书的时候,曾经发现巴蜀钓鱼城,曾经足足坚守了三十六年之久!青丝变白发,男儿心如铁……直到南宋灭亡,钓鱼城方才放弃抵抗。蜀人忠烈,可见一斑!”   朱元璋也是感叹点头,“没错,此事咱也听说过,不光是抵抗最久,而且还击杀了蒙古大汗蒙哥,着实让人五体投地!先生,可有什么安排?”   张希孟道:“主公, 礼部正在筹建忠烈祠……臣曾提议,要把钓鱼城血战,文丞相赴死,彭莹玉举事,黄河石人,死守濠州城,淮西军渡江……这些事情刻在石头上,放在忠烈祠,以供后人瞻仰。此番江参政前来,我们正好派出使者,前往钓鱼城,拜祭忠良。也请求明大王能够同意,我们雕刻钓鱼城之战,祭祀英灵!”   张希孟刚说完,就发现江俨浑身震颤,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惊愕道:“张,张夫子,也知道钓鱼城?”   张希孟点头,“我这些年收集史册,也知道了不少事情……世人皆知岳元帅精忠报国,文丞相浩气长存。可要论起来,钓鱼城军民鏖战几十年,才最能代表我华夏不屈英灵!我家主公在崖山宣读祭文,承袭的就是这一股不屈之气,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也是意在告慰英灵,前赴后继,终能成就大功!”   江俨低头默然,那篇祭文他也看过,此刻听来,心中别有一番触动。   “吴王殿下,既然如此,外臣必定鼎力相助,促成此事,不使忠义之士寒心!”江俨告辞下去,满心感慨,明大王竟然不如吴王知道蜀人的心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小明王   江俨被安排在了应天,身处朱家军的腹心之地,江俨十分能体会到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王宫前面的御街上,除了专门的工匠,服役的百姓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无偿劳动的应天百姓。   当得知这帮人是主动过来帮忙,江俨都懵了。   这是到了古君子国了吗?   别的地方,百姓千方百计,逃避服役,到了应天这里,竟然主动过来干活。   假使巴蜀的百姓,都有这个境界,那他们图谋中原,指日可待啊!   江俨也只敢想想,他见过了朱元璋和张希孟,自然知道这俩人不会什么妖法。但是能慑服人心,总揽英雄,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究竟半点都不来吗?   江俨还想试试看,他发现应天的国子监,是对外开放的,里面有许多书籍,是可以免费阅读的。   当然了,暂时还不支持外借……没办法,如今书籍还是很昂贵的,只准在指定的地方阅读,不能破坏,不能污损,否则是要加倍赔偿的。   据这是张相的德政,他整理批注了很多经典,并且分门别类,条分缕析,有专门的书坊刊印之后,就放在了国子监一部分,普通百姓也能有幸借阅。   不出意外,这里几乎天天爆满。   江俨溜进了国子监,费了好大力气,他还真借到了书籍,只是最新最热的,有关三次兴起的,评价岳飞的,阐发均分田亩的,崖山祭祀的……这些书籍册子都需要早早过来,甚至还要预约,不然根本抢不到。   江俨找了老半天,只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册子,内容也不多,主要是写如何改造战俘的。   这本书曾经也是很热的话题,只不过由于也先帖木儿等人都在应天,想看改造成果,去他们那里就是了,书籍反而不那么生动了。   但是对于江俨来,这还是很有趣的东西……   他展开之后,发现里面对战俘的教化培养,简直能笑得人喷饭,把一个个元廷贵胄,变成喂马放牛的普通人,还真是敢想敢干!   江俨大呼过瘾,他一直看到了下午,肚子都咕咕叫了,这才恋恋不舍,想要告辞,由于书籍不能外带,他又怕明天就看不到了,犹豫片刻,江俨决定勒紧裤腰带,再看一些,最好全都记下来才好。   可是当他翻到了下面一张,江俨怔住了。   前面讲了那些俘虏的元廷贵胄将领,下面讲的却是那些怙恶不悛,执意给元廷陪葬的。   其中排在前面的就是石抹宜孙!   这一家子,全都以身殉国,葬身火海。着实算得起忠义,当时还有很多人要褒奖石抹宜孙一家,结果因为张希孟站出来,硬生生扭转了评价。   而当时的辩论,就写在了这本小册子里。   江俨看着看着,竟然呼吸急促起来,眼睛越瞪越大?   “竟然是这样!”   江俨傻了……其实也由不得他不发傻,像石抹宜孙这种,甘心给元廷殉葬的官吏,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明玉珍进军巴蜀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三個元廷忠实的走狗。   明玉珍先是生擒元将朗革歹夫妻,还有元将赵资的妻子,而朗革歹妻竟然自沉于江,宁死不降。   明玉珍只得把赵资妻子带到嘉定城下,想用来招降赵资,但城头的赵资用箭将妻子狠心射死,宁死不降……   后来明玉珍破城,又俘虏了赵资和完者都,加上前面的朗革歹,一共三个人,明玉珍打算让他们为己所用。   奈何三人誓不投降,明玉珍被逼无奈,只能斩杀三人,以礼葬之。   明玉珍都这么办了,巴蜀百姓更是以“三忠”称呼这三个人,被视作元廷的忠臣良将、   明玉珍尊敬义士,一时间名声大噪,于是巴蜀诸郡县相继来附。这件事被传为美谈。甚至很多人以此来,明玉珍何以能君临巴蜀,就是靠着尊敬忠臣义士,能尽收人心。   过去江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朱家军治下,竟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而朱家军的处理结果迥然不同。   元廷的忠实走狗石抹宜孙一家,不但没有得到礼遇,反而被扯下画皮,直言他们是舍不得元廷给的好处,还想要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如此之人,如此之家,褒奖他们,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殉国将士!   别的事情还好,江俨只是觉得朱家军有些了不起的地方。   哪怕要祭祀钓鱼城的忠臣义士,江俨也仅仅是震撼而已。   但是看了这个小册子之后,江俨整个人都不好了,返回馆驿的时候,也是失魂落魄,险些和马车撞在一起。   他的三观受到了碾压。   哭着埋珲他背叛你在梦里   类似的事情,迥然不同的结果……明玉珍只是礼遇忠臣义士,想的不过是下面人忠心耿耿,也这么效忠他明玉珍罢了。   谷瑬   可是朱家军这里,却是着眼底层百姓,从这些普通人的立场出发。   谁高谁低,谁对谁错,或许还不好。   但是那么多百姓,愿意主动站出来,无偿劳动,帮着朱元璋修御街,修城墙……或许就得通了。   “大王,如此人物,岂是你能赢得了的!”江俨望着西方,巴蜀的方向,暗暗咬了咬牙!   非是我不忠,只是朱家军不是明玉珍能抗衡的,与其血流成河,百姓受苦,不如尽早归附明主,也好少些痛苦……江俨似乎是悟了。   明玉珍精心挑选的使者,竟然决定投朱了,不得不,明玉珍看人真准啊!   现在的问题简单了,那就是如何让明玉珍配合朱家军了。   不过貌似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朱元璋相信自己,万一当成诈降可就不好了。为了这件事,江俨费了好多心思。   一次凑巧的机会,他遇见了傅友德。   江俨大喜过望,这位当初归附明玉珍,自己还跟他有些交情。   双方见面之后,江俨把自己的想法一,傅友德竟然半点没有意外,反而一副早就该如此的模样。   “傅将军,你,你就不怕我诈降?”   傅友德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诈降,我还不好。但我以为,你只要是明白事理的,就该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不投靠上位,你才会追悔莫及!”   江俨一怔,又咬牙道:“傅将军,实不相瞒,巴蜀地理我还是熟悉的,他日吴王要入蜀,我愿意为前锋先导!”   傅友德欣喜不已,他急匆匆去见张希孟,把事情了。   “张相,我有七成的把握,这个江俨值得相信。”   张希孟含笑点头,“他有心站在咱们这边,咱们也不会轻易就相信,肯定要安排人手,盯着他的动向,另外他的家族,也会照顾到。”   傅友德对朱家军的一些情况也熟悉了,知道这么安排是对大家好,不是单纯的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毕竟一国大事,断然不能马虎。   而得到了明玉珍这一支力量,围猎陈友谅的包围圈,似乎就成熟了。   张希孟立刻去见朱元璋,君臣对照着地图,全都大为振奋。   “张先生你看,咱先派一支兵马,走江北,取蕲春,封住陈友谅北上的路。然后以大军直取武昌,让汤和从五溪发兵,攻取衡阳,再由明玉珍出巴蜀,顺流而下,如此四面围攻,陈友谅必死无疑!”   老朱满脸红光,万分振奋。   上一次的大战,没有击杀陈友谅,堪称朱元璋最大的遗憾。   这一次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张先生,用不用咱写封信,痛骂陈友谅,逼着他低头,敢不答应,立刻发兵!”朱元璋已经很熟练掌握了挑事的办法。   张希孟笑道:“主公大可以酝酿着,咱们还是先派人去见明玉珍,暂定盟好,然后再图谋陈友谅。”   商议妥当之后,老朱就下令军中备战。   只不过在这个当头,竟然横生枝节,汴梁的刘福通给朱元璋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   质问朱元璋,为何国号大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家陛下号称小明王,你就要当大明王,你想占便宜不成?   老朱一阵错愕,国号大明,还犯了忌讳!   “这个刘福通,未免自作多情了吧!”   张希孟扫了一眼信件,微微沉吟。   还真别,后世有关大明国号的来源,还真颇有一番争论……的确有一派认为承袭自小明王,是表明自己出身,标榜正统。   可问题是秉持这种观点的人,大约也是认同小明王是朱元璋弄死的,还是阴谋杀害的。   这就好玩了,老朱既然是凶手,那为什么还用明这个字眼?   难道要时刻提醒自己杀了小明王,这还光荣吗?   也有人大明的国号,来源明教。   而这个法,那就更扯淡了,因为有明一朝,明教都被视作妖人匪类,可不是什么正面词汇。   朱元璋一直在打压明教,淡化自己出身,不愿意多这部分的事情……结果偏偏以大明为国号,要多少年的脑血栓,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大明的国号,就是源自易经,没有什么好的。不过刘福通却主动碰瓷儿,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刘福通是想趁机跟咱们一刀两断,他这个大宋正统,还是不愿意和咱们为伍啊!”   朱元璋重重叹息,冷笑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派汪广洋过去,质问刘福通,他还要不要北伐中路军的性命?再有,派人去见毛贵,告诉他,粮草军械,我们依旧愿意如数供应。” 第四百章 登基大典的嘉宾   张希孟笑道:“主公,最好再给刘福通送本易经,臣那里正好有宋版的,我再挑个带批注的给他,也免得闹笑话,以为大明是占他们小明王的便宜!”   送书?   真有你的!   老朱自然是颇为赞许,这个主意还真好。   其实如果韩林儿愿意,朱元璋是不介意给他当个叔叔的。   只不过这个大侄子有点可怜,完全被刘福通挟持,成了可怜巴巴的傀儡。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雄起,斩杀权臣,或者被权臣诛杀……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是一副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架势,对待韩宋,他们的态度也很明白,就是分化瓦解。这倒不是他们英雄所见略同,或者君臣同心什么的,实在是韩宋摆出来的架势,就是这么个情形。   前面提到了,刘福通把都城迁到了开封。   纵观全局,从山东到河南,再到关中,一直延续到甘肃,全都是刘福通的地盘。除此之外,江淮,湖广,巴蜀,也都有刘福通的势力。   再往塞外观看,元上都,辽阳,一直到东边的高丽,也都是韩宋的地盘。   如果朱元璋是南方大区的胜利者,那么刘福通大可以一句,北方大区,优势在我!   而且单纯从地盘面积来,刘福通还稳压了朱元璋一头。   兵势相连,何止万里,黄河两岸,塞外辽东,悉数臣服面前……“难怪刘福通有底气跟主公叫板,我看他不光想跟元廷开战,没准还想收拾了咱们。”   “不自量力!”朱元璋冷冷哂笑,刘福通的实力是摆在这里,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放在心上。   “东西相距万里,这么大的地盘,如何能首尾呼应,如臂使指?更何况三路北伐,尽数失败,元廷收缩兵马,蓄势待发……一旦元军反攻,刘福通处处受制,想不败都不行!”   老朱洞若观火,韩宋的散装程度,甚至在陈友谅之上。   原本朱元璋和张希孟筹划围猎陈友谅的局,如今刘福通又跳出来,少不得把目光落在了韩宋身上。   没有猎物的时候发愁,现在一下子来了俩,同样让人发愁。   应天城里,紧锣密鼓,加速筹备。而另外一边,方国珍率领着船队,乘着季风,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进入了高丽范围,终于成功和红巾中路军联系上。   面对朱家军的热情援助,已经占据西京(平壤)的关先生,似乎热情不是那么高,只是让方国珍暂时在义州停泊。   随后关先生才亲自来见方国珍。   关先生本名叫关铎,他号为关先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子书卷气,文质彬彬,白净清秀,冷眼一看,就跟书生似的,当真不像一员悍将。   但是谁要是被他和善的外表欺骗了,那就犯了大错!   一個从曹县打到了高丽的狠人,又岂是善类?   关铎对于突然出现的兵马,颇为惊讶,而且方国珍这个东西,不是投降了元廷吗?他现在又成了朱元璋的部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铎满肚子疑问,长时间在外领兵,已经让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越王殿下,你能来给我们送粮食,还真是让人意外!”关铎意味深长道。   方国珍呵呵一笑,单手按着佩刀,看着关铎,不但不怯场,还隐隐压了对方半头。   “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收回去,刘福通尚且算是我的后辈,哪里轮到你三道四?再了,这一次我是奉吴王命令,给你们送粮食军械,协助你们守卫高丽,抗击元军。他刘福通现在可是没这个本事。句不客气的,吴王可是你们唯一的衣食父母,得罪了谁,也别得罪吴王!”   关铎绷着脸,沉吟再三,方国珍语气虽然不好,但的还都在理。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越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吴王愿意帮我们?可有道理?”   “道理?当然是有!”   方国珍叹口气,“关铎,你听过张相吗?”   关铎怔了怔,“略知一二。”   “张相燕云之地丢失快五百年了。赵宋穷尽力气,连幽州都没有拿下。你们却能横行大漠,占据上都辽阳,让中原的旗号,在辽东大地飘扬。更是杀入高丽,扬威异域。就凭你们这份壮举,也要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方国珍道:“吴王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号。似你们这般英雄好汉,应该跟着吴王才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方某愿意纳土归降,成为吴王帐前小卒,就是敬佩吴王的胸襟格局,关铎,你也是聪明人,可不要错失良机。”   关铎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待方国珍完,他才冷冷道:“越王,听你这么,是不是只有归附了吴王,才能得到军粮?干脆,吴王要拿这点东西来收买我们?”   谁拥有你谁就拥有全荐洱世界   “呵呵!”方国珍忍不住哂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告诉你,用不着!吴王只是赏识你们的忠勇,而且鞑子才是我们的大敌,吴王愿意鼎力相助。再有不妨告诉你,山东毛贵也出了不少金银,希望我们换成粮饷军械,帮你们守住高丽……用不着多想了,让弟兄们来搬粮食吧!”   关铎如何能不想,可问题是当下做主的是肚子,不是脑子!   足足十五万石粮食,扣除路上损耗,也有十二万石,送到了关铎的手里。   谷只   那些闻讯前来,搬运粮食的红巾军,不光衣服是红的,眼珠子都是红的。方国珍亲眼看到,有人在搬运的时候,偷摸抓一把谷子,直接往嘴里塞。   还有人一下子塞得多了,噎得翻白眼,也不舍得吐出来。   他们当真是饿坏了。   从山西杀入大漠,走元上都,到沈阳,再杀入高丽……整个一条路线,不是大漠草原,就是苦寒之地。   哪来的粮食?   他们就靠着四处抢掠,尤其是打劫元廷存粮过日子。   没有粮食,就吃缴获的牛羊牲畜,勉强维持。   等杀入高丽,情况稍微好了点,算是得到了一些补充。他们积极修城,积蓄粮食柴草,算是把高丽当成了根据地。   但是很遗憾,此时的高丽依旧十分贫瘠,物产有限,而且产粮区还在南边,红巾军基本上就是三天饿九顿的状态。   此刻突然有人送来了粮食,当真是救命粮,来得太及时了。   等把稻谷变成粮食,煮成米饭,分给将士的时候,这帮一路上来,哪怕肠子流出来都不会皱眉头的汉子,竟然有人偷偷抹眼泪。   关铎看在眼里,心里头也不好受,是他带着大家伙,走到了这个境地。   暂时有了粮食,接下来何去何从?   “平章,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老家吗?”   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战士,仗着胆子道:“这,这个米饭太好吃了,俺,俺想起了俺娘,每年收成之后,都能吃几天饱饭!要是能回家,吃一碗家里的米饭,俺,俺死也闭上眼睛了。”   听他这么一,周围的人不由得停下了筷子。思念家乡的念头,就像是野火燎原,迅速蔓延,上一秒还在大口扒饭的将士,竟然流下了热泪,又和着泪水,把饭咽了下去。   实话,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元军步步紧逼,封锁了他们返回的道路。   现在还想回去,就只能走水路,跨海前往山东。   可问题是山东红巾的船只也不多,而且还要面临海上的风浪,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不多时,军中将士,哭声一片,哀怨忧伤,悲从心来。   方国珍在义州没有几天,就注意到了将士的状态,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盛极而衰,刘福通要走下坡路了,谁也阻挡不了。   历代哪有万里迂回,断绝了同大本营联系,还能继续作战的兵马?大家伙都是人,不可能没有想法的。   关铎突然意识到这支兵马已经不是他能完全掌握的。   “关铎,吴王过了,愿意援助你们……粮饷军械不够,往后还有,缺医少药,我们也会想办法。假如有人想要回家,我们有上千艘大船,一定把大家伙平安送回家乡。”   前面的承诺关铎还能不为所动,可是听到了回家两个字,关铎也扛不住了。   家乡这个词,对于中原百姓来,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屈指算来,关先生他们北伐以来,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背井离乡,朝不保夕,又身处异域,不时苦战,早就耗光了他们的承受能力,此时此刻,最听不得的就是回家!   “越王,你们能做到这一步,不管是什么用心,我关某都要谢谢你们!”   完,关铎深深一躬,肃穆真诚。   消息很快传开,红巾军中,许多人都嚷嚷着要回家,一时间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关铎当然不能允许,这样一来,岂不是直接溃散了。   跟方国珍磋商之后,这边也没有那么多船只可以使用,就只能请一些受伤生病,身体残疾的,登船回乡。   不出意外,红巾军又出现了自残的情况,只为了能登船返回。几乎每一艘船都超载了。   “关铎,你放心,以方某的本事,自然会将大家伙平安送回去的。   而且我还会回来,继续送东西,接走伤员……只不过我有个小事要提醒你,吴王的登基大典快要到了,烦请这些弟兄们去凑个数,一起热闹一下。”   关铎刹那间怔住了,去参加朱元璋的登基大典?   那,那他们还算韩宋的臣子吗?   不许去,那就连船也别坐了,就留在这里,当一个孤魂野鬼吧!   这一手,简直绝了! 第四百零一章 群贤毕至   关铎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如果他敢拦着将士回家的路,这帮人就能立刻撕了他,不要挑战将士们的底限。   一千多天的艰苦作战,已经耗光了他们的耐心,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诧异。   如果仅仅是把人带走,还是会带来问题的,不过好在还有张定边,他领着人留在了义州,加入了镇守朝鲜的北伐中路军。   有来有回,还不算亏。   如今关铎掌握的兵马差不多有二十万之多,张定边的直系兵马还不到一千人,加上方国珍的温州台州兵马,也仅仅两千五百人。   沧海一粟,没有什么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张定边默默转了一圈,随即在营门口摆下了擂台,拳脚,兵器,箭术……有谁能胜得过俺老张,俺就听他的号令。   军中擂台赛,真是好狂妄啊,你张定边不就是朱元璋的俘虏吗?我们可都是迂回大漠,攻陷上都的狠人,跟我们叫板,你也不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帮人兴匆匆去打擂台,然后无一例外,被打得惨败而归,鼻青脸肿,筋断骨折……足足半个月,张定边横勇无敌。   别北伐中路军了,就连关铎都吓坏了,这特娘的是战神下凡啊!   他可不敢小看张定边了,“传我的命令,要待之如上宾,且不人家这么厉害,光是他背后的吴王,就不能得罪。谁再敢小瞧人家,我打断你们的腿!”   命令是下去了,可关铎也有点傻了,张定边这样的,都被朱元璋俘虏了,那朱家军该是何等卧虎藏龙啊?   淮西多猛士,江南有豪杰。   万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关铎暗暗盘算着,虽然他对刘福通忠心不变,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仅仅能得到朱家军的援助,他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想办法多了解一些朱家军的情况。   除了这些跟着方国珍回去的伤员,关铎也挑选了一些忠诚可靠的心腹,混在船队中,去了应天。   只要互相了解交流,就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名将如美人,招揽猛士,就跟谈恋爱,咱要有点耐心不是。   方国珍载着众人,带领着船队,浩浩荡荡,驶入长江,又逆流而上,张士诚的水师就是这么看着……当然了这么也不准确,毕竟还是送来了不少美酒的,还是好一顿吹捧。   方国珍大大方方收下,“告诉你们怀王,俺等着他同殿称臣呢!哈哈哈哈!”   张士信气得狂翻白眼,险些从甲板上掉下去,但到底也只是愤怒了一阵而已。眼下的朱重八,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光是应天聚集的那些虎狼,就足以把他们给活生生吞了。   方国珍这些人没有直接进应天,而是在镇江府的渡口登陆,从陆路前往应天。没有办法,港口码头,还要装卸砖瓦木料,实在是太过忙碌,一切和应天建设无关的人员,都要暂时让路。   这是多大的工程啊?   方国珍都羡慕了。   奶奶的,大丈夫当如是啊!   自己的那点家底儿,跟老朱比起来,完全没有可比性啊,人家是一条龙,自己怕是连一条虫都不是了。   这么看来,投靠朱元璋,不亏!   方国珍感慨着进发,一路上不断收到消息,而这些消息更让方国珍目瞪口呆。   好一个朱元璋,你是真有想法啊!   为了筹备登基大典,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张希孟领导的筹备小组,连续发出了上万份请帖。   首先就是给朱元璋的老家发……虽然历经灾荒战乱,还剩下的人不多了,但是依旧有些人值得邀请。   比如那位曾经施舍一块贫瘠的荒地,用来安葬老朱爹娘的富户刘继祖,他就是受到邀请的第一人。   另外还有当初提醒朱元璋去寺庙出家的汪氏老太太,也在受邀之列。   至于那位拒绝帮忙,早些年还打过朱元璋的地主刘德,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朱对天发誓,真的没有报复这家伙,无奈刘德干的事情太缺德了,乡亲们都不带着他玩,指指点点,直接社死,哪里还有脸面留下来……只能跑了,但是他也不敢跑到别的地方,生怕兵荒马乱,丢了性命。   最后只能渡江,在池州一带安了家……反正还是逃不出朱元璋的手掌心。   除了这两位重量级人员之外,其余徐达、汤和、吴祯、吴良,这些淮西名将的亲眷故交,也都在受邀之列。   大家伙喜气洋洋,穿着新做的衣服,乘坐着安排好的车马,喜笑颜开,向着应天而来。   别看咱濠州穷,咱们可出了个皇帝呢!   而且还是一心为民的好皇帝,脸上有光啊!   除了淮西的乡亲之外,扬州百姓也来了……他们没法不来。   前面就提到过,一个拥有八十万人的超级城市,在面对战乱的时候,可不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神仙所在。   那么多人,全都仰赖漕运,没有粮食,一天都玩不转。   潆犨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化蝶   谷臵   城里的作坊再多,能产出的商品再精美……对不起,没人要了,在这個时候,粮食,蔬菜,盐巴,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当初张希孟为了能保住扬州,费尽了心思,又是调拨粮食,又是向外迁移人口,缓解压力。   同时把军中订单转给扬州,又帮着开拓民间市场。   反正就是竭尽全力,让扬州能运作下去。   元末扬州,从八十万锐减到十八户,走死逃亡,一座城市都成了空城!   而在这个时空里,扬州百姓先是向外迁移了二十多万人,老朱渡江之后,又迁居江南十多万人。   随着朱元璋在江南站稳脚跟,地盘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扬州竟然难得走出低谷,开始向上发展,城里的人口恢复到了六十五万!   谁的心里能没有一笔账!   没有上位,没有张相,处在各方势力中间的扬州,会是个什么下场,天都不知道!   “上位登基称帝,天下归心!”   一杆来自扬州的大旗,迎风飘扬,渡江而来。   巢湖方向,同样有人赴约……作为朱家军水师的摇篮,巢湖出身的将领,把持了八成水师将领名额,俨然除了淮西集团之外,第二大强悍的势力,而且还跟淮西水陆并力,各有一摊。   不过这帮水师将领还都很明智,知道水陆两军不在同一地位上,他们的根基也远不如淮西诸将。   但是他们也有点优势,那就是张相曾经短暂担任过水师大都督,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别看张相卸任了,我们这些人就认你了!   巢湖不光出水师,而且随着均田的推进,曾经饱受水贼之苦的周边地区,庐州等地,竟然第一次彻彻底底消灭了水匪。   历来改朝换代,巢湖水贼,生生不息。   除非圣人出,否则贼不灭。   如今贼灭了,岂不是圣人来了?   一支船队出巢湖,沿着当初巢湖水师的路,向着应天而来。   曾经和赵普胜一起统领巢湖水师的李普胜,自然不甘落后,他代表的正是最早抗元的彭党中人。   李普胜,邹普胜,还有欧普祥。   他们率领着彭党旧部,已经退出军中,解甲归田的一批老人,向着应天赶来,路上李普胜就忍不住揶揄欧普祥,“怎么,还想着跟人家斗吗?当初给你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答应,觉得你在袁州有些号召力,谁都听你的,现在如何啊?”   欧普祥脸都黑了,就别揭短了,心头流血啊!   “李师兄,袁州可不只是我的袁州,咱们彭党经营了多少年,当初彭祖师就下功夫了,你咱们的势力,怎么就瓦解冰消了?我,我想不通!”   “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邹普胜冷笑道:“彭祖师的庙宇我给建起来了,崖山的祭文我也烧了一份,送给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吴王不是咱们彭党的人,可他对祖师的评价,比咱们彭党还高,千秋之后,世人还能知道彭和尚,全都靠着这篇祭文了。别的不了,我心服口服!”   李普胜也颔首道:“是啊,论起格局心胸,吴王当真是天下无双!要是再年轻几年,我也想和丁师弟一样,替他效命啊!”   邹普胜一笑,“现在也不晚,我听明玉珍那小子派人过来了,意在遣使通好,我看咱们不妨找找旧部,联络一下朋友。巴蜀难安,咱们该出把力气才是!”   李普胜欣然点头,至于欧普祥,只剩下叹息了。   食君禄,报君恩。你们没吃老朱的俸禄,这么给他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是想不明白。   欧普祥不懂,可是当他进了金陵之后,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皇宫对面的英烈祠前,有一面石雕,刻的就是彭党首义!   听到消息之后,欧普祥怔了好半晌,突然蹲在地上,老泪横流。   “我,我服了,心服口服!吴王就是当世圣主,除了他,谁也没有资格!”   就在彭党的人到来之后,从温州和台州动身的方国珍部下也来了,至于福州的陈友定,扭扭捏捏,也派遣使者,只是恭贺朱元璋登基,并没有纳土归降的意思,但是懂的都懂,你要是有胆子抗衡,何至于乖乖过来?   随着陈友定之后,张士诚同样更不情愿地派人来了。   收下了他们的贺表之后,由刘三吾率领的岭南百姓也到了,值得一提,在这群人当中,竟然有海南的黎民,他们带着天涯海角的祝福,竟然也到了。   此时的应天府,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热闹得像是开了锅。   这还不打紧儿,就在大家伙期待着谁还会来的时候,一队使者从山东赶来了。   毛贵到底派出了使者,前来恭贺,只不过再给老朱的信件上,毛贵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头衔。   他只是毛贵,不是韩宋的平章。   朱元璋浑不在意,张希孟更不在意……只有去了韩宋的官职,才好接受咱的任命!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毛贵的使团当中,还有两家很显眼,一家姓孔,一家姓张…… 第四百零二章 请孔家做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为了布置登基大典,已经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哪怕下面有那么多人帮忙,依旧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张希孟来决断协调。   眼瞧着临近大典,他还要一遍遍预演调整,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另外还有老朱的大典,皇宫,校阅人马的御街,表演节目的舞台,祭祀牺牲将士的英烈祠,祭祖的太庙……这些建筑都要张希孟来验收,他忙的是脚不沾地,跟个陀螺相仿。   “张相,曲阜孔氏,还,还有济南的张氏,一起求见,不知道张相如何安排?”宋濂压低声音询问。   这两家来的是真有意思,衍圣公一脉,一向是大元忠臣。前者毛贵北伐,大都元皇帝几乎吓得迁都,此时衍圣公孔克坚毅然站出来,大声疾呼:“天子当与社稷宗庙共存亡,岂可轻弃?”   元廷能保住大都,这位还是有功之臣。   但是随着毛贵在山东盘踞日久,朱元璋又取得了湖口大捷,并且准备在应天称帝,打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   这位衍圣公坐不住了,不得不把自己儿子孔希派来,至于孔克坚,这位依旧保持着衍圣公为数不多的矜持,没有亲自前来。当然了,也不排除他还吃不准,朱元璋能不能君临天下,所以让儿子先来探探路,他也好有个回旋余地。   不愧是老墙头草了,这业务就是没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冷笑道:“他衍圣公一脉,要是能和元廷共存亡,我或许还能敬畏三分,他们现在过来,又算什么?难道还要换个主子不成?”   宋濂咧嘴苦笑,“张相,孔家人的确不堪,可衍圣公一脉毕竟代表着儒家,孔老夫子千年恩泽,历代天子无不礼待孔家,我看是不是要权衡一二?”   张希孟愣了下,突然反问道:“宋士,你我们需要礼遇孔夫子吗?”   宋濂愣住了,不需要吗?   或许吧,毕竟按照张希孟的划分方式,儒家,是服务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如今那个时代结束了,孔家这个活化石,也就该解决掉了。   可问题是这毕竟是张希孟的主张,虽然在朱家军当中,越来越多的人,认可这种看法,但是天下这么大,理中人还是多如牛毛,孔家依旧影响力庞大,贸然处置,只怕会后患无穷……   “张相,我,我以为在这個喜庆的关头,还是要对孔家稍微礼遇,如果他们着实不识趣,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张希孟听到宋濂的话,并不意外,哪怕他思想转变了,但是几十年大下来的根基,早就刻进了骨髓里,又怎么轻易消除干净?   只是宋濂的话,却是无意混淆了一个事实,张希孟讲的是礼遇孔子,而他的却是礼遇孔家,有差别吗?   貌似还不小。   “宋士,你把孔希叫过来吧,我正好抽空跟他两句。”   宋濂答应,但他又顿住了,“张相,这张氏也来人了,是不是?”   “张氏?”   张希孟突然呵呵一笑,“我怎么没听过?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见我?不见!”   宋濂语塞,尽管张希孟一家遭难,张家并没有帮过他们,如今张希孟发达了,他们靠过来,有那么点趋炎附势,寡廉鲜耻,不知羞耻……但咱们也该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啊!   “怎么?宋士,我的话,还没听懂?我让张家从哪来滚回哪里去,你没明白?那我就只有请拱卫司的人,把他们带走了。”   宋濂大惊,张相这是真怒了,“我,我现在就去。”   宋濂连忙去了,张希孟脸色深沉,略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多时,就有人引着一个年轻人,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是年轻人,其实也要比张希孟大不少。   “在下孔希拜见张相公。”   张希孟看了看他,就道:“令尊呢?他不愿意来?”   孔希不慌不忙道:“家父年老体衰,染了病,无法前来,还望张相海涵!”   “原来是染病不能过来,我还以为他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呢!”   孔希一怔,脸色白了三分,话之时,腰背更加弯曲谦恭。   “张相在上,吴王登基称帝,天下归心,万民翘首盼望。张相又是当世硕儒大贤,辅佐圣主,开创一朝,实在是可喜可贺,让人五体投地。在下以为,国号大明,取日月之意,张相亦如北辰,居于九天之上。偏巧张相又是山东人,有如此乡亲,当真是与有荣焉啊!”   哭着他背叛你阢瘙在梦里   张希孟含笑,“不愧是圣人后裔,就是会夸人,让我万分受用,浑身舒坦。只是你咱们是乡亲,你与有荣焉,我却不敢苟同。”   谷櫝   孔希就是一愣,心砰砰乱跳,张希孟的话,一开始就带着雷烟火砲,显然是心怀怒火,这一关不好过啊!   “张相在上,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张相之贤,可与历代名臣比拟,并无半点不实之处。全都是发自肺腑,天日可鉴!”   张希孟笑了,“别那么紧张,我又没我自己,我只是讲,有不少人,却是未必愿意和你们曲阜孔氏做乡亲啊!”   “啊!”   孔希顿时就怔住了,我们可是圣人后裔,跟我们成为同乡,那是你的福气,还有谁那么不知好歹?   尽管他此来把态度放得很低,甚至愿意匍匐在张希孟脚下。但是面对涉及到家族尊严的事情,他还是不敢疏忽。   孔家维系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面子,无论什么时候,这张面皮最重要!   “张相,在下愚钝,实在是不明白,还请张相明示!”   “明示?那我就了,偌大的山东,肥了孔氏,瘦了多少百姓?孔府绵延千年,孔氏子弟,吃穿花用,衣食不愁,历朝历代,都被人尊奉仰望。背后却是累累白骨,不知道多少人以血泪膏腴奉养,落得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以为然否?”   唰!   冷汗顺着孔希的鬓角就流下来了。   用得着找么直截了当,把他们孔家的老底儿掀出来吗?   “张相公,我,我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孔氏向来尊奉祖宗教诲,耕读传家,照顾乡里,世世代代,向来如此。必是有些宵小之徒,诋毁孔家,污蔑孔氏,还请,还请张相明鉴!”   “哦!原来是诋毁啊?”   张希孟做恍然大悟状,“既然如此,我或许是误会了。”   “一定是误会,误会了!”孔希忙咬牙道。   张希孟又笑了,“话虽如此,可我听到的谣言确实不少啊!而且有些也似乎不是谣言,比如元世祖的儒教大宗师,据我所知,忽必烈连汉文都不懂,如何能精通儒家典籍?怎么又成了大宗师了?”   孔希汗出如浆,他都哆嗦了。   当初还不是眼瞧着蒙古人席卷天下,曲阜孔家就派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面觐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   忽必烈大喜,悦而纳之,并还之以礼: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五个字,让大元皇帝赐我世代富贵,我是精通人性的儒大……   张希孟旧事重提,把这段丑事拿出来,孔希脸皮厚,也扛不住啊!   “张相,此事,此事还是有一番道理的。”   “怎么?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张希孟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不减,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   孔希沉吟了好半天,思索再三,之鞥呢鼓着勇气道:“回张相公的话,人有天授,生而知之。元世祖虽然不通汉文,但他天命加身,应运而生,席卷天下,开创一朝,重用儒者,以仁政治国,在位三十余年,国势强盛,疆域辽阔,三代以下,元世祖可算是雄主。在下以为,尊为儒教大宗师,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孔希到这里,竟然有那么点钦佩自己的机智了,总算圆上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这话也得通,那你看当下元廷,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当今元廷皇帝不施仁政,天下沸腾,明君圣主,吊民伐罪,大元江山,风雨飘摇,我,我以为天命不在,大元灭亡,指日可待!”   “好!这话得好。”张希孟毫不吝啬夸奖,“你这眼光的确了得……但是我想请教,孔家先人当了大元的忠臣,如今孔府后人,能弃大元朝不顾,另寻新主吗?”   “这……”孔希已经是惶惶不安,难以招架,“张相,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也都是明贤所为,并无差错啊!”   张希孟感叹点头,“你这道理是真厉害,我都被服了……只是有一点,你们是孔家人!”   “孔家人,孔家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孔希的心越来越凉,拔凉!   “孔家人当然是不同了,对前人长辈,你们要讲究一个孝字,不能违逆前人对元廷的忠贞。对国家,要讲究一个忠字,从一而终,岂能中途变卦?”   张希孟拍着孔希的肩头,感叹道:“所以我别人都可以君子豹变,但是既然是孔家人,就不要再丢老祖宗的脸了尽管剩下了的也不多了。我劝你们还是追随大都的元皇帝,从一而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人家都忠孝难两全,可你们只要为大元一死,既忠且孝,两全其美,你是不?” 第四百零三章 皇帝的诞生   孔希完全不知道迈哪条腿,从张希孟的签押房出来的……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像做梦似的。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张希孟竟然耳提面命,告诉他要忠心耿耿,要替大元朝尽忠到底,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你爹不是教训元廷皇帝,江山社稷如何能轻易抛弃……那很好,你们家也不能轻易抛弃故主,更不能背信弃义,不忠不孝。   所以,还是回曲阜吧,毁家纾难也好,捐躯为国也好,总而言之,大元朝需要你们,我们这里也就不要你掺和了。   “我……我这是被撵出来了?”   孔希仿佛被刺痛了要命的地方,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孔家乃是圣人后裔,名垂千古,天下敬仰!历朝历代,天子登基,如何能缺少孔家之人?”   他厉声大叫,却不提防,朱英来找张希孟,正好看到这家伙的丑态,听他自称孔家人,朱英立刻哂笑起来。   “呦!真是新鲜,当吉祥物,任人摆弄,还出了自豪来了!”朱英笑嘻嘻道:“元鞑子把你们当摆设,提线木偶,替他们擦胭脂抹粉的鹰犬爪牙,怎么样,还挺高兴吧?这人怎么这么贱?跪久了膝盖就起不来了?你这幅样子,不怕给孔夫子丢人吗要我,你们真要是孝顺,就按照论语教导,成仁取义,然后到了地下,骄傲告诉孔夫子,没给他老人家丢人。别在这里又是哭,又是叫的。当真连个妇人都不如!太丢人了!”   朱英疯狂输出,把孔希喷得体无完肤,无从招架。   真是太丢人了,连当花瓶的资格都没有,这,这帮红贼真是可恶!   我,我回去,就跟我爹商议,号召天下有识之士,群起攻之,你们这帮贼匪等着,不会有你们的好日子。   孔希哆里哆嗦,战战兢兢,滚出了应天。   孔家人主动添彩,竟然被逐了!   这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实在是太丢脸了。   “其实也不算第一遭,当初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不是经常被驱逐吗?其实我是帮他们孔家,找回昔日的记忆……但愿他们能知耻而后勇,一定不要怂,坚决跟咱们斗到底!”张希孟由衷道:“要是这样,我必定给孔家写一篇长文,赞叹这一家舍身取义的勇气。”   朱英都听不下去了,话嘴损,还不是跟你的!   你那是给孔家写文章吗?   你是盼着人家全都死干净了,省去麻烦!   不过沐英也想起来,他们沐家往上追溯,貌似也能追溯到孔夫子的门下……不过当初朱家军南下的时候,沐家就被处置了,祠堂拆了,有罪的处死了,其余沐家人也分散到了各处,成了普通人,再也没法独霸一方,为所欲为了。   而且他还想起来,当初朱元璋渡过长江,到了金陵,朱熹的同族,句容的朱家,也跑来认亲。   现在轮到自己大哥了。   “吴大头他们怎么来的?穷人在十字街头,抡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大哥,我怎么有种看破世事的感觉呢?”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看破个屁!别装深沉了,快吧,有什么破事?”   “没什么,就是,就是张家的人,送来了一批云庄先生的手稿。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大哥问盖世,理当继承这些东西,不然放在他们的手里,就是宝物蒙尘,所以要献给大哥。结果大哥也不愿意见人家,宋士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又觉得东西可惜了,这不,就让我过来问问,大哥要,还是不要?”   “要……还是不要?”张希孟竟然也怔住了,别的东西也罢了,唯独书籍,又是很有价值的书籍,堪称张希孟的最爱。   毫无疑问,张养浩的手稿,真的戳到了张希孟的软肋,他怦然心动了。   “你把这些手稿给我,合适吗?”张希孟缓缓问道。   “合适!怎么不合适!”朱英立刻道:“大哥,你是张家的人,云庄先生是你的前辈,张家其他人不才,辱没祖宗,把书稿给你,那才是恰如其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朱英咬着牙,认真道。   张希孟却是微微叹息,“你方才我是张家后辈,继承先人的东西,理所当然。这么,我要了这些手稿,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张家的人……书稿虽好,到底不是我要的!”   张希孟面色渐渐深沉凝重,“派人把他们护送回去,包括这些书稿,绝对不能损坏,懂了吗?”   “懂!”   雨下整夜爱溢出就像缆饶雨水   谷轌   朱英立刻点头,“大哥的意思人家的送的不香,要抢过来才过瘾,大哥你放心,等以后我帮你抢过来!”   这小子完撒腿就跑,生怕张希孟揍他。   打发了孔家和张家这两個不受欢迎的客人,登基大典进入了倒计时。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从五溪赶来的苗兵,穿着草鞋,打着一面朱红色的旗号,到达了应天。   所有来到的苗兵,每个人的肩头,都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新收获的稻谷,准备进献朱元璋!   “上位,臣等在苗部推行均田,许多苗民第一次获得了土地,有了收获……他们带着粮食过来,是要完粮纳税,从此之后,就是上位的子民,还望上位能够垂怜照拂。”刘伯温小心介绍着。   朱元璋心中感慨,苗民们也有自己朴素的想法,只有真正完粮纳税,成了吴王的子民,才能得到吴王庇护,现在有的一切,才会变成真的。   不然等那些老爷们重新杀回来,又会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重新把他们变回奴隶,变回农奴!   朱元璋微微颔首,“这些粮食咱收下了,告诉所有苗民,咱必定一视同仁,保护他们的田产屋舍,没有人能抢走!”   刘伯温万分感慨,竟然大礼参拜,跪倒地上,“上位,苗民归心,西南半壁,必定能归于朝廷之首,臣恭贺上位!”   朱元璋心潮澎湃,“岂止是西南,还有燕云之地,还有西域,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赵宋的皇帝太无能了!该轮到咱姓朱的来了!”   “传旨!三日之后,在奉天门,举行登基大典,咱要君临天下!”   朱元璋这话的时候,双手情不自禁握紧,浑身竟然微微颤抖。   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化缘僧人,到君临天下的帝王。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逆袭。   陪伴朱元璋一路走来的文臣武将,此刻竟然要更加激动。   李善长直接带头,“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看着手下的重臣,微微点头,慨然道:“你们皆是咱的股肱心腹,社稷之臣。有些话,也该让大家伙明白。咱吃尽了苦头,投身义军以来,终于有了今天。细细思量,咱又觉得,过往经历,和这些年的中原百姓的运势,何其相似!”   “咱的家败了,赵宋把国给丢了。咱跑去寺庙苟且偷安,寄人篱下,元廷窃据中原,把百姓视作牛马。咱活不下去,投身义军。中原百姓忍无可忍,竖起义旗。咱要登上九五之位,中原百姓也要驱逐胡虏!”   朱元璋满脸红光,声音越发高亢响亮。   “咱的运势,国家的运势,百姓的运势……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想通的地方啊!”   李善长忙道:“岂止是相通,简直是一模一样。臣以为这明唯有上位,才是天下之主,实至名归!”   朱元璋哈哈大笑,“这个话咱认下了,不过咱还要另一层意思,咱是秉承百姓之意,登基称帝,所以即便登上帝位,也不能肆意胡来……咱不能胡作非为,你们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时时刻刻,把百姓放在前头!不然的话,咱可不答应!”   老朱的话,让众人为之一振。   尤其是李善长,忍不住低下了头。   心中盘算着,老朱再一次把话明白了。   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单纯的天下一人,可以口含天宪,为所欲为。在朱元璋的头上,时刻有着黎民苍生,反过来,也就是满朝文武,不光要敬畏天子,更要敬畏民心。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把民本这两个字,放在心头。   这个全新的国家,还真是完美秉承了张希孟的想法,虽然龙椅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但是对于张希孟来,他的成就感,简直难以言。   终于到了登基时刻,一切准备就绪,集结的人群,亮出了一面面朱红的旗帜。   形形色色,各地前来的人员,要一起拥戴自己的皇帝登基。   令人意想不到,大元朝原御史大夫,丞相脱脱之弟,战俘营优秀毕业生,金陵城知名生意人,妙手回春的修蹄匠人也先帖木儿,率先高举旗号,上面赫然写着“蒙古子民”。   “走,前往奉天门,恭祝上位登基!”   也先帖木儿迈着大步,在他的后面,多达百名蒙古百姓,代表着朱元璋治下,数十万蒙古子民,向着奉天门进发。感谢读者大大多投推缆饶荐票   沿途观礼的百姓,在短暂错愕之后,随即高声欢呼,声势震天。   蒙古人之后,一杆大旗,写着“苗部子民”,竟然也随后出发……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皇帝,即将诞生! 第四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承诺   随着一队队的百姓,向着御门而来,皇宫之中的朱元璋,也在紧张准备着,经过张希孟的提议,朱元璋没有穿天子衮服,头上也没有冕旒冠,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金灿灿的铠甲,外面罩着明黄色的披风,袖口衣领处皆有金线绣的龙纹。   在明黄色上,绣金色龙纹,雅致之中,透着奢华,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件衣服,所有的刺绣,竟然是马氏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亲手给朱元璋绣的。   这其中的情义,岂是寻常!   “还算合适,就怕给你丢人现眼,成了笑柄。”马氏亲自帮着朱元璋穿戴好,又仔细看了几圈,确认无误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老朱却是坦然笑对,伸出大手,抓着马氏的腕子。   “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咱的皇后了,母仪天下……这些年,你也苦了。”   马氏微微怔了怔,脸色泛红,从今往后,她就是马皇后了,天子最尊贵的女人……“重八,到底咱们还是夫妻,不会有什么变的。”   马皇后的声音很低,低垂着头,只有夫妻两个人听得见。   朱元璋心中一动,用力颔首,“永远不会变!”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默然片刻,马皇后立刻意识到时间宝贵,赶快让老朱松开腕子,她还要照看小家伙朱标。   今天不光是朱元璋登基,还要册封皇后,册封太子……没错,朱标小朋友没有经过任何勾心斗角,顺理成章就要坐上储君之位了。   他还有几个兄弟,但是从上到下,都没有谁怀疑过他的储君地位。   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是他的一样,不是没人抢,而是连这个念头也不敢有。   马皇后不管是军中,还是朝中,甚至在民间,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濠州旧部,淮西老乡,那么多的义子,还有军中产业,那些通过考试的女官,马皇后拥有的一切,足以让她成为古往今来,底蕴最雄厚的皇后。   这一点甚至连刘邦的吕后都比不了,毕竟相比起比较博爱的刘家人,朱家人在爱情这块,还是相对靠谱的。   不过历史经验也告诉我们,只要利益足够大,不管多难的事情,都会有人去尝试的。而打消人们尝试勇气的,不是马皇后,而是朱标的老师张相公。   虽然张希孟没正式教这小子什么,但是作为名满天下的张相公,唯一承认的正式弟子,本身就很明问题了。   张希孟的强悍,,不在于他掌握了多大的权柄,事实上他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东西……真正让人惶恐的是,张希孟捏着几千年历史的注释权,可以解释兴衰,阐发国策,重定纲常……只要不想成为第二个少正卯,那就别惹张希孟。   不但张相不能惹,张相的弟子也别碰。   有这两位庇护,这还不算是最牛的。   在朱标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没错,那就是他亲爹朱元璋!   老朱对这位长子有着近乎宠溺的喜爱。   朱标在他最渴望继承人的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自从这个儿子降生,朱元璋就一路顺风顺水……夺取应天,席卷江南,击败张士诚,湖口大败陈友谅,以至于今日登临帝位。   这小子就是个独一无二的福星!   朱元璋沐浴着霞光,一身金灿灿的,从皇宫出来,乘坐天子大辂,马皇后凤冠霞帔,拉着同样一身明黄的小朱标,上了皇后车辇,紧紧跟随朱元璋,一起出发。   值得一提,借着这一次操持天子登基大典,张希孟趁机发布了一项政令,全面废止轿子,文武公卿,所有百姓……除婚礼用花轿之外,日常行走,皆不得乘坐轿子。   理由也很简单直白,轿子以人为畜,算是陋习,新朝雅政,绝不许乘坐轿子,违者严惩不贷!   这项要求竟然也出乎预料的顺利,朱元璋压根就不喜欢乘坐轿子,如果允许,他宁愿乘马。   至于马皇后,她觉得马车就够用了,而且宽敞舒适,实话,要比轿子强多了。   坐轿子最大的享受,或许就是时刻昭示着,咱是人上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彻底废除!   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三口,从皇宫出来,直奔奉天殿稍作休息。   而在奉天殿外,以李善长和张希孟为首的重臣,已经等在了这里。   相比起皇家三人组的金光闪闪,这群臣子就比较简单了。   张希孟和李善长皆穿赤罗衣,头上戴着八梁冠,腰上束着玉带,下面是黑靴白袜。至于“禽兽”补子,却是常服所用,冠服却是没有的。   要区分品级,主要看头上的梁冠,还要腰上的带子。   比如一品官就是七梁冠,二品六梁,而国公以上的超品,才是八梁冠。   张希孟和李善长都是八梁冠,可见两人地位之高。   当然这就仿佛霸和神一样,有人是努力之后,拿到了满分,有人则是满分只有那么多。   老朱甚至过要弄九梁冠的,结果硬生生让张希孟给拦住了,这样就挺好了。   穿衣戴帽,无所谓的,没瞧见李善长的那张老脸,还不到五十的人,都皱纹堆垒,法令纹老深,一张脸沟壑纵横,跟黄土高原似的。   再看张希孟,虽然这些日子忙碌疲惫了一些,但面白如玉,五官俊逸,气色温良,白面,红衣,玉带……简直是神仙人物,斯文堆里的第一人.   张希孟和李善长带头,恭迎天子,皇后,老朱满脸含笑,让两个人起来,又让其他人也起来。   “张先生,还有什么嘱咐的没有?”   张希孟咧嘴道:“谈不上嘱咐,就是各地百姓已经陆续赶到,接下来主公需要登上奉天门,宣读登基诏书……这份诏书主公已经看过了,只是一点,还请主公记得,最好能自称——朕!”   老朱怔了下,点头道:“咱知道了。”   听到这话的众人齐齐低头,算了吧,别指望这位能改了。   再其他,却也是无用。   外面的日头高起,张希孟深吸口气,“主公,该登上奉天门了!”   朱元璋瞬间一振,拳头握紧,下一秒,迈着大步,向外面走去。   朱元璋之后,马皇后带着朱标快步向前,两位丞相紧紧跟随……再往后,文武分列,一起出动,每个人的脸上,或是欢喜,或是肃穆,或是激动,或是好奇……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一个全新的朝代,就要诞生。   贾鲁、朱升、杨元杲、李习、阮弘道、宋濂、刘基……徐达、冯国用、彭早住、胡大海、常遇春、朱文正、李文忠……   伴随着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名字,新朝公卿,悉数云集奉天门上,放眼奉天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一杆杆红色大旗,迎风飘扬……汉人,蒙古人,苗人,黎人,淮西人,扬州人,庐州人,浙东人,江西人,岭南人,彭党旧人,濠州红巾,沿海的海贼,太湖的水寇……昔日反抗元廷的力量,竟然也实现了汇集。   在这一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一面昨夜里才赶制出来的旗号,正随风飘扬。   北伐中路军!   扛起旗帜的汉子,只有一条臂膀,另一条臂膀丢在了元上都。   可就是这一条膀子,也把旗杆抓得稳稳的,丝毫不动。   无数双锐利的目光,仰望着奉天门上的那个男人,等待着他的旨意。   “恭请大明皇帝,宣读登基诏!”伴随着张希孟清脆的声音,朱元璋向前迈了一步,他俯视下面的军民百姓,双手微微发抖。   “咱……朕为中国之君,华夏之主,自宋亡国,中原沦陷,神州蒙尘,赤县血腥……朕本淮右布衣,起于微末,征战十载,幸赖百姓归心,文武用命,遂有今日之盛……朕为天子,必有大作为于天下!”   “朕必均分田亩,使耕者有其田,民得饱食,苍生不饥不寒。”   “朕必北伐逆元,恢复江山社稷,使九州归一,华夏永固。”   “朕必宵衣旰食,选贤举能,夕惕朝乾,绝不敢有须臾懈怠。”   “朕必大兴教化,使民读书,不必浑浑噩噩。”   “朕必呵护百业,鼓励劳动,使国富民强。”   “朕必宣威异域,扬华夏天威于四海,使吾民人人自豪,傲立天下。”   ……   “朕承天应人,顺乎苍生黎庶之念,登临帝位,必以百姓为本,鞠躬尽瘁,不改此心。”   “朕登临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朱元璋浑厚洪亮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待到老朱完,在场文武百官,包括各地百姓,这才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登基诏书,分明是对百姓沉甸甸的承诺。   过去的皇帝,向来是扭扭捏捏,三请三让,才勉为其难,祭告天地,登上帝位。而这一次则是天子直接面对臣民百姓,公布自己的施政总纲。   这些承诺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这位新君的庄严承诺,需要用后半生完成的大业。   “吾皇万岁!”   不待张希孟什么,人群之中,已经响起万岁呼声。   刹那间各地百姓,多达万人,一起跪倒。   奉天门上,张希孟和李善长相互对视,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跪倒。   “臣等恭贺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零五章 阅兵   朱元璋宣布登基诏书之后,随即册封马氏为皇后,朱标为太子,观礼百姓依旧恭贺皇后,恭贺太子,山呼海啸,丝毫不曾降低半分。   朱家三口人,脸都涨红,包括朱标,也是瞪圆了眼珠,傻傻看着,备受震撼。   张希孟随即宣布,暂时休息,前往观礼台,等候阅兵。   得到这个命令之后,百姓们有序前往御街旁的两个巨大的木质高台,也先帖木儿,邹普胜,刘继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员,都被安排在了相应的位置上。   令人意外的是,在观礼台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两个人,两个人被很多人都忽视的人。   郭天叙和张天佑!   没错,就是郭子兴的宝贝儿子和小舅子。   彼时郭子兴死后,刘福通曾经想利用俩人,恶心老朱,结果张希孟直接把俩人送去了战俘营改造,连点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那么多人在战俘营都悟道了,这俩在战俘营这么多年愣是屁的道理没想通,也不老实干活,更不好好改造。   读书也不行,就连登台演戏也不愿意干。   就这个表现,估计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死,都不会龙场悟道了。   但是出于对昔日老人的照顾,张希孟还真给他们俩发了请帖,让这俩人过来观礼。。   这俩货见到人山人海,气势如虹,先就矬了半截。   当朱元璋在簇拥之下,一身戎装,登上奉天门之上,俯视下面的时候,这俩人只觉得浑身酸软,几乎跪倒。   朱元璋讲了什么,他们是半点没听见。   只剩下一个念头…真天子也!   这个朱重八…是朱元璋……是圣上!   真不愧是圣君雄主,当真威严盖世,皓月当天,当初他们想什么呢?非要跟真命天子过不去,简直是自取灭亡,自寻死路。   两個人满心惶恐,战战兢兢,当发现其他人都跪倒,山呼万岁的时候,这俩货慌忙跪倒,喊得比谁声音都大,屁股高高撅起,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谄媚。   生怕老朱跟他们算账,但是又隐隐期盼着,假如老朱能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赏他们一官半职,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底,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道理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你讲不清道理他们只敬畏强者,只要你足够强,他们就会迫不及待跪下来,竭尽所能讨好,期盼着能分到一杯残羹冷炙,就欢天喜地,倚仗权势,转头去欺负别人了。   针对这么俩道德真空的货,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是别想从战俘营出来了,继续改造去吧。   相比起这俩货,也先、雪雪、别不华,纳哈出,这些人高谈阔论,开怀大笑。   “我敢说这一定是张相的手笔,历来天子登基,或是祭告天地,或是尊奉遗诏…唯独我大明天子,向万民布告,聚天下民心,登临帝位。堂堂正正,,无过吾皇!”   听着也先的话,不远处的刘继祖感叹道:“果然,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想想当年,真如梦境一般…我可告诉你,陛下从小就果敢勇毅,聪慧孝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大家伙谈笑风生,在这里没有了汉人、蒙古人、苗人的区别,有的只是大明子民。值得一提,在观礼台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女人,占总人数的一成以上。   没错,朱元璋这个皇帝,把机会留给了女人,面对臣民,做到了一视同仁。而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女人也在其中,还占据了相当比例。   这里面有女工,有学生,有官吏……她们衣着华丽,落落大方,站在观礼台上,丝毫没有怯场,也没有故作媚态,不卑不亢,果然是大明的巾帼玫瑰!   不论男女,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勃然的朝气,谁都能清楚感觉到。这不是那种篡位夺权,靠着欺负寡母建立起来的朝代。   也不是靠着武力,铁蹄践踏,尸山血海,建立起来的国家。   这是个全新的朝代,拥有强悍的武力,却连敌方的高官大将都没有杀戮;这是个反对世家,否定儒者的朝代,但是最普通的士兵百姓,甚至是女人,都有读书的机会。蛮夷在这里得到了教化。   虽然天子高居九五,堪称天下一人,至高无上。   但是这个天子依旧要敬畏民心,要履行对百姓的承诺。   总而言之,这是个有着很多奇怪之处的国家,同前面的历朝历代,都不相同。而偏偏这些异样之处,竟然能和谐共存,融为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别扭,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做对的事情,未必就一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有太多改革家走着走着,就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这些人错了吗?   貌似很难说。   不过人亡政息,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希孟比那些人运气好的是不光遇上了朱元璋,而且还赶上了一个制定规则,一张白纸,从头开始的好时机。   从最根本的理念开始,衍生出种种政策。   随后又追溯历史,阐发过去,展望未来…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完成了国家的构建。   这倒不是说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能建国成功。   只是缺少了这些东西作为润滑剂,国家不免磕磕碰碰,弊端丛生。犹如失去了润滑油的汽车,嘎嘎作响之余,能跑多久,就看天意了。   元朝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胡虏无百年国运,他们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靠着察罕帖木儿等人的地主武装,尚且能挡得住韩宋北伐,双方杀得有来有回。可是面对着大明的兵马,元朝又能撑住几时呢?   或者说大明的家底儿,到底何如?   朱元璋从奉天门下来,暂时喘了口气。随即对张希孟和李善长众人道:“咱今天没有出什么纰漏吧?”   众人连忙摇头,李善长道:“上位慷慨激越,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当真是古今一人,   无与伦比!”   老李的马屁就跟不要钱似的。   张希孟微微闭目,他把老朱宣读诏书的场景,再度过了一遍……奉天门上,朱元璋慨然宣布,城下百姓仰望天子,充满了希冀。   万众瞩目,江山社稷,握在掌中,确实是威风啊!   “主公,臣以为不但没有差错,还气势如虹,万民归心,这个登基大典,也算是可以经得起天下人检验了。”   这时候宋濂突然道:“上位,臣让鸿胪寺那边选了几位丹青妙手,必要将今日场景画下来,流传后世才好。”   朱元璋眼前一亮,立刻笑道:“好,一定告诉他们,要画得形象,惟妙惟肖才好。咱可是要亲自过目的。”   朱元璋交代完毕,又随意聊了几句,君臣休息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重登奉天门。   朱元璋换下了明黄色披风,取而代之是一件赤红色的战袍,用黑缎裹边。   整个大明朝,着实是太喜欢红色了。   论起皇家用色,还真不是黄色为尊,所谓天地玄黄,黑色的衮服,尚在黄色之上。   大秦就是以玄色为主。   朱元璋的衣服也不乏黑色的,比如礼部设计的一套衮服,就是以玄色为表,黄色为里。朱元璋同样十分喜欢。   但是大明起自南方,以南伐北,占一个火德。   就连刘福通等人都知道号为红巾军,朱家军这边没有道理不清楚。   所以文武朝臣,以绯红色为主。   朱元璋除了明黄色的衣服之外,其余时间,多以赤红为表,玄色为里…这件战袍披上,犹如一团火焰,耀眼生辉。   当真是威严万分!   文武群臣,簇拥着朱元璋,登上了奉天门。   而这一次校阅兵马的领队,却是徐达。   从大战雪雪,到攻取金陵,再到杭州之战,湖口大捷……这个村子出来的农家少年,   历经磨砺,已经犹如一柄所向披靡的重剑。   论起勇武,徐达或许不是最强的,但是重剑无锋,纵观天下,能和徐达抗衡的帅才,   寥寥无几。   “臣拜见陛下…三军将士,等候陛下校阅!”   朱元璋领首,大声道:“传旨,校阅开始!”   “遵旨!”   徐达起身,跳上战马,他朝着阅兵队伍飞驰而去。   作为天子的代表,徐达首先校阅人马,从每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所到之处,万岁之声,惊天动地。   但徐达从最后一支队伍前面过去,拨转马头,重新返回。   分列式开始。   首先出现的一支队伍,并不是由哪位名将率领,恰恰相反,这些人看起来还有些沧桑…但是一杆斑驳的旗号,却是表明了这一支兵马的身份。   他们是濠州红巾,曾经跟朱元璋浴血奋战,一起守卫濠州的那群人。   其实按照道理,汤和应该是这一支兵马的统帅,但是他此时尚在苗部,没法过来。   因此只能遗憾失去良机。   但即便如此,这些红巾老人,也是热泪盈眶,格外激动。   朱公子还记得大家伙,朱公子当了天子了!   “万岁!万万岁!”   他们从奉天门经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朱元璋高高挥舞着手臂,冲着大家伙致意,他的眼中却也湿润了,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自己还只是区区九夫长啊!   而在这些人之后,费聚统领着一队兵马出现,他们都是在临淮接受改编的那群人…   原来居然要用这一场阅兵,来重现过去的奋斗经过,当真是用心良苦! 第四百零六章 国公   临淮镇,朱元璋的起点。   在那里,老朱拥有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   而且在进发临淮的路上,和张希孟的谈论,让老朱拥有了朦胧的意识,他想要争雄天下,建立自己的霸业。   一转眼八年时光过去,他的确有所成就。而能陪着他走到今天的老卒,却也不多了。   其中有人战死,有人因为受伤,不得不提前离开军中,当然,也有人触犯军规,被老朱斩杀,以儆效尤。   当初的两三千人,还能留下的,或许连八百都没有了。   朱元璋目送着这些老朋友从面前经过,他希望这些人能陪着他继续走下去,北伐大都,收拾山河,九州大地,重归一统,彼时在这个奉天门前,继续校阅三军!   临淮旧部去后,立刻就是吴祯率领的淮西将士…这些人都是朱元璋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他们既是朱元璋的乡亲,也是老朱的袍泽兄弟。   他们是朱家军的核心,是一颗颗闪耀的将星,他们打下来如今的基业,也将开拓未来的天下,无可阻挡,无可匹敌,这个时代的狠人大集合!无敌男团!   这些人给朱元璋更多的是安心,放心,有他们在,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淮西方阵之后,就是冯国用率领的滁州子弟兵。   这个给老朱建议渡江,直取应天的文武全才,曾经在历史上,英年早逝,暴卒于攻击绍兴的军中。朱元璋痛心疾首,论功排序,冯国用位列诸多功臣的第八位,仅次于开国六公爵和胡大海,可见地位之高。。   而在这个时空中,冯国用被安排在了扬州,避开了危险,依旧活蹦乱跳,身体极好。   有太多的名将,仅仅是水土不服,或者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稀里糊涂就死了。张希孟也没法化身神医,把一个个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是张希孟早早在军中推行卫生条例,制定餐饮标准,进行合理的训练,鼓励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张希孟的倡导下,朱家军极少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没有大规模的瘟疫,   非战斗减员极少。   因此有许多名将悍卒,都安然无恙,毫不夸张讲,如今的朱家军,可是要比历史上还要凶猛几分!   在冯国用之后,一个黑漆漆的大汉,率领着和州兵马,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胡大海!   这個勇猛耿直的汉子,同样没有被宵小暗算,依旧无恙。胡大海的勇猛,不下于常遇春,而他最可贵的是明白事理,以身作则,儿子胡三舍违法,被老朱断然处死,胡大海并没有怨恨朱元璋,相反,他更加忠心耿耿。   朱元璋才能进希望将胡大海的二儿子胡关住留在身边。   奈何胡大海觉得要想让将士们一往无前,主将必须做好表率,他岂能让儿子躲在后面?   拗不过胡大海,朱元璋也只能答应。   总而言之,这是个忠勇可靠的猛士。   而胡大海之后,则是常遇春统帅的渡江方阵。   这些将士都是参与过渡江战斗,在攻取应天之时,立下赫赫战功的。   眼瞧着一队队的精兵猛将,从面前经过,观礼台上,欢声雷动,人们把眼珠子瞪圆,   巴掌拍红,振奋无比。   瞧见没有,这些都是大明的兵马,是我们的子弟兵!   就在常遇春之后,出现了一队兵马,是由朱文正统帅,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人群前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也先帖木儿竟然站了起来,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认出来了!   这是当初在铜陵的战俘营!   也先帖木儿他们都率领着这些将士,和倪文俊血战,保护铜陵安全。   彼时的他们,还是需要改造的俘虏,而今日他们是军中的猛士,能够前来参加阅兵的精锐。   “好啊!”   也先帖木儿喜极而泣,那些前来观礼的蒙古人也落下激动的热泪。   在这里能看到一支以蒙古战俘为主的兵马,有着太丰富的信息。说句实话,他们这些俘虏,元廷旧人,如何融入新朝,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老朱这边,对他们太好肯定不行,把他们视作牛马,那也不行。   而这些人则是战战兢兢,时刻提心吊胆,离心离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仅仅是家庭冲突,也会动摇他们的忠诚。   但是在看到这支人马的时候,他们松了口气,而且是彻底放松了。   道理很简单,朱家军,代表着大明的核心,代表着新朝的柱石。   蒙古人能够顺利参与其中,并且得到尊重,在外面改造好的蒙古人,也不需要担心,   可以安心做新朝子民了。   在这些人之后,杭州之战,浮梁之战,湖口大捷…每一次大战,每一个重要节点,   都有一支队伍代表着。   整个阅兵过程,就仿佛是一张画卷,有条不紊展开,将这些年的奋斗历程,一步一步走来的经历,完美展示在朱元璋,还有朝臣们的面前。   清晰真切,深入骨髓。   要说起来,能有今天,着实不易!   队伍的最后,是花云率领的铁骑,以及俞通海和廖永忠率领的水师,依次经过奉天门,整个阅兵仪式在万岁的山呼声中结束。   登基大典的上半场总算顺利渡过,接下来在傍晚时分,会有应天百姓巡游,然后是烟花表演,再之后就是戏曲联欢,要整整庆祝一夜。   作为整个大典的总导演,张希孟给自己八十分吧,还算满意,可以稍微松口气。   但是朱元璋突然的提议,让张希孟大吃一惊。   咱不是说好要等到大典之后,再封赏百官吗?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张希孟也没办法,只得匆匆赶来奉天殿。   此刻的朱元璋,已经脱去了戎装,一天换三次衣服,老朱还很不习惯,面对着大家伙,老朱先咧嘴笑笑。   “都别绷着脸,咱是登基了,可咱也没多一块肉!咱还是咱,你们还是你们!”   老朱笑道:“大封功臣这事,咱知道你们等了很久,上午的时候,咱登基了,册封皇后,册立太子……咱这一家子都有了安排,如何能怠慢大家伙?所以,咱就擅自改了流程,趁着下午,把封赏的事情大致说一下,等晚上看戏的时候,也好舒心顺气,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有几个人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说对于将士的教导培养,一直没有间断。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够建功立业,   封妻荫子,也是无法拒绝的事情。   半生功名,皆在于此!   试问谁能不激动?   除非你就不是一个人!   而张希孟就波澜不惊,完全超脱物外,浑不在意。随便吧,反正我都可以的。   跟非人生物张希孟不同,李善长此刻却是万分在乎,他的手心都被湿透了。   朱元璋目光扫过,在李善长身上略停留,然后就落到了其他人身上,刹那间,老李万念俱灰,几乎闷哼出声,好在他还能撑住。   就这样,朱元璋扫视了所有人,奉天殿针落可闻。   终于,朱元璋唤了一声,“李先生!”   李先生?   不是张先生!   我没听错吧?   李善长竟然下意识去看张希孟,正好看到了张希孟的笑脸,一副恭喜恭喜的模样,老李刹那间冷静下来。   不出意外,张希孟一定事先知道了,自己还是差着不少啊!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似乎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老臣在!”   朱元璋道:“李先生,这些年,你一直操持军需,处理政务…一个人辛苦一天,一个月,一年……都不难。难的是这么多年,咱们军中几乎没缺过粮食,没断过辎重,没出过大乱子!”   “徐达!”   徐达立刻起身,“臣在!”   “你看看李先生脸上的皱纹,你说他操的心,比你们是多是少?”   徐达忙道:“回上位的话,李相公鞠躬尽瘁,人尽皆知,他是上位的萧何!”   老朱含笑,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如何?”   在场文武,又能说什么,只是一起赞叹,“李相就是萧何在世,实在是主公股肱重臣!”   朱元璋领首,又转向李善长,对他道:“李先生与咱相逢微末,承蒙先生不离不弃,以至于有了今日基业,先生之功,当受嘉奖。”   老朱在这里顿了顿,李善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能不能先说完了,我年纪大了,要绷不住了!   “咱决定加封李善长为宣国公,世袭罔替!”   果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并不出乎预料。   只不过封了个宣国,就有点差着意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现在就封了大国,以后北伐成功,又该如何?   还封王吗?   所以,李善长立刻跪倒,叩谢天恩。   朱元璋把他拉起来,笑道:“李先生,接下来还有些具体赏赐,包括你的夫人儿子,要等礼部那边处理妥当,才能给你……其余人也都是一样。”   李善长忙不迭点头,“臣明白!臣代家人,叩谢天恩!”   老李拿了封赏,还排名第一,算是志得意满,再无迟疑,挺直胸膛,站在一边。   这时候朱元璋稍微停顿,就念了下一个名字,“徐达!” 第四百零七章 张少师   “臣在!”   徐达应了一声,随即躬身听令,再无多言。   朱元璋看着这位同乡兼爱将,沉吟须臾,这才道:“咱这些年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徐达广有战功,湖口大捷,火焚楼船上千,更是天下扬名,无人不知。如今咱要加封你为信国公,世袭罔替,兼任前军大都督,总制北伐诸军!”   徐达悚然一惊,他这个信国公还肩负北伐职责,担子很重啊!   “臣叩谢天恩!一定不辱使命,早日北伐中原,光复汉唐故地,扬我大明天威!”徐达朗声说道,人们熟悉徐达,是世袭的魏国公,其实在封魏国公之前,徐达已经受封信国公,   后来信国公落到了汤和头上。谁是老朱心腹,一目了然。   朱元璋十分满意,伸手拉起徐达,而后对众人道:“中书省由李相总领,门下省由张先生执掌,他们皆是当世大才,文治之事,咱并不担忧。但思及军务,却是纷纷扰扰,不得章法……咱左思右想,决定置五军都督府,以前军都督府驻扎扬州,总领北伐事宜,左军都督府驻扎江州,总司灭陈事宜,右军都督府驻扎镇江,对付张士诚,另外设中军都督府,   宿卫应天,后军都督府,驻扎广州,负责岭南事宜,并且兼领水师,市舶司等等诸事”   老朱一口气说完了军制的安排,并且将最重要的前军大都督交给了徐达,众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元末的官制,尤其是军制,是相当混乱的,各种各样的官制,都能领军,什么左丞,右丞,平章,御史…反正只要官够大,就能带兵打仗,似乎元廷也不明确区分文武。或者说元廷都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哪里还能在乎这么多?   哪怕是一条狗,都拉上去平叛了,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   不过仔细研究下,还能理出个大致的头绪,元廷不是发明了行省制吗?如果哪一处红巾规模大,战斗激烈,就调派大将,担任行省要职,总领平叛事宜。比如不久之前,察罕帖木儿就因为对付北伐军有功,进为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   等于把陕西河南都交给了察罕帖木儿,任命文武,调拨粮饷民夫,组织大战,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元廷这么干了,红巾军这边也是有样学样,比如毛贵就是山东行省平章,关铎就是辽阳行省平章,每个人都负责一片。。   到了朱元璋这里,由于张希孟的倡导,始终把文武分开,武将这边,通常挂指挥使,   都指挥使衔。   如果负责一府一州,就是指挥使,负责一个方向,就是都指挥使,至于一些关隘县城,则是以千户领军。   遇到了大的战事,就是朱元璋亲征。   总体而言,运转还算良好,文武配合默契,并没有武将侵夺文官权力的问题。   但是随着老朱登基,地盘越来越大,战事规模也越来越大,朱元璋肯定没法每一次都亲征,必须由大将负责领军。   那这个大将该挂什么头衔?   以行中书省统军吗?   元廷和韩宋,已经试验过来。   让武将节制一切,这就等于是制造军阀。   元廷有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韩宋也有毛贵和关铎…只能说北方大区的匹配机制还是发挥稳定。   反观朱元璋这边,自然是不能走已经证明错误的道路。   朱元璋设立五军都督府,各领一方,类似于设立五个战区。   前军最强,负责北伐,左军和右军分别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   这三個大的集团军,属于三个拳头,主要负责挥出去打人。   中军都督府则是护卫京城,宿卫天子,同时也是总的战略预备队。   最有趣的是后军都督府,这个都督府被安排在了广州。   不但远离应天不说,下面还有一支水师,又负责市舶司。   水陆两军在手,还管着钱袋子。   老朱这是准备干什么呢?   “朱英!”   混在诸将堆里,朱英一直笑呵呵,喜滋滋的,他倒是不觉得自己会得到什么,前面还有那么多前辈,战功也远在自己之上。   论资排辈,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就算是有,那也是跑龙套的,无关紧要。   人吗,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张希孟不在乎官爵,那是他超然物外。朱英不在乎爵位,那是他跟执掌大权的几个人,都极为亲密,干爹就不说了,干娘,大哥,他们能让自己吃亏吗?   不能够啊!   所以朱英很淡定。   但是在这个关头,突然被干爹叫到,又被无数目光加身。朱英也蒙圈了,怎么回事?   徐达刚封完,怎么就轮到我了?   朱英完全傻了,旁边的李文忠怼了他一下,这小子才同手同脚,向前迈了一步,惹得张希孟直接翻白眼了。   这孩子,出息不大啊!   “千上位,臣在!”   老朱看着这个干儿子,突然笑了,“朱英,你是咱最早收的义子,虽然是义子,但是也和亲子差不多少。今天咱就加分你为西平侯,征西将军,后军都督府大都督,总领岭南诸军事。”   朱英听到这个任命,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嗡嗡的。   “干爹,我,我干不了啊!”   “不许说干不了!”老朱呵斥道:“你是咱的儿子,不许给咱丢脸!”   朱英哭了,“我,我是不想给干爹丢脸,可我,可我一点都不明白,打仗,治理地方,   全都一窍不通…而且,而且我功劳太小,只怕会有赏罚不公的问题,还请上位收回成命。”   “收不回来了!”   老朱道:“朱英,你在浮梁州扛住了张定边的围攻,这是咱能赢得湖口大捷的关键……   就凭这一战,给你个西平侯,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要想进位国公,世袭罔替,却是要更大的功劳才行。”   朱元璋说完,对着其他淮西诸将道:“咱干儿子,这么安排,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齐齐一怔,随即徐达带头,立刻道:“上位安排妥当,臣等心服口服。”   老朱等于把话挑明了,这是咱儿子,功劳也有,不算太小,资历或许不行,年纪也有点小,你们都担待着,如果有什么不服气的,就冲着咱来!   笑话,在这个时候,诸将谁敢多说一句?还想不想要封赏了?   众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可苦坏了朱英,他是真的不清楚,要怎么经营广州…他四处观望,迫切求援,一双眼睛,正好落在了大哥张希孟身上,快来帮我吧!   “咳咳!”   张希孟不得已清了清嗓子,他是跟老朱讲过,要让朱英负责经略西南,把云南等地拿回来…但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老朱刚刚登基,立刻就兑现承诺,这个效率,足以让任何老板都汗颜了。   “朱英,南下广州的目的是为了进军广西,乃至云南做准备…授予你水师,是为了联络黎族百姓,打通海上商路,寻找进军方案。至于在广州开市舶司,那是为了积蓄钱粮,   获取更多的物资。另外广州商贸繁荣,和海外夷商多有往来,获取物资,通过赣江航路,   送到应天,这也是补充大明财源。”   “再有,江西人口众多,推行均田之后,有多余的百姓,就要迁居岭南之地。再有一些大族抗拒皇命,需要拆分迁居,岭南也是不错的地点。总而言之,你此去岭南,需要干的事情不少,这回听明白了吗?”   朱英怔了怔,苦兮兮道:“明白是明白了,可,可我一样不会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就因为不会,才好一点点学。你在岭南,要有想象力,要拿出一些迥然不同的东西来。那里是一片白纸,人口又少,还远离应天。你放手去做,把你少年营的那些人都带过去,拿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气势,折腾出一番事业来。主公收养你这么多年,你小子也不要只是胡闹,该替主公分忧了。”   这一番话说完,如果说刚刚诸将还只是嘴上服气,心里头别扭,但是此时此刻,全都消停了。   岭南这个活儿,还真就是朱英能干!   你说岭南那边,菜鸡互啄,没什么像样对手,但是单纯派个文官过去,肯定不行。   派一员大将过去?   毫无疑问,要大权统揽,乾纲独断。   可问题是天高皇帝远,谁有把握不犯错?   以朱元璋的治国风格,谁去了都要战战兢兢,生怕会掉脑袋。   让朱英去,这小子倒不是不会犯错,而是他犯错根本不用怕!   无论如何,朱元璋不会觉得干儿子背叛自己,只要皇帝不怀疑,事情就没了大半。妹说就是零卡了属于是。   而剩下的一半,就是如何处理岭南的事情了。   而这一半,正是张希孟的专长!   试问除了朱英,谁能让张相公全力以赴,毫不吝惜,鼎力相助?   谁有这么大的一张脸?   没有!   真的没有!   而李善长等人还意识到了另一层意思,朱元封赏朱英,其实是赏张希孟!老朱不好让张希孟排在最前面,就用这种方式,补偿了张希孟。   相比起你李善长,张希孟的口袋里还揣着一个岭南呢!   “张先生!”朱元璋动容道:“先生辅国有功,咱承蒙先生教诲,才有今日。先生之德,   堪比吕望,偏偏先生又是山东人,可为齐国公,授少师衔,赐蟒服!” 第四百零八章 单向透明   朱元璋在封赏张希孟的时候,用的语气明显要客气很多,而且还说出了堪比吕望的话。这就是拿张希孟比兴周八百载的姜子牙,偏偏封的又是齐国公,简直不能不让人联想。   但是在场众人,不论文武,哪怕是那些嫉妒张希孟的,也不得不承认,实至名归。朱元璋不好好封赏张希孟,他甚至没法和老兄弟们交代。   怎么?   我们张先生不行呗?   “臣拜谢主公大恩。”   张希孟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不过就在老朱搀扶他的时候,张希孟严肃道:“臣是否依旧执掌门下省?”   朱元璋稍微一顿,随即只能道:“先生为右相,领门下省,位在李相之下!”   听到这话,张希孟欣然一笑,随即转身,对李善长道:“李相总领中书,身居首揆,下官居门下,以治吏为第一。还要靠李相鼎力支持,方能顺利推行。”   李善长略怔了一下,便笑道:“张相你太客气了,我二人同为辅佐之臣,虽位居百官之上,但到底都是上位臣子,大明草创,天子初登大位。尚有诸般要务,需要咱们同心协力,中书门下,分工不同,皆是为了上位效力,却是不必这么客气。”   老李的这番话,哪怕是那些不太服气他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起来李善长也倒霉,明明是萧何一般的人物,第一功臣,哪怕是徐达都抢不走。。   可他偏偏遇上了张希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老李都没有半点胜算。   张希孟和朱元璋之间,几乎都是一家人了,他又建立起一整套的学说体系,取代了程朱理学,辅佐大明立国。   俨然活着的夫子圣贤。   这还不打紧儿,哪怕李善长最熟悉的政务,其实张希孟也不弱的,老李的那点把戏,根本瞒不过张希孟。   老李所以还能第一个得到封赏,直接原因就是他依旧统领中书省,是正宰相。张希孟自然要排到后面去。   但是更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希孟不愿意和他抢,属于施舍了左相给他。   你眼中朝思暮想的女神,却不如别人眼里的球。   还有更郁闷的事情吗?   有!   那就是连球都没有!   反正李善长看开了,说到底张希孟务虚为主,他站得太高了,就不太适合做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情。   咱老李握着几乎所有大政的执行权,而且还不怕脏不怕累。只要把这项权力用好,哪怕天子都不在乎,至于张希孟,也不是不能供起来!   你以为咱认输了,错了,咱老李才是百折不挠,九死不悔。咱只不过需要调整一下策略而已。   封了三位国公,一个西平侯之后,朱元璋加快了进度,一口气点了三个人。   “常遇春为左军大都督,出镇江州;胡大海为右军大都督,出镇镇江府;冯国用为中军大都督,留守应天!”   三个人听到这里,齐齐一振,慌忙叩谢皇恩。   五位大都督,徐达给个国公,朱英给了侯爵,分别代表了上限和下限。   给他们三個,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只要能立功,表现好,立刻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仁人还说什么,拼命就是!   至于其他将领,包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陆仲亨等人,也只有强烈的羡慕,   虽然是淮西旧人,但他们的功劳确实不行,能力差点更多,只能算是下一批次了。   朱元璋点了三个人之后,又顿了顿,这才道:“还有一个人,他是咱的好兄弟,虽然这次没有参加大典,但是他的功劳,人所共见。汤和加封鄂国公,世袭罔替。接下来的灭陈之战,还要仰赖他的牵制!”   点到了汤和,大家伙稍微迟疑,立刻心服口服。   汤和不但资历老,贡献很大,而且人家不避艰险,直接带着几千兵马,前往苗部,发展出来这么大的力量,有为老朱经略西南打开了门户,甚至日后恢复云南等地,都要算汤和一份功劳。   这个身份,这个贡献,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足够了!   所以别不服气,能被老朱点到的,都是独到之处的。   提到了汤和之后,朱元璋半晌没有说话,随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几位文官的面前。   “贾先生,朱先生,你们二位,随着张先生,担任少傅少保,替咱一起教导太子吧!”   贾鲁和朱升听到这话,急忙躬身,“多谢上位信赖,老臣们一定竭尽全力,教导太子,   不负上位所托。”   张希孟为少师,贾鲁为少傅,朱升为少保三人构成了朱标的三大导师,至于小家伙能学到什么东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朱重新回到龙椅,又道:“除了五位大都督之外,还有十位都督同知,二十位都督佥事,分隶五军都督府。其中后军都督府人员暂定,其他四个都督府,尽快配齐人员。凡是都督佥事以上,皆伯爵起!”   老朱一改之前做法,开始批发爵位了。   除掉后军都督府之外,足有八位都督同知,十六位都督佥事。   最低也是伯爵,机会一下子就多了。   就比如像吴祯吴良兄弟这样,战功不低,资历也足够,让他们独当一面,太难了,但是挂名都督同知,立下战功,世袭罔替的侯爵,也是唾手可得。   至于花云,他统御骑兵,战力非常,当一路军大都督太难,但是如果编入北伐军,能击败元廷铁骑,大涨国威,一个侯爵也是跑不掉的。   因此大家伙都倍感振奋,人生有了盼头。   唯独朱英,他眼珠乱转,心说我这个后军都督府,干爹怎么不派人?难不成让我自己安排?   要是那样的话,我手下可是有不少卧龙凤雏,只要干爹不怕拉低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份量,那我可就随便折腾了啊!   大家伙自然是不知道朱英的鬼心思,还在继续听着。   果然老朱又点了两个人,“郑遇春,郭兴。”   两个训导员站了出来,“拜见上位。”   老朱含笑,“你们很不错,自从设了训导员之后,军纪改善良多。上下同心,士气高昂,你们辅助治军,颇有功劳,自然也是自伯爵起。”   两个人颇为惊讶,原来不只是直接领兵的将领有机会,连他们都有。   “臣等拜谢上位!”   老朱微笑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落在了水师将领的身上,老朱道:“就是靠着你们,咱才能顺利渡江,攻克金陵,湖口大捷,水师又出力颇多。论功行赏,按理说该有水师一份…但是咱思索了再三,觉得应该单独把水师列出来,但你们也清楚,历代王朝在水师这块,着墨不多,该如何安排,尚需探索…咱只能说水师能出的国公,不止一人!”   好家伙,直接就好家伙!   原来老朱不是看不上水师,而是有更重的任务,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所有水师将领,无不感激涕零。   同时一些比较聪明的,就频频偷眼看张希孟,心说我们的大都督,一定要帮忙啊!水师的前途全在你的身上了。   老朱说了一圈,不免口干舌燥,笑道:“咱平素是严厉了些,但是该给大家的赏赐,咱也不会马虎。傍晚还有百姓游行,又有戏剧演出,普天同庆。大家伙都先回去,稍作休息,晚上再会。”   众人一齐告退,只剩寥寥数人,没有离去,而是等候朱元璋的旨意。   老朱给几个人赐茶,他自己先灌了一碗,看了看几位心腹,随即冲着郭英一笑,“咱让你管拱卫司,论功行赏,怎么也不能没有你的。”   郭英大为诧异,说实话,自从干了这么个倒霉的活儿,他都不指望能入祖坟了,哪里料想,论功行赏,大封功臣,竟然还有他一份!   郭英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老朱忍不住笑道:“咱就是怕你露怯,才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你这样,怎么监察百官,   又怎么让人望而生畏?”   郭英被问得浑身战栗,难道自己这个情报头子,干得很差吗?   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而张相公只是淡淡一笑,而这一笑,便是春风化雨,郭英突然福至心灵,立刻道:“回上位的话,臣执掌拱卫司,监察百官。却不是如古之酷吏一般,靠着残忍手段,恫吓百官。臣做事虽然和刑部诸司略有差别,但是臣敢说,我们用的所有手段,都经得起上位检验,与国无愧!”   老朱领首,“不错。咱是一个国家,不是山贼土匪,不能没有底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英立刻道:“臣明白,做人做事,不能只想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在做事的时候,还要看重过程,看重执行命令的人员,看重那些替我们做事的人心。我们拱卫司的人,由于做事特殊,更要让他们明白,我们做的是对的。否则的话,我的手下尽是恶徒歹人,人人厌烦如贼匪,避之唯恐不及。到时候再想做事,就难上加难,甚至拱卫司的人还会被别人收买,变得千疮百孔,跟筛子似的。”   朱元璋微微沉吟,随即扭头对张希孟道:“先生,这是你教给他的吧?”   张希孟道:“臣只知道,张士诚,还有陈友谅,他们那里已经是单向透明了。” 第四百零九章 最强防刺杀衙门   谁都知道朱家军的情报工作相当了得,但是实话,拱卫司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外人很难了解。   历史上的厂卫,在世人眼里,就是卑微、无耻、阴险狡诈的奸佞。阴翳,狂妄,残害忠良,动不动就把人活活打死,为所欲为,仿佛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至少相当多的影视作品里面,都是这么演绎的。   但这里面有个逻辑的问题,你要是作为天子,会希望手下有这么一群疯子吗?   似乎不会吧!   有趣的是,东厂供奉岳爷爷,锦衣卫供奉关二爷……进这俩衙门,首先要的一堂课,不是害人,而是忠义!   且不他们能不能做到,但至少要走这个过场。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衙门是要干很多挑战人性的事情,所作所为,未必善良……而执行这种任务多了,人难免就扭曲,疯癫,失去控制,最终自爆。正因为如此,拱卫司竟然是朱元璋手下最规矩的衙门——没有之一!   这个规矩不是他们做事刻板,而是拱卫司上下,包括看门的,都能熟背张希孟的一些文章。   人人为士,士为国生!   这八个字是拱卫司的口号,他们以国士自诩。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喜欢以道义争取帮手……   而一个人不是因为钱,是因为理想,主动帮忙……这一个人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足以堪比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万人。   同样的,一旦靠着金钱收买,靠着美色拉拢,这个衙门就会变得平庸,毕竟当这种事情变成金钱比赛的时候,通常情况都是价高者得。而卑劣者,往往是更愿意出价的那个。   所幸如今的拱卫司,还保持着清廉和高效,同时还朝着专业方向努力。   朱元璋听完郭英的话,心中感慨,随即道:“把飞鱼服取来。”   不多时,有人托着一件大红的赐服,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亲自拿起来,随后走向郭英,就在骇然的目光之下,老朱把飞鱼服披在了郭英的身上。   刹那之间,郭英仿佛摸了电门,赢(英)麻了!   “上位,臣,臣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上位恩情!”郭英哭了出来。   没法不感动了。   今天赐下的衣服,也就是两件而已。   张希孟得了一身蟒服,这个只能算是理所当然,毫无波澜。   可是第二件衣服,没给李善长,也没个徐达,汤和……所有人都没有捞到,最后竟然给了郭英。   给了这个在世人眼里,专门干脏活的阴险的家伙。   这不是一件飞鱼服那么简单,这是上位对拱卫司的恩典,是对他们这些不太能站在阳光下面的人的承认。   上位如天之恩,恩如苍天!   越是他们这种人,就越是需要被认可,被赞赏。   郭英涕泪横流,再无怨言,只想着给朱元璋尽力罢了。   老朱让郭英穿好飞鱼服,就贴身站在自己的后边。   随后老朱又把目光落到了常遇春身上。   “咱任命你当左军大都督,是干什么,你知道吗?”   常遇春立刻道:“知道,是为了灭陈友谅!”   “那什么时候适合灭陈?”   “现在!”   老朱一怔,“什么意思?”   常遇春抬起头,迎着朱元璋的目光道:“上位,兵贵神速,今日乃是登基大典,万民同欢。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在今天动兵……如果上位赞同,臣立刻请旨,离开应天,前往江州。同时调拨人马,直扑湖广。陈友谅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臣就能一口气杀进去!”   老朱心中一喜,借着登基大典的机会出兵,绝对是最好的时机,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常遇春,今天咱大封群臣,又要与民同乐,你现在就走,实在是辛苦了,要不三日之后吧!”   常遇春咧嘴一笑,“有上位这句话,臣就心满意足了,待到天下太平,臣有的是时间享乐。眼下却是四下不宁,战乱不休。臣,臣就盼着替上位把天下打下来啊!”   常遇春这人勇猛无敌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忠心耿耿,也是无可挑剔。   老朱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沉吟了少许,突然道:“常遇春,咱准备了这个,你拿去吧!”   着,老朱竟然将一块瓦状的铁卷递给了常遇春。   传中的丹书铁券,可以免死的大宝贝。   常遇春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典,连张希孟都没拿到……张希孟也没有啊!   常遇春突然心中一动,又低头看了看丹书铁券,心中有了别样的思量。常遇春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投靠老朱,自作聪明,编的谎话。   遇事多思量,可别觉得是便宜就捡,而且现在看着是便宜,日后就未必了,必须多思量才是。   “上位,臣这人小毛病不少,这些年也在读书,修身养性。上位心疼臣,给臣这个,臣知道上位爱惜臣的意思。可臣也担心,一旦有了丹书铁券,臣就更加肆意妄为,到时候即辜负了上位的爱惜之心,也坏了臣想当名将之念。倒不如请上位收回此物,臣尽忠职守,忠心报国,如此而已!”   完,常遇春拜倒在地,将丹书铁券高高举过头顶。   朱元璋看了半晌,终于伸手把丹书铁券拿了回来,笑道:“你不要这个,咱也就不给了。你可不要后悔。”   “臣不后悔!”常遇春斩钉截铁道。   朱元璋颔首,“这样吧,你也有闺女,咱的太子正缺一门娃娃亲,就这么定下来了,你看如何?”   常遇春一怔,甚至有点不敢置信,整个人都傻愣愣的。   张希孟在一旁笑道:“常将军,主公要和你做亲家,你的宝贝女儿就是太子妃了。”   “啊!”   常遇春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太子妃啊!   丫头啊,你爹可给你换来了好姻缘。   常遇春忙不迭磕头谢恩,随即辞别朱元璋。女儿前途无忧之后,常遇春显得干劲儿更足。   他也没惊动谁,只是带着几十名护卫,悄然离开了应天,连夜赶路,直奔江州。   如今的常遇春在朱元璋帐下,还不算那么突出。   很多人都以为大战必须徐达才能指挥……那么接下来,就由常遇春给你们小刀剌屁股,给你们开开眼!   常遇春走后,朱元璋又交代了几句,只等着晚上的游行。   张希孟却是不敢怠慢,他把郭英叫到了一旁。   “主公登基的大事,怕是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你们拱卫司有什么动静吗?是不是有刺杀的人?”   “有!”   郭英立刻答道。   张希孟倒是一怔,“当真?”   “嗯,只是他们还伤不到上位。”   张希孟绷起面孔,教训道:“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你别大意了。”   郭英忙道:“张相,我绝不敢大意……只是这事情还有点好笑。”   “好笑?”   “是的,有一个人,带着足足三万两银子,跑过来收买咱们的人,想要刺杀上位,或者……先生。”   “我?”张希孟心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没准还真能办成点事呢!   “那你们是怎么揪出来的?”   郭英嘿嘿一笑,“先生,咱们的币制还是您定的。虽然咱们这边允许金银流通,但是进来之后,总要把白银兑换成宝钞,才好使用。而且大额兑换,还要阐明目标,明交易对象。”   张希孟怔了怔,没错,这的确是他规定的。   难不成这些措施,还能防刺客?   “假如刺客编造了交易对象,岂不是很容易糊弄过去了?”   “怎么会!”   郭英笑道:“好几万两银子,有了这个意向之后,税务部那边就知道了,您可知道,那个胡惟庸简直比鹰犬还凶残三分!你要做生意,还这么大的数额,长时间没有动静,不给他交税,他能答应吗?税务部肯定要查的,他们动手,谁都藏不住!”   张希孟再度一怔,他推荐胡惟庸执掌税务部,竟然还带着防刺杀功能?   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郭英,难道刺客就不能快点动手,赶在税务部找到他们之前行动吗?”   郭英又笑了,“先生,这要刺杀上位和您,哪是那么容易的?难道刺客有通天的本事,把钱带进来,交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有本事刺杀上位和先生?简直是笑话一样,他要想刺杀,就必须广撒网,找好帮手,徐徐图之,这才有成功的希望……也正是要广撒网,所以才必须兑换宝钞,别看三万两挺多的,但是要用来买通眼线的钱,也没有几个,拿出三千两,五千两,分给三五十人,一个人能得多少?只怕还不够在应天买一座房子!试问在应天城,又有多少混球,愿意为了不到一套房子的钱,就出卖上位和先生,帮着刺客做事,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听郭英到这里,完全逻辑闭环了。   面对层层结构,想要接近朱元璋或者是张希孟,就必须广撒网,掌握足够准确的消息,然后收买杀手,寻找时机,最后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成功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当真就铜墙铁壁,拱卫司最怕的就是卢秋云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货色,突然就下手去偷,还真不好追查。   除此之外,只要内政做得足够好,各个衙署都正常运作,躲避刺杀,一点不难。几百次刺杀悉数落空,也只能算是毛毛雨。   “对了,了这么多,这个刺客是谁派的?”张希孟好奇道。   “是察罕帖木儿,不过我还找到了张士诚的人,还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先生!” 第四百一十章 欢迎投降   竟然有不少人要刺杀咱?   张希孟的心情顿时不好了,任谁也不希望有人时刻想要自己的性命……“拱卫司查的怎么样了?能不能把应天的奸细一网打尽?”   “能……但是最好别这么干。”郭英绷着脸道。   “什么意思?”张希孟迟疑了,难道还留着养起来吗?   见张希孟迟疑,郭英连忙解释道:“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眼下他们出多少钱,收买多少人,在干什么事情……咱们基本上都清楚了,如果把这帮人干掉,必然还有新人补充进来,万一这些人更聪明,更有本事,岂不是危害更大?所以还不如留着他们,先生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郭英,我看你是怕麻烦吧?”   郭英嘿嘿道:“主要是怕意外,这里面好些人我都盯了两三年了,有感情了,换成别人不习惯。”   张希孟更是无语。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专找大王八……你们这帮人也是按照南方大区匹配机制来的呗!   “别的不了,你跟我讲讲,这帮细作都在干什么他们处境可好?有多少愿意给他们做事?你别一点数没有,就盲目乐观。”   张希孟认真询问,毕竟不到一个时辰,就是百姓巡游,接着是烟花表演,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郭英笑道:“张先生,你不问我还想,眼下在金陵的细作,以张士诚手下的为主,他们的情况普遍……不好!”   “不好?难道干这行,提着脑袋做事,还会缺钱吗?”   “缺,缺的厉害!”   “怎么讲?是张士诚抠门吗?”张希孟好奇道,据他所知,张士诚还是很有钱的,不至于连这种钱都舍不得花吧?   郭英笑道:“先生,这里面有好几层呢,张士诚舍得花钱,下面人却未必能把钱都交给办事之人的手里。而且就算交了,那也只是一笔钱……接下来还要吃穿花用,还要收买人员,探查消息,方方面面都要花钱。可偏偏这几年应天的花销越来越大,张士诚那边,能出第一笔钱,却不愿意持续送钱过来,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这不,好些细作的日子都过不好,据我所知,最倒霉的已经兼职挑粪了。”   张希孟也被这话惊到了。   拜军情某处自吹自擂的系列电影所赐,提到了细作,间谍,总是离不开豪车、美女、上流精英,挥金如土,无所不能的印象。   但这些电影的内容,不能和现实分毫不差,也可以是毫不相关了。   就拿张士诚来,前面惨败给老朱,打宣传战,也输得很惨,被渗透的和筛子似的。   张士诚也不能不反击,派人过来,收买一些眼线,调查朱家军的情况,尤其是要防备老朱发兵攻击。   张士诚的投入不可谓不大,每年都有上万两之多,个别的时候,还会追加投入。   可问题是张士诚手下贪啊,层层克扣,真正办事的,一年能拿个几十两银子,兑换成宝钞,也就百十贯左右。   如果只是普通生存,还能毫无压力。   但是要办事,就远远不够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很有趣的事情……老朱渡江以来,推行的种种措施,竟然都是给间谍工作设置障碍。   首先,要刺探消息,一些底层人员,无事可做的街溜子,自然是不错的选择,随便给点钱,就能帮你做事。   可是到了应天,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由于均田令的存在,应天的乞丐流民,几乎一个不剩,全都回到了乡下。   即便还有农村人到应天,那也是找活干,多挣点钱,家里头还有一大帮人等着呢!这些人几乎只知道闷头干活,让他们帮忙当细作,那是绝无可能。   其次,朱元璋还封了青楼,把最大的乱源给掐灭了。   过去往青楼逛逛,甚至哪位大人行不行,都能知道……现在却是想也不要想了。   没有这些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地方,细作的藏身之地就没了九成。   多数细作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在民间租住房舍。   随之而来,更大的麻烦也到了。   朱元璋在民间推行均田,在城里也收缴了大批房舍,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另外又新建一批屋舍,用来安顿将士的家眷。   基本上讲,只要是应天的土著,或者是搬进来的将士家人,他们都有房舍,都能安居乐业。   面对这么大的恩情,百姓们动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除了含饴弄孙,就是四处溜达,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那是一定要管的!   过去咱看见就当没看见,毕竟元朝的皇帝和咱们也不是一条心。   可是现在的朱皇帝不一样,给了大家伙房舍,让大家吃饱住好,要是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连人也不要做了。   因此在应天城中,多了数以十万计的眼睛……别看他们或许浑浊,或许昏花……但是外乡来人,有没有正经营生,这帮老头老太太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是人尽皆知。   如果一人细作到了应天,不干正经事,每天到处乱窜,总是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那么恭喜你,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这样一来,基本所有的细作,到了应天之后,都需要想办法找点事情做,融入应天,当个普通人。   可问题又随之而来……朱元璋这边采取严格的编户齐民,虽然不限制百姓流动,但是农户有土地,城市百姓有房产……而房契地契,又跟很多事情挂在一起。   比如你想租房,最好就要拿出田契证明,表明你是朱家军治下的人,这样才能比较顺利拿到租金合适的房子。   当然了,伪造田契也不是不行,或者干脆就没有,这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肯花钱,还是可以钻漏洞的。   可问题是租房子要钱,吃穿花用都要钱。   应天居可大不易啊!   尤其是这种外来户,没有合适的身份,连找份体面的活儿都办不到……有人去码头扛包,有人街头买菜,有人干脆往乡下挑粪。   挣钱吗,不寒碜!   “郭英,你这帮人都混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还留在应天?又或者,他们想过投靠咱们没有?”   “应该想过吧!”郭英道:“张相,你也知道,应天生活不易,但好歹能活着,如果此刻离了应天,他们又去哪儿?回苏州那边,张士诚肯定不会答应的。如果去别的地方隐居,兵荒马乱的,那边不光活着难,还要命!至于投降,咱们这边对这些细作也算不上客气,他们就算想投降,估计也担心不会有好下场……”   张希孟和郭英聊了一会儿下来,只有一个念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你如果让主公下旨,赦免一些细作,只要他们愿意弃暗投明,就许给他们普通人的身份……如果他们愿意加入拱卫司,也可以给拱卫司效力。这样一来,你们也能省点麻烦,不用盯着了,反过来,咱们也可以把火烧向察罕帖木儿和张士诚这些人。他们敢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咱们就让他们在暗地里瑟瑟发抖去吧!”   郭英听到这里,顿时大喜过望。   虽这帮东西挺菜的,但是数量多了,难保不会出现疏漏。   如果能趁机招揽一批,反过来恫吓对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就是高明,我是五体投地!”   张希孟呵呵一笑,颇为感叹,其实来去,就是一件事……只要把地方治理好了,百姓安居乐业,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上下一心,老百姓愿意鼎力协助。   别管来多少个零零七,全都是送菜的。   想玩刺杀,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才有这帮人的施展空间……但是很不幸,应天不是这种地方!   转眼之间,就到了黄昏时分,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一家人登临奉天门,而此刻的奉天门内外,灯火辉煌,各式彩灯,沿着御街排开,宛如火龙。   前来观礼的宾客,阅兵的时候,被安排在了下面,到了百姓巡游,有幸可以登上奉天门,和老朱还有群臣,一起领教应天风华。   在这一群人当中,赫然就有张士德,还有副使施耐庵。   这俩人神色各异,张士德明显更加惶恐不安,朱家军的气势他已经领教了,要想打败这样一支队伍,张士德明显没有信心,或者干脆一点希望都没有。   而施耐庵却是百转千回,不知道什么好,自己的徒弟罗贯中已经在老朱手下做事了。   自己上了年纪,倒是不想另投新主,但是朱家军的势头,也不能不让他心惊肉跳,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杀入苏州城吧?   百姓又要遭劫了!   老朱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这边的客人,笑道:“今天是咱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按照惯例,也该加恩天下才是。下旨战俘营,对那些表现不错的,愿意痛改前非的,适当减免刑期。再有,前些时候,查获了刺杀咱的逆案,自然是不能放过……听有人一下子就出了三万两,要买咱的脑袋?真是好高的价码!”   一听这话,张士德就明显一愣。   朱元璋却是继续道:“咱舍不得出这么多钱,所有的细作,谁愿意改邪归正,主动投靠……咱许他们做个普通人,既往不咎!”   张士德的老脸瞬间黯淡下去,完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孤单的张相公   朱元璋又看了一眼,不愿放过张士德,竟然又追问道:“你觉得可会有人主动投案,愿意做咱治下的普通人?”   张士德瞠目,心中恼恨,想杀人就杀,何必诛心?你这是抓到了蛤蟆,愣是要攥出尿来!   “陛下神武英睿,自然万民归心。”张士德捏着鼻子,拍老朱马屁。   朱元璋毫不客气接受,随后竟然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兄弟可愿意归附?”   又是一道送命题,张士德简直气疯了,他呼吸粗重,憋红了脖子,不知道如何应对……正在他即将爆炸的时候,施耐庵突然躬身道:“大明天子,心怀四海,囊括天下,又如何不能善待邻人,和睦相处?”   朱元璋眉头挑动,哂笑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咱这个皇帝,可不是奉天命,统御万方……而是依黎民百姓之意,君临九州。倘若对百姓有利,咱自会派兵讨伐。现在明白告诉你们,是要你们清楚,别打量着来道贺了,就可以如何如何?表面恭顺,暗中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早晚会弄巧成拙!”   老朱说完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前方,不再理会这些人……但是对于张士德和施耐庵来说,却是不亚于冷水浇头,怀里抱冰。   别装傻了,姓朱的肯定要动手的,要不咱们拼了吧?   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也好过委曲求全……张士德暗暗咬牙,发了几次狠,却还是没有勇气。   这几年占据富庶的苏州,张家几个兄弟,全都住上了顶级奢华的府邸,身边环绕着美女,过得日子跟神仙似的。   哪里还有十八条扁担闹起义的勇气?   得过且过,享受一天算一天吧!   张士德低垂着头,正在思量之际,突然听到了万岁的欢呼,他猛然抬头,却原来百姓游行已经开始了。   急忙向下看去,应天百姓,穿着整洁干净的新衣,脸上洋溢着笑容,从奉天门前经过,万岁欢呼,经久不息。   朱元璋立在城头,挥手示意,心潮澎湃,尽是笑容。   从家破人亡的小和尚,到四处乞讨的要饭花子,再到义军中的一小兵……一路走到今天,君临天下。   回首看去,简直就跟做梦相仿。   而今天就是这场梦最美妙的时刻,或许眼睛一闭,等自己醒来,又回到了那个寒冷孤寂的寺庙柴房,寒风透骨,腹内无食,胃部阵阵痉挛作痛……   “妹子,你说这都是真的吗?”朱元璋轻声问道。   马皇后没话说,只是将手按在了朱元璋的胳膊上,随即一阵疼痛,直接传到了朱元璋的大脑。   马皇后扭头,冲他一笑,“陛下,日后还要光复中原,一统九州。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才哪到哪?   怎么就飘了?   老朱怔了怔,随即用力颔首,赞同了夫人的提醒。   外人不知道这两口子说什么,只当是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大家伙的目光还都在奉天门下,在这些喜气洋洋的百姓身上。   大家伙举着鲜花,花环,冲着皇帝陛下欢呼,雀跃。人们伸长脖子,只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威严啊!   有皇帝陛下庇护,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节节高升。   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在奉天门前经过,声势浩大,气势冲天。   人山人海,无边无际。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而这些还只是开胃菜而已。   当百姓巡游过去,夜色笼罩,天地茫茫,就在这时候,一枚烟花,当空炸响。   烟花表演开始了!   刹那之间,应天像是沸腾了似的了。   无数烟火,冲天而起。   在多达十几個事先选定的位置,燃放起来。   团团烟花,当空炸开,赤橙黄绿,绽放天际。   城头的文武百官,城下的军民百姓,齐齐仰望天空,痴痴望着,一颗心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盛世盛景,果然醉人。   要知道这里面不光有应天的百姓,还有淮西来的,更有苗部和黎族的年轻人。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到达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活动。   他们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每一幕都刻在脑海里,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一生的资本。可以不断向后辈子孙重复。   不至于像寨子的老人一样,除了能炫耀年轻时候的力气和饭量,便没有别的东西可说了。   他们开了眼界,见了市面。   你抬起头看到那流星篼萨真美   领教了一个盛世大明,一个让人沉醉的美好国度……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一瞬间,大明,皇帝,国家,不再朦胧,而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且还是非常美好的存在。   谷獘   这种印象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永世不忘。   一场成功的活动,带来的影响力,丝毫不下于一场大战。   战争比拼组织调配能力,大型活动也是一样的。   能举办如此成功的登基大典,足见朱家军的深厚底蕴。   稍微懂事的人都明白,这个乱世,谁才能笑到最后!   烟花虽然减弱,但还在继续,而此时此刻,预先准备好的舞台,已经开始了种种表演……由于各地人员太多,一个舞台肯定不够用。   张希孟在整个应天,设置了几十处之多,一起表演,一起观看,同襄盛举。   只不过纵然表演再多,也有一个主要的,那就是奉天门外的这一个舞台!   朱元璋和马皇后在文武簇拥之下,出了奉天门,一起观赏表演……而第一个节目,就是朱元璋家乡的花鼓戏。   台上台下,欢声笑语,不光是朱元璋两口子,包括淮西诸将,都大呼过瘾。   毫无疑问,整个登基大典,都相当成功。   虽然整个流程和传统礼法多有冲突之处,但是毫无疑问,张希孟立下了新的标杆和模板。   阅兵,巡游,烟花,表演……也包括宣读承诺,展示雄心。   这些都会成为日后登基典礼的标配。   只不过相比于大家伙的欢喜热闹,张希孟竟然略有些孤寂的感觉……大明立国了,朱元璋当了皇帝,就连朱英都要去岭南。   而自己还是孤单一人,或许,没准,大概,应该……找个伴儿!   张希孟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按照道理说,他还年轻啊,用不着急。   不过从目下的情况看,好像又挺急的,毕竟朱英那小子都会和人拉手了,许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亲,然后他就会有儿子,就会满地乱跑,追着自己叫伯伯……   还有朱标……那小子也该发蒙了,朱元璋这几年这么忙,也还不忘开枝散叶,给老朱家添人进口。   唯独自己,还是可怜巴巴的一个人。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催婚!   没错!   就是可怕的催婚!   老朱催、马皇后催、甚至朱英,小朱,他们都会加入催婚行列……张希孟一想到这些,脑瓜子都大了。   这可要了命了……正在张希孟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张希孟的肩头,来人正是朱英。   “催什么?”   张希孟突然低声呵斥,朱英怔了一下,我没催什么,大哥这是怎么了?   张希孟也急忙甩甩头,绷着脸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朱英脸色凄苦,“大哥,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干爹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他把后军都督府交给我,根本是扯淡,我就管不来。就算干爹疼我,想要提拔我,却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开心。如果我做不好,岭南糜烂,可是会出大事的。而且你还跟我说了那么多事,又要安抚地方,又要通商,还要积蓄兵力,分明就是让我弄个小号的朝廷!”   朱英抬起头,认真看着张希孟,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不觉得望之不似人君,就是说的我吗?我,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凡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啊!”   朱英痛心疾首,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张希孟却是笑了,“很好,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有自知之明!”   朱英一听,气得咬牙切齿。   “大哥,我,我做不好,丢的可是你的人!你,伱要帮我才是。”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其实是你想多了,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没有那么难……你自己想想,如果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你想要生存,先怎么办?”   “先,找找根棍子。”   “然后哩?”   “然后,然后找个山洞藏身,再,再想办法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张希孟笑道:“没错,这就是你去岭南的顺序,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身边要有人保护,解决安全问题。随后要有个落脚之地,针对广州,进行建设。然后就寻找财路,养活自己……记住了,你现在就是一头即将成年的狼,需要找一块新的领地,拿出野兽的本能,你就能干得很好!”   “是吗?”朱英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可随即他就咧嘴道:“大哥,你说的第一条就不好办,我身边的那些人,怕是还要我保护呢!”   张希孟笑道:“这个更容易……回头我跟主公说一声,咱们召开一次军中拣选,主要是挑选军中的有为青年,杰出后生,将门虎子,让他们保护你,这还不行吗?”   朱英瞪圆了眼珠子,突然怪叫道:“大哥,你,你是把一群膏梁纨袴塞给我了!我,我的后军都督府不要废物!” 第四百一十二章 新皇的首要大事   朱英急了,他一些有一堆卧龙凤雏了,如果再弄个群贤毕至,不用干别的,他手下保证炸锅了。   “大哥,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给我派人,最差,最差也要是朱文正、李文忠那样的!别人我不答应!”   张希孟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白眼,做什么梦呢?   “让那俩人去,还不知道是谁当大都督呢!”   朱英又是语塞,小家伙挠着头,苦着脸,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一群极品混蛋,凑在一起,会爆发出什么效果……   坏的更坏,估计会提纯的,然后弄出一群更存粹的坏蛋?   他想想就忐忑不安,浑身战栗。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发笑,“朱英,我承认我看错了,你还有第二个优点。”   “什么?”朱英傻傻问道。   “你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对!一个上位者,没了敬畏之心,就会无法无天,无边无际,无所不为。相反,有了敬畏,懂了克制,就有可能做得很好……譬如说你干爹,主公敬畏民心,所以有了今天的大业,主公不忘初心,必有更大的成就。”   张希孟笑呵呵看着朱英,“你也有了敬畏,但是你还要想清楚,你怕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应付?能想清楚这些,估计你就能顺利上任了。”   朱英绷着脸,挠头苦思,一时竟然找不到答案,也无心欣赏精彩的表演,小家伙躲在一边郁闷去了。   除去朱英这样的倒霉蛋,整个应天都处在欢天喜地之中。   吴大头率领的戏班大放异彩,足足上演了好几出新戏,包括风波恨,崖山恨,正气歌……这些戏都是正儿八经的历史大戏,为了还原场景,服装道具,戏词唱腔,锣鼓配乐,都要做到极致。   而且在这個关头,还要做到哀而不伤,烘托出有一种“重整河山待后生”的悲壮,他们着实是下了功夫。   每一场演完,台下都是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之声,经久不息,声音震天。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娱乐项目,着实是乏善可陈,一辈子能看几出完整的戏都很难,一年到头,除了埋头劳作之外,闲下来,放松自己,享受生活,绝对是一种奢望。   这几出戏打出名气,必定有无数人效仿,又会满天下巡演,深深刻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如果不出意外,赵宋的名声是彻底臭了,救不回来的那种。   在风波恨中,莫须有冤杀岳爷爷,让人怒发冲冠……崖山恨,二十万人殉国固然悲壮,可期间勾心斗角,自取灭亡,更让人牙根痒痒儿的。   至于正气歌,文丞相竟然被无耻降臣害死,连带着赵宋的士人都被千夫所指。甚至士大夫这个词也会很快会扭曲变化……就犹如卧龙凤雏,群贤毕至……   按理说,在登基大典这么喜庆的日子,演这些戏,有点破坏氛围,但是吴大头的大脑袋不是白长的,当然了,他身边的狗头军师也挺厉害的,正是罗贯中。   老罗亲自操刀编剧,譬如说风波恨,最后就落在收拾旧山河上面。   而崖山恨则是从一个小兵视角,展开了大戏……而这个小兵最后从崖山侥幸逃脱,辗转前往淮西等地定居,而这个小兵,毫无疑问,就是朱元璋的外祖父。   就是通过这种巧妙的安排,让人们明白,赵宋虽亡,人心不死。   正是当今天子,才是重整河山的后生之选!   作为官方代表,吴大头的戏算是完满实现目标,价值一百分!   至于其他舞台上,更多的是各地的戏曲杂耍……濠州的花鼓戏,徽州的大戏,各种各样的杂耍,戏法,整整热闹了一个晚上,过年的气氛和今天比起来,都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以至于这场登基盛典,被许多人写进笔记当中,哪怕没有影像留下来,也成了后世无数人憧憬的对象。   比如施耐庵,虽然他被朱元璋吓得不轻,但是再给朋友的信中也不得不承认:千人做歌,万人欢唱。盛况空前,气象如天。   就在欢天喜地当中,朱元璋渡过了登基的第一天。   更难得的是,第二天朱元璋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爬起来,马皇后没在身边,老朱略沉吟,便换好衣服,往后面走去。   果不其然,马皇后虽然同样一天一夜没睡,却只是略略休息,就来照看几个孩子,朱标也醒了,只是还没从昨夜的疲惫中恢复,显得无精打采的。   至于其他几个更小的,并没有参加大典,此刻还都笑着,闹着,一点不让人省心。   “妹子,这,这大典闹的,苦了你了。”   马皇后淡淡一笑,“瞧你说的,难道这大典就是给你一个人办的?咱们一家人,我和标儿,就不替你高兴了?再说了,也就是这么一次,热闹点,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心里暖和……他伸手把朱标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最后对马皇后道:“妹子,伱许是不知道,张先生和咱提过,接下来光复大都之后,还有一场更大的胜利阅兵。等九州归一,天下一统,他还怂恿咱去拜祭黄帝陵。另外这一次登基大典,先生还准备了一些项目,结果因为条件不成熟,就没有弄,估计要安排在以后了。”   “还有?”   谁拥眭衿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对啊,就比如让各个行省代表,捧着图集甲兵,进献给咱……一个省一个省的,以示天下归心之意!奈何咱现在的省太少了,就没有这个震撼的效果,所以无奈放弃,咱还挺遗憾的。”   马氏瞪大眼睛,好一个张希孟啊!你这花样翻新,当真是了不得啊!   “重八,你说这么大操大办,不算劳民伤财吗?”马氏突然笑道:“你就舍得折腾?”   老朱抹了一把下巴,哈哈道:“妹子,这就是先生的高明之处,办这些活动,固然花销不菲。却也能凝心聚气,把咱们的主张,宣扬出去。这又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享受。像宋徽宗搜罗花石,修筑艮岳,只是为了自己享乐,结果把大宋江山都修没了。这种事情,咱是不干的。但是比如这次大典,汉人、蒙古人、苗人、黎人,齐聚应天,万民归心,接下来对外用兵,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治理这些地方,也就有了抓手。还有,咱们这几年也着实狠了一些,大家伙殚精竭虑,弦崩得很紧,有个机会放松,也算是不错,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皆在其中啊!”   马皇后呵呵一笑,“你啊,满嘴都是道理,我也是服气的……我只说一点,这要不是张先生怂恿你干的,你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这不是咱信任先生,相信他的判断吗!”老朱冷哼道:“要是别人讲,咱不该想想,有没有包藏祸心啊?”   马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来说去,还是看人下菜碟啊!   “重八,不是我说你,既然你这么看重张先生,你也该替他的终身大事想想……合着只让人家给你出力,还不许人家找个妻子,他也老大不小了,耽误不得。”   果不其然,催婚的戏码这么快就来了。   老朱无奈道:“妹子,这事咱们说了好几次了,咱也是心急如焚,可你说,哪个合适?”   马皇后笑道:“你要想成全这事,哪个都合适。你要是不想,那就哪个都不合适。”   “怎么说?咱没明白。”   马皇后探身道:“怎么?你还想给先生找个门当户对的?你看看谁家的门够高够大?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不过是给先生找个贤惠的,能照料起居,听话懂事的罢了。这不,各地人员进京,我也着实物色了几个。”   老朱一喜,忙道:“快说说!”   马皇后就笑道:“郭英有个堂妹,我看过了,十六七岁,年貌相当,贤淑文静,是个不错的人选。还有,谢再兴的女儿。咱们大嫂帮着文正提亲,要娶谢家长女,如果能让次女嫁给先生,也是他们谢家的福气。只是这里面涉及到辈分的事情,不过单论就是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有就是冯国用的女儿,那孩子自是没的说,什么都好,奈何年纪太小了些。”   马氏一口气说了六七个人,老朱默默听着,有几个他也有印象。   譬如说郭英的堂妹,前些时候老朱纳妃,就是郭英的亲妹妹,而这个堂妹竟然要比郭妃还漂亮几分。   嫁给张希孟也不是不行,唯独便宜了郭英,竟然让他摊上了这么好的两门亲戚。   其实这也不怪马氏,她整天接触的圈子就是这个,不是淮西诸将的亲眷,就是一些朝臣的家属。   非要让她找个什么都好,又远离这个圈子的,实在是难为了马氏。   朱元璋默默听着,也很赞同皇后的看法,要是想成,就把这几个都嫁给先生,那也是没事的。   “咱知道了,这样吧,咱立个军令状,半年之内,无论如何,也让先生成家立业。”老朱嘿嘿道:“实不相瞒,咱和常遇春订了娃娃亲,还有点迟疑,这要是先生早几年成亲,咱们两家结亲,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   马皇后笑道:“现在也不晚,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你又不是标儿一个,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元璋是欣然点头,算是应下了马皇后的话。   不过出于对张希孟的尊重,老朱觉得还是抽空探问一下张希孟的口风,听听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或者说弄出一大堆来,排着整齐队形经过,然后让先生挨个挑才好。   老朱兴匆匆想到,新君登基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张希孟找媳妇,这事的重要性还在对陈友谅用兵之上,牌面瞬间拉满。   朱元璋还真是上心了,才过了两天,他就迫不及待去找张希孟。   等他到了,却发现张希孟的府门外停着一驾度支局的马车……老朱再进去,发现就在葡萄架下面,穿着大红官服的江楠,正在梳理登基大典的各项开支。   张希孟笑呵呵听着,还往奶茶里面加了一大勺百花蜜,送到了江楠的面前。   “算账累脑子,多补充点糖。”   江楠点头,连忙道谢,随即就喝了几口,果然有了精神,继续汇总账目。   朱元璋在不远处看着,碧绿的葡萄架,串串葡萄,最有趣的是,下面还有当世两个最不好找对象的男女……咱和妹子的心思,是不是都白使了啊?   这不就是最合适的吗?   老朱强压着激动的心,咳嗽道:“先生安乐否?”   张希孟猛地一抬头,看见了朱元璋,竟然立刻道:“主公,这次大典,户部那边开支出入很大啊!”   江楠也跟着道:“没错,差不多有一百万贯,还有几十万石存粮,家大业大,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第四百一十三章 空印   登基大典超支了!   老朱恍惚了一下,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啊!不过当他坐下来,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账目的时候,朱元璋也很快进入了状态,渐渐的他的面色凝重。突然老朱伸出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这帮畜生要干什么?咱刚登基,就给咱这么大个嘴巴子!欺天了!”   朱元璋低声怒吼,火冒三丈。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盯着面前的账目,同样怒火中烧……其实不久前把胡惟庸推出来,就是要整顿财税体系,户部的问题很大很大,这点张希孟心知肚明。   但是无心之过,跟有意为之,绝对是不同的。   很明显这一次的问题超出了底限。   江楠整理着账册,又继续道:“上位,除了钱粮的缺口之外,臣还发现,数月以来,捐助给上位的钱财,竟然也消失了,这里面还包括越王进献给上位的那笔钱,差不多有三十万两!”   “什么?”朱元璋再度咆哮,他当真是气得笑了,方国珍确实给老朱送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笔钱却不只是方国珍的,里面还有毛贵采买军械的钱,而这批军械是要送去高丽,交给关铎他们的。   也就是说,户部那边竟然把这么关键的一笔钱给弄出了差错,从账面上消失了。   别说朱元璋了,换成普通的天子,估计也要气个倒仰!   老朱突然觉得老脸火辣辣的,登基大典才过去没五天,他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好家伙,这么快就来了一个嘴巴子。   还打算收服关铎毛贵这些人,你大明自己就一屁股烂事,你比别人强多少啊?   老朱一想到这里,脑袋瓜子就嗡嗡的。   “查,一查到底!不把这些大蠹虫揪出来,如何能对外用兵,如何能天下太平?”朱元璋咬着牙,“这事李善长他别想逃脱干系,咱跟他没完!”   张希孟听到这话,吓得不轻。   老朱竟然迁怒到了李善长的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在刚刚登基这个关头,而且张希孟大概率认为,这次的事情,估计李善长是真的冤枉。   为什么张希孟会这么认为呢?   主要是这一次登基大典的采买,是户部挑头,中书省那边跟兵部配合,调拨军需粮草,准备用兵。   咱不排除李善长知道,但仅仅因此论罪,就太不把大明第一功臣放在眼睛里了。   “主公,抓人杀头,敲山震虎,以儆效尤不难。难的是对症下药,抓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臣以为这一次最大的问题就是户部开了空白的采买公文,准许下面官吏自行决定,而这個自行决定。里面的藏掖可就大了。”   朱元璋冷哼道:“岂止是大?简直是肆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先生以为苛捐杂税,乱七八糟的赋役摊派,又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这样来的!咱小时候就见得多了,小吏害民,咱是一清二楚。咱就想不通了,这个李善长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允许下面的人,带着空白公文下去?咱办登基大典,是要万民归心,结果弄成了残民害民,离心离德,这种事情,杀了他也不为过!”   老朱暴怒,并非没有缘由……从元朝延续下来,官员要向上呈报税款账目,层层上报,数目没有问题,才能最终核准入库。   但如果有一点差错,轻者要打回重算,重者就要问罪。   可偏偏元朝地域辽阔,山川复杂,以运送粮草为例,路上的损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从县里起运,到了行省,一万石变八千石,等运到大都,八千变五千……全都损失在路上了,实际收到的数目,同起运时候的数额,肯定有个巨大的缺口。   这要如何是好?   聪明的官吏们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那就是提前准备好几章盖了大印的空白公文,实际运到多少,就填写多少,也就避免了麻烦。   完美!   等等,这么天才的主意,就没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由于是官吏随便填写,也没有个依据,从地方上起运了多少,沿途又损失了多少……中间有多少出入,全看经办官员的心情。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这些官吏手里有多张空白公文,他如果说都损失在路上,能不能再重新征收一次呢?   朱元璋讲的小时候遇到的苛捐杂税,一遍遍重复征收,就是这么来的。   正是知道这些事情,朱元璋在订立税收制度的时候,是用粮长来征收,就是避免地方官吏趁机敲诈百姓。   谁拥菀揪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虽说粮长未必万无一失,但总比官吏随便折腾,要好得多。   按理说,在朱元璋治下,已经不存在“空印”的情况。   可是这一次为了兴建应天,需要采购的砖瓦木料,数额非常巨大,还有生漆、桐油、黄铜等等,都是个惊人的数目。   工期又只有几个月,工部派出去许多人采买……而且要求必须采购充足,不能二次进货。如果影响了工程进度,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户部这边就出现了许多空白公文,为了方便采买的官吏核销账目。   “李相,我,我对天发誓,都是为了能加快工程进度,为了确保修好应天城。绝没有半点私心,李相公,你可要救救户部啊!总不能刚刚把登基大典风风光光办好,回头就卸磨杀驴,拿户部祭旗!怎么能谁干得多,背得罪名就大!这么下去,可是会寒了忠臣的心的!”   阮弘道痛心疾首,卖力哀求。   可是他的种种表现,在老李看来,简直毫无波澜。   “这一次筹备大典,我并没有参与,张相那边也是负责流程礼仪,主抓全局……至于具体办事,就是翰林院,户部,工部,鸿胪寺……其中你们户部做得最多,经手的钱财也最多。你怎么就不小心点?现在传出风声,度支局盯上了,你来找我。我能怎么办?户部出了事情,我就去请罪,上位要杀我,那也是罪有应得,难不成我还能包庇罪犯不成?”   听到这里,阮弘道简直魂不附体,李善长这个家伙,这是准备不管自己了吗?   “李相,说到底,我们都是替上位做事,是为了上位的脸面,务必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现在度支局盯着我们,没准背后就是张相授意的。李相公,他张希孟要做圣贤,可也要让人活着啊!他这么欺负人,李相不能不管……”   “你给我住口!”   李善长一跃而起,他气得眼珠都红了。   “好啊!你不光贪墨无度,竟然还敢挑唆我和张相的关系,离间朝廷重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个中书省太小了,容不下你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去奉天殿,去找上位。你要是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上位信伱的,别说区区一点钱粮上的出入,便是把中书门下的位置都给你,那也是理所当然!我李善长就和张相一起,去济民书院教书,乐得清闲自在!”   阮弘道被抢白的老脸通红,心绪不宁,他连忙道:“李相明鉴,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是说,是说办事有办事的艰难,张相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欺骗了。”   李善长冷冷看着阮弘道,突然冷冷一笑,“你说张相被骗了,那我问你,你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又如何证明,下面的那帮人,没有骗你?上次成立税务部,我就提醒过你,让你好好查下面的人,耍猴的别被猴耍了!”   “我,我是法办了不少人,李相你是知道的。”阮弘道低声争辩道。   “呸!”李善长啐道:“你法办的那几个,还不是应付公事?税务部刚成立,没把手伸到应天,而是先在赣江那边收税……这既是练兵, 也是给你们一个时间,如果你们能痛改前非,严格自查,把问题弄清楚,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接连出错!现在倒好,连上位的登基大典,你们都敢胡作非为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李善长破口大骂,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立刻冲到了阮弘道面前,怒目而视,咬着槽牙道:“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打量着税务部刚刚立了功,胡惟庸又野心勃勃,要对你们户部下手……你们急着填平亏空,便不折手段,想把亏空算到上位登基大典?琢磨着把大典办得漂漂亮亮,你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以平安过关,是吧?”   李善长连续叱问,把阮弘道问得瞠目结舌,汗水顺着鬓角流淌下来。   “李相,我,我冤枉啊!”阮弘道的声音简直和哭腔差不多了。   李善长看到这里,已经心知肚明了。   用不着再多废话了,这个畜生自己找死,果然是谁也救不了。   “你可以退下了!我还要给上位写请罪疏!”   噗通!   阮弘道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李相,咱们可都是滁州出来的老朋友了……眼下上位身边,多是张相的人,又有那么多浙东文人,他们彼此勾结。李相虽然名为百官之首,功臣第一,可谁不知道,上位最信任的还是张相!这么下去,我只怕李相会孤立无援啊!”   李善长的脸已经黑了,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只是摆摆手,让阮弘道滚蛋……就算孤立无援也不能跟着这帮虫豸在一起! 第四百一十四章 岭南工商畅想   张希孟和江楠只是简单汇总户部的账目,就发现了许多问题。这倒不是说他们俩多高明,而是时至今日,户部的账依旧很乱套,将偌大的财税体系,归于一个部,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田赋,商税,徭役,采买,收支……所有大权,都操持在一套人马手里。   毫不夸张讲,这就根本没法监督。   好与坏的差别,无非就是会不会影响国家大政……如果能确保开支有一半以上,落到实处,大约就可以念阿弥陀佛了。   如果到了什么都做不成的时候,差不多可以准备一条绳索,找一棵歪脖子树等着了。   张希孟在过去的几年里面,已经很努力在做事了……他先是鼓捣出了粮食银行,接着发行了宝钞,随后弄出了度支局,最近更是突破了六部的限制,搞出了税务部。   也就是这样,面对着这一次的贪墨,才能勉强着手查一查,不然连想都不要想了。   张希孟好像突然悟了,难怪御史言官那么喜欢从私德下手呢!不是他们不想查正经的事情,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权限,就算让他们去查,他们也弄不懂。   所以就只能盯着一个人的德行使劲儿。   然后这个人的德行好一点,他做得事情也就不差,至于这个人的德行要怎么评价……那自然要看士林清议了。   原来以道德论人,也是有科学依据的,果然看起来明显不合理的事情,竟然也有内在的合理性……   哈哈哈!   张希孟提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江楠抬起头,略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吃面条了。   今天张府的面不错,张希孟宰了一只不产奶的山羊,拿骨头熬了半天,用高汤下面,配上青菜,味道格外香醇。   江楠终于发现,张希孟这家伙,其实也有奢侈的一面,比如杀一只羊,熬一锅汤,最后只是为了一碗面……而且这家伙也很怪异,他时常就会陷入沉思,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咧嘴笑。   有时候去翻故纸堆,有时候奋笔疾书,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还很无聊,比如说在张府的水井里养着几只乌龟,本来是验证水质的,张希孟就很喜欢拿着钓鱼竿,姜太公似的坐在井边。   总而言之,了解越多,就越清楚,这位世人眼里的张夫子,其实就是个略有些稀奇古怪爱好的小青年,真的没有那么了不起。   至少至少他在算账的时候,就出现了好几次疏忽,总而言之,也就是个普通人吧!   “张相,你该督促工部,赶快把门下省衙门弄出来才是,到时候我就能去门下省办公了。”江楠瞧着张希孟闷头吃面,恢复了正常,这才提议道。   张希孟略怔了怔,便道:“也是,不然总是在我府上忙活,也不像样子,公不公私不私,着实不合适。万一……那就更不好了。”他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但是江楠却是呵呵一笑,“张相,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我就是不想吃面了……就算你是山东人,你也不能天天吃一样的东西啊?”   张希孟也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昨天吃的明明是炸酱面,前天是刀削面,今天这是金丝热汤面……怎么能算一样的东西?”   江楠忍不住笑道:“那你就不会弄点别的?”   张希孟眨巴了一下眼睛,无奈道:“会倒是会,其实什么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我都会的。只是伱想啊,我要做了菜,就要煮饭,煮饭,就想喝酒……虽说主公不禁果酒,但是毕竟还有禁酒令在那里。”   张希孟的声音明显越来越小,说到底还是太懒了。   “行了,我就给你露一手。大餐要等这边的事情弄完,我先去钓个乌龟上来,熬点龟苓膏试试。”   这位张相公还真是说到做到,立刻就去井边,没多大一会儿,一只面盆大小的草龟就被残忍的扯下龟壳……   还真别说,张希孟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下班之前,伴随着又一批账目的整理清楚,江楠的面前多了一大碗龟苓膏。   江楠尝了一口,很是爽滑,苦涩之中,带着蜜糖的香甜,“张相,你这手艺都能出去摆摊了。”   张希孟得意大笑,“这就叫艺多不压身,不过等搬去门下省,可就不用想了。到了门下省,咱们就能吃皇粮了。现在中书省一天的标准是多少?”   “三百文。”江楠很干脆道:“李相每天三百,朱参政是二百七十,其余最低的,也是一百二十文。”   张希孟略怔了怔,“足够买上百个肉包子了。各部尚书侍郎,其实也不少。给他们这些俸禄,还有一些补贴,都说主公待官吏刻薄,给的俸禄太少。可实际上如果只是吃喝拉撒,如何不够?如果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俸禄,又能挡得住他们贪墨之心呢!”   江楠深以为然,用力颔首道:“张相说得太对了,民脂民膏,该让这些人付出代价!”谷毳   张希孟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江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忙。   查办贪官污吏,嫉恶如仇,这些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要想顺滑地办了户部,却还要一些准备才行。   真正在他送走了江楠的时候,朱英突然来了。   小家伙显得十分疲惫憔悴,好几天的功夫,都没有睡好觉。   “大哥,我来交作业了。”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他的确让小家伙去想他害怕什么……   “说说吧,你想通了什么?”   “我怕混乱。”朱英很干脆道:“我小时候就害怕……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大哥,我娘总是埋怨,说世道乱,说人心乱,说天下没有好人……”   这是很久以来,朱英第一次主动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快十年,但是他依旧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大哥,你说我明明很喜欢闯祸,但是我的心里,是很希望有规矩的,你信吗?”   “信!怎么不信!”张希孟笑道:“你大约就是太希望有规矩了,所以才要用惹祸验证规矩的存在。每当板子落在你屁股上,你小子反而放心了,对吧?”   朱英眼睛冒光,忍不住道:“大哥,你真神了,就是这么回事!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简单,犯贱呗!”张希孟冷哼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单说你准备怎么办吧?”   “我,我想给他们立规矩!”朱英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张希孟道:“我去了岭南,就要立规矩,不管什么事情,都要严格按照规矩来,规矩比天大,谁破坏了规矩,谁就要受到严惩!”   张希孟看着格外认真的朱英,眼神之中,竟然闪过一丝丝惊喜……小家伙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意外之中,多出了许多惊喜。   “你这是准备靠着法度,治理岭南了?”   朱英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可,可我没有那么多懂得律令的人才,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立规矩……”   张希孟欣然大笑,“这都不是问题,你只要记住以法度为核心,也就是了。剩下的让我帮忙安排。”   张希孟很少这么高兴过,对于朱英来说,他一直都是采取散养态度,实际上他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教导这孩子。张希孟一直很担心因为自己的掺和,朱英没法独当一面。但是随着渐渐长大,这小子学习成绩渣,人也跳脱,嘴巴也很讨厌,又喜欢惹祸……应天的纨绔或许不多,但这小子绝对名列其中。   这一度成了张希孟的心病,难道自己毁了朱英?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让张希孟大喜过望,先是浮梁州之战,接着又是如今的悟道……都让张希孟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甚至可以说他只是要种一颗萝卜,结果长出来人参!   这收获着实让人开心,张希孟迫不及待,去找了李善长。   张希孟来到了中书省,和李善长见面,而老李竟然半点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双向奔赴的感觉……果然来了!我猜的一点错没有!   “张相,你不来我还要找你呢!”   张希孟也道:“李兄,其实是我来求你的。”   李善长不动声色,求我什么?求我对户部下手?你不愿意脏了手?   “张相,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还用够得着这么麻烦吗?”   张希孟笑道:“李兄,是这样的,前者我鼓动主公,设了商业特科,这一次我倒是想请李兄帮忙,再设立一个刑名法务特科。”   李善长一怔,竟然不是户部的事情?   “张相,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挑一批人才过去,帮,帮着朱英,治理岭南。”顿了顿,张希孟又补充道:“李兄,过去咱们一直在推行均田,土地分下去了,想调整就困难了。岭南地广人稀,周围又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利用。朱英是跳脱了一些,但是我觉得他完全可以胜任治理岭南的大任……如果不出意外,他能探索出一条和中原迥然不同的发展之路,咱们大明就有了两套体系,一边是农业的基本盘,一边是工商勃然发展的岭南,互相补充,取长补短,咱们的大明,就大有可为!”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好前程在岭南   面对张希孟的这番设想,李善长竟有些错愕。谁都知道,张希孟的核心主张就是均田,而且还是彻彻底底的平均,不带任何杂质的。   打击世家,打击豪强,推翻理学,倡导兴学……这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公平!   一个有如此主张的人,骤然提到发展工商业,着实让老李跟不上,他不会是说笑话吧?   难道又要给自己挖坑?   是嫌弃户部不够过瘾,要把自己也拉进去?   李善长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他只能屏息凝神,认真道:“张相,在岭南推行均田,难道不好吗?”   张希孟无奈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么好的一块地方,仅仅是均田,就给糟蹋了。”   “怎么说?”李善长不解道。   “李兄请想,岭南地广人稀,且路途遥远。如果仅仅是均田,每年能提供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在路上又会消耗多少?我们要在岭南派兵,维持官府运转,处理种种政务……这都是花销,说句不客气的,如果仅仅是农业一项,我们在岭南很可能是亏本的。”   李善长深深吸气,做沉思状,最后他也不得不点头。   “张相看得明白,确实是如此。其实我们掌控岭南,更多的是防备安南。否则的话,将岭南拱手相让,中原之地,就后患无穷了。”   身为宰相,老李不敢说远见卓识,基本的常识还是清楚的。   张希孟也叹道:“李兄高见,其实说这么多,也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上……我们讲了这么多,主公也有雄心成就大业。但是仅仅靠着均田,能维持多大的地盘?或者说靠着农业田赋这一项,能支撑咱们打下多大江山?”   李善长更加认真思索,张希孟这话有些深了,良久,他才道:“张相的意思,是说有些太过偏远荒凉的地方,鸟不拉屎,没有什么产出,我们要了也没用?”   张希孟含笑,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了。   历代中原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就那么大,这里面涉及了几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首先就是要地形合适,便于耕种,而且要方便联络,能够通畅下达命令,也要气候适宜,水源充足……这一圈算下来,适合中原王朝立国的,就那么大的地方,向北基本推到长城一线,向南,推到岭南,想继续扩大,就困难了。   其实有人也说过,诸如安南,占城……这些地方,不也适宜耕种,而且粮食产量还不错吗?   为什么就不能长时间统治呢?   原因就是距离核心区域太遥远了,为了维持秩序,需要派兵进驻,安排官吏,统治成本比起中原地区贵太多了。   而随着文武官员,越发贪婪无能,文恬武嬉,将士失去战斗力,就更控制不住了,采取收缩战略,也就理所当然了。   还有另外一些地方,距离倒是很近,无奈太过贫瘠,产出有限,你要是吞并了,等于救了他,信不信,他们会死吃你一口,成为王朝的包袱……没错,说的就是高丽!   尽管他们已经那么跪舔了,一心要当中原的好大儿,但也仅仅如此了。实在是没办法,地方太穷,吞并他们,能把户部弄破产了。   所以说一个王朝,有多大疆土,是要看控制这些疆土的方法,经济模式的选择,还有国家财力……在这中间,找个平衡。   毕竟六百年前的人,没必要为了六百年后的孙子爽,就勒断裤腰带,去开疆拓土,苦心维持吧!   你也太为难祖宗了。   庞大的疆土,并不好维持。   元朝版图看起来那么大,其实有很多统治真空,而且元朝在行省之外,也采取了分封制度。   比如陕甘地区,就有许多蒙古诸王,云南也是归属把匝剌瓦尔密……元朝真正捏在手里的面积,远没有那么庞大。   另外众所周知,带英在变成日不过帝国之前,曾经是日不落帝国。维系庞大帝国的,不只是蒸汽机的轰鸣,还跟带英的统治手段有关系。   他们以精通搅屎著称,可要想把屎搅得妙不可言,就需要深厚的功力。很凑巧,带英就是个能够俯下身,仔细研究殖民地文化背景,寻找搅屎之机的国家。谷伽   如果把带英看成一个殖民帝国,下面一堆殖民地,那就把带英看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在带英下面,还有许多殖民大管家呢!   比如三哥,就是那个贡献最大,出力最多的。   带英是靠着印度的财力,甚至是兵力,发动战争,敲开东方的门户……   张希孟曾经和朱元璋畅想,要建立起超过元朝庞大疆土,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华夏第三次崛起……话是说出去了,可到了落实的时候,如果就靠着对外用兵,攻城略地,那么对不起,就算拼了老命,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如果没有体系的创新,上限就是汉唐明初,不会有任何意外。   “李兄,依我之见,其实很多化外蛮夷之地,看似荒凉,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既然当地有人还能维持统治,就代表是可以纳入版图的……问题是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顺利把这些地方控制住。如果还只是中原的这一套东西,肯定不行的。我希望朱英能在岭南试验,就是要找到一种新的模式。而有了岭南经验之后,我们在西域,在漠北,甚至更远的地方,就可以寻找出合适的办法,将当地顺利纳入版图。总而言之,这是需要我们努力探索的地方。”   李善长皱着眉头,困惑道:“张相,你这番道理,我是听懂了。可我不明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在上位治下,不能这么干?非要坚持均田,就不能顺应下面的意思,寻找不同的办法?”   “不能!”张希孟道:“中原之地,人就这么多,地也这么多……几千年了,什么能兴国,什么会亡国,写得明明白白!不抑兼并就是死路一条。任何新的方式,都会带来很可怕的影响,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天下大乱!其实我还是很赞同士大夫的智慧的,他们讲究以本守家,以商致富,也就是说,耕田读书是根本。我想的是,中原之地的均田模式是根本,是咱们的基本盘。”   “守住了这一套体系,就保证了国家的下限,不会太糟糕。在此之上,我们探索别的道路,每走成一条路,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至于失败……也不会影响太大,还能很好收拾。李兄以为如何?”   李善长久久无言,心潮澎湃。   张希孟勾勒的大局,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他的做法堪称谋国典范,心服口服。李善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张相,你说在岭南,要验证新的方式,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二,伱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正要李兄帮忙。我是琢磨着,在岭南可以多发展工商,有空闲的土地,也可以种植粮食之外东西,还有对外贸易……反正只要合适,没什么不能做的。”   李善长眼神闪烁,很快变成了圆形方孔状……他已经听懂了,张希孟这是打算在岭南大发利市啊!   再想想,为什么要派朱英过去?   李善长似乎懂了……这事也就是朱英去办,才不会有误会,才能够放手施为,换成其他人,全都做不到!   因为这就是开天辟地的事情!   只有朱英这种,背后同时站着朱元璋,马皇后,还有张希孟,有这三清天尊在,朱英才可以放心大胆折腾,少一位都不行!   而很大概率,岭南之行,既能发财,又能博一个前程出来。   李善长突然心怦怦乱跳起来。   老李现在功成名就,世袭罔替的爵位,位列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他已经别无所求。   什么青史留名,李善长不太在乎这些事情。   他比较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李善长很希望孩子能有点出息,过得好一些。他也清楚,如果儿子仅仅能靠着自己的余荫,当个国公,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至少出将入相就不用想了。   所以还要让儿子有出息,至少能够结识一群朋友,未来可以互相帮衬,延续李家的辉煌……很凑巧,岭南之行,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   “张相……”李善长迫不及待道:“西平侯身为上位养子,尚且能不避艰险,统兵前往岭南,我也有意让犬子过去,不知道张相意下如何?”   果然是聪明人,老李还真上道。   张希孟笑道:“李兄,还是让咱侄子去考一下刑法特科吧?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李善长眉开眼笑,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他笑呵呵拉着张希孟,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度支局一直在查户部,其实我这边也在查,阮弘道那里还不好说,他毕竟是渡江之前的旧臣,没有把握,我是不敢随便动手的。但是侍郎郑士元却向来大胆,风评也不是很好。”   李善长戛然而止,但已经不用浪费口水了。   交易达成,老李开始甩卖了。   张希孟笑呵呵回到了府邸,随后就把郭英叫来,另外让江楠也辛苦一下,去郑士元的家中,看看这位户部侍郎,到底贪了多少! 第四百一十六章 巨贪   方克勤是浙东人,祖上三代从儒,是杰出的小镇做题家。   八岁的时候,就曾经参加乡试,策论天下大势与朝政得失,由于言辞激烈,考官没敢录取,但是也因此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此后方克勤一直在家乡读书,抽空娶了媳妇,还给他添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聪明伶俐,颇会读书,深得方克勤喜欢,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方孝孺!   方克勤眼见天下纷乱,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也是郁郁寡欢。   天下之大,究竟谁才是值得投靠的明主?   就在方克勤不断观察寻找的时候,朱元璋挥军杀入杭州。   曾经的红巾军也不是没来过,比如彭和尚就是如此。   烧杀抢掠,军纪败坏,所作所为,同元军也不相上下。   方克勤很看不上这些贼匪,大略着,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朱家军进入杭州,秋毫无犯不说,还跑去祭奠岳飞,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居然给赵构立下了跪像!   方克勤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记得早些年自己就游览过岳飞墓,面对这位蒙受不白之冤的大英雄,大豪杰,方克勤潸然泪下,心中痛恨世事不公,如岳飞一般的人物,尚且难逃冤枉。   自己和岳飞相比,差了千万。   元廷和宋朝比起来,只怕又是千万。   如果自己进入官场,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万倍。   也正是杭州之行,让他放弃了入仕为官的打算。   可是谁能料想到,竟然真的有一位君主,能够纠正这个几百年的错误,树立赵构跪像,终于让那些愿意出来做事的人,不至于心寒了。   方克勤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前往应天,顺利通过考试,以他的才情本事,考个小吏还是很容易的。   方克勤在地方为官,主要是安抚百姓,落实均田。   这项工作最紧要的就是处事公平,要取得百姓信任。   尤其是许多偏远的村子,那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被几个大户控制,根本不知道朝廷为何物,对外面来的人,本能抵制。   而且即便给了他们土地,这些人也不敢要,生怕又被老爷们抢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挨打甚至丢命。   方克勤不辞劳苦,几次深入地方,调查大户的恶行,鼓励百姓站出来,并且和百姓约定,必会为民做主。   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果然让均田事宜顺利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得到了快速提拔,被任命为知府。   随后又被调入应天,只待吏部考核完毕,又能高升一步……按照中书省的计划,是要设立一些行省,如果不出意外,方克勤就是布政使的人选之一。   方克勤颇为欣喜,还给家里写信,告诉夫人,要好好教导孩子,日后也要为大明皇帝尽忠。   信还没发出去,突然住处的门就被扣响了。   “方知府在吗?”   方克勤一怔,急忙跑去,到了门前,“你们是哪里的?”   “是礼部的,有些事情要交代,还请方知府开门。”   方克勤从门缝看了看,只见外面的确有个穿着绿袍的书吏,他就打开了门。   就在这个刹那,从两边又冲出了好几个大汉,直接将方克勤按住!   “别动!”   方克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抓自己?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们不能无故抓人?”   为首的拱卫司百户冷笑道:“无辜抓人?方知府,你可真会装糊涂?我问你,你是不是给工部采买官吏,开了空白的公文?”   方克勤一怔,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不都是历年的习惯吗!   “我,我没有犯王法,历来都是如此!”   “历来?从今往后就不是了!”百户冷笑道:“带走!”   几个拱卫司的兵丁拖着方克勤就走。   就在这一天,被带走的官吏,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既有方克勤这种外官,也有户部的官吏,同时还有工部,甚至是兵部……朱元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举肃贪行动,拱卫司和度支局联合出手。   刹那之间,朝野震动,在京官吏无不骇然心惊!   好多人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这是什么道理   上位刚刚登基,咱们文官这边,李相和张相都成了世袭罔替的国公。   咱们大小也是个从龙功臣,就算不给爵位,也不能就这么随便把人抓了吧?   太没有道理!   上位这是糊涂了,还是受了奸臣蛊惑?   “这还用说吗!拱卫司的郭英,小人一个!度支局的江楠,女子一人!孔夫子说得好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朝中有这么两个奸佞,休想安宁!”   “说得好啊!那,那咱们怎么办?”谷鼾   但听到这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有点无语了。   拱卫司直属皇帝不说,郭英的妹妹还进了宫,成了妃子,郭英也是朱元璋的舅哥,他会轻易行动吗?   至于度支局,他们就是个负责算账的。   而且度支局还归门下省管,也就是说,背后牵连到了张相。   也就是说,这事是朱元璋和张希孟同时授意的,那完蛋了,什么都别说了,等着结果吧!连李善长都别找了,这事李相管不了!   就在百官心惊肉跳之时,管不了事情的李善长竟然来了,他绷着脸,目光威严地扫过百僚,而后沉声道:“上位有旨,全都去户部侍郎郑士元的家!”   说完之后,李善长转身就走,至于剩下的百官,心中大骇!   郑士元这人,很难算是个贪官污吏。   他严厉,较真,不徇私情,和同僚之间,也经常争吵,为了一点点的账目出入,能纠缠到底,不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整个户部,他都算是头等难缠的。   伱说户部尚书阮弘道贪赃枉法,或许还更可信些!   说郑士元,怕是冤枉了他吧?   众人战战兢兢,不得不随着李善长,赶往郑士元的府邸。   说是府邸,着实抬举了,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子罢了,也不算宽敞,甚至有些低矮逼仄。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覆压半个小院。   槐者,怀也!   熟悉郑士元的人常听他说,为官比不上包龙图,也要效仿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此国槐就是证人!   当真是言犹在耳!   这样的人,也会贪墨吗?   江楠就站在张希孟的旁边,她绷着面孔,查抄郑家的经过,还历历在目。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士元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一碟豆干,一碟蚕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孤身在应天,老妻和孩子都在家里头,他们可以土里刨食。我也不是故意装穷给谁看,上位的俸禄够了,我就是剩下一些,给家里的穷学生。你们查谁,也不该查我。”   郑士元笃定淡然,把握十足。   江楠甚至怀疑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郑侍郎,户部开的空白公文,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愿意向上位请罪,其实以往户部都没有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为了赶工,京城皇宫,采买的数额太大,时间紧迫,宁可多买,也不能不够。毕竟事关上位的体面。如果确实有差错,我愿意替主受过!”   郭英咬了咬牙,“替主受过,你还不配!来人,搜!”   拱卫司的人立刻出动,前前后后,把这个小院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甚至把槐树下的土都给刨开,还是一无所获。   郑士元淡然一笑,“郭指挥使,还有江提举,我是问心无愧。你们说我开空白的公文,这算渎职,我认了,随时可以和你们去刑部,去拱卫司。可你们说我贪墨,这就冤枉好人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郭英的脸黑了,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大忠臣啊!”   “敢情儿。上位是雄主,如今是大明盛世,确实不该保留以往的陋习。拿我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杀鸡骇猴……这我都认了,唯独不能说我贪墨,不然我没法回家见父老乡亲?”   郭英看了一眼江楠,江楠缓缓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郑侍郎,你这个屋子,怎么里面比外面小了许多?”   郑士元一怔,忙道:“这是我租的旧房子,据说原来是个商贾的。这房子比不得新建的屋舍宽敞……虽说上位给百官都准备了住处,我这个侍郎也有,但是建房到底还要时间,先让下面的人住,我不着急。”   江楠淡淡点头,“郑侍郎还真是道德君子啊!”   她说完之后, 就看了眼郭英,郭英立刻明白过来,招呼几个拱卫司的人冲上去,检查墙壁。   随即有人取来了锹镐……这时候再看郑士元,明显有些绷住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举动自然逃不过江楠的眼睛。   “砸开!”   砰砰砰!   郑士元瞪大眼睛盯着,突然一块砖碎裂,从里面哗啦啦流出了不少黄白之物。   随着这些金银流出,郑士元的脸色煞白,呆呆不动……   “郑侍郎,这些……怕不是那个租你房舍的商人留下来的吧?他藏了银子,害你受到牵连?”   郑士元一听这话,竟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江提举明鉴啊!”   江楠也不说话,而是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锭元宝,仔细看了看,笑道:“那个商人还真是细心,竟然还用了华西吴国的年号,不容易啊!”   只这一句,郑士元瞬间崩溃,身躯摇晃,直接扑倒,痛哭流涕,“我,我,我可没有挥霍啊!我,我都是代人受过!”   “这,这事都怪阮弘道!是他让我想办法补亏空的,都是他干的!”   ……   抓捕的场景,在江楠的心头闪过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她也没法平静,一个户部侍郎,放开手脚,竟然能贪墨如此巨款,还真是骇人听闻!   足足十八万两,就这么摆在了百官的面前,李梦庚跟他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郑士元面对面前的金银,彻底破防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情绪崩溃……面对此情此景,江楠是不敢有半点怜悯,所谓趁热打铁,如果不抓紧时间,把郑士元肚子里的事情,全都掏出来,等他恢复了冷静,就不免破罐子破摔,或者想办法保他身后的那些人。   这样一来,案子毫无疑问就会难办。   “胡说!你可知道,阮尚书那是滁州旧人,还没渡江就追随上位,身居高位,执掌财权,岂是你这种能随意攀扯的,你贪赃枉法,就该受到严惩!这么多金银,就算灭了你的九族,也不足以抵偿罪过!”   郑士元大惊失色,还要灭九族?   “我冤枉!真的真的冤枉!我一两银子都没花……这,这都是为了堵户部的窟窿!”   “胡说!户部如何有窟窿?”   “有!就是有!当初李梦庚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有窟窿!”   江楠立刻道:“当初追回了几十万赃款,又调拨了一批粮食,户部的窟窿早就添上了。”   郑士元轻蔑冷笑,满脸不屑,“填?凭什么填?李梦庚的案子根本就没有查到底,后来上位就领兵对付陈友谅去了。阮弘道又负责协办军需,这个窟窿不但没有填补,反而更大了。他是打算以征战消耗为名,把账目抹平……可谁知道后来成立税务部,又要彻查户部商税上面的亏空,阮弘道实在是没办法填平,就逼迫我们想办法。他还,还……”   到了这里,郑士元停了停,没有说下去,显然他害怕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江楠给郭英一个眼色,郭英立刻让人,把墙皮砸开更多,里面的金银不断哗啦啦流出来。   每一块元宝都砸在了郑士元脆弱的心弦上。   完了!   没救了!   这下子彻底死定了。   “你还想负隅顽抗吗?光是这些金银,就够你全家遭殃,遗臭万年,伱替别人背黑锅,谁还能救你吗?”   面对江楠的攻势,郑士元扛不住了,只能道:“阮弘道暗示我们,利用上位登基,填补亏空。他说,他说登基大典就要看热闹。好些花销,比如放个烟花什么的,根本不知道放了多少。正好趁此良机,把所有亏空平了,也好交代!”   江楠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了。   这话乍听下来有理,可实际上就是骗骗外行,朱元璋在花销这块,格外用心,张希孟更是精打细算。丝毫不愿意浪费。   大家伙都盯着,想要在登基大典上面搞钱,填补亏空难度还真是不小。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士元这边扛不住阮弘道的压力,就想出一个虚开公文主意。放在平时,这么干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登基大典十分着急,半点耽误不得。   郑士元授意之下,负责采买的公文,有人以此拿出了五六张空白的。   户部对外宣称是尽力采买,毕竟消耗巨大,东西越多越好。   而到了地方上,又跟地方官吏讲,路上消耗很大,就参考以前的方式,也开空白的公文。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完全失控了。   工部是空白的,下面也是空白的,还有填补亏空的压力存在,户部上下,全都动了起来。有人是想补窟窿,有人则是想趁机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朱元璋这些年管得也太狠了,大家伙除了老实干活,也剩不下什么。倒不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好好发一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你说所有人都有份,你这里这么多金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都有这么多吗?阮尚书呢?”   江楠盯着郑士元,“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要是还心存侥幸,只怕下场好不了!”   郑士元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下面来的公文,是要我核准的……本来我是想找阮弘道的,可,可那个老王八,以完粮纳税为由,说还有许多事情他要做,尤其是和税务部交割,他,他就让我专职负责这些事情……我,我想是这个老王八蛋,他是存心要害我,他过意躲开的!”   江楠呵呵冷笑,“话都让你说了,阮尚书没有实际参与,都是你在做,查办起来,你也是主犯!”   郑士元脸色难堪,他自然清楚,这个事情既然被捅破了,他的罪证也查到了,就万万没有侥幸的道理。   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郑士元咬牙切齿道:“老王八蛋自以为聪明,可有一笔钱,我是动不了的,那就是各地捐给上位,用来筹备大典的钱……其中也先帖木儿等人捐了差不多三万贯,还有方国珍,他不但捐了一大笔,还把山东毛贵用来购买军械辎重的钱,也献给了上位。军械这部分走了兵部的账……可,可阮弘道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拿破烂兵器应付了事,把多余的钱都留了下来!”   江楠大惊失色,她没法不惊讶。   这是涉及到北伐中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且也涉及到能不能顺利收服毛贵和关铎这两员悍将的大事情!   在这上面都敢下手?   在不做人这点上,阮弘道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郑士元,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证据?户部太仓就有证据,还有,还有那些破烂兵器铠甲已经上船了,你们大可以去查,一看便知!”谷掺   “我们当然会去查!”江楠冷笑道:“郑士元,奉劝你一句,为了自己想想,为了家人想想,你现在唯有全力配合,才有希望,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还心存侥幸,后果自负!”   江楠说完之后,匆匆退出,郭英也跟着出来。   “现在怎么办?那些船只随时可能出发,一旦走了,可就不好办了。”   郭英道:“我现在就请旨,把船只扣下来。”   “等等。”江楠道:“这些船停靠的码头,都有毛贵和关铎的人,时刻盯着。我们随便扣留船只,万一引起他们的误会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出了巨贪,敢在这些兵器上面下手?”   郭英一怔,确实好说不好听!   “那,那要怎么办?”   江楠略沉吟,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立刻派人过去,就说还有一批赠送的御寒衣物,要求船只稍停,随后趁着调拨棉衣机会,把破烂军械换下来,随后再让关铎的人验收,免得漏了消息。”   郭英简直五体投地,谁敢小瞧这个女人?她的心还真细!   郭英自然是依计行事,又是抓人,又是扣船,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总算没有白忙活,局面总算控制住了。   而这个涉及多个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有牵连的大案子,赫然呈现在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前。   堆积如山的金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破院小屋,却有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讽刺。   朱元璋迈着沉重步伐,走到了一个箱子的前面,伸手抓起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压手,至少也有一百两。   “就是这么个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却能动人心啊!”朱元璋猛地起身,冲着百官怒吼道:“你们瞧瞧?这是多少?足足一百两!按照以往的规矩,就是这一锭银子,就够剥郑士元的两层皮!你们都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多少钱,他有多少层皮?”   朱元璋怒发冲冠,厉声咆哮。   面对着暴怒的老朱,群臣悚然,哪怕连左相李善长,也把头深深底下,不敢直面天子。   朱元璋丝毫没有息怒的意思,反而更加震怒!   “咱刚登基没几天,登基大典上面,那么多百姓,千里迢迢,从岭南,从海南,从五溪,从高丽……他们过来,拥立咱当这个天子,让咱君临天下。他们是觉得咱和大都的皇帝不一样!结果在咱的治下,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你们让咱怎么面对天下百姓?你让咱怎么谈华夏中兴?你们这巴掌打得真狠啊!”朱元璋仿佛负伤的龙, 咆哮着,择人而噬。   如此愤怒的朱元璋,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见过几次。   李善长额头冒汗,慌忙跪倒,其他群臣也都跟着,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臣等有罪!”   “用不着请罪!”   老朱冷笑道:“你们都请罪,便是全都无罪。这个道理咱还是明白的。放心,只要没涉及进来,咱不会滥杀无辜!”   这话说的让众人更加惶恐不安,没牵涉进来的,自然没事,可牵涉进来,也别想逃跑!   朱元璋终于要大开杀戒了!   这一次连张希孟都不想拦着了,同过去的案子不同,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男女待遇的问题,王家的案子,涉及到商贾和士人的勾结……毫无疑问,这些案子又理念冲突,也有约定俗成的陋习在里面。   不光要承办犯官,还要移风易俗。   但是空印案,虽然也是元朝旧习,但说穿了,就是个贪墨害民,徇私舞弊。   案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好说的。   这时候想警醒世人,就压杀得够多才行!   朱元璋对着郭英道:“去,把阮弘道带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两个拱卫司的士兵拖着阮弘道就上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户部,工部,兵部,以及牵连进来的上百名官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阮弘道,你知罪吗?”   阮弘道怔了怔,声音悲泣,“上位,罪臣求你了,饶过臣家人吧!”   朱元璋绷着脸,怒视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臣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斩!   又是一个老臣,追随老朱差不多十年,身居高位,辅弼良多。这样的人,连家人都保不住,要跟着一起去死,着实是让很多人心中寒凉,战战兢兢。   朱元璋能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味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国法无情,咱饶了你们,你们又何曾放过天下百姓?   朱元璋是个很轴的人,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百折不弯,撞了南墙,也只会把墙撞塌,继续大步向前。   这样的性格,朱元璋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但是老朱又看到了张希孟,想到了他处理虞家的手段。   不得不说,张希孟的确改变了朱元璋不少。   “李先生,你先起来,还有张先生,你也过来。”   朱元璋叫来了两位宰相,这俩人都低垂着头,李善长的心跳似乎更快一些,头也更低。   “坐,你们坐!”朱元璋把木箱子盖上,就让两个人坐在上面,屁股下面是成百上千的金银元宝。   李善长只敢坐半个屁股,也就是略微搭在上面,整个人还要上身前倾,做倾听状,整个人完全就是扎着马步,这个姿势比起站着还要吃功夫。身体稍微差点都撑不住,不愧是大明左相,这腰马功夫,还真了得。   “李先生。”   朱元璋突然发问,李善长下意识要站起来,老朱却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用不着起来。咱问你,屁股下面,是多少金银?”   “差不多,有,有一两千两。”   老朱颔首,“原来是这么多!那普通百姓,一年能收成多少?”   李善长一直负责钱粮后勤,哪里能不知道!   “上位推行均田之后,一家按照五口人计算,左右田地不会超过百亩,扣除口粮,再扣除田赋,能剩下二三十石余粮,留下来备荒,已经算是运气了。按照现在的市价,只怕连五两银子都换不来……毕竟咱们用的还是宝钞居多。”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这么说,伱的屁股下面,就有几百户百姓,一年的结余了?”   “是!”老李低声道。   “那这里十八万两,怕是有几万户寻常人家了吧?”   “是!”李善长再度答道,心脏砰砰乱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老朱突然冷笑道:“依李先生看,这么下去,这几万户人家,会不会造反?”   李善长怔了怔,很显然这里只是算了浮财,还没算口粮,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又有谁愿意造反?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一次的事情不处理,日拱一卒,鬼知道什么时候老百姓忍无可忍,起义造反,所谓防微杜渐,就是这个意思。   “李先生,咱还想请教你,这一次的贪墨大案,郑士元这点钱,还不算多吧?”   李善长咧嘴道:“上位,这个案子牵连到了户部上下,工部,兵部,还有那么多地方衙门,全都难逃罪责。论起来贪墨的数额,只怕还要十倍百倍。”   老朱微微点头,终于笑道:“李先生请起吧!”   李善长如蒙大赦,可马步扎的双腿麻木,竟然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把李善长扶着站起,帮忙的正是张希孟。   “多谢张相。”李善长低声道谢,张希孟只是点头,却也未曾多说。   老朱又转过头,看着其他众人,“咱让李相坐在这里试试,你们要是想,也可以过来试试,看看坐拥金山银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在场群臣,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李善长的屁股都撑不住,更遑论他们了。   “臣等不敢!”   老朱淡淡哼道:“你们不敢,但愿这话是从你们的心里说出来的。这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必凶!你们拿了百姓的民脂民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这钱到了你们手里,也未必花得出去,还有人呢,是想留给子孙后代,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这就是许多人的想法。”   “你们这么想。咱偏偏不能让你们如愿!贪官必杀!株连亲眷……这就是告诉你们,贪赃枉法,亲人不会享受到什么,反而会跟你们一起倒霉。贪官污吏,祸及家人!”   朱元璋威严地扫过每一个人,冷冷道:“咱这么干,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吗?”   群臣哪还敢多言,只有诺诺答应。   李善长身为百官之首,也只能鼓足勇气道:“上位执法严明,有理有据,臣等五体投地。这些贪官污吏,是自取其辱,死有余辜!”   朱元璋笑了,“李先生,你说这话,咱还是喜欢听的,可你想过没有,会不会有人说咱弑杀残忍?还会不会有人听信了胡言乱语,觉得空白公文只是前朝旧习,咱大肆杀戮,并不合适?”狼貌谁拥有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李善长慌忙道:“上位,断然不会有人这么想的,除非他们就是贪官污吏,丧心病狂!”   朱元璋不置可否,而是又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也说说看,这个空白公文,到底是陋习还是贪墨?”   张希孟冷冷一笑,“主公,这些银子摆在这里,如果只是陋习,又何来这么多好处?臣这里正好有个例子,不妨让他们当面对质,所谓空印之说,一目了然!”   朱元璋点头,“带上来!”   不多时,拱卫司将方克勤带了上来。谷僧   这位前程远大的方知府,此刻已经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自从被拿下之后,方克勤就多有不服之处。   他兢兢业业,在地方上推行均田,广有政绩,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却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把他拿下,着实是让人心里头没法服气。   “臣拜见陛下!”   朱元璋只是扫了一眼,懒得多言。   张希孟突然伸手,取出两张公文,让人递给了方克勤。   方克勤接在手里,才看了两眼,顿时颜色骤变……这两张公文都是从他的治下采购粮食,其中一份三万石,是正常核准的。   但是在三万石之外,还有一万三千石,却是方克勤不知道的。   “这也是户部采买官吏利用空白公文,以填补路上耗费为由,额外采购的。”   方克勤怔了怔,下意识道:“他们,他们采购两份干什么?”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一句话似的。   张希孟冷冷道:“你身为地方官,难道不知,为朝廷采买,可要比市价低了至少三成!更何况这一万三千石,还不用归到户部!这是多大的利?”   刹那之间,方克勤的脸惨白惨白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所谓前朝陋习,有多大问题了!   其实正常采买物资,按理都会多一些出来,个别重要的工程,几乎要多三成的物资……即考虑到路上消耗,也考虑了施工的损耗。   就这么说吧,治河经费,如果只用七成在实处,差不多就能拿个上等考评,如果用了九成,那基本上就是包青天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以路上消耗,对不上账目为名,开具空白公文,让人随便填数目,难道只是为了销账方便吗?   就拿方克勤遇到的情况来说,户部去采买一批粮食,用来支应修建应天城墙的开销。   有户部公文,知府衙门也开具了文书,交给了户部的人。   而办事的人,拿着盖了知府大印的公文,跑到下面,再去额外采买一批,只说应付路上消耗。下面的官吏还是会老老实实办事的,甚至愿意瞒着知府老爷,毕竟人家可是户部来的,能卖个好,以后获益无穷。   就这样,户部的人轻易弄到了两份粮食,等他们回到户部交差的时候,只是送去一张公文,有郑士元这种,愿意帮着他们核销,自然就能蒙混过关。   多出来的粮食,可就成了他们的好处!   这还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户部这边还把捐赠的金钱粮食拿过来,暂时顶上,而该采买的东西,就转手换成了钱财,中饱私囊。   你觉得他们很疯狂,什么钱都敢挣,简直使劲作……可这帮人不这么想,反正上面有户部尚书侍郎顶着,下面的地方衙门,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而登基大典办好了,上位一高兴,谁又敢抓着这事不放?   没准还能倒打一耙,说他们不肯替上位出力,心怀不轨。   朱元璋将户部的种种作为,都摆在了官吏面前。   “事到如今,咱不得不杀!阮弘道,还有他的三个儿子,悉数处决!”   “郑士元,连同家人,一共七口,处斩!”   朱元璋刚说完,张希孟低声道:“主公,郑士元幼子只有三岁。”   老朱顿了顿,“郑士元腰斩,幼子赦免!”   郑士元匍匐地上,磕头作响,“多谢上位,多谢张相!上位万岁,张相长命百年!”   “带下去!”老朱毫不客气道。   就这样,朱元璋挨个发落,户部尚书,两个侍郎,七个主事,还有工部侍郎,兵部侍郎,鸿胪寺少卿……足足几十位官吏,不光自己被杀,就连家眷都没有逃过去,只是一些年幼的孩子,得到了赦免,日后送到少年营抚养。   一路发落下来,百官颤栗,无人敢反驳。   随后到了方克勤这里,老朱怒火中烧,“按理说你只是盖了大印,不该死,可你却把元廷的陋习当成理所当然,就凭这一点,咱就该腰斩了你!”   方克勤脸色惨白,只剩下发抖。   朱元璋又吸了口气,“念在你均田有功,就杖责八十,全家发配岭南吧!”   方克勤呆滞片刻,突然用力磕头,感激涕零,“臣叩谢上位仁慈天恩!” 第四百一十九章 坑兄弟不手软的张希孟   没有杀方克勤,老朱高悬的屠刀,也算是放下了。   只是再看群臣,在场众人,也是无不骇然心惊,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已经有几十位官员被杀,算上家眷亲属,数量绝对有三五百之众。   而这还只是在京的而已,地方上,还有许多配合着一起贪墨的,也要追查……粗略估算,一口刀下去,几百官员,人头落地。   朱元璋新君登基,洪武年号,还真是恰如其分,实至名归!   在场群臣,低垂着头,心慌意乱,颤栗不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无奈扬天长叹,随即道:“咱不想杀人,可账咱刚刚和李相算过来。咱的基业可没有那么牢靠,经不起这么多蝼蚁蠹虫……还是那句话,国法无情,谁触犯了王法,咱都不会客气……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留在这个院子里,好好瞧瞧这一地的金银,好好想想,今后要怎么当这个官!”   老朱说完之后,直接起身,返回皇宫,临走之时又停顿了一下,道:“张先生,还有李先生,你们跟过来。”   张希孟二话不说,急忙跟过来,他还给江楠一个眼神,你也别留着享受白眼了,跟我一起走吧。   李善长的心情却是要复杂许多。   大明朝虽然一再宣称,和元廷不一样,但到底是从元廷过来的人,还真能一刀两断,换个大脑不成?   李善长高居宰相之位,就不免要和元朝的那些前辈比较一番,称称斤两。   元廷是个典型威福下移的王朝,权臣辈出,权相一个接着一个,人均小董卓,个个赛曹操。   被宰相架空的天子,比比皆是。   老朱说元廷因“宽仁”而失天下,讲就是这个,可不是说元朝君臣仁慈心善。   李善长固然不敢比肩元廷前辈们,却也总想着弄点小动作,维持自己的势力,这也是老李一再作死的缘由。   可是到了今天,李善长的心凉了半截。   朱元璋直接处死了几百位官吏家眷,他这个宰相除了拍手称赞,说陛下杀得好,别的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既然你说话不管用,谁又会尊着你?   从今往后,宰相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就要大大下降,说到底,他李善长也会变成朱元璋治下一个寻常官吏,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而且这些被处死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部下,如果追究用人不当之责,他也是逃不掉的。   算起来今天的老李虽然没被处罚,也没有牵连进去,但却是损失很大的输家。   以至于到了宫里,李善长都低垂着头,默然无声,恭谨谦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朱元璋坐下之后,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两位重臣,他冷冷道:“咱说,如果有的选,咱也不爱杀人。当务之急,你们还是议一议,户部的烂摊子,要怎么收拾吧!”   李善长心思越发下坠,脑筋烦乱,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道:“张相,伱看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道:“主公,往后的采买这一块,臣以为还是交给商人负责吧!”   “商人?他们怎么负责?”   张希孟道:“由中书省,或者户部,提出要采购的数量,就仿效宋朝的买扑,保质保量,价格合适者得……如果能顺利送到,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行,就按照约书,追究罪责。”   朱元璋拧着眉头道:“这事行得通?”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江楠。   江楠似乎觉察到目光,立刻躬身道:“陛下,前些年,臣家里就承接了一份给学堂造座椅板凳的生意,只要能把标准定好,然后采取公平竞价,严格验收……差不多七成的东西,都可以用这种办法。”   老朱道:“听着不错,那为什么还有三成不行?”   “回陛下,这三成涉及到了盐、铁、兵器、军粮,还有胶漆等物,却不是普通商人能做的。此外还有奉天殿的楠木柱子,由于太过庞大,普通商人没法砍伐运输,非要朝廷出面,不计成本才行。”   老朱听到这里,竟然点了点头,“那你又怎么看这一次的诸多弊端,如果用这种办法,就能避免吗?”   “恐怕不能。”江楠老实道:“主公,这次承建应天、皇宫的,都是工部,采买的是户部……如果让商人跟工部户部做生意,不论如何,亏的都是他们,其实……”   江楠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住了,再往下,可不是她能讲的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江提举意思是管事的,和办事的,应该分开。工部似乎可以只是制定标准,提出方案,然后由商人负责落实……然后商人同商人采买物料,户部只需要监督开支就是。”谷藬   老朱面色凝重……说实话,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一次户部为了填补窟窿,什么离谱的手段都用上了。   说到底,还是田赋,商税,采买,开支,结算……凡是跟钱有关的,都是他们负责。出入都是他们说了算,这要是不出问题,那才有鬼呢!   尤其是不能把官吏都当成圣人。   朱元璋隐隐意识到,必须要拆分六部才行。   好在前面已经弄出了税务部,让老朱有了思想准备,再弄出几个,似乎也不是问题。   “张先生,你索性仔细说说,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躬身道:“主公,先说户部这边,田赋和商税差别太大了……所以需要拆分出一个专门的税务部,负责商业税,接下来户部还管着田土赋税,这两样似乎不用拆分,但是户部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财政支出,收钱和花钱,放在一起,总是不妥的。”   老朱沉声道:“这么说,户部还要拆分出一个衙门才行?”   到了此刻,李善长似乎也缓了过来。   虽然刚刚受伤严重,但是此刻似乎又有了展现本事的机会。   “上位,臣以为张相说的有理,臣琢磨着能不能把财税户籍,包括宝钞,关税,盐税,一并处置,也好能防止弊端。”   李善长声音很低,说完之后,察言观色,发现不光是老朱,就连张希孟都在思索。   “主公,李相的提议极好……关税,盐税,还有其他的转卖,不如都转归税务部,户部只是掌管土地,田赋,户政这三项。最好新设置一个预算部,将宝钞司和度支局都统归预算部管辖。如此一来,农商,收支,全都区分开。一个户部变成了三个部,权柄分开,责权明确,确实是有利于落实政务。防止营私舞弊。”   朱元璋默默听着,突然道:“先生,按你这么说,一下子又要多出许多职位,如此一来,只怕官吏数量又要大大增加,俸禄开支也不是一笔小钱啊!”   张希孟自然知道,正待解释,李善长却抢先道:“上位,其实前些时候,针对百官俸禄已经做了调整,臣仔细算过了,我们的俸禄开支,比起赵宋的开支,少了许多。如果确实能避免舞弊,税务部又能多收一些上来,臣以为还是合算的。毕竟不能因噎废食啊!”   李善长竟然干净利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这么说,是必须如此了?”   张希孟顿了顿,“主公,想要防止徇私舞弊,就要分工明确,加强监督……可这么一来,就不免增加人手,弄来弄去,就成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到最后成了一笔糊涂账儿。究竟是所得多于消耗,还是消耗多于所得,臣一时也说不清楚。”   张希孟道:“臣以为,不妨找个地方先试试,如果能成,就推广开,如果不成,就另想办法。”   朱元璋略思忖,突然笑道:“张先生, 你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是岭南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   老朱呵呵道:“你的心思咱还是清楚的,朱英那孩子也的确不错。只是他能承担的起来吗?”   张希孟正色道:“还是那句话,试验……他行了最好,不行就打屁股!”   老朱略错愕,随即大笑道:“也好,就这么定了!让咱这个儿子去,正好!”   君臣两个,迅速敲定了这事……李善长在旁边暗暗感叹,心说也就是朱英,换成别人去岭南,做不好可就要掉脑袋了。   忙碌了一天,张希孟和李善长辞别朱元璋,从宫里退出来。   转过天,李善长又来请张希孟,去了他的值房,李善长开门见山,“张相,我昨夜想了很久,朱英去岭南,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琢磨着,这一次承办贪官污吏,查抄户部,能得到百十万两,另外还有那么多粮食。用不用都给朱英,让他能开个好头儿!”   李善长这都是为了朱英,可没有半点偏袒自己儿子的意思。   张希孟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李兄,你这么干,那主公接下来用兵,花销从哪里来?”   李善长怔住了,“这个……上位登基大典,开支不小,又要用兵,确实紧张了一些。可,可这事情没法两全其美啊!”   张希孟突然笑了,“李兄,其实我想过了,朱英此去,似乎需要的不是钱。”   “不是钱?那是?”   “是要让人以为他很有钱就够了!”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他真的听不懂了,张希孟啊,你说什么呢?不会连你自己兄弟都坑吧? 第四百二十章 百万银两   朱英像个小受气包,抱着肩膀,坐在了张希孟的门槛上。   “大哥,我要去岭南了。”   “没错!”   “我现在除了一堆卧龙凤雏,一无所有。”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确实。”   朱英突然昂起头,怪叫道:“我本来是有机会的!李善长说了,要把收缴的赃银都给我,让我做启动资金的,但是某人拒绝了!”   张希孟呵呵笑道:“小子,你还挺消息灵通的?”   朱英气哼哼道:“李相的那个儿子也要去岭南,他早就归顺我了。”   “你还挺有本事的?他是真心归附,还是李善长授意的?”   朱英愣了愣……他更烦躁了,只能气呼呼道:“应该是李善长安排的……大哥,那个老李没安好心!你,你怎么连自己兄弟都信不过?那么多钱,你怎么不要啊!”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朱英,这小子也十六七了,放在当下,不算小了,但是在张希孟的眼里,就算他白毛了,估计也是个小子。   “坐!”   朱英靠着门框不动弹,跟赌气的小孩子似的。   张希孟笑了笑,走过来,也坐在了门槛上。   “朱英,这些年我只是让你读书练武,却没有教伱什么本事,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大哥不会什么啊?”   朱英连忙摇头,“大哥,你的本事都通天了,只是不太适合我学罢了。”   张希孟又笑道:“凡事以正合以奇胜。我既然会堂堂正正的东西,自然也会旁门左道。而且旁门左道的本事,修炼起来,还特别容易。只要你够聪明,这一个晚上,我就能让你立地飞升!”   朱英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发现张希孟没有撒谎,这小子豁然站起,喜得没边,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大哥,我就知道你满肚子坏主意,你快点教教我,我聪明着呢!保证能学会!”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就你现在的德行,哪里像个聪明人啊!   “我先问你,假如你有一百万两银子,你去酒楼吃饭,用不用花钱?”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怔了下,“钱当然是要花,但是大户可以记账,到了月底结算。”   张希孟又道:“那我现在给你一百万,你月底有办法原封不动还给我吗?”   “能啊!”   朱英立刻道:“这个理儿我懂,我可以拿着钱存起来,只靠着利息就能活得很好……一百万两银子的利钱,足够我吃喝不抽了。”   张希孟笑容可掬,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天赋,入门课程没费什么劲儿。   “那我再问你,如果我让你进一批货,不动这一百万两,你能弄来不?”   “赊账吗?”朱英道:“这好像也不难。”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如果能赊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把东西卖了,收回了货款,还小赚一笔。那一百万两用得着动吗?”   “这个……自然不用啊!”   “那这一百万是个什么东西?”   “是……”朱英抱着脑袋,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这,这是证明!我只有这么多钱,人家才肯把东西赊给我,才肯跟我做生意,毕竟一个穷鬼可是没人愿意搭理的。”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经商的事情你还挺懂的?”   朱英嘿嘿道:“大哥也不要小瞧人,我也是三教九流,无一不通啊!你也不瞧瞧,我手下都是什么人!”   确实,那一帮卧龙凤雏,坑蒙拐骗,什么事情不会!多好的孩子跟他们一起,估计也学坏了。   “朱英,你再好好想想,你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是别人认为你有一百万两银子?”   朱英怔住了,这有差别吗?   貌似还真有。   朱英这些年读书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涉猎绝对够。而且加上手下熏陶,朱英的领悟能力,远超同龄人许多,这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优点。   所谓一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财力证明。   有了财力,就有人愿意跟你做生意,只要经营得当,能够赚到钱,可以顺利周转,那这一百万两,的确可以放在那里不动。   只要人们相信你有就是了!   “大哥啊!你神了!”   朱英激动得手舞足蹈,乐不开支。   “这,这招叫什么?有名字吗?”   “有……这就叫信用,当然你可以用更干脆的说话,叫无中生有!”   朱英沉默片刻,把这一招刻在心里,忍不住又道:“大哥,你还有别的高招不?”   张希孟又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座金矿,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去挖啊!”   张希孟笑道:“金矿品味也不一样,如果你白忙活了好些日子,淘到的金子还抵不上花费,那你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你怎么保证自己稳赚不赔?”   朱英挠了挠头,“要不……抢劫吧!谁淘到了金子,我就领着人抢谁的!”谷亶   “呸!”   张希孟狠狠啐了他一口,“不禁夸的玩意!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主公任命的后军大都督,是天子义子,也是我的兄弟……你就去当土匪?你就不能光明正大收钱?”   朱英大惊失色,“光明正大收钱?那不就是税务部吗?我,我懂了!胡惟庸就是个得到许可的土匪头子!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张希孟恶狠狠道:“我是让你去提供便利,制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这叫做筑巢引凤,懂吗?”   “懂,懂了,就是把肥羊放进来,然后下手狠宰!”朱英笑嘻嘻道:“大哥,你可太贼了!”   还是不会说人话,张希孟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门学问还有最后一招,能不能学会,全看你的悟性如何了。”   朱英连忙打起精神,认真仔细听讲。   “大哥,你快说吧!”   张希孟道:“我前面给你讲的那些,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朱英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道:“我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你说我是不是过耳不忘的神童啊?”   “你给我闭嘴!”   张希孟简直想揍他一顿。   “你小子听着,我前面给你讲的东西,你要是听懂了。这第三招就是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讲给他们听。”   “告诉别人?”朱英大惊,“那,那要是让他们学去了,我该怎么办?”   “学去?难道他们也是后军大都督不成?”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脑筋终于转动起来……我是后军大都督,我是天子干儿子,我是张相的兄弟……我,我这么得天独厚吗?   “大哥,别人的确学不来……那,那我跟他们讲故事,能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你可以大大方方,让他们加入!”张希孟伸长了两条腿,笑呵呵道。   朱英皱着眉头,又问了句让他都觉得白痴的话,“这个……不是免费加入吧?”   “废话!”   张希孟气得怒骂,“你小子是愿意让人家占便宜的吗?这第三招啊,就叫做画饼充饥!我已经讲完了,你自己领悟吧!能修炼到什么境界,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希孟直接下逐客令,踢着朱英的屁股,把他赶了出去!   从大哥这儿出来,朱英还真是浑身舒坦,仿佛要就地飞升。   真没有想到,大哥的鬼主意这么多!   可怜外面的那帮人,根本不知道你们敬仰的张相公,是个是什么人!   这套无中生有,敲诈勒索,画饼充饥的绝学,朱英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加深印象,他还回去苦思冥想了许久。总算刻在了骨子里,记在了脑袋深处。   朱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不就是一些无良奸商的手段吗!   果然如此!   朱英想通之后,立刻把自己手下的卧龙凤雏找了过来。   见面第一句话,“咱们该行动了!”   大家伙浑身一震,齐齐看向朱英,你又准备祸害谁了?   “告诉你们啊, 这次给我放出风声去……这次我南下广州,首先就要打通赣江,大庾岭的商路,要把岭南的物产运到金陵,要把景德镇的瓷器,丝绸,还有茶叶,运到海外。只要有兴趣的商人,就可以报名参加。”   陆洲一愣,忙问道:“谁都行吗?”   “当然……不行!想去岭南赚钱,必须有足够的财力……先让他们每户交五万两银子上来。”   朱英默默盘算了一下,只要有二十家,就够了一百万两,完美!   大哥是说让别人认为我有钱,我干脆直接让他们送钱,岂不是更好?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朱英选择战术后仰。   他说完之后,陆洲、卢秋云,还有其他众人,渐渐的明白过来,朱英南下广州,首要任务就是搞钱,恢复航道,理所当然。   而航道恢复之后,就是坐着收钱啊!   “侯爷,咱们要发财了?”   “敢情儿!”朱英翘着二郎腿,得意道:“这次我不用干爹一两银子,回头我给他送给几百万两,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厉害!”   朱英看着大家伙,“现在你们就需要把这事散布出去,谁做得好,我有重赏!”   陆洲眼圈转了转,立刻道:“这可说定了,不许反悔!”   “我又不是说了不算的人?你有好主意?”   “有啊!”陆洲贼兮兮道:“张相的文章,洛阳纸贵,你让他帮你写一篇,就说说岭南事情,回头刊印了,保证应者如云!”   朱英翻了翻眼皮,喃喃道:“貌似还真……不行!你这是害我,让我大哥知道了,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了不可!” 第四百二十一章 广而告之   朱英很认真,他可没有答应陆洲的提议。   “被打屁股倒没什么,我大哥一世英名,他注定是要超越孔夫子的,怎么能帮我写这种文章!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答应的,就算有再多的收益,我也不会答应!”   这话着实让群贤错愕,原来你还知道顾及张相的名声啊!   看起来张相还没算白疼你一回。   “侯爷,你总算还有良心,我们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群贤们大为感动,拍着胸脯,向朱英表忠心。   可把朱英气坏了,老子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东西?   你们当我啥都不懂怎么滴?   当日受封爵位的重臣里面,除了三位国公,就是朱英了。   老朱的用意谁还不知道?   无非是张希孟功劳太大,地位太特殊,让他和李善长一样,老朱觉得亏欠,这才把多余出来的恩典赏给了朱英。   也就是说,光是张希孟外溢的功劳,就跟朱英谋了个西平侯,伱就知道张希孟的地位有多恐怖了。   当然了,伴随着老朱正式登基之后,礼部又拟定了一批封爵名单……其中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费聚、吴祯等人,悉数授予侯爵。   朱英在一大堆侯中间,显得不是那么惹眼。   但是考虑到朱文正和李文忠也才是伯爵,他又变得有那么点突出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外人的眼里,张希孟和朱英,是分不开的。   朱英不愿意让张希孟名声有损,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备受感动的卧龙凤雏们,凑在一起,展开激烈的头脑风暴,帮着朱英想主意。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陆洲提出了一个点子。   “咱们没法让张相帮忙写文章,可以去找书坊,让他们帮咱们印咱们自己写的文章啊!”   朱英差点笑喷了,“你这办法可真高明!高明得一塌糊涂!我大哥写的那个,洛阳纸贵。你写,你写谁愿意花钱看?”   陆洲笑道:“那就不花钱呗!咱们免费往外面送就是了……侯爷,你可是后军大都督,别告诉我,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朱英心砰砰乱跳,被陆洲说动了,果然,他这个后军大都督,就是没有钱!   一文钱也没有!   朱英这是无语了,活人还能让尿渴死!   别的钱没有,少年营的军饷还在我的手上。   “你们就先别要饷银了,算你们捐赠的……等我挣了大钱,给你们分红!”朱英直接对着手下群贤道。   大家伙都气疯了,姓朱的,你太狗了!   “我,我们要去找陛下,找张相,去告你的状!”   朱英两手一摊,“随便……反正你们把岭南生意搅黄了,我还过我的日子,可你们想要发财,却未必有这个好机会了。”   一刻钟之后,这帮家伙不得不上了朱英的贼船,不但捐了饷银,还答应帮着他发放传单。   成了!   大哥说的真对!   果然会讲故事,就能发财。   拿到了启动资金的朱英,信心百倍,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找到了龚伯遂,让他写个文案,朱英看过之后,直接给扔了。   “我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不是要修三史!”   朱英转了一圈,手下人都不合适。他干脆去找也先帖木儿了,毕竟这位最近做生意很成功,让他帮忙写点宣传的词儿,效果肯定很不错。   朱英去了一趟,等他回来,口袋里已经多了三万贯。   作为第一个决定投资的商人,朱英很大方给也先帖木儿打了个六折。   不过在也先帖木儿看来,这应该算是他的稿费!   没错,咱写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张相的洛阳纸贵,但总归也是价值不菲了。而且还顺便上朱英的战车,能去岭南分一杯羹。   真不错!   就这样,在紧锣密鼓的一番筹备之中,朱英终于行动起来。少年营的群贤们,捧着带着墨香的传单,满世界赠送。   码头,市场,城隍庙,学堂,巷弄,反正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放在几百年后,满世界发传单,绝对是很没有水平的事情,只会让人厌烦。   可是在当下,这种行为堪称降维打击。   老百姓普遍对带字的东西,有着一种敬畏之心。谷鮳   满城发放,瞬间成了个大新闻,大家伙都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你一张,我一张,全都拿走了。   弄得朱英不得不连续加印了三次,前后一共发出去了上万张。   幸好从也先帖木儿那里弄来了三万贯启动资金,不然朱英就要破产了。   想要赚钱也不容易啊!   你就要舍得下本,至少要花钱印传单,这钱可少不了!   朱英焦急等待着结果,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广告传单下去,应天城乱了。   首先就是李善长,他捏着几张传单,仔细看了又看,忍不住惊呼,“张相可真是心思机巧,出人预料啊!”   老李喜不自胜,毕竟自家也有一份。   他起身去找张希孟,等他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却发现有两个人也在,一个是张希孟的参议孙炎,一个是度支局提举江楠,不出意外,他们手里也都拿着传单。   “我,我能说这事跟我没关吗?”张希孟弱弱道。   三个人都翻了翻眼皮,我们要是信你的,就是傻瓜!   这么出人预料的点子,不是你还能是谁?   张希孟也懒得解释了……朱英手下的那帮卧龙凤雏,的确是思维超前,偶尔憋出一个新点子,半点不意外。   而自己又和朱英这个关系,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张希孟捏着传单,对李善长道:“李兄,你也看到了,这东西的效果似乎还不错……你看往后中书省能不能用得着?”   李善长下意识一怔,“用倒是用得着,只是我一时想不通,能用来干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张希孟道:“李兄,咱们有那么多政务,需要向老百姓解释,以往我写过文章,中书省也发过邸报,贴过告示,让人四处宣读。这回我们干脆印刷出来,低价销售,让感兴趣的百姓购买就是了。”   “这个……这主意不错啊!”李善长忍不住道:“只是写这些东西,老百姓能愿意看吗?”   张希孟笑道:“肯定要培养,而且咱们印刷几张纸,里面可以有民间故事,风土人情,诗词文章,戏曲鉴赏,古今奇谈……也包括商业广告。咱们把重要的政务,穿插在里面就是。”   朱英都没有料到,他的传单攻势,经济效益不知道怎么样,竟然提前催生出了报纸。   其实前面各种出版物已经很热闹了,比如张希孟的文章,才子的诗词,还有其他大儒的主张,彼此针锋相对,杀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这一次要固定下来,有个专门的刊物,刊登各种消息,定期发行罢了。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的设想,立刻来了兴趣。   “张相,你看最近户部出了这么大事情,尚书侍郎,全都被杀了,民间舆情荡漾,人多议论……你说咱们能不能靠这个东西,正本清源,压制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诚如是,功莫大焉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李兄果然敏捷……这话语权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捏在手里。不能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左右。”   李善长深以为然,“张相,这事还是请你上奏陛下吧!”   张希孟摆手,“李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理当由你挑头儿,至于该怎么落实,也要你一肩扛起来才是。如果李兄不嫌弃,我愿意写个创刊文章。”   “好!”   李善长抚掌大笑,“有张相的文章,必定是开门大吉,生意兴隆!”   和岭南的事情比起来,这两位宰相更重视报纸这种东西,上下沟通,传递消息,丰富民生……这玩意简直好处多多。   光是这一点, 就该重重嘉奖朱英才是。   只不过此刻的朱英已经无瑕顾及这些了,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踢破门槛。   过去朱英也不知道,原来应天居然有这么多有钱人!   五万贯的抵押金,根本不是问题。   哪怕再多一倍,也没有问题,只要让我们参与岭南的生意,再多的代价我们都愿意。此刻的朱英,只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这么多的好韭菜,一把镰刀怎么够啊?   好在正如张希孟所说,朱英这小子还有点敬畏之心,凭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总要有个道理吧!   朱英暗中下令,让群贤们出动,去探查原因。   很快卢秋云就把消息送了回来。   一直以来,张希孟主张均田,主张打击豪强,还建立了粮食银行,提供低息贷款……这么一整套操作下来,原本用来购买土地,放贷吃息钱财,都没有了去处。   偌大的应天城,乃至朱元璋的治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堰塞湖。   “侯爷,这几年均田下来,百姓手里都有些积蓄,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应天的作坊生意相当热闹。商人们也不傻,现在要是能弄到海外的木材,珠宝,香料,闭着眼睛赚钱!”卢秋云感叹道:“咱们这回真的要发财了!”   朱英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保证金提高到二十万!而且还要加上名额限制,第一批只准二十家一同南下!”   消息传出去之后,来的人竟然更多了,朱英没黑天白天地忙活,十天之后,他拿着一张清单,站在了张希孟的面前,规规矩矩道:“大哥,你的故事,价值四百万贯!请验收。”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成功挑战张相的弱点!   张希孟盯着清单,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四百万贯宝钞,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   但是朱英能干出这个成绩,足以让张希孟满心欢喜了。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朱英不算宽厚的肩头。   “小子,你知道大哥对你这次岭南之行,抱了多大的希望吗?”   朱英浑身一振,他想说什么,但是滑倒了舌尖,竟然只是颔首,微微嗯了一声,一如当年蜷缩着张希孟身边的小可怜。   臭弟弟变乖巧了。   张希孟感叹道:“朱英,我前面给你说的那些,差不多是术的范畴,现在再给你说点大道理吧!你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在江南等地,发展工商业?”   朱英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因为工商和农业的模式是天然冲突的。农民求稳,讲究自种自吃,自给自足。而商人则是四处逐利,借鸡生蛋,靠着差价赚钱。农业一年收夏秋两税,商业要天天征税,要有无数的管理,和商人勾心斗角,才能把钱收上来。而且工商业往往以农业为原料来源,工商大兴,就要从农业抢夺劳力,而且还是十五六岁往上,三十岁往下的最优质劳动力。”   “蚕丝、棉花、茶园、矿山……如果真的放开了,钱倒是赚到了,可粮食的缺口怎么办,这一两千万人怎么办?在这个世道,是有钱就能买到粮食吗?就算买到了粮食,又如何确保能顺利发下去?如果在江南不种水稻,种上了桑树,多产丝绸,充实国库,结果会是什么?只怕还没等国库充盈,先流民遍地,百姓造反了!”   “所以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断然不能大举鼓励商业发展,甚至必须打压工商,才能保持天下的安稳。儒家历来讲究重农抑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者干脆说,他们就是基于对现实的认识,拿出来的最稳妥办法!”   朱英大惊失色,忍不住抬起头,傻傻看着张希孟。   大哥自成一家,阐释历史,重定纲常……为什么会认可儒家?   这完全说不通啊!   “朱英,最稳妥的办法,却不一定是最好的主意。从秦汉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次轮回?儒家士人一再碰壁,却不肯另外寻找新路,这就是我鄙夷他们的原因所在!”   “中原之地行不通,别的地方也不行吗?均田这条路,只能让百姓们吃饱,想要国富民强,还差得太多。而且一旦天下太平之后,人丁繁衍滋生,要不了几十年,两三代人,就能把土地悉数霸占,产出的粮食,只怕连填饱肚子都不能够!我推行均田的时候,不是没人说过这些,我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又能怎么办?几十年后的事情,总还有时间解决。如果不推行均田,就连当下都过不去了。”   “再有,朱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推行教化?让学童上学?”   朱英愕然,“是读书明理吗?”   “也对!但是可以从别的角度来看。上学是需要成本的,是生一堆孩子,在土里刨食,还是少生几个,把他们培养成才?这是可以商讨选择的。兴学的直接效果自然是培养人才,却也能缓解一些人和土地的压力。不过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寻找到更好的办法才行。”   朱英目瞪口呆,他越发感觉到大哥的思虑深邃,用心良苦。   “这個办法就是岭南吗?”   “差不多吧!工商业纵然有不少后患冲击……但是有一样是谁也不能回避的,工商业是真的赚钱!哪怕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他们也懂得靠着工商致富的道理。咱们想要富国强兵,肯定是离不开工商业的。”   “既要利用工商的优势,又要避免带来的冲击……伱说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呆呆目视,良久握紧了拳头,“我懂了,所以要把心思放在岭南。”   “对!岭南眼下还是地广人稀,而且海外商贾云集广州,发展工商的条件比起其他地方好很多。而且天高皇帝远,在那个地方,对官职的敬畏不是那么重。要不然你去山东瞧瞧,哪怕在衙门里当个寻常书吏,也比腰缠十万贯要威风。”   张希孟笑呵呵道:“咱们这几次科举,除了治下人才之外,外来最多的,就是山东的。所以我给你讲的百万银两的故事,还有个前提,就是普遍追逐财富,普遍推崇富人,这些能行得通。你懂了吗?”   “懂!”朱英很认真道:“大哥,我现在全都清楚了,我也没有想过,竟然肩负这么大的使命……不过大哥放心,既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就不会退缩,绝对尽全力办好!”   朱英格外认真,张希孟欣慰点头,或许这就是自己宠溺这个兄弟原因吧!   张希孟将这张清单推还给朱英,笑道:“这四百万贯,看起来不少,但实际到了用的时候,捉襟见肘,算不得什么。你还要学会利用岭南商人,乃至海外商人财力。办工场、作坊,建立商行,组织船队,和海外通商……需要土地,就朝着周围下手,专门找皮薄馅大的软柿子捏。缺人了,也从他们身上下手,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朱英干脆答道:“大哥,其实我一直不敢说,你要是派别的人去,尤其是那些自诩一肚子才学的,他们之中,能真正办事的人不多。但是到了我手下,那就不一样了。有多少为了钱财,能够不惜一切的!实不相瞒,现在就已经有人动身去探查情况了。听大哥这么一讲,我的胆子更大了。是不是周围的一些地方,我也能下手?用不着客气?”   这小子一副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模样。张希孟算是看透了,这个臭小子肚子里不知道憋了多少坏呢!   “朱英,我也提醒你一句,别的事情可以胡来,但是海南的黎族你可要小心安抚,无论如何,别给我闹出乱子来!不然你干爹都未必保得住你!”谷鄩   朱英一怔,大哥好像不是在撒谎啊?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大哥,我是去求财的,不是去找死。我要是真的傻到了横踢竖卷,得罪了一圈,我还不如自挂梅岭关上呢!放心吧,我明白的,去了岭南,要先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可以拉拢合作的是谁,必须要铲除解决的是谁……反正就算我看不清楚,不是还有龚伯遂那些人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会听建议的。而且我还会定期给大哥写信,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就请教大哥,你想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事情我必定能办好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唠叨,“我只能帮你个大略,而你现在说得好听,到了地方,又未必会如何!总而言之,你要知道,自己是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要有远见,又要足够谦卑。要把自己放得低一些,把事情想得周全一些。”   堂堂张相公,不厌其烦,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反复叮咛,把各种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和朱英讲。   尤其难得,朱英竟然没有厌烦,而是仔仔细细听着,半点不敢放过。   到了最后,朱英才道:“大哥,我就要走了,按理说你的事情,用不着我担心。但我见你迟迟没有婚配,只是孤身一人,前些时候又病了。我真怕没人照顾你。答应小弟,娶个好姑娘,等我回来的时候,好抱大侄子!”   难得,张希孟老脸微红,不过他到底没有驳斥什么,而是稍微点头。   “我会琢磨的。”   见大哥听进去了,朱英大喜,他笑嘻嘻道:“大哥,头些年我偷领了你那么多俸禄,都怪小弟不懂事,你这就要成亲了,也不能没有钱花。我给你准备了点。这可不是还账啊!咱们兄弟之间,谈这个就见外了,就当是我提前出的份子钱,一点小意思。”   张希孟微微点头,却也没当回事,朱英给他一个信封,张希孟就让他放在桌上。   “我跟你说得这些,还要整理一下,写成奏疏,递给你干爹。你也稍微准備一下,不要手忙脚乱的。”   朱英答应,转身去了。   在另一边,有关刑名法务特科的考试也结束了。   不得不说,這一科还真考出了不少卧龙凤雏。   李善長的儿子就不用说了,压線过关,考了个倒数第二,比当初的江柯还惨。   不过他也不用在意,因为倒数第一的更有名气,他是越王方国珍的儿子方关!   在得知儿子过关上岸之后,方国珍那叫一个高兴啊!   愣是大摆宴席,还是流水席,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城里的百姓,路过就来吃,要的就是个氛围!   “咱老方家,可算出了个文武全才了!”   值得一提,冯国用的一双儿女,居然一起通过考试,也加入了朱英的团队,一切南下。   而此前商业特科的那帮人,也抽出了一些,包括江柯在内,也都跟着朱英南下。   这是个集合了整个大明精华的一群人……商业、法务人才齐备,还有一大群卧龙凤雏,外加上文武重臣的子弟。   他们全都汇聚到了朱英身边,这回大家伙都懂了。   应天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咱西平侯才是纨绔之首,群贤第一人啊!   这么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应天,张希孟并没有去送,是不关心吗?也不是,话都说了,再浪费唾沫就没意思了。   男人之间,到底要干脆一点。   不过话是这么说,张希孟还觉得空落落的,他把要给朱元璋的发展工商的建议写完,就准备歇息一下,却突然发现了朱英留给自己的信封。   “这臭小子,偷了自己那么多俸禄,他能还几个钱呢?”   张希孟随意撕开,结果从里面掉落一张票据,捡起一看,张希孟顿时揉了揉眼睛。   “竟是……三十万贯啊!”   张希孟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灭陈   张希孟失眠了,上半夜辗转反侧,下半夜难以成眠……朱英这小王八蛋,竟然给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他在挑战自己的软肋,很不凑巧,张希孟还真有点撑不住了。   这钱是怎么来的?   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俸禄,就是朱英从商人那里收的,然后送给了自己。   如果张希孟真的铁面无私,估计就要把这小子抓起来,法办了。   可问题是张希孟不是这样的人啊!   只是外人认为他清廉罢了,张希孟也想享一下,而且小兔崽子还说是娶媳妇……对了,自己还真没有老婆本呢!   娶亲花销很大的,府邸要翻修一下,油漆彩绘,重新刷一番,置办点新家具,那个竹床也该换成千工床,另外还有酒席,最起码要鱼翅宴才行。   还有彩礼,这是个大头儿!   成亲之后,很快就会有娃,养娃的花销也不小……要了命了!   张希孟算了一圈下来,要不还是单身算了,结婚太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朱英这兔崽子算是成功让他大哥破防了。   张希孟第二天早早起来,弄了点凉水洗漱,随即就坐在那里。说到底,怂还是怂。哪怕是拿朱英的钱,这也叫贪墨啊!   天降横财,说不清楚,那也是罪!   虽说因此治罪朱英,张希孟觉得倒是不必要,但还是要跟老朱说一声,咱是纯臣,不能干叹贪腐受贿的事情。   我张希孟顶天立地,要经得起检验!   张希孟把心一横,起身离开了府邸。   他准备先去门下省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上奏的政务,也好有借口进宫,然后找个机会把事情说了,完美!   张希孟来到了门下省,凑巧是,江楠竟然也在……虽说前面规划着把度支局划到预算部下面,统归中书省管理,但是如今户部的改革还没有最终确定。   江楠依旧在门下省办公,而且还是刚刚修建起来的衙门,比起张府还是舒服多了。毕竟这里有专门的小食堂,可以点餐,用不着每天吃面条了。   “张相,你的值房还带着小花园,只是种了些竹子和兰花。你看用不用换点别的?”   “换点?换菠菜萝卜行不?”   “不行!”江楠气得笑了,“张相啊,你祸害自己家就是了,这是门下省,好歹留点风雅吧!”   张希孟无奈咧嘴苦笑,“那就按你说的吧!对了,你过来一下,我打听点事。”   把江楠叫到了自己的值房,张希孟给她倒了杯茶。   “先凑合喝吧!估计也不能养山羊……那個江提举,我,我打个比方啊!你看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江楠见张希孟很认真,便也挺直了腰背,虚心听着。   “伱想啊!有一人位高权重,位列百官之首,如果他突然收到了一笔钱,很多很多的钱,这要怎么算?”   江楠心怦怦乱跳,什么意思?张相这是抓到了李善长的证据了?准备办这老家伙?   才除掉户部的一大帮蠹虫,就要对李善长下手了,张相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江楠想了想,没有敢点破,反正你打比方,我就听着呗!   “自然要弄清楚他的钱财来源了,是不是贪墨的?”   “不是!”张希孟很干脆道:“绝对不是,钱的来源还算正当,也没什么违法的问题。”   “那,那就不对劲儿了。”江楠不解道:“我只说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还是重礼。即便暂时没有,那也是放长线钓大鱼,我看必须要严惩才行!把送礼的给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愁查不出真相!”   张希孟的脸黑了,朱英啊,我也想保着你,可人家不答应啊!   愕然了少许之后,张希孟干脆道:“这个还真算不得放长线钓大鱼,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就是存粹的亲人之间,送点钱财礼物,没有太多的意思。”   江楠默默沉吟思索,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张相,你是说李祺给李相公送礼?”   张希孟怔了怔,神色略微变了变,只能尴尬道:“那个……打比方,打比方而已,千万别当真!”   这下子确定了,就是这么回事!   江楠心说李善长这老家伙还真不老实,把儿子派去岭南,果然是为了发财去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呢!   看样子张相是想办老李,只是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张相,岭南之地,虽然算不得化外,但是很显然,和应天的法度不太一样。如果李祺从那边弄钱,一时还很难给他定罪。”   没法定罪,张希孟松了口气。   江楠又道:“子女给父亲送礼,就算礼物多一些,数额大一点,也没法算成行贿收买。”谷璘   半悬着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看起来是没事了。   张希孟又好奇道:“那你看,这事就半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江楠努力思索,良久才说:“张相,如果一定要定罪,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张希孟急忙道。   “虽然这种情况定不上行贿,但是算赠与还是没问题的。如果李善长没有如实报税,也就是说,这笔钱还是有问题的。只是有关赠与和遗产这些税率该怎么定,胡尚书那边似乎还没有这么快有结论。他现在连收商税都费事,却是没有心思管这些。如果张相想以此办李善长,最好催促一下胡惟庸,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江楠很耐心给张希孟出主意。   “好,很好!江提举可帮了我大忙了!”张希孟很感动道:“回头我把羊宰了,请你过去吃烤羊腿!”   江楠欣然答应,“光是羊腿没什么意思,要是能扳倒老匹夫,再加一道河豚如何?”   张希孟咧嘴了,“河豚要从外面请厨师,还是鲥鱼,鲥鱼也好!”   江楠含笑,“我听皇后说上位就贪食鱼肉,最喜欢鲥鱼,原来你们君臣品味差不多啊!”   张希孟脸黑了,什么叫品味差不多,分明是朱元璋两口子从自己这里偷的菜谱,是我提升了他们的品味。   “既然知道是主公喜欢的,我拿御宴招待你,还不满意?”   “满意,卑职很满意!”江楠笑道:“我可等着张相铲奸除恶啊!”   张希孟能说什么,等江楠走了,他在脖子上拿手刀挥了一下,还挺吓人的。   啥也别说了,还是把胡惟庸叫过来吧!   “财税是一国之根本,半点马虎不得,户部的改革暂时推不下去,就是花费太多,收上来的严重不足……我现在也是心有余而余额不足啊!”   胡惟庸听张希孟这么说,心怦怦乱跳。身为一条恶犬,最怕的就是没有猎物,如今张相下令了,他就没有道理不卖力气!   “张相,卑职有把握在半年之内,让税务部收入翻一番!”   张希孟眼皮挑动,笑道:“好志气……不过当下的核心是抓大放小,先把商税,关税,盐税,这几项摆弄明白,还有对外贸易,岭南要发力,你们税务部也配合一下,着重打擊走私,明白吗?”   “明白!”   胡惟庸立刻道:“卑职已经想好了,我会请水师帮忙,严查私自贸易!”   张希孟连连点头,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让胡惟庸下去了。   打发走了老胡,张希孟松了口气,应该没事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自己就算是有钱人了!   年纪轻轻,就有三十万贯。   再去酒楼都不用犹豫,直接炒一本!   吃早餐点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买烤鸭子,都来一整只!   你敢想!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嚣张!   不过在嚣张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去老朱那里探探口风。   张希孟来见老朱,而朱元璋正在踱步暴怒,噼里啪啦,砸碎了不少东西……张希孟心中毛毛的,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先生,你可算是来了!咱,咱就不该姑息养奸!”朱元璋一上来就是炮火十足,弄得张希孟更加心脏狂跳。   “主公,这是出事?”   “嗯!”   朱元璋气哼哼道:“在处理户部的时候,郑士元有个三岁幼子,咱高抬贵手,饶他的性命。刑部那边把这孩子暂时送去了他叔叔那里寄养。谁知道他叔叔郑士利竟然跑了!”   “跑了?”   “对!根据消息, 他是上了前往武昌方向的船只,应该是投靠陈友谅了!”老朱气哼哼道:“郑士元在户部为官,他兄弟在国子监读书……咱,咱对得起他们兄弟两个了!咱没有为难郑士元的幼子,自然也就没有对他这个兄弟下手,真没有想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背叛了咱,无耻之尤!”   张希孟骤然一惊,原来跟自己的事情没关,竟然跑去陈友谅那里了……这么說,这个郑士利也是作死啊!   “主公,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就拿此事为借口,向陈友谅开战,尽早灭了这个祸害!”   “灭陈?”   朱元璋沉吟道:“咱们一向主张北伐元廷,灭陈不会影响人心吗?”   “应該不会。”张希孟道:“灭陳也是为了全力北伐,这一次陈友谅窝藏犯官,前面又数次冲突,双方早就不死不休。更何况李相不是上奏,希望主公设立报纸吗?这一次就是报纸发动威力的时候,咱们上下一心,誓灭陈友谅!” 第四百二十四章 五路围攻   朱元璋将陈友谅视作大敌,这场灭陈之战,已经酝酿了许久。   但即便如此,这个最后的决心,尚且不容易下。   置身之外,来看这场大战,那就是朱元璋优势极大,吞了陈友谅,一统南方大区,北上灭元,天下一统……这种富裕仗,八辈子都没打过。   可是真正站在朱元璋的视角上,账就不是这么算的了。   陈友谅还有几十万兵马,要想灭陈,不调动几十万大军,是完全行不通的。   而一旦调动这么多的兵马,就牵涉到了后勤,军械粮草,种种物资,花钱就像流水一样。这种规模的大战,花费可不只是在战场上,死伤士兵的抚恤,俘虏的处理,新占领地盘的掌控……种种事情,多如牛毛,难以计数。   秦国虽然赢了长平之战,却也几乎耗光了大秦国力,不得不花费很长时间,休养生息。   不说别的,光是大举抽调劳动力,造成对农业的冲击,就十分要命。   说这些东西,不是放过陈友谅,不对他用兵。   恰恰相反,只有把这些事情都想好了,拿出来方案,解决妥当,然后才能集中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陈友谅这个祸害!   到了如今,朱元璋这边准备了差不多七成,虽然能打,却还是不能说万无一失。   “先生说这个报纸能够动员百姓,上下一心,这就算是解决了人心大事。至于陈友谅那边的军情,郭英也跟咱保证了,拱卫司有把握把这事情办妥了。”   朱元璋道:“剩下就是文臣武将,各自准备如何了。”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常遇春已经去了江州整军,我以为可以给他八万主力,从江州逆流而上,杀入湖广,直取武昌,剿灭陈友谅主力!”   朱元璋道:“八万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主公,常遇春这人,只怕没法统御更多的兵丁!十万以下,可以横行无忌,十万以上,我就怕他出现疏漏,反而惹出麻烦!”   “是吗?”朱元璋怔住了,貌似常遇春还真吹过,说他可以统领十万大军,横行天下。   对于一些将领来说,哪怕是名将,也有统兵上限,到了战场上,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一个杰出的将领,是要知己知彼,能够如臂使指,从容应对。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的将领,都不会无限领兵,当然了,韩信除外……大名鼎鼎的北府兵,大破苻坚时候,也就八万人,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也不过是几千人,像什么虎豹骑,白毦精兵,甚至是岳飞的背嵬军,也都是类似情况。   授予常遇春八万人,算是充分考虑了他统兵能力的上限。当然,这个上限可不是战力,以常遇春的勇猛,加上朱家军的训练程度,八万人大破几十万敌人,也不是做不到。   “嗯先生这话,也是知人善任。不过咱的意思,还是让徐达出屯蕲春,把江北给封锁了,免得陈友谅北逃,尤其是不能让他和元廷搅在一起,不然可就是心腹大患了。”   张希孟连连点头,“主公,如此一来,再加上水师,我们这边就出了三路大军。”   老朱道:“汤和那边,还有一路,这是四路大军……只是兵马虽多,距离灭陈,还差了一点!毕竟还有一条路,没有堵死!”   “巴蜀!”张希孟沉声道:“明玉珍虽然和陈友谅闹翻,但毕竟同出天完,如果陈友谅入蜀,也不好办。”   老朱道:“没错,虽然不管是投靠元廷,还是逃入蜀中,可能性都不大,陈友谅这人,还是有点傲气的。他多半会跟咱死战到底。但是这个准备不能不做,唯有万无一失,咱才敢全力以赴!”   君臣谈论之际,却是不知道,以孙炎和高启为首的朱家军使团,已经进入了巴蜀。   并且翻山越岭,来到了位于合州的钓鱼城。   这是山势突兀耸立,高有百丈,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汇流,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十分险要。既有山水之险,也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上通道,可连接巴蜀各地。   正因为如此,小小的钓鱼城,吸引了蒙古大汗的注意。   蒙哥亲自率领四万大军,号称十万,猛攻钓鱼城。   而在此前蒙古帝国,已经经历了两次大举征战……首先就是成吉思汗主持的西征,这一次攻灭了一大强敌花拉子模,蒙古帝国,初具规模。   窝阔台上任之后,继续成吉思汗的道路,向东攻灭金国,又对南宋用兵,向西,派遣拔都,统领十多万蒙古骑兵西征。   拔都率领的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消灭了罗斯诸国,杀入了欧洲,攻下了基辅,拿下了匈牙利的佩斯……整个西方世界,已经无力抵挡蒙古的大军,所有的欧洲诸国,都在铁蹄之下,颤颤发抖,只有祈祷那个并没有几个师的上帝保佑。   偏偏在这个时候,窝阔台死了。   蒙古帝国陷入了混乱,随后是贵由汗继位,这是个不愿意对外用兵的大汗。   而在蒙古帝国之中,不能打,也就不配坐在龙椅上。   果然,没有几年,蒙哥取代了贵由,并且和拔都结成了同盟,东西两个巨头,执掌这个空前辽阔的蒙古帝国。   蒙哥制定的征战方略,依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对进……西边统兵的主帅是旭烈兀,他的目标是波斯,大食等地,凶悍的蒙古骑兵,高歌猛进,征服了沿途所有国家,兵锋所指,就是埃及。   如果埃及也失守了,蒙古人就能从地中海方向,还有东欧方向,平推欧洲,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而就在整个西方即将跪下的时候,遥远的巴蜀,小小的合州钓鱼城,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和士兵,一次不经意的战斗,蒙古大汗蒙哥受伤,染病死去……这是一场在史书上并不起眼战斗。谷閿   可就是这一次战斗,让蒙古帝国最后一位大汗毙命!   四代蒙古大汗,除了贵由之外,三位大汗,发动了三次西征……每一次的征战,都是因为大汗驾崩,而不得不中止。   尤其是蒙古汗,更是战死沙场。   从此蒙古帝国再也没有一个能号令所有人的汗王。   虽然忽必烈依旧以蒙古大汗自居,其余蒙古汗国依旧奉忽必烈为主,但这个庞大的帝国,已经失去了统一调动的能力。   忽必烈也沦为了大元天子。   这一座小小的钓鱼城,拯救了整个西方世界,改写了历史。   虽然顽强的钓鱼城,没有最终挽救宋朝的灭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无愧于心,无愧于巴蜀父老,无愧于华夏天地!   彼时赵宋灭亡,继续战斗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在得到不伤百姓的承诺之后,钓鱼城才放弃抵抗。   三十二位将军,一起自刎……他们的国家已经提前灭亡,他们的死不是殉国,而是在为了这个古老的文明殉葬。   灼热的鲜血,不断燃烧着。   英雄前辈,激励着后世子孙,不放弃抗争。   钓鱼城之战结束后的七十二年,韩山童刘福通发动起义,点燃了红巾烽火,吹响了覆灭元朝的号角!   “魂兮归来!英灵莫散!”   “你们的子孙后代,终究没有放弃。华夏未死,人心未死……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百万红巾,大江南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炎黄苗裔,岂能长久屈膝蛰伏!”   “有濠州人士,建国号大明,立志重兴华夏,驱逐胡虏……待功成之日,必定告慰先人,天日山川江河,同鉴壮举!”   孙炎和高启,代表朱元璋,在钓鱼城前,宣读祭文,祭祀英灵。   明玉珍本没有想这么多,不过是死去快一百年的一群人,又能怎么样?   可是很快明玉珍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里可是巴蜀啊!   最是勇毅不屈的巴蜀!   蒙古灭宋,巴蜀之地死伤略尽,不得已湖广填巴蜀。   清军南下,巴蜀百姓,死战不屈,又是一次湖广填巴蜀。   再到倭寇入侵,又是巴蜀大地,承担起中流砥柱的职责。   即便到了后世,这里的三线建设,依旧庇护着中原大地,华夏子民。   明玉珍入蜀,跑去祭奠忠心蒙古人的三条走狗鹰犬。   朱元璋虽然没有入蜀,却派人来钓鱼城,祭奠英灵。   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难怪江俨一见之下,就义无反顾,决定投靠朱元璋。   没有办法,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蜀人不曾有负华夏!   史笔如刀, 千秋史册,自有公论。   几乎一夜之间,祭文洛阳纸贵。当人们得知祭文的主题是张相确定的,巴蜀百姓知道了张希孟这个人。   知道他辅佐大明天子,可以相当于诸葛亮的角色。   又有人把张希孟的文章,带到了巴蜀之地,四处流传。   一股可怕的风,自巴蜀之地刮了起来。   等明玉珍意识到的时候,却也晚了。   如果此时违逆朱元璋,等陈友谅灭亡,巴蜀也难以维持。而且蜀地百姓,也不会答应。   明玉珍只得宣布,派遣两万人出蜀,讨伐陈友谅,替徐寿辉报仇!   至此五路大军齐出,陈友谅最后的生路也断绝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白的张相公   明玉珍出兵,毫无疑问是堵死了陈友谅最后的生路,其实只要他不帮着陈友谅,能切断入蜀之路,就已经足够了。   九月入秋,以徐达和常遇春为首的两员大将,各自统御兵马,自江北江南,分成两路,大举进入湖广境内。   大战猝然发动!   尚未动兵之前,中书省便开始调集军械粮饷,筹备作战物资。   自上而下,紧锣密鼓,不敢有半点懈怠。   超过二十万精兵,后勤民夫近五十万。   作为当世第一的战争机器,隆隆作响。代表朱元璋一统天下意志的大军,开始了千里征战。   身处核心,张希孟最能感觉到战争的磅礴,也能体会到战场的无奈。   除了将士,民夫之外,还有后方的作坊,生产军械的匠人,缝制衣物的女工,各地采买胶漆的书吏。   全都算起来,几乎有百万人,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之中。   每天的军需开销,就如同流水一般,哗哗作响。   为了这一战,李善长囤积了超过三百万石粮食,可仅仅刚开始,就有一百万石消耗掉了。这里面有一半都是在路上消耗掉的。   光是各种开支的账单,就让人头晕目眩,难以招架。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工资要一个月一个月挣,遇到了装修房子的时候,却是几万几万那么花……心都在滴血。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咬牙撑着呗!   没事的时候,瞧李善长在中书省作威作福,很是舒服,除了面对张希孟之外,尽显百官之首的威风。   可到了打仗的时候,老李瞬间就成了老黄牛,没日没夜地熬着,一笔一笔的物资粮饷分派出去……也没有个什么计算机辅助,全国的财力、物力、人力,都在他的心里装着,通过一个脑袋,一张嘴,分派下去。   所有官吏,都要来中书省领命。   李善长大呼小叫,没有几天下来,就已经声音沙哑。其余诸臣,也都是忙得昏天黑地,不敢有半点懈怠。   虽然这些人未必良善,甚至难保有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在当下,多数人还是尽职尽责的。   相比之下,张希孟的事情还是轻松了不少,他只需要和朱元璋一起,商讨军情,制定大略即可。   这一天,君臣谈到了临近中午,面对着中书省送来的单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花销还是太大了,刚开始,就超出了预算的五成!李善长这个萧何,本事也平常啊!”老朱气哼哼说道。   张希孟却是没有言语,或许吧,老李的确不行,但是谁又能比他做得更好呢?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分了,随即压低声音道:“先生,说实话,咱手里还有一笔钱,不知道能不能动?”   张希孟一怔,连忙道:“主公说的是?”   朱元璋轻叹道:“朱英那孩子不是收了几百万贯吗!他去岭南之前,给咱留了三百万贯。”老朱单手按着大腿,上身前倾,以请教的口吻道:“先生,你说这笔钱能动吗?”   张希孟眉头紧皱,他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那小子还真把自己的话听懂了。   朱英似乎不需要那么多钱,只要让人知道他很有钱就够了……所以他给朱元璋留下了三百万贯,给张希孟留了三十万贯。   至于他自己,带七十万贯。   不过这笔钱也不是干事的,恰恰相反,而是朱英用来摆排场,搞宣传,讲故事的……反正他是领悟了无中生有的精髓。   不过好在赣江航路已经畅通了,大庾岭也经过整修……自红巾起义以来,商路断绝。尤其是海外商人,眼馋得不行,就是盼着茶叶瓷器等物。   只要商路畅通,财源滚滚,哪怕没有一两银子,也足以变成金山银山。   可话虽然如此说,朱英把大头儿留了下来,也着实不容易。   “主公……这笔钱似乎能动,但是却不能直接动。”   朱元璋一怔,“先生,你的意思是?”   “主公可以借!”   “借?”   “对!主公可以拿盐税作保,抵押发债,将这笔钱借过来。”   朱元璋更加发傻,自己一个天子,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自己的,难道还要借钱吗?   更何况还是自己干儿子,跟他借钱,那不是抢孩子手里的棒棒糖吗?   咱老朱那么没格调?   “先生,咱当了皇帝了!”   “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点石成金啊!”张希孟笑道:“主公请想,出兵收服了广州的何真,这才有岭南通商,天赐良机一下子出来了,那么多商人南下发财。还不是仰赖天子庇护?如果只是经商纳税,是不是显得略有些不尽之意……主公向他们借钱,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而主公打赢了,商路拓展,机会来了,也好让他们跟着分润……臣以为这事两全其美,并无不妥之处。而且靠着债务关系,还把上下绑得更紧密了。过去主公也担心过,商贾世家和咱么不是一条心,现在有了这一层,至少那些愿意购买债券,愿意和大明荣辱与共的商人,总还是能相信的。”   朱元璋就默默听着,眼珠时不时转动。谷飤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迟疑……老朱本来想的很简单,就是单纯把这笔钱挪用,等打完仗,想办法填上,即便挖坑不填,还能把天子怎么样?   结果到了张希孟这里,竟然鼓励他向商贾借钱,还提出了一大堆的道理。   多多少少,让老朱有点迟疑,张先生能想得这么完满,自怕早就盘算……难道是那份发展工商的建议,他又有什么主意了不成?   老朱心中思忖,过了良久,他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笑着点头,“先生,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此事先不要大张旗鼓,免得引起人心动荡,不好收场。”   张希孟连忙点头,“主公放心,臣会安排妥当的,至于这个利息,臣看百分之三就够了。毕竟这是主公借钱,风险很小,用不着太高的利息。”   老朱见他都想清楚了,也就点头,全都听张希孟的吧!   从皇宫出来,张希孟忍不住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湿透了。回想起这几日和老朱商讨军情,张希孟都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断往借钱发债的路上领老朱。   虽说张希孟没有私心作祟到影响军务,但有些时候也失去了超然淡定,显得急躁鲁莽起来……他当然清楚自己的问题的。   还不是怀里的三十万贯闹!   你想收钱,想挥霍,想享受……就不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遇到了事情,就进退失据……他突然明白了郑士元的心境,他收了那么多金银,就只是藏起来,没法光明正大享受。   吃的还是豆干蚕豆,他享受到了这笔钱吗?   很显然没有啊,他就是个很倒霉的保管员罢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这三十万贯,虽然不算贪墨所得,但也谈不上光明正大。他当然可以享受,却还是心中有愧!   如果说当初被动清廉,让张希孟耿耿于怀,总想有人来挑战一下他的软肋。但是真正有人干成了,惴惴不安的反而是张希孟了。   说到底,他还是个没有蜕尽小市民本色的年轻人。在他的心里,也有个金银如山,左拥右抱的美梦。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凭什么就不能享受享受?   不过当他真的拿到了这笔钱的时候,张希孟却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他一路走来,他写文章,教导别人。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却做不到白玉无瑕,素丝无染……还是有点自欺欺人啊!   张希孟啊张希孟,你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别的东西干什么?   当真是打脸啊!   天理国法人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满?   揭发朱英,甚至坏了开发岭南的大局?   显然行不通。   跟朱元璋讲,请老朱同意,这倒是没问题,但就算得了这笔钱,张希孟也不觉得能坦然花出去。   没有办法了,正好军需有个缺口,就让老朱发债吧!   张希孟随即以朱英的名义,买了三十万贯的债券……而后他写了一封长信,封存好,让人连夜去追朱英,把债券给他,也把道理讲清楚。   或许谈不上完美,但终究是解决了。   张希孟一夜无梦……转过天,他到了门下省,正好又碰上了江楠。   “张相,你可说过请我吃羊腿,鲥鱼,不会忘了吧?”   张希孟略怔了怔,笑道:“可以,中午过来吧!”   江楠欣然答应,而到了中午,摆在她面前的, 只有一碗阳春面。   “张相?伱,你怎么骗人?”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顾自盛了一碗面条给自己,随后笑道:“你听过一句话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楠一怔,“那,那这么说张相是用不着卑职了?”   张希孟含笑不语,只是让江楠吃面,江楠气得瞪眼睛,却也无奈,只能大口大口嚼着,仿佛吃的是鲜嫩的羊肉一般。   “江楠,其实我今天吃这个面条,却是比什么肉都要香甜……那一日你应该是误会了,我没有要办李相的意思。”张希孟声音略低沉道。   江楠怔了怔,突然失声一笑,“果然,李相的公子还没到岭南,就算想送钱也做不到!彼时有本事送钱,只有一个人,而他断然不会给李相送钱!”   张希孟颔首,苦笑道:“你现在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江楠低着头,轻声道:“可是处理掉了?”   “嗯!借给了主公,充作军费。”   江楠竟然微微一笑,而且越笑声音越大,笑得两肩抽动,最后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抬头看着张希孟,笑道:“这么看来,张相倒也是凡人!”   张希孟轻声叹了叹,“我也不敢自比圣贤啊!”   “孔夫子早年当官的时候,也是得志便猖狂。到了七十岁,才敢说从心所欲。”江楠笑吟吟道:“张相这么快就返璞归真,在卑职看来,却是远胜圣贤啊!”   “马屁拍得不错!只可惜没有赏赐,只有阳春面!”   “阳春面好!清白!”江楠连忙夹了一筷子,添到了自己的碗里,笑道:“我现在也觉得这个比羊腿鲥鱼更香甜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铁矿   吃了一顿鲜甜的阳春面,江楠轻轻打了个饱嗝儿,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很不淑女!”   江楠却笑道:“捏着上司把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卑职也只有露个丑儿给张相了。”   张希孟怔了怔,摇头道:“你牙尖嘴利,很不好!”   江楠倒也不怕他,而是道:“张相,卑职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少钱?没有别的意思,你真的很缺钱吗?”   “缺钱?”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张希孟很无奈,自嘲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   “怎么会!”江楠笑道:“以张相的地位,每天要忙碌那么多事情,能算得清楚自己有多少钱,那才奇怪呢!不过我觉得张相应该比起看起来富裕多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稍微沉思,他还真没盘算过,自己到底家产多少……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不知收入张希孟”的段子。   “我现在住的府邸是免费的,车夫啊,马夫啊,厨娘,卫士,管家,都是领朝廷俸禄,跟我没什么干系。然后每年还有一些禄米,衣料,年节有些津贴,加上几百贯的俸禄……对了,我现在还是齐国公,收入加了一大截。每年应该有一两千贯。”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停顿下来,他非但不是没钱,还相当富有!   一个五口之家,靠着种田,收获的粮食都算起来,也就百贯上下,其中又要交税,又要留作口粮,实际能只配的钱少的可怜。   张希孟衣食无忧,俸禄基本上随便花,这要是不算富裕,什么才算富裕?   难道真的要一只鸡只吃一条舌头,一尾鱼只吃几个鱼须,又或者拿药材喂猪,最后以木棒击杀,只取一条里脊?   这不是享受美食,这是作妖!   张希孟不但懒得做,而且谁这么干,他还会鄙夷。   所以说张希孟真的不缺钱。   “江提举,其实我还有个很要命的爱好……我喜欢买书,你要知道,古籍珍本,很贵的!”   提到买书,江楠直接给了张希孟一个白眼,“张相,伱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篇文章,可是洛阳纸贵,这个钱还少了?”   张希孟愕然……稿费!   一个让他略感心酸的词汇,上辈子他也是在“终点”写过,只可惜文笔稀烂,剧情碎一地,啥也没赚到。   这辈子自己能挣到稿费了?   嗯,不错,很值得庆祝。   随即张希孟又有点犹豫了。   “江提举,我现在写的那些东西,是有入选学堂的,可这是为了教书育人,我想要钱……也张不开这个嘴啊!礼部那边也没人给我算这个啊!”   江楠笑了,“他们许是觉得张相不食人间烟火吧!”   “球!”张希孟急了,“你当我爱天天吃阳春面啊?我也想弄几个菜啊!再说了,别的东西也就罢了,我现在需要买书,买很多书,花销可是很大。而且他们不给我发稿费,也就可以扣下别人的,礼部这帮人居心叵测,必须狠狠惩办,以儆效尤!”   江楠又要忍不住笑出声,作为普通人的张相公,还挺有趣的。   “我看您宰相肚子能撑船,就别找人家的麻烦了。我以度支局的名义,清算礼部有关教材开支,给他们去个公文,让他们注意一下,估计很快就能把钱送去。张相最好自己开个账户,这样就一目了然了。以后拿着买书,也没人能管了。还有啊,我看报纸上也有张相的文章。这个就更好办了,他们卖报纸虽然很便宜,但是撰稿人都有一笔收入,张相要是愿意,足够拿来当零花钱了。”   “好!”   张希孟眼前一亮,大感喜悦,看江楠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属下聪明,能干,是个好苗子啊!   “那个等我收到了稿费,就兑现承诺,找个扬州的师傅,做一顿河豚。”   江楠笑着点头,“我可记下了!”   “嗯!放心吧,这点小事我是不会食言的。”张希孟心情大好,而且他也想通了,前面硬是被塞个清廉的人设,弄得张希孟束手束脚。   时不时总想着清官要怎么做……海瑞可是买二斤肉,给老娘过生日,都能轰动全城的。   不至于清廉到这个地步,却也不能肆意浪费。   而且张希孟确实没有仔细规划过自己的生活,收入多少,支出多少,都没有个概念……和江楠这番聊天下来,张希孟却是有数。   他当然不穷,光是算俸禄,他也不是穷人。   只要坦坦荡荡,该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太过在意的。至于肆意挥霍,不要命地折腾,张希孟也干不出来啊!   “江提举,回头你帮我挑几套家具吧!”张希孟道:“也不要太贵的,关键就是素雅,简朴,当然也别太寒酸了。大床,客厅桌椅,还有书桌画案,简单地弄一套下来就好。”   江楠笑着点头,说到底,张希孟还是有点心疼钱。这位张相公或许知道一石粮,知道一斤铁多少钱,但是让他说出一套不错的家具,要多少钱,却是难为他了。   可江楠却是对张希孟的爱好,了如指掌……相比起繁复的工艺,张希孟更看重材料的本身。   不用太复杂,简约细致就好。谷倎   从某种程度上,张希孟是有点反对工匠精神的。   很多工匠精神的本质,不就是玩了命的内卷吗!   一张睡人的床,非要耗费一千个工!   一个木匠,需要干三年,才能弄出来。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雕刻各种花纹,处处都有说道讲究……可仔细想想,有必要吗?   一个木匠,三年的时光,做个几十张,上百张,甚至更多的床,难道不好吗?让更多人用到,不应该吗?   非要死磕工艺……一张千工床,或许比普通床舒服几倍,但却牺牲了几十倍,上百倍的效率,真的有必要吗?   就好像那些寿司之神,米饭仙人……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听起来很了不起,但同样的米饭,能做出龙虾鲍鱼的味儿吗?   你的米饭,或许会比普通的好吃一些,如果和普通米饭一样价钱,毫无疑问是赚了。   可问题是你卖了几倍,十几倍的价钱,这不就是噶韭菜吗!   消费观、审美观、工商业发展规划,工艺技能,工匠的思想观念……要让生产面向大众,让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张希孟粗略估算,这又是好几篇文章,抽空写出来,发表了,稿费不就来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瞬间人生就有了奋斗的目标。   只不过还没等张希孟挥动大笔,老朱的旨意就到了,天子要御驾亲征,张相公随军出征。   没办法了,只能立刻收拾行囊,随着老朱离京。   君臣不是第一次一起统军,相比起以往,如今的老朱,更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而张希孟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也更加纯粹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了不起的,但是通过不断修炼,明心见性,却是可以距离圣贤越来越近。   从某种角度上讲,张希孟也挺认可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   还是那句话,作为超越王朝的存在,儒家自然是有可取之处,包括理学,也不是全都是错的。   只不顾在原始参数上,出现了偏差,方法越是正确,得出的结论就越离谱罢了。   跟老朱刚出京不久,常遇春就传来了捷报,大军已经攻克兴国路!   “好!”   朱元璋忍不住赞叹, “常遇春果然是猛将,让他当这个先锋,恰如其分!”   张希孟自然也不怀疑常遇春的战斗力。只是在常遇春的捷报里,却有几句话,吸引了张希孟的目光。   “常遇春俘虏了一批矿工,想要询问主公的意思,是打入战俘营,还是就地放了?”张希孟眉头紧皱,兴国路还有什么主要矿场吗?   沉吟了少许,张希孟立刻抓过来地图,仔细看了又看,一个地名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大冶!大冶铁矿!”   老朱微微皱眉头,“张先生,这地方很重要?”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大冶铁矿,岂止是重要,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主公,臣如果没记错,这里从三国年间,就有人开采了!”   “什么?这,这有一千多年了!”老朱惊。   张希孟叹道:“不只是开采一千多年那么简单,这里还是露天矿场,开采十分便捷……而且这里面还有金,银,铜,这里可是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   “啊!”   朱元璋也傻了,“这,这么厉害?”   张希孟点头,“只要把大冶铁矿弄到手里,简直是如虎添翼!”   老朱狠狠一挥拳头,“好!太好了!常遇春这个首功,是跑不了了。”   张希孟却急忙道:“主公,这些矿工可不能随便放走了,一定要留下来,他们可是宝贝啊!”   这话还用张希孟讲!   老朱立刻叫来了手下,赶快给常遇春下令,务必照顾好这些矿工,不许死了,也不许跑了,更不许欺凌打骂。   一句话,当祖宗供着,不许怠慢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们赢了   “大家伙务必听清楚,我们是大明的士兵,不是土匪强盗,我们从家乡杀出来,不是为了抢掠,不是为了杀人……我们是来救人的,只有每个人都不受欺负,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汤和站在数万名苗部士兵面前,大声叮嘱。   几年的时间,给汤和带来了太多的变化。   曾经的他,只能算是朱元璋手下的一员悍将,而论起领兵能力,尚在徐达等人之下,论起文采,也远不如冯国用。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资历够老了。   汤和也是憋着一口气,才决定带兵前往五溪,给朱家军开疆拓土,收服苗部,打下一块基业,同时也大大提升他的地位。   可以说汤和是怀着许多心思来的。   但是当他到达五溪这一带,首先就遭到了重创。   当初一共有大几千的苗兵返回家乡,汤和带过去了三千多朱家军精锐。   按理说这么多人马,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但是让汤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返回家乡的苗兵,竟然有不少偷偷回到了部落。他们虽然觉得朱家军讲的有道理。但毕竟家人还在,他们也不愿意给朱家军做事,掉过头打自己人。   正因为他们走漏了消息,让苗部头人做好了准备……他们调动手下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埋伏汤和的兵马,经过几次交战,汤和损失了超过一千人。   另外还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丢了性命……带过去的人马,损失了一半,就连汤和都受了伤。   如果按照常理,几乎可以宣布行动失败,要是运气好,只身逃回应天,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就是汤和初到五溪的经历。   哪怕过去了好几年,汤和依旧清楚记得。   就在那一夜,他找来了刘伯温,还有几个心腹,大家伙凑在一起,商议着该怎么办?   是放弃行动,各奔生路,还是留下来,争取本就不多的胜算?   “一将无能,   累死三军。我汤和要对死去的弟兄们负责,我对不起大伙,也对不起上位。该是什么罪名,我都领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商议出一个出路,大家畅所欲言,你们就算要指着鼻子骂我,也是可以的!”   汤和说完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包括刘伯温在内,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而良久之后,人群中有个叫蒋英的士兵,挺身而出。   “汤将军,俺觉得你没什么错,咱们也没有错!错的就是初来乍到,苗部百姓不清楚咱们的主张,他们怀有排外之心。而那些返回的苗兵俘虏,意志不坚定,摇摆反复。俺觉得这就是张相讲的,理想和现实的落差。”   汤和眼前一亮,刘伯温也颇为动容。   这个小兵竟然说出了这番道理,是个人才啊!   “蒋英,你有什么办法吗?”   蒋英沉默了半晌,才道:“俺,俺觉得咱们应该先活下来。那些主张可以收起来,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先解决安身立命的问题。”   这几句话提醒了汤和和刘伯温,他们满怀希望前来,谁不想立刻建功立业!   可问题是这里是苗部,不是淮西,环境不同,人文也不同,根本不具备顷刻之间,燃起遍地烽火的条件。   当务之急,就是先生存下来,保住火种,然后才能谈别的事情。   经过一夜的商讨,他们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改变。   首先第一步,上山!   先占山为王,弄一块落脚之地。   改变了思路的汤和,并没有一下子就走出困境,他足足组织了三次攻击,才顺利拿下青萝山的一处寨子,消灭了三百多土匪。   而此刻的朱家军,却也只有八百多人了。   汤和连旗号都收了起来,只是在山上种田,打猎,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落草为寇,再也没法打出朱家军的旗帜了。   可就在几个月之后,情况还是发生了变化。   那些在战俘营接受了教育的苗兵返回家乡之后,很快就和当地的人,尤其是头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见识过朱家军的做派,让他们很难跪的下去。   而那些头人们也对这些人讲外面的情况,惶恐不已。他们生怕自己手下农奴起了异样心思,不好控制。   因此头人们不断抓捕外面回来的苗兵,严刑拷问,逼着他们闭嘴,或者干脆一点,就直接杀了了事。   数以千计的苗兵,面对“自己人”的屠刀,他们终于悟了。   残酷的现实告诉了他们,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   不断有苗兵逃到汤和的山寨,归附到了朱家军的队伍,渐渐的,苗兵数量越来越多,甚至占据了主体。   而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刘伯温也迅速醒悟过来,他们能依靠的不是强大的武力,而是扎扎实实的人心!   刘伯温将张希孟在军中的规定严格落实,并且依据苗兵的风俗习惯,进行了调整。   兵将一体,同吃同住,没有任何差别。   大家伙白天干活,晚上在篝火前,畅谈心声。   终于,经历了大半年的沉寂,兵马恢复到了两千五百人。谷晣   狭小的山寨不足以供养这么多人。   汤和在仔细筹备之后,终于对外用兵。   这一次他事先派出苗兵,探查情况,作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他顺利攻下了一处寨子,斩杀了负隅顽抗的头人。   但是对于普通苗民,汤和不但没有伤害,反而让自己这边的士兵过去,跟他们讲道理,分浮财,分土地,鼓励苗民从军,保护到手的田地。   这一次汤和成功了。   他顺利收编了一千多人,使得总兵力接近四千,已经超过了来的时候。   这让汤和跟刘伯温都信心倍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不断教育士兵,然后寻找战机,敲开一个个的寨子,把土地分给苗民。   刘伯温耐心教导年轻的苗兵,很多人第一次学会了写名字,知道了王法,懂了在法令面前,不分贵贱。   知道了土地是上天赐予的,每个人都应该一样。   知道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努力读书,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   这些想法,是过去苗部青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在朱家军这里,找到了尊严,看到了希望,一股热烈火焰,逐渐燃烧起来。他们不想过近乎奴隶的生活。   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吃得饱,穿得暖。   他们知道唯一的指望就是朱家军。   只有朱家军壮大了,胜利了,击败那些头人,他们才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苗兵士气高昂,即便遇到挫折,也毫不气馁,总结经验,争取在下一次的战斗中,弥补回来。   他们的胜利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兵马也突破了万数。   终于,站稳了脚跟。   不但如此,那些苗部头人已经知道不是对手,他们向天完请求援助……苗部的产出本就不多,但是为了换取外援,他们把粮食,银两,珍贵的药材,值钱的皮草,一股脑送给了天完的达官显贵。   目睹了头人们的所作所为,苗部的年轻人更加气愤了。   他们越发相信朱家军所讲,这些头人情愿意把钱财献给天完,也不愿意拿出来,分给他们这些奴隶。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跪倒在他们面前,卑微苟且地活着!   反了他!   一处,又一处的烽火。   狼烟滚滚,不断有苗民举事,汤和迅速攻城略地,包括靖州在内,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在此期间,天完变成了陈汉……朱元璋也登上王位,并且登基称帝。   童年的小伙伴,竟然当了皇帝!   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啊!   汤和,还有这些苗兵,已经发展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还派遣人员,参加了登基大典。   从应天回来之后,这些人就相继前往各处,去讲解自己的见闻。   告诉大家伙,应天是什么样的,天子如何,登基大典如何……将士们听得心驰神往,万般羡慕。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子登基,还需要各地百姓的拥戴,不光是苗民,还有蒙古人,黎人,大家站在一起,拥立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君!   一个不敢想象的未来,即将出现。他们要做,就是扫荡尘埃,恭迎新君到来!   “请国公放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作战勇敢,缴获归公!”   ……   苗兵们大声背诵着刻在骨子里的军规,气势如虹,扑向了辰州。   一天之后,辰州到手。   汤和马不停蹄,继续催动兵马,杀向了武陵。   这是一场很辛苦的大战,陈友谅安排了重兵,他很清楚,一旦武陵丢了,整个洞庭湖以西,都会失陷。   因此陈军拼死作战,汤和也是志在必得。   经过了五个昼夜激战,汤和终于打开了武陵的城门,代价却是以蒋英为首的三千多名士兵牺牲。这个曾经给汤和献策,辅佐汤和攻下落脚之地,并且表现神勇,大有可为的年轻将领,牺牲在了黎明前夜……   汤和忍着悲痛,让人给朱元璋送去捷报:   我们赢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陷入绝境的陈友谅   “三千将士,所余不足六百,过半将士,尸骨无存,葬身异乡……淮西儿郎,无负大明啊!”   面对汤和的捷报,朱元璋眼圈泛红,钢铁心肠,此刻也是潸然泪下。   张希孟同样满心感叹,说实话汤和这一路军,属于闲棋,彼时张希孟甚至想,就算他们失败了,也可以探探路,了解情况,给日后提供方便。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张希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他草率了。   远隔千里之外,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想要扎根,并且发展壮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不是有一套想法主张,就能办成的。   需要每一个将士都有坚定的信念,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还要善于动脑,乐于学习,能够处理层出不穷的困难,不但保存自己,还要发展壮大,最终消灭敌人。   站在此刻,张希孟也不得不说,自己当初低估了事情的难度,仓促提出建议,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同样的,汤和给出的答卷,也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曾经张希孟一度认为,汤和只是个二流将领,无非是仗着和老朱关系好,资历老,才能在一众开国功臣当中,安然无恙。   可事实上,汤和这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人品也过得去。而且汤和曾经主持沿海的抗倭事宜,他修筑的堡垒,一直到了嘉靖朝,还在发挥作用,庇护着东南沿海的百姓。   他或许没有徐达的帅才,没有常遇春的勇猛,但是汤和却有着相当了得综合能力,几乎堪称六边形战士。   用兵、内政、治军、治民、选才、用人、团结部下,凝聚人心……汤和把每一项都做到了八十分以上。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几乎绝境之中,愣是闯出了一片天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主公,曾经臣以为关铎等人,能迂回上都,杀入高丽,堪称当世奇才。现在思量,汤国公之才,不在关铎等人之下。而且如果是汤国公领兵,或许北伐中路军,还能在辽东高丽站稳脚跟,最终覆灭元廷!建立殊勋!”   朱元璋略思忖,竟然用力点头,“是咱低估了汤和的本事啊!他这些年真是不容易,手下将士,包括这几万苗兵,也着实不易!”   朱元璋面对着捷报,沉吟良久,突然提起笔,在后面写了八个字:汤公威武,将士万岁!   张希孟微微沉吟,朱元璋却道:“数年征战,百死不悔,忠义肝胆,盖世无双。他们当得起!赶快派人,送回去吧!”   张希孟连忙答应,急忙安排拱卫司的人快马加鞭,将这份殊荣送去武陵。   办妥之后,张希孟心中颇为感叹。   淮西勋贵,骄兵悍将,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这帮人创造了大明,打出了赫赫威风。   却也成了日后朝中的一股祸害。有许多将领居功自傲,肆意妄为,结党营私,把朝局弄得乌烟瘴气。   这么一群人,对上了不肯妥协的朱元璋,自然是屠刀高举,杀了个血流成河。   朱元璋耗光了后半生的精力,淮西勋贵也损耗殆尽。   是非对错,难以论说。   不过能不能找到另外的办法解决这個问题……比如好好引导淮西勋贵,让这个战斗力爆棚的集团,保持着旺盛的战力,同时又能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人才难得,猛士难寻……只要把这些将星用妥当了,便是华夏的福气。   诸如汤和这种,数年历练,从最艰苦的环境中杀出来,张希孟不觉得汤和会把人生的目标定为简单的荣华富贵。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张希孟同样经历一场修行……其实仔细算下来,张希孟的收入相当可观,如果算上稿费一类,支撑他收藏古籍,也是绰绰有余。   张希孟不是穷人,但他为什么会有很穷的错觉呢?   或许这就要和那些奢靡无度的前辈们比吧!   比如那种三妻四妾还不满足,家里头养着几十,上百美女的,或者连葱丝都要雕花的极致疯狂……扪心自问,张希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甚至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说,接下来要如何引导这一群人,很是考验张希孟的智慧。   还真是让人发愁啊!   张希孟总是喜欢比别人先走好几步……而汤和这些人,断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也想不了这么远,他们现在要做的还是尽快消灭陈友谅。   在拿下武陵之后,汤和不断派兵,攻略周围州城府县,收编兵马,招降纳叛……整个洞庭湖以西,悉数落入大明之手。   朱红的旗号,迎风飘扬,陈友谅的地盘已经蜷缩到了一个很悲惨的境地。   黄州、武昌、江夏、汉阳、沔阳,外加上洞庭湖东岸的岳州等地。   昔日坐拥两省之地的天完国,如今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疆土,朝不保夕,风中摇曳。   不过即便如此,上天也不想放过陈友谅。   许是做得缺德事太多了,又或者是倪文俊和徐寿辉显灵了,要拉着他去彭祖师评理……事已至此,还不断给陈友谅添乱。   有着泼张之称的张必先,替陈友谅驻守岳州,堪称陈友谅臂膀股肱。   就在汤和大军攻克武陵之后,张必先就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谷憨   他非常担心汤和渡洞庭湖而来,水陆并进,那样的话,岳州就危险了。   因此张必先把岳州知府罗复仁叫了过来,“你现在立刻下令,去把所有渔民的船只收缴了,悉数焚烧,谁敢抗命,一律诛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项命令,罗复仁惊得半晌无言。   张必先恶狠狠看着他,“怎么,你一个小小知府,还敢抗命?”   罗复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张必先深得陈友谅器重不说,在张定边被俘之后,他几乎是陈友谅这边唯一的指望,因此越发骄横,稍微不顺心,就立刻诛杀。   别说小小的知府,就算是平章,尚书,也随意打骂诛杀,毫不客气。   罗复仁心中惶恐,却有话不能不说!   “卑职知道收缴渔船,防备明军。但是洞庭湖的渔民不比其他,绝不能如此贸然行事啊!”   “为什么?你要包庇他们?”张必先血红着眼睛,怒问道!   “非也……洞庭湖中,一直有水贼,所谓渔民,也是半民半贼。年月太平,就打渔种田,年景乱了,就遁入湖中,做起了匪盗。如今朱明的人马到了,他们未必会配合明军。没准还会打起来。可若是一定要收缴渔船,放火杀人,且不说能不能尽数收缴……我担心湖中水匪,勾结朱明的兵马,反而更加不利啊!”   张必先黑着脸,默默听着,这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如今的张必先,已经心绪烦乱,理智不存。   朱明大军袭来,陈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这已经不是对與错的问题了。   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敢教训我!   你还不配!   啪!   张必先猛地挥手,狠狠抽了罗复仁一个嘴巴子。   他的巴掌和铁板差不多,罗复仁一介书生,哪里扛得住,被抽得滚出去老远,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滚!现在就给我滚!”张必先许是觉得理亏,竟然没有杀人。   罗复仁忍着剧痛,捂着腮帮子,踉踉跄跄出来,心中已经是没有半点指望了。他也没去衙门,直接逃出了岳州城。   他走后,足足半天时間,张必先才得到消息。   什么?   这个畜生走了?   他一定是去告诉那些贼人去了,他,他要投靠朱重八!   张必先像是疯了一般,派人去追,随后又自己领兵,冲向了洞庭湖边,让手下人去收缴船只,捉拿渔民……   张必先的行为,简直可以算作人类迷惑行为了。   陈友谅就是渔民出身,洞庭湖的百姓对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可是随着张必先纵兵杀戮,大肆抢掠,多个渔村,化为一团火焰,渔民们竟然也怒了,他们拼命驾着船,拖家带口,逃入洞庭湖避難。   更有一些人,前去寻找明军。   张必先的一番折腾,完全是副作用的。   这位陈汉的悍将,怒不可遏,他想回城,想个更好的办法……可是当他回城的时候,岳州城头,已经是陡然变幻大旗。   “张必先,罗大人体恤百姓,勤勤恳恳,是个顶好大清官……你赶走了罗大人,你也别留着了!”   居然是民变!   张必先认出了为首的那几个人,赫然正是本地富户。   “你,你们蠢材!等朱重八杀来,你们的家产都会消失!”   为首的几个富户呵呵冷笑,“跟着你们,连九族都保不住!还说什么家产!”   张必先被气得老脸铁青,竟然还要攻城,结果城头箭如雨下,他根本没有携带器械,只能徒呼奈何。   张必先野兽般惨嚎,转身带着部下,狼狈逃窜。   他还想逃回武昌,和陈友谅一起,负隅顽抗。   只是张必先没有料到,在距离武昌还有五十里,竟然遇到了一支朱家军,为首大將正是王弼。   一番激战之下,张必先损失惨重,他还想逃跑,朱文正,吴祯,吴良,他们率领增援的兵马到来。   面对这个阵容,已经失了智的张必先,哪里还是对手!   半日之后,身披十余创,奄奄一息的张必先被抬到了常遇春的面前。   “大都督,陈友谅最后的指望也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连大户都背叛了   常遇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必先,头盔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开绽,露出森森白骨。   常遇春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初的湖口,张必先率船队冲击,险些伤到了老朱。他赶上去,射了一箭,才算化解了危机。   彼时大江争雄,如今张必先却成了自己的部下俘虏,还真是不胜唏嘘啊!   “泼张,你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你有什么说的?”   张必先努力睁大眼睛,闷声道:“我,我要见大明天子!”   “见上位?”常遇春哈哈大笑,“你算什么东西,也能见我家上位?”   张必先咬了咬牙,伤口作痛,失血过多,让他几乎昏厥。   但是在这个生死关头,却不允许他昏倒。   “常,常将军!你,你虽然俘虏了在下,可我到底是陈友谅的太尉,执掌大军,旧部有十几万……难道凭着这些本钱,还不足以见见大明天子吗?”   常遇春绷着脸没说话,只是俯视着。   张必先咬着牙,继续道:“我,我以为大明天子有囊括天下,一统宇内的心。自然是包容四海,又怎么会吝啬见一个被俘之人?”   常遇春眼珠略转转,就道:“你们带着他,去见上位。”   手下人答应,抬着张必先下去,到了大帐门口,常遇春又提醒道:“记得给他上点金疮药,再喂些参汤。”   张必先听到这话,勉强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多谢!”   这家伙被抬下去了,朱文正忍不住站出来,对常遇春道:“大都督,张必先号称泼张,他不只是陈友谅手下的悍将,更是个疯子……这些年被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无辜百姓,不计其数。这样的人,留着他干什么?上位也不会留他的!”   常遇春耐心听着,突然微微一笑,“你当我不知道?”   朱文正愣住了,“大都督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常遇春朗声一笑,随即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慢慢你就懂了。咱们只管等着上位的意思就是了。”   张必先就这样,被送到了朱元璋面前,同时张希孟也见到了这位有名的猛将。   “罪,罪人拜见陛下,见过张相公。”   朱元璋默然不语,张希孟倒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张必先忙道:“罪人姓张,祖籍也是山东人。山东多圣贤,这些时候,张相的文章罪人也请别人读过,颇为钦佩仰慕。”   张希孟笑道:“没想到,你还读过我的文章!那你此时此刻,又有什么打算?”   张必先沉吟少许,便努力挣扎,他还没力气跪倒,只能用脑袋触碰地面,随后道:“陛下英明神武,张相才学盖世。陈友谅腐草荧光,如何能和大明相比?罪人,罪人愿意投靠大明,视陛下如父,视张相如师。只要罪人当前锋,攻必取,战必克。灭陈只在反掌之间啊!”他激动说着,抬起头看着张希孟和朱元璋,颇有种小奉先见到董太师的意思。   快收下我吧!   要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拜义父了。   “主公,张必先是陈友谅手下大将,猛将,他要是愿意投降,确实可以撼动陈汉军心……只是此事涉及到了如何收服湖广之地的大事。到底要如何取舍,还请主公明示。”   朱元璋淡然一笑,“陈友谅两番噬主,部下也都争着背叛他。这叫做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咱挥动大军至此,莫非还要学陈友谅,重走老路不成?”   老朱笑着反问,张希孟连连点头,赞叹道:“主公圣睿,果然非比寻常。”   他们君臣谈论,丝毫不理会脸色已经变白的张奉先了。   “主公,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传下旨意,告诉常遇春等将领……晓谕武昌城中,此战是吊民伐罪,铲除陈逆。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即便有心饶过,却也不能违逆民心。可以明白告诉陈友谅,他的死期到。至于那些不曾作恶,或者自问作恶不多,愿意改邪归正的。大明自然会酌情网开一面。但是也要让他们抓紧时间,早作打算,切莫等着大军入城,一切都晚了!”   听完张希孟的话,张必先完全傻了。   他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投降?   完全没有道理!   “陛下,上位!伱要一统天下啊!万万少不了张必先……我,我愿意给陛下当走狗……我,我可以拜陛下为义父啊!”   为了活命,张必先口不择言,朱元璋勃然大怒!   “咱这个大明天子,要的是天下人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咱不需要走狗鹰犬,把他拖下去,送到武昌城下,明正典刑,再把咱的这番话,告诉所有人!”   拱卫司士兵连忙答应,张必先回到了战场上,又到了常遇春的手里,同时得到的还有老朱的这番交代。   常遇春哈哈大笑,“如此才是诛杀此獠的时候!”   “拖走!”   下面人轰然答应,立刻行动,他们押解着张必先,到了武昌城下。   这段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传到了陈友谅耳朵里,竟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徐达已经攻克了黄州,扫清了陈友谅在江北的势力,把他牢牢锁定在了江南。   谷秅   另一边,岳州豪富邀请汤和进入岳州,随即大军顺流而下,竟然也扑了过来。   而正面常遇春挥动八万大军,攻城略地,直接杀到了武昌城下。   四面楚歌声声,留给陈友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友谅,这就是你的心腹张必先,他为了活命,不但要反叛你,还要给上位当鹰犬!”   陈友谅就在城头,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却也听得明白,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切齿咬牙,恨不得将张必先生吞了。   很不幸的是更加让人破防的话来了。   “陈友谅,你把张必先当成宝贝,可是这种反复无常的畜物,又如何能入上位的眼?想给上位当鹰犬,他茅坑里吃蚕豆,他怎么张得开嘴!”   “你的宝贝,在上位眼里,就是个必须处死的杂碎!”   “城里的陈军弟兄们听着……你们可不要做傻事,更不能跟着陈友谅作死!我们有一笔账,百姓心里也有一笔账。你们只要确实清白,没有太多恶行,就能重新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像张必先这样,民愤极大,死有余辜的畜生,不管投降与否,上位都不会饶了他!”   “来人!把张必先架起来!”   果然,有士兵将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上面竖立着一个木架,士兵七手八脚,将张必先捆在木架上。   许是感觉到了生命的终结,张必先突然涕泗横流,竟然大声求饶!   “别杀我,别啊!我愿意投降,愿意给上位效力。我愿意当大明的忠臣啊!饶了我吧!让我给上位效力尽忠!”   张必先的哀求,还没打动明军,反而气恼了藏在垛口后面的陈友谅!   畜生,果然是畜生!   我陈友谅简直瞎眼睛,竟然会重用这个背主的东西!   “杀!给我杀!”   陈友谅竟然张弓搭箭,朝着张必先射过来。   无奈双方距离太远,陈友谅的箭飞出来一段距离,就落在了地上,距离张必先还有十几步。   而陳友谅已经抓狂了,大声怒吼:“射,给我用弩箭射!杀了畜生!”   面对此情此景,明军这边也有点懵了,明明是他们要杀张必先的,陳友谅竟然主动代劳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退回来吧!”   常遇春下达了命令,让这些人退回来。   而城上的弩箭也准备妥当。   足有二十支足以射穿八层牛皮的大弩,对准了张必先,开始了射击。   距离虽然夠得着,但是准头儿却是不好说。   但是根据概率推算,不管几率多小,只要次数足够多,还是会发生的。   在第三轮的射击中,一支三尺多长的箭矢,穿透了张必先的胸膛,不光是胸骨肋骨断裂,就连脊柱,还有绑着他的木架,一起折倒。   张必先抽搐了一阵,终于流干血液,死在了武昌城下。   陈友谅瞳孔充血,杀死张必先,让他感到的不是畅快,反而是无力,就连这家伙也背叛自己,又如何打得下去?   陈友谅咬了咬牙,勉强平复心绪,拿出了最后的办法。   “对面的常大都督!你把这个畜生交給朕,足见还是一个英雄!我愿意跟大明一起北伐中原,恢复汉家河山。咱们不要打了……你死我活,受损的还是汉人,白白让他们蒙古人笑话!常大都督,你意下如何?”   陈友谅冲着城下,连续喊了好几遍。   “大家都是汉家英雄豪杰,何必你死我活,各退一步,岂不是更好?”   过了一阵子,常遇春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从明军这边却出来了好些湖广本地的大户,他们怒视着城头,充满了嘲讽。   “陈友谅,你现在和死去的张必先,又有什么区别?果然是有其主有其仆,你们原来是一路货色!”   陈友谅勃然大怒,“你们,你们也投靠了朱元璋?”   朱家军和大户之间,不是生死仇敌吗?   这帮人都疯了不成?   “陈逆!非是我等愿意归附大明!实在是你的治下,谁也没有活路!湖口之败以后,你勒索百姓,敲诈商贾!已经有二十多个大户,被你逼得家破人亡!”   “陈友谅,你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第四百三十章 你不配   即便连大户,也都厌倦了陈友谅。这一记背刺,甚至还在张必先之上……陈友谅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了。   臣子尽数离去,心腹爱将,一降一死,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兄弟,外加上太子陈善,次子陈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他的对面,常遇春,徐达,汤和,大明最强大的将领,到了大半。   足有二十万的水陆精锐,从四面八方,将武昌围住。   此时此刻的陈友谅,比起垓下的项羽,还要凄惨几分,毕竟项羽身边还有个虞姬陪伴,而陈友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事到如今,陈友谅准备认输了吗?   不!   还没有!   这个渔民出身的大汉皇帝,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坚韧。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旧每天升坐早朝,处理政务,巡视城防,半点没有懈怠。   无论是面对兄弟,还是面对士卒,他都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话。恍惚之间,大家甚至觉得,还有生路,只要他们努力一些,就能逃出生天。   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三天时间,因为朱元璋和张希孟到。   他们亲临前线。   皇帝陛下到来的时候,大明的军营仿佛炸开了似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朱元璋所到之处,尽是欢呼的人群。   万众簇拥,万人拥戴。   常遇春率领着众将,大礼参拜。   “臣恭迎上位!”   老朱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常遇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攻下武昌,需要几天时间?”   “五天!”常遇春干脆道:“上位来了,将士用命,三天也是可以的。”   朱元璋含笑,常遇春这家伙不只是勇猛无敌,而且还时刻琢磨着,怎么让上位舒心,怎么把彩头儿留给朱元璋。   又能打又懂事,这样的部下,谁会不喜欢呢?   其实常遇春大可以提前发动攻势,拿下武昌,作为献礼。但是他没有这么选择,甚至把下令攻城的机会都留给了朱元璋,所有的荣誉都属于陛下,臣不过是陛下卑微小卒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希孟学的,常遇春算是把老朱伺候好了。   “你们的本事咱是相信的。不过暂时不用着急,咱既然来了,陈友谅就跑不了。”朱元璋道:“先把罗复仁带来吧。”   不多时,一位中年书生出现在了朱元璋面前,他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罪人拜见陛下。”   朱元璋淡淡道:“你自称罪人,可知罪在哪里?”   “罪在……罪在追随陈逆,抗拒天兵,罪在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朱元璋呵呵一笑,“这些还都算不得什么,咱听说你治理地方,颇有心得?”   罗复仁顿了顿,无奈道:“回陛下的话,罪人家在吉水,陈逆领兵到来,征辟罪人为官。数年来,罪人虽然有心做事,无奈力有未逮。要说心得,却是没有多少。”   罗复仁羞惭低下头,他的好名声,只是和陈友谅手下的那些杂碎相比罢了,要是放在明军这边,他还真不值一提。   张希孟笑了,“主公,罗先生是谦谦君子,十分难得。日后治理湖广,只怕是离不开他啊!”   朱元璋点头,“咱也确实有此心,只看人家愿不愿意了。”   球到了罗复仁的脚下,他握紧了拳头,心中剧烈挣扎,和张必先决裂之后,他就只剩下投靠朱元璋一条路。   但是对于一個颇有想法的人,他还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   “承蒙陛下不弃,罪人感激不尽!”罗复仁磕头作响,又诚恳道:“陛下明鉴,湖广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生凋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放眼四周,皆是饥肠辘辘之民,刀俎待毙的鱼肉。还望陛下垂怜湖广百姓,救民水火,罪人叩谢天恩!”   说着,罗复仁一下一下,用力磕头。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中触动。   谷嶒   一个能时刻念着百姓的官,着实难得。   张希孟笑道:“罗复仁,你说的很好,但你以为治理湖广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不杀!”   他抬起头,昂首道:“张相在上,湖广本就凋敝,人口不过几百万,尚不足江西一半。且战乱频繁,陈友谅搜刮无度,为了造船,几乎砍光了所有树木。湖口之败以后,他为了重整旗鼓,勒索豪富之家,抓丁拉夫。东拼西凑,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湖广,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如此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民生?”   罗复仁恳求道:“罪人以为,事到如今,唯有不杀,唯有珍惜民力,休养生息,才能让湖广尽快恢复元气。”   张希孟认真听着,点头道:“好一个不杀!罗复仁,大明杀入湖广,剿灭陈友谅,是为救民而来,自然不是要杀人。除了少数罪孽滔天之人,我们可以一个不杀,一个不抓!”   “当真?”罗复仁连忙问道。   张希孟淡然一笑,“让你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不多时,有人将一个老者带来。   罗复仁还不知道,来人竟然是陈友谅的生父,名叫陈普才。   别看他的名字里带着普字,他却不是彭党。   而且陈普才一心要让陈友谅做个好人,当初陈友谅投靠天完,立下战功,升任元帅,他就回到家乡,把几个兄弟斗叫上,又要请老父随着他享福。   陈普才却说,你不听我的话,投靠了红贼。今后还不知道你要死在哪里!   陈友谅气不过,要不是亲爹,他保证给陈普才安排一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下克上的专业户!   面对陈普才,朱元璋道:“他虽然是陈友谅的爹,但他并未和陈友谅同流合污,咱不会追究他的……还有,陈善和陈理,年纪太小,咱虽然处置了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孩童咱还是不屑于杀的,咱会留他们的性命,待到年纪稍长,发配海外就是了。”   老朱还真没撒谎,在历史上,明玉珍和陈友谅的后人,都被发配到了高丽。据说這两家还人丁兴旺,传承不绝。   其实稍微了解下朱元璋,就会发現,他做事相当耿直,要放就放了,要杀就杀得堂堂正正,干净利落,斩草除根。   如今老朱承诺,连陈家人都能保住性命,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罗复仁磕头作响,感动地涕泗横流,“陛下仁慈,罪人叩谢陛下天恩!”   老朱却是淡淡道:“先不用磕头,咱说了,除了罪大恶极的,咱都不杀……但是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对抗咱的法令。均田是咱的根本大计,那些世家大族,暂时抛弃了陈友谅,可不要觉得他们有了功劳,就能躲过去,咱是不会客气。”   罗复仁略怔了怔,竟然更加震撼,忙磕头作响,“罪人代穷苦百姓,叩谢圣恩!”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跟张希孟去瞧了瞧各处将士,一番勉励下来,朱元璋的心中有数了。   “先生,此战之后,就没有陈友谅这个人了,咱还想去瞧瞧他,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   张希孟点头道:“既然主公有这个心思,臣也想瞧瞧,不如同去!”   “嗯!”   朱元璋点头,转过天,他们君臣带着护卫,出了軍营,前去观察武昌城防。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在城头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面皇帝的龙旗。   陈友谅他来了!   “朱元璋,你到底来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就在数年之前,张士诚在高邮城下,大破几十万脱脱大军!武昌城池坚固,怕是你也要重蹈覆辙!”   朱元璋呵呵一笑,“望着城头,高声道:“陈友谅,事到如今,你还做着迷梦,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咱不是脱脱,伱也不是张士诚。   今时今日,可不是彼时彼刻!   你也想复制成功?   别做梦了!   城头良久沉默,就在以为陳友谅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叹道:“朱重八!你不比我英雄了得!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陈友谅时运不济,坐困愁城。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是死,我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你要是聪明,就息兵罢战,一起北伐,岂不是更好?”   “不好!”   朱元璋突然冷哼道:“陈友谅,你自从投军以来,尤其是称帝之后,可有半点爱惜百姓之处?你想和咱一起北伐,你不配!” 第四百三十一章 张相公破城   “你不配!”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陈友谅,他不配吗?   虽然他出身低微,仅仅是渔民,但总好过朱重八你个要饭的。   他投身红巾最晚,但势力发展最快,一度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兵马几十万,船只上千。   如果说陈友谅噬主,连续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那郭子兴的下场就好了?你朱元璋就那么干净吗?   “朱重八,我不过是一时运气不济,落了今天的地步。不过你也别得意,有朝一日,你会比我惨一万倍!”   “不!”老朱冷笑道:“不会!”   “你自欺欺人!”陈友谅探出身,狞笑道:“朱元璋,你真是伪君子,到了这时候,你还装蒜!我看你下场不会好!”   老朱呵呵道:“陈友谅,你现在不过是以己度人,你心思龌龊,看什么都是这般……说实话,咱本以为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的人物,却没有料到,竟然如泼妇一般,真是失望。”   一句泼妇,彻底让陈友谅破防了,他气得想要抓弓箭射朱元璋,奈何距离二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   想要调弩箭过来,老朱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他攒射。   陈友谅剩下的只是无能狂怒,朱元璋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您和这个泼妇废话,的确是浪费了精力,不如臣跟他说几句吧!”   老朱顿了顿,点头道:“也好!”   张希孟仰着头,看了看垛口处的陈友谅,突然笑了,“陈友谅,你到了今天,尚且以为自己是运气不佳……这倒是跟垓下的项羽,有几分相似之处。无能之辈,只会抱怨天数,只可惜区区不才,早就写过文章,驳斥天命之说,更不相信什么天人感应!时至今日,事到临头,伱还是個糊涂鬼,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朕?”   “哈哈哈!我确实算不得什么高人,但毕竟手上还有一杆笔,你陈友谅的悼词,大约是要我来写的。几百年后,盖棺定论,估计也会引用我的这篇文章。”张希孟笑吟吟道:“陈友谅,这么说了,你还敢小觑我吗?”   陈友谅脸色铁青,凝视着张希孟,突然恶狠狠道:“原来你就是朱元璋的狗腿子,就是你蛊惑人心,替朱重八出谋划策,我,我必杀之!”   张希孟怎么会在乎一个期货死人的威胁,他只是淡然一笑,“陈友谅,难为你也算是一方豪杰,到了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举凡说什么天命的,大约都回答不了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陈友谅,我大明治下,有百姓两千万出头,征收夏粮一共八百五十万石,其中用来养兵和养官的,大约有三百万石,其余都用来修建道路,兴修水利,建设学堂……秋粮比夏粮要多,基本也是如此分配,另外还要加上赈济灾民,减免债务等项……”   陈友谅切齿咬牙,听到张希孟向他报账,简直怒火中烧,“你,你是炫耀你们粮多钱多吗?当初元廷坐拥百万大军,不还是一触即溃!你吓不倒朕!”   张希孟忍不住摇头轻叹,“陈友谅啊,你真是糊涂得紧……我告诉你这个数字,是想说在收税之外,以江南平地为例……一个五口之家,差不多能剩下三十石粮食,平均一人六石,以我们现行的标准,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六石就是七百二十斤,差不多每人一天分到二斤。”   张希孟笑呵呵道:“这就是我大明治下百姓的生计……虽然有些地方土地贫瘠,亩产不高,但相应的土地也多,所以总体余粮差不了太多,按人头算,一年下来,最差也有三五百斤……虽然这个数字和盛唐没法比,就连赵宋都多有不如。但是我们铲除了豪强,又均田均赋,老百姓不用再受盘剥,到手里就是这些,实实在在。”   “另外在农田之外,还有些桑田,果树,又有些鱼塘沟渠,可以养蚕缫丝。再有,我们鼓励农村百业兴旺,靠着手艺赚钱。所以在金陵等地,最先拿下来的地盘,百姓基本上能够吃饱穿暖。”   “还有一条,我也想告诉你,最近我们大力兴学,以应天为例,已经有三成以上的学童,进入了学堂,可以读书了,其余各地差距还不小,但也在积极推进。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让七成以上的人,读书识字。”   说到这里,张希孟的脸上尽是从容的笑容,“陈友谅,你不是说天命不在,时运不佳吗?我问你,你的治下能收上来多少税赋?你的子民百姓能吃到多少粮食?又有多少人能入学,能读书上进?”   陈友谅良久不言,城头沉默无声。   张希孟朗声大笑,“陈友谅,你也是一方之主,这些事情你知道吗?你既然事事不知,又如何有脸说天命?莫不成是老天爷把粮食送到了我们手里?”   “你……你撒谎!”陈友谅气急败坏,摇头怒道:“张希孟,你摇唇鼓舌,花言巧语,想要弱我威风,你才打肿脸充胖子,你们治下,民不聊生,白骨盈野,又有谁知道?”   谷梥   听到这里,就连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   “陈友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努力空间……粮食能填饱肚子,还要吃点肉,有些鸡鸭鱼蛋,还要房屋衣物……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炫耀,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清楚的,你的治下,民生到底如何?是也不是?”   陈友谅愕然,还有这么一说?   对啊!   如果陈汉的民生远好过朱元璋治下,听张希孟报数,他又怎么会破防?   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张希孟,你,你巧舌如簧!阴险狡诈,你放心,朕不会轻易认输的!”   张希孟失笑道:“陈友谅,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我讲这些,是希望你清楚,王成寇败,一切皆是民心。大明天子自起兵以来,便要均分田亩,爱惜百姓,恢复民生,使民足食。我们一路走来,此心不改。大明天子何以能自信十足,不会重蹈覆辙。因为我们和你这种暴发户不一样。你借着时运,一跃而起,成就一方霸主。”   “有人骂你连续噬主,你不服气。可你若是做得好,别说噬主,就算杀兄囚父,依旧是千古名君!你要是能把民生做好,让百姓安居乐业,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不过是除掉两颗痔疮罢了。世人也只会赞叹你英明睿智,果敢绝人。奈何时至今日,你依旧骄傲自负,连自己败在哪里都不清楚。”   “陈友谅,你只需要去乡下走一圈,看看百姓吃什么,穿什么,问问他们想什么,你就知道自己做得有多差劲!荆湖乃是天下粮仓,人口又不算稠密,如何会饿死人?还不是你,心中半点没有民生利病,想的只是造楼船,聚敛兵卒,以爲靠着几十万大军,顺流而下,就能灭了我们!”   “陈友谅,你不觉得可笑吗?要是似你这般,敲骨吸髓,压榨无度,我大明要得百万大军不难!但是这般透支民力,又不愿意给百姓实惠,如何能得到百姓拥戴?民心如江水,滔滔滚滚。你與我大明天子,皆是江面上的舟船,我们根基牢固,安然无恙,你早就是虚有其表,漏洞百出,自然扛不起风浪。”   “陈友谅,时至今日,你不过是咎由自取,死到临头。我倒想瞧瞧,又有多少人,愿意跟你一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张希孟说完之后,也转身打马而去,同朱元璋一起返回军营……当君臣返回之时,军营之中,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张相说得太好了,陳友谅在咱张相面前,连个小学童都算不上,只能被提着耳朵教训罢了。   明军这边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反观陈友谅这边,尤其是那些听到张希孟所言的兵卒,无不心中骇然,面对敌方的丞相,他们有点抬不起头。   而普通士兵更是目瞪口呆……每人一年几百斤粮食,平均每天就是一二斤米……还有生丝,还有其他的收入。   能吃饱,能读书……这,这怕不是神仙的日子吧!   没瞧见咱们陛下气急败坏的那样,人家都说了,如果你陈汉的民生真的好,用得着生气嗎?   怎么不拿出实情,抽对方的脸蛋?   不行就是不行!   这一番双方王对王,陈友谅是彻底溃败,一败涂地。   陈友谅也知道这事,他急不可耐下旨,不许讨论这事,可是他越是如此,就越扛不住,将士们三三两两,都在讨论这事,尤其是张希孟描绘的前景,着实是太诱人了。   哪怕只是一半,也比现在好多了。   夜色笼罩,张希孟正在吃饭,突然郭英就从外面进来。   “先生,你神了!”   张希孟放下碗筷,笑道:“又有什么事情?”   “先生,你还不知道?就在刚刚,有几个城里的士兵偷偷跑出来,归附咱们。上位说这是张相一番言语,打开了武昌城,请先生过去议论军情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陈汉覆亡   张希孟常在人前讲话,倒也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奈何隔着一箭之地,又要教训陈友谅,不免伤了元气,胸膛之中,火辣辣的,十分不舒服。   因此他没有多言,但也听得明白,城中军心动摇,陈友谅却是撑不了多久了。   虽靠着一番话,打开武昌城,有些夸张了,但是张希孟句句诛心,直戳陈友谅的要害。打天下这种事情,自然要靠运气,不然像周子旺一样,刚举事就成盒了,谁也帮不了。   但如果把最终赢得天下,全看成运气使然。那就未免太浅薄了。   能在群雄之中,笑到最后,必定是做对了很多事的。   田地,丁税,吏治,法令,兵马,钱粮,商贸,百工……这是一整个庞大的体系,唯有全部运转妥当,才能爆发出应有的威力。   陈友谅这家伙在兵马军务上面,绝对是一流的,手够狠,心够黑,善于把握机会,也能攻城略地……但问题是这些能力,距离成为开国帝王,还差得太多,最多也就是一方豪杰罢了。   张希孟讲税赋,讲财赋分配,讲民生,讲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对于陈友谅来,完全属于降维打击。   他不是意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而是完全不懂要怎么做。   大概也许,我真的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吧!   陈友谅瘫坐在纯金打造的龙床上面,轻声叹息,他摘下了冕旒冠,随意扔在一旁,鬓角的白发泛起,十分刺眼。   他尚在盛年,却已经是心力交瘁,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又经过张希孟的一番刺激,连最后点心气都没有了。   气势弱了,就算想张士诚的高邮之战,背水争雄,拼个你死我活,都做不到了。   所以张希孟的这番话,至少挽救上万将士的生命。   谁敢小觑嘴炮的威力?   也就是陈友谅身体还好,不然张希孟都能把他骂死了。   “去,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兄弟陈友当护送着太子陈善,还有次子陈理,前来面见陈友谅……这俩孩子都不大,乌丢丢的眼睛,印着一层惶恐,怯生生如小兽一般,傻傻呆立。   陈友谅伸手去拉太子,谁知道小家伙竟然向后退了半步……陈友谅略错愕,竟然无奈苦笑,“带下去吧!四弟你留下。”   无可奈何,两个小孩子走了,只余陈友当一个。   “陛,陛下!”   “还是叫三哥吧!”陈友谅自嘲道:“事到如今,我这个草头天子也就到头了,那些文武群臣都靠不住,到底,还是咱们兄弟,才是同生共死的人。”   陈友当稍微迟疑,忙道:“三哥,不要慌,武昌城池坚固。我听闻察罕帖木儿在洛阳屯驻重兵,他或许会南下襄阳,到时候朱元璋腹背受敌,未必就能撑得住!”   陈友谅稍微愣住了,指着元军救自己?   或许吧!   他淡淡一笑,“那咱们就撑着……不过四弟,有件事你也要替我做了。”   “何事?”陈友当低低声音,心中莫名悸动,这事不会好干的。   “你,你把善儿和理儿都杀了!”   “什么?”陈友当大惊失色,自己兄长别是发了疯吧?   “我没疯,愚兄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我不能让朱重八看不起我!我要脸面!等到城破的时候,你就诛杀这两个孩子,我们父子一同殉国,也好让天下人知道,陈友谅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二两骨头!”   陈友当万难理解,怎么拉着两个儿子陪葬,就有体面了?   可是陈友谅如此坚持,他也是无可奈何。   “兄长,小弟也是大汉的人,小弟愿意追随大哥,生死与共。到了地下,也给大哥当马前卒!”   陈友谅眉头紧皱,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什么,但是最后却道:“国破家亡,成仁取义,咱们兄弟无愧天地,也算是一条汉子!”   陈友谅念念叨叨,神色恍惚,竟好似发癫狂病似的。陈友当不敢多言,慌忙告退,心里头却是怦怦乱跳,不得安生。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来这个国家到底是难以久长了。   就在陈友谅勉励家人成仁的时候,明军大营之中,也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俞通海和廖永忠,统御五百艘战船,封锁江面,不许放跑一艘船只!”朱元璋冷冷下达旨意,“陆上由常遇春总督兵马,发起攻击,四面围城,不许留空缺。不必搞什么围三缺一,但是只要攻破一点,陈军有崩溃的迹象,不许虐待俘虏,更不许随意杀降。”   朱元璋盯着常遇春,补充了一句,“违令者,斩!”   常遇春心头大震,慌忙躬身道:“臣知道,请上位放心。”   这时候张希孟声音沙哑道:“不光是伱,还有下面的将士,都要心里绷着一根弦。咱们要的是完整的城池,要的是整个湖广,要的是天下的人心……此战务必打得漂亮干脆,不光战场上要赢,还要赢得民心。”   常遇春连忙点头,一一记下,随即就去部署兵马。   实际上有关攻城作战,常遇春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   别看之前明军有不少攻城经验,但是平心而论,想要打开一座守备完整的坚城,还是很费事的。   长久的围困,猛烈的攻势,究竟要花多大的代价,还真不好。谷唸   但是此时的明军当中,有一群很特殊的人,正是大冶的矿工。   从前明军也用过火药破城,而这群矿工加入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火药破城的精髓。   “常大都督,最紧要的就是挖掘地道,接近城墙,然后将火药置于城墙之下,一举炸开。属下们已经拟定了方案,请大都督过目。”   常遇春没有接,而是很认真看着这些矿工,道:“你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只能告诉你们,上位对矿工非常重视,接下来会有许多措施,请你们放心。”   矿工们点头,虽然和明军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已经很清楚,这是一群话算话的人,绝对不会哄骗他们。   “大都督放心,属下们不会丢人的!”   一切准备妥当,再无任何迟疑。   晨光之中,明军的投石机率先拉开了攻城序幕。   上百斤重的石弹划破天空,如同颗颗流星,砸向武昌城头,刹那间砖石粉碎,烟尘漫天。   一杆杆朱红大旗之下,将士们呐喊着,冲向城头,气势如虹。   双方的弓弩对射,蝗虫飞过,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去,但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片刻不停。   尽管陈友谅已经穷途末路,但是十年征战,还是历练出来一批顽强凶悍的猛人,而这一群人中,并不是谁都愿意归顺朱元璋的。   也不是谁都认可明军的那一套东西。   更有一些人,自知罪孽深重,投降过去,也没有好果汁吃。   没有退路可言,那就只有拼一个你死我活!   战斗,不停地战斗。   明军前赴后继,一次次冲到城下,一次次攀上城头,又一次次被陈汉的兵马打回来。   双方的激战持续了一整天,但是常遇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竖起了火把,冲天火光,照亮了夜空。   继续攻城!   “疯子!”   陈友直狠狠啐了一口,只能提着兵器,继续督战死斗。   陈友谅也时不时出现在城头上,他穿着显眼的龙袍,四处鼓励死战到底。   而且陈友谅最喜欢讲的两个字,就是成仁!   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不能成就王霸大业,也要成仁取义,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的骨头!   由于次数太多,就连手下人也听得厌烦了。   你越成仁,我们就越琢磨着还是活着好!   只要明军打进来,万般无奈,我们就投降。   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   明军的攻势,依旧凶猛,投石机铺天盖地,片刻不停。   也不知道明军哪来这么多器械?   都不要钱吗?   地面上的战斗如此激烈,在地下的忙碌,也是相当惊人。足有五百名矿工,昼夜不停,全力以赴,挖掘地道。   他们在狭小的地道中间,忙碌工作,热汗淋漓,空气污浊,混合了种种气味,吸一口简直能上天。   可即便如此,矿工们也是士气高昂,全力掘进。   经过了三个昼夜奋斗,一共五条地道,有四条挖掘成功,而剩下的那一条,却因为坍塌,七名矿工丢了性命。   在破城的前夜,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牺牲自然不会白费,通过地道,足有上万斤火药,在夜里送到了城下。随后矿工以毛竹联通火药包,竹筒中间放置火绳。   然后又用石块,堵死了地道。   点火!   就在拂晓最疲乏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三丈多的口子。还不待硝烟散尽,常遇春就披着铠甲,提着兵器,第一个冲了上去。   “告诉上位,今日城破,陈友谅完了!”   城墙炸开,陈友谅几乎瞬间就知道了,自己完蛋了。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陈友当呢?快去告诉他,按照我的旨意行事!”   陈友谅反复叫嚷了数次,陈友当都不见踪影,不光是他,就连另一位兄弟陈友直,竟然也偷偷从城墙下来,脱下了铠甲,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   成仁太难,还是润了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移民填湖广   就在常遇春组织兵马,四面围攻武昌之际,张希孟也在做一件事,他把罗复仁叫到了面前,仔细询问,他对治理湖广的看法。   “罗士,你以不杀二字,劝谏主公。看你的意思,应该还有不少要的话,不妨讲一讲吧!”   罗复仁微微沉吟,他自然知道张希孟的地位,也很清楚,大明的主要大政,皆出自张希孟之手,要解决湖广的困境,自然少不了张希孟的支持。   但是这个事情起来却是话长了……   “张相,湖广等地,算是红……巾军,举事最早的地方。当初彭和尚杀入湖广,同元军大战,潭州等地,几乎被屠戮一空……从巴蜀和河南等地来到的元军,同彭和尚反复拉扯,湖广百姓损失惨重,随后倪文俊骤起,陈友谅又取而代之,元军虽然被赶走,但是这俩人都不懂得恢复民生,只知道压榨抢掠,视百姓为鱼肉,肆意盘剥,没有半点手软。”   罗复仁到了这里,忍不住顿了顿,才敢继续道:“张相,以我的估算,眼下湖广百姓怕是不足五百万,且多为老弱妇孺。我谏言陛下,不要杀戮,便是这个缘由。如果连人都没有了,空有湖广之地,又有什么用处?”   张希孟听到这里,心中着实感叹,湖广可不只是两个省那么简单,事实上贵州的大部分,在元朝的时候,也是划入湖广的。   也就是,三省之地,连五百万人都凑不出来。战火摧残,可见一斑。   而且由于大战损失的都是青壮,劳动力的缺口更大,事情更棘手。   “罗士,你谏言不杀,自然是对的。只是以当下湖广的情况,想要恢复生机,只怕不容易吧?”   罗复仁瞬间无言,脸上凄苦,显得十分无奈。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张相,要想迅速恢复湖广的生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出来,怕是要有无数乡亲,戳我的脊梁骨了。”   张希孟稍微一想,便笑道:“你打算移民?”   “是!”   “从江西移民?”   罗复仁点头,再度答应,脸上的凄苦之色,更加浓重,他就是江西人,怂恿老乡移民,只怕要天打雷劈,被人骂祖宗。   张希孟看出了罗复仁的为难,便沉声道:“罗士,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你这移民的难度在哪里,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罗复仁凄风苦雨,这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用发愁了。   “张相,这移民从哪里选择,又往哪里送去,期间要走哪条路,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如何安顿,如何扎下根,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以是步步艰难,移民之路,只怕是要累累白骨啊!”   罗复仁唉声叹气,却没有半点夸张。   因为很多时候,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作品的想象力,动不动几百万移民,搞不好连地球都跟着走了。可是实际上的移民,尤其是古代移民,简直太麻烦了。   首先,百姓们普遍安土重迁,不愿意冒险,要怎么找够足够的移民呢?   肯定不是贴出去告示,应者如云。   大约就是确定哪里人多,然后一道命令下来,要求举家迁徙,或者三丁出一,五丁出二,扶老携幼,背井离乡,跋涉千里,前往目的地。   操作起来,跟抓壮丁差不多,甚至要更加残酷。   拉丁抓夫,那是盯着青壮使劲儿。   可是移民通常都是举家迁移,老人孩子,都在其中。   为了防止逃跑,需要把人捆起来,如同牲畜一般,驱赶着前行。   这一路上,由于劳累,受伤染病,水土不服,死掉的人,难以计数。   有一两成,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了路上,也不足为奇。   是不是经过了艰难跋涉,到达目的地,就一片光明了呢?   显然不是。   骤然到达一个全新的环境,且不别的,就算是老农,你从江西到了湖广,也未必立刻就适应当地环境,该怎么耕种,只怕还要适应。   甚至就连当地的野菜,伱也认识不多……想弄点野菜,采点蘑菇,没准就把一家人送走了。   更不要没有居住的地方,风餐露宿,雨雪风霜……谷縡   这些内容,还只是小事情。   此外到达了新的地方,如何跟当地人相处,双方爆发冲突怎么办?   所以罗复仁的顾虑是对的,他真是要怂恿江西百姓,迁居湖广,前前后后,损失一半的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要是做这事,被家乡父老咒骂几百年,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相,我知道移民是好事,对于大明来,好处极多。只是我现在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我惭愧!”   张希孟耐心听着,却是笑了,“罗士,你没有鼓吹移民,也没有盲目反对,而是能想到这些事情,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我们不妨仔细想想,移民是不是必须的?”   罗复仁思忖良久,无奈道:“岂止是必须?我看张相力主均田,江西人口稠密,比湖广多了太多。不迁居百姓,又如何能平衡土地?”   张希孟点头,“这就好,我们先确定下来,移民是必须的,接下来要的,就是如何移民,怎么才能避免路途上的损失,如何能让百姓移民过来,迅速安居乐业……”   罗复仁也是第一次和张希孟对谈政务,他能很清楚感觉到张希孟的与众不同,事情很难办,有人反对,有人支持,但是张希孟更关心的是,要怎么做才行!   “罗士,我先一点,这一次移民,绝不能一道命令下去,就把某个村镇搬空了,或者搬走一半,像是牲畜一样,驱赶到陌生的地方。我们必须做好全套的计划。我打算让一些江西的老兵,还有江西的读书人,他们不是通过了科举,成了大明的官吏吗!给他们的第一任务,就是组织家乡百姓移民,要让他们把事情讲清楚,打消百姓的顾虑。”   “其次,移民路线必须规划好,沿途要准备休息站,准备粮食药物,不能让百姓在移民路上折损。最后,在目的地,要准备房舍,划好土地,要安排人员,帮助百姓安家。还有,农具、种子、耕牛,全都要准备妥当,要发给每一个百姓。”   张希孟谈了许多,罗复仁听在耳朵里,颇为惊喜,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   “张相,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怕下面的人,未必能按照张相的意思办事。而且有些地方,就算有心,也未必有这个气力。移民难,行路难,安居难……三难迭到了一起,我怕是如论如何,也不好办啊!”   张希孟点头,却又正色道:“罗士,你的我是相信的,但是这恐怕不能作为反对移民的理由。譬如,在护送移民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派遣官吏同行,要求同吃同住,如果不能把百姓平安带过去,就要追究罪责。还有,这一次大战,肯定会俘虏许多陈汉的兵马,十万,还是二十万?这些壮劳力,都可以用来建房,开辟农田。还有,从人口稠密的地方迁居百姓,就会多余出来许多田亩。”   “留下来的百姓,想要分得这些土地,就要额外交一笔钱,而主动放弃土地,参与移民的百姓,就可以给予一些奖励。每人补偿三五十贯,或者更多。还有,可以低息借贷,帮助他们安顿下来。”   张希孟这一次谈到了许多的落实措施,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很有可行性。   虽然还没有详细的步骤,但是大方向却是明明白白……组织移民,帮扶补偿……只要肯动脑子,方法总比困难多。   “罗士,我也不妨多两句,所谓知易行难,士大夫不能只是坐而论道,更要起而行之。做难事,做大事,做对国家有利的事情,才能有所得,才能有所成!如果还没开始,就望而却步,如何能行?当然了,做事也不是蛮干,还要动脑筋,拿出相应的办法,你意下如何?”   罗复仁可比张希孟年长不少,但是却被这番话折服。   难怪张希孟在朱元璋手下,地位如此特殊,果然有过人之处。   “张相,在下心悦诚服,受教了!”   张希孟笑道:“既然如此,罗士有没有心,起而行之,把移民事情做好?”   “这个……在下愿意,但是还请张相能给我足够权柄,不然我怕弄巧成拙!”   张希孟点头,“权柄自然是要给的,我们去见主公吧!”   两个人谈好,相约来到御帐。   此刻常遇春已经攻破武昌,甚至杀入了陈友谅的皇宫。   等到皇宫之中的时候,常遇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张硕大无朋的龙床,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张大床,全都是黄金制成,金光闪闪……常遇春听过象牙床,却没有见过黄金床,这要是坐一下,该是什么感觉?   他鬼使神差,伸手触摸……不过手刚伸了一半,就连忙缩回来。   这也是你能碰的滴?   “快,来人!把这张龙床,当成战利品,进献上位。这可是黄金龙床,也只有咱们上位才睡得!”   就这样,足足一百人,加上三十匹驮马,才把这张尺寸夸张的黄金床,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第四百三十四章 落网   面对着陈友谅的这张黄金床,老朱都愣住了,这玩意能睡得舒服吗?长宽都超过了一丈,然后四角是金龙蟠柱,龙身上还嵌着不少珠宝,有珍珠,有夜明珠……这东西是睡觉的?躺上去不会做噩梦吗?   老朱微微轻叹一声,叹道:“奢侈若此,安能不亡国?”   完之后,老朱抬起头,问道:“似这般的君王,历代可有?”   他刚完,罗复仁忙躬身道:“回陛下,后蜀皇帝孟昶曾以七宝为夜壶。”   “七宝?”老朱皱眉头。   罗复仁道:“确实,此夜壶用玛瑙、翡翠、珠宝、黄金、夜明珠,银、琉璃等物制成,白天发亮,夜里发光殊为难得。后蜀灭亡之后,有人将此物献给了赵匡胤。”   “那赵匡胤如何做的?”   “将此亡国之人的东西,砸得粉碎。”   老朱长叹连声,点头赞叹,“如此,赵匡胤还不糊涂。金玉虽贵,却不足以装饰帝王……罗士,你以为什么能配得起咱这个天子身份?”   罗复仁略沉吟,向两边看了看,突然福至心灵,“回陛下的话,我大明天子麾下群贤齐聚,文武能臣云集……如张相,如朱参政,如信国公徐达,如大都督常遇春,如此文武贤臣,才足以配得上天子威严!”   老朱微微发愣,随即仰天大笑,声音爽朗,开怀异常,竟然抚掌道:“得好,身为帝王,金玉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俗物,唯有贤臣猛士,才是帝王腹心爪牙,才是一国之宝。罗士,你能有如此见识,看来也是贤臣名士,国家之宝啊!”   罗复仁浑身颤栗,他何德何能,刚刚归附,竟然能得到如此看重,情不自禁拜倒地上,磕头作响。   “陛下在上,臣斗胆恳请陛下,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之地。如此则江西百姓可得田,湖广可得民,两地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不需数年,就能恢复元气,兴旺发达起来。有两省之地为根本,我大明北伐逆元,一统宇内,指日可待啊!”   罗复仁又道:“臣已经拟定一份移民方略……臣以为先从大户迁移。富商巨贾,乡里大户,若是一个村子,皆为一姓,当迁出半数。且各地读书人,也要一并迁出。迁十个普通百姓,就要迁居一个读书人,其余工匠,郎中,也要一并迁居,不可只是迁居农户。”   朱元璋略怔了怔,低声道:“为何?”   “回陛下的话,乡村百业兴旺,又有许多延续至今的习惯规矩,如果只是迁居普通农户,他们只懂种田,会有诸多不方便之处。且少了读书人,也不方便推行教化。唯有将所有人,一并迁居,才能迅速适应,优劣得所,百工百业,一起繁荣。”   罗复仁的这番道理,即便面对张希孟,他也是没有全的,这道理也不复杂,这么干要得罪的人,着实太多了。   不光迁居大户,还要迁居读书人,迁居百工百业……尤其是那些掌握笔杆子的书生,简直能让罗复仁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朱元璋的这番话得太好了,天子以国士待我,我又岂能辜负圣恩!   老朱脸上带笑,自然是欣喜异常,他扭头道:“张先生,天子配贤臣,不知道先生以为,什么才能配得上贤臣呢?”   张希孟笑道:“文臣配德,武将配功,圣明天子德配日月,坐拥四海,一统九州……区区阿堵物,算得了什么!”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先生果然高见,既然如此,还不将这个阿堵物给咱熔了,留在这里碍咱的眼睛。”   文武重臣听到了前面的话,已经是心潮澎湃,五体投地,又见老朱如此,更是迫不及待,就要动手。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既然罗士了移民的事情,臣斗胆谏言,移民离不开钱。陈友谅搜刮的皆是民脂民膏……我们不如就在此地,筹建宝钞局分局,以缴获的金银之物,作为担保,发行宝钞。如此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陈友谅搜刮的民脂民膏,还给百姓。”   老朱稍微思索,就忍不住笑道:“先生巧思,真是让咱眼前一亮,就这么办了!”   伴随着朱元璋的旨意,恢复湖广民生的第一步,总算是走了出来。   从江西移民,又有了钱财支撑。   罗复仁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即便要被家乡人戳脊梁骨,要被文人咒骂,他也无所畏惧了。   天子需要一统九州,建立无上功勋,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史册里,写在人心中,文臣武将,又何尝不是如此   能做事,能做成事,这样的机会,着实不多。   罗复仁恨不得立刻将这条命卖给老朱,再也没有背主的心理负担,毕竟他只是背主,而陈友谅可是结结实实的噬主啊!   就在罗复仁感叹之际,突然有人赶来,还押解着几个俘虏,其中有大人,也有孩子。   “上位,这是陈友谅的两个弟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朱元璋看了一眼,他也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不过不要紧,他这边不是还有陈友谅的爹陈普才吗!   不多时,老头被请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顿时老泪横流,陈友直和陈友当也是浑身震颤,惊掉了下巴。   “爹!”   老头突然冷笑咬牙,扑过来,抡起巴掌,狠狠抽两个逆子。   “畜生,让你们别干缺德事,你们不听!非要跟那个混账畜生一起,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啊!”   陈普才痛心疾首,破口大骂,巴掌拳头,狠狠落在两个儿子身上,这俩连躲都不敢,只能硬挺。谷晃   而陈善和陈理此刻也是惶惶不安,两个孩子,竟然抱在了一起,哇哇痛哭。   陈普才看到这一幕,竟然也趴在了地上,祖孙五人,彼此拥抱,失声痛哭,肝肠寸,催人泪下。   朱元璋看在眼里,突然轻叹一声,“标儿也和他们差不多大啊!”   张希孟听到这话,便明白了老朱的意思,笑道:“主公,张定边在高丽那边,打得不错。不如把这俩孩子,还有他们一家人,都送去高丽吧!交给张定边照顾。”   朱元璋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方案。   陈普才立刻拉着两个孙子,扑倒在朱元璋面前,磕头作响,“多谢陛下仁慈,草民愿意去高丽,草民必定告诫子孙,忠心大明,世世代代,永为华夏子民。”   朱元璋含笑,并不在意什么。   陈友谅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放他们去,更多算是老朱的态度,连陈家都能饶过,更不要其他人了。   还是不要负隅顽抗,早早投降,天下太平。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饶恕,譬如郑士利。   他的兄长郑士元因为空印案,已经被老朱处斩,包括两个成年的侄子,也没有幸免。随后郑士利逃跑到了陈友谅这里,只是没有想到,陈友谅这么快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几个明军押解着半边脸青紫的郑士利到了老朱面前。   面对此人,朱元璋连看都懒得多看。   “拉下去,杀!”   郑士利被人拖走,顷刻之间,一颗血淋淋头颅,悬挂在旗杆之上。   越来越多的战果传来,陈友谅在城中的十多万兵马,大部分已经投降,负隅顽抗一万不到,基本已经被消灭了。   陈友谅的两个儿子也被俘虏,其余紧要的人物,也相继落网……唯独陈友谅,竟然没有了踪影。   这下子可把常遇春急坏了,他一心要俘虏陈友谅,立个大功……结果杀进皇宫,只找到了一张黄金床。   四处追杀,倒是发现了一个穿龙袍的,但抓住之后,明显年貌不对劲儿。   这就郁闷了,陈友谅竟然跑了?   你丫的不是勉励别人成仁吗?   怎么到了你头上,就不愿意?   卑鄙,无耻!   无耻之尤!   常遇春破口大骂,但也无济于事,只能下令,四处搜罗。   偌大的武昌城,想要找个人,还真是不容易。   将士们搜来搜去,就搜到了胭脂巷……要知道在大明治下,扬州,金陵,杭州,这些昔日一等的繁华所在,已经不存在明面上的青楼了。   对于朱元璋和张希孟来,或许管不了那么久,但至少在还管得了的时候,要有一个干净清白的天下。   其实事实上也没有那么艰难……当彻底均田之后,人人都有产业,人人都可以种田为生,过得下去,又何必自轻自贱。   所以,不少明军根本没见过这个。   那些姑娘们被吓得不轻,生怕这些将士胡来,她们可就遭劫了。明军也担心触犯军规,连忙退了出来。   好家伙,麻杆打狼两头怕了。   当消息传到了常遇春的耳朵里,他生怕出现差错,就特意派人过来,将这一片都给保护起来。   甚至还送来了一些粮米菜蔬。   又过了两个时辰,还在寻找陈友谅的常遇春,突然得到了消息,陈友谅落网了!   常遇春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去观看,一驾青楼的马车,几个帮忙的小厮,还有十来个姑娘,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就在马车里面,捆着一个浑身女装的男人,赫然是陈友谅!   “哈哈哈哈!”常遇春看到这一幕,简直笑出了声,“陈友谅啊,伱一直叫人成仁,怎么自己成女人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姚广孝的新官   寒碜,真的很寒碜。   陈友谅对天发誓,他不想这样的。   其实陈友谅也想过自裁,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他又想起当日和张希孟的对话。   确实是有人把他比作项羽,自然朱元璋就是刘邦,李善长就是萧何,张希孟就是张良,朱标就是……刘长?   反正陈友谅一想到这里,就不愿意死了,如果他死了,岂不是真成了项羽?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我陈友谅渔民出身,一介小吏,几年之间,成为天子。只要我不死,几年之后,又能卷土重来。   姓朱的,咱们没完!   陈友谅没了死志,打算求活。弄身女装,逃进青楼,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逃出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陈友谅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刚进去没有半天,就被一群青楼的人给抓了。   “果然是婊子无情!亏我给了她整整一包的珠宝,她竟然出卖了我!”陈友谅冷笑道:“朱重八,你可要好好赏赐她们,为你去了心腹大患!”   朱元璋淡淡一笑,“陈友谅,用不着你嘱咐,一份授田证,二十亩良田,还是有的。”   “你!”陈友谅怒火中烧,恶狠狠盯着朱元璋。   老朱不紧不慢道:“的确少点,告诉她们,给的是水浇地!”   “姓朱的!”陈友谅破了大防,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你,你这般对我,伱,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友谅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老熟人,听闻陈友谅落网,都忍不住过来瞧瞧。   邹普胜走在了前面,后面还有李普胜,欧普祥等彭党旧人,也包括康茂才,傅友德等人。   大家伙就跟看稀罕物似的,过来围观。   邹普胜瞧了瞧陈友谅这身薄纱女装,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陈友谅啊,难怪你被抓了,当初为了逃脱你的手掌,老夫也是扮成了女装……但是老夫可比你秀气多了。”   陈友谅的老脸刹那间变成青紫色,一口老血,冲到了太阳穴,他没有办法回应,只能对康茂才道:“你,你无耻!当初为了同乡好友之谊,我才信你。结果你投靠了朱重八,你不惭愧吗?”   康茂才呵呵哂笑,“陈友谅,该惭愧的是你!实不相瞒,就在刚刚,令尊,还有你的两个兄弟,两个儿子,已经被上位送去了高丽,交给张定边照顾。念在你是一方豪杰,上位没让你断子绝孙,扪心自问,你可能做到这一步?”   “啊!”   陈友谅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股子怨愤竟然也消去了大半。   沉吟之后,陈友谅无奈苦笑,颇为凄凉。   “成王败寇,朱元璋,你动手杀了我就是!”   朱元璋淡淡摇头,“陈友谅,还不到时候!”   “什么?”   陈友谅勃然心惊,忍不住怒道:“朱元璋,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定要这么过分吗?”   老朱依旧摇头,甚至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此刻张希孟却是不得不话了,他微微咳嗽了一声,“陈友谅,早就告诉过你,这不是什么成王败寇,你这些年干的恶事太多了,就算要杀你,那也是明正典刑才行!”   “明正典刑?”   陈友谅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为天子,什么事做不得?我又为阶下囚,你们只管动手就是?再什么明正典刑,到底还不是陈友谅落到了你们手里!任凭你们摆布罢了!”   “陈友谅,你这么,就还是没有明白自己之所以失败的缘由!你落到今天,不是什么成王败寇,而是罪有应得!”   张希孟到这里,顿了顿,向旁边看去,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形如病虎的年轻人,他低垂着三角眼,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清册。   “卑职姚广孝,拜见张相。”   张希孟点了点头,“姚广孝,你到陈友谅麾下,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收获?”   姚广孝绷着脸道:“张相,卑职本意是除掉陈友谅这个祸害。但是张相既然定下来不许暗中刺杀的规矩,卑职就只能寻找陈友谅的罪证,将他明正典刑!”   张希孟含笑,“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而且还相当多!”   张希孟道:“你要清楚,陈友谅既然是一方之主,他征调兵马粮饷,战场厮杀,血流成河……这些事还算不得罪,你拿出来的东西,可要让他心服口服啊!”谷竢   姚广孝颔首,不假思索道:“回张相的话,陈友谅在三个月之前,曾经抢掠一批女子,到他军营。此事胭脂巷,人尽皆知!不知道可否作为罪证?”   张希孟点头,“自然!草菅人命,抢掠女子,如果查实,确系陈友谅下令,自然要严惩不贷!”   “还有,陈友谅为了搜罗黄金,打造金床,曾经四处抢掠,捉拿十几户商人,其中被他活活打死的,就有八人之多……其中有一位商人,更是被他下令,打成了肉泥,他又让人把肉泥送去此人家中,他的老妻见后,被活活吓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被陈友谅打死,家中只余七岁幼童……陈友谅竟然又将幼童……阉了,放在他的宫里,此事人尽皆知,张相可以立刻调查!”   姚广孝完,又把手里的清册递给张希孟,上面一条一条,记录着陈友谅的作为,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张希孟捏在手里,简略翻了翻,只是看了陈友谅一眼,就对朱元璋道:“主公,陈友谅罪孽滔天,臣以为该严查才是,还给百姓一个公道!”   朱元璋颔首,微微冷笑,“陈友谅,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咱要杀你,而是天下的黎民百姓饶不了你啊!”   朱元璋完,自然转身离去,留下了陈友谅,整个人都傻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奋力挣扎,破口大骂。   “朱重八!你杀了我!你痛快杀了我!不敢杀我,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是个妇人!妇人啊!”   陈友谅扯着嗓子鬼叫,朱元璋根本懒得搭理他,就连张希孟都走了。   只剩下邹普胜等人,哈哈大笑,万分畅快。   “你想让大明天子杀你,对不起了,你还不够格!”李普胜放肆大笑。   邹普胜更是喜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夫本以为,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便是最狠的报应!却没有料到,上位更是高明。陈友谅,你可清楚,你不是死在兵败之上,你是死在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上面!”   邹普胜对着几个人道:“咱们几个也辛苦一下,去搜集证据,回来一并上告,来一个明正典刑!”   “哈哈哈!”   这几个彭党老人,开怀大笑,淤积在心中的怒火怨愤,全都不翼而飞。   至于陈友谅,此刻却是如丧考妣,大呼震怒。   “我,我为天子,我是大汉皇帝!可杀不可辱!朱重八,你快杀了我!千刀万剐也好,扒皮楦草也好,你快杀了我啊!”   任凭陈友谅如何叫嚷,在大家听来,都只是无能狂怒。   而且他越是反应激烈,大家伙就越是明白,这一手可是太狠了。   在这么多亡国之君当中,陈友谅的这个下场,都算是别致了。   不管是废了帝位,囚禁起来也好,或者当街杀死,或者拿枕头捂死……总归是把对方当成了皇帝,区别只是有没有得到天子的体面罢了。   可是到了陈友谅这里,压根就没把他当成天子。而且张希孟还特别了,正常的征调粮饷,这些事情不算,专门办的是害民案子。   可以想见,陈友谅必定是要名垂青史,永远被人铭记了。   ……   “臣拜见上位!”   姚广孝拜倒,行了大礼。   朱元璋打量这个相貌奇特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你是湖口之战后,随着陈友谅回到武昌的。这些日子,你有心了。”   老朱的称赞可不是容易得到的,姚广孝略微迟疑,随即又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怎么,陈友谅还有罪行?”   姚广孝摇头,“上位,这是臣搜集到,那些和陈友谅有往来的豪强大户名单,另外还有二十余名湖广儒生,他们甘心给陈友谅当走狗,出谋划策,抗拒天兵。臣以为这些人应该严惩!”   老朱愣了少许,立刻让姚广孝把名册交上来。   朱元璋展开之后,仔细观察,随后他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以为咱是不是要宽恕这些人?”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不杀的是普通百姓,无辜之人。而这些大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又两面三刀,居心叵测,即便不尽数诛杀,也要发配岭南,没收家产,让他们无法继续作恶!”   “得好!”   老朱道:“张先生,既然如此,就任命姚广孝为湖广提刑按察使,如何?”   张希孟看了一眼,随后欣然点头,“乱世用重典,此人正合适。”   顿了顿,张希孟又道:“主公,尚需要一个人,主持大政,不知道主公以为谁合适?”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心里有数,咱心里也有数……这个布政使人选,非罗复仁莫属啊!”   朱元璋和张希孟三言两语,敲定了治理湖广的人选,接下来就看这两位的手段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难的考试   台下十年功,台上三分钟。   明军也是花了差不多十年之功,才有如今毕其功于一役。   传自彭祖师,天完陈汉这一系红巾,时至今日,凄然收场。虽然巴蜀的明玉珍尚存,但是估计没人会觉得明玉珍能威胁到老朱。毕竟只用一招祭祀钓鱼城,就收拢蜀地人心。明玉珍又能接住几招呢?   所以,由大明一统南方大区,已经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其他势力,也只能瑟瑟发抖,苟延残喘,随时等着明军的驾临。   只是朱元璋的心里,还远远没有那么轻松。   明玉珍,张士诚,陈友定,这三人绑在一起,也扛不住老朱的降龙掌法。   真正让朱元璋焦头烂额的,还是湖广,还是这些刚刚占领的地盘。   民生凋敝,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民遍地,饿殍满眼……如果不能迅速恢复湖广的民生,这么一大片土地,就会成为大明的溃疡,不断失血,消耗宝贵的财赋精力。   所以移民之举,势在必行。   江西填湖广,谁也阻拦不了。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用人得当,方法合理,准备妥当,这个过程会损失小一些。   另外在移民这项大政之外,还有处理湖广本地的豪强,要把这些钉子拔除,落实均田,建立起对地方的掌控。   这是谁都能看得到的两步棋,也是最重要的两步。   罗复仁和姚广孝,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挑选出来的人,以二人的本事,完全可以期待。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紧要,但是同样意义非凡,而且还必须朱元璋做主,张希孟提供方案才行。   “先生,邹普胜他们希望赦免彭党中人,并且在武昌为彭和尚建庙祭祀。”老朱沉吟道:“他们着实是得了便宜,还想要更进一步啊!”   张希孟点头,实话他肯定彭和尚这些人,也是着落在反抗元廷上面,自然有着收拢人心的意思。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彭党旧人也立了不少功劳,渐渐的,竟然形成了了一股力量,他们不断替彭党话,往彭莹玉的脸上擦胭脂抹粉,弄得彭祖师成了抗元英雄,朱元璋好似成了彭和尚的门徒似的。   很显然,这就有些喧宾夺主,混淆视听了。   “主公,无论哪一朝代,都不会允许彭党这些人的。更不会让他们肆意宣扬,扩大影响……只是眼下贸然出手,不免乱了人心,破坏了大局。要是让邹普胜等人受了惊吓,不愿意配合服旧部,事情就不好了……臣的意思,能不能针对所有寺庙,颁布一条法令?”   “寺庙?”   “对!就是剥夺所有寺产,不许僧人种田收租。再有,要对现有僧人展开考核,只有通过考试,才能在庙中做法事。其余任何僧人,皆是假,一律取缔。再有,要向各地衙门,堂讲清楚。我们讲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谁要是什么弥勒降世,明王重生……一律严办!”   朱元璋略沉吟,就迅速点头。   实话,正因为僧人出身,才让老朱对僧人深恶痛绝,他太清楚这帮人是怎么回事了!朱元璋甚至一度想过,关闭所有庙宇,强迫僧尼回家种田。   但是几经权衡之后,朱元璋到底没有下旨。不过由于剥夺了庙产,让僧人的处境越发艰难,许多人早已主动离去,僧人数量锐减,只剩下十之二三。   且由于均田之后,百姓对朝廷有了强烈的信任,遇到了事情,更愿意寻找官吏,宣讲员,甚至是堂的先生,使得僧人地位大不如前。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应天等地的情况,老朱也就更愿意顺水推舟,不知不觉间完成。   但是到了湖广,这里是新并入的疆土,正需要以无上的力道,铲除渣滓,涤荡风雷,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明明白白的措施,干净利落,直白有效。   “先生,你这个考试,打算怎么考?”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种事情,自然要看主公的意思,您想要什么结果,臣就安排什么样的考试。”   朱元璋眉头挑动,突然道:“先生,咱要让僧人百不存一!”   张希孟咧嘴苦笑,还是你狠啊!   同行是冤家,一点不错!谷适   “主公,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先考核基本的文化知识,什么经啊,算啊,天文历法,经史子集,总之比照科举考试,也就是了。”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若是能通过这个考试,直接去当官不行吗?又何必一定要出家?”   张希孟笑道:“主公,你要准许一些人一心向佛,毕竟皇粮好吃,事情难做。还有人愿意当逍遥自在闲人。”   “那,就这么听之任之?”   张希孟道:“怎么会这么容易!接下来自然是要考核释家问……各宗派主张,习心得体会,再让他们按照严格的八股文,表达出来。一切齐备,通过考试之后,还要进行面试,考验表达能力,等一切都妥当了,再给发度牒不迟。”   听完张希孟的描述,老朱觉得还不错,欣然道:“诚如是,必定一心向佛,咱也不好阻止,一定要成全啊!”   当这套办法公布出去之后,看到的人都喷血了,论起狠来,这对君臣,真是到头了。   按照这套标准一个人要如何出家呢?   首先,要精通问,有着相当的水平……至少能通过科举的那种。   然后这位还要顶着当官的诱惑,努力习佛法,广览博,通过考试,拿到资格。   按理这两步,就已经阻挡住了九成九的人,可以罢手了。   但是别着急,还有面试,还要考核讲经法的能力……这一套下来,比起西天取经也不遑多让了。   这样一年能有几个人通过?   三个,五个,还是十个八个?   反正只要朝廷愿意,可以一个都不放过……没有办法,毕竟元朝的僧人太过分了,乌七八糟不,一个个寺庙都成地方一霸,必须出重拳。   而且还有白莲教这帮人,到处宣扬弥勒佛降世,明王重生,跟着他们,就能得大光明世界……大江南北,都有这些人存在。   如果再无限度拔高彭莹玉,四处建庙,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想来邹普胜等人也会知难而退,老老实实消停下来,不然让他们追随着陈家祖孙去高丽,也不是不可能。   总而言之,安排妥当了这件事,接下来却是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汤和统御着苗部兵马,从岳州赶来,同朱元璋顺利会师。   阔别数年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   “臣汤和,拜见上位!”   汤和快步奔跑,拜倒地上,热泪盈眶。   朱元璋急忙搀扶起他,眼圈也红了。他仔细打量汤和,又黑又瘦,面皮因为长时间暴晒,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酱红色,化都化不开。   朱元璋看在眼里,忍不住抓住汤和的手臂,用力摇晃,十分激动,“辛苦了,你辛苦了!”   汤和感叹道:“臣走的时候,上位还只是吴国公,现在已经是大明天子……数年之间,变化真是太大了,咱们大明蒸蒸日上,真是让人高兴啊!”   老朱笑道:“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大家伙拼命,尤其是你们,能坚持下来,真是不容易。”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道:“张先生,你也看,该怎么封赏才是?”   张希孟笑着过来,汤和见到了张希孟,竟然越发激动起来。   “张先生,伱和几年前大不相同啊!实话,这几年,每当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喜欢翻看先生的文章,寻找解决难题的办法。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先生的生啊!”   张希孟笑道:“过誉了,过誉了!一个主张,要想落地,就离不开大家伙努力。实话,不是我帮了你们,而是你们成全了我!咱们教相长罢了!”   汤和大笑,“还是先生会话,听着让人舒坦。只是我现在手下,数万兵马,以苗部居多,汉人士兵非常少,和其他兵马不同,到底要如何安排,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   张希孟道:“此事我和主公议论了不止一次,你手下的这批将士,可以是百炼成钢,非比寻常。我的意思是挑选一批最优秀的,成为军中训导员,要把你们磨砺出来的东西,带给新兵。另外苗兵的问题,自然是一视同仁,整编之后,把老兵散布到各地,让他们当村官,负责接收移民,你看怎么样?” 第四百三十七章 整军   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個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冲突。   以李善长等人为首的淮西文官,身份地位,手上的权柄,都远远胜过刘伯温和宋濂等人,按理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没法上同一个擂台的。   但是偏偏就由于各自抱团,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弄来弄去,弄得你死我活,没法收拾。   张希孟在老朱手下,有个非常特殊的作用,就是弥合分歧,消除矛盾。   比如说李善长为首的淮西旧人,张希孟整体的态度就是严格约束,按国法办事。李梦庚和阮弘道,两大尚书都被扳倒了,李善长也学乖了,不敢挑事。   而对于浙东的文人,其实张希孟下手更狠,他把最杰出的刘伯温派了出去,其余宋濂等人,都在翰林院这些清水衙门,避免了和淮西旧人的冲突。   再加上张希孟和武将的特殊关系,让李善长没法插手武夫这边,也就没法文武勾结,对上浙东文人,自然失去了绝对优势,也就没法随意碾压了。   不论是文武,还是新旧,谁都做不到无视张希孟,而张希孟又不会被任何一伙人裹挟,有他居中调解,甚至干脆就坐在那里,朝堂都会太平许多的。   这就是张希孟的价值所在。   如今汤和率领着几万人归来,等于和原有的文武体系直接对撞。   一个处理不好,新人不满意,觉得被打压,老人一肚子怨气,觉得厚此薄彼,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弄来弄去,就会发生冲突,冲突到了没法解决的地步,大约就要朱元璋亮出屠刀,杀个干净了。   反正问题的来源都是人,只要把人消灭了,问题也就没了。   这就很朱元璋了。   张希孟比老朱强的地方就是耐心,就是细致,就是能做到设身处地,简洁明快地剖析问题,说服各方。   当然了,现实又告诉我们,不是什么人都能说服的,也不是谁都能听得进去道理的,所以能保证张希孟讲理成功的,还是老朱手里的屠刀。   很好,这个配合完美!   “主公,我看不如这样,趁着现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整军!”   “整军?”   “嗯!”张希孟道:“现在大明的兵马算起来,没有五十万,也有四十万以上,其中淮西的兵马十万,渡江之后,加上江西等地的兵马,二十万,灭陈之后,收拢的人马,加上汤和的苗兵,粗略计算,也有十多万。这么多的兵马,语言习惯,出身来源,甚至是训练指挥的方式,全都不一样。”   “如果不立刻整顿,消除隔阂,搞不好就会形成一股股的私兵。历朝历代,骄兵悍将都不是好事情,是需要严加提防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张希孟讲得太对了。   说句实话,针对苗兵的情况,朱元璋就有些把握不住,全都要指望着汤和。汤和的忠诚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久后怎么办?   一直不解决,让汤和发展出“苗王”,或者等以后太子登基,想办法除掉汤和,又或者朱元璋提前下手,扫清障碍?   张希孟开出的药方是彻底整军。   “先生,你觉得此事具体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臣以为当先针对有功大将,进行普遍授爵,暂时让他们脱离旧部,不再直接指挥兵马。随后要发挥训导员的作用,针对全军,进行教育,统一整编,统一装备,统一粮饷军规……还要规定各级将领,进入武学,接受培训。臣觉得主公应该辛苦一点,亲自讲课,教导将领,然后因势利导,量才录用,把他们再重新分配到各军当中。”   张希孟想了想,又道:“这里面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就是一些老兵,让他们解甲归田,返回家乡,然后补充新兵,实现军中人员流动,只有动起来,才不会被诸将把持,弄得兵归将有,不好收拾。”   话说到了这里,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张先生,就是思虑周全,不让咱失望。   其实对于张希孟来说,自从摆脱了对钱财的那点庸俗想法之后,张希孟变得更加干脆,提出的建议,也一目了然,所谓无欲则刚,大约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前面已经安排了罗复仁担任布政使,姚广孝接按察使,至于统军的都指挥使,差不多要放在整军之后。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三司格局,也就形成了。   张希孟倒不认为地方上分权有什么不好的。   哪怕是日后三司没法处理好政务,需要增加巡抚,那也不能说三司分权就是错的。   毕竟设立三司之初,针对的是行省权柄太重,一个个行省,俨然王国,像察罕帖木儿这种行省主官,和土皇帝无异。   大明立国之初,肯定要纠正这种错误,而且还要力道大一些,才能真正有效果。   张希孟再三推演之后,确定了整体思路。   接下来就是跟各方进行沟通,说服他们,支持全盘计划。   这需要相当的耐心,尤其是那些苗兵,更是张希孟努力的重点,他要从中找出一批合适的人员,充实到训导员的队伍中。   让他们更加彻底,理解大明的主张。   张希孟化身张老师,出现在了军营之中。   过去是刘伯温等人,代为讲课,如今正主到了,自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张希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大家伙几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更有差不多十分之一左右的识字将士,还读过张希孟的文章,知道他的主张,并且将张希孟的文章抄录下来,小心保存,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   这个识字比例虽然比起正规明军低了很多,但是考虑到苗民出身,加上环境艰苦,连纸笔都十分稀缺,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堪称奇迹。   很显然,刘伯温居功厥伟。   张希孟笑容温和,出现在大家伙的面前,也邀请刘伯温,跟他同时上台。   “伯温先生,与其让我在这里舌绽莲花,说得再多,还不如问问大家伙,为什么愿意投身军中,愿意浴血奋战,哪怕环境艰难,随时会丢掉性命,也无怨无悔……弄清楚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刘伯温笑道:“张相向来立意高远……仆以为应该是要过好日子。大家伙都想过上富足温饱的生活。所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老百姓活不下去,才有红巾百万。汉民如此,苗民也是如此,天下都是如此!”   刘伯温声音高亢,挥洒自如,显然,他没少讲课,早就驾轻就熟了。   张希孟点头道:“伯温先生所言极是……但我还想追问一句,大家伙凭什么认为,我们能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   刘伯温微微怔了下,立刻道:“我们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张希孟再度点头,“这话也是没错……但我以为还有一层,如果我要许诺每个人都可以坐享其成,都可以不用干活,都可以锦衣玉食,公侯万代……我相信大家伙多半都会嗤之以鼻。怎么说呢,饼画得太大,胃口太小,吃不下喽!”   张希孟用手画了个大饼,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顿时引来一阵大笑。   “所以我们主张均田,大家伙还需要劳动,还需要付出汗水,并不是从此之后,就无忧无虑。那为什么不能给得更多呢?因为人口摆在这里,田地摆在这里,如果给一些人太多,大多数人拿的就太少了。这就不公平了!”   “公平这两个字很有趣,在这两个字背后,还有一层更深的东西,就是把每个人都看成一样的……公平分配,不抛弃任何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苗人,就受到轻视……正是因为对公平的追求,才支撑着大家伙,一路走到现在,你们以为,我说的如何?” 第四百三十八章 和尚不难为和尚   张希孟在苗兵当中所讲,竟然有人抄录下来,连夜就散发各处,报纸也不敢怠慢,竟然派人过来,随时记下张相的法,而后凑成文章,转过天发表在报纸上。   大凡挂上了张相名头,报纸销量就直接暴增。   谁也没有料到,老朱吞并了湖广之后,第一批受益的竟然是国子监的这帮人。   其实前面提到过了,大明朝廷开始鼓捣报纸,用来宣扬朝政,可惜的是,李善长还没有立刻把报纸提升到足够的高度。   只是交给了国子监的几个儒生负责。   老儒办报,犹如太监上花船,屁用没有啊!   他们总想着高台教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成生,需要他们耳提面命,好生教导。   就凭这个心态,能办好报纸,那就怪了。   因此最初的报纸除了战场的消息之外,就是枯燥的政务,然后是更枯燥的道德文章,就连诗词都是很少的。   老百姓能爱看就怪了。   中书省面对着半死不活的报纸,竟然也是毫无办法。   倒是有几个年轻人,他们随军到了武昌,本来只是写些捷报文章,送回去交差。结果见识了战争之后,竟然心神激荡,干脆请旨,在武昌建立分社,发行报纸算了。   最初几天只能卖百八十份,老百姓也不太理解报纸是什么,兴趣寥寥,但是随着刊登张希孟文章之后,数量直接飙升到了五千份以上,暴涨十倍!   甚至有人干脆买了许多份,直接坐着快船,昼夜不歇,赶回应天。一份报纸,能卖到五贯宝钞,利润足有百倍!   李善长面对着高价报纸,也气得牙根痒痒的。   都是写文章,宣扬政令,凭啥咱老李的文章,打折卖都没人要,张希孟的翻了百倍,还有人捧臭脚?   不是咱老李小气,实在是这事情太让人无语了!   李善长没法子,只能下令不许随意买卖报纸,如果被查到,除了没收所得,还要戴枷示众。   老李是杀气腾腾,奈何利润驱使,依旧屡禁不绝。   无可奈何,李善长只能让国子监的那些废物,干脆也刊登张希孟的文章算了。   不出意外,张希孟新文章,又引起了很热闹的讨论。   张希孟面对着苗兵,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成大事,必合乎天理。   前面张希孟批评过天人感应,否定过天命,到了这一次,张希孟算是把矛头对准了成王败寇。   他从苗兵讲起,一个人为了荣华富贵,大约可以不择手段,用尽心机。   但是要让几万人,几十万人,为了一件大事,共同努力,就不是单纯的荣华富贵,封侯拜相……因为傻子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能笑到最后的,只是极少数人,既然注定要成为消耗品,那又何必玩命?   所以历来上位者都努力抓住少数亲信,靠着他们出力气,争雄一方,逐鹿天下。普通的将士,就是一堆数字罢了。   这就是陈友谅等人的真相,他能抓住的只有亲信将领,后来亲信损失光了,就剩下家人兄弟,最后连兄弟都弃他而去,陈友谅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由此可见,为了一家一姓之荣华,为了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这种目标,并不能获得大多数的人认可。   而成就大业,必须要万众一心。   要想万众一心,则行事必合乎天理!   到了这里,张希孟又很不客气地将“天理”两个字抢了过来!何为天理?天理自然不能是一人之天理,天理必定是为了公心,为了万民百姓,必定是用意良善……例如均田!   只有从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才能得到大多数的支持。   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天理至公,一视同仁。   故此对待百姓,并不会区分出身,在乎来源……关键是要认同天理,秉持公心,愿意为万民做事。   只要能做到这些,不管是汉人、苗人、蒙古人,皆可以用之,而用这样的人,百姓获益,朝廷得利,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反之,即便是自己人,心术不正,也会遗祸无穷,甚至会造成更惨重的损失。   所以接下来务必要打破门户之见,消除前后之别,杜绝乡亲抱团,不允许排斥外人……一切量才录用,开诚布公。   很显然,张希孟的这番阐发,等于是给接下来的大规模整军定调子,确立原则。用心之深,自不必。   正如张希孟所,要成大事,必合乎天理……历来所有的大事情,都是道理为先。   一场席卷大明朝野的变革,正在酝酿着。   大家伙都在翘首以盼,想要知道张希孟接下来要如何落子……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篇文章,矛头所指,正是张希孟。   对方言辞犀利,直接痛斥张希孟,是欺人之谈。   讲什么一视同仁,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张希孟根本没有一视同仁,恰恰相反,还用尽心思,设计陷害。   尤其是按察使姚广孝,更是心思歹毒,处事不公,是十足奸佞!   张希孟也是骤然一惊,他倒不怕人骂,只是这一次把姚广孝也加上了,还是在这么个关头,到底是什么事情?谷胿   张希孟没有立刻反应,而是派人暗中调查,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有了结果。   撰写这篇文章的,是一个年轻僧人。   而且还是个考试落榜的僧人!   他在悲愤之下,写了讨伐张希孟的文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流传了出去。竟然还有人效仿报纸,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印了几千份出去,四处散播。   百姓只当是朝廷发的,买到手里,看过之后大吃一惊,竟然有人打脸张相公,可真是出了大事!   难道是上位要对张相下手了?   种种猜测,甚嚣尘上,乌烟瘴气,乱成了一团。   这么大的动静,就抓了个年轻僧人,无论如何也不过去吧?这肯定是替罪羊!要是没有一个让人信服法,只怕我们也要对大明朝失望了。   朝野种种议论,弄得张希孟也不能视而不见。   “姚广孝,挨骂的是咱们俩,你也吧,到底怎么回事?”   姚广孝倒是坦然,“张相,这个僧人我是知道的,他文章写得好,佛功力也深,加上宝相庄严,口齿伶俐,顺利通过了考核,最后是下官负责,我把他黜落了。”   “黜落?”   张希孟怔了怔,前面提到过,要给僧人制定考试办法,张希孟只是提出了方向。实际操持的就是姚广孝,他早年剃过头发,当过僧人,精通三教,堪称人才中的人才。   让姚广孝制定考题,考核僧人,那还不是手拿把掐,安排明明白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明明不可能通过的考核,竟然就有人真正通过了,而且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佛家,都是无可挑剔,姚广孝也找不出毛病。   最后面试,一番谈论下来,把姚广孝也弄破防了。   他辩论佛理,竟然输了。   到了这一步,度牒想不发也不行了,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姚广孝愣了许久,还是想出了办法。   “此人大才,为僧屈才,故此不予通过!”   拿到这个结果,那个年轻僧人都疯了。   饶是他修为精深,此刻也是破了大防。   姚广孝,你太不当人了!   试问还有更无耻吗?   你们把考题弄得那么难,普通人根本考不过。结果出来了一个狠人,顺利通过了考试,无可挑剔……结果你们人才难得,不适合为僧。   合着按你们的法,庸才不行,贤才不适合……那,那谁还能出家,这不是要让佛寺关门大吉吗?   还什么一视同仁,伱对僧人就很不公平!   这个僧人愤然写下痛骂张希孟的文章,他虚伪,接下里事情,就不是这个僧人能预料的了。   “姚广孝,那个僧人的确很有才?”   姚广孝怔了少许,“本事远在下官之上,”   张希孟忍不住心惊,姚广孝是不会轻易夸奖人的。   能得到他的推崇,这个僧人绝对不简单。他富五车,才华横溢也不为过。   “这个人,一定要出家为僧?”   “他是从庙里长大的,从小就追随高僧,本事了得,下官想要劝他,结果无能为力,事情弄成了这样,还请张相治罪。”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良久,突然笑道:“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你去告诉他,让他再写一篇文章,算是我对他的复试,如果通过了,就准许他出家。”   姚广孝怔了怔,但是见张希孟坚持,也就不好什么了。   三天之后,一个年轻的秃头和尚,出现在张希孟面前,双手奉上了一篇《均田论》。   “张相的问,自然是极好的,小僧只求张相能一视同仁。”   张希孟看着印刷一般的字体,微微含笑。   “你叫楚琦?你以佛法解释政令,又兼用孔孟之,看得出来,问踏实,很是了不起!”   “多谢张相赞许,小僧愧不敢当。”   张希孟笑道:“只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佛众生平等,我这里讲天理公平,一视同仁……你我算不算佛?这大明朝,算不算净土?”   楚琦听到这话,下意识想笑,这人要多不自量力,敢如此发问?   可再仔细想想,楚琦竟然皱起了眉头……随后陷入了苦思,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越想越觉得这事太深了!   如果佛法向往的东西,跟大明国法规定的东西,是相通的,追求的也是一样的。那自己就该用尽心力,把大明建成至善至美的大光明世界,修行也未必要在寺中念经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 好弟子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也应该是惩恶扬善,砥砺人心的。   毫无疑问,在立意上,这是相通的。   那还有没有更多想通的地方呢?   有!   在佛经描绘的净土世界,由神通广大的佛菩萨掌握,他们度化众生,教导门徒,排忧解难,让人们享受无边安乐……   而在大明之下,天子手握无上权柄,张相制定法令,文武百官执行圣意,均分田亩,使民得食,大兴教化,使民明理,为百姓做主,惩恶扬善,国富民强。   四方蛮夷,仰视上国,不就犹如五浊恶世的人,渴望佛国净土吗?   阿弥陀佛!   小僧真的悟了!   上位就是佛,张相等人就是菩萨,国法就是佛法……贫僧,贫僧生在佛国,长在净土,竟然恍然无知,简直该死!   我还想要剃了头发,去寺庙修行,追求顿悟,成就果位,这不是问道于盲,缘木求鱼吗?   要想真的修行有成,我就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在这个国度之中,不断向上努力,积累功德……不,是政绩!在大明,不能叫功德,应该叫政绩。   假使政绩够了,能当到县令,差不多就是个小罗汉了。   如果到了知府一级,那就是大罗汉,然后一步一步向上努力,到了张相那个级别,大约就是观世音了。   至于徐达等人,那就是护法天王,金刚怒目。   通了!   全都通了!   什么佛法佛寺,全都是骗人的,可笑我拿着虚幻的东西,苦心修持,却把真正的佛法放在一边,尤其可恶,我竟然辱骂张相,我,我这是诽谤菩萨啊!   这个罪过太大了,我一定要想张相请罪,求得张相原谅,对了,还要誊写张相的文章,仔细领悟其中的微言大义,明白了张相的意思,才能真正修行有成。   总而言之,楚琦是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畅快。   学了这么多年佛,思辨了这么久,原来都是走在弯路上。   唯有此时此刻,大彻大悟,通体舒泰。   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楚琦就已经涤荡思维,变幻大脑。有了一套迥然不同的想法……可谓是资质卓绝,不同凡响。   但是楚琦还有一点疑惑,最后一点疑惑。   “张相在上,弟子恳请张相指点迷津。”   弟子?   这是什么自称?   张希孟想纠正,但是这个和尚一脸敬仰,满眼崇拜,瞳孔里都释放着虔诚的光,弄得张希孟都不好说什么。   “你想问什么?”   “张相,弟子苦心焦思,明白了佛法即国法,陛下即当世佛陀的道理……可弟子愚钝,还是想不通,佛法又错在了哪里?二者当真可以等量齐观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怎么会?我问你,一个国家运行,靠着什么?”   “靠着……税赋?”楚琦道:“弟子记得,张相似乎在文章里说过。”   “没错!国家靠着收取合理的税赋,维持运作。可佛门靠着什么呢?钱财又从哪里来的?”张希孟笑道:“你说国法即佛法,或许有相通的地方。但是你想过没有,佛法和国法的根基,也是一样的吗?”   楚琦大受震撼,连连点头,“张相之言,如拨云见日,令弟子茅塞顿开!”   张希孟又道:“你前面写文章,质问我,为什么说一视同仁,但是却对你们很不友好,出了那么多的办法刁难!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归根到底,当下的佛寺拥有庞大的田产,俨然一方地主豪强。他们不但收取田租,接受四方供奉,还不缴纳田赋,也不服劳役。对这个国家只有索取,如何能鼓励这些不事生产的人?”   “还有,你既然说看过我的文章,那你可知道劳动二字的含义?”   “懂!懂了!”楚琦迫不及待道:“张相说过,因为劳动,因为创造财富,因为对国家有功,所以朝廷才要一视同仁,爱护每一个百姓,分配土地,大兴教化,让百姓安居乐业。谁也不能轻易剥夺百姓生命,父母也不能随意支配子女……张相,弟子明白了!”   扑通!   楚琦竟然跪倒地上,涕泪横流,万分激动。   他感叹道:“张相,大元的僧人盘剥佃户,巧取豪夺,又不事生产,坐享其成……他们不劳动,不生产,也就不配生活在世上。若以佛法论,他们才是魔……应该除掉!”   “啊!”   楚琦再度惊呼,如果这个道理能说得通,那三武一宗灭佛,杀的就是魔,就是除魔卫道!   “原来他们是对的!”   楚琦瘫在了地上,觉得自己这些年简直白活了,以修佛自居,其实修的是魔!完全南辕北辙,错的太离谱了。   突然,他爬起来,双膝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求张相点拨弟子,何为正道,弟子又该如何修行?”   “正道?”张希孟微微一笑,“人间沧桑,便是正道!”   “沧桑就是正道……对,没错!”楚琦大声道:“那些什么长生不死,永世长存的,都是屁话!佛也是要入灭的,佛入灭之后,佛法长存……这,这不就是立德立言立功吗?这不就是著书立说吗!”   楚琦大摇其头,彻底醒悟过来。   假如百年之后,张相死了,他留下的这套东西,流传下去。有人根据文章所写,领悟出济世救民之道,然后辅佐圣朝,开百年太平……那,那不就是修行有成,证道成功吗!   对的,就是这样的!   修行用的是证道,关键在这个证字上面。   自己就在张相的对面,假使自己暴起,打翻张相,甚至杀死了张相,自己能达到他的境界吗?   显然不可能的。   唯有自己领会了张相的主张,明白了他的真意,知而行之,才能证道成功!   楚琦渐渐恢复了平静,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弟子拜谢张相指点,弟子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楚琦从张希孟这里告辞,他首先就找了个澡堂,从里往外,洗了个干干净净,又剃干净胡子,恢复了白面书生的模样,至于头上半寸短发,楚琦也不在乎了,他要蓄发了。   弄个方巾戴上,楚琦就大摇大摆,前去衙门,准备参加考试了。   这一次他参加的可不是僧人考试,而是去考科举。   没错,由于设立了布政使和按察使衙门,需要的官吏特别多,有关考试,每隔些时候,就有一场。   楚琦笑呵呵下场,能通过姚广孝考试的神人,面对这种考试,简直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三天之后,楚琦就不出意外,拿到了一个第一名。   “现在各处都有空缺,你打算去哪里?”姚广孝问道。   “去处理寺庙的田产。”   姚广孝大为惊讶,“你,你可是从庙里出来的?”   楚琦含笑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去除魔卫道,请按察使放心,楚琦不会有半点手软的。”   姚广孝都看傻了,怎么这家伙比自己还要叛逆啊?   他沉吟良久,也只好答应,他很想瞧瞧,楚琦到底要干什么?   得到了准许之后,楚琦领了命令,带着二百士兵,直接就把自己昔日的寺庙给包围了,然后他大笑着闯了进去。   “你,你要干什么?”   昔日的师兄师弟,面对气势汹汹的楚琦,全都傻眼了。   “你们不要怕,我是把你们从魔域就出来,引你们上正路的。你们该感谢我才是,不然只会越陷越深了。”   楚琦说完,冲着士兵道:“把他们都拿下!”   将士们不由分说,就把这些和尚拿下……很快,楚琦的师父,还有其他长辈,全都冲了出来。面对这个最杰出的弟子,他们完全无法想象,“你,你这个逆徒,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地狱?我刚从一个敲骨吸髓,吞食民脂民膏的地狱出来,正在走向大光明境。师父,你有多少产业,弟子还是清楚的。咱们寺庙靠着官府的势力,圈占土地,足有五万多亩,你的手上,光是金佛就有十八尊……全都拿出来吧!放下了,你就解脱了!” 第四百四十章 卷起来的群臣   楚琦亲手给寺门贴上封条,回头又看了看,五百多位被抓起来的大小和尚,脸上尽是笑容。   “诸位师兄师弟,你们算是解脱了,万般罪孽,皆归于我身,你们可以继续修行了……来人,把他们送去战俘营,服苦役去!”   “什么?”   这帮僧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家伙不是得了失心疯吧?要么就是被妖魔附身了,不然真的没法解释。   不久之前,还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话都不愿高声的楚琦师兄,竟然会亲手封了寺院,还逼着他们去做苦役,这人必是让魔王夺了心智啊!   “楚琦,你生于寺庙之中,长于我等眼前,你忘恩负义,你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地狱?”楚琦笑道:“确实是地狱,只不过这大元天下,正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地狱……历代元朝皇帝,无不佞佛崇道,胡作非为。至元二十八年计,全国寺院凡二万四千三百一十八所,僧尼合计二十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人,若将官府之外,私自剃度的也算进去,恐怕还要多数倍。如果再计算上所有寺院下面的佃农奴仆,则要十倍以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大元朝寺庙,可要比南朝厉害多了!”   楚琦毫不客气道:“元主规定,每个寺院二三百人不等,又大肆赏赐田亩,供养僧人……”中统初年给庆寿、海云二寺地五百顷。大德五年给兴教寺地一百二十顷,上都乾元寺地九十顷,万安寺地六百顷,南寺地百二十顷。皇庆初给大普庆寺田八万亩,崇福寺河南地百顷,上都开元寺江浙田二百顷,普庆寺山东益都田七十顷。至正十二年,建清河大寿元忠国寺成,以江浙废寺之田归之……粗略估算,光是元廷赐给各个寺庙的田产就有三千万亩以上,私下侵占的田亩更是不计其数!尔等扪心自问,这些田产都是你们该得的吗?尔等享用了这些田产,吃得心宽体胖,肥头大耳,却不知道,寺外皆是伏地之白骨,倒毙之饿殍。易子而食,人人相残,比之地狱,还要胜过百倍!”   “尔等若是真心修行,自然要交出田产,周济百姓,还算良心未泯,可堪赦免……若是依旧死守田产,不愿交出,那便是吃人的魔,给大元朝助纣为虐的妖邪……楚琦不才,得天子一柄杀人刀,当屠尽妖魔,绝不留情!”   “把他们送去服苦役!普通战俘五年,他们服役十年!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待到这身肥肉尽去,手脚之上,尽是老茧,方可还俗回乡,做盛世大明的一安乐小民!”   “去吧!”   僧人们听到这里,又气又急,又羞又愤,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哭哀求,奈何不管他们怎么做,全都不管用了。   只能被士兵拖下去,老老实实服苦役了。   至于楚琦,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睛,稍微沉吟,便道:“走,去下一家!”   好家伙!   有这位知根知底的冲在前面,没有哪家寺庙能够幸免……该查封的查封,该收缴的收缴,该法办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大元朝的僧人何以如此猖狂?   这事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曾经有元上都的僧人,强买百姓柴草,百姓不服气,去留守李壁那里告状,结果正在问案,僧人直接带着棍棒,杀进公堂,把李壁给揍了。   伱觉得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很荒唐吗?   更荒唐的是你眼中的青天大老爷,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而更疯狂的还在后面,李壁挨打了之后,把僧人告到了大都,结果元朝皇帝只是抓了僧人,关了没两天,就给放了。   上都留守算什么,连高僧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可怕是,这种事情,并不是个案,还有僧人在街上和王妃争路……按照常理,任何僧人都要敬畏达官显贵,主动让开,可这个叫龚柯的僧人不在乎,他竟然让手下把王妃拖出来,当街一顿暴打。   王妃气坏了,也想告状,结果打听之后,吓了个半死。因为元武宗刚刚要公布一条旨意,殴打僧人,罪应断手,谩骂僧人,罪该割舌。   事情虽然夸张,但是也不难理解,蒙古铁骑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之后,他们也需要建立起稳固的秩序,也需要一套主张,安抚百姓。   而能成体系帮助蒙古人治理的,无非是儒释道三家。   儒家是中原的显,虽然可以用,但地位肯定赶不上赵宋时代。   道家又太出世,只有这些佛门最合适。谷灃   广建寺庙,大肆赏赐土地,僧人作恶,也不追究……在这么个情况下,只会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提纯了属于是。   来讽刺,楚琦天资卓越,读书极多,精通问,长辈们是想把他培养成高僧,日后结交权贵,谈论大事,也好替他们争脸。   如果能得到大元皇帝赏识,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这人越聪明,的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往往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譬如普通僧人不大可能知道天下有多少寺庙,朝廷赏赐多少田产。   可楚琦一清二楚,偏偏越是知道这些,就越明白张希孟主张均田的可贵。妄想来世干什么?何不努力修今生?   均田富民,让百姓安居乐业,儒家讲大同世界,张相倡导民本,那自己如何不能略尽绵薄,让天下成为平安祥和,不饥不寒的净土呢!   很显然,楚琦已经逻辑自洽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还找出了一批僧人。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想法。   这些人都曾经和楚琦辩经,算是问不错的,也明白一些道理,在楚琦的鼓动之下,差不多又有十几个和尚倒戈了。   这下子乐子就大了,湖广等地的寺庙,甚至江西,乃至于应天,都受到了震动……人们第一次正视庞大的寺产,正视一个个寺庙庄园,在这一次,中书省表现的非常突出,李善长召集各部尚书,迅速采纳了姚广孝的主张,对所有僧人展开考试,最严厉的考试,没有正式度牒的僧人,一律除名!   应天的消息又传到了武昌,张希孟半点不觉得意外,自从佛门传入之后,就和中原的儒道两家,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三武一宗灭佛背后,除了针对土地人员的争夺之外,自然也包括儒道两家,对佛门的不满……只不过历代的争斗,三方有来有回,结果竟然是谁也消灭不了谁,弄成了三教一家的下场。   消灭不了,就凑合着过日子吧!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倡导民本,儒家只能算是受伤,甚至可以剔除理,否定董仲舒的汉儒观点,然后从根本下手,打着复兴孔孟的旗号,再次让儒家兴旺起来。   反正几千年来,不要低估儒家的新生能力。   可问题落到了佛门,事情就严重了,毕竟当天人感应没了,神仙存在与否,不是重点,而是要关心老百姓的民生,在乎现实的衣食住行。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在冲击着佛门的根基。   “咱大明没有灭佛,但是却比任何一朝,都要彻底!从今往后,朝堂政务,再也不许任何僧道干预。这是咱的规矩,谁也不许改变!”   老朱对着文武群臣,掷地有声道。   在场诸臣,无不欣然,像朱升等人,更是喜笑颜开,颇为欣然。   “上位,自汉末以来,佛寺大兴,僧人圈占土地,奴役百姓,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寄生国朝之上,蛊惑人心,败坏世道,两晋南北朝,多少国家,都因为僧人亡国,便是元廷,也是如此。要不是楚琦了,老臣还不知道,元廷几十年间,赏赐寺庙的土地,竟然有三千三百多万亩!这几乎是半个行省的土地。而且元廷赏赐的,必定是膏腴沃土,远胜过普通农田。如果再算上僧人私下圈占的土地,中原大地,这几个行省,竟然有一个省用来奉养僧人……这,这简直是荒唐!”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伙都已经看得明白了,不处理是不行了。   但是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罗复仁就躬身道:“陛下,臣斗胆言,各地百姓,尤其是年节祭祀,丧葬事宜,还是离不开寺庙……朝廷如今严格考试,控制僧尼数目,自然是对的。可若是太少了,不免地方上有人趁机冒名顶替。再有这些寺庙封了,白莲教的妖人,若是趁势而起,更加后患无穷。”   朱元璋绷着脸,冷哼一声,“罗复仁,你这些话都是对的,但是咱不爱听,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复仁一怔,慌忙道:“臣,臣晓得,臣也不只是担忧,臣还有另外一番考量。”   “!”   “臣以为趁着向湖广移民之际,每个村镇建一所堂,安顿数名老兵,成立弓箭社,以堂和老兵,取代族老僧尼,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罗复仁完,一直坐在旁边的张希孟眼皮抬起,脸上露出笑容……很好,这帮人终于知道争功,都卷起来了,很好! 第四百四十一章 平分华夏   动起来了!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的感受……罗复仁主持移民事宜,姚广孝开始铲除大户,抑制豪强,楚琦等人查抄寺庙产业,收缴金银,释放奴仆,就连应天的李善长都发动中书省,自上而下,处理治下多达千万亩的寺庙田产。   下面的人都忙了起来,有了事情做,相应的,朱元璋就空闲了下来,偏偏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就拉着张希孟,一起商议眼前的局面。   “内政上的事情,已经布置了不少了。如果再折腾,这帮人也干不好,没准还会煳弄咱。”难得,朱元璋总算知道体恤下面的人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前些天马皇后就来了一封信,其中提到度支局为了计算江西和湖广的情况,江楠亲自带队到了江州,每天都在忙活,能睡两个时辰就要烧高香了。   实在是太累了,不是谁都给你一样,是属驴的。   也就是马皇后,可以毫不犹豫痛骂老朱。   偏偏老朱还半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听了。   他琢磨着要给下面些时候,一年半载都算是快的,把湖广消化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先生,刘福通有一百个不是,他现在还是和元廷死战,也算是英雄。咱不打算跟他翻脸。你看,咱们拿下湖广之后,就可以北上南阳,然后从南阳攻击洛阳,进入关中,而后北伐灭元!”   老朱勾勒出一条进军路线,张希孟在脑袋里面过了一下,还真别说,南阳等地尚在元廷手里,洛阳和关中,都被察罕帖木儿拿走了。   如果沿着这条路北伐,确实可以避开韩宋,甚至能形成东西两路并进的态势,覆灭大元,确实近在眼前。   “主公,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在湖广没有站稳脚跟,贸然进入南阳,然后再攻取关中,距离太远,后勤辎重转运困难。而且进入南阳之后,东边有刘福通,西边是巴蜀的明玉珍,背面还有元廷重兵。孤军深入,叁面强敌环伺,就算让徐达领兵,只怕也很不容易。”   朱元璋微微点头,这些账他比张希孟清楚,但是老朱有另一番想法。   “先生请想,如果说服明玉珍,让他出兵关中,策应咱们。再和刘福通说好,叁方并力北伐,不管如何,先灭了元廷再说,此计可能成功?”   张希孟微微沉吟,说实话,他听到叁方合兵,一起北伐的时候,立刻想到了牢不可破的孙刘联盟。   想要整合各怀心腹事的聪明人,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理说朱元璋不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不符合老朱沉稳的性格……张希孟微微沉吟,心里有了盘算。   这段时间来,朱元璋也着实是太顺利了一些。   湖口败陈友谅,崖山祭祀明确道统,应天称帝,攻灭陈汉……全程虽然慷慨激昂,但也算是顺风顺水,没有太大的意外。   老朱飘了!   开始不切实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希孟不是立刻劝解,相反,他有点想笑了。朱重八啊朱重八,看你还有脸说不忘初心不?   我承认啊,朱英的那叁十万贯,我动心了。   现在的朱元璋,也因为顺利攻灭陈汉,开始做梦了。   这样的话……自然是加大力度喽!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们是一心北伐,想要灭掉元廷,如果另外两家和咱们一样,那最好不过了。臣提议应该派遣使者,尤其是去联络明玉珍。”   “为何?”   “很简单,现在察罕帖木儿的大军压过来,韩宋岌岌可危,刘福通纵然有再多的算计,也不会迫不及待和我们开战,他没有这个底气。反倒是明玉珍,他的巴蜀占有地利,而且粮草充足,易守难攻。他要是能真心结盟,自然是畅通无阻,成功可期。”   朱元璋欣然点头,他竟然忽略了张希孟话中的玄机,一心只想着北伐元廷。   派人,立刻派人!   联络刘福通的事情,还是交给汪广洋……朱元璋情真意切,写了一封长信,大概的意思就是咱早就想北伐元廷,驱逐胡虏。过去是道路不便,如今已经占据了湖广,收取襄阳,洛阳,而后与兄一起,并肩北伐,恢复中华天下,如此则可以告慰先人,无愧天下……朱元璋甚至还畅想,要和刘福通一起入关中,拜祭黄帝,昭告成功。   汪广洋接了任务,在临走之前,特意去见了张希孟,两个人聊了一阵子,汪广洋才带着朱元璋的亲笔信,前往开封。   汪广洋走后,老朱又盘算着如何跟明玉珍交涉,可就在他还没有定计的时候,明玉珍派来了叁位使者。   首先就是江俨,作为老熟人,他这是二进宫,另外还有一文一武,两位重臣,一个叫戴寿,一个叫向大亨。   “外臣拜见大明天子。”   朱元璋含笑,让他们起身。   “这一次剿灭陈友谅,你们出力不小,两家都有恢复华夏江山之意,更要互通盟好,多多往来。”   老朱言语温和,笑容和煦。   这仨人听到之后,竟也是连连点头,戴寿就道:“陛下,我家大王来之前,曾经叮嘱外臣,我们身处巴蜀,大明雄踞江表,恰恰犹如当年的刘孙……而元廷势力庞大,兵马众多,察罕帖木儿等人,都是当世悍将,恰如曹魏。只有孙刘联手,共同抗敌,才有胜算。”   竟然以叁国破题,张希孟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快。   这个例子很不对味儿。   且不说还有刘福通的韩宋在,北方大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光是明玉珍以季汉自诩,就让张希孟颇为不满。   什么意思?   敢情你们是大汉正统?我们是大魏吴王呗?   明玉珍难道不清楚,自从祭祀崖山之后,我大明已经取得了正统地位,这可是我张希孟努力的成果。   而且我们现在坐拥四五十万人马。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明玉珍又能有多少兵马?   也想跟我们并驾齐驱,未免痴人说梦了吧!   张希孟还是没有多言,继续冷眼旁观。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稍微错愕,随即道:“难为你们能这么想,元廷可不比曹魏……他们君昏臣酷,盘剥百姓,压榨黎民,已经是天怒人怨,才有了遍地红巾。事到如今,孙刘该联起手来,一同北伐,铲除逆元,恢复华夏江山,这才是正办!”   朱元璋说完,再看这叁个人。   短暂迟疑之后,向大亨躬身道:“回大明天子的话,北伐自然是对的,但是无奈巴蜀兵力孱弱,粮饷不济,倘若陛下能够赐些钱粮,或许还可以商量。”   此话一出,朱元璋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这一腔火热,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没谈什么,就直接要钱,你当咱是傻子吗?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幽幽道:“可有向吴国祈粮北伐的蜀汉?”   这一声不高,但却颇有杀伤力,弄得这叁人都是一愣,向大亨一个武夫,明显招架不住。   戴寿立刻道:“吴蜀之说,不过是比喻罢了。我等这么说的意思,也是因为吴蜀背盟,互相攻伐,以至于让曹魏得势。仆以为我们两家当订立盟约,永不相攻,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孙刘抗曹就是假的了?”   “这?自然不是……我们双方先定下盟约,交个朋友,彼此往来,互通有无,待到时机成熟,准备妥当,自然可以一起北伐。”   张希孟笑道:“那是不是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不能进攻巴蜀?”   “这个……自然!”戴寿勉强道。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就是一纸空文,换你们长久的安全喽?那我还想请教一句,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大明会答应?”   这仨人齐齐一怔,戴寿咧了咧嘴,突然笑道:“张相果然是言辞犀利,让人钦佩……不过在下以为,大明意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承袭彭祖师遗志,也是想着重兴汉家河山。如此而论,我们如何不能成为朋友?华夏二字,一分为二,各取其一,我家大王已经准备登基称帝,国号为大夏,就是为了呼应大明,恰是我们的一片诚心!”   啪!   朱元璋怒拍桌桉,眉头立起,一团怒火,直冲脑门。   他此刻也知道自己想简单了。他想着放弃成见,暂时同心同德,完成北伐,然后再说别的。   可是明玉珍却想着先保住他在巴蜀的地位,甚至还想着更进一步,成为大夏皇帝,跟他这个大明天子分庭抗礼,平分华夏。   痴心妄想!   朱元璋已经开始后悔了,是他高估了这帮人的心胸。   张希孟倒是笑容可掬,半点不意外,“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二字,岂可分离?我大明天子除了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外,还有一项主张,那就是九州归一,天下一统!”   张希孟起身冷笑道:“你们回去告诉明玉珍……当初赵宋未能光复燕云,随后又丢失西北,中原沦陷,自唐末数百年来,九州不全,胡虏霸占中原,这都是华夏之耻!如果尔等能顺应大势,最好不过。如果想着平分华夏,以至于九州不全,那你们就是和元廷皇帝一样,都是我大明的敌人!天兵到日,必定土崩瓦解!” 第四百四十二章 向张相学习   张希孟这番话说完,戴寿和向大亨尚在错愕之间,他们倒是听过张希孟的大名,却是不知道他的份量,毕竟战和大事,该有天子决断吧!   他们齐齐看向朱元璋,而老朱此刻也缓缓转向他们,面色阴沉,冰冷道:“咱这个皇帝还知道一句话,叫汉贼不两立。告诉明玉珍,他有本事,就灭了大明,自己一统华夏……他要是没胆子,就赶快打消念头,跟咱一起北伐。要是还想着平分华夏,除非咱死了!”   “送客!”   老朱勃然大怒,手下人侍卫直接将叁人逐出行宫,半点客气没有。   等他们走了,老朱坐在那里,绷着脸,气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先生,看起来是咱把事情想简单了,这往后可不能一厢情愿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主公,这事情算不得错……咱们尽最大努力,明玉珍不上道,不想体面,咱们就帮他体面,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朱想了想,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语重心长道:“先生,明玉珍到底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巴蜀地势险要,想要一下子杀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牵制了大军,分散了力量,影响了北方大局就不好了。”   又沉吟了一阵,朱元璋才道:“咱看刘福通不是察罕帖木儿的对手啊!”   朱元璋的感叹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希孟更是心知肚明……刘福通已经是盛极而衰的气象了。   甚至早在对陈友谅用兵之前,就是如此。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兵马多少,地盘多大,势力多强盛,而是要看人心齐不齐。   人心齐泰山移。   人心不齐,就算是个小土丘,也搬不走。   那看看韩宋的人心,成色如何?   就在明军攻伐陈友谅的时候,北伐中路军的关铎也试图攻击辽东,策应刘福通,他领兵从高丽出发,杀回辽东,结果十数万人马,被元军在辽西击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高丽。   而此刻高丽的兵马也出动了,想要配合元军,驱逐红巾军。   关铎等人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而就在此刻,张定边挺身而出,他率领两千八百名甲士,主动迎战高丽兵马。   叁战叁捷,最后一战,张定边提着长刀,追杀叁十里,斩首八千,将高丽兵马杀得屁滚尿流,狼狈南逃。   张定边一战成名,高丽的孩子不睡觉,爹妈都拿张定边吓唬人。   而张定边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关铎等人,勉强击退了元军,但是他们损失极大,原本二十多万人,已经失去了一大半。   像他们这种流寇战法,裹挟大量百姓,一旦遭遇失败,尤其是损失许多老兵之后,就容易人心溃散,一蹶不振。   关铎心乱如麻,不得不祈求张定边帮忙。   张定边倒也很干脆,你们想整军,想继续支撑下去,这倒是不错,可咱一个粗人,能帮上你们什么?   你们要想活着,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你们学张相的作为就是了。   张定边很体贴给关铎送了一本张希孟的文章。   “拿去读吧!”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说笑了,岂有靠着书本打天下的?”   张定边呵呵冷笑,“你当这是普通的书本?这东西可不是儒生的无病呻吟,闷坐书斋,搜肠刮肚出来的!这是一个要饭乞丐,从一个九夫长,变成大明天子的宝典!是另一位当世圣贤,用心血写就的至理名言……你要是觉得这东西普通,你倒是给俺找个不普通的出来?莫非说,你以为会有明王降世,前来解救你们不成?”   关铎的脸色苍白,被张定边一番抢白,顿时是哑口无言,沉吟良久,伸手抓起书稿,向着张定边施礼,而后匆匆告辞。   处境艰难的关铎,还真的翻开了张希孟的文稿,开始学习大明的先进经验了。   其实这玩意就这样,不怕你看,就怕你不看。   张希孟开宗明义,讲的就很清楚。   想要让士兵勇敢作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要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   如果只是简单的以忠义激励,以饷银鼓励,以官爵引诱……这些都是敌人也能做的,不算稀奇。   唯有彻彻底底,平均田亩,给将士产业,让士兵为了根本的土地而战,才能爆发出百倍战力吗,宁死不屈,百折不挠。   关铎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其实早些年朱家军这么干,刘福通这边也有人提议,但是很可惜,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刘福通本身就是豪强,他身边聚集的人,也都是类似情况。   他们想的只是杀进大都,取代元廷,该当皇帝的当皇帝,该当大臣的当大臣。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看出了元廷撑不下去了,想要取而代之,却没有想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   在最开始,元廷昏聩无能,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是随着察罕帖木儿的崛起,刘福通他们就遇到了对手。   聚集在察罕帖木儿麾下的都是地主武装,相比起腐朽的元军,这帮人组织度更高,后勤也强大,了解地方情况,又跟各地豪强彼此通气,互相配合,到了哪里,都能得到支持。   同为豪强,显然察罕帖木儿要比刘福通更豪一些,而且他们还背靠着元廷,再不济,那也是个快一百年的王朝,到底还有点余威。   要想真正击败元廷,就必须走出新路,拿出新的主张,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落实严格的均田制,得到军民百姓的全面支持,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牢牢占据大义名分。   建立起稳固的根基,消除豪强,拆分大户,防止这些人跟元廷勾结,唯有这么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做下来,才能顺利击败元廷。   不然只是比烂,对不起,你还真不如元廷经验丰富,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关铎花了叁天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就在反复看张希孟的书稿,看到了最后,关铎忍不住长叹一声。   道理就是这样的,总不能因为张希孟说的,就不是道理了。   更何况这里是高丽,不是中原,就算按照张希孟说的做,也不代表着投靠了朱元璋……没错,干了!   关铎趁着元军还没有杀来,立刻下令,向士兵授田,鼓励大家伙,耕战结合,保住战果。   先在高丽北部扎下根儿,然后进取辽东,光复大都……   为了鼓舞士气,关铎还亲自制作了一批田契,发给手下士兵。   拿到了田契的士兵,脸上露出了笑容,总算得到了一块土地,但是士兵的笑容,又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勉强。   “是嫌地不好?还是觉得给的少了?”关铎认真询问。   手下士兵沉默了许久,没敢说话,只是点了下那个通红的大印……关铎愣了片刻,突然老脸通红,几乎扑倒!   你给的田契,还印着大宋的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和废纸差不多!   要是能给我们大明的田契,盖着朱皇帝的大印,那才有用呢!   关铎羞愧难当,却也明白了一个词:东施效颦!   虽然均田是绝佳的办法,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   朱元璋的均田令管用,那是从起兵之初,就是这么干的,十年之功,不但打下了偌大的疆土,也树立起金字招牌。   朱元璋承诺的田契,那是田契。   其他人承诺的田契,很可能就是一张废纸。   更何况谁都知道,中路军岌岌可危,想靠着几张田契就扭转命运,那也太可笑了。   关铎痛定思痛,再度找到了张定边。   “我可什么都不懂了,张相的书稿你看不懂,也别来找我啊!”   关铎无奈苦笑,“书稿我是看懂了,可广有书稿还不够,我还想请张兄帮忙?”   “我,我能帮什么忙?”   “请张兄担任辽阳行省平章,我愿意归顺张兄!”   说完,关铎双膝跪倒,竟然给张定边磕头。   这下子可把老张整蒙了。   归顺我干什么?   “我,我不过是大明天子麾下的降臣,我,我帮不上你们什么的。”张定边拼命解释。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小弟要的就是大明天子这四个字啊!”   “你,你要改换门庭?”张定边敏锐捕捉到了关铎的意思。   “我,我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只有靠着大明天子,或可以维持住部下,不至于溃散。我也不想做个背主之人,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我没有办法!”   张定边认真看着关铎,咀嚼着他的话,半晌,张定边冷笑道:“关铎,听你着不情不愿的话,合着是大明皇帝求着你?不是你要求大明皇帝?”   “这……这话从哪里来?”关铎慌忙摇头,“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怎么没有?你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想起投靠大明?你心不诚,忠诚不够啊!”   关铎错愕,张定边这家伙明明是个武夫,怎么在这时候,有着刺客杀手的敏锐了?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张,张兄觉得,小弟该怎么办,才,才算忠诚?”   张定边呵呵一笑,“也不要你立刻归顺,也不用我当什么平章……你现在还是辽阳行省平章,我给你当副手。只要你准许咱们互相交朋友,把张相的那些主张,在军中宣讲,让弟兄们知道,也就是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第五步,北伐   “关铎远在高丽,孤掌难鸣,要是没有咱们撑腰,他早就垮了。上一次中路军伤兵参加主公登基大典,就是明证,此人跑不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他这么说,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事实上伴随着这些伤兵回乡,张希孟就安排人,让他们写些书信,主要是报个平安,然后让运送物资的商人送去高丽,交给北伐军将士。   虽说是平安书信,但是总要说说见闻,讲讲海上的情况,告诉他们自己的未来如何……这里面就有人分到了土地,选择在大明安家,就有人拿到了大明的田契。   方国珍的船队每两三个月,就往来一次,各种消息,不断往那边送。   关铎能拦着吗?   拦不了!   正是因为这些好消息,才维持了中路军的军心,不至于崩塌,毕竟还有个大明在,还有希望!   但问题是了解的越多,这一支兵马就越不属于韩宋了。   为什么会有士兵说出可惜大印不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向来喜欢自下而上,水滴石穿,北伐中路军这一锅粥,距离煮熟也差不多了。   “先生,眼下关铎他们在高丽,若是咱们支持关铎,会不会激怒高丽?万一他们和元廷联手,岂不是成为大患?”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您知道高丽人的生存智慧吗?”   老朱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咱不知道,想来都是一般不二的人,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张希孟笑道:“主公,咱们向来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讲旳是反躬自省,努力上进。都是着眼自己,因为我们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高丽不同,他们是小国。就算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依旧抗拒不了天命。所以说他们必须要仰视大国,求大国庇护,才能活着。”   “所以他们相信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再说的干脆点,只要把大国伺候好了,他们大约就可以安然无恙!”   朱元璋听到这里,忍不住勃然怒道:“原来如此!”   要说起来,这些年对高丽的情况,朱元璋还是知道一些的。元朝皇帝的后宫,有许多高丽美女,宦官里面,有不少高丽太监,就连元军中,还有一支高丽兵马,他们甚至参加了围攻高邮之战,据说还打得很凶猛顽强。   过去老朱还不明白,现在一想,这高丽还真是大元朝的孝子贤孙,忠心耿耿啊!   “先生,高丽如此孝敬大元,要如何分开他们,需要威逼还是利诱?”   张希孟道:“主公,若是宁死不屈的猛士,自然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面对一条狗,只要把它打怕了,也就是了。他们要事大,只要告诉他们,谁才是大国,这帮人就会主动跪过来的。”   朱元璋稍微沉吟,还真是别开生面,觉得十分有趣……哪怕张希孟驳斥了那么多儒家的观点。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根植在骨子里,根本改不掉的。   比如说将心比心,比如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原王朝历来的习惯都是我对你好,换你对我忠心,你给我一点进贡,我十倍厚赐,以此来收拢人心。   很难说这种行为是对是错,毕竟这是根植我们的文化习惯,思维模式的。   但是大多数的小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尊严是个奢侈的东西,只要大国才配拥有,至于小国,从头到尾,求的都是生存,尊严之类的东西,太奢侈了,不是他们能负担的。   所以说,面对小国,必须学会另外一套思维模式才行……朱元璋自然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越想越觉得有趣。   “先生,这么看来,往后对待四周的蛮夷小国,该有一套不同的方略了。”   张希孟谦虚笑道:“臣也不好说,不过可以拿高丽试试手,看看臣讲的是对还是错?”   老朱眉头挑动再三,沉声道:“告诉廖永安,让他率领一百艘战船,汇同越王的船队,前往高丽出使……对了,使臣就选杨宪,让他过去,告诉高丽,上国回来了!让他们及早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不然天兵到时,玉石俱焚!”   手下人答应,立刻去传旨。   廖永安也调动水师,杨宪也从应天过来,接旨动身……只不过杨宪有点为难,这旨意不太好说啊!   朱元璋已经杀气腾腾了,但是真正的旨意却是只有一句话:尔父回来了!   论起简略,在所有的国书里面,都算是空前绝后了。   张相出手,果然就是不一般啊!   只要高丽还要点脸皮,估计就要打仗了,还要跟廖永安和方国珍说说,让他们做好备战,可别麻痹大意。   处理了高丽这边,张希孟和朱元璋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山东的毛贵身上。   比起关铎那种扭扭捏捏的,毛贵是毫不掩饰,学习朱家军的做法。   他的成绩显而易见,同样的,困难也是明明白白。   这就是毛贵无奈的地方。   山东的豪强大族非常多,他的根基不够,想要彻底铲除大族影响,千难万难。   而且元军也把兵力放在他的身上,频频发起攻击,内部大族也在掣肘。   最要命的是他的做法还惹怒了韩宋内部的一些人,频频在刘福通面前告状,攻讦抹黑。   这么一来,弄得毛贵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所幸在淮西方向,大明对他坚决支持,给粮,给兵器,通商贸易,不遗余力。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就算毛贵不愿意归顺大明,只怕也不行了。   当然了,毛贵手下,也是一二十万人,又是韩宋精锐,还占据了一省之地,想要顺利吞下来,还要付出一些努力。   总而言之吧,韩宋本身就离心离德,加上张希孟不停挖墙脚,已经成了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只要踹一脚,就会垮塌。   而踹出这一脚的人,正是察罕帖木儿!   其实就在关铎兵败辽西的时候,另一路北伐军,也不得不进入宁夏路,就是为了避开察罕帖木儿的锋芒。   也就是说,北伐西路军也败了。   察罕帖木儿甚至没有追杀西路军的李武、崔德,而是亲自统兵,直取虎牢关,夺占虎牢关之后,大军分成南北两路。   从黄河两岸,呈钳形攻来。   又调陕西的兵马,出函谷关,山西的兵马越过太行山和黄河,会师于汴梁城下。   而察罕帖木儿亲自驻扎在汴梁城西的杏花营,指挥各路军环绕着汴梁城修筑营垒,围攻汴梁。   此刻的察罕帖木儿,手握几十万雄兵,麾下将领极多,全都是能打的狠角色。   没办法,不能打的早就被淘汰了。   你可以认为这些元军凶悍残暴,比畜生还不如,但是却不能否定他们的强悍凶猛。   刘福通数年之间,三路北伐,打得轰轰烈烈,固然撼动了元廷的根基,却也替元廷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地主武装,元末曾文正了属于是。   有趣的是,察罕帖木儿竟然也深谙结硬寨,打呆仗的道理,他从四面修筑营垒,围困汴梁。   面对此情此景,刘福通多次派兵,试图击溃元军,但很可惜不但没有成功,还损兵折将,势力进一步削弱。   当初北伐打得多慷慨,此刻败得多窘迫。   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当初朱元璋登基,刘福通还气势汹汹问罪。结果朱元璋大破陈友谅,积累了足够的力量。   可中原的局势却是一落千丈,碎了一地。   先是北伐中路军兵败辽西,接着是北伐西路军被赶到了宁夏路……然后虎牢关门户被夺取,几十万元军,围攻汴梁。   刘福通唯一的指望就是山东的毛贵。   偏偏此前他们和毛贵之间多有嫌隙,此刻调毛贵前往开封,不亚于引董太师进京啊,这是要命的事,岂能答应?   当初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那些“大宋忠良”们,果然不负众望,在韩宋面临亡国危机的时候,表现得和当年大宋灭亡时,一样优秀。   这些事情,朱元璋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局势变化,比想象还要快……他联络明玉珍,希望并力北伐,就是打算从南阳出兵,抢占潼关,把元兵堵在关中,避免他们大举进攻中原。   天可怜见,朱元璋真是没有半点私心,都是为了北伐大业着想。   他已经看出来,刘福通撑不住了。   但是明玉珍搞出了平分华夏的操作,刘福通那边也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老朱也是干着急。   不过想想也知道,人家连毛贵都那么猜忌,又怎么可能给老朱好脸色看?   短短时间里,风云变色,汴梁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小明王已经岌岌可危了。   “先生,你看中原大局如此,咱们第一步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咱们第一步该说什么事都没有,刘太保高枕无忧。”   朱元璋一怔,就道:“那,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宣称或许元兵来势汹汹,但我们相信经历过无数考验的大宋王师,能够顺利击败凶残的敌人。”   老朱脸色微微变化,沉吟道:“第三,第三步呢?”   “第三步就是说汴梁很危险,但是仓促之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老朱摇头长叹,“你这是要看着刘福通和韩林儿死啊!”   “没错,到了第四步,就可以宣称当初要是能做点什么就好了,现在太晚了。”   老朱眉头立起,“先生让咱作壁上观?”   “不,还有第五步……北伐!”张希孟微笑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六位国公   朱元璋停留在湖广,迟迟没有回应天,就是在处理整军事宜。要不然移民、打击豪强、处理寺产,这些事情下面人都能做得很好。用不着他这个天子费太多心思。   唯独最紧要的军务,是朱元璋半点不敢松懈的,哪怕张希孟也很有原则地避开了军事。但是老朱却不愿意让张希孟那么清闲,他把张希孟提了过来,让他负责编纂教材。   这事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也有点懵。   你说张希孟不懂军务吧,那绝对是冤枉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将领,都敬着这位张相公。   但是你要说张希孟是多天才的将领,能够决胜千里之外,那也把他抬得太高了,干脆就是扯淡。   张希孟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因此思前想后,把徐达和冯国用找来,三个人一起负责编纂。张希孟只是负责提纲挈领,拟定教材的体例规范。然后由这两位大才填充。   张希孟将教材暂时分成了三个科目,包括步兵、骑兵、火器。   有关水战的部分,张希孟着实外行,加上也不是那么紧要,就放在了后面……暂时先鼓捣这三个科目。   他们三个倒也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比如张希孟,他就负责阐释战争,专门从大处着眼,而徐达则是把自己多年的指挥经验拿了出来,结合具体战例,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经验,写入教材里面。   冯国用属于文武全才,他比张希孟懂军略,比徐达文采好……这么杰出的人才,自然是拾遗补缺打下手了。   张希孟在编书之余,也能跟两位大将交流心得体会。   渐渐的,张希孟发现了徐达的独到之处,虽然以前张希孟也很熟悉他,但是毕竟不比这一次,是专门交流军务,开诚布公,全都摆在了台面上。   徐达的指挥天才也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追随了朱元璋之后,他才开始琢磨军务……每逢战事,徐达都要仔细勘察地形,亲自观察,然后在脑子里,不断画地图。有时候思考得忘记吃饭,仿佛走火入魔。   但是只要徐达想通了,毫无疑问,战场旳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和州之战,金陵之战,杭州之战,湖口之战……每一次打完,徐达都会根据战场的反馈,审视自己战前的计划,久而久之,战争就真的跟徐达预想的那样,很少有出入的地方。   徐达除了总结战术之外,还针对不同的兵种,比如骑兵,步兵,长枪兵,刀盾兵,火器营,制定了相应的战法,有了应对的方法。   张希孟跟徐达聊后,发现这些经验实在是太重要了,就鼓动徐达写出来,让冯国用润色,张希孟修订成手册。   他们这边弄出来一份,那边就叫所有将领来学习。   大家伙一起讨论推演,看看谁更高明!   不出意外,徐达是完胜所有人,就连常遇春都徒呼奈何!   “这,这是纸上谈兵!俺不服气,有本事拉着人马,真刀真枪,沙场较量,我就不信,我会一直输!”   徐达绷着脸道:“你要是想,大可以在比武演习之中,较量一番。”   “不行!”常遇春断然拒绝,“那,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你就是看准了俺的弱点,不管怎么演练,俺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到了战场上,随机应变,俺常遇春自然有办法获胜。”   徐达干脆不跟他吵,难不成还能各自领着五千人,杀一个血流成河吗?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常遇春,你说的我赞同,你确实有超常发挥,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本事。”   常遇春立刻大喜,“多谢张相夸奖,张相可给俺老常说话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话,我是说像你这种人,恰恰是未来大明军中需要剔除的!”   常遇春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愕然,其他将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冯国用更是道:“没错,他成天吹牛十万人横行天下,说自己多勇武,看着让人不舒服,把他赶出去正好!”   常遇春急了,“张相,你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这都是照本宣科的庸才,真正上战场,还是需要俺这种与众不同的。”   张希孟摆手,“常遇春,你的本事我是赞同的,但我要说的是,咱们大明不能靠一两个天才将领。事实上历代的武将都有这个问题。伴随着一代名将崛起,横扫八荒,天下无敌。等到这一批将领凋零,武人青黄不接,战力就衰退厉害。哪怕是赵宋立国之初,不论步卒还是骑兵,都不怕契丹的,可是雍熙北伐失败后,老卒损失殆尽,到了澶渊之盟的时候,就被人家压着打了。”   张希孟对大家伙道:“匈奴、契丹、女真、蒙古,他们生存环境恶劣,自小就要学会骑马,稍微大一点,就要整日厮杀,不停战斗。你要说他们多凶悍,我看也未必。但是由于残酷的环境,保证了他们的基本战力。”   “如果中原大地上,出现卫青、霍去病、李靖、侯君集,这种名将,自然是压着他们打,不消多说。哪怕是次一等的将领,也能维持不败,守护国家安宁。但是有一种情况,却是最危险的。”   张希孟扫视所有将领,而后才说道:“这种情况就是宋代,女真人名将辈出,赵宋这边只有阉人可用,结果就有了靖康之耻。也幸亏韩世忠、岳飞等将领崛起,才算维持了江南半壁。等到更厉害的蒙古人崛起,赵宋这边,连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没有,只能靠着文天祥、陆秀夫这些空有一腔热血的文人支撑,崖山惨败,国破家亡,教训惨重啊!”   “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伙都听懂了,我们对上草原游牧骑兵……其实还是有优势的,大多数时候,我们能撑住,甚至可以反杀回去……唯独有一种情况,就是敌人极强,我们极弱,也就无力回天了。”   “我们这一次开设武学,整训将领,编纂教材,用意就是弄出一套确实可靠的办法。未必尽善尽美,但是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来,就能弄出一支中规中矩的可战之兵,就能抵挡住游牧骑兵,至少能保住中原不失。”   “要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建立无上功勋,那就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这东西不是我们能教的,也不是我们办武学的目的,学堂只能保证下限,书本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想要更上一层楼,就要有超越书本的本事。”   张希孟斜了一眼常遇春,“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神人,书本学不会,却在沙场能驰骋纵横呢?或许有,但是数量绝对不多,我们也懒得赌。我们需要的是能精通最基本的东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挥特长的人才。所以说,如果某些人连这個都考核不过,可是会被踢出行伍的!”   常遇春顿时愕然,转着大圆眼珠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跟徐达争,那是将领之间斗气,积极点解释,那叫上进心爆棚。但是跟张希孟顶嘴,那就是找不痛快了。   让朱元璋听到,他可不会有好下场的。   常遇春耷拉着脑袋,无奈道:“张相放心,我,我必定甲等结业!”   张希孟点头,“有这个信心就好,等考核结束,主公可要在岳阳楼跟大家伙谈心。”   众将一起点头,心中凛然。   这次整军结束,怕是就要北伐中原了,究竟谁能拔得头筹,无不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二十天后,朱元璋在岳阳楼,大宴武将,这一次很特别,除了张希孟这一个文臣之外,其余的都是将领,或者干脆说,别人就没资格参加。   朱元璋扫视了一圈,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猛虎,老朱心潮澎湃,他缓缓道:“过去都是咱亲自指挥,或者在后面压阵。但是这一次不同,咱要坐镇应天,前方兵马调动,如何打仗,都要主帅自己临机决断,肩头的担子重了许多啊!”   诸将听到这话,无不骇然心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上位要彻底放手了,所有重大决断,战场胜负,都要自己负担,是骡子是马,全看自己了。   这既是名扬天下的机会,也是身败名裂的险境,到底如何,全凭自己的本事。   朱元璋目光扫了,徐达微微一振,却是没动,而常遇春则是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脸期盼。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老朱最终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冯国用,丁普郎,傅友德,冯国胜,邓愈!”   老朱一口气点了五个人,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惊喜交集,一起躬身。   “请上位吩咐!”   老朱道:“咱给你们马步兵卒五万,立刻从武昌出发,攻取襄阳,进军南阳。你们要像钉子一样,给咱钉在南阳,不管是谁,胆敢来犯,都给咱狠狠打回去!”   冯国用等人一听,齐声领旨,“请上位放心就是!”   朱元璋这才又道:“郭兴,你作为军中训导员,也随军出征,记着,给咱管好了他们几个。”   郭兴先是一愣,随后道:“上位,臣会协助几位同僚,一起照顾好将士们的!”   他的话充分体现了一个训导员的情商,这一次进军南阳,算上郭兴,足足六位国公级别的将领出征,老朱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第四百四十五章 诸将才干   自冯国用以下,一共六位大将,站在朱元璋面前,自是兴高采烈。在场还有徐达,常遇春,花云等人,竟然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是他们,不是我们?   张希孟看在眼里,唯有咳嗽两声。   “冯大都督,你可知为何让你领兵?”   冯国用向来沉稳,忙躬身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指点谈不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是徐达领兵?”   “这个……想来徐国公有更大的作为。”   “什么作为?”张希孟追问。   冯国用沉吟半晌,咧嘴苦笑道:“我想来应该是统领北伐主力,我们这一支兵马,属于偏师,入南阳的目的在于牵制策应,并非真正主力。”   张希孟笑了,“既然这么说,那为何不是常遇春领兵呢?”   被点到名字的某位没考上甲等的毕业生,翻了翻大眼皮,无奈垂首,谁让咱考得不好,勉强毕业,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   “这个……”冯国用心里隐隐有数,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请张相指点。”   “道理很简单,就是你冯国用是个全才……你能文能武,眼光也好,当初就是你建议主公夺取应天,以为根基。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你冯国用的用武之地不多,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传言,说你不配坐在中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冯国用老脸一红,眉头紧皱,这话落在了他的软肋上。   “张相,我,我不在意流言蜚语!只要上位信任,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名将如名角,需要自己的舞台,需要证明自己。而这次进军南阳,就是给你冯国用的大舞台!”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走到冯国用面前,问道:“从南阳发兵,攻击哪里最合适?”   “自然是洛阳。”冯国用咧嘴轻笑,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吗?   “得了洛阳之后,又是哪里?”   “是关中!”冯国用道:“进军关中,等于断了大元一臂。而且占据关中之后,向东可以图谋山西,向西可以攻取河西走廊,直通西域,向南,又能进军巴蜀,乃是四方用武之地!”   张希孟含笑点头,“懂了吗?你们还是偏师吗?主公可是把西半壁江山,都给了你们啊!”   冯国用大振,傻傻看着老朱,竟是这样?   这时候朱元璋微笑着颔首,叹道:“张先生果然明白咱的心思,北伐灭元,东西两分。论起来东边任重,西边事难,谁主谁次,还真说不好!”   听到这里,冯国用顿时清楚了老朱的用意。   为啥不能是徐达,因为北伐大都,只有徐达能来,为啥不是常遇春,因为西半边的战场,光靠着勇勐无敌,根本扛不起来。   这一路军,必须由冯国用这个堪称全才的家伙统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张希孟又道:“不算元廷,西北之地,自唐末就被党项人占领,安史之乱以后,西域便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故土沦丧,汉家儿女落到胡人手里,这是奇耻大辱!进军关中,光复西北,打通西域的道路,恢复汉唐之盛……这个担子,都在你们身上了。”   听到这话的冯国用,浑身一振,连忙施礼,强压着激动道:“张相期许,国用感同身受,国用宁可血洒大漠,也要完成重托,不负华夏!”   张希孟欣喜不已,果然冯国用体会到了他的意思。   随后张希孟把目光落在了丁普郎身上,“丁将军,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吗?”   丁普郎稍微思忖,就道:“张相,末将实在是愚钝,想不通这些,不过张相只要吩咐,俺豁出命去做就是!”   张希孟道:“不要你玩命,是要你收拢襄阳和南阳的红巾旧部,把他们拉拢起来。”   丁普郎一怔,立刻道:“张相说的是南锁红巾和北锁红巾?”   “对!”张希孟道:“他们虽然在几年前,就被元廷剿灭,但是必定还有许多残余力量,你跟他们很熟吧?”   “当然!”丁普郎一口答应,“其实早先彭祖师还派我去联络孟海马,想要合兵,无奈他早早兵败了,没有成功。”   点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丁普郎这个老彭党成员,面对早期的红巾军余部,确实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号召力。   派他去,也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就是傅友德,这一次不用张希孟说了,傅友德直接道:“张相,当初我杀进关中,和元军斗了一场,虽然兵败,但我熟悉关中情况,可以为大军先导,这个先锋官,我当了!”   张希孟含笑,“不错,先锋还要能打啊!”   傅友德一拍胸膛,“放心吧,我败过一次,此生再也不想失败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   轮到了冯国胜,张希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之后,才问道:“自唐末以后,西北沦亡,元廷立国,又把西北的土地分封诸王,前后六百年间,汉人绝迹西北。此时要是打到了西北,面对苍凉荒漠,只余些许胡人部落,你该怎么办?”   冯国胜也是一愣,别人都是理所当然,自己这里竟然成了一道考题,冯国胜努力思忖,绷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吐出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张希孟终于大笑起来。   “你要是回答放弃土地,退回固守,这一次就没有你的份了。”   冯国胜悚然心惊,放弃土地,自己没想过啊!   张希孟道:“记住我的话,红巾军西征关中,完全是流寇打法,让察罕帖木儿集合陕甘诸王的兵力,最终击败。你们进入关中之后,要学会因地制宜,学会和各个胡人部落交朋友,要获得那些部落头人的支持。要明确告诉他们,元廷压榨盘剥,把他们视作鱼肉。但是大明不同,我们尊重他们,也不把他们视作胡虏,只要愿意配合,有大好前程。”   冯国胜心有所动,他立刻道:“张相,是否要如班超,笼络西域诸国,使之臣服大明?”   “对!你们要做的是打开门户,为了后续提供便利……通商,交流,移民,教化……这些事情自有后续处理,但是这第一步,打开门户,却是非常重要,不要让兵力和后勤束缚了手脚,要开动脑筋,天马行空,学会用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生意。明白了吗?”   冯国胜略微思忖,便用力点头,“知道,末将知道了!”   冯国胜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些保守,他距离顶级名将,差得也就是这一块儿。   派他去,除了打仗亲兄弟之外,也是想让冯国胜历练本事,迅速独当一面。   在冯国胜之下,就剩下邓愈了。   邓愈原名邓友德,在朱元璋麾下,绝对是一员悍将,有多次先登之功。   就在不久之前,邓愈领兵,亲自捣毁了洞庭湖的一处水寨,俘虏了一千多名水贼悍匪。   但是接下来他干了一件事,惹来了巨大的争议,甚至有人弹劾他私放匪人。   这事情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袭击水寨,俘虏了一些悍匪之后,邓愈救出了不少女子,询问之后,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周围的良家女子,不少还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出身不低。   全都是被抢来当压寨夫人的。   按道理说,她们得救了,该高兴才是,哪知道这些女子无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世道纷乱,战火连绵……哪里还能分得清谁是贼匪,谁是官兵?   家里头不是担心她们安危,怕她们嫁不好吗?   被贼匪掠去,这些贼人也不错,吃香的喝辣的,给的彩礼是人家十倍,又住在洞庭湖里,高枕无忧,岂不是比外面好过一万倍?   谁要你们救人?   你们根本是害人!   面对此情此景,邓愈只能让手下解释,大明和从前不一样,无奈这些人根本不愿意相信,只是寻死觅活。   她们不通情理吗?非要替贼匪说话?   自然不是,因为她们的经历已经告诉了她们,这种世道,谁还分得清贼匪啊?   邓愈思前想后,干脆把心一横,直接将所有俘虏,包括那些贼头儿都带来。   “你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但是元廷,天完,还有陈汉,他们干的缺德事更多,把好人逼成了匪盗,把良家女孩,变成了压寨夫人,还甘之如饴!”   “这,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邓愈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好人变坏,坏人更坏。大家都没有活路。我如果追究你们的罪责,把你们砍头问罪,也是国法当然。可你们该死,比你们更该死的人还有多少?只怕不光是那些大户豪族,能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索性,我把你们放了,让你们带着自己的娇妻回到原来家乡,你们去看看现在的湖广,见识大明治下的光景。你们要是还想当贼,就回洞庭湖,等着俺下次带兵过来,把你们全都杀了!放心,那时候俺不会手软!”   “如果你们想好了,愿意隐姓埋名,当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俺就不追究了……放人吧!”   邓愈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这些俘虏都给放了,一时间许多人弹劾……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这些遣散的水贼,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洞庭湖的其他水寨,见还有活路,足有数以万计的水贼悄然离开,洞庭湖的贼患,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也正因为这份功劳,朱元璋才赐名邓愈。   “西北之地,比之洞庭湖还要凶险万分……有些罪大恶极的,固然该杀,但收放之间,如何拿捏,天理国法良心,怎么才算是合适,需要你妥善把持,无愧于心,无愧苍天!”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金牌   邓愈用力颔首,细心记下张希孟的吩咐。   最后着落在郭兴身上,作为大明军中,最优秀的训导员之一,此番北上,被授予都督同知衔,严格算起来,仅仅在冯国用之下,属于此路兵马的第二号人物。   他的职责就不消多说了,辅佐冯国用,调和诸将,鼓舞士兵,砥砺士气,安抚百姓……总而言之,有点类似张希孟在大明的作用,可以称呼他一声“小希孟”。   “诸公,此番从武昌北伐,直取南阳,你们可想到了哪位先贤?”   冯国用身躯微微振动,躬身道:“是岳飞!当初岳飞就是从这里北伐,收取襄阳六府,是靖康以来,赵宋第一次光复故土,因此岳飞才以而立之年,成为建节称帅,为宋军之翘楚!”   张希孟笑道:“不错,那你可知岳飞北伐因何而败?”   冯国用顿了顿,随即道:“岳元帅之败,首败在朝廷。赵宋君臣苟且偷安,并无光复故土之心,也无胆魄。稍微安顿下来,便乐享江南,忘记国仇家恨,同东晋的士人门阀并无二致。其次岳元帅北伐,也有孤立无援,粮饷不济的难题。北伐光复的失地越多,需要驻守的地方就越多,结果兵力分散,想要恢复故土,确实有些难处。”   张希孟又一次颔首,笑着扭头道:“主公,冯将军已经说了,还望主公恩赏。”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璋便道:“取咱的金牌来!”   一声令下,赫然有两个大汉将军抬着一面一尺八寸高的王命金牌,走了过来。   金灿灿的一大块,看得人眼睛都热了。   好家伙,老朱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真舍得下料啊!   这块金牌,怕是有十几斤的样子吧!   他们还真猜对了,老朱把陈友谅龙床上的一条金龙腿卸下来,熔了这块超大的统军金牌。   在金牌上面,只有一个大字:令!   朱元璋笑道:“赵构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元帅,陷害忠良,致使北伐功亏一篑,乃千古罪人。今日我辈君臣,同心北伐,光复华夏山河。咱先把金牌赐给你,临机专断,如朕亲临。大小军务,悉数决于汝手!”   “冯国用,上前,接金牌!”   冯国用浑身震颤,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任何大将都该明白一个道理,统兵远征,内忧外患,是同时袭来的。   不光要专心对付面前的敌人,还要分心身后。   有些时候,身后的敌人比面前的还要可恶一万倍。   比如说完颜构这种,对大金朝的贡献,就胜过一百个金兀术。   所以说领兵北伐这种大事,后方无条件信任,大胆授权,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甚至可以说大军成败,就在这件事上了。   虽然大家伙都清楚,老朱不是完颜构那种混蛋,但是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大出预料。   冯国用抢步上前,双膝跪倒,手举过头顶,“臣,臣叩谢天恩,恭领金牌!”   朱元璋伸手抓起金牌,郑重交给了冯国用,笑道:“好生领兵,仔细小心。”   “臣明白,上位恩德如天,臣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让冯国用起来,这才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不负尔等,也请卿等莫要有负华夏祖宗!”   此话一出,其余五位大将跟着一起跪倒行礼。   “请上位安心,臣等务必尽忠报国,百死不悔!”   等到众人站起,再看其余众人,除了张希孟之外,哪位不是垂涎三尺,恨不得得到金牌,领兵出击的人能是自己,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张希孟同样感叹,他轻声道:“我在想一件事,倘若当初岳元帅能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何愁金国不灭,中原不复啊!”   一句话,又让诸将陷入了震撼,每个人都不免思忖。   一个名将,能有多高的成就,绝不只是自身能力的问题,甚至说能力还是其次的,需要生逢其时,得到足够的助力才行。   岳飞的综合能力,放眼几千年,也都是顶尖儿的。   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还练出了一支强兵,收复了大片国土,在场诸将,扪心自问,谁又能比岳飞强多少呢?   可岳飞又是什么下场,壮志未酬,中原未复……相比起来,冯国用等人的机会着实是太好了。   “上位世之雄主,大明华夏正统……驱兵北伐,恢复中原,这是顺天应人的大事,我大明才是圣朝气象,气贯长虹,又岂是赵宋那一般亡国之徒可比!”冯国用傲然道:“岳元帅不幸生在赵宋之世,我等有幸效命大明圣朝,人人当有效彷岳元帅之心,尽忠报国,不负此生!”   众将齐声赞叹,气贯长虹。   此时张希孟又道:“诸位慷慨壮士,可知道在这岳阳楼,还有一位古人,不该忘记。”   这一次是郭兴笑道:“张相说的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   张希孟点头,“确实,这话也就引出了刚刚冯大都督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岳飞北伐,不但没有朝廷强有力支持,且孤军深入,兵力分散,想要光复中原,并不容易。你们以为,为何要选择此时,进军南阳?”   郭兴道:“张相,我以为当下南阳空虚,自从南锁红巾,北锁红巾败亡之后,元廷主力与韩宋大战,忽略了南阳等地,如果等着开封城破,察罕帖木儿大军南下,想要攻取南阳,就不容易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张希孟笑道:“这是其一,你们占据南阳之后,又该如何?”   “该……均分田亩,收拢人心,积蓄粮草,打下根基……先站稳脚跟,再徐图进取。趁着中原鏖战之际,多多积蓄粮草。”   张希孟含笑,“果然明白!朝廷也在治理湖广,恢复民生,大力移民……有个一年半载,湖广等地的粮饷就能输送南阳,支持你们继续北上。总而言之,主公已经尽力为你们争取最好的条件,接下来就看大家伙的了!”   诸将再度齐声谢恩。   朱元璋道:“咱本想赐酒,与你们一起痛饮……但禁酒令是咱下的,就算是喝果酒也是不妥的。就只有一碗清茶,待到咱们光复大都,咱再下旨,酿造凯旋佳酿,与诸君痛饮燕山!”   “拜谢圣恩!”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就在一片高呼声中,痛饮清茶,整军北伐!   北伐并不稀奇,刘福通三路北伐,轰轰烈烈,折腾了这么多年,但是和大明的北伐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冯国用统帅的兵马只有五万,但这五万人,全都是精悍老兵。其中有一个恐怖的数字,就是这一支兵马,识字的人数,超过了六成!   也就是说多达三万人,都是识字的。   别说跟其他兵马比,就算是在明军当中,那也是佼佼者。常遇春甚至私下里叫他们秀才兵。   不光是识字的人多,更厉害的是这里面的训导员配属的也是其他兵马的两倍!   这些训导员有淮西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也有渡江归附过来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两百多名苗兵精锐。   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还配属了不少蒙古人。   毫不夸张讲,这支兵马,就是无数的火种,他们不光会打仗,还能治理地方,还会宣讲明军的主张,他们可不是韩宋的那些只知道攻城略地的流寇,他们不光能打,更能争取支持,赢得民心。   察罕帖木儿,你家明军爷爷到了!   岳阳楼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五天,冯国用一身戎装,携带着朱元璋御赐金牌,渡自武昌过长江,到达北岸。   随即汇合诸军,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北伐之路。   首先以傅友德为前锋,急行军攻陷随州,随即直取襄阳。   冯国胜率领一支偏师,攻取安陆,也北上襄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伐军攻克襄阳,稍作整顿,再度出兵,光复唐州邓州,兵锋所指,直扑南阳!   这个进军速度,着实是惊心动魄。   当年岳飞第一次北伐,光复六州之地,也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此时的明军,竟然比起岳家军还要快速,势头更加凶勐。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就胜过岳飞,毕竟双方得到的支持,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能有如此战绩,也是足以骄傲的。   而就在明军高歌勐进的时候,一份来自元廷的密报,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主公,阿鲁温此时身在南阳!”   “阿鲁温?”朱元璋稍微怔了一下,就道:“莫非是察罕帖木儿的父亲?”   “嗯!”   张希孟笑着点头,说起察罕帖木儿也有趣,他还被人呼为李察罕,他的儿子叫王保保,女儿叫……赵敏。   好吧,这一家子怎么凑在一起的,还真是有故事啊!   “主公,根据密报,阿鲁温是来南阳征粮,身边有两万兵马,算不得很弱,但却未必是冯国用的对手。”   老朱的心怦然一动,“这么说,有望俘虏阿鲁温了?这个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周慧娘传回来的,这个眼线是察罕帖木儿身边大将的亲人,绝对没有问题。”   老朱沉吟少许,脸上带着笑容,“咱偷袭察罕帖木儿的老爹,算不得英雄作为,但时至今日,也顾不得什么了。先生立刻把消息送给冯国用,让他根据情况判断,如果能得手,就把阿鲁温给拿下,咱想要瞧瞧,连老爹都保不住,察罕帖木儿还有什么脸面领兵! 第四百四十七章 留给后人的财富   就在冯国用等人挥师北上的同时,老朱也安排了湖广行省的都指挥使,这个人选正是老朱的侄子,朱文正。   坦白讲,这个安排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朱文正年轻,能打,又是老朱亲戚,正是放出去立功的时候,结果却被放在了后方,这不是让人郁闷吗!   但是老朱偏偏就这么安排了,朱文正也不敢说什么,竟然也老老实实带着部下,去洞庭湖肃清残匪去了。   “先生,咱怎么看,朱文正这小子都不是灭蜀的最好人选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不就是让他去历练了吗!只要他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能妥善完成使命,肃清残匪,日后入蜀,非他莫属。”   朱元璋沉吟再三,“其实咱的意思,灭蜀之功,该给汤和才是。”   张希孟却道:“主公,臣以为汤和此人有更大的作用。”   “什么用处?”   “改土归流!”张希孟缓缓说道,朱元璋微微凛然,旋即用力点头,确实是非汤和莫属。   ……   “该怎么经略西南,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讨论过,大家伙定了两个标准,其一是改土归流,其二是均分田亩。”   汤和一怔,随即道:“张相,如果能做成均田,派个流官又有什么难的?”   张希孟含笑,“没错,这不是二选一,而是上限和下限,最好自然是要做到均田。”   汤和微微发愣,竟然抬头道:“张相,我以为只是均田,怕不够啊!”   “为何?”   “各个苗部状况不一,有不少地方,不光备受压榨,而且还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他们就是太穷了!”   张希孟含笑,“没错,所以在那两条之外,我还有个更高的标准,就是均田富民!”   汤和眼前一亮,却又思忖沉吟,这话说得好听,但是做起来,确实不容易。   有太多地方,山岭重叠,地形崎岖,山间的土地十分贫瘠,产出的东西,还不足以糊口,想让这种地方富裕起来,不亚于一步登天啊!   “汤和,事情艰难,我是知道的。但总还能有办法,不断改进提高。就拿均田来说,我听说苗部有姑娘田的说法?”   汤和点头,“确实,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家里就会分出一块田,用来种麻和蓝靛,算作嫁妆。不过大多数的苗民都是租种土地,哪里能有姑娘田!还不都是富裕人家。”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笑道:“那这次在苗部均田,就要给每户一份姑娘田,不用纳粮,算是主公给的!”   汤和听到这里,简直大喜过望。   其实自从渡江之后,朱家军分田就注重平均,像什么口粮田,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一次给苗部分田,居然又有了姑娘田,可谓是格外开恩。   不过能有这个结果,那也是数万苗兵打出来的,投桃报李,情理之中。   “张相,若是能做到这一点,苗民必定感恩戴德,均田的事情就会容易多了。”   张希孟道:“均田是第一步,先让大家伙能填饱肚子。对于一些居住深山,崎岖难行的苗民百姓,可以鼓励他们出山,现在湖广的荒地还是有的。可以分给他们一些好地。再有,苗民之中,有一技之长的,要想办法鼓励,帮着他们设立作坊,向外面贩卖获利……再有,咱们要安排一些货站,由官府设立,平价出售食盐,收购当地土产。至于商税这块,也可以适当优惠。”   张希孟说到这里,对汤和道:“你可知这么做的用意吗?”   汤和用力点头,“张相用心良苦,西南不但贫瘠,而且土司造反不断,就连大元朝都深受其害。如果能通过这些办法,彻底消除土司,赢得民心,避免兵连祸结,对大明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嗯!”张希孟道:“还不只是这些,就像云南等地,自唐以后,就已经和中原疏远,到了现在,也是几百年之久了。其余地方,也都差不多。我们这是替前人还债,替后人造福。如果能把这些土地经营好了,解决西南的大患,胜过开疆拓土的大功啊!”   汤和心中一惊,道:“张相,我,我没想着抢北伐的功劳啊!”   张希孟一笑,“你不抢,主公还想给呢!本来是想让你领兵进军南阳的。”   汤和连忙摇头,“不,冯国用的文武韬略,都在我之上,让他去,比我合适多了!”   “那东路北伐呢?你觉得谁合适?”张希孟笑着追问了一句。   “让,让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先锋足矣!”   “那你呢?你就不想?”张希孟又问道。   汤和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长叹一声,“张相,我,我愿意在西南改土归流,推行均田。我答应过苗兵,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让他们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肉吃,还要让他们的孩子上学……我,我不能说了不算!”   汤和说着,竟然微微低下了头。   身为一员大将,如果只是干这些事情,确实是埋没了人才。   “汤将军,当初你就是千户,却把手下的兵权给了主公,如今你又把北伐大功让出来。你是个厚道人啊!”   张希孟十分感叹,随即道:“咱们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其实实不相瞒,我把朱英扔去岭南,是为了日后图谋云南等地,我也让他妥善处理黎族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就是苗民,彝民,你们俩要经略好西南啊!”   汤和微微皱眉,“张相,你的意思是?”   “是稳固住之后,要大举南下……冯国用他们日后是要往西域打的……但是在西南这一片,地域辽阔,可以进取的范围,远超西域!”   张希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摊在了汤和面前。   从云南出发,有一大堆小国,随后向西,是一大片更零碎的犹如恒河沙数的神奇国度……只是在地图上粗略估算,这么大的地方,也不比中原差多少。   汤和微皱眉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张相要把朱英扔去岭南,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等着他呢!   张相虽然不至于偏心自家兄弟,但也绝不可能坑朱英啊!唯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张相,你是让我辅佐朱英?”   “不!”张希孟断然道:“他就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你性格沉稳,作风扎实,朱英只能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要把治理苗民的心得,用在其他民众身上,要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支持咱们,大举开拓,推得越远越好!”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竟然起身踱步,微微轻叹。   “汤将军,我是个喜欢讲古的人,动不动就把前人的事迹拿出来,就连给诸将上结业课,也跑去了岳阳楼。我们也喜欢说祖宗庇护,但是我想问你,祖宗能保佑咱们什么?还有,咱们为什么热衷于记录历史,要把那些英雄人物都写在史册里?”   汤和悚然,“我,我不知……”   张希孟笑道:“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什么英灵庇佑?祖宗能留给后人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其一就是庞大的遗产,在国家来说,就是疆土……广土巨族,人口亿万,幅员万里。没有哪个国家能长盛不衰,一旦到了衰败的时候,这些疆域,这些百姓,就是后世子孙的资本。疆域越广阔,就越能保留希望。人口越多,就越是能冒出来一群英雄好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如果国家太小,人口太少,固然可以兴旺一时,但是衰败之后,就一落千丈,再也没法挽回。契丹,金人,西夏,大理……皆是如此。”   “除了这份遗产之外,祖宗还能留给后人的,就是遇到问题时候,解题的办法!我们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什么糟糕的局面没有经历过……只要翻开史册,潜心研究,就能从前人的得失之中,获得启发,寻找到解题办法,从而破解难题,保全国家。就拿咱们的均田来说,这也是承袭两汉南北朝,以至于隋唐的成熟经验,推陈出新,才有了今天的方略。”   “我们这些前人子孙,也在不断丰富着史册,填写上我们的解题办法。我们创造的均田令,兴学令,我们祭祀先贤,阐发历史,我们身体力行,开疆拓土,广纳苗民,改土归流……这一切的一切,在百年之后,都会变成史册上的文字。倘若几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不肖,国势衰微,天下板荡,甚至是又有蛮夷入寇,山河沦陷。到了那时候,我们留给子孙的不是崖山悲歌,不是文武相争,内斗不休。我们给他们的是团结一心,知行合一,扎扎实实,和百姓站在一起,从万民身上,获取最强大的力量。”   “或许他们还能延续我们的道路,再度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去勇敢战斗。到了那时候,庙宇之中,人们口中,念叨的就不只是岳飞,文天祥,还有主公,有徐达,有冯国用,有我张希孟,也有你汤和!他们会从咱们的做法之中,汲取营养,推陈出新,重新兴旺中华……而这,就是我们能留给后人的最好财富!”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织毛衣   张希孟手按着史册,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直击心头……汤和这个读书不多的大老粗,此刻都是浑身震颤,气血上涌,难以控制。   前人能给子孙留下什么?   这道题真是太大了,是金银珠宝,田产土地,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或许都没有错,但是毕竟不够长久。   三五百年之后,就算是血亲,又有多亲?   刘邦看着刘备,还真能把他当成至亲骨肉吗?   反过来说,刘邦又给刘备留下了什么呢?   大约只有曾经的辉煌,还有一颗恢复汉室,重现荣光的不死之心。东西奔走,矢志不渝,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同样的,后人看刘备,又得到了什么?   百折不挠,永不言弃,对兄弟义,对百姓仁,对臣子信……织席贩履,亦能独霸一方。他给后人留下了一道男儿至死是少年的豪杰身影,等待后人追逐。   我们有五千年的史册,但没有一页是多余的。   假如你的史册里,记载的不是五千年的生生不息,不是无数英雄,奋勇向前,披荆斩棘,前赴后继……如果换成一种画风,中原出现个新的王朝,赶快去认爸爸,拿着点土特产,换点赏赐回来,然后兴高采烈,争抢着明年的名额,想办法从爸爸手里多要一点东西。   又或者,你的史书记载着,某某势力杀进来,你的祖先就跪了,一次又一次跪下来,一直跪了几千年。   然后作为“跪族”的子孙,面对危机的时候,你又会怎么办?   如果觉得这样很惨,其实还有更惨的,那就是连史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祖宗做了什么,先人发生了什么……一旦失败了,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只能靠着别人史书的只言片语,编织一个破碎的故事……   “汤将军,我们在书写史册啊!”   张希孟一句话,做了最后的点题。   汤和豁然站起,神情激动,紧握着拳头,“张相,我懂了,不管是北伐,还是经略西南,改土归流……这些事情都是要落在史册上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做好做不好的差别……我汤和读书虽少,道理懂得也不多。但我知道一件事,不做就半点希望没有。既然天降大任,我责无旁贷!”   张希孟用力颔首,脸上充满了感激,他不过是思而想之的那个人,不管是朱元璋,冯国用,还是汤和,才是起而行之的人。   难得张希孟遇到了这些愿意辛苦付出的人,这是他的运气。   “面对西南土司,要灵活,也要有原则……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办学。”张希孟道:“汤将军,你务必要记住一点,不能为了数量,为了面子好看,就随便大开门户,这是糊弄事情,是行不通的。咱们可以派遣最好的教师,可以加大投入,唯独不能在学生质量这块打折扣。品学兼优,这是必须要推崇的。如果程度稍微差一些,也可以接受,态度必须端正,人一定要可靠。我希望你能亲自把关,挑选出合适的人,进入济民学堂,还有其他的学堂,我会亲自教导,一个人才,胜过一百个庸才!”   汤和凛然,将张希孟的话一一记下。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西南改土归流,愿意配合的,肯定要给出路,读书,科举,做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是一个土司那么多孩子,是不是都能入学,是不是嫡长子,或者受到偏爱的孩子,就能当官,就可以放宽标准?   这一点张希孟是坚决反对的。   入学这一关必须把握好,聪明勤奋的他要,老实忠诚的他要,敦厚可靠的他也要……除此之外,贪图享受,毫无上进心,作威作福,自视甚高的……对不起,就算送上来,他也不会客气。   而且还有一点,土司头人的孩子能入学,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必须要入学,而且还要给予足够的机会……   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个道理,也针对所有藩国的学生。   日后有人想来大明求学,也是一样的,首重人品,其次才情。而且这些学生要和大明的学子放在一起,同台较量,公平竞争。   “张相教诲汤和都记住了,只是接下来遇到了难题,还请张相能不吝赐教指点。”   张希孟笑道:“我义不容辞!”   跟汤和谈过之后,他也没在乎什么名爵,直接跟老朱辞别,就前往靖州,主持改土归流事宜。   跟汤和一起动身的还有成千上万的苗兵,他们终于终结了陈汉,迎来了大明……在这个新的国度里,他们得到了田地,得到了尊严,得到了向上进取的希望。   他们现在要把这些成果,分享给亲人。   如果大明需要他们,这些士兵会毫不犹豫,再度拿起兵器,踏上征途,从此开始,他们都是大明的人!   送走了汤和,一张巨大的棋盘已经展开了一角,可以窥见大明立国之后的战略了。   一个新的国家,哪怕是西晋那种费拉不堪的,还知道统一江南呢!   到了大明这里,规模更不要说了……以冯国用为首的诸将,目标明确,直奔关中,西域方向。   朱文正立足湖广,虎视巴蜀。   汤和经略西南,加上早些时候,已经到了岭南的朱英……自北向南,一条万里战线,已经初具峥嵘。   当然了,这些只是暂时落子,还没有真正完全展开。   而且大明的真正敌人还是大都的元皇帝。   所以真正的精华,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这些更强悍的大将还没有出动,他们在等待着机会。   事实上老朱已经将一面王命金牌授予了徐达,规制和冯国用的那一块同样大小,让他前往扬州,开始筹备北伐。   几乎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准备动身返回应天,统筹全局。   一个天子离开京城太久,显然是不行的。   张希孟大略着也要随着回京。   同时也几乎动身的还包括江楠的度支局。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努力,总算是收集了江西和湖广的大略数据,接下来更详细的东西,却是要等候地方衙门上报,度支局核算之后,再来验证数据的可信度。   张希孟也在动身之前,来瞧瞧自己属下的情形,看看有没有偷懒。   果然不出预料,让张希孟抓了个正着,江楠果然在偷懒。   她手里拿着竹针,正在编织毛衣……没错,就是这玩意!   张希孟忍不住咳嗽道:“江提举,你这是干什么?”   江楠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这可是皇后的吩咐,张相公要是不愿意,可以去找皇后啊!”   说完之后,江楠抬起头,笑呵呵道:“张相,你不是说要弄毛纺吗!对不起,毛纺没有,毛衣要不要?”   张希孟皱眉头,明显有点状况外。   江楠就笑着跟他介绍情况…   毛纺织这是无数穿越前辈都会点的一项科技树,这玩意用好了,可是能富国裕民,瓦解游牧铁骑,开启工业化进程,有着无与伦比威力的神技啊!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只是让下面人探索一下,到底要怎么制作呢绒……   更不幸的是,这项计划刚提出来,就落空了。   南方人根本不爱穿这个,而且呢绒需要数量众多的优质羊毛,这也是南方不可能具备的条件。   张希孟不是点错科技树,而是根本就没点动。   但是谁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发生了转机。   为了支援北伐中路军,大明这边就需要提供御寒衣物,而且还是极厚的那种。   大明境内棉花的种植本就不多,而且南方的那种薄棉衣和北方穿的棉花包,根本就是两个次元的产品。   无可奈何之下,大明开始满世界搜罗狗狗……虽然狗狗很可爱,但是北伐将士的安危更重要。   因此赶制了一批狗皮大衣匆匆送去了。   只是杀狗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时候就有人想起了羊毛……由于均田之后,各地养殖的羊快速增加。   羊皮袄固然好,但成本太高……因此就有人将羊毛剃下来,然后经过混、梳、纺,先做成毛线。   随后就是织毛衣了。   针织这东西并不稀奇,后世甚至出土过战国时期的针织品文物,如果问什么时候发明的针织技术,大约就要追溯到石器时代了。   只不过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舒适的棉麻丝绸,更受欢迎,针织反而被边缘化了。   但依旧有很多人可以熟练掌握针织技术,而且织毛衣而已,学起来也不难。   江楠就是最近才学会的,她喜滋滋道:“张相,你知道看账目,脑袋都大了好几圈……每天头晕眼花的,心情也不好,可自从拿起了织针,我就冷静下来了,每天在看账之余,快速摆弄手指,织毛衣,既能支持北伐将士,又能纾解身心,确实不错啊!”   张希孟瞪大眼睛,还有这个效果?   “你们现在织了多少了?”   江楠道:“皇后下令的,谁敢怠慢,怕是有上万件了吧!”   张希孟怔了怔,却摇头道:“不够啊!接下来北伐,怕是要几十万件才行!这个……容易学吗?”   江楠笑道:“容易,我教你就是了。”   然后张相公手里就多了几根竹制织针…… 第四百四十九章 张相的终身大事   按照江楠的指点,张希孟越发熟练,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接下来张相公就体会到了这项活动的解压之处,你只要双手不停重复机械动作,大脑可以完全放空,摆脱乱入牛毛的事务干扰。   而当你放下织针的时候,又能快速进入状态。   也就是说,这项神奇的活动,可以让脑和手完全分开,各自休息。要知道像张希孟这样,每天都有一大堆政务要做的人,几乎每时每刻,脑袋都在旋转着,十分容易疲惫,思维混乱,注意力不集中,效率低下。   但如果穿插其中,织织毛衣,就能大幅度缓解,快速恢复状态……实在是太解压了。   他干脆一边织毛衣,一边询问江楠,打听毛纺的发展情况,看看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江楠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量告诉张希孟。   其实这事情的开端,还要感谢张希孟,汉人缫丝织布,更习惯用丝绸棉麻这些,对于毛织属于一片空白。   偏偏张希孟建议了蒙古俘虏改造。   顺利毕业的蒙古人融入了大明治下,有也先帖木儿这种兽医,自然也有当了屠户,当了脚夫,农夫的。   总而言之,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身影。   其中一些蒙古人就制作毛毡,用来当成垫子,或者制成毡帽一类的东西。随后也有人将收集的羊毛,牛毛,马毛,清洗之后,制成毛线,然后编织成毡帘,可以挂在门上防风寒。   起初羊毛这类东西,在屠宰场不花什么钱,就能弄到。   军工作坊用的生牛皮,也会刮掉牛毛……反正原料几乎不花钱,弄出来的毛毡,毡帘都很廉价,而当下这个时候,物资奇缺,不是那么富裕的百姓,还挺喜欢的。   但也仅此而已,粗糙劣质的毛织物,根本入不得法眼,摆不上台面。   你看街上有绸缎庄,有棉布行,就算家庭主妇织的葛布,也有人收,但是这些毛织物,只能摆在街边地摊,吆喝着叫卖,跟卖布头的比还不如。   所以说要想一下子弄出呢绒,一下子就得到百姓的喜爱,迅速畅销致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人们的消费观念是极难改变的,尤其是在古代,需要以几十年,上百年来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才行。   不过毛纺有着千般不是,却有一样优点,那就是便宜!   至少在眼下的大明看来,还是很便宜的。   棉花要田里种,桑树也是一样,唯独毛纺,原料是动物的皮毛。而分田之后,家家户户都有点谷糠一类的东西。   鸡鸭鹅,猪狗羊,或多或少,都能养一些……这些动物除了杀了吃肉,也没有太多别的用处。   其中牛皮牛角,价格很贵的,而且军中需要,剩下的羊皮啊,羊毛啊,都是不值钱的,驴皮还能做阿胶,猪皮只能做皮冻。   因此只要花点钱,就能收购一大堆混杂了猪鬃的羊毛。   这点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如果下到农村市场,遇上卖牛肉的,一张完整的牛皮,只要一百块钱……当然了,这种牛皮和那些专门制作皮衣、皮包、皮具的优质牛皮,根本不是一回事。   反正本着物尽其用,羊尽其毛的原则,当下发展毛纺,的确是干净又卫生,物美价格廉。   张希孟和江楠聊了很多,他手里的毛衣也渐渐有了模样,半截袖头差不多弄出来了。张相公大喜过望,他挽起袖子,把毛衣套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张希孟的脸色就变了。   千百条虫子,同时趴在了胳膊上,不停涌动着身躯,要往肉里钻……太刺痒了!   张希孟赶快扯了下来,幸好只是一截袖子,这要是做成内裤,估计能原地飞升!   江楠看他一脸嫌弃,也笑道:“这里面混了猪毛,马毛,骆驼毛……扎人可疼哩!”   张希孟皱眉头,无奈道:“这也太差了,谁能要啊?”   “所以要送去高丽,给北伐将士啊!要不然咱们也拿不出那么多的棉花啊!”   张希孟再度沉吟,远征之苦,的确不足以对外人言说啊!就拿这些让张希孟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普通百姓都嫌弃的毛衣,送去了高丽,关铎那帮人保证能当成宝贝。   高丽那个地方,冬天苦寒,下大雪,土地又贫瘠,产出很有限,活下去都很难,也难怪中原王朝不太看得上。   “打仗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毛衣,毛毡,有多少要多少。但是要想真正把毛纺产业发展起来,却不是这么容易的。”   张希孟将毛线拿在手里,捏了捏,又粗又硬,很不舒服。   “你家做过生意,你说要怎么才能让这东西不扎人,又柔软保暖呢?”   江楠皱了皱眉头,“我看需要投入不小精力……首先来说,原料上就要严格控制,不能什么毛都混进去,必须要足够长,足够柔软的羊毛。其次,清洗羊毛,纺织成线,这也要想办法才行。”   张希孟好奇道:“你看咱们这边,可有工匠能做到吗?”   江楠想了想,道:“应该不难,就拿我手里的竹针,就是几个被服厂的秀娘发明的。蒙古人是用手编的,她们看到之后,就想到了把织麻片的针拿过来,改进一下,变成了这个织针。我想如果是要像纺纱织布一样,只怕还要在织机上面下手,要先纺出细而柔韧的毛线,然后才能制造出好的毛织品。”   张希孟想了想,用力点头,很是赞同。   技术这东西,自然是一点点积累,很难一步到位。   所以想在毛纺织这块有所建树……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合适的细毛羊,然后规模化养殖,得到足够的羊毛原料。   研究新的织机,不断改进工艺,最终拿出受欢迎的产品。   这事貌似可以开始筹备了,毕竟北伐的序幕已经拉开,光复大都之后,就用得着了。   而且当下中原之地,多有无主之地,暂时发展一下牧场,也不是不行。大不了等人口稠密了,就把这些牧场向北迁移。   反正办法多的是。   想到这里的张希孟,竟然心情大好,忍不住又把竹针拿了起来。   “这套竹针毛线送我了,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好啊!不过咱们可要说清楚,要十杯才行!”江楠得意洋洋道。   张希孟毫不犹豫点头,“没问题,都是工夫茶的杯子。”   瞬间江楠的脸就垮下来了,这人也太小气了。   “张相,你不是都算过账了,又不是穷人,就不能慷慨一点?”   “慷慨?我也想慷慨啊!奈何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要替成亲攒点老婆本!”   “老婆本?”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张相啊,你要是成亲,上至陛下皇后,下至贩夫走卒,都会高兴的,哪里还用得着你自己费心思!”   “是吗?”张希孟也怔住了,“竟会如此容易?”   江楠白了他一眼,“张相啊,你要是信得过,想娶谁家的闺女,我给你当个媒婆,去打听下口风,你看行不?”   张希孟眨了眨眼,看了看江楠,突然笑道:“如此最好,就凭你的容貌,那也是第一等漂亮的媒婆了!奈何我还是没想好,等,等回应天再说吧!”   江楠笑着答应,“随时都好,只是我要当成了这个媒人,可不能拿奶茶糊弄事,必须吃大餐!”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只能笑着答应。   他和江楠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没有当回事。毕竟他太忙碌了,北伐大幕刚刚拉开,需要筹划大局。   西南改土归流,汤和也才开始行动,接下来会有多少事情,谁也不清楚。   再有像发展毛纺这类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只是个设想,怎么落实也没有确当办法……就算真的要找个夫人,估计也就跟李善长他们的妻子一样,只是替丈夫生儿育女,照顾家里。   要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在一次谈谈事情,交流一下看法,估计是不可能了。毕竟读书够多,有见识,有能力的奇女子,还是太稀缺了。   张希孟只是想想,也就作罢了。   不过他倒是在这几天里,织毛衣的水平大幅度提升,甚至还学会了花样针法,趁着回京之际,织好了两件毛衣不说,还织了一双护膝……然后这些织物就跟其余上万件毛衣一样,一起装上船,漂洋过海,被送去了高丽……   张相竟然亲手给北伐军织毛衣,这消息也不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然后就迅速成了应天的热门头条。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第三次引起人们的讨论了……首先是岳阳楼所有武将的结业考试,过去的岳阳楼,因一篇岳阳楼记而闻名天下,今后的岳阳楼,却是要因为北伐中原,恢复华夏,而天下皆知!   可惜的是,没有什么诗作文章,能够流传下去,着实让人遗憾。   但很快张希孟跟汤和的谈话,就被人整理出来,刊载在报纸上。   顿时就弥补了缺憾,如此恢弘大气,高屋建瓴,非张相不能为之!   随后又因为织毛衣事件,又烧了一把火……如此完美的张相公,竟然还孤身一人,应天父老们不能忍了,必须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帮咱们张相解决终身大事。 第四百五十章 聚餐庆生   应天作为大明都城,自从朱元璋奠定南方大区王者地位之后,城中各方使者,就往来不绝,其中既有陈友定,张士诚这种瑟瑟发抖的,也有不少土司,甚至是海外藩国,他们纷纷来到应天,想要探探口风。   大明和元廷的交锋,就仿佛两个超重量级拳王,在擂台上决胜负,而这些人,则是捧着鲜花,穿着简略衣服,脸蛋尚佳,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准备随时扑上来,给胜利者锦上添花。   两头下注,拥抱强者,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他们听说大明的右相年纪轻轻,还是单身,简直比老百姓还要热情,这要是能和张相公结亲,岂不是一步登天?   咱们那边别的不多,公主有的是,只要点头,立刻就送来。   热热闹闹的讨论之下,竟然出现了好几个骗子,他们宣称是张相公钦点的媒人,要考察合适的人选,然后这帮人就往大户人家去,还有跑去各地使者馆驿的。   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是张相媒人,请打钱!   想不想结亲,谁打钱多,谁的心诚,谁的机会就大。   只要我们在张相那里美言,肯定能让你进相府,最差也能当个小妾,至不济也能红袖添香,陪着张相读书。   什么?   当个侍女丫鬟委屈了?   还别觉得委屈,这活儿还不知道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   张相什么人?   那是当世圣贤,名动天下的才子,大儒,贤臣,名士!   你瞧瞧人家,年轻,权重,位高,清廉,博学,深思,立功立言立德,甚至连长得都那么好,能跟着张相,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偷着乐去吧!   还真别说,这帮大忽悠竟然真的成功骗到了人,其中一位甚至骗了三家,拿到的孝敬足有五万贯之多。   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花,就被拱卫司的人给抓去了。   开玩笑,你敢拿张相骗钱?   这不是茅坑里寻宝——找死吗!   对你们这些坏了心的蛆,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拱卫司出动,施展大记忆恢复术,看看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其实张希孟也挺迷糊的,怎么突如其来,就讨论他的婚事了,完全没有迹象,瞬间就雨后春笋冒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有人算计自己吧?   “那个……张相,你想多了。”老部下孙炎挠了挠头,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张相,你没事织毛衣干什么啊?”   张希孟怔了怔,竟然觉得手里空了,下意识从抽屉里拿出织针,手指飞动,一边织着,一边询问孙炎:“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解压吗?每天那么多政务,抽空织织毛衣,还能为前线做点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孙炎哭了,“张相啊,这也就你这么想!我不信还能找出第二个!”   张希孟哼了一声,“谁说没有?江提举就喜欢织毛衣,这个竹针还是从她手里换来的。花了十杯奶茶呢!”   孙炎翻了翻眼皮,忍不住苦笑,“张相啊,你不是凡人,江提举更不是,你们都是神仙之流,难怪不明白我们俗人百姓的想法。”   张希孟双手不停,反问道:“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就是堂堂张相公,要自己织毛衣,干这种女人干的活,自然是身边缺少女人了,该给张相张罗婚事了。还有人说,张相用这种方式,暗示所有人,实在是雅致……据我所知,现在应天家家户户,都准备了竹针毛线,都在学着织毛衣,准备随时进入张府侍奉,替张相分忧解难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竟然也是无语?   我有这个意思吗?   怎么这么会联想啊?   人们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就比如说某个写手,明明是个二百多斤的废物,竟然被传成了女的,还有人特意询问,上哪说理去?   张希孟怔了半晌,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又飞速动了起来。   “算了,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是真名士自风流,回头你烧一壶奶茶,给江提举送去,就跟她说,用不着在乎市面上的传言,继续织毛衣,织最好的毛衣。早晚靠着羊毛,给大明织出二百年太平来!”   孙炎愕然,“张相,奶茶我倒是会煮,可,可这二百年太平,从何说起啊?”   张希孟刚想要说,突然道:“你去问江提举,看她知道不?”   孙炎无可奈何,只能去请教江楠。   “我想张相的意思应该是毛纺这个行业……其实张相挺看重这个的,如果真的成了,草原是最适合养羊的地方,说不定还真能化解来自北方的威胁。最差也能让草原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在上面驻军也就不是难事了,对于朝廷和百姓的负担也会小很多……张相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江楠喝着奶茶,笑呵呵解释,等她一抬头,却发现孙炎目瞪口呆,傻傻看着她。   “怎么?我说错了?”江楠惊问。   “没!”   孙炎连忙摇头,苦兮兮道:“我,我是自愧不如啊!张相所想,我这个手下都不明白,还是江提举,你和张相真是知己啊!”   “知己?”   江楠略微怔了怔,随即苦笑道:“大约是同病相怜吧!其实他也挺孤单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庆祝过生日。”   孙炎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事,貌似的确,张希孟从来没有过生日,甚至作为部下,连张希孟的生日都不知道是哪一天的……   他是越发惭愧了。   “江提举,你,你知道张相的生日?”   江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再过几天给张相庆祝一下,一准没错。”   “为什么?”   “那是陛下和皇后救了张相的日子,也就是从那以后,张相追随陛下,这么多年下来。他和曾经的张家没什么关系了。如今的大明,倾注了他太多心血,他一心想着让大明更好,能想到自己的时候,着实不多。你要是方便,就联络几个部下,给张相办个生日宴吧!”   孙炎深深吸口气,看向江楠的目光,已经大不一样。   “江提举有心了,我现在就去联络。”   江楠又道:“我的意思用不着太多人,就是张相的部下,再有几个身边人,动静太大,反而不美。”   孙炎再度点头,他果然去安排了。   又是三天时间,就在张希孟的府邸,一众部下提着食盒,笑呵呵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为首的正是江楠,她从食盒里面取出了一尾清蒸鲥鱼,还有一条烤羊腿。   孙炎紧随其后,食盒里面有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   然后是刘伯温,他的食盒里面是东坡肉和龙井虾仁。   宋濂的食盒里面装着蜜汁火方,冰糖甲鱼。   在他们后面,又是几个老部下,一共准备了二十多道菜。   他们的到来,把张希孟都弄愣了。   “你们这是何意?”   江楠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张相一起聚餐……放心,这些菜都是我们自己拿俸禄买的,用不着张相破费。”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我只是钱没有那么多,又不是真的穷酸!最近这段时间,光是稿费就收了好几千贯,还不知道怎么花呢!”   大家伙都华丽的无视了张希孟的话,咱就不能把钱和张相放在一起,俗气!   刘伯温率先笑道:“张相,有钱也买不了热闹,难得凑在一起,美食当前,正好聊聊天,品品八方滋味。”   张希孟略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说得对,快请坐吧!”   说是请坐,可张希孟的府里,还没来过这么多人,一时竟然没有足够的椅子。孙炎想去寻找,张希孟看了看旁边的书架,对大家伙道:“别麻烦了,以书为椅,岂不美哉?”   众人稍微迟疑,刘伯温就笑道:“在别人那里,坐在书上,自然是无礼之举,不敬圣贤。可是在张相这里,珠玉在前,有些书也的确只配垫在屁股下面,能充当椅子,都是运气!哈哈哈!”   刘伯温说完,竟然真的抱了一摞子书,垫在了下面。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取来了书籍,垫在了下面,在他们面前,是一张不高的竹床,本是张希孟休息的,由于够宽够长,也不是很高,正好方便众人围坐。   几十道菜肴摆好,虽然无酒,色香味俱全,也足以让人醉了三分。   大家伙环顾,首先说话的还是刘伯温。   “张相,说来惭愧,当年你力主均田,倡导抑制豪强,打击士绅……我当初还糊里糊涂,没有想清楚。这几年西南之行,总算让我幡然醒悟了,作为士人的刘基死了,如今的刘基,是大明的臣子,也是张相门生……不管张相认不认,这杯茶……门下学生敬张相!”   说着,刘伯温以茶代酒,满饮一杯,随即夹了一枚拳头大的狮子头,嚷嚷道:“先说先吃啊!我可是好长时间,没吃过家乡味道了。”   说着刘伯温大吃大嚼,惹得宋濂摇头,“好好的谦谦君子,成了下里巴人!俗气!”   吐槽了刘伯温之后,宋濂对着张希孟感叹道:“张相,这些年我不过是摆弄文字而已!前些时候,倒是依照张相的划分,修订了一份通史教材,已经发给了下面的学堂。书是按照张相的划分方式撰写的,仆忝列主编,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听他这么说,大家伙齐齐赏了宋濂一个白眼……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看你编的书,你都赶上孔孟朱熹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四百五十一章 开明的张相公   聚拢在张希孟麾下的这些人虽然是官员,但却书生气更多一些,像宋濂主持翰林院,就是个非常学术的衙门。   至于叶琛则是担任大理寺少卿,专职负责起草法案,将本属于刑部的职权拿了过来,而刑部则是负责执行和落实法令条文。   从这些变化就看得出来,大明的官制在迅速走向正规化和专业化,官员膨胀的速度,还远低于效率的提升,处于办事能力超强的时期。跟那种冗官遍地,人浮于事是完全两回事。   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目前大理寺同时忙活好几项法令……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土地法,这也是大明王朝的命根子。   张希孟倡导均田这么长时间了,旨意上也是三令五申,大家伙都习惯了。不过还欠缺一项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将均田令变成永久的土地法,而叶琛则是负责这一项工作,目前已经开了个头。   “我就不指望能做成那么多事情了,只要这辈子能把这几项法令修好,就足以含笑九泉了。等我死的时候,也不要什么陪葬,就把这几项法令装在盒子里,陪着我葬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伙听他说这话,齐齐反酸水,你丫的比宋濂还不要脸。这些法令可是大明的根基,你这是注定万古流芳的事情,你要是嫌弃,让给我们啊!   叶琛也感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连忙把话题引开,他笑着对江楠道:“江提举,你也说说吧!这几年度支局可是很威风啊?做了大明的官,颇有收获吧?”   江楠放下筷子,看了看大家伙,突然笑了。   “可不是!要不是这身官衣,哪能跟诸位高贤在一起坐一张桌子?放在以往,还不把我赶下去,说我不懂规矩,冒犯了大老爷们啊!”   众人怔了怔,忍不住哂笑。   虽说女子的地位提升不少,但是能登堂入室的还是不多,以各部衙门为例,能执掌一个衙署的,就只有江楠一人。   不过其他衙门里面,倒是有一些负责公文的女官,尤其是御史台,走在了所有衙门的前面,或许是觉得女官不容易收买,又或者觉得眼下的女官和其他官吏没有什么瓜葛,清清白白,做事认真,清查贪官污吏,十分用心。   最近一段时间,御史台就有四位女官因为办案果断,被升为监察御史,人称“女青天”,也是一时佳话。   “江提举啊,你就别说笑话了,我可不敢小觑你,不然度支局能把我们大理寺查成没理寺!”   叶琛的话引来哄堂大笑,这时候宋濂突然道:“江提举,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亲啊?”   这话问得很突兀,放平平时,宋濂断然不会开口,但是眼下气氛融洽,他就仗着胆子问了。   江楠倒是没在意,只是淡淡道:“没有。”   “那,那是为何?”   “也不为何!”江楠道:“我现在挺喜欢度支局的事情,清查账目,惩恶扬善,还能跟诸位高贤同座一桌,高谈阔论。一旦成家,又是相夫教子,又是生儿育女,度支局的事情,谁来负责?难不成要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官衣,脱下去不成?我可不干!”   宋濂微微愕然,忍不住道:“江提举,也不能这么说,婚姻大事,还是很要紧的。至于别的,可以稍微缓缓,要不调任清闲的衙门,也不是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眼看了下张希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希孟却摇头道:“这怎么行!如果因为成亲,就必须放弃或者改变官职,未免不近人情了。你宋学士也没有因为家里有老妻,就辞了翰林学士啊!”   宋濂老脸瞬间垮下来,苦笑道:“张相,这,这不能混为一谈!”   “什么不能混为一谈?”张希孟道:“你无非是说女人成亲之后,要生儿育女,没法专心公务,不如男人方便干脆……你这话是对的,但是不能把这个当成拒绝女官的理由。”   这时候闷头吃掉三个狮子头的刘伯温突然抬头道:“没错,我支持张相的看法。”   宋濂咧嘴苦笑,“狮子头还堵不上你的嘴啊?”   刘伯温笑道:“我是这么看的,如果女官权衡利弊,自己愿意放弃,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个不能成为朝廷的规则,不然就会被别人拿来攻讦女官。而且景濂兄,你在地方上看过吗?你知道农家妇人是什么样的?你说她们坐月子吗?”   “难道不坐吗?”宋濂一惊。   刘伯温摇头,“不是不坐,是坐不起啊!整整一个月,就在家里,吃喝都要别人伺候,农户负担不起啊!很多妇人生下孩子,十天左右,就要下地干活……我还亲眼见过,一个妇人头一天小产,到了第二天下午,就跟着去割稻子了。没法子,都是穷闹的。”   老刘成功把话题拉回了民生经济,所有人的兴致顿时低了许多,再看桌上的佳肴,瞬间也淡了不少。   民生多艰啊!   这时候张希孟把话接过来了,“生存的苦难是一齐落在男女头上的,是所有人的事情,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所以说看待女官的问题,也不能单纯的区分开男女。觉得男人好用,女人不好用……生儿育女也不只是女人的事情,如果因为生产休假,需要短暂休息,这不能视作朝廷的损失,而应该看做天下的增加……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员,是对整体有好处的。”   “而且还有一件事,大家想过没有,一个有见识,有能力的母亲,一个能放眼天下,心怀八方的母亲……她的孩子,是不是大概率会更加优秀一些?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假使这位女官母亲,为天下培养了一个大才,一个未来的尚书宰相,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杰出人才……你们还觉得休假是损失吗?”   “这个……”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还能这么看问题?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   生儿育女,繁衍兴旺,这是天下人的事情。   一个优秀的母亲,确实更有利孩子的成长,娶妻娶贤,民间早有这个共识。   试问一个女人,能在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在和一群男人的竞争中,获得优势,能说她不优秀吗?   人才,下一代!   这才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宋濂愕然少许,忙躬身叹服,“张相高见,我是五体投地,真心叹服。”宋濂又道:“我还想请教,张相,你要是成亲,不介意夫人为官做事吧?”   张希孟大方笑道:“有本事做官,那是好事,我介意干什么?”   宋濂这一次躬身更深,大声赞道:“张相之开明,当真是前所未见,除了佩服,我是无话可说!”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称赞,唯独江楠,她皱着眉头,反问道:“张相,我看你也就是一说,宋学士也是如此。加入齐国公夫人在朝为官,不需要避嫌?不会引来闲话?”   这时候刘伯温笑了,“江提举,你这是一叶障目了。其他人或许需要避嫌,但是张相人品学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谁非要嚷嚷着避嫌,我倒是觉得度支局可以查查,看看这人干净不?别是自己心里有鬼!”   “好啊!”江楠笑道:“这可说定了,假如到时候真有人嚼舌头根子,我就查他的账,落到我的手里,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江楠夹了一块蜜汁火方,自顾自吃了起来,浑然不觉几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宋濂和刘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们俩心照不宣,正在想着,要不要往下说……这时候郭英突然匆匆赶来,见他们在聚餐,郭英羡慕地口水都流出来了。   “张相啊,我,我也是你的部下啊!怎么忘了我呢?”   孙炎很不客气道:“你就别凑热闹了,拱卫司从来都是上位直属,张相可从来没有越权过!”   宋濂也道:“就是,郭指挥使,我们是上下级同乐,你又来添什么乱?”   郭英苦笑摇头,“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确实有大好事,不得不说。”   “什么事情?”宋濂下意识问道。   郭英顿了顿,没有说话,而宋濂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候张希孟起身,拉着郭英去了旁边的房间。   “说吧,是什么事情?”   “张相,前些时候,毛贵派遣田丰来应天,希望咱们能提供二十万石军粮,三千副铠甲,还要一些克制骑兵的弓弩,他是准备救援刘福通,但苦于粮饷武器不足,才跟咱们求援。”   张希孟怔了怔,“这事不能匆匆答应,我们也要举兵北伐,毛贵可以援助,但不能影响我们。”   郭英点头,“确实,李相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近事情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就是那个田丰……他,他说大明有圣君名臣,必定能一统天下……他,他想求见张相。”   “见我?”   郭英点头,“没错,我猜他是想和张相谈投诚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郭英又补充道:“田丰曾是元朝的义军万户,手上实力不俗。他现在占据东平,足有两三万人马,在毛贵手下,也是一等一的大将,如果他能投降过来,山东的韩宋兵马,多半就归咱们了。”   张希孟却是没有急着点头,而是喃喃道:“毛贵人中龙凤,田丰不过是只孤鹜啊!”   “走吧,我去见见田丰。”张希孟拔腿就走……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小技巧   此田丰非彼田丰,不是三国里面的那个,他是元廷的义军万户,手下掌握一堆千户所,实力不俗。后来投降了刘福通,再后来毛贵攻击山东,并且由此北伐,田丰也配合毛贵用兵,攻城略地,立下了不少功劳。   但田丰和毛贵之间,或者说田丰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忠心韩宋呢!   “在下见过张相。”   田丰躬着身躯,面带讨好,仰视着张希孟。   “田将军,你先坐,有话咱们慢慢说。”张希孟保持了淡然和风度,他让田丰坐下,随即请人奉茶。   田丰则是诚惶诚恐,屁股只敢坐三分之一,马步功夫了得,不愧是元廷旧人出身,就是比那些草莽会媚上。   “田将军,用不着紧张,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大明的一些主张,我们一向是以北伐恢复为重,一向以广阔的胸怀,面对一些志同道合之士。”   张希孟的开场白让田丰略感欣慰,但他却不敢丝毫大意,依旧诚惶诚恐。   “回张相的话,在下早些年虽然在元廷为官,却也知道元廷倒行逆施,伤天害理,只是苦无门路罢了。随后红巾军兴起,在下便投身义军,饿立了一些功劳。只是近些时候,在下颇为失望,觉得小明王和刘太师昏聩不明,前途渺茫。又见大明蒸蒸日上,非同凡响,故此,故此萌生弃暗投明的心思。想,想请大明收留!”   田丰说着,双膝跪倒,匍匐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笑了笑,“田将军,你还是起来吧!”   最后张希孟不得不亲手把他拉起来,让田丰坐下。   “田将军,你心向大明,自然是好事,我是十分欢迎的……但是事关重大,咱们能不能先聊聊,把事情说清楚了。”   田丰慌忙点头,“在下恭听张相教诲。”   张希孟道:“谈不上,就是随便聊聊……你对元廷的认识很深刻,元廷不只是皇帝昏聩,官吏贪鄙,而是自上而下,由里往外,全都烂透了,无药可救。你能断然投靠义军,这是顺应大潮,是有功之举。”   田丰忙道:“多谢张相赞许,在下诚惶诚恐。”   张希孟笑道:“我说了,我们大明以灭元为主要使命,当下你要是投靠过来,会不会造成山东义军崩溃,进而威胁整个抗元大局?”   田丰顿时一愣,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张相,在下并非反复无常……只是如今的大宋朝中,乌烟瘴气,刘福通挟持天子,威福自专,下面的人离心离德,更加上一群世家书生,摇唇鼓舌,挑拨离间,不用说别人,就连毛平章都备受攻讦,内外交困。在下确实是没有办法,还请张相明察啊!”   张希孟一笑,“你说的都对,但是我想请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投靠过来,大明也接纳了你,山东的红巾会怎么样?”   “这个……怕是会有乱子,只是……”   张希孟摆手,打断了他,继续问道:“那接下来呢?韩宋和小明王又会怎么样?”   田丰顿了顿,无奈道:“察罕帖木儿大军压境,四面围攻开封。小明王陛下全指着山东援军,如果山东兵马不至,怕,怕是会支持不住。”   张希孟再度点头,“这就是了,这么一来,不等于拱手将中原之地让给了察罕帖木儿?说到底,损失的都是抗元义军啊!”   田丰怔住了,这个道理是没错,可问题是你不是大明的丞相吗?   你担心韩宋的死活干什么?   这不是迂腐吗?   让刘福通和察罕帖木儿同归于尽,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田将军,你有心归附我们,这是好事情。但是在当下这个时机,我认为是不合适的。”   张希孟耐心道:“如今我们和刘福通是盟友,跟毛平章之间,更是通力合作,一起抗元……我以为在当下,察罕帖木儿携着击败北伐军的威风,大军南下,多达几十万人马,从太行到河南,从山东到关中,皆有元军。如果在这时候,放任他们拿下开封,吞并中原,甚至掌握山东。到时候再想北伐,就千难万难了。”   田丰越发错愕,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道理是没错,可我带着好几万人马投靠,你竟然执意反对,你到底是大明的宰相,还是韩宋的臣子啊?   你的想法,我万难领会!   “田将军,我认为事情有主有次,当下抗元是主要的,我们和刘福通的分歧是次要的。当下最需要搁置争议,将心力放在对付元军之上。我们已经出兵南阳,随即还要给毛平章提供助力,又要北上抗元。”   张希孟道:“田将军有心归附,我们可以彼此派人,互相交往。让贵军了解我们大明的主张,知道我们的一些策略。先交朋友,然后才能成为一家人。到了那时候,田将军再归附大明,也会方便许多。”   田丰大吃一惊,“张相,你的意思是,要派人到在下这边?这,这怕是会打草惊蛇吧?”   张希孟笑着摇头,“这个请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对于你的安全,我们也会全力保障。如果确实有安全之虞,这边肯定会有人保护你的,这点请你放心!”   田丰更加诧异,下意识道:“张相,莫非在刘丞相身边,有人?”   张希孟自信微笑,“我没法告诉你具体的事情。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大明并不是那种靠着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收买人的山贼土匪,衰朽王朝。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对待大局上,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在经济民生上,我们主张均田均赋,四民一致。在选才用人上,我们是量才录用,在我们的朝堂上,甚至还有不少女官。”   “当然了,我们最看重的还是一个人的想法,理念,关键是要认同我们的主张……这也是我希望派人过去,或者你也可以派人过来,我们彼此交心,这是最好不过的。”   田丰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依旧谦恭,姿态更加老实,可言语之中,热情却是少了那么一丢丢儿……   “张相,在下部下皆是一群没读过什么书的混球,只怕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啊!”   张希孟一笑,“用不着多高深的,我们就是讲老百姓的生存道理,他们没读书,可以学。我们军中就有很多先生,从识字开始,实不相瞒,眼下军中识字的人超过十万,这些将士可是大明的一笔宝贵财富啊!”   “士兵认字,懂了道理,知道为什么而战,勇气百倍,所向披靡,这也是我们横扫南方的法宝,田将军,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有心,全都不会成为障碍。”   张希孟盯着田丰,宛如一个和善的师长。   可田丰越发觉得不自在,他偷眼看看张希孟,想了想才道:“张相,既然需要双方了解,能不能让我回去和下面人商议一番,再做出决断?”   “可以!”张希孟道:“你这一次是代表毛平章而来,我会给你提供五万石军粮,另外还有一批兵器,再加上三百张大弩,算是礼物吧!”   田丰急忙千恩万谢,随后才躬身离去。   等他一走,张希孟的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只剩下些许讪笑。   郭英不知不觉站在了张希孟身边,俯身道:“张相,这个田丰不是真心投靠?”   张希孟笑道:“待价而沽罢了!他私心还是太大了!”   “那,那要不要对他下手?还有,那些军粮兵器?”   “给!这是给北伐军的,你要让兵部那边知会毛贵一声。至于田丰这人……咱们不要下手,也不方便下手。人家想投靠,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了,他爱来不来,如果我们随便下手,这就违背了你们做事的准则,把自己变成了贼匪,懂吗?”   “懂!”郭英连忙答应,“只是我担心田丰这人投靠不成,会另外生出别的心思?”   “你用不着担心。”张希孟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这人必然会这么干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会同时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   “啊!”   郭英更是一惊,“张相,如果田丰投靠了察罕帖木儿,那,那山东红巾岂不是要完了?毛贵岌岌可危啊!”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愿意立刻接纳田丰吗?”   郭英浑身一振,似有所悟,情不自禁给张希孟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田丰这种人,两面三刀,首鼠两端,接纳他,也不过是一个不那么可靠的走狗。可毛贵不同,此人有才干,有操守,又相当认同大明的主张。   只是碍于身份,不愿意转投大明。   可若是田丰投敌,这时候大明出手挽救山东红巾,毛贵就必然投降!   得到毛贵,胜过一万个田丰!   高!   都让张相高完了!   “张相,接下来是不是要把田丰的举动,告诉毛贵?”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能叫告诉呢?是下面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然后再让礼部和兵部驳斥,声明我们绝没有挖墙脚的打算,一切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郭英忍不住笑道:“明白,下官明白。只要兵部否认,这事情就实打实,确凿无疑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自投罗网的王保保   郭英很轻松带着张希孟教的小技巧去安排了。   田丰这人在元末的历史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本是个元廷的万户,投靠了刘福通,又追随毛贵北伐,着实立了些功劳。   但是在毛贵遇刺之后,田丰就投降了察罕帖木儿,反过头来,对付山东的红巾军……就在大家伙切齿咬牙的时候,田丰又干了一件事,他把察罕帖木儿给刺死了。   人家是反复横跳,他是反复背刺……这么浪的一个人,下场自然不会好,他最终死在了元军手里。   田丰这么干,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他促成了王保保掌权,让奇男子登上了历史舞台;至于第二点,失去了察罕帖木儿之后,北方元军再度大乱,并且发生了火并,结果被老朱抓到了机会,大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   能同时造福两边,田丰用自己的命,证明了元末小要离的实力,舍己为人了属于是。   就这么个东西,张希孟看的很准,没法利用,更不能占有。你在他的身上,投入任何本钱,估计都会赔的很惨很惨。   所以张希孟给了他一个钉子,让他知难而退。   果不其然,田丰匆匆返回东平,立刻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王士诚,两个人凑在一起,互相交流情况。   田丰就不用了,唉声叹气,“大明那边居心叵测,张希孟不停念叨着要往咱们手下派人,要交朋友。”   王士诚一怔,笑道:“他愿意派人来就派人来,难道还能把咱们的人弄走?”   “你懂什么!”田丰恶狠狠道:“他们那一套确实能蛊惑人心啊!我就跟你一件事……张希孟那么大个宰相,竟然亲手织毛衣。”   “织毛衣?”   “对!就是给高丽的关铎他们织毛衣!”   “什么?”王士诚大惊失色,再三询问,等确定是真的之后,他直接郁闷了,忍不住心惊肉跳道:“要我是个下面的小卒,听这事,我都想给他卖命了!”   田丰点头,“谁不是!毛贵那家伙不是被称作小朱元璋吗?要我啊,且不论他比朱元璋差多少,他手下就没有张希孟这么个人!他是不可能成事了。”   王士诚不太在乎毛贵了,他依旧再想,假如给自己一件毛衣,竟然是张相公织的……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田兄,照你这么,这,这天下早晚都是朱元璋的,别人根本斗不过。咱们,咱们也赶快投了吧!”   “投什么?投过去咱们就一无所有了。”田丰恶狠狠道:“你也不想想,咱们都是元廷的旧臣,你我手下干净吗?经得起查吗?”   “那,那咱们就老老实实的,也先帖木儿不也没死吗!”   “哼!他那是活着?在应天修牛蹄呢!连狗都不如!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田丰恶狠狠道:“他朱元璋虽然厉害,但想一统天下,还要些时候。咱们先逍遥几年,等走投无路再!”   田丰盯着王士诚,愤愤道:“我让你派人,联络察罕帖木儿,情形怎么样?”   王士诚道:“察罕倒是答应了,还能拿下山东,就封咱们俩王爵,你是齐王,我是鲁王。”   田丰直接翻白眼了,“这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他察罕都不是王爷,凭什么许诺咱们俩封王?还是齐王、鲁王那么大的爵位,打死我也不信啊!”   王士诚咧嘴苦笑,“我也不信,可现在伱又不能投靠大明,刚刚毛贵还送信来了,让咱们整顿东平府,兖州府等地的兵马,随着他一起解救开封汴梁。”   田丰一肚子气,这个毛贵,还是太迂腐了。   犹豫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决定救助刘福通了。只是眼下毛贵的处境远远谈不上好。   他北伐败退之后,气势就不如从前了。虽然了很多朱元璋的做法,但是内部的大户还是迟迟没法处理干净,这些人联合起来,跟着汴梁的“大宋忠良”遥相呼应,不断攻讦,弄得毛贵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而且正如王士诚所,毛贵想朱元璋,无奈手下没有张希孟……人才太少了,就算是德政,也很难落实下去。   结果就是根基不稳,人心离散,粮草不足,准备不周……   “要是这样就跟察罕交锋,只怕要一败涂地啊!”王士诚无奈轻叹。   田丰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跟着毛贵送死,少不得要下手了。”   “下手?”   “对,就是弄死毛贵,拿着他的头,去向察罕请功啊!”   “不行啊!”王士诚吓得连忙摆手,不停摇头,“田兄,你莫非忘了?当初是朱元璋把徐州等地借给了毛贵,让他充当北伐根基。眼下彭早住屯兵徐州,缪大亨屯兵宿州。他们可都是朱元璋的爪牙。毛贵要是死了,他旧部不会放过咱们,再加上朱元璋的兵马,咱们必死无疑啊!”   田丰沉吟少许,就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只要联络察罕,让他派出一队精兵,接应咱们,也就是了。”   这俩人又讨论了许久,总算敲定了计划。   田丰派人,以校阅兵马,誓师出征为名,请毛贵过来,然后伺机杀死毛贵。   在另一边,派人请察罕出兵五万,接应他们。   只要毛贵一死,大军杀过来,平定山东不难,到时候他们也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元忠臣了。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田丰和王士诚不断派人,联络元军,这事让毛贵给察觉了。   毫无疑问,这是拱卫司的功劳。   而此刻的毛贵,即没有多少愤怒,也没有多少喜悦……他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扪心自问,毛贵觉得自己尽力了。   他完全是一个人,在苦苦撑着大局……要对付元兵,要压制大户,还要应付汴梁的明枪暗箭,如今就连手下的田丰和王士诚都要反叛自己。   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田丰和王士诚是普通人,杀了也就杀了,可问题是他们俩都出身元廷,代表降兵,又受到刘福通的安排,追随山东红巾。   这样的人,在毛贵手下太多了。   贸然杀了他们,惹来其他人的愤怒惶恐,一样要溃散……毛贵着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救刘福通不行,不救也不行,除掉田丰等人,后患无穷,不除田丰,立刻分崩离析……毛贵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毛贵辗转反侧,思前想后,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还有最后一招,只是走了这条路之后,他就不再是大宋的忠臣……改换门庭,对于某些人来,比杀了他们还容易。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比人和动物还要大。   就在毛贵迟疑之时,突然传来了消息,原本驻扎在临清的一支骑兵,差不多八百人,已经归顺了察罕帖木儿。   得到这个消息,毛贵先是一愣,随即默然无语。   这是一个信号,自己的麾下开始溃散,即便没有田丰,只怕也会出事的……汴梁四面楚歌,韩宋这面旗号,不是那么好用了!   毛贵思索再三,终于前往了一处位于益都城中的书坊。   “我要见见你们东家。”毛贵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掌柜的仔细打量,良久之后,这才点头,他先转身去了,不多时又从后面出来,请毛贵过去。   毛贵跟着到了后面一间安静的茶室,在里面竟然有个身着淡蓝色衣衫的女子,正在摆弄茶具。   毛贵见到此情此景,顿时一愣,,随即脸色涨红,怒火中烧!   女子看了他一眼,就笑道:“毛平章,别误会。我确实是这家书坊的东家。而且还能告诉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毛贵绷着脸,几乎想要拔腿就走,最后他还是重重叹息一声,冷冷道:“大明这么做,未免让人失望!”   “失望?我一个堂堂千户,领着指挥使俸禄,正儿八经的五品官,有什么让毛平章鄙夷的?”   毛贵怔了怔,脸更红了,这次是羞臊的。   “姑娘是?”   “用不着多问,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先全力以赴,解救开封,击退察罕,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放在战后谈……趁火打劫,坑害盟友的时候,我们还干不出来。”   毛贵也万分诧异,“这,这是真的吗?”   女子笑了,“毛平章,你早就知道这是大明拱卫司的产业,我们也没有十分要瞒着你。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们相信毛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却也知道你的难处。你看需要什么帮助才好?”   毛贵再三打量,他终于确定对面的女子言语干练,举止大气,当真是大明的官吏,不是那种靠着美貌,诱人上当的。   因此毛贵也正色热切道:“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派出一支强兵,最好有二十万以上,我们联手,一起大破元军?”   周慧娘突然笑了,“毛平章,你只要能服刘福通,向我们发出求援旨意,我们可以考虑大举出兵。”   毛贵面色深沉,暗暗叹息。   让明军出手,就必须先服汴梁的那帮人。可问题是自己出兵过去,都会被当成居心叵测,更不要跟大明联军了。   毛贵沉吟了再三,这才道:“我现在倒是有一条计策,田丰想引诱我过去,他必定会求援察罕,如果我假意答应,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察罕帖木儿确实前来,就足以让他有来无回。”   周慧娘略想想,就道:“这个办法似乎行得通,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还是要派一支兵马,务必精锐,协助在下,截杀察罕!”   周慧娘道:“让彭早住将军率领八千人马,从徐州北上,你看如何?”   毛贵想了想,点头道:“一言为定!”   ……   就在这边定下计策的时候,在杏花营的察罕同时接到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的是田丰决定投降,还要刺杀死敌毛贵。   而坏消息则是老爹阿鲁温被冯国用包围在了南阳,危在旦夕!   “父亲在上,南阳危在旦夕,父亲可请往救援,山东的事情,孩儿愿意代劳!”话的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名叫王保保…… 第四百五十四章 聪明的孔家人   王保保替察罕统兵,秘密前往大名府,配合田丰行动……他刚刚动身,消息就从杏花营传出去,还没等王保保赶到目的地,消息就已经到了大明这边。   此时的元廷,简直是带英附体,被渗透得和筛子差不多了。   “先生,这周千户,确系奇女子啊!”郭英毫不掩饰,对自己部下的赞许……这些日子以来,周慧娘提供了太多极具价值,而且极其精准的情报。   南阳方向的阿鲁温,就是她告知的,如今又争取到了毛贵,光是凭这两件事,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她一个大大的官职。   情报这个东西,最难的不是获取,而是如何判读。   就拿郭英来,他每天能看到的呈报,跟小山似的。方方面面,什么玩意都有。   累死他,也不可能都看完。   事实上,大多数准确的情报,都被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那里,只有事后悔恨的作用。   而像周慧娘这样,经过验证,情报准确可靠,无疑会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反正她的消息永远放在第一位,永远值得相信,这还不容易吗!   反正郭英是对这个部下满意之极,已经准备给她请功了。   这样的部下再多几个,不愁他不能封侯封公!   张希孟也十分认可周慧娘的本事,论功行赏,肯定不能少了人家的。只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却是处理山东的情形。   毛贵有意投降,田丰又要勾引察罕,急需大明出兵支援。   几方势力交织在一起,不只是打仗,还要斗智斗勇,随机应变……这种事情,很显然不是一个将领能胜任的,哪怕徐达那种帅才也不行。   因此老朱只能派出张希孟,让他前来怀远坐镇统筹,跟张希孟同来的有郭英,还有李文忠的两千精锐,朱元璋给李文忠的唯一旨意,无论如何,保护张先生安全,拼了命,也要张先生安然无恙。   剩下的全看张希孟怎么运筹了。   “先生,这一次顺利的话,我们就能进军山东了吧?”李文忠突然笑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思忖了少许,竟然也笑了,“你是想,我这也要衣锦还乡了吗?”   李文忠忙笑道:“先生,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起来当初上位登基的时候,孔家还派人过来,彼时先生可过,要让他们做大元朝的忠臣,全忠尽孝,就是不知道孔家人愿不愿意这么做?”   张希孟轻笑道:“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郭英笑嘻嘻把话接过来,“那就让他们愿意!”   你不想体面,我们帮你体面!   烧一把火,派几个人过去,总而言之,有足足九种办法,让孔家消失……   李文忠下意识看了看嬉笑的郭英,后背有点冒寒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趁着兵荒马乱,把孔家解决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看张希孟的选择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落在了张希孟的身上。   “你们想得很对……解决不了孔家的问题,就解决孔家的人。反正人没了,问题也就没了。对不对?”   两个人听这话有点别扭,但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   “先生有更好办法?”   张希孟道:“谈不上更好的办法,只是孔家也曾经遭逢大难,死了很多人,几乎绝嗣。”   “几乎绝嗣?”郭英叹道:“哪是哪个做事不小心的?要是把活儿干得漂亮点,他们不是省了许多麻烦吗!”   “跟小心不小心的没关系。”张希孟笑道:“人家唱了一出赵氏孤儿,你们能怎么办?”   郭英一怔,李文忠倒是比他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是孔末乱孔吧?确实,就算除掉孔家,只要有人愿意,还能找出一个孩子,编一段故事,重新延续衍圣公的辉煌?”   张希孟颔首,“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更主张诛心的原因所在,有太多的事情,杀人只是割去了冒出来的韭菜叶,诛心才能彻底断根儿!”   沉吟少许,张希孟复又笑道:“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次孔家的表演,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他们要是演得不好,我这边也不方便顺水推舟啊!”   张希孟满怀期待,至于孔家,似乎也不想让张希孟失望……孔克坚和孔希父子俩,正在密议对策。   “父亲,山东变局在即,我看毛贵长不了,察罕大军,一旦攻克开封,山东必然土崩瓦解。”   孔克坚点头,“这还用你!当初红贼北犯大都,就是为父力主留守,天子不可轻易弃社稷于不顾,结果当真就击溃了毛贵,保住了大都!”   提到了人生高光时刻,孔克坚不免欣喜。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廷皇帝才给孔克坚授予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当真是风光无限。   “爹,快别了,若非如此,咱们也不至于没了退路!”孔希的一句话,让孔克坚顿时没了脾气。   只能绷着老脸,半晌挤出一句话,“忠臣难当啊!”   确实,孔家跟元廷搅在一起,毛贵无暇顾及他们,但是大明可不会。尤其是张希孟,更是已经把话挑明了。   自从应天回来,孔家父子就没睡过好觉,成天做噩梦,夜里惊醒,也是让明军杀到了眼前,把他们全家都揪出去,挨个砍头,血流滚滚,那叫一个惨啊!   “儿啊,你方才毛贵不是察罕对手,这话是对的,可你察罕能不能斗得过朱元璋?”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话似的。   孔希早就拼命打听,了解大明的情况,尤其是明军击败了陈友谅,吞并了湖广,实力大增。   事到如今,谁都看得明白,大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最最紧要,上下一心,立场鲜明,人家是一个攥紧的拳头。   相比之下,察罕帖木儿也很强大,兵马众多,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但是他背后的元廷,还是乱斗。   就算是统兵的大将里面,察罕也不是没有对手。   答失八都鲁死后,他的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而孛罗帖木儿就和察罕针锋相对,斗得不亦乐乎。   一方是冉冉升起的大明朝,一方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大元朝……作为老站队高手,孔家不可能看不出来,要不然也不会让孔希去应天了。   可问题是人家大明不要啊!   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属于是。   “爹,我看毛病还是出在张希孟身上,这个小子,他一心创立新,取代理,甚至推翻孔孟之道,他居心叵测!”   “岂止居心叵测,简直该杀!”孔克坚气得直咳嗽,“这孔孟之道,那是先贤道理,千古不变。他张希孟何德何能,也敢挑衅孔孟之道?简直不知死活!”   孔希也无奈长叹,“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要是放在先秦的时候,必定有豪侠义士,断然出手,刺杀此獠,让他血溅十步!”   这父子俩感叹了老半天,除了盼着天雷劈了张希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相对哀叹一阵子之后,孔希突然道:“父亲,据孩儿打听所知,最近田丰和王士诚调兵遣将,看样子应该有所动作。”   “动作?什么动作?援救开封?”   “不是,应该是反了毛贵?”   “反叛毛贵?”孔克坚微微沉吟,老眼不时转动,突然道:“这么,毛贵的处境很难……他一旦死了,山东就会落到大元手里?”   “差不多,只是大明也虎视眈眈,谁胜谁负,还不好。”孔希无奈道。   孔克坚沉吟不语,这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千年孔家的兴亡就在他们父子身上了。   “儿啊,立刻准备一份厚礼,给田丰送去!”   “给田丰送礼?”孔希大惊,“爹,这万一让毛贵知道了,或者大明知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要紧。”孔克坚摆手道:“毛贵已经是半个死人,内忧外患,他活不了。至于大明……”   孔克坚也沉默了,大明确实是个麻烦。   “咱们现在不过是一块鱼肉,予取予求。可若是能搭上察罕,为父就可以进入大都,入朝为官。”   “爹!伱还要当元廷的官啊?”孔希怪叫道。   孔克坚微微冷笑,“蠢子啊!你不站在人家背后,怎么从背后捅刀子啊!”   孔希顿时愕然,乖乖,老爹太高明了!   先在元廷抢个好位置,然后背刺大元,这招都绝了。   “那,那要是大元朝安然无恙,南北对峙,又该怎么办?”   “哈哈哈,这不更容易吗!咱们继续当大元的衍圣公就是了。没准大明还会扶持南宗……反正都是孔家人,咱们也顾不得太多了。都是孔家人,让他们捡个便宜就是了。”   这爷俩商议妥当之后,立刻准备了一千两黄金,两万石粮食,装上马车,由孔希押运,前往东平,献给田丰,犒赏三军。   结果就在孔希出发不久,就遇到了一支红巾军,他们盔明甲亮,队伍严整,一看就是精锐。   “我们也是山东红巾,奉命而来,你们有心,大家就同路吧!”   孔希也不敢拒绝,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这队人马,一起动身。   休息时候,孔希吃惊发现,这伙红巾军很不一样,他们不进村庄,也不扰民,吃东西都随身携带,令行禁止,绝对是一支精锐。   “贵军如此厉害,怕是被吹上天的明军也赶不上吧!”孔希好奇道:“请问贵军是谁统帅,我真想认识一下这位英雄!”   “英雄谈不上,在下彭早住。”一个中年汉子笑呵呵道:“不过有一句话你错了,我们可算不上军中精锐,一般般吧!比徐达他们还差很多呢!”   孔希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完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咱大明,无所不能   彭早住能领兵前来,半点都不稀奇。   毕竟当一方主帅打算投降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因此彭早住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韩宋的旗号、铠甲、兵器……随后他又拿到了毛贵的手谕,然后他们就在山东畅通无阻了。   从徐州到兖州,再前往东平州。   这一路都是沿着运河前行,孔家从曲阜带着黄金礼物,去拜见田丰,也要走这一趟,然后就撞在了一起。   孔希学乍听之下,几乎昏死过去,要了命了,竟然撞到了明军的手里,这不是死路一条了吗?   孔希学拼命转动几乎空白的脑袋,想要保住性命。   还真别说,作为一个反复横跳的高手,还真让他憋出一个主意来。   “那个……我们也是给田丰将军送钱粮的,是,是要救援开封,都是为了抗元,抗元啊!”   彭早住看了看孔希学,把醋钵大的拳头举起来,看了看孔希学鸡崽子似的身形,无奈摇了摇头。   这要一拳下去,估计就要吹百鸟朝凤了。   “你也别装蒜了,老子什么都知道。你现在也别废话,我的人就跟着你们,充作你们孔家的人,你把我们顺利带进东平,拿了田丰那个贼,回头我给你留个全尸!”   听到前面的话,孔希学已经是魂飞魄散,拿捏不住。等听到留个全尸的时候,孔希学惊了个倒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我,我们家是圣人血脉,何等尊贵!天下仰望,士林领袖,无论如何,也不能杀我们啊!大明天子是圣君雄主,心怀四海,饶了我们吧!饶命啊!我们孔家愿意效命大明,替大明摇旗呐喊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哀求。   彭早住就这么冷冷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么个癞皮狗似的玩意,杀了他们还真不如留着散德行呢!   “孔希学,你要是现在就想死,老子立刻动刀子,就在这运河边,把你切成三千六百片,扔到锅里,烹了!”   “你要是还想留个全尸,就赶快滚起来。”说话之间,彭早住还抽出了匕首,在孔希学脑门上蹭了两下子,这位顿时魂飞魄散,实在是扛不住,唯有颤颤哆嗦,从地上爬起来。   顿时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刺鼻孔,顺着大腿,不断滴答……敢情是稀宗攥拳头,整了个狠活!   彭早住无奈,只能叫来两个孔家仆人,替他们主子洗好了,有找了件衣衫,这才匆匆上路。   此刻的彭早住,手里握着两大王牌,遇到了地方豪强,就打出孔家旗号,遇到了红巾军,就说是毛贵派来的。   一路进军神速,竟然就到了东平。   派人进去联络,田丰也是一怔。   孔家毫无疑问,是山东世家的头一把,他们能来,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   “让他们进来吧!”   手下人转身要走,田丰又道:“还是我去迎接,少公爷是怠慢不得的。”   田丰这也是倒霉催的,他要是不出去,或许还有机会,可他这一献殷勤,就把自己送了出去。   田丰带着二百人,大开东平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鼓乐队,敲锣打鼓,前来迎接。   第一次见到,主动送死,还给配乐的。   “孔希学,去打個招呼吧!”   这位少衍圣公苦兮兮的,只能站出来,跟田丰打招呼,“田将军,我,我这边准备了一些薄礼,请……请田将军查验,收取。”   田丰也没有注意,竟然直接走了过来,冲着孔希学连连拱手,“多谢,多谢衍圣公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孔希学心里都把对方骂惨了,你想害人,好歹警惕一点啊!   当个坏人都不及格,你也太失败了,活该被明军抓了。   心中暗叹,却也只能扭头,让人把满载着黄金的马车牵过来,展开箱子,让田丰观看。   眼见金灿灿的,田丰也动心了,连忙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多谢!有衍圣公慷慨解囊,什么都不怕了。”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肩头一沉,猛然回头,却发现一个大汉正把手按在他的肩头。   错愕之间,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扑过来。   田丰急切之际,想要挣脱,可彭早住的双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想要挣脱,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刹那之间,两个士兵扑在了田丰身上,直接把他压在了身下,这时候又有四个士兵带着绳索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田丰给捆成了粽子。   直到此刻田丰还没有明白过来,“你们孔家,你们孔家怎么能抓我?我,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啊!我也心向大元啊!”   这时候彭早住呵呵冷笑,“抓得就是大元忠臣,你和孔希学正好作伴!”   一句话出口,田丰瞬间傻眼了。   随即他挣扎着惊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彭早住呵呵一笑,“你最不想面对的人。”   田丰愣了少许,脸见见苍白起来,看着彭早住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嘴唇都跟着哆嗦,“你,你们是明军?”   彭早住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人押着田丰,直接进城。   有了田丰在手,轻易进入东平州。   等到了衙门之后,还没等坐下来,就有人进来送信,一见田丰被捆成了粽子,他也傻了,竟转身要跑。   旁边的明军直接下手,将此人抓住,询问之下,原来他说王士诚的亲信,就在刚刚,王士诚偷偷去见了王保保,双方敲定了细节,只等着毛贵过来,就击杀毛贵,一举攻取整个山东。   王士诚喜滋滋回来,要跟田丰商议。   彭早住呵呵一笑,“很好,请王士诚进来吧!”   不多时,满脸喜色的王士诚就从外面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大事成矣!大事成矣!田兄,已经商议妥当了,你是行省左丞,我是行省枢密使,王保保还是大方的,年少有为,是个难得的人中龙凤啊!”   王士诚迈步走进来,却发现田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再看他,身上竟然还有绳索。   王士诚一怔,脱口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刚落,两边的明军涌出,不出意外,王士诚也被拿下了。   片刻之后,孔希学,田丰,王士诚,三个人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欲哭无泪。   田丰率先破口大骂,“孔希学,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怎么会半点不加小心?我真是瞎了眼,你们孔家就这么没有骨头?明军抓了你,你怎么不反抗?”   孔希学翻了翻眼皮,呵呵冷笑,“你真高看我们,实不相瞒,孔家人从来不反抗!”   “你!”田丰气得要死。   这时候王士诚也急了,“田丰,你这个王八蛋,你被抓了,怎么不提醒我?我,我还把事情都给说出去了,这下子黄土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咱们都落到了明军手里,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谁让你的嘴比放屁的地方还松……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现在人家什么都知道,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互相对骂,疯狂抱怨,田丰伸腿,狠踹了王士诚,王士诚也拿脑袋撞他。   就在这俩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孔希学突然开口了。   “你们别吵了。咱们虽然落到了明军手里,可若是能把王保保给骗来,把他拿下了,不也算是功劳吗!没准还能活命!”   他这句话提醒了两个人,但田丰却不以为然,“大明朝到底有点与众不同之处,光是王保保,还换不来咱们的命。察罕怎么就没亲自来,要是他来了,就不一样了!”   孔希学冷哼道:“还不是你们愚蠢!没有把察罕说过来?看起来就只有等死了。”   王士诚绷着脸,攥着拳头,切齿咬牙,半晌突然道:“我,我还是想把王保保骗过来!”   “骗他干什么?陪葬吗?”田丰没好气道。   王士诚竟然真的点头,“没错,咱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人生一世,死到临头,能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   田丰怔了怔,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当真要把王保保骗过来了?   反正自己要死了,那就拉一个垫背的。   察罕的儿子,也不算亏!   这仨货一起嚷嚷着,把彭早住叫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计策,彭早住颇为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还不错。   他先是抓了孔希学,轻易拿下了田丰,随后又抓了王士诚,如果在能把王保保引诱上钩,那也算是一大功劳。   彭早住果断行动,他先是给毛贵送信,让毛贵立刻调兵过来。   鱼太大了,继续帮忙。   得到消息的毛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这么容易?   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田丰等人,这明军也太厉害了,这是专门打神仙仗啊!   啥也别说,赶快行动起来。   毛贵立刻调兵,以最快速度,前往平阴。他算得很准,按照约定,王保保统御兵马,自大名府,经过阳谷,奔着东平州而来。   “红巾军, 不过是一群草贼,我父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如今坐拥几十万大军,兵围开封,刘福通殒命在即,等他一死,随后大军南下,就灭了朱元璋!”   王保保坐在马背上,神气十足,笑呵呵问道:“你们说,为什么我父必胜?”   众位将领一顿马屁,说什么用兵如神,神机妙算,孙武再世……王保保竟然都摇头了。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自古以来,这么多年,从南往北,可有成功的?”王保保笑着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怔了怔,竟然齐声赞叹。   果然,从南往北打,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少帅英明啊!”   而就在这时候,一队明军也在快速向前,进入预定位置,军中的宣讲员也在说着,“从古至今,北攻南易,南伐北难,诸葛孔明,岳元帅,他们都功亏一篑……咱们大明不一样,咱们就要创造历史!就是要灭了元廷,告诉后世子孙,只要有这口志气,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咱们大明……无所不能!”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抓了俘虏   “先生,这个察罕帖木儿,他的汉名叫李察罕,儿子却叫王保保,父子俩不同姓,也是新鲜啊!”   郭英随口道。   一旁的李文忠咳嗽道:“郭指挥使,你就别丢人了,王保保又不是亲生儿子,父子不同姓,又能怎么样?”   郭英不爱听了,“就算是义子,收到了门下,也要改名的……咱上位不就有好些个干儿子,你不知道?”   李文忠还被问住了,竟然一阵语塞,郭英忍不住讥诮道:“所以啊,你也是一知半解,就别给我充当先生了,这事还是要请教先生,看看咱们张相知道不?”   三个人并马而行,直奔徐州城……当初毛贵借了徐州,作为北伐基地。如今虽然毛贵没有正式归附大明,作为大明出兵的谢礼,徐州等地已经归还了大明,张希孟需要去签收一下。   “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过一个传闻。”张希孟沉吟道:“有些蛮夷部落,十分混乱,哪怕是妻子,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未必是你的。因此他们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继承制度,舅甥继承。”   “什么?”李文忠和郭英同时大呼,还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你们想想,自己的儿子尚且不靠谱,侄子什么的,更不用说了。但是兄妹同出一母,而妹妹生下来的孩子,又是确定的……所以在一些蛮夷之中,舅舅和外甥,反而是最能够保证血缘关系的,因此就出现了舅甥继承。”   李文忠和郭英互相看了看,全都一脑门黑线,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想,要真是混乱成那个样子,或许还真如张希孟所讲,只有舅舅和外甥之间还可靠那么一点。   “对了,王保保确实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那这么说?”郭英突然说不下去了,可怪异的神情却是出卖了他,这家人这么热闹?   “别瞎想。”张希孟道:“我只说有些化外蛮夷,察罕迁居中原,也有些时候了,多半只是旧习未改,依旧延续着这个习惯罢了。”   郭英和李文忠想了想,也都点头,深表赞同。不过这种习惯还是让他们大呼震惊。世界真是奇妙,当真值得领略一番。   “瞧着吧,有朝一日,我要领兵,横扫天下……到时候有什么新鲜事,我必定告诉你。”李文忠笑嘻嘻道。   难得,郭英半点不羡慕,反而撇嘴道:“你想往外面征战,没有我们拱卫司能行吗?到时候我给你一张错误的地图,就能让伱学着李广,在大漠里面绕圈玩。”   这俩人你来我往,没事闲聊。   张希孟距离徐州已经不远了,他就要在这个古战场上率领健儿,踏上征途,所到之处,一定要元军抱头鼠窜!   “郭英,你安排人手,好好盯着东平,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郭英急忙点头,“请先生放心,咱们的人早就安排妥当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送来。”   张希孟总算放了点心,剩下的就是等候消息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网络,也没有卫星……除非亲自上战场,别想看到实况转播。   不信拱卫司,又能相信谁呢?   张希孟倒是看得开。   而此时的王保保,却是第一次真正独立领兵,充满了激动和紧张。   原本历史上,王保保就是在这一次成名的。   他两战两捷,消灭两万山东红巾,迫使田丰和王士诚投降。   不过因为张希孟的原因,这次的情况有点小变化,是田丰和王士诚先投降大元,然后请王保保过去。   总而言之,问题不大。   作为久居汉地的小镇做题家,保保读了不少书,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他言说自古以来,由南而北,攻取中原的,从没有成功,还真是打动了不少将领。   你要非说大元多拉胯,察罕多神勇,下面人没准还会嗤之以鼻。   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寸功未立,姜伯约九伐中原,损兵折将。再往后,祖逖、桓温、乃至刘裕,都组织过北伐。   有的明明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还是功亏一篑。   似乎漫长的历史上,就有那么一种规律,或者说是定数,告诉所有人,从南向北,这条路就走不通。   最好也就是隔江而治罢了。   也就是说,朱元璋能占据江南江北,黄河两岸还是大元朝的。   而当下大元朝最强大的武装势力,那就是察罕帖木儿啊!   这么说吧,察罕就是大元的曹丞相。   只要击败大明,保住中原不失。   察罕帖木儿就能效仿曹操宇文泰故事,把大都的皇帝拿捏得死死的。   就算察罕讲究,不愿意篡位,那保保不还是能行曹丕故事吗!   就算失去了半壁江山,咱也是朝中贵人,依旧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所以当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拿下山东,和大明形成南北朝的局面。   大好的前程等着大家伙,快点行动吧!   就在他们向前进发的时候,突然有手下发现远处有林星的黑点,像是骑着马匹,但是却没有什么旗号标志。   王保保怔了怔,立刻派人追过去查看。   等了片刻,手下人回来禀报,应该是当地的土贼,这帮东西也是不开眼,这么多的兵马,竟然也敢凑过来,真是不要命了。   王保保听到之后,稍微沉吟,就想放过算了,还是全力以赴,往东平州去,现在已经不远了。   可就在继续向前,走了不到十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些贼匪,比刚刚多了数倍。   保保很生气,怎么真的把我当成肥羊了?区区贼匪,也敢打我的主意?   “分出一个百人队,把这帮碍眼的东西都给我赶走!”   手下人立刻答应,一个百人队追了上去。   但是令人讶异的是,这帮山贼看到元兵,竟然没有立刻作鸟兽散,而是不紧不慢,向一处土丘跑去。   元兵在后面追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就要赶上了,他们突然钻进了一片芦苇塘,随后消失不见。   元兵看到了这一幕,也犹豫了。   东平府这里,水网密布,水塘众多,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如果不熟悉环境,贸然扎进去,还真是不好办。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悻悻而归。   将事情和王保保说了之后,保保也是无可奈何。   “不用管他们了,先办正事要紧,几个草贼,举手之间,就能剿灭。”   保保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向前。   而就在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土匪,从不远处冒出了头。   此时日头西坠,光线斜射,让芦苇荡变得苍茫不定,里面藏了多少人,越发不好揣度。   时机终于差不多了!   “出击!”   伴随着毛贵一声令下,从芦苇塘里,也不知道涌出了多少红巾,他们衣着各异,手里持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了上来。   元军迟疑之间,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大胆的贼寇,都不要命吗?   短暂迟疑,随即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是红贼!”   刹那之间,王保保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田丰欺骗了自己?   还是毛贵察觉了,反而将计就计?   一时间王保保也想不明白,但他却是清楚,当下最紧要的就是突出重围,等一切等安全了再说!   “杀!”   王保保掉头就跑,手下人死命护着保保,向西北方向突出。   这个方向选很有意思。   如果向东,那就是东平府,面对坚城,肯定不好过。   向南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动静,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伏兵?   如今敌兵是从北面杀过来的,他迎着上去,必定能出乎意料。   而且这样做,还能避免队形混乱,绝对是最合适的选择。   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找到办法,保保的反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是在他的对面,是韩宋最知名的猛将。毛贵以有心算无心,又岂会放过保保。   两军迎头撞击,毛贵这边弓弩齐发,箭如雨下,一个照面,就有数以百计的元兵中箭落马,惨遭淹没。   看到这一幕,保保的心都在滴血,这可是他爹的精锐,哪里架得住这么损失啊!   但是王保保又没有办法,只能驱使手下人,玩命冲锋,眼前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砸出一个窟窿!   事实证明,王保保还是赌对了,因为就在南边,正是彭早住率领的明军,他已经给保保准备了更大的陷阱。   无奈保保不上当,彭早住只能驱使明军,从南边压了过来。   保保手下百战老兵不少,如果真的排开战阵,双方对攻,胜败还真不好说。可是元兵有个致命的问题,他们太过于仰赖主帅。   一旦仓促迎战,失去了主心骨,或者指挥不灵的时候,他们就会四散溃逃。这和明军那种顽强英勇,死战到底的作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毕竟他们只是吃粮当兵,尽力对得起察罕就是了。   如果保保是选择从明军那边突围, 估计他会很惨很惨,没准就成了阶下囚。   毛贵虽然也下了功夫,但是山东红巾到底是人心混乱,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保保领着人奋勇冲杀,终于找到了一个薄弱处,毅然带头,杀了上去。   后面的元军一窝蜂跟着保保,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逃命而去。   保保不敢停留,一直奔到了大名府,来不及收拢败兵,又往开封府跑,好容易再次见到了老爹察罕。   去的时候,是个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小伙。   可回来的时候,身上不是血迹就是伤,脸蛋子上还有几道血槽,险些毁容。   “爹,孩儿无能,中了奸计,大败而归,请父帅治罪!”   察罕看着王保保,嘴角抽动,怒火中烧……但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无奈长叹,“为父同样败在冯国用手里,南阳已经丢了,你爷爷被明军俘虏了!”   说着话,察罕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叶沫子溅到了王保保的脸蛋子上,仿佛被狠抽了两个嘴巴子,很疼很疼……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有困难,找张相   “真是可惜,居然让王保保给跑了!”   毛贵重重叹息,狠狠跺了跺脚。   他对面的彭早住倒是没有太失落,相反,他盯着毛贵,不停地笑。毛贵怔了怔,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他那时候还在赵均用麾下,对面之人,又是同为红巾的彭少帅,毛贵忍不住暗暗苦笑,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毛贵啊!投了吧!你也为自己手下的弟兄想想,为了北伐大业想想。天下红巾是一家,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别扭着,就是逆大势而动,是要成为罪人的。”   “罪人?”毛贵愕然。   “难道不是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就是最大的事情,你成为北伐障碍,难道不是华夏罪人?”   毛贵再度发怔,过了半晌,无奈苦笑道:“彭少帅,看起来你是真相信了张相的主张?”   彭早住道:“不只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弟兄们,大家伙都信。不光是信,我们还身体力行,尽心尽力在做,你可以去大明治下瞧瞧,我们到底做得怎么样!”   毛贵点头,“我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顿了顿,毛贵继续道:“彭少帅,其实不是我不想投靠大明,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法做主。”   “你担心刘福通?”   “不!”   毛贵摇了摇头,随即叹道:“或许你不相信,其实在我手下,那些红巾军的老人,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多少年前,明王陛下就细心传教,发展门人,讲的是明王出世,天下大同……你当刘丞相不想更进一步吗?不,他不敢!下面的老兄弟不会答应的,哪怕大家都知道小明王陛下是个傀儡,可傀儡也要摆在那里,不然的话,他刘丞相就坐不稳!”   彭早住微微惊愕,随即也明白过来。   红巾起义和之前的起义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不管是黄巾军张角,还是黄巢,方腊,钟相,杨幺……这些人起义都是因为朝廷不公,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他们倡导的都是平均。   但是到了元末红巾军这里,韩山童留给红巾军的号召就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伱他们驱逐胡虏也好,反元复宋也罢!   总而言之,他们是有自己想法的,而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刘福通三路北伐,支撑关铎万里迂回。   尽管韩宋有着很多弊病,但是却不能否认他们在灭亡大元上面的贡献。   大抵每个英雄人物,都有着崇高的理想在支撑着……诸葛亮想的是恢复中原,兴复汉室,岳飞想的是收拾旧山河,文天祥想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样的道理,红巾军当中,也不乏这样的人。   或者干脆,没有这些人存在,刘福通撑不到今天。   “彭少帅,对这些人,要是没有个交代,我怕是立刻就要被乱刃分尸了。”毛贵感叹道:“如今的红巾,混进来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不少豪门大户,为了能继续苟延残喘,也派了不少人混入红巾之中,刘丞相是乐见的,我也不方便拦着,而且元军攻来,谁能拒绝别人帮你?”   毛贵这番话,揭开了山东红巾的问题所在……这一支兵马当中,大体上可以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当初精锐的老红巾。   这帮人百战余生,精悍勇猛,堪称全军脊梁。   而另外一些,有元廷俘虏,有地方大户武装,甚至还有山贼草寇……乱七八糟,强行捏合在一起。   毛贵也想整顿兵马,落实均田,着大明,打造出一支钢铁强军。   可问题是那些老的红巾军,他们在抗元上面,是一条好汉,但是却不愿意均田。那些豪门大户,也是百般阻挠。   甚至连普通士兵也觉得分配土地不公,拿不到几亩地,根本养不活一家人,还不如与多给点军饷,要不干脆放手让大家伙抢劫……   下面人三心二意不,由于占据山东之后,刘福通也不免猜忌毛贵,加上那些“大宋忠臣”在里面不停折腾,弄得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实不相瞒,我现在就是个靶子,明枪暗箭,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带兵去救援开封,就有田丰之流,打算造反。我不去救开封,作壁上观,也会被下面人推翻。同样的,我现在要是决定投靠大明,一样会人心离散,溃不成军……”   毛贵凄苦一笑,万分无奈。   “彭少帅,你,你我该怎么办?”   彭早住愕然,竟会如此险恶?   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吗?   彭早住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也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但是在他看来,有一个人,那是绝对有办法的。   “毛贵,现在只有张相能救你一把,请张相过来,拿个主意吧!”   “张相?”   毛贵微微仰头,陷入沉吟,实话,他对张希孟有着非同一般的敬仰,张希孟写的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张希孟撰写的均田大纲,他一个字不差地执行……奈何大明不断往上走,他却是左支右绌,难以维系?   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绝,没有写出来?   想到这里,毛贵竟然忍不住自嘲。   治国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摆在那里,能不能执行罢了!   “彭少帅,如果张相能过来,那最好不过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保护张相的安全。”   彭早住点头,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徐州,给张希孟送信。   而得到消息之后的张希孟,也没有怠慢,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东平州,见到了毛贵。   双方坐下来,仔细谈了谈,毛贵把自己的情况也如实讲了,得比和彭早住讲还要详细,张希孟都耐心听着,还不时发问。   到了最后,毛贵以近乎祈求的口吻,问道:“张相,在下着实不知道活路在哪里,还请张相救命!”   着,他深深一躬。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千头万绪,乱的跟一团麻似的。咱们先从眼前事情解决……田丰和王士诚的兵马多少?”   “差不多有五万人。”   “那这一次击败王保保,又俘虏了多少?”   “差不多有一万多。”毛贵也老实答道。   “那好,我们就从这些人下手。”张希孟道:“把他们拉出来,做一下区分。”   毛贵自然是点头答应,这几万人,确实是最大的麻烦,如果稍微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乱。   田丰和王士诚,自然可以一杀了之,可他们下面的人,你能怎么办?   杀又杀不得,离心离德,着实不好处理,以往还能缓缓图之,慢慢收服人心,现在却是连这个时间都没了。   就看张希孟能有什么高招吧?   双方谈过之后,张希孟就下令布置,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在军营外面,搭建了一道简易门户。   然后李文忠就带着俘虏们过来,走到了门户前面,然后挨个询问,你们是什么出身,有没有心思加入明军?   在门的另一面,郭英带着人,用大锅熬粥,凡是过去的人,都能先拿到一碗粥。   这样许多饥肠辘辘的俘虏万分垂涎,大家伙不明白,喝粥就喝粥,为什么还弄一道门,还要询问出身……但是既然人家这么规定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有人站出来,“俺叫林十五,俺,俺是穷人,八辈子都是穷人!”   李文忠微笑着点头,“听你的名字就错不了,去吧!”   这个年轻的俘虏小跑着过来,得到了一碗粥,还有一块咸菜。   他趁着热,美滋滋吃了起来。   见他这样,其他的俘虏也都跟着,不多时,就过去了上百人。   而这个时候,一个笑容和煦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随着他到来的还有一些老兵……也没有别的,就是席地而坐,聊聊天而已。   然后一波接着一波,不断有俘虏过来,不断喝粥,聊天……周而复始。   毛贵也就在旁边瞧着,实话,他看不懂。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妙笔生花,手握大权的张丞相,竟然能和普通俘虏聊得开心,还不时冒出几句山东土话,实在是让人大受震撼。   经过了一天多的甄别,张希孟从一万多俘虏当中,找出了八千多人。   至于剩下的人,他也没有做别的,而是让人给他们也准备粥和咸菜。   而经过挑选的人,却是跟张希孟一起摊煎饼。   没错,张希孟还真是艺多不压身,总是能让大家伙耳目一新。也不知道他和谁的,制作面糊,放在锅上摊,做了两个之后,动作就顺畅起来。没有几下,一个薄如纸,大如席的煎饼就做好了。   这水平,不去校门口摆个摊,都委屈了。   张希孟一边笑着跟大家伙摊煎饼,一边给大家伙发大葱,豆酱……然后继续聊天。   “我们讲的均田,是要让大家伙都动起来,一个村子,一个乡镇,老百姓自己站出来,核实土地,操持分田。我们派人只是保证公平,不许有欺压良善的行为。等分田之后,我们就给大家伙发田契,这块土地就是你们的了。我琢磨着苦干两三年,就能顿顿吃上煎饼卷大葱,大家伙觉得怎么样?”张希孟笑呵呵询问着…… 第四百五十八章 收取山东   张希孟和俘虏畅聊,很快就争取到了大部分的俘虏支持认同,随后他又从俘虏当中,挑选出一批能会道,表现突出的,连同明军老兵,一起对田丰和王士诚的旧部展开工作。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四个人,八个人……这个过程都是相对缓慢的,可一旦争取到了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整个工作就会变得顺畅无比。   不足十天之间,张希孟就彻底收取了大部分的士兵,并且重新任命了一批百户,总旗,小旗,充作下层的将官,统御全军。   至于还剩下的那些人,此刻也如同离了水的鱼,彻底没有了办法。   他们惶惶不安,眼睁睁看着部下流失,权力不再,他们不想认输放弃,却又没有办法,想要逃跑,又不知道谁能收留他们,而且失去了底层士兵之后,他们的身价也暴跌无数倍,想要兴风作浪,也是不能。   就这样,过去让毛贵坐立不安的一群人,此刻不但人畜无害,还进退维谷。   毛贵看到这些变化,他整个人都傻了。   竟会如此容易?   困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居然就被张相轻轻松松解决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摊煎饼就能行?   这些年关于张希孟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了,武昌城外,一番话得陈友谅土崩瓦解,织毛衣收辽东,摊煎饼定山东……这都是什么神仙手段啊?   毛贵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里面自有道理,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比如体恤士兵啊,以身作则啊,上下一心啊,执法严明,处事公平……这些似乎都对,但是又都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仿佛又一层膜,挡在眼前,让他看不清楚事情的真实样貌。   对于主政一方毛贵来,这是灼心挠肝的事情。   终于,他熬不住了。   决定亲自来求见张希孟,他想讨个答案。   就在毛贵登门之时,张希孟正在和几个士兵聊着天,其中就有那个叫林十五的年轻士兵,他抓着一支毛笔,在纸上费力写下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顿笔好几次之后,歪歪斜斜,写好了三个字,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张,张相,对不?”   “对!”张希孟笑道:“你往后估计要天天写了,没有什么难的。你的职责不在于字,而要在于心,只有把心摆正了,才能将事情做好。”   林十五慌忙放下笔,挺直身体,乖乖听张希孟教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张希孟道:“到下面均田,最难的就是这个均字,这世上最难的也是公平二字。要怎么分呢?我建议你们寻找那些老农,找个三五个人,一定要来自不同姓氏的。譬如一个村子,有五十户,就让这些老农把田根据肥沃程度,根据产出多寡,分成差不多的五十份。然后让大家伙一起抓阄,抓到哪块,就是哪块。如果不抓阄,按照顺序挑也可以,但是分田的,必须最后挑。”   “你们要监督每个村子,等大家伙都拿到了自己的田,没有一户落下,然后才能画到鱼鳞册上面,标准每一家的情况,然后写上你们的名字,再往上面呈报。最后等着朝廷发放田契。”   张希孟又道:“我还要你们记住一点,唯有公平,才能持久稳固,有人多,有人寡,田多的就会欺凌乡亲,就会胡作非为,倚财仗势,霸占地方,就会变成新的大户……出现那种情况,所谓的均田,就失去了意义,你们懂吗?”   几个士兵认真想着,其中一个中年的士兵突然抬头,“懂!就,就跟我们平章分田似的……他,他是好心,可,可到了下面,那些将领老爷个个都拿了最好的田,俺们这些小鱼小虾,捞不到好地,还要多负担徭役田赋……是均田,反而更吃亏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所以这个分配的权力,必须捏在咱们自己的手里,这是根本!不过我也想提醒大家伙一句,你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如果还是分不公平,怕是就要受到严惩了,拱卫司,还有军中的训导员可不会手软。针对均田当中的舞弊,最多可以剥皮楦草,处以极刑!”   士兵齐齐一怔,牢记在心。   张希孟点头,让他们下去。   就在起身之际,正好看到了门口的毛贵。刚刚那个毛贵不公的士兵吓得一缩脖子,让人抓了现行,就想溜了。   毛贵却向前一步,拦住了他。   毛贵深吸口气,盯着这个士兵,沉声道:“我,我是没有把分田的事情做好,伱,你为什么没,没跟我?”   这个士兵怔住了,他就是个大头兵,哪里扛得住毛贵的询问,下意识回头,看向张希孟。   张希孟却是一笑,“吧,心里话,毛平章不是大老虎,他不吃人的。”   士兵仿佛从张希孟的笑容中得到鼓励,这才仗着胆子道:“有人的,那……那人被打死了!”   毛贵一怔,瞬间脸色骤变,怒火直冲头顶,“谁,谁干的?”   士兵被问得怔住,半晌才嘟囔道:“都是,都是大人麾下,,不得的。”   毛贵眉头紧皱,突然又面色惨白起来。   他只能无奈摆手,让士兵退走,随后略迟疑,便走上来,想张希孟施礼。   “坐吧,用不着客气。”   毛贵坐下,低垂着头,显得十分尴尬。   被当面处刑,估计谁也高兴不起来。   “张相,在下,在下身边尽是这种畜生,我,我真是有心无力啊!”毛贵顿了顿,又请教道:“张相,不知道大明在均田的时候,可也有这种情形?”   张希孟笑道:“如何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那大明可因为这些人,影响了均田大局?”毛贵又自言自语道:“想必以张相之贤,必定能慧眼识人,找到合适的人才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随即摇了摇头,“毛将军,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哪怕贤良如诸葛武侯,尚且不能保证周全。更何况是我辈?其实你的问题不难解释,如果你只是放眼身边,你会觉得人才太少,几乎无可用之人。但如果你跳出自己的圈子,放眼天下……所有受苦受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立锥之地的穷苦百姓,所有出生入死,朝不保夕,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战的将士……甚至是那些想要天下更好,怀着治国平天下之志的读书人,他们都是可用之人,都是你的盟友。”   毛贵浑身一震,愣愣看着张希孟,这似乎触及到什么紧要的东西!   “张相,能不能指点在下?”   “毛将军,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区分士卒,询问出身?”   毛贵怔了怔,试着道:“是在找可用之人吗?”   张希孟笑道:“毛将军,一个人的出身类似,所处环境差不多,面临的困难也就差不多……普通的事情,穷苦的百姓,他们的烦恼都是类似的,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类似的。”   毛贵目光凝重,沉吟道:“可是均田?”   “嗯!”张希孟颔首道:“那毛将军在均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要打击豪强,还是抑制大户,约束属下?”   毛贵想了想,道:“兼而有之吧!只是做起来左支右绌,在下,在下实在是困惑不解,故此冒昧求教。”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你了这些,为什么没有讲,着眼百姓,依靠他们的力量,让他们自己行动起来,去争取自己的那份土地……我们只是从旁辅助和引导,帮助他们,确定成果?”   毛贵深深吸口气,神情剧烈变化,他仔细揣度张希孟的意思,竟然渐渐的,领悟出了什么。   “张相,像在下这般均田,得罪了所有人,渐渐成为孤家寡人,身边一个可信的都没有。似张相这般做,才能让大多数人站在这一边,为我所用?”毛贵试着问道。   张希孟点头,轻笑道:“毛將军,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诸如田丰、王士诚之流,也包括孔家,他们天生就是投机分子,无非是哪边风硬往哪边倒……指望着他们真心投靠,为我所用。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得罪了他们,动了他们的利益,这帮人又会如疯狗一般,无所不用其极,疯狂反咬,不择手段。”   “相反,如果我们能做得足够好,实力足够强大,获得的支持足够多……以泰山压顶之势,铺天盖地而来,这帮人就会乖乖跪倒,替我们做事。这便是他们的本性!”   听到了这里,毛贵已经是无话可,五体投地。   自己弄了这几年,努力,结果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这么看起来,自己和笑话也差不多了。   真正领教了张希孟的手段,毛贵也没有半点争雄的心思。   “张相这番道理,在下不懂,刘丞相不懂,其余人也不懂。这,这天下到底是大明的,毛贵拜伏!”   着,毛贵双膝跪倒,将一份清册举过头顶。   “张相,这里是山东红巾,二十三万兵马,从今往后,全数归附大明!”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强大的后勤   张希孟凝视着毛贵,并没有接过名册,而是淡淡道:“主公就要到了,二十三万人,可以做不少事情了,哪怕是北伐大都,也指日可待。”   张希孟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许有出入。毛将军,确实有这么多人吗?”   毛贵受不了张希孟的逼视,头不由得低下了一些,“二,二十万总还是有的。”   “二十万人?那也不少。可都是精锐吗?”   “这个……大半皆是敢战之士。”毛贵挺直腰杆,咬着牙说道。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呵呵一笑,低声道:“打个对折,十万有吗?”   毛贵怔了怔,猛地瞪大眼睛,不服气道:“如何没有?如何能没有?”   “那都是青壮吗?”   毛贵再度沉吟,他绷着脸道:“张相,你是怀疑在下谎报人数?”   张希孟微微一笑,“田丰和王士诚号称精锐,据说有五万兵丁,可我清点之后,只有三万五千不到,扣掉其中老弱,符合标准的也就两万人。占了总兵力的四成……你给我报了二十三万,如果是四成计算,可不是不到十万吗?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唰!   冷汗顺着毛贵的鬓角就流淌下去。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田丰等人有多少人马,听张希孟这么一说,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毫无疑问,田丰不但是元廷降将,还和许多大户往来,他的财力胜过许多人,养的兵多,武器好。   如果连田丰部下都是这个情况,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这事也不复杂,如果毛贵真能拉出二十万兵马,估计大都早就拿下了。   还有高丽的关铎,他也号称二十万兵,但实际能有多少,只怕打两个对折都不够。   放眼天下,除了明军之外,注水猪肉太多了,没有多少实打实的。   “张相,在下惭愧。我虽然也曾努力过,但我麾下人马情况复杂,缺额谎报,比比皆是。要说究竟有多少,我也不好说。但是这里还有一本清册,是我麾下四员亲信将领,他们的麾下有三万出头的兵马,却是实打实的,请张相查验。”   说着,毛贵又把另一本清册递了上来。   张希孟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就笑道:“毛贵,这册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回头献给主公吧!我问你这些,也不是要问罪……只是想提醒你,大明和你们原来不一样,你要学着适应。有哪些不好的地方,需要改正。当然了,有好的地方也要发扬。总而言之,咱们取长补短,砥砺前行。”   毛贵躬着身躯,仿佛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听从张老师的教诲。   张希孟也仅仅是略作敲打,便恢复笑容,“徐达大都督已经统兵北上,主公也会御驾亲征。和察罕决战。从淮西到山东,大举动兵,该怎么走才好?”   “那自然是走运河了。”   张希孟又道:“如今运河因为战乱,多处淤塞,尤其是济宁段,通行更加困难。伱可能先清理疏通运河?”   毛贵急忙点头,“这个我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去召集民夫,征召青壮……”   “慢!”   张希孟摆手,“这么做还是太扰民了。其实我的意见,是让你用这些士兵疏通运河。”   毛贵愣了,下意识道:“张相,这些将士都是沙场猛士,让他们干这个,只怕不方便啊!”   张希孟笑道:“那毛将军看看,这样如何……我给他们发军饷,凡是过来疏通运河的,都给发一份军饷,不让大家伙白干活。”   毛贵偷眼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色坚定,态度坚决。毛贵心中就是一动,随即点头,“在下明白,这就去下令。”   张希孟又道:“大家伙过来,按队伍登记造册,按人头发粮饷,不许有任何差错。”   毛贵再度答应,从张希孟这里出来,他心中怅然若失,空落落的,不是那么好受。   在韩宋和大明,当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跟着刘福通,他给你发一道旨意,让你领兵北伐,然后就不管了。   能打下多大地盘,发展多少兵马,抢夺多少钱粮……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别说二十万人,就算吹个百万雄兵,那也没关系。   可是到了大明这里,每一项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你有多少兵,发多少粮饷,这都是有着严格纪律的。   所以说,你想自己说了算,当土皇帝,那是想也不要想。   而且张希孟让他来修运河,用意也不言自明。   田丰和王士诚的部下,那是被俘虏之后,张希孟亲自负责,所以很容易弄清楚了底细。毛贵这边,还是缺少这个契机,也不能把他们都给俘虏了。   所以张希孟就让他们过来修运河,至于为什么不让他们上战场,对不起了,刚刚包围王保保的战斗,已经透露了他们的底细。   放跑了保保,你还是别急着上战场了,做点后勤就好。   说实话,这有点伤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要知道在张希孟看来,王保保这家伙未必多厉害,但却足够顽强,属于金兀术一般的人物,名将之壁,长腿将军,百战不死,百死不悔……堪比茅坑的石头,应该尽早砸碎。   偏偏没有一下子俘虏保保,这不是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万一保保进化成打不死的小强,你毛贵负责啊?   欣赏归欣赏,但是该敲打,该警告,张希孟是一点不会少。   从今往后,你毛贵也别想自己说了算了,要给你的脖子上,套上绳索。   毛贵还能说什么,回头只能调动部下,赶快前往济宁,疏通运河。   在他们之前,李文忠已经等好了,在他的身边,有不少竹签……这些竹签上刻着千字文,也就是说一捆正好一千支,半点不会错。   毛贵的兵马到了,就给他们每人发一根竹签,每一千人为一组,被领到运河边,负责清理淤泥,疏通水道。   明军做事,有着高度的组织,条分缕析,丝毫不乱。   有意思的是,张希孟采取了一个全新的方式,所有军饷,一天一结,绝不拖欠。   而且张希孟还把军粮标准定在每人每天二斤。   一支军队吃什么,最能直接反应国力和战斗力……在后世,能把吃饱吃好,定位伙食标准的,环顾全球,只有一份,除了种菜厨艺技能点满的兔子,谁也做不到。   要知道坐办公室的,或许一顿一个馒头就够了,但是成为士兵之后,每天都要训练,消耗非常大。   每一顿各种食材,要新鲜,充足,好吃……绝对是个恐怖的工程。   大多数国家都喜欢发简易好保存的罐头,或者干脆发一些能量棒一类的玩意,补充糖分……反正吃主食也是要转化成糖分,那不如干脆就给糖好了。   在当下,罐头啊,糖啊,那是想也别想了……张希孟主持后勤,他除了定下主食标准之外,其余方面也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张希孟规定每个士兵,每天要有二两梅干菜,要有晒干的茄条,豆角,还要配属一些腊肉。   如果在某地驻扎,要建立自己的菜园子,养殖场,供应需要。   而且每一支队伍,还要配属数量不等的做豆腐的士兵。   再有,张希孟还从民间征收了不少肥猪,炼出猪油,装桶备用……   想和后世的后勤比较,那是想也不用想……但是在当下,明军绝对是吃得最好,最丰富的一支兵马。   参与疏通运河的士兵,有幸领教了什么是大明的后勤。   一大排铁锅,闷着米饭,上面还有几块腊肉腊肠,用来提味。   然后是烧菜的锅,取来梅菜,其他的干菜,干蘑菇,放在锅里炖,大把大把放盐,半点不吝啬。   尤其让人眼珠子掉下来的是,居然从木桶里取出一大勺子洁白如雪的猪油,直接添在了锅里。   滚开的菜汤,多了一层浓浓的油脂,发出诱人的光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不用军饷,光是这个吃的,就值得给大明卖命。   到了中午的时候,所有人都排好队,前来领自己的一份吃的。   既阻碍所有人前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希孟,一个是毛贵。   张希孟拿了一碗米饭,一碗菜汤之后,又对士兵道:“给毛将军从边上盛,边汤油水多,肥!”   毛贵也只有接受了,等他端着菜汤,到了旁边的时候,发现张希孟已经吃上了。   “张相,你,你平时就吃这个?”   张希孟摇头,“只有在军中的时候,我跟大家伙吃一样的,回了府邸,我通常吃点面。如果在门下省,每天标准三个菜,还有汤,吃得还是不错的。”   毛贵低着头,盯着米饭和菜汤,两眼发直,突然摇头苦笑,“张相,在下惭愧……这,这个饭菜,着实难以下咽。”   张希孟微微笑道:“毛将军,你先别急,想想曾经,你小时候,要是有这么一碗菜,一碗饭,你愿意参加义军吗?”   毛贵怔怔,沉吟良久,这才无奈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我吃!”   没有办法,毛贵只能低着头,把饭菜勉强吃下去。   只是当他仿佛吃药似的,把这点东西咽下去的时候,再看他的部下,早就欢声笑语,充满了干劲,比起上午的时候,卖力气多了。   毛贵看着众人,又低下头,默默沉吟……越发相形见绌,自己这个“小朱元璋”,水份有点大啊!   别说小朱元璋,就算小张希孟也不够啊!   人家是表里如一,自己是偶一为之。   差距太大了。   毛贵脸红发烧,另一边,郭英赶来了,随着他前来还有一个老者,正是孔克坚!   此老抢步哭拜在张希孟面前,“拜见张相,求张相高抬贵手,饶了孔家吧!”   张希孟微微错愕,“消息挺灵通啊,我还没去找你们,你就自己过来了。”   孔克坚老泪横流,“张相,孔希学那个逆子他趁着我有病了,胡作非为,我都不知情啊!”   “这是连儿子也不要了?也对,你的孩子还不少,没一个也不用心疼。”张希孟笑道:“但是不行了,孔家怕是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我说的。” 第四百六十章 痛斥孔家   大战临头,徐达的兵马已经从扬州北上,咱朱皇帝即将驾临忠诚的山东。张希孟是没心思搭理孔家人的,反正孔希学已经被抓了,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孔家不跑,就是砧板上的肉,孔家跑了,那就更好了,万一被哪个狐狸猫狗,叼去吃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侥幸回来了,咱也可以不承认。   大不了宣布孔家人不是孔子的后人就是了……   只是没有料到,孔克坚这个老家伙也是反复横跳的高手,在儿子被抓之后,情知不妙。短暂的悲痛咒骂,就急不可耐动身,跑来拜见张希孟。   千年经验告诉他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做错了要认,挨打了要立正。   反正他们是孔家后人,有老祖宗这块招牌,无论怎么折腾,总还是能有一条活路。   但他没有料到,竟然遇到了吃生米的,张希孟直接就说不许孔家继续存在了。这让孔克坚如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匍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毛贵看在眼里,怔了许久,这才道:“张相,山东百姓皆以孔孟之乡自居,夫子遗泽,恩养山东百姓。若是,若是诛杀孔家,只怕会人心离散。当此之时,怕是不妥,还请张相三思!”   就连孔克坚都没有料到,在生死关头,竟然是这个红贼头子替自己说话,为自己求情。   “毛将军仁义,毛将军有德啊!”   孔克坚仿佛有了点生气,急忙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老朽确实一时糊涂,如今逆元亡国在即,大明顺天应人,夺取江山,指日可待。天下归心,四海仰德。我,我们孔家愿意出,出三十万银子,孝敬圣明天子,犒赏三军,充作军饷啊!”   张希孟绷着脸没说,只是淡淡看着,孔克坚又看了看,无可奈何,只有把心一横,继续道:“孔家,孔家还有二十万亩田产,也愿意一并献上。”   听孔家愿意献地,毛贵都是一阵错愕,要知道他在山东,最摆弄不过来的就是孔家。这倒不是说他不想收缴孔家的田产,而是他想派人,奈何手下人都不敢,生怕冒犯了孔圣人,败光了德行,遗祸子孙。   有人干脆哭拜地上,宁可被杀,也不愿意去。   面对此情此景,毛贵还能有什么主意,唯有忍耐。   可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孔家,竟然真的低头了。   又是献银子,又是上缴田产,这已经算是大胜了。他偷眼看张希孟,却发现这位依旧不动如山,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   孔克坚再看张希孟,心都在滴血,这小子真是黑啊!   “张相,过去曲阜的官吏事情,皆由孔家决定,从今往后,曲阜官吏,由朝廷指派,全凭张相做主!”   好家伙,连曲阜的权柄都让出来了,这是当不成土皇帝了。   到了这一步,毛贵已经是大喜过望,觉得可以答应了,但是张希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难不成他真的要诛灭孔家?   “张相!”毛贵低声询问。   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毛贵。   他盯着孔克坚,笑道:“你先起来,低着头说话,我脖子不舒服。”   孔克坚怔了怔,他想爬起来,但是手脚都不听用,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所幸毛贵伸手,把他搀扶起来。   “张相在上,还有什么吩咐,孔家上下,无有不从啊!”   孔克坚是认命了,你下刀子就是。   “我方才讲,说孔家不能继续存在了……你大约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杀你们,而是说作为世袭罔替的衍圣公,高高在上的圣贤后裔,孔家不能继续这样了。你们这是给自己祖宗抹黑啊!”   “金人来了,你们孔家尚且分成了南宗北宗,元廷到了,直接就投降了。你还给元廷出主意,对付红巾义军。更不要往前数,五代十国,沙陀人占据中原,南北朝,胡人窃据中原……这两千年,你们跪了多少人?忠义气节,夷夏之辨,伱家祖宗讲的东西,你们都给忘了。”   张希孟痛心疾首,“孔克坚,如果我真的要办你们,也不要国法,就把你们一家拉到孔庙。请人念论语,然后按照你们祖宗定的规矩,办你们全家。挨个打死,不为过吧?”   这话简直比刀子还厉害,孔克坚双腿发软,要不是有毛贵撑着,直接瘫倒了。   当面狠抽嘴巴子,也就张希孟干得出来,刀刀扎心,句句直戳软肋。毛贵在旁边都忍不住想拍手称快了。   张相犀利起来,还真是吓人啊!   “孔克坚,你说我是这么处置你们孔家,还是另外给一条路呢?”   孔克坚突然眼前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慌忙道:“求,求张相赏一条活路,求张相开恩!”   很显然,对于孔家人来说,求生大于一切……   张希孟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这第二条路,或许更不好走。你们孔家子弟就不要继续担任衍圣公了,孔子同诸子一起祭祀,由礼部和鸿胪寺负责。至于你们孔府子弟,悉数散了,没有什么事情的,就各自去了,当个普通人。其余有罪的,按照国法从事。至于你们这些直系子弟,依旧以国法为重,不过想来主公或可以高抬贵手,赦免一二。”   孔克坚的老脸惨白惨白的,放弃祭祀孔子的权力,这不等于是断了他们家的根基吗?   这些年来,孔家的地位不就是靠祭孔维持的,这么干,等于断了家族的根儿!   刨坟掘墓,还是你张相公狠啊!   接下来还要散去孔家人员,还要法办……要是朱元璋不愿意赦免,那岂不是说他们全都要死!   这,这比起灭族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   孔克坚浑身颤栗,汗透衣衫,二月的寒风吹来,颤栗颤抖,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嘴唇不停哆嗦,鼻涕都流出来老长……毛贵着实看不下去,又一次对张希孟道:“张相,到底是圣人后裔,还是要有些斯文体面啊!”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孔克坚,缓缓道:“你要清楚,我现在是为了孔夫子的名声着想。孔孟之道早就写在了书里,刻在了人的心里。仁恕之道,廉耻之心。华夏子民,人人皆有。反而是你们孔家子弟,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寡廉鲜耻,屈膝投敌。就连逆元的官,你们也做得,如果孔老夫子活过来,只怕也要一拳一个,打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所以说,不要以孔夫子的后人自居,不要觉得能逃过国法。还是那句话,你们真要是觉得自己是孔夫子后人,与众不同……那好,我就按你们孔夫子的标准,处置你们!孔克坚,你可知道少正卯?”   孔克坚大震,傻傻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笑,“按照你们老祖宗的标准: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这五条看来,你们不只是兼具五丑,而且还都身体力行,用心险恶,花言巧语,丑行累累,罪孽滔天!”   “我请孔夫子之剑,斩孔家子孙,可有差错?”   扑通!   孔克坚再也撑不住,直接瘫在地上,惶恐痛哭,“张相,罪人,罪人愿意听从张相安排,愿意听从……”   张希孟深吸口气,“天心仁慈,如果把罪责都算在你们一家头上,也不公允。毕竟历朝历代,利用你们孔家擦胭脂抹粉,你们也只能算是从犯。如今论起得国之正,无过我大明天子。哪里还用你们粉饰?从今天开始,你们孔家子弟就在这济宁运河之上,疏通河道,和将士一起,算是你们干活赎罪……如果表现不错,实心反思,主公会酌情考虑的。”   张希孟说完,一摆手,“来人,带着孔克坚下去,给他换短衣服草鞋,去干活吧!”   拱卫司的人答应,过来拖着孔克坚下去。   毛贵傻傻瞧着,他万难相信,也根本没法接受……堂堂衍圣公,竟然要和自己的部下一起,干苦力,这,这也太狠了吧?   张希孟看着发愣的毛贵,微微一笑,“咱们还是要快点,主公就要来了。”   毛贵愣了少许,慌忙答应……他看了看运河岸上劳作士兵,竟然一咬牙,把上衣脱了,打了个赤膊,跟大家伙一起劳作起来。   让衍圣公参与疏通运河,这一手产生的影响,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乡亲们,过去俺不信,现在连孔家都被抄了,这大明朝是来真的,不一样了!”   “走!咱们带着干粮,去济宁,修运河,恭迎圣天子!”   百姓们齐齐答应,大家伙扛着工具,带着清水干粮,从曲阜出发,上千人的队伍,直奔济宁而来。   同样的队伍,还有许许多多,从山东各个州府,向着运河聚集而来。   数万将士,数以万计民夫,全都凑在了一起。   大家伙一起劳作,吃同样的东西……在人群当中,还有孔家人,也哆哆嗦嗦,跟着乾活,力气还不如个孩子。   原来这就是圣人后裔啊!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百姓忍不住哂笑,等回去之后,可要和乡亲们好好说说。   军民百姓一起,完美诠释了人心齐,泰山移……竟然提前七天,疏通运河,徐达率领着大军顺利北上,进入山东境内。   而在徐达之前,朱元璋就已经来了。   天子所到,运河两岸,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百六十一章 老朱的处罚   立身龙船之上,两边尽是万岁之声。   朱元璋不免涨红了面孔,用力向着百姓挥手,脸上满是欣慰。   在他动身之前,应天皇宫又降生了一位皇子,准确说还是老朱登基之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是个胖小子,哭得声音很响亮,能吃能叫的,老朱还挺稀罕的,给小家伙取名朱棣。   家中越发兴旺,多子多福,国势一天比一天强盛……上半辈子的苦,似乎要一下子补偿给自己一般。   朱元璋如何能不喜悦?   只是有一件事,朱元璋还是不满意,那就是张希孟!   事情办得挺漂亮的,可就是太手软了,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你的道理再好听,没有拿一柄屠刀,又有谁会真的害怕?   少不得要咱辛苦一下啊!   朱元璋的船队到了济宁,各地的军需物资,民夫牛马,全都云集于此。   为了支应一场几十万人的大战,需要的东西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堆积如山,也禁不起消耗。   码头上人影穿梭,其中就有孔克坚和孔希学爷俩。   他们俩抬着一个担架,上面放着一包一百八十斤的粮食,踉踉跄跄,往前走着,孔克坚两腿晃荡,几乎摔倒。   孔希学在后面忍不住抱怨,“爹啊,您老可要撑住了,摔坏了,撒出来,又要挨骂。”   孔克坚气喘吁吁,没力气说话,可听儿子这么说,他也顾不得了。   “兔崽子,你年轻力壮,你自己扛一包,何苦为难你爹?”   向两边瞧瞧,这些扛包的民夫,最少也是两包,有的人能一次扛三包,而且还健步如飞,一点不吃力。   长久劳作,人们的体质还真不一样……像后世除了那些专门的搬运工,普通人扛二三十斤的东西爬楼梯,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过放在当下,一次扛两三个包,三五百斤压在肩头,竟然好似没事一般。哪怕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乏能扛一包的……当然了。这么日复一日地劳作,对于人体是个巨大的消耗。很多人过了三十,就一身是病,能活过五十的,都相当有限。   只能说民生多艰。   而孔家父子显然不行,两个人只能抬一包。   看到这一幕,大家伙都忍不住赏个白眼。   不过光是力气小,也就罢了,他们爷俩还吵起来了。   “爹啊,不是孩儿为难你,您老之前不也想卖了儿子,只可惜人家张相不上当。你还想绕人家后面,背后一刀……可惜啊,这一刀捅不到张相身上了。”   孔克坚脑袋嗡的一声,怒吼道:“畜生,你满嘴喷粪,说的是什么?”   孔希学被吼得一缩脖子,“没,没什么,你安心干活就是了。”   “呸!”孔克坚将担架一松,狠狠扔在地上。   “我不干了,伱自己扛!”   孔希学怔住,呆呆看着老爹。   孔克坚哼道:“咱家是圣人之家,道德忠义,你当儿子的,就要孝顺我,替我干活去!”   孔希学嘟囔着去抓粮食包,可是他的力气也不够,抓了两下,竟然没有抓起来,孔希学也急了,“你跟我讲什么孝道?你替元廷做事,帮着出谋划策,屈膝投敌,侍奉蛮夷……为臣不忠,凭什么让我为子孝顺?”   孔克坚一时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兔崽子,竟然敢忤逆自己?   还有没有王法了?   规矩何在?   天理何存?   “逆子,你给我跪下!”孔克坚须发皆张,举起巴掌,颤抖着就要教训逆子……孔克坚心里头惶恐,但是看着老爹颤颤哆嗦,竟然不那么怕了。   “我已壮年,用不着怕你!自己立身不正,还要求别人,真是可发一笑!”   “畜生!老夫打死你个畜生!”   孔克坚扑上来,抓着孔希学的衣襟就打。   孔希学虽然不敢明着还手,但也不停挣扎,用力甩着胳膊,结果他用力大了,竟然把孔克坚弄得摔倒在地。   他急忙过去搀扶,哪知孔克坚竟然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狠捶。   “畜生,逆子,我要杀了你!”   这爷俩滚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   这下子可热闹了,顿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   瞧见没有,打架的是爷俩,还是孔家人,衍圣公和他儿子,打得这个凶啊!   这还讲不讲孝道了?   都到了这时候了,爷俩就不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吗?   何必惹人笑话啊?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孔希学眼前发黑,简直要气死过去了。   孔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杀死我算了,我不想活着了。   就在这时候。有拱卫司的人来了,分开人群,来找孔克坚和孔希学。   “走吧,陛下要见你们!”   “陛下来了!”   这爷俩简直如蒙大赦,他们已经够倒霉了,生不如死。张希孟着实是太坏了,正需要陛下过来,收买人心,赦免他们,让他们重回孔府。   放心吧,只要陛下能做到这一点,孔家一定感恩戴德,盛赞大明王朝,随着大明,千秋百代,永享富贵荣华……   拱卫司的人,带着他们,简单清洗了一下,掸掸身上的灰尘,就去御帐,面见老朱了。   这一对父子匍匐朱元璋的面前,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罪人拜见大明天子,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只是看着,竟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转身对张希孟道:“先生因何不杀?”   张希孟微微一怔,随即无奈笑道:“天心仁慈,孔家虽然作恶不少,但是让他们变成普通人,或许更能教化百姓。”   朱元璋绷着脸道:“把他们杀了,剥皮楦草,挂在庙堂上,效果不也是一样的!”   轰隆隆!   雷霆炸响,天崩地裂。   孔家父子简直惊得魂不附体。   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吗?   怎么朱元璋比张希孟还狠?   难道是我们误会了?   其实唱红脸的是张希孟?   意识到这一点,孔家父子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身体中部冲出来似的……他们只能使劲夹着,千万别丢人,不然就要被做成人皮枕头了。   “主公,臣,臣斗胆谏言,孔家虽然有罪,但罪在元廷,大都的皇帝给他们的优待,让他们为所欲为,似乎也不该只是给他们一家定罪。”   朱元璋沉吟了少许,竟然摇头道:“先生这话看起来是有理的,但却也说不通啊!孔家豢养了那么多恶奴,打死打伤多少百姓?鱼肉乡里,又做了多少恶事?这些恶徒不能不管,他们背后如何没有孔家父子撑腰?如此算起来,就算把孔家人都杀了,那也是情理之中,先生,你太仁慈了。”   张希孟干脆低头不语了。   反正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了,陛下不愿意,那就杀他们呗,反正自己也不管。   见张希孟不说话,朱元璋又是杀气腾腾,孔家爷俩可真是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还不想丢了性命啊!   “陛下饶命!陛下,我等罪孽深重,不求能得到赦免,但是陛下高抬贵手,可以给天下人一个示范。尤其是身在元廷官吏,让他们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死心塌地追随元廷。如此,如此也能减少将士们的死伤,还望陛下明鉴啊!”   孔克坚撅着屁股,用力磕头,不停哀求。孔希学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脑袋转得就是快。   他也跟着磕头作响,不停祈求。   朱元璋却冷哼道:“难为你们,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和那些投靠元廷的奸贼一般不二!似你们这些畜物,当真该个个诛杀,一个不留!中原大地,千百年来,就是积累太多的渣滓,才使得天下暮气沉沉,一败再败。咱继承大位,自然要涤荡积弊,清除陈腐。似你们孔家,就是其中最紧要的那个!”   完了!   这会是真的要死了,这爷俩简直绝望了,他们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被推出去,直接砍了。   朱元璋却在这时候顿了顿,向旁边看去,“孔克坚,张相是咱的心腹大贤,他拟定的均田主张,你可看过?”   “看过……看过啊!”孔克坚连忙道,他要是没看过,又怎么会那么忌惮大明啊!   “那你觉得张相说得如何?”   “如何?”孔克坚还没反应过来,孔希学就跪爬了半步,“张相雄才,天下无双,亘古一人,哪怕是孔孟,也,也远远比不上张相啊!”   好家伙,直接把老祖宗都给卖了!   朱元璋绷着脸道:“荒唐,莫要胡说!张相所讲,孔孟之道那是上一个千年所用。如今新的千年再起,孔孟之道已经过时了,需要推陈出新,咱深以为然,你们觉得呢?”   “对!对啊!”孔克坚总算抢到了话,忙道:“张相乃是当世圣贤,大明开国,万象更新,刷新天地,气象焕然……正,正是该废除孔孟,立张相之学为当世显学啊!”   一句话,孔学当死,张学当立。   这爷俩还真是比赛谁更孝顺!   老朱看了看他们,只是沉吟道:“你们能这么说,还算有那么一点悔过的意思。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有多少罪孽……还要曲阜百姓论断,咱不好现在就说什么……来人,把他们送去运河码头干活。孔家的案子,继续查下去,要彻底弄清楚,写成卷宗,昭告天下。”   谁狠都不如朱元璋狠。   既杀人又诛心,还要让你们遗臭万年。   难怪他能当大明天子呢!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决战   孔家父子在朱元璋这里,不但没有得到梦想中的赦免,反而险些丢了性命……额外还要接受审讯,又要撰写成书,发行天下。   总而言之,是要让你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干脆利落,一命呜呼,既解了自己的苦,又维护了祖宗的英名,没准后世复兴儒家的时候,还会交口称赞,说孔家有烈性子孙,是个汉子,没有给孔夫子丢人!   孔克坚和孔希学互相看了看,爷俩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浓浓的求生欲……这算是父慈子孝,凑到了一起。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活吧!   看现在的样子,大概率还是可以活下来的,只是身为孔家后人的荣誉面皮,全都要丢光了。   只能憋憋屈屈,窝窝囊囊……反正不管了,怎么都是活着的。   “其实爹啊,咱们也未必就是最倒霉的,万一有朝一日,明军杀进大都,俘虏了元廷皇帝,让他也跟着咱们干活,那可就……”   “别,别胡说啊!”孔克坚连忙拦住了儿子,“你,你这是要犯欺君大罪的!”孔克坚喃喃道:“其实能抓到察罕就够了,他就行。”   说完之后,孔克坚的嘴角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期待,他还真想看到那一幕了。   这爷俩还没走出行在,突然有个拱卫司的人跑过来,手里头拿着一坛子药酒,递给了孔克坚。   “这是张相吩咐送来的,你们刚刚干活,不免受伤,抹一些,能缓解疼痛的。”   接过差不多能有二斤重的小坛子,孔克坚错愕了。   张希孟送来的?   他还真是唱红脸的?   “多,多谢张相,谢谢啊!”   ……   打发走了孔家父子,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哼道:“张先生,要不是你先让他们去服苦役,咱就直接杀光了孔家人……还真以为非他们不可?大明不需要儒学,更不需要孔家!先生懂咱的意思吧?”   能不懂吗?   只是张希孟下意识打个激灵,忙道:“主公,要让臣说,不要儒学,有些过了,儒学已经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甩不掉的。哪怕是臣讲的这些东西,写的文章,也是针对儒家的弊病,做出来的改良修改。如果没有了儒学,臣写的东西,岂不是成了空谈?”   朱元璋绷着脸,冷冷道:“先生,咱听得出来,你是越来越内敛了,不如当初有冲劲儿了,你总是提醒咱,不忘初心,那先生为什么不复昔日勇毅?”   张希孟无奈一笑,“主公,臣也时常再想,我提出了一堆东西,靠着主公支持,也身体力行,落实了不少……但是说实话,臣的东西依旧是一张漏洞百出的渔网,空太多地方。”   “是吗?先生不会过谦了吧?”老朱沉吟道。   张希孟摆手,说是破渔网都抬举了他。   “主公,臣讲了那些,可有如何处理师生关系的,如何忠君报国的,如何不断提升自我的?臣没说,因为臣没有更好的东西,这些方便,只要从儒家那里拿过来,稍微阐释也就够了。正如儒家成为显学之后,欠缺的部分,也是抓了诸子百家,填充进去。汉儒和孔孟之儒,早就不一样了。”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低头,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笑道:“主公,就像是这个衣服,不过是推陈出新,一代代修改,以适应需要。但大体的形制还放在这里,不至于有太颠覆的东西。臣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构建出一整套足以全面取代儒家的东西。事实上也没有必要。我们华夏已经有数千年的深厚积淀。子孙后代只是立足前人的基础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陈出新,却没有必要,完全推到重来。”   朱元璋默默听着,这些年来,他跟张希孟所谈的东西,确实是越来越深入,已经进化到了哲学范畴。   老朱也很难说张希孟有错,但是老朱却能听出他的刻意。   “你讲的再对,也和孔家无关。保留传统,保留儒家,跟宽宥孔家,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伱不要跟咱玩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咱听得明白。”老朱气哼哼教训道。   张希孟也不害怕,只是笑道:“臣也没有骗主公的意思,臣只是想说,一统天下在即,北方半壁,天下变化极大,主公怕是要做出调整才行。”   朱元璋点头,确实,应该调整,不过朱元璋依旧顽固道:“再怎么调整,咱们也不会是非不分,那些有罪该死的,别想从咱手里逃脱!”   嘚,说了这么多,都成了废话。   朱元璋这家伙,简直比驴都倔强!   不过也正是老朱的倔强,坚守了这个国家的底线,不至于快速堕落。   仅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就无愧大明天子的身份。   张希孟感叹之余,却是想起一件事,“主公,事到如今,开封那边到底需不需要救援,察罕帖木儿又该怎么应付,似乎主公该拿个主意才是!”   朱元璋听到这里,神色凝重起来,相比起孔家,这件事情的确更加棘手。   针对韩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按照四阶段战术,等着他们被灭,然后再北伐,收拾残局就是了。   可这样做有两个问题,其一,坐视韩宋灭亡,像毛贵,关铎这种人,如何能收服他们?   在这俩人之外,还有大把红巾军的好汉子,能坚持到今天的,都堪称精锐宝贝,如果轻易死去了,绝对是华夏的损失。   而且如果放任察罕帖木儿,吞并整个河南,到时候南北朝对峙,想要北伐,还真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明军才必须趁势北伐,抢先将山东揣进口袋里。   但既然收取了毛贵等人,就要照顾他们的心思。出兵开封,援救韩宋,也就成了必须要做事情。   “决战中原!和察罕打一场大决战!”朱元璋突然说道。   张希孟浑身一震,身体里的血液一时激荡,面色都变红了。   果然大的要来了。   历史上的察罕帖木儿死在了田丰等人的手里,一代名将,惨遭暗杀,也是老天爷瞧大元朝不顺眼,非要除掉这个最后的依仗,也是给位面之子铲除障碍。   问题是如今的大明,自张希孟的帮助下,提前好几年,奠定了南方大区王者地位,挥师北上,根本没给田丰等人刺杀的机会。   既然察罕不死,大战无法避免。   双方都握着几十万精锐。   相比较而言,察罕的部下,战争经验更加丰富,骑兵更多,也更加凶猛悍勇。   大明这边,也有相当优势,高昂的斗志,上下一心,充沛的供应,而且秉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心,牢牢占据天时。   双方决战,绝对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较量。   这种战略大决战,几乎可以决定一个王朝的兴衰命运,无数人的生死全都牵扯其中,由不得半点迟疑差错。   而这种程度的决心,只有朱元璋才能下。   张希孟稍微沉吟,微微低声道:“我们准备的未必充分。”   朱元璋心中一动,少许之后,却也道:“不充分就不充分。我们在准备,察罕何尝不是!他要是顺利灭了韩宋,就会成为大元一人之下的权臣,哪怕昔日的脱脱也比不上。趁着韩宋尚存,察罕大势未成,咱们一鼓作气,胜算至少有七成!”   朱元璋握紧拳头,“先生,七成的优势,还不可以决战吗?”   张希孟略思忖,就说道:“只要主公决定,臣自然无话可说,唯有全力以赴,助主公赢得此战。”   君臣两个立刻计算起了手里的兵马。   此番朱元璋北上,徐达所部,差不多八万人跟了上来,另外常遇春在灭了陈汉之后,吸收了不少兵马,他的部下终于超过了十万之数,达到十一万五千人。   常十万名副其实!   光是这俩人,就有近二十万精兵!   “主公,我提议派遣朱亮祖盯着张士诚,调胡大海北上,这样一来,我们的主力就能达到二十五万!”   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兵多了,就要更多的粮饷,运河只是疏通了济宁一段。如果向河南方向进军,需要的民夫更多。该当如何?”   张希孟几乎不假思索,“动员山东百姓,发挥民力,从各个州府组织民夫,全力以赴,运送粮饷物资,和察罕决一死战!”   “能做到吗?”朱元璋重重问了一句, 不管是谁,这种事情都马虎不得。   “主公,现在立刻公布均田大纲,派遣山东兵马,返回家乡,跟百姓宣讲均田……并且向百姓承诺,三年之内,免除赋税!”   朱元璋盯着张希孟,大声道:“能得到多少民夫?”   “五十万!五十万打底儿!”张希孟同样果断道。   老朱思量再三,猛地一挥拳头,狠狠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决战!   战略大决战!   张希孟迅速找来了毛贵,向他布置了任务。   在齐鲁大地上,征集五十万民夫,协助明军,从山东杀入河南,同元军决战。   毛贵短暂沉吟,就说道:“卑职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张希孟断然道。   毛贵咬了咬牙,“卑职明白!”   前面来疏通运河的民夫,只是几万人,如今却要增加几十倍,能做到吗?   毛贵也不好说,只能下令……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首先从曲阜开始,一座小小的县城,竟然凑出了一万五千名青壮,大家高举一面旗帜,上面只有四个字:“知恩图报”!   属于曲阜的民夫出动了,就在他们向东的路上,从兖州出来了更大的一支队伍……邹县,东平州,泰安州,阳谷县,东昌府,济南府……伴随着一面面的旗帜,齐鲁大地的百姓,汇聚在一起。   他们要用自己的力量,重新书写华夏的历史。就在这一队队的民夫当中,济南张家,两个年轻人,率领着二百多位同乡,格外显眼。他们毅然汇聚人群当中,滚滚而前。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朱元璋的决断   “下旨,令参政朱升,新任户部尚书杨宪,兵部尚书汪广洋,税务部尚书胡惟庸,即刻北上济宁。”   “下旨朱亮祖,出屯湖州,调胡大海即刻北上。”   “下旨越王方国珍,令他率领水师,巡弋沿海,但不许主动袭扰张士诚所部,如,如遇试探,果断予以还击!”   “下旨杭州周德兴,要他严加戒备,防御张士诚和陈友定可能的攻击。”   “告诉应天的粮食银行,筹措一笔军饷,数额暂定八百万贯宝钞。”   “下旨御史台和度支局,立刻清查各地粮食仓库,确保数额充足,随时准备起运。”   “再告诉长江水师,所有舟船,准备好运输粮饷辎重。尤其是要准备平底船,入运河,进入黄河,都需要准备妥当。”   ……   朱元章不断降旨,张希孟在旁边拾遗补缺,君臣二人迅速完成了全面部署,庞大的战争机器隆隆启动,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决战,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战略决战旨在消灭敌人主力,赢得战场主动权,剥夺对方战争能力。   是敌对双方,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   是左右历史走向,国家命运的豪赌。   押上全部筹码,使出最后一分力量,毫无保留,倾尽一切,去争取胜利!   其实作为一个出色的统帅,是应该避免这种情况的。   倒不是说不能打,而是不能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打,因为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任何一点小事情,都会影响战争的结果,属于高度不可控。   对于大明来说,如果一切顺利,逐步蚕食,然后大军平推,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决定北伐之前,虽然制定了大决战的方桉,但也没有摆在第一位。   可局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张希孟和朱元章的预计,纵观整个中原格局,似乎大决战的态势,已经出现了。   首先说南阳方面,冯国用等人大刀阔斧,以襄阳为大本营,包围南阳,一战成功,不但俘虏了阿鲁温,还挫败了察罕的救援。   冯国用声威大震,随即公布了一系列的政策,南阳盆地的百姓翘首以盼,欢喜鼓舞。短时间之内,冯国用不但站稳了脚跟,还得到了大量补充。   足有三万民夫,加入了明军。   冯国用已经挥军攻击汝州和嵩州,进一步威胁陕州和洛阳。   他这一手,不但压缩了河南元军的空间,还威胁到了关中元军,可谓是一举多得。   强大的南阳集团,犹如一只铁拳,顶在了察罕柔软的腹部。   虽然没法一下子剖腹挖心,直接击破元军,却足以让察罕帖木儿疼痛入骨了。   相比南阳集群的成果,被困开封的刘福通,竟然也表现出了强大的韧性。这位跟老朱煮酒论英雄的当世豪杰,虽然在三路北伐失败,盛极而衰,被困开封之后。   并没有放松斗志,他还在坚持。   咬定青山不放松。   历史上的刘福通曾经从开封逃出来,退居安丰,足足撑了四年多。   而这一次的刘福通,似乎要把开封作为最后的决战地点。   “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宋徽宗!”   这是刘福通最近常说的一句话。   当初金兵南下,迫近开封。   徽宗赵佶立刻禅位,提桶跑路。带领着亲信一路南逃……结果弄得开封军心涣散,人心尽失,也彻底暴露了大宋的虚弱。   更要命的是赵佶跑也就跑了,还傻乎乎回来了,以为安全无事了。   结果金人二次南下,这一次连保护他南下的臣子都没有了,赵佶和儿子一起成了金人俘虏。   时至今日,刘福通就是拿这个例子,勉励麾下。   坚持,坚持下去,就有办法。   张士诚尚能死守高邮,咱们大宋不能不行!   刘福通几次突围不成,也就索性发动军民百姓,在开封大修壕沟工事,准备血战到底。   开封的顽强超出了察罕帖木儿的预料,他没法一下子拿下开封,也就没法迅速南下。这样一来,大明在淮河流域的广大地区都是安全的。   因此明军的主力猬集山东,形成了一只强悍的铁拳。   这一只拳头,和南阳的拳头,一前一后,插入了中原大地,河南元军就这么被包围了。或者说开封周围的元军,形成了一个突出部,大明只需要包围这个突出部,一口一口吃掉敌人,大元最强大的一支野战力量,就会土崩瓦解,黄河流域,长城以南,再也没有可以和大明抗衡的元军主力。   攻克大都,指日可待。   正是这些情形,让朱元章笃定了战略决战,一举全歼察罕的信心。   不过话虽如此,再看被被包围的元军,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察罕帖木儿是靠着地主武装崛起,从最初的一万人,打到了现在,麾下几十万兵马。   先后击败了北伐中路军和西路军。   在南下开封之前,察罕重兵屯太行,以兵分镇关中、河洛、江淮,旌旗营垒,绵延千里,兵锋强盛,甚至还在当初的脱脱之上。   尤其重要的是,察罕是知兵之人,用兵名将。   他和脱脱那种以内政为主的人不一样。   而且察罕也不可能做大元朝的忠臣孝子,不会因为一道旨意,就放弃兵权。   “主公,根据密报,察罕手上的兵马,不会低于四十万,其中能战的精锐,也超过三十万人,尤其是还有陕甘诸王的兵马,其中铁骑数万,战力强悍。”   张希孟分析道:“此战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那就是屯驻大同方向的孛罗帖木儿。他承袭父亲答失八都鲁的地位兵马,在对付北伐中路军的时候,立下了大功。手上也有十万以上的重兵,是整个元廷第二大的力量。”   “如果答失八都鲁南下增援察罕,元军的总兵力就会超过五十万。而我们能动用的人马,还不足三十五万。虽然兵马的质量可以抵消数量的优势,但是在这种大决战的情况下,总还是多一个人,胆气就足一分。更何况关中的李思齐也可能出动兵马,驰援察罕,如此一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更强大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神色也越发凝重,心中狐疑。   还是那句话,面对着双方近百万大军,纵横千里的大战场,决定命运的豪赌……张希孟谋而难断的毛病又犯了。   好在做最终决定的人不是张希孟,朱元章以他那种最底层苦熬出来的勇毅顽强,死死扛着大局,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判断。   “先生所讲有理,但也不全面……察罕帖木儿同样有着巨大的弱点。首先,先生担心孛罗帖木儿,但是察罕兵多,但地位却低于对方,两家矛盾重重,如果不是咱们北伐,没准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所以这两方是不可能同心同德的。这是其一!”   “第二,元军兵马虽多,但是中原之地因为反复鏖战,不断拉锯,已经民力凋敝,赤地千里,想要找到足够的粮草军需,几乎不可能。蒙古铁骑虽然厉害,但草料粮食的消耗更大。压力还在我们之上。”   “至于第三点,南阳一战,俘虏了阿鲁温。东平府的伏击,击败了王保保……事实证明,察罕的兵马,也就是那么回事。他或许比陈友谅强,但到底只是个地主豪强。手下兵马越多,越是错综复杂,就越难以调动。现在看起来声势浩大,不可一世,但只要挫败他们,立刻就会星落云散,一溃千里。”   “打仗打得就是信心,此战咱们背负着华夏沦亡的百年耻辱,背负着数千万百姓的希望嘱托。此战……必胜!”   老朱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以近乎一锤定音的方式,下定了决战的信心。   旬日之间,朱升,杨宪,汪广洋,胡惟庸等人,赶到了济宁,紧随其后,胡大海和常遇春也领兵赶到,加上已经提前到来的徐达。   朱元章手下最强的文武几乎齐聚一堂,明军精锐,悉数在此!   老朱向大家伙介绍了当前的情况,以及他的决战之心,然后对大家伙道:“你们都畅所欲言,看看哪里需要补充,哪里还有疏漏,咱想要听你们的意见。”   朱元章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开诚布公,听取意见,这是没错。   但是前提是大决战的决心已经下了,你们就不要质疑了,想办法完善计划就是了。   众人都绷着脸,默默注视着地图,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百万决战,光是这个规模,就让大家伙脑袋嗡嗡的。   再看战场,从山东到关中,从河南到山西……整个中原大地,黄河两岸,全都在视野之内。   如此大战,想要算无遗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谁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掌握全局。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朱升轻咳了一声,“上位,元军的情况很明白了,但是咱们却也有个最大的弊病,如果处理不好,同样会功亏一篑。”   朱元章眉头一皱,“请讲。”   “是这样的,南阳方向可以走汝宁,安丰,濠州……然后给山东送信……目前来看,最快也要五七天时间。战前还好,可若是开战,一道命令,往来就要半月。两军还怎么互相配合?如果察罕采取守一攻一的策略,我们势必处于劣势。尤其是南阳这一支兵马,他们兵力太少,还不足以对付察罕,尤其是关中的压力也会落在他们的头上,如果还没等我们发动起来,察罕靠着强大的兵力,先击溃南阳方面兵马,则决战大局,胜负顷刻逆转,不可不察。”   朱元章凝视着地图,沉吟少许,突然道:“那就调朱文正北上,让他率领所部湖广兵马,驰援南阳,听候冯国用调遣。”   又增加了一支兵马,毫无疑问,朱元章已经押上了一切。   而张希孟则是微微一怔,朱文正!难不成属于他的时刻,终于要到了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弃河南,守河北   调集朱文正北上之后,在南方还存在的大将,就只剩下汤和一人。在应天,也只有李善长维持大局。   说实话,这个赌注下得有点大了。   在御前会议结束之后,朱升立刻找到了张希孟,老爷子气喘吁吁,脸色很不好看。张希孟发现他的额头有冷汗,坐在那里,竟然微微颤抖。   “枫林先生,要去请军医吗?”   朱升苦笑摆手,“张相,其实你不该支持主公决战的。大可以坐视刘福通被灭,我们专心经略山东,伺机北伐就是。”   张希孟默默听着,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朱升讲的是有道理的。   决战的火候着实差了一点。   “我方才跟上位说,山东和南阳,不好统筹,上位让朱文正北上,只是靠着朱文正的这点兵马,还不足以扭转大局。如果李思齐全力以赴,从关中发起攻击,接应察罕,南阳势必难以保全。”   朱升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还要防备明玉珍,他只需要前出夔门,我们在湖广的兵马太少,很难应付过来。”   朱升描绘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可能。   如果冯国用这边撑不住,南阳集团覆灭,山东集团很难凭着自己的力量,完全击败察罕。   甚至干脆说,击败察罕也没有多大价值。   他可以统御大军,大踏步后撤,撤回山西,撤回关中,然后将残破的中原留给大明。   彼时大明兵少,要接烂摊子不说,还要面临和韩宋的争执。后勤补给线又被大大拉长,路上消耗急剧增加。   到了哪儿时候,大明还能撑得住吗?   张希孟很怀疑,这也是他不敢下决心的原因所在。   “枫林先生,你,你有什么高见?”   朱升强忍着头疼,对张希孟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事情就在元军身上了。就算现在察罕想放弃开封,撤回河北,也是翻手之间。可若是元廷决心死战,不愿意放弃灭掉韩宋的机会,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情。”   “还有,我们如果策略得当,欺骗住察罕一段时间,争取最有利的布局,堵住关中的兵马,就还要机会。总而言之,双方决战,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不光要看咱们,还要看元军,看他们错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里,朱升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希孟连忙起身,过来拍老头的后背,结果手搭上他的腕子,就觉得滚烫发烧……张希孟骤然心惊。   朱升年纪可不小了。   急匆匆从应天赶来,一路颠簸,又要操心大局,劳心劳累,老头也不免撑不住了。张希孟急忙去叫军医,随即又对朱升道:“枫林先生,你说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一切都交给我。这场大战,纵然我们也有错处疏漏,但绝不会比元廷更多。你放心就是。”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别扭,难道要比烂吗?   释然有些伤人,但是不可否认,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双方投入百十万,这种超大规模的决战,谁也没法统御全局,保证一点错误不犯。结果就是谁犯的错误多,错误严重,就会一败涂地。   也就是说,大明这边做到了最好,剩下就看元廷,看察罕了。   张希孟安排朱升去休息,并且仔细交代,让老爷子安心养病,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随后张希孟就叫来了郭英和孙炎,他们紧急制定了一个方案。   派使者前去见察罕,提出以阿鲁温,交换开封。   双方息兵罢战,消弭兵戈。   这个建议也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立刻派人去落实,经过了一番挑选,当初只身夺下安庆的张子明,肩负起这项光荣使命,迅速前往开封,前去杏花营,拜见察罕。   几乎与此同时,察罕帖木儿也召集了手下诸将,商议眼前的战事。   人们往往都喜欢关注胜利者,像张定边那种,确实是靠着勇猛,在史书上写上一笔的败军之将,实属难得。   察罕帖木儿这边,被人熟知的名字也不多……但是却不能因此就小觑他们,这些将领中,不乏能比肩徐达常遇春的猛士。   只是因为效忠元廷,追随察罕,变成了失败者,默默无闻,被后世鄙夷轻视。   但是在这个当口,又有谁敢小觑这一群人?   察罕之下,有义子王保保,大将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关保等人,个个都是当世猛虎,十足的悍将。   绝对可以和大明那边等量齐观,并驾齐驱。   只不过战场的情况对他们谈不上多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气息压抑。   察罕首先说道:“朱重八调集精兵强将,看起来是要和咱们拼命了。依我之见,我们骑兵多,不必和他们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必要的时候,可以后退。把他们引到河北之地,然后再伺机出兵,痛击朱贼!”   听到这话,在场诸将绷紧的神经都松了那么一点,甚至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这几位大将都是老油条了,他们挥军南下,要一鼓作气,灭了韩宋。   但是刘福通出乎预料的顽强,扛住了元军的攻击。顿兵数月,察罕已经师老兵疲。   这是其一。   随后王保保兵败东平,虽然这是因为埋伏,算不得什么,但确实挫动了锐气。也损失了田丰和王士诚两条好狗。   在南阳方面,情况就更糟了。   察罕亲自领兵救父,结果傅友德靠着火药,炸开了南阳城墙,和丁普郎和邓愈率领人马,迎头痛击,打败了察罕援军。   这就很让人心惊肉跳了,明军的火器有点超出了元军的估计,如果是攻城作战,矿工加上火药的组合,几乎无可阻挡。   而丁普郎邓愈也证明,就算是野战,明军也不怕大元。   这就很让人受伤了。   硬拼下去,那是不会有好下场。   打不过还打个屁啊!   十年征战,这帮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脱脱,没有什么非打不可的战斗,也没有什么输不起的战争。   已经是二月份了,过些日子,天气就炎热了,最好的战机已经过去了。   退回山西和关中,养精蓄锐。等到秋高气爽,战马膘肥体壮,然后一举南下,再战开封。   几乎一瞬间,这些人就做出了这个选择。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上书朝廷,然后再做安排。”   一场简短的会议结束,察罕算是放松下来,可身边的儿子王保保却是十分失望,甚至有些懊恼。   “都怪孩儿无能,不丢山东,就不用放弃河南,何至于让朱贼气焰嚣张!”   察罕看着这个稍微稚嫩的养子,忍不住道:“你说为父为什么要退走?”   王保保怔了怔,“孩儿不知。”   察罕冷笑,“我现在决定后退,有两条……其一,你爷爷尚在明军手里,我做个人情,让他们把人放回来。至于其二,你可知道,刚刚朝廷任命了孛罗帖木儿为中书平章!”   王保保下意识道:“朝廷怎么能这样?”   他真是怒了,察罕帖木儿替元廷出生入死,灭了北伐西路军,重创中路军,威逼韩宋,几乎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大元朝半壁江山。   但是时至今日,察罕仅仅是大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   孛罗帖木儿,年纪轻轻,靠着老爹余荫,就直接爬到了中书平章的高位。   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不是察罕能比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   既然如此,老子就索性退回去,把对付大明的任务交给你们。让你们这帮人去领教明军的厉害。到时候不愁你们不乖乖认输。   “为父这么做,既能换回你爷爷,又能让朝廷明白我父的重要。也算是忠孝两全了。”   察罕对着儿子道:“你听着,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坐上我的位置……这一次战败没有什么了不起。相反,或许还是好事情。少年多磨难,等你学会了这些,也就能在朝中立足了。”   王保保听着老爹的这番高论,他微微错愕,下意识道:“明军数十万众,大举北上,父亲不需要戒备吗?”   察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啊,还是糊涂……朱元璋不过是个种田的……如今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水旱蝗灾不断,土地贫瘠,能耕种的还有多少?农夫无法耕种立足,他又是步卒为主,哪里是我们十万铁骑的对手?过去他在淮西江南,水网密布,以舟师为主,拿他没有办法。可如今到了中原之地,他是自投罗网,处处受制,难不成他还真能撑得住吗?”   王保保想了想,也觉得老爹说得似乎有道理,毕竟以南伐北,难上加难,当然了,他前面的战败,不在其中,不在其中。   “爹,孩儿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陛下那里,万一不同意,又该如何?”   察罕眉头微皱,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大都那边,还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这种事情,他们真的敢和自己翻脸?   还要不要大元天下了?   “这种事情,你不用管了,下去就是。”   王保保被打发走了,事情发展确实有点超出察罕的预料……就在他提出放弃河南,退回河北的主张之时。   身在大同的孛罗帖木儿立刻上书,要求挥军南下,和红贼决战,不可丢失一寸疆土。   随后孛罗帖木儿就挥军攻击冀宁……察罕的地盘! 第四百六十五章 我是朱元璋的侄子   站在上帝的视角,你会觉得孛罗帖木儿这一招,简直臭得不行……他等于背刺察罕,逼着察罕和大明决战,几十万元军,大元朝最后的长城,就会因此折损殆尽。   这行为简直跟秦桧陷害岳飞差不多了。   可问题是察罕算得岳元帅吗?   显然不是。   元廷任命孛罗帖木儿接任中书省平章,就是因为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都鲁是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和察罕出身草根完全不一样。   让他执掌大权,也是为了牵制察罕,甚至有那么一点督战队的意思。   如果让察罕顺利撤回河北,光凭着几十万兵马,就足以抢占整个河北之地,到了那时候,排挤掉孛罗帖木儿,甚至如大都,行董太师故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放你回来?   逼着你跟朱元璋死战到底,两败俱伤,到时候我来收拾残局,难道不好吗?   同样都是几十万大军,沙场对拼,赢了也要元气大伤,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老子正好坐收渔人之利。   孛罗帖木儿把算盘打得叮当响。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跟孛罗帖木儿一样想的,竟然大有人在。   首先,这两家发生了争斗,元廷不可以无动于衷,因此派出了平章答失帖木儿、参政七十,让这两位一起前往冀宁,调停争端。   察罕这边不用说了,由于年轻人不讲武德,投吸他们,致使丢失了冀宁要地。按照道理来说,该让孛罗帖木儿把冀宁让出来,然后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好好缓解察罕的怒火。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经过这两位大臣的了解,一致认为,察罕帖木儿需要把冀宁让出来,交给孛罗帖木儿。   消息传到杏花营,察罕暴怒!   有这么一群虫豸治国,还需要敌人吗?   他的大军要返回山西,把冀宁给了孛罗帖木儿,他的兵去哪里?   朝廷处事不公,这是要把他们逼上绝路。   察罕立刻就要调兵遣将,先把孛罗帖木儿灭了算了。但是幸好有王保保等人在,总算拦住了察罕,没有干出这种傻事。   毕竟在他们面前,最可怕的还是几十万明军。   “父亲,不如这样,我们上书朝廷,让孛罗帖木儿派兵,和我们同心同德,一起对付明军?”   保保给他爹出了个主意,但是察罕果断否定了!   “孛罗帖木儿欺我太甚!如果我还求着他,让他帮我对付明军,那岂不是显着咱们太废物了?今后岂不是予取予求,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保保下意识一怔,“父亲,那咱们现在要如何是好?”   察罕沉吟了良久,突然幽幽道:“自然是要出人预料!不管是孛罗帖木儿,还是大都的皇帝,都别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我出招,要让你们绝对想不到!”   ……   目光回到了济宁方向,张希孟安排使者去见察罕,商谈阿鲁温的事情,果不其然,察罕竟然传来了消息,他愿意和大明讲和,只要大明能放回他的父亲,他愿意退回河北,并且将开封让给大明处置。   察罕的高招,终于呼之欲出了。   他打算和大明讲和。   “察罕这人还挺聪明的,确实如此,只要咱们不打,他凭着兵力优势,足以压制孛罗帖木儿,独揽元廷大权,谁也挡不住。”   但他很显然错估了形势。   “察罕到底只是一员大将,眼界格局,限制了他……主公,咱们的胜算又增加啊!”张希孟不无喜悦道。   朱元璋脸上含笑,微微点头。   张希孟却又想起一件事,“主公,莫非你早就料到,察罕没法顺利撤兵,孛罗帖木儿会给他添乱掣肘?”张希孟都惊讶了,因为不只是他,也包括朱升,两个人都觉得决战时机不是那么成熟,如果察罕选择撤兵,就让所有布置功亏一篑。   可问题是如果朱元璋能算定察罕没法顺利北归,不得不在黄河两岸,同大明决战,那这个境界就太不一般了。   老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   许是感觉到了张希孟眼神之中的惊讶赞叹,老朱大为受用,滋味很美妙。   不过老朱却也知道,这不是装蒜的时候,任何一点误会,都可能引起误判……因此他决定和张希孟说实话。   “咱是看出了元廷的内斗,但……咱想的是元皇帝和皇太子,他们父子反目!”   老朱和张希孟说了实话,由此也引出了当世第一大孝子,大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故事。   爱猷识理达腊的母亲是高丽妃子奇氏,按理说他不是老蒙古正黄金旗的,是没有资格成为储君的。   但是他的运气很不错,元廷残酷的内斗,加上皇后嫡子早丧,给了他往上爬的机会。   而且爱猷识理达腊很好学,是皇族里面的做题家。   从小他还在脱脱的府中长大,脱脱经常抱着皇子,策马狂奔……为了培养爱猷识理达腊,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拼了命灌输知识。   给他讲解《孝经》,编纂教材,又给他讲贞观政要等等书籍。   可以说是万般功夫,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究竟学到了什么,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呢?   很显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初脱脱曾经阻止册封爱猷识理达腊为储君,脱脱的理由也很简单,皇帝还不算老,皇后还可能生产,急着立庶子干什么?   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给脱脱招来了杀身大祸。   当初哈麻害脱脱的时候,爱猷识理达腊和他妈,高丽皇后奇氏都出了大力气,最终促成罢免脱脱。   一出手就毁了他们大元朝最后的支柱,这孩子是真有前途,很值得培养,遇到了坑害大元的事情,他是真上!   成功弄死了脱脱之后,爱猷识理达腊还是不遗余力,在坑大元朝的路上,越走越远……他觉得犬父无能,必须把皇位让出来,效仿宋徽宗,内禅皇位。   很显然,这种事情朝中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答应。   然后爱猷识理达腊就跟他妈,还有同样来自高丽的太监朴不花互相勾结,沆瀣一气,不停残害大元朝最后的忠臣。   朱元璋在南边打天下,爱猷识理达腊就在北边勤勤恳恳挖墙脚。   就冲他坑大元朝这么使劲儿,还以为他是朱元璋失散的亲骨肉呢!   不然外人怎么可能这么孝顺啊!   这些事情,涉及到了宫廷秘事,外人很难知道,朱元璋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别忘了,爱猷识理达腊小时候不是在脱脱府上吗!   他跟脱脱的儿子哈剌章是玩伴,童年好友。   结果脱脱遇害,哈剌章跟他叔叔也先帖木儿一样,都到了大明这边。   很快老朱也就有了针对元廷内部消息。   哈剌章指路,老朱安插人手,小心收买,探查情报……这个间谍是张希孟都不知道的。   这事情跟信任无关,只是权限等级不一样,不可能让谁都知道的。   而根据最新消息,爱猷识理达腊又跟察罕勾搭在一起,希望借助察罕的力量,实现他逼着老爹退位的宏图大志。   老朱判断,只要元朝皇帝还有那么一点脑子,就不会放任察罕顺利北上。   那些在京的蒙古贵胄也会拼命阻止察罕。   看到没有,这就是老朱敢于决战的原因所在。   他能掌握元廷内部的秘密。   但说实话,老朱只觉得会有贵胄文臣反对,元皇帝会拒绝……但是穷尽朱元璋的想象,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孛罗帖木儿直接出兵冀宁,朝察罕屁股后面捅刀子。   只能说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是没法理解亡国之时,会冒出多么离谱窒息的操作。   审视着眼前的局面,张希孟觉得胜算已经到了八成之多。   “主公,冀宁易手,察罕想要北归山西的路已经堵死了,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如果也能拿下,察罕就不得不在河南之地,跟我们决一死战!到了那时候,察罕必败!”   朱元璋点头,随即道:“先生说的是关中?”   张希孟点头。   老朱又盯着地图,沉吟良久,“只怕不行,潼关有察罕重兵守护,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张希孟笑道:“不一定需要潼关,只要在这条要路上,切上一刀,察罕几十万人马,就不敢贸然返回关中。”   老朱眉头一挑,随即道:“先生的意思?”   “这里!”   张希孟把手指按在了陕州之上!   老朱思忖再三,终于缓缓点头,君臣再度达成了一致意见,一个关门打狗的方案,终于成型了。   张子明负责和察罕联络,解决阿鲁温的问题,因此他能顺利前往南阳,向冯国用传旨。两支明军,竟然靠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也是没谁了。   冯国用拿到了老朱的旨意,放在火上烤了烤,隐藏的旨意就来了。   “夺取陕州,以最精锐的力量,驻守陕州,扛住察罕和李思齐夹攻,为了赢得决战,坚持到胜利为止!”   冯国用一看这个计划,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自是喜不自胜。   但这么艰难的任务,谁能承担得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兄弟冯国胜,哪知道在这时候,刚刚赶到的朱文正竟然站起身。   “让我去吧!”   冯国用下意识摇头,可话还没说出来,朱文正就道:“我是上位的侄子,此战生死未卜……朱家人不冲上去,让别人去,终究是说不过去的。冯大都督,你给我挑选八千精兵,我即刻就走!” 第四百六十六章 总动员   冯国用看着朱文正,心头涌动再三……毫无疑问,让这个上位的侄子去袭击陕州,能鼓舞士气,但同时一旦失败,或者朱文正有了折损,后果更加严重,几乎不是他能承受的。到底要如何决断,确实是很为难。   “冯大都督,事到如今,瞻前顾后还有必要吗?”朱文正突然道:“此番决战中原,百万兵马,朱文正不过是大明帐下一小卒,生死无关紧要。若是大都督狐疑不定,以致贻误战机,败坏大局。到时候大都督不但误了大明,更误了天下,你又有何面目,面对千秋青史?”   冯国用怔了怔,突然道:“朱指挥使,我不是考虑那些!我只是想问你,凭着你,能去的成陕州吗?”   朱文正呵呵一笑,“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冯国用再度迟疑,这时候郭兴突然站出来,低声提醒道:“大都督,他帐下尽是蒙古士兵!”   一句话,让冯国用大吃一惊。他这才想起来,朱文正所统帅的这一支兵马,正是当初铜陵血战倪文俊的蒙古俘虏……那一战之后,老朱挑选了五千多人,编为广武军,朱文正担任指挥使。   也就是说,朱文正有着谁也比不上的优势,他可以利用部下精通蒙古语言习惯,大胆穿插,迅速夺取陕州。   确实,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那夺取了陕州之后,又该怎么办?   “陕州城池不大,粮草不多,想要长久驻守,只怕不容易!”   这时候邓愈站了出来,“大都督,陕州粮食虽然不多,但是渡过黄河,对面就是解州,那里有盐池,为了供应盐工吃穿花用,必定有屯粮。而且由于黄河阻隔,元军守卫松懈。只要我们能迅速夺下解州,用最快速运输粮草,返回陕州。固守两三个月,没有什么问题,足以为上位争取时间,大破察罕!”   话说到了这里,冯国用也没法不动容了。   他沉吟再三,终于一挥拳头,“好,就这样吧!朱文正,你为主将,邓愈,赵德胜,你们给他当副手,一共点兵一万二千人,分成十二个千户,乔装改扮,给我插进去,用最快速度,攻取陕州,积蓄粮草,应付元军!”   三位大将听到这话,竟然一起躬身,大喜之下,却也是倍感压力,心潮澎湃。   从嵩州等地出发,最近的也要三百里以上,而且中间山岭河流横亘,道路艰难,平时行走都很困难,更何况要急行军,难度着实不小。   朱文正也只能命令部下,集体商议对策。   令人惊喜的是,在朱文正的麾下,竟然真有不少从陕甘出来的蒙古人,他们当年就在南阳等地,跟北锁红巾打过,很熟悉这一片的地形。   另外丁普郎又送来了二百多名北锁红巾的老人,其中竟然还有布王三的表弟。   昔日敌对的两伙人凑在一起,竟然要一起担任明军的向导。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魔幻。   “朱指挥使,正因为如此,我才相信,此战咱们必胜!”邓愈兴冲冲道:“放眼天下,只有上位有此等心胸,能包容天下,总揽英雄!不论何人,都为我所用。试问当年要是尽诛蒙古俘虏,何来今天的盛况?若非祭祀彭莹玉,又何来丁普郎等人归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才是咱们必胜的本钱!”   朱文正深以为然,用力颔首,却又道:“其实提起了陕州,我还想到了另一位英雄,他坚守陕州一年多的时间,咱们打个折扣,至少要守半年。”   邓愈稍微沉吟,却也想到了朱文正所说,他突然一声长叹,“我,我想到了张相和汤国公的那番对话啊!”   这时候赵德胜也跟了过来,略微思忖,就喃喃道:“是啊,老祖宗何以荫庇子孙?又能给我们留下什么,无非是大好河山,还有面对危局时候的勇气和方法……千秋史册,就是我们生生不息的智慧源泉!”   朱文正目视着前方,突然回望手下将士,猛地抽出佩刀,“出发!”   麾下将士,立刻行动,这一支特殊的明军,化为十几个小队,在各自向导的引领下,果断穿插,直扑目的地!   就在他们走后,冯国用立刻点了两万兵马,押解着阿鲁温,大摇大摆,声势浩大,向着汝州而来。   这正是一明一暗的两手。   借着阿鲁温,吸引察罕的目光,让他放松警惕,给朱文正争取时间……这一场百万人的大决战,也就要彻底拉开序幕。   朱文正成功拿下陕州之后,冯国用就会挥军攻击汝州,并且威胁洛阳,给元军制造压力。   而这边一旦爆发大战,山东明军也会在数日之内,以雷霆万钧之势,前出济宁,直取归德府。   徐达统帅的八万精锐已经向曹州集结,大战一起,徐达就会领兵通过黄河故道,果断攻击仪封。   常遇春则是统御舟师,强攻归德府,两军从黄河两岸,并力西向,计划在汴梁会师,同察罕决战开封。   几乎与此同时,毛贵率领一支整顿之后的山东红巾,向北进发,阻止元廷的援军,保护明军侧翼安全。   胡大海统领总预备队,随同朱元璋圣驾,作为支援兵力,随时出动,补充消耗,弥补疏漏……并且作为最后的机动力量,决定此战的胜负。   二十多万的山东明军,五六万的南阳明军,还有多达一百多万的山东,江淮民夫,乃至两三千万人的大明百姓,从上到下,全都运转起来。   庞大的战争机器,以最高效的方式,运转起来。南阳,济宁,应天,江州,武昌……乃至岭南,无不如此。   赣江航道上,商船密集,从岭南送来的精铁,粮食,甚至是红糖,一船一船,送往金陵,然后从金陵继续转运北上。   朱英在广州已经站稳脚跟,并且开始发力。   在应天城,马皇后也离开了皇宫,她亲自前往各个作坊,检查军需铠甲的生产,查验粮食,去被服厂,查看军装。   尤其是去生药铺,去查看给将士用的金疮药。   一向温和善良的马皇后,在七天之内,连续砍了五个商人的脑袋,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应天城墙上。   再有敢以次充好,贻误军机的,直接灭九族!   这位皇后的霹雳手段,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包括刑部、大理寺,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李善长都战战兢兢,整天在中书省,从早到晚,处理政务,有时候还要连轴转。   谁都明白一个理儿,如果张相觉得你该死,那么你未必会死,但一定会遗臭万年,生不如死。   如果陛下觉得你该死,大概率或许会死,但是还有那么一丢丢儿的可能,能够活下来。   但假如皇后觉得你该死,你不但必死无疑,而且大概率还会遗臭万年!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马皇后的威慑力,约等于张希孟加上朱元璋的总和。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女人,也表现十分突出,一个是度支局的江楠,她奉命清查各地仓库,核实军粮数额,在她手上倒下去的官吏,也超过了二十人。   另外就是韩秀娘,这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工,靠着自学通过商科考试的女官,由于在大庾岭商关表现突出,调任应天税务部,负责动员民间作坊,调集运力,支持后勤运输。   韩秀娘短时间就筹集了三千艘大小船只,征调了二十万头牛马,工作效率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事到如今,中书省之下,再也没谁敢小觑女官……别看她们数量不多,但是能杀出重围,执掌权柄,都有点过人之处。   连带着那些老官僚,也不得不卖力气了。   如果只是单纯一个衙门,一个官吏,他们做事,多少会有那么一些惊掉下巴的操作,让你感叹人类的参差,物种的丰富。   但是当整个国家都运转起来,两千万人,同心同德的时候,迸发出来的力量,却是沛然如黄河之水,谁也无法阻挡。   后方的支持,如同滚滚巨浪,把一股股力量,送到了军前。   察罕帖木儿很强,他手下的兵马也不弱。但是他的胜算,真的不是那么多了……   “阿鲁温,你看啊,察罕选了王保保当他的义子,日后继承他的地位。你又是察罕帖木儿的亲爹……你到底是不是亲的啊?”丁普郎笑嘻嘻道:“我听说察罕给自己取的汉名叫李察罕……你想想啊,你们家原来,有没有姓李的?你会不会那什么了?”   阿鲁温干脆闭上眼,懒得多说一句。   无耻红贼!   下作!   丁普郎却是不愿意放过他,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琢磨着,如果你能说实话,证明察罕是汉人,又或者,证明王保保也是汉人,那他们父子一起归降就是了,根本不用打了,那多好啊!”   丁普郎顿了顿,又道:“只不过那么对你有点不公平,儿子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真是有点惨!不过冲着你的功劳,我们必定请求上位给你封个侯!”   “你,你无耻!”   阿鲁温气得破口大骂,多少年的低血压,算是让丁普郎给治好了。   就在他们愉快交谈的时候,察罕的使者到了,要求冯国用立刻放人。   “我们已经开拔渡河,撤去开封包围,你们赶快放人吧!”   冯国用呵呵一笑,“你们是好几十万人,我们只有一个。你们撤走几千人,就让我们放人,这不公平!不如这样,让我们好好照顾老先生,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让他高高兴兴,身强体健。然后等你们撤走大半,我们这边再找个吉日,斋戒沐浴,祭告天地,才好把老爷子送回去!”   冯国用的话还没说话,阿鲁温就突然大叫起来,“快,快接我回去!让我回去吧!再多待一刻,我就要死了!告诉察罕,他要是不想要亲爹了,就拖着下去,等着给我收尸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光复陕州   察罕询问情况,在得知阿鲁温尚在,而且还有力气骂人,也稍微欣慰了一些。   甚至他也急着北归了。   就在察罕的怀里,还有一封来自大都的密信,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所写,他先是盛赞察罕帖木儿,又说现在地位太低,应该给太师之位,才配得上察罕的功绩,若是他能顺利登基,察罕就是当朝丞相,晋位太师,总揽大权,将国事悉数托付察罕。   这话说的,已经不是暗示了,等于直接告诉察罕帖木儿,我等不及了,你快点北上,只要进了大都,帮我登基称帝,然后天下就是你做主了。   察罕此刻,也是怦然心动。   论实力,他已经是大元第一人,结果地位尚在孛罗帖木儿之下,还要被那个小崽子欺负,简直没有天理。   既然如此,不如就扶持太子登基,取代大都皇帝。   这权臣别人做得,咱察罕帖木儿就做不得?   “给冯国用送信,就说让他即刻放人,我们言而有信,已经连夜撤围北上。再派人告诉朱元璋,中原凋敝,已经不适合屯兵。如果大元和大明能以黄河为界,互称南北朝,和平相处,并立天下,省去刀兵之苦,岂不美哉?”   察罕已经开始以大元丞相的身份,开始重新规划天下了。   以黄河为界,北边归大元,南边归大明。   这不也挺好的,还要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我就很满足了。   朱元璋也没有理由不答应吧?   果然,朱元璋这边送来了回信,山东已经落入大明掌中,山东不可谈!   察罕听到这里,不怒反喜,竟然又派人前去解释,山东乃是大都羽翼臂膀,不交出山东,南北断然无法长治久安。   如果大明觉得吃亏,他可以准许北方汉人南返,但是呢,也请大明准许南方蒙古人北还、   总而言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大元秦丞相了属于是。   张希孟也没什么事情,每天除了在帐篷里织毛衣,就是跟察罕书信往来,激烈争执。有时候一天还要写好几封信。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张希孟纯粹是放烟雾弹,迷惑察罕。   倒是察罕帖木儿,他实心实意,打算先安定中原,然后北返大都,辅佐太子登基,实现他登顶权臣的目标。   和察罕比起来,王保保倒是没有那么乐观,甚至他多次提醒察罕,山东明军调动频繁,各地民夫丁壮不断聚集,看样子,用心不良,不能不能防范。   但是跟猪油蒙了心的察罕说这些,全都没用。   “明军那是故弄玄虚,摆样子,吓唬咱们,他们兵马还没有咱们多,如果贸然决战,胜负未定,朱元璋没有那么傻。”   王保保也是一肚子话,奈何察罕鬼迷心窍,说什么都没用了。王保保只能提议,“父亲,现在冀宁被孛罗帖木儿把持,我们退往关中的路,可不能丢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察罕。   “你放心吧,就在刚刚,李思齐送来了消息,红贼李武和崔德已经答应投降,宁夏路的红贼,不复存在,关中太平矣!”   听到这话,王保保倒是大喜不已。   李武和崔德是西路军的统帅,他们虽然进军不顺利,但是却足够顽强,在关中,陕甘等地,不断周旋战斗,死不放手。   弄得李思齐焦头烂额,痛苦不已。   但事到如今,李武和崔德也扛不住了,向李思齐投降。   这消息着实太好了。   这就意味着肆虐多年的韩宋北伐军,算是彻底溃败了。   北方大地也就干净了。   察罕憧憬的南北朝格局,也有了眉目。   稳中向好,高枕无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即刻让李思齐调兵三万,屯驻潼关,随时准备出关中,接应察罕大军。   多了这一道保证,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美好的事情,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初。   春风吹拂,黄河冰封融化,浊浪涛涛。   差不多傍晚时分,一队蒙古骑兵,差不多有一百人,满身征尘,迅速向陕州而来。   守门的士兵迎上来,想要询问身份,哪知道为首的蒙古千户猛地一甩鞭子,狠狠抽在士兵的脸上。   随后用纯正的正黄金旗口音怒斥,“滚一边去!”   这个士兵吓得赶忙逃跑,其余同伴看着都想笑。   多不开眼,去问这个?   你瞧瞧人家说话,还有这鞭子甩的,那叫一个霸道啊!你说他姓孛儿只斤都行,绝对蒙古贵胄。   就这样,这一队蒙古骑兵顺利进城。   他们刚过去,竟然远处尘头儿大起,这次人多,差不多有五六百骑兵飞驰而至。   守门士兵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去问,这时候有个蒙古千户直接过来了。   “你们看到一伙红贼没?他们化妆成大元骑兵,朝这边跑来了!我们是奉命追贼的!”   守军顿时傻了,什么?   你们是追红贼的?   那刚刚那伙人怎么回事?   见这帮守军面面相觑,这位蒙古千户的鞭子甩的更响了,抽得他们爹妈乱叫。   “废物,大元朝都是别你们这些猪崽虫豸给害了!”   “快随我进城,去抓红贼!”   后面的骑兵跟着,也不容分说,直接冲了进去。   守门的士兵互相看了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还是赶快上奏,看看大人怎么说吧!   这帮人还没等往城里去,竟然又有一队兵马冲杀过来。   难不成又来了蒙古骑兵?   这一次他们却是算错了,来的竟然是打着朱红大旗的明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好,快关城门,赶快通报!”   有人扯吊桥,有人往城里跑。   结果没跑几步,正好看到了那个蒙古千户。   “大人,红贼来了!红贼杀来了!”   “是吗?”千户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赶快去守门吧!”   这士兵正在回身,突然一道寒光,直接刺透了士兵的软肋,鲜血狂喷,摔在了地上。   千户嘿嘿一笑,“告诉你啊,没有元兵,全都是大明的人!”   “给我杀!”   这下子可热闹了,先冲进来的骑兵抢占城门,屠戮元军,随后大开城门,迎接外面的明军入城。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朱文正,邓愈、赵德胜,他们就率领着人马,开进陕州。   进城之后,朱文正让人立刻贴出告示,严禁士兵,袭扰民宅,更不许抢夺百姓粮食财物。   下令之后,又让赵德胜去封锁仓库,查看粮饷,再让邓愈去清点船只,寻找渡河工具,最好能按照原计划,袭击解州,补充军粮。   还有,朱文正又把事先准备好的钱财拿出来,征用百姓屋舍,加强陕州城墙,挖掘壕沟,置办守城器械。   这么多的事情,乱麻一样,如果是普通的兵马,能做成一样,就很不错了。   搞不好就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但是落在明军头上,竟然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多年的苦训,总算是发挥了效果。   目睹这一切之后,朱文正稍微松了口气。   他骑着战马,巡视城防。   就在经过城中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很简陋,只要两三间屋子大小,在牌匾上,依稀能看出几个字……忠烈祠堂。   庙宇正殿,供着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他似乎是坐在什么地方上,手里拿着酒壶,眼神睥睨,看着外面。   而就在将军斑驳的神像后面,藏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正瑟瑟发抖,从外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文正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但是却不愿意扰民,就让人冲着里面喊道:“用不着藏着了,都能看得到!我们是大明王师,你们愿意留下来,回头去登记造册,能领一份口粮。不愿意留下来,也出来吧!会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城的。”   “这里就要打仗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我们不伤害百姓,可元军却是未必了。”   朱文正交代完毕,又去巡逻其他地方,明军将士,果然没有为难里面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仗着胆子走了出来,他们看了看外面,又回头看了眼神龛上的将军,忍不住扑倒地上,磕头作响。   “多谢李观察,叩谢观察爷爷救命!”   这些人从庙里出来,遇到了其他百姓,提到了刚刚的经过,百姓感慨万千,果然李观察神威如天,庇护黎民。   此刻要走,哪里又是安乐净土啊?   或许留在陕州,靠着李观察庇护,没准还能侥幸活命。   越来越多的人,都在传说着李观察的大名……渐渐的,朱文正也听人说了。   他下令找几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询问情况。   不多时,果然有几个老人过来,战战兢兢,向朱文正诉说这座忠烈祠堂的来历……原来当初靖康之耻,金人南下,山河破碎,江山易主……李彦仙率领兵马,光复陕州之地,堪称一片失败当中,为数不多的胜利。   而且陕州扼守关中东出要路,又阻挡河东方向南下。   就像是一枚钉子,死死钉在了中原大地上。   李彦仙光复陕州之后,就在此地死守,阻挡金人。   面对十万金兵围攻,李彦仙指挥若定,守卫陕州达一年之久。   城里粮食吃光,就以马吃的豆子充饥,李彦仙将豆子分给手下将士,自己只喝煮豆的汤……最后逼得金国第一神将完颜娄室大军猛攻,李彦仙兵败不屈,投河而死。   由于李彦仙死得壮烈,南宋朝廷想要在商州,陕州,建庙祭祀。   无奈陕州和商州最后都落到了金人手里,就只能在阆州建立忠烈祠,祭祀这位豪杰义士。   但是很显然,赵宋是不配拥有这些忠臣义士的,陕州百姓,私下里出钱,费了好大力气,终于修成了这座忠烈祠堂。   祠堂建成之时,金国已经是风雨飘摇,很快蒙古南下,灭了大金。   又是百多年的风雨,几经修葺的忠烈祠,还是扛不住岁月侵蚀,已经斑驳破损,唯有李彦仙的神像尚存,每逢兵祸,还有无助的百姓,会来这里躲避,祈求李观察庇护。   “有,有酒吗?”   朱文正听完这段故事,心里头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赵德胜这时候赶来,告诉朱文正,确实有酒,刚刚搜到的。   “拿着酒,去忠烈祠堂!”   朱文正率领着一队明军,再度来到了祠堂,这一次他走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大礼参拜,随后将一坛美酒奉上。   “将军浩气在天,英灵不远!宋虽亡国,华夏尚存……我大明秉持天命人心,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今大军北伐,晚生已经光复陕州,不日大军收复燕云,必定为将军重建庙宇!”   朱文正说完,将酒水洒在地上,待他起身之时,忠烈祠堂的外面,尽是陕州父老百姓……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朱元璋,你不讲武德   朱文正早就知道李彦仙的大名,但是不到陕州,如何知道陕州之险。不到陕州,又如何知道守城之难!   当初刚刚经历靖康之变,金人锋锐,无可阻挡。   李彦仙以散兵弱旅,光复陕州要地,力扛十万敌兵,又何等壮烈!   军粮吃尽,饮煮豆之水充饥。   城破不愿被俘,跳河赴死。   将军慷慨,英雄悲歌。   朱文正立身在英烈祠堂前面,身后李彦仙的神像,犹自高居城墙之上,一手持酒壶,一手抚膝,眺望城外,眼神睥睨。   将军雄姿,天下无双!   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倘若生在当下,只怕明军诸国公,必有此人一位。   “诸位将士,扪心自问,我等远不如先人前辈。我等又何其有幸!上位信任,万民支持。我们有必胜之心,有光复之志。李将军凭着一口志气,死守陕州,一年有余……我等什么都比李将军好太多,我要问大家伙,还能丢失陕州吗?”   “不能!不能!”   “人死魂在,死守陕州!”   “自靖康之后,李将军殉国,这大好河山,便沦亡于蛮夷之手。如今我等光复故土,死也不许被人抢走。”   “死战,死战!”   陕州城中,忠烈祠堂之前,尽是高呼求战之声,惊愕云霄,振奋人心……其实朱文正也说错了一件事,其实在靖康之后,也曾有人收复陕州,那就是前些时候的北伐西路军。   李武和崔德就曾经夺取陕州,然后和元军围绕着潼关,展开厮杀。   在军中,傅友德也曾率领人马,由此进入关中。   但是说实话,彼时的北伐军,哪里来得这种气势?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彦仙是谁,也不知道陕州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不少人纵兵抢掠,大发横财。   所作所为,和蒙古人又有多少差别?   现在想来,都让人羞愧啊!   或许有人会觉得,明军总搞这些东西,有些务虚,属于那种夸夸其谈的纸上谈兵……可问题是一个队伍,凭什么号召别人,加入其中?   只能靠着威逼利诱吗?   显然是不行的。   必须有一个强大的理论构建,有一杆鲜明的大旗。   这样才能团结大多数志同道合的人。   果然,就在明军做出这些行为之后,陕州城内的百姓,接受了这一支与众不同的人马。城里的百姓开始主动帮助明军,运送物资,整修城防。   投桃报李,明军也把城里的粮食分给百姓,并且告诉大家伙,接下来如果元军杀来,城里所有人,全都会有一份口粮。   只有大家同心同德,才能够取得胜利。   军民一心,战无不胜。   就在这番号召之下,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百姓站了出来。   他们指给了明军几处被掩埋起来的水井。   原来由于不断拉扯,城里好些处水井都被出于各种目的,给封死了。大军守城,离不开清水。   朱文正大喜,立刻按照百姓指点,挖开了覆土,果然找出了十几处的水井……整个备战,迅速推进,就算再多的元军,也别想撼动陕州半分!   朱文正让人送出了最关键的一张纸条,是交给冯国用的。   “陕州已复,同心破敌!”   使者带着这张小纸条,以最快的速度,前去送信。   目光回到冯国用身上,他跟察罕帖木儿,往来交锋了好几次,终于商议妥当,在阿鲁温被气死之前,将人送还。   至于察罕方面,也确实将五万人,送过了黄河。同时还准许开封城里的韩宋兵马,出城砍柴,维持生存。   当然了,他们还不许明军和城里的人马会师,冯国用也没有坚持,毕竟在这个当口,双方见面,多少都会有点小尴尬。   反正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情况。   “行了,先把阿鲁温送回去吧,反正就算人过去了,想要拖延,也有办法。”   冯国用一锤定音,其实他主要是怕人给气死了,弄得没法收拾,察罕发飙,那就玩砸了。   丁普郎还挺遗憾的,察罕这条元廷恶犬,就活该断子绝孙,遗臭万年。   把阿鲁温送回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但是谁让冯国用是统帅呢!   就这样,几乎没有什么波折,阿鲁温总算是顺利被送回。   察罕急忙迎接深深一躬,“爹,您没事吧?”   阿鲁温当然没事,只是想起这几天受到的委屈,他都想杀人!   因此阿鲁温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军营里走。   结果王保保迎上来,他见老爹遭了白眼,琢磨着隔辈亲,自己这个孙子肯定能得到爷爷的欢心,因此抢步跪倒,仰起头,喜滋滋道:“恭迎祖父安全归来!”   祖父?   察罕的儿子,确实该这么称呼。   可问题是你又是老夫女儿的孩子,该叫我外祖父才是!   还有,要不是你这个兔崽子,怎么会有人怀疑察罕不是我的亲儿子?   我这是黄土泥掉进了裤裆里,我一把年纪,让人家送了一顶绿帽子。   我,我憋屈啊!   一怒之下,阿鲁温挥动巴掌,结结实实。左右开弓,瞬间十个指印,狠狠印在了保保的脸上。   都把王保保打蒙了,我冤枉啊!   掌握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确实冤枉,但是已经没有谁在乎他的感受了。   因为就在放走阿鲁温之前,一张纸条送到了冯国用手里。   比预计还快,朱文正已经得手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迟疑了。   毕竟如果放察罕大军,悉数渡河北归,这个口袋就不好扎了!   “给我杀!”   冯国用果断下令,丁普郎和傅友德立刻率领两支兵马,从两翼杀出,直扑元军。   原本气氛融洽的双方,转瞬开战。   尤其是把阿鲁温顺利放回,元军这边已经放松了警惕。   结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有些零散骑兵,在前面警戒。这些轻骑面对突然杀来的明军,基本没有任何准备,瞬间就被碾碎,化为马蹄下的一摊血肉。   其余元军见到,错愕之下,竟然想跑。   挨了巴掌的王保保也想保护着老爹,赶快先撤,虽然不知道明军抽什么风,但是总要先保护自己安全。   可就在王保保拖着老爹转身之际,发展一双老眼,正死死盯着前方。   “是他,是那个畜生!”   阿鲁温瞬间暴跳如雷,“杀,给我杀了他!”   这老头眼珠子充血,喘息如牛……谁也不知道,这些天来,被人强行扣绿帽子的奇耻大辱!   丁普郎那个畜生,就像审讯犯人似的,不停拷问。   从小时候偷看妇人洗澡算了,到了如今纳了几房小妾?   身体还行不行,有没有感觉肾透支了?   生出的孩子像不像你?   有没有觉得跟身边人很像?   ……   就这一番灵魂拷问弄下来,阿鲁温甚至都怀疑察罕不是他的亲儿子了。   造孽啊!   “杀,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孙子,就给我杀了他!”   阿鲁温发狂似的,直指丁普郎。   察罕迟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现在也弄不清楚,明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说他们放回老爹,害怕自己这边小觑了他们?   因此就要和自己战一场,靠着武力,把自己赶到黄河以北?   那么想你可就打错了算盘!   小觑了我察罕帖木儿!   “杀!给我迎上去!”   察罕果断挥军迎战。   大明和元军,就在汝州以南,发生激烈交锋……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察罕不知道的是,就在冯国用发动攻击之后,立刻就有人将消息回传开封城外的杏花营,送到了元军大帐。   随即又有人乘坐快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又有人乘坐快马,疯狂冲向山东,将消息送给明军。   开战!   说实话,以察罕帖木儿这种情况,让明军渗透的和筛子似的,要不是本身能打,武略超群,早就被打的星落云散,瓦解冰消了。   “主公,开战了!”   张希孟捏着几份情报,脸上神情激动,身体里的血液奔涌,一张白脸,微微泛红,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百万大军,生死决战,终于开始了!   相比起张希孟的紧张,老朱比他要淡定多了,只是微微沉吟,随即道:“替咱传旨,一切按照商定的办。”   郭英连忙答应,下去传旨。   就是这么一道旨意,数十万明军闻风而动,撼天动地一般,发起了攻势。   张希孟也知道既然开战,一时间还不会有什么消息,他就打算去休息一下。   正在张希孟打算告辞的时候,朱元璋突然开口了,“先……生,你,你还织毛衣吗?”老朱吞吞吐吐的,明显不自然。   张希孟愣了下,“主公是想?”   “你也给我拿一副竹针过来……记得,藏在衣服里,别让外人看到。”   张希孟愕然少许,忍不住暗笑。   敢情你也是装蒜啊!   想到这里,张希孟都平衡了不少,说到底,谁还不是血肉之躯,哪有什么真正的钢铁之人啊?   朱元璋绷着老脸,也不愿多说。   此刻的压力已经落在了徐达身上,作为大明武臣当中,公认的第一帅才,徐达的压力一直不小。   以至于临战的这几天,很少能睡到两个时辰。   即便如此,在得到开战的旨意之后,徐达还是以百倍精神,果断发起了攻势。   从曹州出发,仅用了一天时间,前锋就直抵黄河故道。   拦在明军前面的是一片烂泥滩。   长年累月淤积的黄泥,加上如春之后,河流解封,形成了一大片泥泞,沉重的辎重车架,包括精锐铁骑,都很难迅速通过。   而到了这一刻,一个统军帅才的能力,就展露无遗。   徐达的部下携带了事先准备好的沙袋,丢入故道,随后又将辎重车的车厢板取下,扔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稳固的道路。   扔去了车厢板的马车,重量大幅度降低,通过去一点问题没有。   徐达就这样轻轻松松,越过黄河故道。   他的举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明军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神兵天降,出现在了仪封城外。   而负责驻守仪封的正是察罕帖木儿手下大将阎思孝,这是个相当凶悍的家伙,会领兵,做事也严谨,打仗更是勇猛无敌。   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爬上了国公的高位,堪称元廷柱石。   察罕本意是把山东方面的明军交给他处置。   现在徐达突然发起攻势,阎思孝大怒,随即下令,全军上城,严加防守。   阎思孝更是亲自披上铠甲,提着兵器,冲上了城头。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如山如海,如渊如狱的明军,阎思孝心惊之余,大怒不已。   “徐达,你们好无耻!竟然背信弃义,偷袭我们!你让天下英雄怎么看?”   阎思孝厉声斥问。   徐达岂能在乎这个!   “好个蠢材!到了此时还不明白!汉贼不两立,你们这些胡虏鹰犬,也想窃据中原神州,真是痴心妄想!”   “传令,给我攻城!”   伴随着徐达的命令,明军发起了铺天盖地的攻势……几乎与此同时,常遇春也统御着步骑舟师,发起了攻势。   和徐达不同,常遇春身为统帅,竟然驾驶着船只,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乘着东风,逆流而上,临近归德府,一队元军过来查看情况,对方足有数千人。   常遇春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他没有等候援军,也没有撤退,而是让手下人驾着船,迅速靠岸。   对面的元军也纵马冲过来,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突出?   就在距离岸边还有百步之遥,常遇春立身船头,一箭射出……这一支重箭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中元军将领头部,由于劲头儿太大,竟然穿透骨头,深深嵌入大脑。   主将立时毙命,常遇春跳上河岸,只带着几十个人,就冲了上去,这一刻,常遇春宛如天神下凡!   从陕州到汝州,再到仪封,归德……相距千里的战场上,古老的中原大地,朱红的大旗涌动,数十万明军将士,呐喊着,扑向敌人。   光复故土,势不可挡!   察罕的面前,摆着无数急报,他的左臂绑着绷带,这是傅友德留给他的箭伤!   面对此情此景,察罕如何能不明白?   “姓朱的,你敢骗我!你偷袭,你没有武德,你无耻!”   察罕暴怒,切齿怒骂,“既然如此,老子就跟你一决生死!”察罕帖木儿果断下令,擂鼓聚集将领,商议应对之法……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敌的常遇春   到底是撕破脸皮,必须决一死战了。   作为至少沾了几十万红巾鲜血的当世名将,察罕的强悍不需要怀疑,从剿灭南锁北锁红巾,到力战韩宋北伐军,这些年来,察罕帖木儿几乎无日不战,杀戮两个字,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对于察罕帖木儿来说,他可以挨打,可以失败,但是绝对不能认输……朱元璋以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骤然发起攻击。如果不能坚决打回去,那就是认输。   而认输对于他这种军头儿,意味着什么,自不必多说。   战场态势,对察罕帖木儿真的很不利吗?   其实也未必,首先开封城虽然还在韩宋的手里,但是通过四面锁城,元军已经制造了一座坚固的牢笼,圈着刘福通,想要搞什么里应外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次,察罕最大的优势,就是几十万兵马,抱成一团,相比起明军两个拳头打人,元军调动更加从容,信息联系也更方便快捷。   这就意味着元军可以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近乎田忌赛马的方式,个个击破。   再有,说来讽刺,十年残酷的战斗,竟然让不少蒙古士兵找回了一些祖先的状态。一个直观的感受,就是蒙古骑兵弓马骑射更强,对后勤的要求更低。   仅靠着一些牛肉干,加上马奶,就可以长途奔袭。   北方人口锐减,耕地荒芜,反而让牧场变得更大,元军的补给比起脱脱那时候,竟然还在改善!   如果真的形成南北朝格局,那么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将不再是长城,而是黄河!   祖宗的龙兴之地,炎黄战斗过的地方,就要拱手让人。   所以此战对于大明来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达,常遇春都已经摆出了玩命的姿态。   击溃岸上的元军之后,常遇春踏上了河岸,也不待后续兵马到来,只是率领着不足两千人,发起了冲锋。   一个十万兵马的统帅,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几千人的先锋官。   这种离谱的事情,也就常遇春干得出来。   可偏偏这一手就取得了奇效。   元军不待反应,常遇春一马当先,追着溃败的元军狂杀。   他奋力挥动兵器,每一枪刺出,必定有人丧命。跟随常遇春的部下也沾染了统帅的气息,奋力猛冲,一往无前。   失去了统军官的元兵迅速溃散,来不及逃跑的干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常遇春眼见面前的投降元军,气得哇哇暴叫。   “躲开大路!滚到两边去,不然老子杀了你们!”   愤怒的常遇春,竟然当真戳死了几个拦路的元军,这才冲了出来。他一往无前,目标明确,那就是归德府!   这个归德府可不简单,在宋代,还有个称呼,叫做南京!   没错,彼时的南京还是江宁。   作为北宋东西南北四京之一,归德的城池格局很大,修得也非常坚固。哪怕经过了百年风雨,但根基尚存。   只要顺利夺取归德,便可以长驱直入,进攻开封。   这也是常遇春的设想,先声夺人,一战成功。   当他以撼天动地的气势,扑向归德府的时候,这座城池是混乱而颤栗的。   就在几天之前,察罕帖木儿送来了密信,要虎林赤做好撤回河北的准备……而察罕又交代虎林赤,这消息绝对不能外泄,只能悄悄准备,避免挫动军心,引起麻烦。   虎林赤作为察罕的心腹,自然不必说,一定谨遵察罕的命令。   只不过事情有那么一点点意外……虎林赤这段时间不但抢掠了不少财富,还弄了个年轻的小妾,深得他的喜爱。   虎林赤干脆把自己的金银财宝,交给老丈人负责。   既然要撤了,这些东西提前运走,也省得到时候出现混乱,避免损失。   虎林赤就找来了岳父,仔细叮嘱,告诉他一定要悄悄行动,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只有他们一家如此,别人都要老实听从命令。   老丈人心领神会……然后,然后归德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各个大户,军中将领,纷纷转运财产,把宝贵的战马车辆,都运来运输抢掠所得。   道路堵塞,甚至还把桥梁压垮了。   等虎林赤发觉之后,已经是一地鸡毛……气得虎林赤想要杀人,可当他举起屠刀之时,耳边尽是小妾嘤嘤的哭声。   这个曾经杀戮无算的元军悍将,手到底软了。   他只是下令,找出了一个小虾米,随便杀了,将人头挂在了城墙上……杀一儆百,震慑人心。   这种事情朱元璋也不少干,可问题是老朱不但要明正典刑,还要揪出罪魁祸首。   每一次屠刀落下,都是对国法军纪的声张,日积月累,才有铁一般的队伍。   而虎林赤这种近乎儿戏的杀人,除了糊弄自己之外,并无别的效果。   相反,还被人看破了手脚,下面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时候,常遇春神兵天降。   虎林赤得到消息之后,短暂迟疑,面如血色,怒气勃发。   好一个无耻的明军,竟然欺骗老子!   身为沙场宿将,虎林赤虽然不复曾经,但是战场本能尚存,他知道归德府丢不得,否则的话,河南之地都会出事,那时候就算是察罕帖木儿也不会放过他。   “大人,明军已经杀过来,不足二十里了!”   这点距离,几乎就是一个冲锋的事情。   虎林赤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生死关头,一个错误,就可能全盘皆输……“传令!把许午叫过来!”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黑大汉晃着身躯进来了。   这家伙正是虎林赤的心腹猛将,力大无穷,勇猛无敌。   察罕帖木儿几次向虎林赤讨要,希望让此人直接给他效力……结果虎林赤跟察罕说,平章想要卑职的贱内,立刻就用轿子送去,含笑奉上。但是许千户不行!   这是个比虎林赤媳妇还重要的猛士!   “我给你三千骑兵,立刻出城,迎战明军,务必要挡住他们,给我争取时间。”   许午没有迟疑,断然答应。   把他派出去了,虎林赤稍微松口气,他立刻下令,各城门封闭,兵卒上城戒备,然后调集滚木礌石,各种守城器械,严阵以待。   等虎林赤将将下令,城里还在匆忙准备的时候,常遇春率领的兵马,已经冲杀过来……双方几乎瞬间撞在了一起。   蒙古铁骑以弓箭覆盖,向着明军抛射箭矢。   漫天的箭雨,竟然还真有祖宗的三分威势。   出乎预料,明军并没有用弓箭还击,而是一头猛冲,撞向了元军。   箭矢落在盔甲上,发出了铛铛的金属撞击声。   经过不断改进,明军的铁甲已经足以抵御一般的箭矢。   更何况仓促聚集的蒙古骑兵,他们的弓箭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威胁。这一轮射击,明军付出的伤亡还不足十人,待到元军还要射击的时候。   常遇春率领部下,已经冲到了近前。   蒙古铁骑以弓箭为主,通常一个人会配属两三张弓,另外还有弯刀,短斧,以及少量的长枪……而在长枪尾部,他们喜欢装一个钩子,可以拖敌人下马,也可以捞取战利品。   很显然,枪在蒙古骑兵手里,更多是辅助工具。   但是对于明军来说,长长的骑枪,就是最主要的武器。   常遇春的勇猛不只是在陆地上,或者船只上,哪怕是弓马骑射,一样稳稳压了花云一头。   他率领人马,突至元军身前,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常遇春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向旁边侧了一下,以六十度左右的角度,扫过元军。   长长的骑枪狠狠刺入元军身躯,由于倾斜角度的存在,更方便抽回长枪,继续刺杀。   明军所过之处,就从元军身上,狠狠削下来一层,足有上百名蒙古骑兵毙命。   刚一交手,就吃了大亏,许午大怒,他哇哇怪叫,提着兵器,想要找常遇春拼命……而此刻的常遇春却已经调转了马头。   一击得手,他丝毫不迟疑,朝着元军的中间,又狠狠冲了过来。   锋芒突出,利刃挥舞,元军纷纷受伤毙命,掉落马下,其余人吓得魂飞魄散,向两边躲避……   常遇春轻易切开元军骑兵,随即又回头,以更加凶猛的姿态杀来。   而此刻虎林赤也登上了城头,看到了让他几乎摔倒城下的一幕,明军将领率领先锋骑兵,宛如一柄利刃,而他的精锐骑兵,竟然如同一块肥美的猪肉,被人家反复切割,变成零碎的小块儿,而那些最小的块儿,就会被不知不觉间吃掉。   凶猛的许午竟然笨拙如狗熊,面对明军的攻击,毫无办法,只是无能狂怒!   虎林赤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儿快速消失,气得破口大骂。   “许午!你个蠢猪笨牛!你的本事都用在女人身上吗?”   “杀!杀!杀!”   “给我杀!”   虎林赤气得敲响战鼓,得到了信号的许午果然害怕了,他急忙下令,让骑兵向他聚拢,随即循着常遇春,迎头撞了上去。   许午坚信,以自己的勇武,足以灭杀任何对手。   可就在他冲锋向前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轻微的断裂声,又向前跑了两步,身上的鱼鳞甲轻飘飘脱落了……许午就是一惊!   昔日的他,每到战前,都要仔细擦拭兵器,小心维护大弓,身上的铠甲也需要一块一块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毕竟任何疏漏,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段时间,他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沉溺在温柔乡,面对突如其来的战斗,他匆忙着甲,竟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使用的丝绦居然是损坏的。   一阵冲杀之后,在这个当头……断裂了!   许午的心就是一颤,他第一次失去了必胜的信心,还来不及思索之时,常遇春已经冲到了眼前,许午急忙举起兵器。   两位素来以勇猛著称的大将,撞在一起,瞬间又分开了。   再看许午,他的左胸被刺透,开了个巨大的窟窿,鲜血狂喷,瞪着眼睛,摔落马下。   常遇春转身,复又杀回,用佩刀砍下许午脑袋,挑在枪尖上,高高举起。   “大明……必胜!”   伴随着一声怒吼,明军声势大振,战场上,到处都是喊杀声!   而元军则是吓破了胆,纷纷掉头,想要逃回城中……就在此时,王弼和吴良率领着人马杀来,足有两万兵马,将残存的蒙古骑兵包围,迅速剿杀干净。   城头的虎林赤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腹爱将,还有自己视作命根子的铁骑,就这样被杀得一点不剩。   “这是我的命啊!你们这些红贼,也太狠了!”   虎林赤哀嚎着,心丧若死。   奈何常遇春还不高兴呢……要不是这帮东西拖延,他已经杀入了归德,此战就赢了一半了! 第四百七十章 军粮到手   那么大的一群骑兵,足足三千人之多!   明明刚出城,怎么就没了?   虎林赤钻心透骨,摘心挖肝,疼得几欲昏厥……这三千骑兵可不一般,其中多一半都是他的亲朋,族人,至少也是同乡。   他们抱成一团,从最早起兵,对付红巾,十年征战,虎林赤能有今天的地位,多一半都是靠着这些人杀出来的。   如今他的心头肉,被人生生削下去一块,如何不恨?   “常遇春,我早晚必定要杀了你!”   “传令,死守归德!”   虎林赤怒吼着下令,不过在扭头之时,却也悄悄叫来一个精细的手下,趁着外面明军还没有合围,赶快向察罕帖木儿求援,赶快派兵,不然要出大事了。   常遇春以骑对骑,击杀元廷悍将,自然是声威大震,明军骑兵耀武扬威,喜不自胜。   但是常遇春却没有那么高兴,他亲自检查了十几个死去的蒙古骑兵,随后就忍不住苦笑摇头,“奶奶的,这帮人都没准备妥当,打了一群没牙的老虎!”   常遇春有点泄气,这些元军骑兵,有不少没披铠甲,箭壶里是空的,弓带了出来,却也是射猎用的。有人虽然带了弓,却忘记拿了兵器。   起初常遇春还以为是兵器铠甲掉落,但是仔细看了看,也就明白了,是他们仓促出城,根本来不及准备。   说他们是没牙的老虎,也不为过。   王弼却有另一番看法,“大都督,打仗从来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哪有双方都准备妥当,堂堂正正交锋?这又不是打擂台?如果咱们平时准备不足,让人突然杀到眼前,只怕也是这个下场。”   常遇春琢磨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所以往后打仗,都给我仔细一点,不许疏忽麻痹,别让人家占了便宜。”   又看了看这些尸体,常遇春随即叹道:“他们明知准备不足,还能冲出来迎战,可见还有几分勇气……把那个领头的给妥善葬了。”   常遇春随后又看了看归德府的城墙,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一支骑兵,近乎自杀式的冲锋,耽搁了时间,或许他还真有可能一鼓作气,杀进城去……只是现在不成了。   “王弼,吴良,你们各自统军,随我分头攻城!”   常遇春一声令下,明军立刻按照预先演练的方略,三面围城,只留下西面给他们逃跑。   但这一面却也是死路,常遇春已经暗暗整顿骑兵,在路上埋伏了。   经过这一场战斗,收获最大的或许就是大明骑兵了。   他们验证了自己的铠甲兵器,知道了自己的骑术如何,尤其是见识了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蒙古弓箭,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   接下来遇上,还指不定谁头朝下呢?   归德府如此,在仪封方向,徐达督兵,也展开了攻城作战。   前方不断将消息传回济宁,正在织毛衣的两个人,看到徐达快速推进,顺利过了黄河故道,心中喜悦,看着常遇春大展神威,全歼蒙古铁骑,更是开怀大笑。   甚至老朱都把织针扔到了一边,就准备着犒赏有功将士了。   但接下来的两天多,却是没有多少好消息了,徐达和常遇春,两员最强大将,似乎都遇到了硬骨头。   朱元章不得不又捡回了竹针,一边织着,一边跟张希孟商议。   “先生,你怎么看现在的情形?”   张希孟略微思索,就说道:“主公,这话怕又是要从两个角度来看了。”   “讲!”   “其一,咱们的兵马虽然训练不少,但到底有大半年疏于战阵,训练再好,也抵不过真正的战场。其二,察罕到底不是陈友谅,他能把刘福通打得几乎灭国,手下的将士不能小觑,我们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老朱一怔,“先生的意思,是咱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不是……我相信徐达和常遇春,但我觉得他们需要点时间调整。”   “要多少时间?万一落到了察罕后面,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沉吟,并没有回答。   这事情依旧超出了他的职权范畴,打仗是徐达和常遇春的事情,选派将领,那是朱元章的事情,该授权到什么程度,也是你老朱的事情。   张希孟闷头织毛衣算了。   朱元章绷着脸,思忖良久,竟然也把织针放在了手里,“等着吧,再给他们几天时间,察罕翻不了天!”   老朱抑制住了微操的打算,并没有下达多余的命令。   但是朱元章却也告诉郭英,收拾必要的东西,准备将行在前往单州。老朱要更加靠近战场,实在是拿不下去,那就只有亲自上去了。   老朱在这里酝酿着,前方的徐达也是压力山大,他把手下的数位指挥使都叫过来,一顿臭骂。   大军从快速行军,转入勐烈攻城……结果准备不足,攻城器械不够。尤其是投石机,居然没有事先准备好木材,等到仪封之后,发现村社荒芜,树林早就被砍光了,竟然没法就地取材。   必须从后方调运,贻误战机!   一贯平和的徐达,第一次声色俱厉,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挨个痛骂一顿,诸将浑身颤栗,无不惶恐。   如果说这帮骄兵悍将连天王老子都不怕,那徐达就是比天王老子还厉害的人物。   最后徐达总结道:“知耻而后勇,全军立刻调整。阎思孝是元军宿将,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马上分派兵马,先攻取临近的兰阳和考城,然后合兵围攻仪封,我就不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徐达迅速调整了部署,他依旧率领主力,围攻仪封,但是陆仲亨跟唐胜宗已经分兵出击,他们也都憋着一股劲儿。   百万大决战,几百年都未必有这么一次,只要能立功,哪怕战死沙场,那也值了!   两员将领都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到了第二天下午,陆仲亨首先攻克兰阳,第三天拂晓,唐胜宗也拿下了考城……旋即他们横扫黄河以北的元军营寨据点,并且直抵黄河北岸,放了一把大火,将元军储存在这里的一批草料付之一炬。   冲天的火柱,升腾而起,烈焰横空,烟雾弥漫,宛如一支蜡烛,不光元军看得清楚,就连被困数月的开封城,居然也能看得见。   身形消瘦的刘福通暗暗惊讶,小明王韩林儿则是喜不自胜,总算有援军了吗?他们能活下去了?   面对此情此景,刘福通只余满心无奈。   要是让明军得手,只怕还不如现在的处境呢?   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徐达调整之后,迅速取得战果,明军数次发起总攻,阎思孝只能被动应付,这座城市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随时可能被明军拿下!   朱元章终于可以松口气,把手里的织针放下了。   能顺利解决仪封和归德,就算是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现在的压力落在了察罕身上。   而此时的察罕帖木儿,已经返回了杏花营,他把大将关保放在了汝州,对付冯国用。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要命的消息,陕州出现了明军!   这一下子,察罕帖木儿险些一个倒仰摔倒。   他前面一直以为朱元章是无耻偷袭,是想压自己一头,逼着自己狼狈退回河北。可若是明军派遣一队偏师,攻占陕州,这事情就有点大了。   只要稍微往地图上瞧瞧,就知道陕州地方的可怕。   这里正好在长安和洛阳中间,北边又是河中府,距离潼关也不远。   等于一下子切断了退入关中的路。   彼时察罕预估,他的兵马可以顺利退入山西和关中,凭着太行山和潼关,阻挡明军,赢得主动。   可现在山西这边有孛罗帖木儿捣乱,前往关中的路又被明军截断,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中原之地。   当真要和朱元章硬拼到底吗?   “传令,告诉李思齐,让他以最快速度,出潼关,复夺陕州!”察罕帖木儿顿了顿,又补充道:“让他以大元基业为重,不计一切,用最快时间光复陕州,我愿意保举他为陕西行省枢密使!”   听到这话,手下人已经心惊肉跳了。   毫无疑问,察罕帖木儿把第二把交椅许给了李思齐,只要能夺下陕州,这一支元军当中,李思齐就是凌驾诸将之上的二当家了。   察罕是真的下本了。   一定要拿回陕州!   只要陕州在手,还能退入关中,就算战败了,也不会太惨……察罕帖木儿的脑袋嗡嗡的,他觉得自己太大意了。   竟然没有察觉对方的野心。   但这个姓朱的胃口也太大了点,居然要把他这四十几万兵马,全都给包围了?   当初脱脱号称百万大军,也不过是四十万出头。   要真是让朱元章弄成功了,这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饺子了……很不幸,察罕帖木儿就是饺子馅。   “把王保保叫来!”   察罕又让人把儿子叫来,随后他就对王保保道:“我现在给你两万人,立刻前往洛阳,随后和李思齐一起夹攻陕州。你记住了,无论如何,都要拿下陕州,那是咱们爷俩的命根子!”   王保保心下凛然,立刻领命。   小小的陕州,竟然成了决定这场胜负的关键,王保保的兵马,加上洛阳的兵马,就有三万多。   李思齐所部,也有近十万兵力。   也就是说,在朱文正的面前,足有十几万人。   小小的陕州,能扛得住吗?   此时的朱文正还来不及想那么多,他正在指挥军民,向城里搬运粮食,也包括食盐。   在开拔之前,朱文正他们就盘算着从解州等地弄到至关紧要的粮食,可到了陕州之后,他们才发现,地图上虽然很近,可中条山横亘期间,解州的盐最好还是走风陵渡,然后运到关中,或者向河南运输。   中条山不是不能走,问题是又要抢掠,又要运输,太耽搁时间,他们又没有水师,如何渡河,就成了大问题?   除非能让商人主动运过来,那才可以。   但问题是人家商人凭什么答应?   凭钱吗?   貌似还真是个办法!   李思齐独霸关中之后,就不太想听从察罕的号令了。   他想打造自己的王国,成就一方诸侯。   而既然想独霸一方,就少不了钱。   因此解池的盐就被李思齐盯上了,想从他眼皮子下面过,就要交钱……而众所周知,上帝关上了一扇门,你就开一扇窗,上帝关上了窗,你就从烟囱爬出去。   反正只要有利益,什么事做不得!   结果就真的有商人从中条山,开辟了商路,专门走私。   朱文正从百姓口里知道消息之后,立刻收买了几个陕州商人,给他们巨款,前去采买。   说来有趣,由于大战爆发,察罕已经下令,让商人们把食盐粮草,全都给他送去。   商人们也不傻,给了你察罕,那就是掉到了老虎嘴里。   他们阳奉阴违,虽然封存准备,但是却不运输,想着拖延下去,找机会出手。   就在这时候,朱文正派人过来,大把的金银奉上,居然从商人手里弄到了五万石粮食,另外还有三十万斤盐。   本该送给察罕的粮食,此刻却成了明军的掌中之物。   朱文正喜笑颜开,甚至把那几个盐商叫到了面前,“跟着我干吧!你们要是回去,我就把消息透露给察罕,到时候你们可就死路一条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小明王拜谢大明皇帝   这些盐商想骂娘,他们就是个挣辛苦钱的,按理说他们对大明有功无过,凭什么胁迫他们?   就凭这么下作的手段,也配自称王师?   朱文正从这几个人的神色之中,窥见了他们的不满。这小子将手按在刀柄上,就在大家伙以为他要杀人的时候,哪知道朱文正竟然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怀里,随即掏出了几张盖着大印的告身。   这玩意是朱元章给他的,本来是要招降洞庭湖水贼的。   按照规定,朱文正可以根据兵马数量,授予官职……但这个官职却不是正式的,还需要经过考核才行。   通常情况下,一个千户,最后能实授总旗就不错了,反正贬值得厉害。当然了,能拿到这个任命,基本上可以逃过一死,差不多算是保命符了。   朱文正北上,也把这些告身带着,看到了眼前的几个盐商,他随便拿出几张,填上了文字,每个人都给了一个四品参议的头衔。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大明的官了,只等着门下省和吏部考核就是……怎么样,还够意思吧?”   这几个商人显然是不知道大明的门下省是什么所在,见朱文正说得干脆利落,几个人就以为机会至少有八成。   我们这就是成了大明的官吏呗!   终于一步登天了!   “朱,朱将军,你,有什么吩咐?”为首的盐商问道。   朱文正呵呵一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都是手眼通天,消息灵通的。接下来守城,少不得要你们帮忙,放心,论功行赏,有你们飞黄腾达的时候。”   几个盐商算是没了办法,只能被朱文正挟持,随着他留在了陕州。   朱文正利用元军还没有云集的这几天,疯狂囤积物资,抢修城墙,而且朱文正还下功夫修筑瓮城。   他检查过,陕州由于战乱、年久失修,城墙多处缺口,就算补上,也很难说扛多久……因此为了避免突然破城,手足无措,因此朱文正修了瓮城。   一道不打紧儿,他还修了第二道,第三道……将一个陕州城,变成了堡垒。   朱文正到达陕州的第三天,周围才把消息传出去。等人跑到了洛阳,开封,将消息告诉察罕,随后察罕又下令李思齐进攻陕州。   得到命令的李思齐再调兵,前出潼关。   足足用了十天光景,才做出了反应。   说实话,这个速度并不慢,甚至有那么一点惊人。   但是这十天已经足够朱文正布置妥当。   他率领一万二千人前来,在执行穿插分进的时候,损失了一些,还走散了不少。   因此朱文正手下只有一万出头,另外陕州百姓还有八千人,其中以老弱居多。不过朱文正也没有放弃他们,而是统一登记造册,编成队伍,让他们协助守城。   所有守城的百姓,都能一次性拿到二十斤食盐,另外每天有一份粮食,一二斤不等,反正朱文正能保证你不被饿死。   在这个世道,可以苟延残喘,已经是老天开恩了,还要奢求什么呢?   其实自从当年的濠州保卫战开始,明军已经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民合作的办法,诸位将领也都驾轻就熟,可以迅速完成准备。   不过明军的好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第十一天的清晨,李思齐的前锋到了。   事实上镇守潼关的兵马,早在陕州易手之后,就得到了消息,比起谁都要快。但是他们却没有出兵光复。   道理也很简单,李思齐去接收李武和崔德的投降,并没有在潼关,等消息传过来,李思齐赶回来,事情就已经这样了。   可以说在前期,元军表现的并不好,甚至有点像一群乌合之众。但是当元军意识到陕州失守的可怕后果之后,他们出离愤怒了。   李思齐驱动麾下兵马,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城战。   密密麻麻的士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预想之中,李思齐和察罕之间有矛盾,他不会这么玩命,可能会高抬贵手,或者虚应故事。   结果却是李思齐打得比谁都凶勐用心,他把手下兵马分成三队,轮番攻击陕州,从早到晚,无休无止……   从战火淬炼中走出来的元军,也十分凶悍,他们迎着城头的弓弩,奋勇向前……架着简易的云梯,靠着爬城索,就敢往城上爬。   明军准备了众多滚木,石块,疯狂向下砸,城墙下面很快一片尸体,结果元军踏着尸体,再度杀来,毫不迟疑。   战斗到了第三天,新修的城墙已经多处出现缺口,元军拼死向里面杀,前赴后继,不计牺牲……而明军更是奋力苦战,前面的人阻挡元军,后面的人就在疯狂砌砖头,加固城墙。   你毁多少,我们就修复多少,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李思齐这是疯了不成?他就那么愿意给察罕当狗?”   傅友德气哼哼抱怨着,仅仅在过去的一天里,他就受了三处箭伤,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但他实在是困惑,为什么李思齐会这么卖力气?   朱文正倒是比他冷静许多,默默想了想,忍不住道:“或许是觉得咱们挡了他的路吧!这家伙还想东出扫六合呢!”   傅友德怔了怔,大怒道:“呸!他也配!”   李思齐自然是不配,但是你要准许人家有梦想啊!   由于他基本上称霸关中,想要发展,就是前出潼关。   陕州就是挡在他前面的一堵墙。   更何况如今察罕有求于他,只要顺利拿下陕州,杀出关中。就谁也阻挡不了他李思齐的脚步。   元廷衰败,天下逐鹿。   这江山姓朱的抢的,我姓李的未尝就不行?   李思齐是憋着拿陕州立威,他把手上的回回炮也都拿了出来,勐轰陕州。   城墙的缺口越来越巨大,李思齐的笑容越来越强烈,果断投入亲信,从缺口杀进去,一举攻克陕州。   瞧着部下们杀进去,李思齐已经咧嘴大笑,几乎确定,此战成功了。   可就在李思齐准备策马进城的时候,从城墙的另一边,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硝烟腾空,哀嚎阵阵。   朱文正手里的一大杀器终于拿了出来,这就是研究了多年的火铳……当年张希孟从元军手里就得到过两门火铳。   在进入除州之后,就开始研究火器,一直到了不久前,明军才生产出第一批堪用的火绳枪。   说实话,这个效率简直让人哭了。   但是从材料,到工艺,再到批量生产,训练摸索,最后大范围装备,投入实战,十年之功,貌似也不算什么事情……毕竟人家三哥还能三十年磨一剑呢!   而这一次,正是明军的火铳,第一次投入实战。   密集的爆炸声,噼头盖脸袭来的铅丸,升腾的硝烟,撕裂的躯体,迸溅的鲜血……昭示着火器的强悍。   不管是多么勇勐的战士,也扛不住弹丸的冲击。   硝烟散尽,遍地残肢,宛如地狱降临。   死去的尸体,尚存一口气的残兵,交织在一起,凄厉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明军在短暂震惊之后,果断发起了反攻,他们踏着尸体,奋力挥动兵器,将更多的人变成尸体。   两百多精锐元军,逃出去的不足二十人。   他们一个个抱头鼠窜,魂飞魄散。   凄凉惶恐,肝胆欲裂。   这样一副残像,也让李思齐震惊了。   明军当真这么厉害?   李思齐的攻势暂时停止了,城里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是不到半天时间,更勐烈的攻城再度开始。   而且还是从东西两面,一起发起攻击。   王保保率领着兵马,从洛阳杀来。   随着他前来的还有上百门回回炮,甚至在王保保的手上,同样有着火药,勐火油……王保保的加入,让陕州之战进入了最血腥残酷的阶段。   两支元军,不分昼夜,从东西两面,疯狂进攻。   投石机,鹅车,云梯……挖地道,搭土台,几乎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来。   明军也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   由于连日战斗,加上前面的急行军,修筑城墙……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日夜不停的攻城,让许多人来不及睡眠,站在城头,抛出石块,竟然跟着石块,也从垛口掉下去。   没有别的,只是太过疲惫罢了。   还能够支撑战斗的明军已经不足八千人……再继续下去,陕州确实及及可危。   就在此时,城中百姓动了,足有上千人,来到了城下。   他们愿意接替疲惫的明军,让大家伙休息一下,咱们顶着!   军民百姓,终于站在了一起。   明军只要还在,就会有一口吃的,如果明军被打败了,外面的禽兽虎狼必定会吞食所有人。   为了生存,拼了!   陕州的战斗依旧残酷,损失也十分惨重,但军民组成的防线,牢不可破,坚如磐石!   元军没能迟迟没能突破陕州,可是在东线,徐达已经挥军,攻入了仪封……作为大元名将,察罕手下的心腹,阎思孝陷入了四面楚歌。   明军铺天盖地而来,他手下的人马走死逃亡。   城门被突破了三处,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许许多多,明军勐将冲入城中,大肆杀戮。   阎思孝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可能。   绝望之下的阎思孝抽出了察罕送给他的佩剑,放在了脖子上,狠命一抹,阎思孝死了!   徐达得到消息之后,竟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了句知道了,随即就挥军直扑黄河北岸。   就在徐达大刀阔斧向前冲击的时候,常遇春也攻克了归德,不做停留,杀向开封城。   距离开封越来越近,令人意外的是,常遇春没有遇到元军,但却碰到了一群状如乞丐的家伙,他们拦住了明军,为首之人,哭拜地上。   “在下大宋兵部尚书赵继祖,拜见常将军!”   常遇春一怔,居然是韩宋的人?   这么说,开封的包围圈撤了?   察罕竟然没有选择在开封决战?常遇春倍感失落,但是赵继祖却磕头作响,感激涕零,“我家小明王陛下,叩谢大明皇帝高义!拜谢救命之恩!” 第四百七十二章 请小明王退位   常遇春不是濠州的老人,对这个赵继祖也不是那么熟悉,但他却是得到了事先的预桉,已经有了稳妥的计划。   这也是张希孟主持之下,对军中进行的重大改革之一……很多时候,得意就会忘形,得意越大,就越是可能胡来。   像历史上的蓝玉,俘虏了一大堆元廷宗室,就挑几个好看的,自己享受了。也有阮小七那种,灭了方腊,就穿上龙袍耍耍的。   这种事情,你说是人之常情,一笑了之,也就过去了。如果要追着查办,也是很难说得清楚。   因此张希孟早在开战之前,就定下了预桉。   避免因为将领一时湖涂,酿成大错……当然了,这些预桉不包括战场的临机决断,张希孟也没心思微操。   主要是像韩宋这种……如果城破突围,明军需要全力救助,不能坐视不理。如果刘福通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对大明充满敌意,咱们这边要尽量克制,决不允许屠戮韩宋君臣。   至于眼前这种情况,开封顺利解围,韩宋君臣安然无恙……张希孟的要求是不许太过亲密,要保持距离,缺粮缺水,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是决不允许这些人随便出开封,更不能允许他们就地溃逃,弄得四处都是。   常遇春回想着张希孟的吩咐,他现在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你说一个大老粗,哪里知道怎么应付韩宋君臣啊?   万一高兴了,就接受了投诚,回去肯定要出事的。   如果下面人错会了意,把这些人给杀了,回去还是没好下场。   也就是张相心细,把什么都想到了。   常遇春稍微沉吟,就对赵继祖道:“我是奉军令行事,眼下和察罕的大战尚未结束,开封经过数月围困,急需休养生息……你回去告诉小明王和刘福通,就待在城中,我们会送粮食药物过去,确实要出城办事,也不许离开十里。”   “好了,你可以去了,俺还要领兵追击察罕!”   常遇春说完之后,就带兵前进,把赵继祖扔在了一边。   而且明军还分出了一队兵马,由郑遇春率领,接管了元军留下来的阵地,靠着土寨垒墙,继续封锁开封。   郑遇春不是常遇春,这家伙做了这么多年训导员下来,原则性非常强,但同时又笑口常开,跟谁都能说得来,属于外圆内方的人。   他接过了和韩宋的交涉,那是比常遇春要强多了。   我们是盟友,大明绝不会背信弃义,更没有加害的意思,请城里务必明白……但眼下又在大战,两家到底不同,如果撤去兵马,随便出入,发生冲撞,伤了和气,那就不好了。   因此呢,我们先接管了开封的外围,但是却不是要封锁城池,而是要保护大家伙。   明军方面,每天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帮助渡过难关。   另外又在元军的营垒前面,设置八处市场,城里的人可以出来,和明军交换物资,采买需要的东西。   再有,我们准备药物,救治伤员,同时也给划出一片区域,作为专门的墓地,用来安葬这几个月里,不幸去世的将士。   最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们提,我们会尽力协调。   郑遇春这一套安排下来,入情入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是这一套安排背后,也透着绝对的疏离,韩宋是韩宋,大明是大明,咱们两家的事情,现在还来不及处理,等日后再说。   但是毫无疑问,明军不许韩宋参与和元军的战斗,盟友和盟军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能并肩作战,自然没法分享胜利果实。   成不了胜利者,结果会怎么样,似乎不是那么乐观啊!   消息传到了开封,最先明白过来的就是这一帮大宋忠良们,毫无疑问,人家都是大聪明了,这点事情还能看不明白。   虽然刘福通挺过了艰难的围城,但是韩宋也废了。   现在城不过一座,兵不足万人,遍地伤员,老弱病残……就这幅样子,一阵风吹来,都能把韩宋给灭了。   根本用不着别人出手了。   是时候了,这个大宋啊,该亡了!   只是这最后一口风,该谁来吹合适呢?   明军似乎不愿意做啊!   那就只有我们这些人来干了。   王家,杨家,陆家……这几位都是当初被朱元章逐出大明,送来开封的大族名士,此刻聚首,进行着商讨。   “你们说,大明的意思是什么啊?”王岫问道。   那两位看了看,无不笑道:“还用得着多说吗?不过是大明天子不愿意干脏活,不想沾上杀戮,要不然直接纵兵杀入汴梁,把小明王扔到黄河里面淹死也就是了。”   王岫呵呵道:“这话不错……但若是大明天子当真如此做,咱们反而麻烦了。明军入城,杀的可不只是小明王啊!”   杨攀桂点头,“是啊,当初我们觉得小明王天命所归,刘福通世之豪杰,谁曾想,竟然看错了人!现在朱元章大军袭来,我们又该怎么办?你们可知道啊,大明不敬士人,收缴田产土地,现在更是连孔孟之道都不要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低头了吧?”   他这话说完,发现王岫竟然呵呵冷笑,弄得杨攀桂一阵错愕,难道说错了吗?   岂止是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你先别管大明做什么,有一点是不变的……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干事的人。过去咱们没法立功,大明的刀砍下来,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过,没法子,只能出逃开封。可现在不同了,一个大功劳摆在我们的面前,只要替大明天子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论功行赏,总会有咱们的一份儿。”   杨攀桂怔了片刻,这才狠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没有想明白。   “那,那还有张希孟呢?他,他可是儒家的仇敌啊!”   “湖涂!”   王岫越发瞧不起这位老朋友了,什么见识啊!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张相是真儒,我辈原来学的都是伪儒,张相才是复兴儒学的大宗师啊!”   杨攀桂微微沉吟,这回他想通了,“对,忽必烈都是儒家大宗师,张相凭什么不是,张相必须是啊!”   这下子想通了,接下来就要琢磨着怎么下手了。   他们一商量,首先去找赵继祖……这位挂着兵部尚书衔,也算有点兵权。   虽说他原来背叛老朱,但好歹还是有点旧情,都是濠州出来的,总不至于赶尽杀绝。   除了他之外,还有平章罗文素,另外还有几位韩宋大臣,全都凑在了一起。   只是缺了刘福通和他的兄弟刘六,其余大宋忠良们,悉数前往皇宫,去面见小明王。   要说韩林儿也是可怜,孩子当上了小明王之后,权柄被刘福通拿去,成了傀儡,随后又被元军围困,吃了上顿没下顿,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从噩梦中苏醒,甚至干脆就睡不着。   不到二十岁的人,瘦得就跟一把骨头似的,两个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像猫儿似的。   听闻元军撤退,开封解围,他还挺乐的,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他还没睡着,就被这一群忠臣良将找上门来。   “卿等、卿等可有事情?”   这些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注视着。   弄得韩林儿不知所措。   沉默了半晌,王岫突然迈了一步,朗声道:“陛下可要知恩图报!”   韩林儿愣住了,这,这是和陛下说话的口气吗?   王岫不管,自顾自道:“陛下被围开封,命悬一线,几乎身死。全赖大明天子洪恩,这才解围,侥幸活命。陛下还不识天命吗?”   杨攀桂也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明君出世,理当顺应天心,早日禅让,以江山社稷,托付明主,方为正道!”   韩林儿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听明白,敢情这帮人是要让自己禅让?   他突然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尔等让朕知恩图报!殊不知当时大明天子铲除世家,抑制豪强。尔等如丧家之犬,全是朕看你们可怜,收留了尔等!怎么,现在尔等忘恩负义?来逼迫朕禅位?你们可还有半点忠义?就不怕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吗?”   韩林儿骤然发怒,说得也有道理,还真吓住了好几个人。   短暂沉默之后,那个杨攀桂竟然再次站出来,指着韩林儿大叫道:“他不过是逆贼而已,窃据帝位,也敢以皇帝自居!真是可发一笑!我等正该为天下除贼!”   韩林儿大惊失色,“你,你们敢弑君?”   王岫幽幽道:“我等非弑君尔,不过杀一不识时务的蠢子!”   这时候赵继祖也开口了,“陛下,还是禅位吧!不然,不然天下人皆要杀陛下矣!”   韩林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尔等,尔等这般欺君罔上,忘恩负义。就,就算大明天子,也不会用你们的!”   这话有些扎心,但是王岫等人已经红了眼睛,哪里还管这么多,他们竟然直接扑了上来。   “陛下,再不退位,只怕身死之日,就在眼前!”   韩林儿吓得向后躲避,竟然撞倒了椅子,滚落地上,额头磕破,鲜血流淌,好不凄凉。   杨攀桂大叫道:“把他按住,我去取绳索,勒死他!”   可就在杨攀桂转身之际,发现刘福通脸色苍白,拄着拐杖,正在怒视着他们…… 第四百七十三章 张相的好学生   “绳子,绳子在哪?”   王岫怒吼着,杨攀桂却不回答,他一回头,这才发现刘福通。王岫竟也大骇,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于赵继祖和罗文素等人,也注意到了刘福通,竟然全都惶惶不安,变颜变色。毕竟这些年来,刘福通执掌大权,生杀予夺,他才是真正的韩宋天子。   在场谁没有见识过他的霹雳手段!   虽说落魄了,但虎老威风在,谁也没法真的无视刘福通。   赵继祖张了张嘴,总算勉强道:“丞相,我们,我们就是想劝陛下禅位,没有别的意思。”   刘福通依旧绷着脸,一句话不说,犀利的目光,比匕首很锐利,狠狠刺入几个人的心头。赵继祖低下了头,不敢对视,双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候,王岫竟然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迈了一步,仗着胆子道:“丞相,事已至此,似乎无可挽回,我等也会无可奈何。”   刘福通深深吸口气,缓缓道:“是啊,山穷水尽,所以你们就要弑君,是吗?”   王岫一震,忙道:“丞相,下官斗胆言说,陛,陛下并无人君之相,所赖丞相扶持,方有今日。如今开封围城数月之久,人心尽失,兵马齐去,天命移转,人力难回。与其被人杀死,不如,不如……”   他说不下去,刘福通呵呵冷笑,把话接过来,“不如你们弑君杀父,拿陛下的脑袋,换个前程,对不对?”   王岫脸色骤变,其余几个人也都变颜变色,无可回言。   刘福通却冷笑道:“赵宋亡国之时,尚有陆秀夫等忠贞之士。尔等如今却要行弑君之举?由此可见,我们这个大宋的德薄,不如前宋啊!”   刘福通满心凄凉,扬天哀叹,竟然有泪水流下。   赵继祖看在眼里,只当是刘福通认输了,心中悲伤,这才仗着胆子走过来,俯身劝导。   “丞相,兴衰自有天理,运数如此,不必哀伤,陛下一人殉国,也算是对得起……”   啪!   没等他说完,刘福通狠狠一甩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赵继祖的脸上。   刘福通虽然受伤了,病了,虚弱了,但是这一巴掌还是力道十足,打得槽牙脱落,满嘴是血。   “什么兴衰?什么天理?还在这个跟我鬼扯什么?天理就是均田,兴衰就是民心!只可惜我刘福通花了十年之功,才明白这个道理!我哭我自己,我被你们哄骗的,好苦啊!”   刘福通似哭似笑,状若疯癫。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直戳心肺,吓得这帮人变颜变色,几乎瘫倒。   这,这不是张希孟讲的那套东西吗?   过去刘福通最鄙夷的,还找来了那么多大儒,写文章大骂张希孟,说他无知轻狂,曲解圣贤之意,沐猴而冠,跳梁小丑。   有几个因为骂得够狠,还得到了升官。   只是万万让人想不到,这个关头,刘福通竟然来了个大转弯,换了一副面孔,着实让人想不通。   刘福通看着这帮错愕的人,突然伸手,将一份小册子掏出,狠狠砸在了几个人的脸上。   “你们或许不知道吧!被困城中,我反而有空看看书,想想事情……我把张希孟写的文章都读了好几遍,也想了好多。不敢说有什么心得,却也明白了许多事情。”   “想当年先帝传法的时候,讲的就是明王降世,天下大同。追随明王陛下,灭了大元,恢复大宋。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就散尽家财,追随先帝。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北伐,想着灭了大元。可我几乎忘了,百姓们是想着明王降世,天下大同,才跟着我们的!”   “什么是大同世界?什么是丰衣足食,不饥不寒?不就是要均分田亩,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吗?元廷只顾着让蒙古贵胄发财,让豪强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让千千万万的人,没有立锥之地,活不下去,这才有了百万红巾!”   “我,我真傻!”   刘福通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我举事成了,眼见的兵强马壮,有了些气象,就忘了这些道理。听了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的妖言,还真心要恢复大宋江山?那赵宋真的做对了,又怎么会亡国?你们这帮奸佞宵小,还真是阴魂不散,欺君背主,你们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刘福通的这番痛骂,可谓是字字带血,句句诛心。   他骂得又岂止是眼前的人,何尝不是在骂他自己。   当初韩山童讲的那些东西,已经暗含了许多张希孟倡导的理念,如果往前走一步,总结出均田,打击豪强,驱逐胡虏,形成主张,十年之功,他们这一支红巾,未必不能横扫大元,一统天下。   毕竟他们坐拥几十万人的时候,朱元璋还只是个区区九夫长。   现在回头看来,似乎一切早就注定了。   只是跟天命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他们走错了路,用了一群无耻小人,没有真正把握民心。   “到了今天,大宋注定亡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大宋不能就这么没了!”   前半句还让众人生出一丝希望,可是后半句却让几个人的心拔凉拔凉的,瞬间坠入谷底!   刘福通要干什么?   “来人!”   刘福通一声怒喝,此时早就按捺不住的刘六从外面冲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杀气腾腾的老兵。   这些人普遍有伤,甚至有人没了一条胳膊,还有人瞎了一只眼睛……他们全都是为了守卫开封,才落下的伤,可谓是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海里,侥幸爬出来的。   刘福通只看了大家一眼,就说道:“动手吧,把这些个欺君罔上的畜生,全都给杀了!”   刘六立刻答应,士兵们扑上来,如狼似虎,王岫,杨攀桂,赵继祖,罗文素,还有好几个韩宋大臣,都被拿下。   几个人魂不附体,王岫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书读得不少,他还不甘心。   “刘丞相,刘丞相……小明王遇上了大明真龙天子,必死无疑。你,你走到了今天,也难以逃生……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算为了安抚人心,大明皇帝也会放过你的亲人,还能给你保留后代,延续香火!你,你不能断了子孙后路,不能自己弄得断子绝孙啊?”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竟然也跟着哭诉,“刘丞相,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事已至此,滥杀无辜干什么啊?快认输吧!”   听到他们的哀求,刘福通突然低声喝道:“等等。”   刘六大惊,忙冲过来,“兄长,你,你怎么能听这帮东西的鬼话?”   刘福通一摆手,拦住了兄弟。   “你记着,在行刑之前,用斧子将这几个人的伶牙俐齿,全都给我敲下来。还有,记得给他们用腰斩,用锯子剖开,尸体碾碎,挫骨扬灰!”   刘六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兄长放心,小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死得惊世骇俗,不同凡响啊!”   刘六一扭头,狂笑着将众人押解出去……刘福通略微沉吟,思忖片刻,这才向前抢步,到了桌案旁边,看到了还瘫在地上的韩林儿。   刘福通心头一痛,他俯身搀扶,可是伸出手后,韩林儿竟然吓得往后挪了挪,两个肩头,不住颤抖。   刘福通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仿佛被扎了一刀。   颇有些疼。   这倒不是说韩林儿忘恩负义,伤到了刘福通。   恰恰相反,刘福通一直在利用韩林儿。   他觉得义军就要讲究个义字,背信弃义,如何号令天下?   所以他才把韩林儿找来,充当自己的门面。   这一点也和朱元璋全然不同,老朱这边直接以更高一级的纲领聚拢人心,却是刘福通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刘福通一直以来,把韩林儿当成傀儡,架空他,有谁稍微亲近韩林儿,他就大发雷霆,被他杀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孩子早就被自己给吓坏了!   “陛下,是臣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先帝……不过陛下放心,用不着害怕。朱元璋这人还算宽厚,至不济也会把陛下送去高丽,和陈理一样。只是有些畜生,需要臣提前料理了,只要这些人死了,没人会拿陛下做文章,到了那时候,陛下也就安全了。”   刘福通难得以慈祥的目光,看着韩林儿,笑道:“放心吧,刘叔父会帮你料理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   刘福通说完之后,竟然也转身离去,身背后的韩林儿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只是不明所以地呆呆看着……   刘福通终于是举起了屠刀,首先是王岫、杨攀桂、赵继祖,罗文素等人,悉数被杀,人头挂在了城墙之上。   城里大肆杀戮重臣,城外的明军不能不知道。   很快就有人告知了郑遇春。   听完手下的汇报,郑遇春想了想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下面,不要大惊小怪,免得影响了两家的大局。”   又过了一天,城里的杀戮越来越严重,不光是大臣,就连他们的姻亲好友,属下门生,也都被杀,人数突破了数百人之多,一排人头,挂在了城墙上。   消息再度传来,郑遇春略迟疑,“或许是发生了小变故,但,但我们并不需要做什么。”   再过了两天,城里的杀戮已经超过数千人,更有人连夜跳出城墙,哭求大明赶快派兵,刘福通已经疯了!   “这个,这个开封或许是出了些事情,但是韩宋的事情,我们,我们不好干预,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又过了数日,城里的杀戮终于停止,护城河水,早已经变成了恐怖的暗红色,天空之中,乌鸦盘旋,经久不散。   郑遇春挠了挠头,“或许几天前做点什么就好了,现在太晚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刘福通走了   刘福通疯了一般,大肆杀戮。   那些大宋忠良,归附过来的文官,还在汴梁城中的豪门大户……没人能够幸免,哪怕是元军攻城最紧急的时候,也没有死得这么惨。   斯文元气,大宋文脉,此时此刻,遭到了浩劫。   元廷都没做到的事情,居然让刘福通给做到了。   着实是罪孽深重,天理不容!   至于大明,为什么要如此扭捏迟疑?   怎么就什么事情都不做?   你们不是要恢复中华吗?   没有我们这些鸿儒大家,谁帮你教化天下,恢复中华啊?   不过说起来,这些人的想法还是冤枉了郑遇春,他还是做了些事情的,比如给城里送了一百车生石灰……天气越来越热了,可要处理妥当,不然发生瘟疫可就不好了。   ……   “这个郑遇春,还挺聪明的,居然帮咱们除掉了一个祸患。”朱元璋笑呵呵道:“他该重赏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说要是重赏郑遇春,那不是鼓励所有官吏学“汉弗莱”吗!那未来大明可就热闹了。   “主公,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明着赏了……如果主公舍得,不如把主公织的毛衣送给郑遇春一件吧?”   “送给他毛衣?”   老朱愣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咱,咱织的不一定合身。”   “放心吧,主公织多大,郑遇春就能穿多大,臣这就让人送过去,郑遇春保证满意的。”   岂止是满意?   简直要谢谢张希孟的八辈祖宗……这个赏赐可太牛了。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那也是代表皇命而已。   可是这个毛衣,那是老朱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放在家里头,都能当传家宝留着,要不了几十年,就是大明特级国宝文物了。   绝对比免死金牌值钱多了,也安全多了。   说完了郑遇春的事情,朱元璋又想起了刘福通,略微感叹便道:“能在临死之前悔悟,也不算太晚。只是想起当初,他和咱谈论天下豪杰,还以为英雄自诩,转眼十来年,他却要走了,咱这心还空落落的。”   张希孟微微沉吟,这才道:“刘福通十年反元,三路北伐,立下了赫赫大功,确乎不该让他这么死了。要是能网开一面,把他送去高丽,或者其他地方,照顾韩林儿也好。”   “哈哈哈哈!”老朱突然大笑,“先生想的是不错,只可惜做不到啊!”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难道说老朱不想放过刘福通,必须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不对,这不是老朱风格,至少不是当下老朱的风格……“主公,是担心刘福通,不愿意低头?宁折不屈?”   朱元璋微微颔首,“既然刘福通能说出那种天下英雄,只有咱和他的话,他就不会向咱低头了。他把乱七八糟的人杀个干净,然后自己潇洒一死,至少在他看来,就是楚霸王一般的英雄,死而无憾了。”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深以为然。   这才是率先去起兵抗元,三路北伐,几乎灭亡大元的刘福通能干出来的事情。   大丈夫生得清白,死得干脆。   说什么和小明王一起,被人沉入江中淹死的说法,似乎值得推敲……相比较而言,张希孟更愿意接受刘福通在安丰战死的说法。   大英雄该有大英雄的死法。   “主公,既然刘福通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如主公给他写点什么吧!”   朱元璋微微一怔,“先生似乎比咱会写啊?”   张希孟笑道:“臣能写悼词,那是等刘福通死后的。在他生前,似乎更愿意得到主公的评价,不管怎么说,刘福通也是把主公视作对手的,你们才并驾齐驱啊!”   老朱听到这话,还挺欣慰的。   只是要写什么,老朱一时还吃不准……他再三沉吟,提起笔,酝酿了许久,才写下一行字:   首义惊天下。   老朱写完之后,看了眼张希孟,直接张希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朱元璋心情大好,随即写下第二句:豪气震古今。   写完之后,老朱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点了点头,“当年刘福通追随韩山童举事,最先举起这一轮红巾起义的大旗,当得起首义二字,三路北伐,气贯长虹,确实是空前的。主公这两句算是对刘福通最好的赞许了。只是要不了多久,真正更大规模的北伐就会到来,那时候才是普天同庆,再造华夏的时刻!”   张希孟信心满满道,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就在徐达攻克仪封,常遇春驱兵开封之时,整个战场的形势再度为之一变。   察罕帖木儿已经将中军退缩到了黄河以北的怀庆。   同时在郑州、荥阳、巩县、洛阳之间,层层设防,阻挡明军,尤其是防止南阳明军和东线明军会师。   看起来察罕还在挣扎,他放弃了开封,向西收缩兵马,仿佛是回笼了拳头,如果明军杀过来,就会遭到他断然的攻击。   但是老朱对此却是一眼洞穿,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不把中军放在洛阳?   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能鼓舞王保保,死命攻击陕州……一旦陕州失守,李思齐大军出陕,同察罕汇合,还有几分胜算。   可问题是察罕将中军放在了怀庆,这就透露出他投机的盘算。   能挡住明军,能夺取陕州,能跟李思齐合兵,这样最好,他就跟朱元璋拼到底……如果不行,他现在把兵马放在黄河以北,必要的时候,还能逃窜。   “首鼠两端,举棋不定。察罕必然不是咱的对手!”   老朱一语断定,张希孟也看得明白,确实是这个局。但他却没有过分鄙夷察罕的意思,毕竟他的背后,还有孛罗帖木儿,还有大都的元皇帝,还有野心勃勃的皇太子。   察罕帖木儿似乎是不想一下子损失掉所有筹码。   “主公,既然察罕举棋不定,我们就该趁机更加果断出手,争取更大的战果……最好把察罕的几十万人,悉数歼灭,一口吃掉!”   说到这里,老朱也是微微沉吟……虽然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制定了全歼察罕的计划……但是在具体实施的情况中,明军还是相当克制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网要一点一点收。   面对几十万条的庞大鱼群,跑掉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袭取陕州,猛攻仪封等地,解围开封……这一套只能算是大战的第一阶段,明军超额完成了任务。   察罕帖木儿进一步收缩兵马,主力决战的条件越发成熟。   接下来怎么打,就充满了学问。   “依旧让常遇春和徐达逆流而上,攻击郑州,只怕能胜过元军,也落入了察罕的算计。他就盼着咱们一点点打,他好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张希孟用力点头,他也很佩服老朱眼光,的确把察罕帖木儿的心态算准了。   只是看明白了,不意味着就能破解。   “主公,我看察罕帖木儿是万万不会渡河,想要河南决战已经是不可能,唯有在河北,才能拼一把。奈何察罕骑兵众多,他想要逃跑,我们实在是很难拦截。”   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只是看到了一层,却没有看出更多玄机……这也是先生需要努力的地方!”   张希孟低着头,他需要往这个方向努力吗?   完全不需要啊!   “主公有什么高见?”   朱元璋笑道:“咱虽然看不起察罕,却也清楚,他不会仓促北返。如果真的是一溃千里,察罕也就完了。咱们不妨激怒他,让他不得不战。而且还要让他误以为能有胜算。”   张希孟怔了怔,这个操作难了。   “主公,计将安出?”张希孟好奇道。   老朱拿过地图,笑呵呵将代表毛贵的旗子,放在了邯郸。   然后將胡大海的旗子,放到了上党……张希孟几乎瞬间明白,老朱是想将元军北归的路线给截断,造成关门打狗的态势,逼迫察罕决战。   “主公,胡大海是全军的预备队,如果放他夺取上党,截断察罕归路。那,那谁去对付察罕?只是靠着徐达一人吗?”   朱元璋哈哈大笑,又把常遇春的旗子从河南拿到了河北,然后将他的旗子和徐达的旗子放在一起,直接送到了怀庆……   张希孟猛地吸了口气,神色再三变化,忍不住叹道:“主公是打算虚张声势,欺骗察罕。这样一来,决战的胜算倒是大增……只是察罕一旦觉察我们在河南十分空虚,趁机反攻,只怕会出问题。”   朱元璋微微沉吟,“先生所讲不错,但咱要问先生一句,察罕已经退兵河北,他还真有胆子在河南之地,攻城略地吗?”   张希孟无奈道:“主公,臣只能说有可能,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啊!”   朱元璋笑了,“没错,确实有,但这也就是咱要承担的后果……事实上,这个想法是徐达提出来的。”   张希孟再度惊讶,果然是兵不厌诈,不光是老朱,就连徐達,也不是自己能比拟的……除了选择相信,还能怎么办?   反正天塌下来,也不用自己顶着。   张希孟当然是继续织毛衣了……而就在君臣确定下来第二阶段方略的时候,老朱撰写的文字,也送到了刘福通手里。   “首义惊天下,豪气震古今。”   刘福通微微点头,有了这句话,后世也不会把他刘福通视作一个寻常的草贼了。刘福通仰天叹道:“好一个朱元璋,是比俺有气魄!只可惜,不能看着你北伐大都,恢复中华了。俺,走!”   说完这句话,刘福通抽出佩剑,在脖子上狠狠一抹,鲜血涌动,身躯缓缓倒下……就在奄奄一息之时,似乎有哭声传来。   韩林兒不顾鲜血,抱住了劉福通身躯,嚎啕大哭。   “叔父别走,叔父别走啊!”   又听到了叔父的称呼,刘福通再无遗憾,嘴角微微上翘,瞑目去世…… 第四百七十五章 御驾亲征   “小明王,事已至此,就不要太过悲伤了。我让人给刘丞相准备了最好的棺椁,他在开封死战数月,不曾低头。就在这里选一处风水宝地,把他葬了吧!”   郑遇春低声说道,小明王韩林儿恍如木偶,脸上挂着泪,只是低头不语,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似的。   郑遇春叫来两个心细的老兵,让他们照顾韩林儿……显然这不是要把孩子沉到黄河里淹死,而是真心照顾韩林儿,郑遇春还要求,在一个月之内,务必让孩子胖十斤重量,身上要有肉,脸上要有血色……做不到,就罚他们扫厕所。   老兵们只能无奈接下任务,想尽办法,哄着韩林儿,让他能开心一点……韩宋到了今天,忠臣义士,几乎都在元军围城作战中损失殆尽了。   依附在韩宋身上的大宋忠良们,又被刘福通杀了个干净,几乎没几个幸存的……就仿佛一个人,两条腿都被断了,只剩下一个木偶般的韩林儿。   这也是刘福通的一片苦心,唯有如此,才能保全自己这个侄子。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卷入其中,更不该立什么小明王……反正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能坚持十年,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至于韩宋和刘福通,如何盖棺定论,还要落在张希孟的那一支笔上面。   当然了,韩宋还有许多老兵旧部,散落在各处的将领,甚至是在元军麾下,也有不少从韩宋俘虏过来,然后编入麾下的人。   毕竟韩宋最强悍的时候,数以十万计的大军,三路北伐,气吞山河,就算是瓦解冰消,也会留下不少痕迹和碎片。   此刻站出来收拾韩宋残部的任务,就落到了蓝玉头上……相比起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年纪更小的朱英,蓝玉这几年升官堪称龟速,甚至更要命的是他还把武将的身份混丢了。张希孟给他补了个门下舍人的官职。   专门在大明和韩宋中间进行协调……传递消息,交朋友,吃吃喝喝,蓝玉几乎把所有属性点都放在了交际上。   韩宋一枝花,唯有蓝玉香!   这小子简直把韩宋上下摸个了通透,包括张希孟要求常遇春不要进城,也是根据蓝玉密报,做出的判断。   只要解围之后,那些无修小人为了活命,必定会内斗,邀功,卖主求荣……事实证明,蓝玉的眼光的确上来了。   但是只有蓝玉自己清楚,在他的心里,藏着一头猛虎!   他这几年除了探查韩宋的情况,甚至还多次乔装改扮,混在商队里面,进入河北和山西。亲自探查路线,了解民情。期间蓝玉还被抓过,在元军手下,当半个月的民夫,幸好有个将领看他年轻力壮,身板不错,就叫到身边,当了亲兵。   结果蓝玉偷了将领的马匹,连夜逃了出来。   游走在生死边缘,付出无数代价……蓝玉宛如一颗埋在淤泥中的莲子,终于吸足了水份,只等一个绽放的良机。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常遇春收复开封之时,徐达继续西进,经过了连续苦战,又拿下了阳武,随即和察罕在修武形成对峙。   此刻的元军也拼了老命,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明军前进一步。   连续作战的徐达所部,也是疲惫不堪,继续修整。   这就是战役进入第二阶段,双方的态势。   朱元璋的御前指挥部,已经放在了卫辉。   两军就仿佛角力的公牛,陷入了僵持阶段。   而接下来就看双方如何出招破局了……察罕的策略很简单,就是全力以赴,打开陕州这个口子,放出十万关中兵马,一举挫败明军攻势。   明军这边,朱元璋也定下了策略,切断察罕北逃的道路,逼迫他在怀庆一带决一死战,最大限度,消灭这一支最强大的元军主力。   北方的地形虽然平坦开阔,但是可供行军的大路也就那么几条而已。   最西边,是走潼关,然后从风陵渡进入山西,沿着汾水一路北上冀宁(太原),但是很可惜的是在开战之初,孛罗帖木儿就抢占了冀宁,而且至关重要的陕州又不在察罕手里,连带着退入关中也是不可能的。   把视线放到东边,大都的元军还可以走真定,邯郸、磁州一线,支援察罕,配合北撤……但这条路线依旧问题多多,且不说大都有没有援兵,光是这条路的终点卫辉,就已经被朱元璋捏在了手里。   所以对察罕来说,其实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走太行八陉之一的太行陉,退到晋城,然后继续北撤上党,然后依靠太行山防御明军。   这也是在陕州无法突破,全军无法退入关中的情况下,最好的一条路。   或者可以说,真是因为这条路的存在,察罕才有恃无恐,没有立刻撤退。   而朱元璋针对这一态势,命令毛贵抢占邯郸,断了元大都方向,可能的救兵,策应大战。   真正的紧要任务落在了胡大海身上,他率领所部兵马,走白陉口,抢先杀入山西,抢占上党,断了察罕的归路。   只要目标达成,察罕就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的羔羊。   几十万元军,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只不过胡大海久在南方打仗,对于北方的地形也不甚熟悉,能不能完成这项任务,老朱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毫无疑问,属于门下舍人的蓝玉站了出来。   随着他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两百名韩宋老兵。   “胡大都督,让我给你带路吧!”   伏笔多年一招暗棋,终于派上了用场。   蓝玉的脸膛泛红,他终于能脱下那身文官的衣服,穿上铠甲,披上战袍,手里提着长刀,挎着弓箭……在这一刻,蓝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该做的事情!   那身文官官服,着实束缚住了他,蓝玉简直是给撕碎了,扔在泥潭里,和过去彻底告别!   只是在他稍微萌生念头的时候,又赶快压下去,这件衣服还挺重要的,可不能扔。   “给我收好了,绝对不许损坏。”   “为什么?难道还要穿回去不成?”   蓝玉把眼睛一瞪,“你懂什么,有这身衣服在,就说明俺文武全才。是班定远一般的人物……还有啊,等过几年,俺有了儿子,还是要送去张相那边,求他帮忙教导。文官也不错……他爹出将,儿子入相……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哈哈哈哈!”   蓝玉仰头大笑,跟个傻子差不多。   带着满腔美好的畅想,蓝玉引领着胡大海向着白陉口而去。   原本胡大海所部有五万人之多,是全军的预备队。   但是长途奔袭这种事情,人太多了不行。   因此胡大海只带走了两万人。   剩下的三万依旧在朱元璋手里,作为全军总预备队。   而此刻的老朱,早已经把织针扔到了一边……取出了铠甲,亲自擦拭,一片一片的甲叶,格外小心仔细,就仿佛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在甲胄旁边,还有一柄长刀,一杆利斧,一张大弓,外加两壶重箭。   朱元璋一样一样检查,不错过任何细节,直到没有任何疏漏,这才笑了笑,招呼侍卫过来,帮着他把铠甲披上。   老朱穿上之后,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系上腰带,也没有什么变化。   身形保持不错,哪怕好几年没有真正上战场冲杀,也没有发福懈怠。   朱元璋忍不住笑道:“先生,当初刘备感叹髀肉复生,不复昔日勇武。如今咱虽然自从登上吴王位置以来,就不曾真正冲殺。但依旧矫健,你说说,咱比刘备如何?”   张希孟心说你这不是摆明了让我拍马屁吗?   “臣不知刘备如何,但臣知道,陈友谅和张士诚并非孙权,察罕帖木儿也不是曹操!”   在旁边的郭英听到这话,差点笑出来。   先生就是先生,还真是不给上位面子,你觉得自己比刘备厉害多了,可问题是刘备面对的孙权曹操也是狠人啊!   假如让刘备出身在元末,面对陈友谅、张士诚、察罕帖木儿,没准人家真的复兴汉室,还于旧都了呢!   所以说啊,一个人能有多高的成就,不光要看自己,还要看对手。   很有道理!   郭英不停点头,朱元璋看在眼里,简直想给郭英一脚。   蠢才,咱是要和刘备比吗?   咱有那么无聊嗎?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干脆挑明了算了。   “先生,此番和察罕决战,咱要亲自临阵讨敌,和他一决雌雄!”   张希孟早就知道了老朱的心思,才故意没顺着他说……结果还是没拦住。   “主公,戰场争雄,那是徐达和常遇春的事情,察罕帖木儿也不过是韩信彭越之流,主公何必跟他较劲儿呢?”   朱元璋笑了,“先生,你现在也学着那帮文臣,要限制咱的举动了?”   张希孟无奈道:“當初兵不过万人,主公亲力亲为,在战场冲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主公贵为一国之君,如何能轻易上战场?”   朱元璋沉吟少许,就苦笑道:“是啊,错过了这一次,咱就更没法亲自上阵了……先生,别拦着了,咱胸中还有一腔热血,这是咱大明最紧要的一战,咱不亲自上阵,放心不下啊!” 第四百七十六章 包饺子   朱元璋的打仗本事很容易被忽视,尤其是登基称帝之后,朱元璋还真没临阵讨敌。但神奇的是,大明数次北伐,都是朱元璋一手制定的方略,属于远程微操了。   但微操和微操的差距,比起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真实的微操,光复燕云,直到北海,覆灭元廷……虚假的微操,一张阵图,屁股中箭,驴车漂移。   事实上在起兵初期,朱元璋不光亲自上阵砍杀,而且还一手带出了徐达诸将,保守估计,朱元璋的指挥能力,也不会比徐达差。   在当世,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胡大海留给了朱元璋三万精锐,朱元璋手上还有五千护卫,以及部分御前的大汉将军,差不多六千人,外加两千御前骑兵。   这就是老朱的直属兵力。   和太平年间的御前护卫,大汉将军不同……那都是挑选身长面大,相貌威严的,外表重于内在。   可现在能入选御前护卫,哪个不是历经多次战斗,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还要绝对忠诚可靠,才能入选其中。   毫不夸张讲,朱元璋手上捏着最终决定战局的力量……而身为天子,关键时刻,亲自冲杀,又能极大鼓舞士气,一举定乾坤!   所以说朱元璋决定亲自上战场,也不只是一时兴起,热血激荡,他是经过仔细盘算的。   当然了,老朱决定了上战场,张希孟就没法坐视不理。   少不得也要弄一身铠甲,还要找一柄宝剑,拿惯了毛笔的手,骤然握起宝剑,还挺难为他的。   再看弓箭,张希孟更摇头了,都是硬弓,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倒是能拉开,可问题是根本射不准,拿着也是摆设。   他还想琢磨一下火绳枪,结果让郭英直接拦住了,咱别开玩笑啊!那玩意弄不好就炸膛,伤了张先生没什么,万一把旁边的上位给崩了,那就罪孽滔天了。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总不能什么也没有吧!   还真别说,郭英给他弄了一支弩,据说这支弩是能工巧匠花了一年多制成的,威力大,装填容易。   要不是成本太高,早就大面积装备了。   正好给张相防身用吧!   听听,别的人叫杀敌,给张希孟的就叫防身。   这么被歧视吗?   万一我瞎猫碰死耗子,把察罕给击杀了,还不吓死你们?   张希孟只能暗暗生气,而此刻的察罕帖木儿也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   相比起朱元璋包饺子的举动,察罕帖木儿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陕州。   为此他甚至偷偷离开了军营,来到了渑池,亲临一线。   见到了王保保,察罕就是给他两个嘴巴子,打得保保乖乖立正,连一个屁都没敢放!   “哼!我和姓朱的还没分出胜负,你倒是先败给了朱元璋的侄子,丢人!”   一句话骂得王保保脸上通红,无地自容。   他连续攻击陕州快二十天,但是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在最初的时候,凭着一股锐气,还几乎杀入了城中。   但是朱文正在城里修了好几层的瓮城,进去之后,就掉进了坑里,损失了一千多精锐,什么便宜没有占到。   连日交锋,光是王保保这边就损失了超过五千人,李思齐的损失,甚至还要超过王保保。   “父亲,攻城历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能一鼓作气,就只能拖延时日,待到城里粮食耗光,无力支撑,自然就成了。”   “你放屁!”   察罕帖木儿气得大骂,“你想拖延,朱重八愿意吗?他在调兵遣将,看样子是要和为父一决生死,你这边迟迟拿不下来陕州,你,你让为父太失望了!”   保保太难了,满心都是苦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朱文正简直就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陕州之战已经陷入了僵局,这几天王保保也下了功夫,他打听到两百年前,有一位叫李彦仙的宋将,就在这里,力抗金兵一年多。   听到这个时间,王保保都要哭了。   “父亲,孩儿无能……但孩儿有个主意,或许能有办法破局。”   察罕沉吟良久,才道:“你说吧!”   王保保答应,随即道:“父亲,朱元璋既然想要决战,就必然会调大兵渡河。那时候河南之地空虚。父亲只需要挑选两三万骑兵,让孩儿,或者其他大将率领,从郑州和汝州中间,直取许州,然后沿着汝河和涡河南下,攻击濠州等地,也可以攻击徐州,淮安……反正是明军的腹地,门户洞开,咱们的铁骑进去,翻江倒海,杀一个七进七出,朱元璋要么就去救援,要么就坐视腹心之地糜烂……他要是去救,父亲就率军反击,姓朱的必败无疑!”   保保嘴角还流着血,但这一番侃侃而谈,却让察罕帖木儿眼前一亮。   他现在是骑上老虎背了,如果光从战场态势来看,他早就该北返了,陕州拿不下来就拿不下,开封丢了就丢了,只要兵马主力还在,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不过此时的察罕还有另外一层心思。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找到了他,希望得到他的帮助,登上帝位。   这个关头,就不许察罕帖木儿打败仗,不然还有什么脸行董太师之事啊!   也不必打败朱元璋,只要能逼退老朱,他就能以保全社稷之功,行废立之事。   弄清楚了察罕帖木儿的心思,也就明白了这场大战的关键……相比起朱元璋一心扑在军务上面,察罕的心思要更复杂一些。   这种时候,可不是多算胜少算,相反,想的越多,损失可能越大……   王保保的这番话,倒是让察罕帖木儿有了别样的心思。如果真的能靠一支骑兵,搅乱朱元璋的后方,迫使老朱撤退。   那就算是赢了。   或许还真是个办法,只是要选择谁干这事,有点麻烦……察罕帖木儿决定连夜返回怀庆,和心腹商议,做出最后的决断。   王保保的看法还真不能说错,目前在河南的明军只有冯国用和常遇春的兵马,其中常遇春的主力还要调往河北,参与对察罕的致命一击。   那开封以南广大区域,全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几万元军,确实可以翻江倒海,为所欲为。   整个大口袋,就被戳破了底儿。   “大都督,不能这么算,咱们还有一支兵马,没有动用,察罕捞不到什么便宜。”郑遇春信心十足道。   常遇春看了看这家伙,你在开封的操作,成功送走了大宋忠良,现在又有什么坏主意?   “大都督,真是冤枉,其实元军围攻开封的时候……亳州,颍州,安丰,宿州……这些地方已经归附咱们。只是由于是韩宋故土,我们没有大张旗鼓宣扬。就在这段时间,我们派去了许多宣导员,宣讲员,也派了不少将士,协助各地成立民兵,进行均田,我们还借着防备豪强反攻的名义,成立了弓箭社,鼓励百姓结寨自保。”   常遇春听到这里,猛然一惊,“对,我也想起来了,俺领兵杀过来,还有许多民兵帮着运输辎重物资,他们立功不小!”   郑遇春笑着点头,“没错,要说这些民兵能打得过蒙古铁骑,那是高估他们了。但是我们的均田主张,早就深入人心。地方上的百姓都组织了起来,元兵杀来,我们可以组织百姓转移,进行坚决的坚壁清野!而且民兵还能配合大军,阻截元军,层层设防……察罕不出兵就罢了,如果他出兵,那可就是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来多少,死多少!绝对有来无回!”   说到了这里,终于揭开了在表面兵力对比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力量对比。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元军是败得很惨很惨的。   蒙古铁骑还能像祖宗一样,只靠着一点牛肉干,马奶,就万里奔袭吗?   很显然是做不到的。   而且江淮大地,也不是北方草原,河网密布,地形复杂,就算当年蒙古全盛的时候,也在这块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今天,那就更别做梦了。   只要百姓们联合起来,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就是最坚固的金刚石,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常遇春在权衡之后,决定让王弼打着自己的旗号,继续向郑州发起攻击,牵制元军。   郑遇春则是调动民兵,盯着元军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组织坚壁清野,然后配合王弼,迟滞元军。   再有,又给廖永忠下令,让他派出水师精锐,进入黄河,淮河……如果遇到敌情,果断出击,保护明军後方。   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明军主力已经悉数准备妥当。   中原决战的第二阶段就在眼前……而决定这场大战何时开启的正是蓝玉!   突破白陉口,急行军二百里,就能到达上党,而这里正是太行陉和白陉的交汇地点……也就是说,拿下了上党,就堵住了察罕帖木儿北归的咽喉之路。   只不过白陉如此险要,察罕以大军屯驻太行,每一处的要冲关隘,不可能不设防,到底要如何突破白陉口,绝对是个难题。   “大都督,这个白陉口我走过三次。”蓝玉很认真道:“和其他的太行要道不同。白陉口这里晋豫之间的商贸要道,西北和东南的商货贸易,都要走这里,因此又被视作太行丝绸之路。晋地商人往来不绝。”   胡大海一怔,随即道:“两军交戰,他们还是如此吗?”   蓝玉哈哈大笑,“正因为打仗,才更需要钱财支撑作战,商人往来,利润才更高啊!”   胡大海一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是啊,就因为朱元璋禁酒,才有暴利,那小子才会找死!   老胡咬了咬牙,“利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蓝玉没有说什么,他不想讨论深邃的哲学问题。蓝玉计划着装扮成商贾,先穿过白陉口,绕到元军后方。   然后让胡大海率領一支前锋,假意攻击白陉口,引诱元军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元军出动,蓝玉就趁机夺了元军营寨,并且竖起明军大旗。   “大都督,我还招揽了几个太行山的猎户,再挑选二百名士兵,跟着猎户,走小路绕到白陉口的后方,我们三方一起出力,突破白陉口,翻手之间!”   胡大海虽然外表粗鲁,但却有一颗细腻的心,他仔细推敲,确保没有疏漏,这才点头。   “全天下人都看着呢,此战胜负,关乎大明北伐大业,只许胜,不许败!谁也不能有疏漏!”   蓝玉点头,握紧了拳头道:“大都督放心吧,为了这天,我准备了差不多五年!五年!整整五年!” 第四百七十七章 河南大捷   说一个冷笑话,察罕帖木儿和刘福通是同乡。   刘福通是颍州人,察罕帖木儿祖籍在别失八里,但是他爹阿鲁温早早就迁居颍州,察罕也是颍州出生。   刘福通最初随着韩山童传法,他的部下多为颍州一带的兵丁。   凑巧的是,察罕帖木儿也在颍州等地聚拢了一批地主武装,加入到镇压红巾军的行列。   敌对双方的核心骨干,竟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双方死斗了十年,或许彼此就是乡亲邻里。   如今刘福通已经选择了自杀,以一个豪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些勇敢拿起武器,反抗元廷,坚贞不屈的猛士,死得就比泰山还重。甘心给元廷当鹰犬走狗,只为了个人荣华富贵的畜生,死得就比鸿毛还轻。从察罕帖木儿选择给元廷卖力气,残酷屠戮红巾,杀戮百姓开始,他就注定了遗臭万年!”   张希孟在等候大战开启的空闲,提起了他的笔。   该怎么给刘福通盖棺定论,又怎么解读这场中原决战……张希孟反复斟酌,决定把这一对老冤家放在一起,好好做一篇文章出来。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英雄,谁是丑类……刘福通和韩宋,靠着救济百姓的主张,壮大起来,又因为忘了百姓,走向了衰亡。   察罕帖木儿,自始至终,就是元廷的一条走狗,所以说,不是察罕帖木儿击败了刘福通,是刘福通自己击败了自己。   曾经为了百姓挺身而出的猛士,变成了不顾百姓生死的恶徒,自然是要死掉的……但是我们不该忘记他曾经的勇敢和志向。   不忘初心,坚持到底,方得始终!   张希孟直接的浑身颤抖,文思如泉涌,很快一篇大概的文章脉络就写了出来……要是打仗也跟写文章一样容易,那该多好啊!   现在就剩下唯一的问题,能不能弄死察罕,如果把他给俘虏,或者击杀……然后通过报纸把文章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那可就效果拉满了。   察罕还不知道张希孟拿他做文章,说他死得比鸿毛还轻……事实上察罕也不是这么看自己的,他觉得这些年虽然转战山西河北等地,但他毕竟是颍州人,又是在信阳拉起兵马,在汝宁等地大战红巾,并且一路发展壮大,走到了今天。   因此察罕估计就算是家乡父老有些怨言,也不至于翻脸无情。   只要把兵马派过去,应该就能收拢人心,并且顺利进军……正如王保保设想的那样,杀入河南腹地,转道向东,威胁徐州等地,迫使朱元璋撤兵。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察罕派出了心腹李克彝统领两万多骑兵从郑州南下,直奔新郑,然后走许州,颍州等地,来一个极限迂回,搅乱朱元璋的后方。   反正这里没有多少明军,还不是来去自如……   可察罕跟李克彝都想错了,从郑州南下,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荒野,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田地荒芜,少有树木。   中原沃土,竟然遍地刮起黄沙,到了春天,也是黄的居多,绿色稀少。   连年的战乱,已经把中原大地打得人口凋零,遍地荒芜。   再加上不时泛滥的黄河水,风沙,盐碱,蝗灾,轮番蹂躏这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   跟多年前察罕出发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同了。   李克彝越走越是皱眉头,别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队伍没有,就连老百姓都看不到一个,这还怎么打?   他又勉强往南走了一段,离开主要战场,总算是看到了炊烟,李克彝立刻挥军过来……只是当他们赶来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了人,灶台还是热的,但是锅已经被背走了,粮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元军只是找到了一口水井,有的元军口渴难耐,就大口灌井水。   但是很快就出现了大片中毒的情况,上吐下泻,哀嚎一片。   李克彝不得不下令,不许随便喝水。   只能喝马奶。   说来讽刺,当年蒙古骑兵就是靠着这一招,横行万里,灭国无数。但如今的蒙古士兵,虽然偶尔还能喝一些,但是长时间这么干,就受不了了。   军心士气,急速下坠。   李克彝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所幸走出来一段之后,河网越来越密,似乎喝水是不愁了。可是这些河流,一座桥梁都没有。   即便有,也已经被人摧毁。   河边的船只也都消失不见,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焚烧之后的黑炭……看到了这里,李克彝浑身冰凉,他渐渐明白过来。   确实是人烟稀少,但绝不是一个人没有。   而是有人把老百姓带走了,只留下了一片白地。   到底是谁干的?   是韩宋?他们已经亡国了。   是大明?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走夜路多了,遇见了鬼不成?   李克彝连忙派人,四处搜寻,想要抓几个老百姓,问个明白。结果人撒出去了,好半天才带回来几个老弱病残,有几个四肢健全的,竟然还是傻子。   问了半天,也回答不明白。   弄得李克彝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原计划的迅速奔袭,直捣黄龙,结果弄成了老牛拉破车,走出来三天,还不到一百五十里。   就这个行军速度,还想抄明军的后路,只怕等他们到了徐州等地,决战早就结束。   李克彝也想快点进军,只能不断催促部下。可无奈手下人不愿意,越来越深入明军腹地,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平章大人是不是打算那我们当诱饵,把我们派出去,然后他自己安然撤回北方,要是这样,我们可不答应!   而且打仗是要发财的,这荒无人烟的,上哪去抢劫?   不能抢掠,那还打什么仗?   李克彝越发头疼,说来说去,所谓地主武装,就是一堆草头王凑在一起,察罕帖木儿只是总盟主罢了。   随着战场失利,察罕有心北返,却又举棋不定……结果弄得下面人心惶惶,各有心思。在这个情况下,还想长途奔袭,偷袭明军,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李克彝打算向察罕说明情况,请示察罕帖木儿的意思。   可还没等他把书信送出去,正在营地睡觉的元军,突然听到了四外锣鼓喧天,喊杀震天。   急忙派人出去,结果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捡回来一个破盆。   这是谁?   竟敢袭扰我们休息?   李克彝脸色铁青,一脚踹碎了破盆,却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转过天,继续前进,疲惫的元军走的距离还不足三十里。   而到了第二天晚上,依旧如此,而且还分成两批,上半夜一批,下半夜一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火药。   装在竹筒里,对着元军营地发射,还引起了好几处火灾,烧伤了数名元军。   接下来水源投毒,道路上挖坑,袭击零散的元军,放冷箭,设陷阱,撒铁蒺藜,放捕兽夹子……总而言之,什么手段都上来了,而且越来越花,层出不穷。   弄得元军吃不好睡不好,上上下下,士气低落,再也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李克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觉得必须退兵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用不着明军出手,他们就会土崩瓦解。   渐渐的,李克彝也明白了。   面对韩宋,玩这种长途奔袭,攻击腹地的把戏,或许有用。   可他们的对手是明军,是从上到下,都被组织起来的百姓,万众一心,又怎么会给他们多少可乘之机?   别看损失不多,但每一步都是坎坷,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   连敌人是什么样都没看到,就已经损失不小了,这还怎么打下去?   必须准备撤退了,   可就在李克彝等待察罕命令的时候,地方的民兵不满足只是袭扰迟滞,他们还主动找到了明军,希望能够请求明军出手,痛击敌人。   由于王弼和郑遇春尚在开封方向,距离这边还有点远。   消息竟然先送到了冯国用手里。   “元軍竟然派人南下了?”   冯国用将情况通报了冯国胜,邓愈,丁普郎等人,大家伙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吧?   这时候冯国胜率先发言道:“大都督,元兵虽然多,但也不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派兵南下,必定后方空虚……我建议咱们绕开汝州,派遣一支偏师,先把襄城拿下来……夺了襄城,许州就到了嘴边。南下的这一支元军必定回援,汝州的关保也会坐立不宁。到时候大军齐出,猛攻汝州,整个河南的元军都会颤栗惶恐,我们也就多了几分胜算。”   听完兄弟冯国胜的话,冯国用再看地图,顿时都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心内欢喜。   明軍将主力放在了河北,却没有料到,竟然是河南方向,首先出现了机会……不得不说,战场还真是瞬息万变,捉摸不定。   冯国用跟几个人商议之后,果断同意了冯国胜的建议,并且抽出了五千人,又把最精锐的一支矿工攻城队交給冯国胜。   他们携带着充足的火药,立刻出发。   冯国胜一直憋着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机会,他领着兵马,迅速扑向襄城……倘若李克彝还在郑州方向,就算襄城丢失,也能派骑兵堵上。   可现在他已经逼近了汝宁,将软肋暴露给明军。   “给我攻城!”   就在海浪般的攻城大潮中,矿工们顺利接近襄城,将火药埋到了城墙下面……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还不到三千守军的襄城,就这么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   而冯国胜真是一头猛虎,他几乎马不停蹄,直扑许州,猝不及防之下,许州也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整个河南元军的戰线,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接连的胜利,让冯国胜豪情万丈,他竟然没管南下的李克彝,而是挥军直取新郑。   这边大刀阔斧,高歌猛进。冯国用,丁普郎,邓愈,他们各自率领兵马,猛攻汝州……关保败北,率领残部溃逃。   汝州易手!   河南大捷!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全面溃败   “这个李克彝,简直该死!”   察罕帖木儿暴怒大骂,眼前就摆着李克彝请求回师的密信……察罕看下来,只有两个字:放屁!   他为了能在南线突破,调集了精锐蒙古骑兵,配属了足够的马匹,又再三交代,让李克彝务必全力以赴,此战的关键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身为军中宿将,李克彝不可能不懂这个,蒙古铁骑也没有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他在密信里反复提及,说是遇到了重重困难。   但是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大股明军出现,更没有严重的损失……结果却是推不动了,你当老子没有领过兵吗?   察罕怒火三万丈,一顿痛骂发泄,军帐之中,遍地狼藉……等稍微冷静,察罕也猜到了李克彝的心思。   作为手下的宿将,阎思孝已经死了,李克彝上位几乎是必然的,但是察罕却许诺李思齐副手的位置。   而李思齐虽然名义上属于察罕,但长时间在关中活动,几乎自成一系。从外面找个爹过来,李克彝肯定不愿意,然后就消极怠工,虚应故事。   察罕帖木儿猜透了李克彝的心思,但却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们这种地主武装的必然结果。   如果遇到顺风仗,敌人不强,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杀敌立功,抢夺战利品,全都是猛张飞附体,成了一群嗷嗷叫的狼。   但遇到了稍微难啃的骨头,就需要封官许愿,派督战队,用尽办法,拿鞭子抽,用脚踢,才能促使他们向前冲锋。   围攻开封,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   几个月下来,对元军的消耗很大,兵将都出现了疲惫不堪的情况……在这时候,明军出现了,不但是一个难啃的骨头,更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甚至要面对失败的命运。   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和衷共济,共克时艰……笑死,谁爱死谁死,反正老子不死,老子不但不死,还要保存实力,等着收拾残局。   你察罕帖木儿已经把元军带到了悬崖的边缘,你的犹豫无能,即将葬送所有部下,在这个关头,需要有人站出来,取代察罕,带领着元军,向前勇敢迈出一大步了!   按照人们朴素的愿望,都是想看到危急时刻,同心同德,捐弃前嫌,一起走出危局……但很不幸,纵观历史,这种理想的状况出现的太少了,通常情况都是外面压力越大,内斗就越激烈。   尤其是元廷内部,更是斗了这么多年,哪里可能停下来……   历史上朱元璋在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的时候,元廷内部也在经历着残酷的内斗……察罕遇刺之后,保保继承了他爹的位置,而孛罗帖木儿则是趁机如大都,靠着武力,成为了右相,执掌朝政。   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联合保保,出动三路大军,消灭了孛罗帖木儿。   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爱猷识理达腊盼着取代老爹,结果忠肝义胆的奇男子保保同学拒绝了。   随即保保遭到了部下反噬,孛罗帖木儿的旧部也趁机发难,又有爱猷识理达腊搅合……一直到徐达北伐之前,中原的乱局才算稍微平定。   如果是位面之子刘秀能召唤陨石,那么同样是位面之子的老朱,应该是有心灵控制能力,可以让敌人内乱。   其实稍微了解下元末的历史,就会明白,朱元璋为什么那么厌恶骄兵悍将,对自己的功臣也相对严苛……没有办法,不约束好这帮人,一旦他们闹起来,那个后果,你绝对承受不住。   话说回察罕帖木儿,他意识到李克彝心思之后,就知道这仗没法打了,不能继续逗留,必须全力撤退,越快越好,再拖延下去,想回也回不去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是想撤退就能撤退的,必须拿出一套稳妥的方案……察罕帖木儿首先给干儿子保保下令,让他放弃陕州,以最快速度,回撤洛阳,并且控制住孟津渡口!   又给关保下令,要他撤到巩县坚守,阻击河南明军,并且给其他人马争取撤退的时间。   至于他自己,则是派遣兵马走太行陉,前往泽州晋城,控制住撤兵的要路,随后又布置兵马,从修武到怀庆之间,层层设防,阻挡徐达大军。   一道一道的命令下达,堪称有条不紊,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是体现了察罕帖木儿的名将风范。   可他算漏了两点,其一,明军已经顺利拿下白陉口,直扑上党,他的后路已经断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出于愤怒,下意识忽略了李克彝。   但是作为军中大将,李克彝也有自己独到之处,他交友广泛,舍得花钱。每次缴获金银钱财,美女牛马,都会送给部下,广结善缘。   多年持续的投入,让军中很多人都念着李克彝的好。   就在察罕下令的同时,有人也送出了密信……正在上蔡磨蹭的李克彝,看到了这封信,当即暴怒!   好啊!   果然是这么安排的,让我们来送死,你个不要脸的好逃跑!   察罕!   无耻之尤!   李克彝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手下将领,第一句话就是:“弟兄们,咱们被卖!”   这一瞬间,就激起了元军的愤怒。   “现在平章已经领兵北撤,他却让咱们往南走……南边都是红贼,咱们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克彝悲愤举着密信,眼角挤出几滴泪水。   “弟兄们,我不明白,平章为什么这么对待咱们!我现在就想回去,向他讨个说法,你们谁愿意陪着我同去?”   “我们都愿意,同去,同去!”   好家伙,进军磨磨蹭蹭,一听说要提刀上洛,痛陈利害,个个都无比积极。   李克彝率领着人马,果断回身,来时候三天走不了一百五十里,回去的时候,一天就奔袭出一百二十里,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可就在李克彝迅速北返的时候,一个不幸消息也传来了……冯国胜攻克襄城,拿下许州,他们的退路也没。   这一刻,蒙古骑兵感觉天都塌了,进军时候受到的阻碍,被察罕抛弃的愤怒,退路阻断的绝望……三种情绪叠加,李克彝所部……崩溃了!   大股大股的骑兵溃逃,四处乱跑,跟没头苍蝇似的。   每个人都想离开,都想找到活路,可问题是哪里有活路呢!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陌生,高邮城下,脱脱丢官,四十万人,也是这么崩溃的。   相比较而言,这一次的规模小了十倍不止。   但是却有一件事不一样,彼时张士诚招降纳叛,接纳了大部分元军……但是这一次,这些蒙古骑兵要面对的是愤怒的百姓,地方上层出不穷的民兵。   于是你就能看到,一个精壮的骑兵逃着逃着,太过疲惫,想要找个地方休息,结果靠着墙,刚刚睡下,等再次醒来,身上就被绳索捆了,几个民兵像是抬猪似的,把他送去给明军请赏。   还算是明军宽厚,说了活的比死的值钱,是三倍价钱……不然的话,老百姓早就把他们剁碎了。   这么干固然跟明军一贯以来的态度有关系,但也是被逼无奈。中原太空虚了,急需壮劳力恢复元气。   还是让這些元军用劳动来赎罪吧!   当然了,元军随身的马匹什么的,如果老百姓想留下来耕地,也是没问题的。   但能送给明军,就会额外得到一百贯宝钞。   郑遇春亲自从开封赶到了鄢陵,专门负责接收俘虏……一支最强大的蒙古铁骑,竟然以这种方式,瓦解冰消,也是谁也想不到的。   就是不知道李克彝这家伙跑哪去了?   要是能俘虏到他,问他怎么想的,讓他写几页反思,那也是极好的。   李克彝去哪了呢?   他用两根金条,买通了一个赶脚的车夫,化妆成妇人,连夜逃跑……他运气還算不错,竟然避开了明军的追击,逃到巩县。   在这里他遇到了虎林赤,这位也是逃跑的高手,能从常遇春手上逃命,本事自不必多说。   他手里还有几百兵丁,看到了送李克彝过来的车夫,虎林赤心中恼怒,提刀就要杀人,却被李克彝拦住了。   “老兄啊,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多造杀孽,一定要多积阴德。实不相瞒,我瞧着这次谁死谁活,全靠运气,咱们可不能缺德啊!”   面对李克彝的谆谆教导,虎林赤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还是你高!   他们又给了车夫两根金条,这才逃往孟津渡口。   迎接他们的正是王保保,面对这俩败军之将,保保简直气死了,尤其是李克彝,建议出击徐州等地,正是保保的高招,这么好的计划,就弄成了这样,你還有脸回来?   “我,我要杀了你!”   面对保保的屠刀,李克彝也是满脸为难。   “公心怀妙策,无奈所托非人……不是在下有负公子,实在是公子高估了我们的本事啊!”   “呸!”   王保保暴跳如雷,简直想剁碎了他。   一旁的虎林赤想起了行善积德的话来,觉得也该做个好事,因此拼命拦着保保……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消息传来,察罕命令保保立刻渡河,不必等待河南元军。   而且察罕还交代,必须保密。   看到了这份手令,保保的心拔凉拔凉的,准又出了大事,不然老爹不会给自己下这种命令,难不成走不掉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们赢了!   王保保如丧考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不通,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竟然连逃回去的道路都没了,近三十万大军,一败再败,现在居然连上党都丢了,明军切断了归路,还剩下的十多万元军,面临着被一举全歼的危险。   而自己的父亲察罕帖木儿,爷爷阿鲁温,就在军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天要亡大元吗?   一个人取得了成功,往往会归因于自己的英明神武,但是山穷水尽之时,往往会咒骂老天。   这让老天爷太为难了,你们自己作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虎林赤战战兢兢,从保保手里接过手令……察罕是让他保密的,但此刻的保保太困惑了,他急需有人给自己解惑。   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自己的老爹好像不复昔日的英明神武,自从跟大明对战,就不断出错,仿佛换了一个人。   如果继续听老爹的,只怕会有问题。   虎林赤接过来,当他看到了上党失守的时候,眼前一黑,直接来个倒仰。   “完了!全都完了!”   幸好李克彝搀扶住了他,顺便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脸色也惨白惨白……但是此刻李克彝却比这俩人都清醒太多,甚至要比察罕帖木儿都清醒。   “此番之败,败在平章,他错!”   王保保瞬间眼中喷火,死死盯着李克彝,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这次真的劈了你!   “公子不用跟我瞪眼睛,其实自从兵围开封算起,平章就在想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可是一直盼着立功回大都,执掌朝权……相位蒙蔽了他的眼睛啊!就拿这次让我南下来说,他还盼着汝宁、信阳等地的百姓,能够箪食壶浆,迎接王师?这不就是做梦吗!这些年来,杀戮,劫掠,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家乡父老,又怎么会帮我们?”   “你闭嘴!”王保保厉声怒吼。   李克彝却是用力摇头,大声道:“公子,到了这时候,忠言逆耳,你不听也要听!我也不是给我自己脱罪,为什么南下之后,进军困难,到处都是敌人,根本指挥不动?人心早就不在我们这边,那些老百姓听说是咱们来了,都玩了命。还有,咱们军中,稍微有些良知的,谁又愿意再次荼毒家乡父老?”   “公子,你不能犯糊涂啊!大明的均田厉害着呢!可不只是分了点田,能吃上两口饭那么简单。河南各地的百姓,都归心大明。他们把这些年饱受战乱的罪责,都归咎到咱们头上……”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王保保怒吼,可虎林赤却觉得李克彝讲的有理,急忙拉住王保保,又示意李克彝,继续说下去。   不能装糊涂了!   李克彝深吸口气,这才道:“我统领的那几万骑兵,其中也不乏汉人,很多就是从河南出去的……十年征战,少年白头。平章盼着自己高升一步,却几时想过这些老弟兄?大家伙累了,乏了,不想打了。明军那边分田,可是连蒙古人都有的!我的三万骑兵怎么溃散的?就是这么回事!有人想回家了,想种田耕地,过个安稳的日子。咱们跟明军斗,不能只算战场上的那点兵力,我们其实早就输了,只是平章不愿意睁开眼睛罢了!”   这番话说得可谓诛心,却也是刀刀见骨,字字带血,把王保保说得无言以对。   地主武装,也不都是地主,说到底还是普通人居多。   既然是普通人,就有自己的小日子。   十年征战,已经让太多人厌烦了。   察罕帖木儿想凭着灭掉韩宋之功,推太子登基,他好执掌朝权……这事情看起来极度机密,但有趣的是,在军中早就传开,甚至是普通兵卒都一清二楚。   这个情况大约就跟出租车司机聊国际风云一样,回过头一看啊,人家司机说的还真未必不如一些皓首穷经的专家。   反正事情就摆在那里,想要往上爬,该怎么办,并不难猜。   这就是欺上不瞒下的道理。   毫无疑问,你察罕帖木儿想要更进一步,论功行赏,你身边的那些人也会飞黄腾达的。   但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还剩下什么?   继续打下去……推翻大都皇帝,灭孛罗帖木儿,然后皇太子登基,再猜忌察罕,又拉拢李思齐之流,继续铲除察罕帖木儿!   别折腾了!   受不了了!   你们大元朝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吗?   瞧瞧同样是十年征战,那些跟着大明的将士得到了什么?   田地,家庭,娶妻生子,安居乐业……战死的有抚恤,活着回乡的都是英雄,吃得饱,穿得暖,走到了哪里,都是众星拱月。   那才是人过的日子,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连牲畜都不如!   虽然说军中相对闭塞,有些消息未必准确,但是从一些说书唱戏的人嘴里,从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嘴里,还是能得到一些情况的。   早在当初,吴大头就能从大牢里面安然脱身,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发展到了今天,究竟有多少心向大明的,连张希孟都没法估计。   毕竟凡是赞同均田的,同情百姓的,想过好日子的,厌倦了战乱的……哪怕是蒙古贵胄,也不乏这种人。   面对韩宋,察罕帖木儿尚且能驾驭部下,用兵如神。   可是面对明军,尤其是在接连失败之后,长久积累的隐患一次性爆发……说实话,没有领兵大将,成建制投降大明,都算是察罕运气。   真的是垮了,没有救了!   “难道要我们父子,坐以待毙吗?”王保保发出了悲愤质问。   李克彝微微一怔,随即道:“公子,实不相瞒,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挑选那些不能被均田两个字收买的!”   王保保皱眉头,“你,你不妨说得仔细点。”   “公子,这几十万人,里面汉人居多,他们,他们已经不可靠了,还是要指望着蒙古精锐。还要那些不是中原出身的蒙古人,色目人。当然汉人也行,但必须是豪门大族,地主富户,痛恨均田,跟大明有血仇的,唯有他们,才值得信任。一句话,咱们要重新整军!”   王保保越发惊诧,“这,这话倒也不错,可你怎么不早点跟我爹说?还有,你现在说了,能有什么用?我们都到了这一步,还能东山再起吗?”   李克彝苦笑咧嘴,一个人减肥都很困难,还想着几十万兵马,从上到下整顿?   那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公子,当下还有一条路,如果去怀庆,汇合平章,想走太行陉已经是绝无可能。公子唯有立刻带兵渡河,前往济源,走轵关陉,然后沿汾水北上!这是唯一生路!”   王保保略沉吟,立刻道:“确实,轵关陉虽然不如太行陉,但事已至此,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过我不能自己去,我要给我爹送信……”   “不行!”   李克彝急忙拦阻。   王保保怒视着他,“你,你想陷害我爹?”   李克彝咧嘴苦笑,“公子,我现在兵马全无,只剩下这一条老命,想的无非是求生罢了……我敢断言,公子从陕州撤兵,陕州明军必定会渡河北上,甚至是袭击解州的。”   “不可能!”   王保保断然摇头,“陕州明军苦戰多日,损失惨重,他们又如何能出兵?還有,李思齐尚在,他又怎麼会坐视不理?”   听保保这么说,就连虎林赤都咧嘴苦笑了,“李思齐那个家伙,大奸似忠,大伪若真……公子退兵,他必定知道事情不妙。我看他八成早就退兵了。”   李克彝又道:“退兵还是小事,我就怕他偷偷和明军讲和,把潼关以东的土地都让给明军,那样一来,明军甚至能走风陵渡,直取晋宁。到了那时候,才真是生路具断,死无葬身之地!”   听完这俩人的分析,王保保都傻了。   他爹手下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   又是何等不要脸的东西,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简直就是渣滓,耻辱!   保保大怒不已,但是在他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别自欺欺人了,这俩东西说得对!   他们遭逢惨败,部下丢光了,没有半点本钱,又罪大恶極,落到了谁的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   唯有跟着自己,逃出生天,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活路。   生死关头,他们不会开玩笑的。   越是知道真相,就越是悲哀!   这么个结果,比起兵败沙场,损失殆尽,还让王保保无语。   这个大元朝,还真是烂的无可救药!   王保保沉吟再三,李克彝跟虎林赤都急得冒汗……终于,他狠狠一挥拳头,怒吼道:“出发,随我渡河,前往济源!”   保保跑了,不过他还算尚存良心,提前派人给察罕送去了消息,请他也立刻带兵过来,由他这个儿子充当先锋……   果然如同虎林赤和李克彝预料的那样,陕州之围解了,李思齐退回了潼关。   没有持续一年时间,只是一个月出头,明军就迎来了胜利。   “走,去英烈祠堂!”   朱文正满身血污,脸上还有伤,却也什么都不顾,直奔城中的英烈祠堂,等他到来之时,已经聚集了上千军民,都在了这里等着。   朱文正下意识挺住脚步,掸了掸身上,略整理一下甲胄,这才迈步进去,双膝跪倒,恭恭敬敬道:“李将军在上!晚生后辈前来报喜!”   “我们赢了!” 第四百八十章 张相立大功   “英灵莫散!”   “将军千古!”   饱受战火摧残的陕州军民,聚集在英烈祠堂前面,放声大哭,开怀大笑,又是高歌,又是呜咽……喜极,也悲极。   在过去的时间里,除了抗击元军攻击,抢修城墙,挖掘壕沟之外,稍微空闲,就会有人讲李观察的故事,讲靖康之耻,讲崖山惨败,讲中原百年沦丧,人命不如牛马的悲惨……   这些东西当年张希孟讲过,随后其余的训导员也讲过,再后来老兵又给新兵讲过……一批又一批,传承有序,不曾断绝。   而且不断丰富内容,还有戏曲评书等等形式,加深印象。   哪怕是名声赫赫的岳家军,也达不到这个文化水平。   但是即便讲得再多,也不如身临其境,体会得更深刻。   当年李彦仙为了守陕州,硬抗完颜娄室十万大军,足足一年有余,宁死不降……李将军忠烈千秋。   可即便如此,陕州还是丢失了,无能的赵宋皇帝不但将陕州让给了金人,还杀死了岳爷爷,断绝了最后的希望。   你给完颜构讲再多,不论怎么擦胭脂抹粉,都改变不了中原沦丧的事实。   先是金人,然后是蒙古……我本炎黄苗裔,天潢贵胄,今日竟落得与牲畜同价……我们不是没有英勇的将军,也不是没有舍死忘生的猛士。   但为何一败再败,似乎从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就没有好事情,不停的溃败,不停的失去……以至于最后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只能匍匐地上,战战兢兢!   此罪滔天,罪在赵宋!   那赵宋皇帝怎么样了呢?   宋高宗跪在了岳飞的墓前,眼望中原,向天下百姓谢罪!   没错,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大明天子干的!   有太多陕州百姓,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   原来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跪下去了!   “吾皇圣明!”   “大明万寿!”   百姓们激动痛哭,热泪盈眶。   面对着元军围攻,立身忠烈祠堂前面……他们仿佛化身孤军奋战的李彦仙,死战到底,决不放弃。   他们比李彦仙幸运,李观察熬了一年多,那个无能的皇帝也不曾派兵相救。   而他们只是挺了一个月时间,大明已经大破元军!   金人,蒙古……皆是胡虏。   而如今的大明,讲的就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由此上溯,百年耻辱,一扫而光,靖康之耻,也扫去大半,还剩下光复燕云之地,就能告慰祖宗,告慰先人!   历史与现实映衬,成与败,盛与衰……这是多大的一篇文章!   “只怕还要等着张相执笔才行。咱们祭奠英灵之后,还是赶快渡河北上,抢占解州要紧!”朱文正感叹道。   傅友德微微迟疑,就道:“李思齐尚在潼关,我们此时渡河,怕是不好吧?”   朱文正哈哈大笑,“李思齐要是有胆子来犯,又何必退走?你放心吧,他现在想的只是和咱们议和,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察罕尚且不是我们的对手,更遑论其他!这样吧,留下你统兵三千,戍守陕州,照顾伤员,我领着赵德胜一起渡河。”   傅友德还在迟疑,担心会出现变故,朱文正却是不愿贻误战机。   只要提前拿下解州,关闭最后的生路,这二三十万的元军,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慰先人,洗雪耻辱!   朱文正收拢羊皮筏子,渡过黄河,随即把那几位盐商放了出去,让他们带路。   短短的一个月,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原本看起来“优势在我”的察罕帖木儿,竟然是个银样镴枪头,面对韩宋,他重拳出击,面对明军,唯唯诺诺,不堪一击。   打到了今天,已经不用等待最后的结尾了,朱元璋不光奠定了南方大区的王爷的地位,顺便也把北方大区的一号种子选手给淘汰了。   不出意外,天下一统,归于大明,再也没有疑问了。   盐商们最初还不情不愿,而此时却只恨不得拜倒在朱文正的面前,当一个腿部挂件。   朱文正算得很准,他顺利渡河,通过中条山,出现在解州城外。他又派人,去轵关陉,查看情况,准备封锁道路……   自是朱文正算计很好,竟然晚了一步。   当明军赶来的时候,王保保已经带着三千人,还有李克彝跟虎林赤两个跑路高手,一路北上,直奔晋宁而去。   在奔逃的路上,保保尚且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因为在不久之前,冀宁已经归了孛罗帖木儿,他此去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   “公子勿忧,孛罗帖木儿虽然跋扈,但也不是糊涂人,他想要收拾残局,就一定要平章旧部。想要平章旧部,就不敢对公子如何。只要我们能低声做小,委曲求全,就可以活下来。”虎林赤劝说道。   保保沉吟哀叹,“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愣了,明明遭逢惨败,怎么保保有点不一样吗?   莫非失去了父亲庇护之后,这人一下子就长大了?   李克彝立即道:“公子用不着担心,孛罗帖木儿野心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公子只要耐心等待,卧薪尝胆,必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保保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这三个人,踏上了北返的道路,至于元军结果如何,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更害怕因此失去斗志,直接崩溃。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战的结果,必定是十分惨烈……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   他们的直觉是正确的,就在保保渡过孟津之后,邓愈已经率领人马,杀到了洛阳,这座古都终于到了大明的手里。   随后冯国用率领人马,自西向东,王弼和郑遇春指挥着明军和民兵,自东向西,双方对进,横扫整个河南之地。   败得如此之凄惨,竟也大大超出了察罕帖木儿的预计。   他估算着,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包围圈,更不会弄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但是随着一条条生路断绝,包围圈不断缩紧,察罕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朱元璋的胃口,从一开始,人家就要全歼自己。   “姓朱的,老子不是羔羊,老子是狮虎猛兽,你想杀我,你也要付出代价!”   察罕帖木儿没有选择留在怀庆,等候明军。而是主动出击,他要用精锐铁骑,冲破明军,杀出一条撤回河北的大路。   尽管接连遭逢失败,但是察罕还是存在那么一点自信……他觉得蒙古骑兵依旧是野战无敌的状态。   前面的战事不利,都是手下人太废物,阎思孝,虎林赤,关保,李克彝……这些辜恩负义的畜生,一个比一个混账。   全都琢磨着升官发财,不愿意苦战出力,这才有了接连惨败。   如果他亲自领兵,尚存一战之力,胜算至少有五成。   而就在察罕气势汹汹,向东进发的时候,徐达也集结人马,以花云的铁骑为主,两翼步卒掩护,杀气腾腾,冲了上来。   双方急速接近,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察罕又下了一道命令,他要求两个骑兵万户居左,自己统御其他的骑兵居右,广阔的中军,留给了步卒。   用骑兵压阵,正好可以避免步卒溃散逃跑。而步卒居中,又可以凭借着厚实的军阵,迟滞明军,然后他亲自率领骑兵,从两翼突出,直冲明军大阵,一战取胜!   察罕帖木儿刚刚完成部署,明军就已经杀到了。   和察罕临战变阵不同,徐达坚定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精锐铁骑……事实上前面常遇春等人的战绩已经证明了,明军的重甲铁骑,完全可以冲散,碾碎元军。   就算是元军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面对大明的铁骑,也没有什么胜算。   当然了,如果直接用骑兵冲击步兵军阵,那是用金刚石砸石头的行为,就算砸碎了对方,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因此徐达首先命令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率领两队步兵甲士,迎上了元军的左翼,一万步兵甲士,就这么堂而皇之冲着两万骑兵发起了攻击。   明军身着铠甲,手持利刃,长斧砍刀,皆是骑兵克星。加上多年的训练,让明军变成了高效的杀戮机器。   在前两排明军后面,往往配属弩手,也有相当数量的火铳兵。   迎上骑兵之后,他们负责打乱对方阵型,密集的弩箭和弹丸,打得骑兵人仰马翻,甲士立刻挥动兵器,果断冲上去,手中长斧砍刀,下砍马腿,上砍人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双方撞在一起,鲜血,呐喊,钢铁,生命,密密交织,不留任何空隙……元军方面竟然悲哀地发现,他们的骑兵渐渐被明军压缩变形,向着北边大步后撤。   对于机动力超强的骑兵来说,这点问题似乎不大,而徐达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他果断下令,花云的骑兵就从这个缺口狠狠凿进去,斜着凿穿元军中军大阵。   铁骑奔涌,撼天动地,无可阻挡。   双方刚刚交战,元军就死伤大片,马蹄踏着尸体,疯狂推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看到了这一幕的察罕,又惊又怒!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轻视他?   铁骑虽好,但总有力竭的时候,只要死死拖住对手,就有胜算。   察罕默默盘算着,突然,有人惊呼,一队兵马正从南面向着战场袭来,打着的旗号上面,赫然是一个“常”字!   是常遇春!   他不是在河南吗?   怎么赶来了?   察罕帖木儿大惊失色,却也无暇多想,常遇春的勇猛自不必说。   自己的中军和左翼都被明军拖住,就只能靠着自己手上的骑兵,和常遇春决一死战。   倒要看看,这个大明第一猛将究竟有多少本事!   双方很快撞在了一起,战马嘶鸣,兵器并举,血肉横飞,战场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遇春杀人如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浑身浴血,宛如杀神附体。挡在他面前的元军被不断消灭,又不断补充上来,血肉磨坊,片刻不停。   但察罕却渐渐镇定了,所谓大明第一猛将,也不过如此。   此刻明军已经精锐尽出,全力以赴。   只要撑住,就会有机会反击,最差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局……没错,就是这样!   一杆明黄色的大旗,突然在明军中竖起。   一条金龙,张牙舞爪。   谁说明军精锐尽出,不是还有朱元璋吗!   “将士们,随着咱杀敌!”   老朱厉声大吼,果断出击……伴随着天子出击,徐达的帅旗也果断压了上来。中军步卒已经不可抑制溃散。   散乱的步卒又影响了左翼的骑兵,溃散的速度加快。   在右翼这边,面对着天子亲至,常遇春的攻势更加凶猛,他率领部下,狠狠攻击察罕的中部,将他们的兵马切成两断。   朱元璋的兵马正好杀过来,在天子龙旗的鼓舞下,每个士兵都玩了命,每个人都化身杀神附体。   不顾一切的攻击,攻击,再攻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帖木儿竟然能看到朱元璋的龙旗,也似乎看见了这位大明天子的样貌。   察罕帖木儿不惊反喜,或许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招呼亲卫,果断迎了上去,每前进一步,都有人落马牺牲,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察罕恍若未闻,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终于能看清楚朱元璋的长相,这是个留着短须的威严汉子。   勇武,雄壮,不愧是大元的劲敌儿!   察罕抽出了长弓,目测了距离,只要自己一箭射中,前面所有的失败,全都一笔勾销。   此战的胜利者,还是他察罕帖木儿!   他在寻觅机会,见朱元璋身边的一个护卫倒下,有了空缺……察罕果断抽出一支箭,寒光闪烁,就要奔着朱元璋而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支弩箭竟然抢先射了出来。   嘭!   正中察罕的软肋!   张希孟捏着郭英送他的弩,愣愣自语:“竟中了?”   张希孟的异常惊动了老朱,朱元璋也意识到了什么,察罕忍着剧痛,想要再次射朱元璋之时,老朱已经抢先射出了一箭,正中察罕面门,这家伙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中原复兴   张希孟提着手里的弩,微微发怔,这是一支带着滑轮的特殊弩……因此并不需要用脚蹬,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装上。同时又有相当的射程和威力。   据说这是那位工匠听人唱戏,说了诸葛连弩的故事之后,发誓要造比诸葛连弩更厉害弩箭。   按照戏文上说,诸葛连弩长八寸,能一次发射十支箭,威力不俗。   工匠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想追求数量,而是要追求准头儿和射程……还要求方便装填,一个人就能操作。   从萌生想法,到设计制造,先是用木头做模型,接着铸造零件,选择弓弦……前后耗费了三年多的时间。   整支弩箭,最贵的就是那一根弓弦……由于要省力气,还要足够射程,就必须用到滑轮,但这个滑轮必不能是码头那种傻大黑粗的货,要做的精巧细致。   而用了滑轮,弓弦就会成倍加长,够细,够长,又要保证韧性……整个制造过程,堪称在互相矛盾的指标中间,极限拉扯。   了解了过程之后,张希孟也是颇为感叹,这个过程真有点像造坦克,要火力,要装甲,又要机动能力,大炮厚甲,就必定降低速度,想要提升速度,有要求削减重量……最终的结果,就是在三者之间形成一个平衡,然后还要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用相对便宜的价格,形成钢铁洪流,也难怪没几个国家能造的出来。   张希孟手里的这一支弩,就输在了最后量产的步骤上,怎么降低成本,怎么大规模制造。尤其是弓弦,要怎么摆弄出来……由这一支弩,又想到了火器,火铳,火炮,毛纺呢绒,丝绸布匹,工业机械……   这里面的道理是相通的,就是在多个不同的指标中间,寻找平衡,找到最经济高效的办法,解决现实中的困难。   张希孟觉得有必要和工匠们好好聊聊天,从他们身上学点东西,然后总结一下工业发展的规划,然后鼓励大家伙搞创新发明,开始攀科技树。   毕竟张希孟也没有自己鼓捣出蒸汽机的本事,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从基础抓起。他推了这么多年的兴学,人才算是有了,就看怎么发挥聪明才智了。   由于想这些事情,人们就发现张相公不怎么摆弄织针了,而是提着一支弩,不断端详,时不时还瞄准一下,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大家伙看着只是笑,不说话。   难不成还真能轮到你张相上战场?   就算上了战场,也轮不到你出手啊?   就算让你出手,你又能干什么?   书生文弱,写文章我们不行,打仗你不行!   然后大家伙就傻眼了。   我的老天爷啊!   察罕帖木儿,竟然被张相给射中了!   虽说真正让察罕落马的是老朱的一击,但是张相的先知先觉的一箭,那也是不同凡响啊!   莫非说咱们张相是深藏不露,文武全才,只是不屑于和你们这些武夫争雄而已?   这个发现,惊呆了大伙。   哪怕朱元章亲自冲向察罕,亲自挥刀厮杀,冲散察罕护卫,大家伙的心里还都念叨着张希孟天外飞仙的一箭。   没办法,朱元章的战斗力大家伙都是知道的,除了高呼万岁,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可张相这个着实让人惊掉下巴,不服不行。   朱元章亲自冲杀,勐虎下山,势如奔雷。察罕帖木儿的部下试图抢救,他们拖着察罕,想要上马逃跑。   老朱却已经冲到近前,奋力挥刀,迅捷无比,果断噼了两个元军,其余人一哄而散,察罕再度掉落马下。   此时的察罕一息尚存,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眸,手起刀落,直接斩落察罕的人头。   这,这不科学啊?   你朱元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难道不想俘虏我,不想说点什么,不想玩个明正典刑吗?   我可是元军统帅,地位尊崇,哪怕俘虏了,也能大做文章的!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察罕死在了阵前。   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或许是吧,可谁又能想到,真实的历史上,察罕是死在了田丰和王士诚的手里,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就憋憋屈屈结束了。   只能说,现实一直在残酷地挑战着浅薄的认知,穷尽想象力,也很难搞明白现实的离奇。   对于朱元章来说,亲手斩杀察罕,除掉一个大敌,并没有让他有什么喜悦,相反,他很恼怒。   元军的拉胯程度超出了战前的预计,本来老朱是想作为决胜力量,弥补徐达和常遇春的不足。   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从实际来看,是不用他出手的,两员大将足以应付。   而且为了让他出手,徐达在布置上面,明显预留了空间,就是要给天子表现。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就跟察罕帖木儿撞上,这家伙几乎射出暗箭……天子上战场,就没有风险吗?   笑话,刘邦好几次受箭伤是怎么回事?   刀剑无眼,对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朱元章的身上就罩着三重铠甲,一支暗箭,或许伤不到他,即便受伤,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但问题是张先生啊,他身为天子近臣,也紧紧跟随。   万一这一箭伤到了张先生,那该怎么办?   光凭这一项,察罕就该千刀万剐,仅仅砍了头,算便宜他了!   而且朱元章也暗暗下定决心,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任性了,就算他不在乎,也要考虑身边的近臣安危。   老朱攥着手里的利刃,在战袍上蹭了蹭血迹,收回了鞘中,随即澹澹下旨。   “叫徐达和常遇春追杀元军。”   说完这句话,老朱就打马返回,放弃了追杀。而且他也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收起铠甲兵器,再也不会亲自上战场了。   当然了,他对战场的研究不会放松,哪怕坐在奉天殿,依旧能够微操。   “先生……你,你立了大功啊!”老朱略显尴尬道:“这一次咱可要好好封赏才是。”   张希孟还处在击伤察罕的震撼中,不免心不在焉,竟然没有立刻回话。老朱只能咳嗽道:“先生,你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希孟这才稍微清醒,随即道:“主公,此战之后,只怕中原大地,更要凋敝了。想要恢复民生,重建家园,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做到的。”   朱元章微微沉吟,就说道:“先生以为要做哪些事?”   “其一,自然是消除兵乱……察罕帖木儿聚拢了几十万元军,还有韩宋的旧部,光是这些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另外地方上还有许多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更有多如牛毛的盗匪,主公,实不相瞒,以我来看,中原大地,已经不剩下太多的好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嘲讽,而是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普通人想要在这种乱世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反之,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清白的?   那些豪门大户,地主豪强,抓起来,挨个砍头,保证不会有冤枉的。   溃兵三分之一,土匪三分之一,地主豪强,又占了三分之一。   这就是开封等地的情况。   像汝宁,信阳,包括颍州等地,还能组织起一些民兵。   但是这一次战场的核心,归德,开封,郑州,以至于洛阳等地,除了走不了的老弱病残,只怕连民兵都不好组织。   “除了兵乱之后,就是水患……黄河泛滥依旧,庞大的黄泛区,赤地千里,盐碱沙化,好些地方已经不适合生存,中原沃土,居然弄成了这幅样子,又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恢复过来?真是无法估计。”   “除了恢复民生,还要北赶元廷,收复大都……这一次几十万兵丁动员,已经伤损了朝廷元气,必须要有个恢复时间……察罕虽然死了,但是孛罗帖木儿尚存,元廷在草原上,依旧实力不俗。说实话,我们接了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想要走出来,并不容易!”   张希孟简略总结一下,就已经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确实是困难重重。   朱元章也意识到了,虽然中原姓朱了,但是距离他想要的中原大地,还差得太多太多。   “千般事,万般事……归结起来,全都是人的事情。”   老朱突然道:“咱不管先生怎么筹划中原大事,但是咱有一条,必须放在首位。”   张希孟微微迟疑,“主公有何高见?”   “不是什么高见。”朱元章道:“咱要学勾践。”   “勾践?”   “对!”   老朱突然笑道:“中原恢复,首先在人,所以咱打算效彷勾践,鼓励生育……只要多生一个娃,就多分一块田,而且这块田免除田赋徭役,一直到二十岁。不论男娃女娃,全都一样!如果谁家生五个以上的娃,就,就免掉徭役!”   张希孟微微吃了一惊,“主公,这是不是过了?赋税徭役,不好轻易改动!”   “不!”老朱固执道:“赋税徭役出了问题还能纠正,人是根本,人是一切!都没人了,还谈什么别的?”   朱元章又吸了口气,突然笑道:“咱还要个设想,这男子二十不婚,罚款!民户罚两石稻谷,至于官吏吗……罚俸禄,官职越高,罚得越多哟!” 第四百八十二章 民本经济   张希孟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主公,这,这罚俸禄不妥吧?现在百官俸禄也不高,民生艰难啊!”   朱元璋呵呵道:“民生艰难,官员更应该做表率……此事就这么定了,察罕授首,元军大败,千头万绪,先生还要辛苦辛苦啊!”   老朱说完,干脆打马返回御帐,在转身的刹那,老朱一脸坏笑。总算能光明正大催婚了,当朝少师,右丞相,年满二十还不成婚,估计最少能扣八成俸禄,你敢不结婚,咱就敢让你连阳春面都吃不上。   就这么干了!   老朱仿佛是打了个大胜仗,就连阵斩察罕,都没有这个快乐。   高兴得朱元璋都哼起了小曲,开心飞起……   只是张希孟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困惑了很久的大事。   当然了,跟结婚没什么关系。   他在琢磨着,为什么中原大地,没有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   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小农经济,歧视商贾,保守内敛,不思进取,惧怕海洋……甚至说干脆就是人不行!   各种奇谈怪论,教材上的言之凿凿,张希孟也知道不少。   但是说实话,都很难让人完全信服。   如今面对着中原凋敝,赤地千里。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解题方法,似乎能说明一些情况了。   什么结婚啊,什么俸禄啊,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不把眼前的难题解了,他酝酿许久的工业发展计划,估计就要让老朱弄得胎死腹中了。   因此张希孟立即派人,把刘伯温和宋濂叫来,这俩人原本都在济宁处理军需辎重事宜,听到了张希孟的命令,急匆匆赶来。   “两位先生,主公和我谈到了恢复中原的设想……我提到了剿匪,消除兵祸,治理水患,均分田亩等等事宜。但是在主公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生孩子,你们看看,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刘伯温和宋濂互相看了看,几乎没有迟疑,一起点头,“张相啊,这一次可是你错了。上位的想法是对的。”   宋濂也道:“当初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灭吴复仇,最紧要的一项,便是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培养出一代年轻人,有了充足的兵丁,才能反攻吴国,一雪前耻啊!”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突然道:“两位先生,一定要多生孩子才行吗?”   “那,那不多生孩子?哪来的农夫,哪来的兵丁啊?”刘伯温不解道。   张希孟深吸口气,缓缓道:“那能不能发明新的机器,让耕田效率更高?原本一个人能耕三十亩,现在能耕三百亩。还有织布,一个人能织出十个人,一百个人的布匹,那多出来的人,不就能充作兵丁,加入军中,报仇雪耻了吗?”   宋濂和刘伯温绷着脸不说话……这要是别人说,他们保证能翻脸……让一个人耕十倍的田?你想把人累死怎么滴?   你的心也太黑了!   不过这话是张希孟讲的,这俩人就不能贸然反驳了,还要仔细思量。   刘伯温博学多识,倒是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在宋朝的时候,江南已经有一次织几十根丝线的织机,光是零件就有一千八百多个,十分雄伟壮观……甚至还有精巧的工匠,借助水流,推动织机。倒是能用一人顶得上十人百人。”   他刚说完,宋濂就摆手了,“伯温兄,这东西我也听书过,但是纺出来的线,粗细不一,根本没有人要,也就是能工巧匠比拼心智罢了。寻常人家,尤其是富裕大户,还要用普通的织机。”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道:“宋学士,你说说看,一次能纺出几十根线,用的人工少了,价钱自然低了,难道普通百姓也不愿意要吗?”   宋濂突然呵呵笑道:“张相,你怎么也糊涂了,人工少了,怎么价钱就低了?织布还要丝绸,棉花,原料可不便宜啊!”   刘伯温也笑道:“张相,你忘了,咱们在江南均田,还特意对桑麻田课税,怕的就是多种桑麻,减少了粮食。若是按照张相所想,必须要人工少了,原料价钱不变,产出的丝绸布匹才能便宜,不然的话,价钱还是那样!”   张希孟闭目思忖……渐渐颔首。   田地不增加,分配多少种粮食,多少种植桑棉,其实是有上限的。   也就是说从原材料这一关就给卡死了。   想要搞什么工厂机器的大生产,根本行不通。   张希孟略沉吟,就又道:“两位先生,你们再想想,就算原料不变,每人每年的衣料不变。如果都改用织机,节省织工数量,行不行得通?”   宋濂直接摇头,“张相,明明有好的,又何必要穿差的?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刘伯温也跟着道:“是啊,张相,就算不招募织工,她们在家里,也要整日纺线……多少农妇在家里针织女红,把眼睛熬瞎了,就为了换点钱,添补家用。毕竟力气越用越有,钱可不会越花越多啊!”   张希孟听到这里,触动了心弦……他终于可以给自己的疑问写上一个差不多的答案了。   不是中原大地没法领先其他地区,先发展出工业,而是工业这条路,违背这个庞大农业国家的天性,甚至说完全不符合经济规律,属于用手走路,拿脚用筷子了。   宋濂提出的原材料制约,是一个前提。   也就是说,一年就能产出这么多东西。   如果都用高效的纺织机,织出来质量并不好的丝绸布匹,老百姓是不认可的。   物资稀少的条件下,人力就变得不值钱……一个碗破了,也要想办法补上,继续使用,一小块布头,也不能随便扔了,要用来补衣服,做鞋垫。   人们更愿意耗费无数精力,增加那么一点点收成。   在种田上,表现就是精耕细作。   在工艺上,就是那些后世也做不出来的精妙工艺品。   就像前面提到的千工床一样,归根到底,就是存量竞争之下的疯狂内卷……卷到了无以复加,卷到了地老天荒。   比起除了效率稍微高一点,别的一无是处的大机器,人们更愿意用传统织机,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打造出更加精致的东西。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历史上的明朝,不是出现海外贸易繁荣,每年出口千万,赚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吗?   难道那也不够推广机器吗?   对不起,还真不够。   彼时江南几千万人,心思机巧的织工,何止几百万!   要知道长久以来,中原大地,人口稠密,占全世界的比例,也通常在三成左右。   能享用丝绸的,只是贵族富商,每年卖一两百万匹,换上千万两银子,仅仅是苏杭等地的女工就够了。   一两银子不到,雇一个女工……然后你跟我谈机器?   让我花几百倍的价钱,投入前途未卜的织机?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就算织机出来了,你给我解决原料?你给我解决市场?你能让外国的泥腿子也穿上丝绸吗?   你难道不明白,丝绸瓷器都是奢侈品……你瞧瞧后世哪个奢侈品不是标榜纯手工的?当然了,有些不是奢侈品的,也会手足并用的……   作为有着后世习惯的张希孟,遇到了中原凋敝,民生艰难,他想着提升技术,适当点科技树,发展工商,然后富国强兵。   可是在老朱看来,最省事的选择就是鼓励生育,用人口填满中原大地,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   不光他这么想,刘伯温,宋濂,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你能说他们见识不行,食古不化吗?   张希孟突然发现,有病的人或许是自己。   为了几百年后的事情,有必要折腾现在的大明百姓吗?   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张希孟陷入了沉思,宋濂和刘伯温也给不了张希孟想要的答案,以至于张希孟意兴阑珊的两三天。   一直到老朱降旨,要他随着进入开封,君临赵宋故都。   张希孟这才打起精神,随着凯旋的明军,向开封挺近……大军过了陈桥驿,两边欢迎的军民百姓,就多了起来。   扶老携幼,都来观看这一支与众不同的兵马。   百姓们窃窃私语,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明军每天给开封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刘福通发疯屠戮大宋忠臣,等明军接管开封,给百姓分了不少粮食,房产……   十年鏖战,加上前面的水灾,不断蹂躏着可怜的百姓,水旱蝗灾,接踵而至,中原百姓,十不存一。   事到如今,终于等到了一支愿意关心民生的军队。   百姓们主动前来迎接,走出家门,欢迎新的君主。   在一边万岁声中,张希孟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了面有菜色,衣不遮体的百姓,看到了老弱妇孺,就是没有多少男丁。   甚至有的小孩子还光着屁股,晃着大大的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看……他们急需要改善生活,急需要丰富的物资供应。   发展工商,提升技术水平,不是为了能多赚多少钱,也不能只算简单的经济账,必须落到改善民生上面。   张希孟灵光一闪,他给出了根本原则,叫做民本,如果在民本后面加上经济……那不就是民本经济学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张相小课堂又开课了   朱元璋成功驾临赵宋故都,来到了开封城。   然后老朱就失望了。   刘福通的一顿杀戮,让韩宋忠臣都没了几个……原本开封闻名天下的大相国寺,汴水浮桥,金明池,甚至是徽宗的艮岳,都没了踪影。   你想抚今追昔,感叹一下,竟然找不到抓手。   偌大的开封城,只剩下二三十万老弱妇孺,天灾人祸,反复蹂躏中原大地,放眼望去,黄河两边,大片沙土,找不到多少植被。   低洼的所在,又是几年排不出去的积水……中原腹地,竟然有沙漠化的风险。   民力穷尽,地力穷尽。   山穷水尽!   要如何恢复民生,重现中原的繁荣?   身为这场中原大战的指挥官,徐达和常遇春面面相觑。   “和眼前的难题比起来,打败察罕帖木儿,也不算什么了?”徐达低语道。   常遇春翻了翻眼皮,恶狠狠道:“那个老畜生,把中原打得赤地千里,难怪他会一触即溃呢!杀了他都便宜了他,该千刀万剐,碾碎了喂鱼!”   这俩人切齿咬牙,咒骂不断。   就在这时候,花云、冯国用、郑遇春、王弼、甚至是胡大海,蓝玉,所有武将,除了镇守在外的,全都到了。   另外以汪广洋等人为首的文官也在。   就在临近开会的时候,参政朱升也被人抬了进来。   大家伙都下意识站起……朱升早在开战之前,就染上了病,这段时间以来,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卧床不起。   老人年纪大了,一点小病,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大家伙都很担心他,徐达就道:“枫林先生,您老怎么也来了?”   朱升看了看大家伙,无奈苦笑:“中原如此凋敝,到底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法,我今天不来听听,只怕死不瞑目啊!”   徐达忙道:“枫林先生,大家伙都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几个人把朱升搀扶起来,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等朱升刚刚坐下,朱元璋即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出人预料,老朱既没有穿戎装,也没有穿衮服,而是选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大家伙要行礼,老朱摆手。   “都不必了,今天张先生要心得,咱也想听听他的高见。”   老朱完,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紧随其后,张希孟,宋濂,刘伯温,几个人也都是深衣儒衫打扮,进来之后,跟众人见礼之后,就纷纷落座。   张希孟首先道:“主公,还有诸位同僚……不久前我和宋士、刘士谈了些有关恢复民生的事情,他们对我的一些看法表示了批评……我回去之后,痛定思痛,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他们对谈此事,把问题讲清楚。也请诸位同僚一起品评,看我们谁的有道理。”   简答的开场白之后,张希孟直接抛出问题,“宋士、刘士,咱们前不久谈论为什么不能重视发明,创造新的机器,提升效率,解决困境……你们二位能不能把自己的理由再一遍?”   宋濂略思忖,就回答道:“张相,我过了,要保证原料供应,要重视粮食,还要保证百姓生机。譬如纺车来,真如张相畅想,恢复一次纺线六十四根的纺车,除了能让六十三个织工失去生计,弄了一堆瑕疵许多的布匹之外,别无好处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如此,那我倒要想请教,原料供应当真就解决不了?粮食难题,就这么不可逾越?”   这话听得不少人一愣,包括徐达等人在内,他们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有关均田,粮食,都是张希孟讲烂的事情,怎么张相要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不像啊?   大家伙疑惑之际,刘伯温缓缓道:“张相,如果田亩就是这么多,确实无药可救。如果张相硬要解决,莫非是要放眼天下?打出一块比大元还庞大的疆土,从而得到充足的土地,好能解决难题?”   张希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咱们先把粮食原料的问题放在一边……我还想请教大家伙,历代儒家都主张抑制工商,排斥百工。更是将工匠的技艺,斥之为奇技淫巧,这个道理又是何在?”   这一次刘伯温道:“张相,我以为归结起来,还是田亩土地的问题。当真有什么工匠弄出了了不得的东西,能一个人顶十个百个,他必然赚得更多,手里有了钱财,兼并土地田亩,就会有更多的百姓破产。”   张希孟点头,“这个道理得通,但是有一个问题,工匠凭着自己的手艺多赚钱不好,用新的机器赚钱不行。那为何士大夫可以靠着功名,不断兼并土地?为何贵胄能够世袭罔替,封妻荫子,拿到更多的田产好处?”   话问到了这里,刘伯温和宋濂都瞠目结舌……纵然他们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多啊!   张相,你这是要砸大家伙的饭碗吗?   武将们也是目瞪口呆,感觉被针对了。   这也就是张希孟,如果换成别人,一定要天诛国贼了。   唯一还挺高兴的就是朱元璋。   老朱满脸欣赏,他笑道:“先生是士人虚伪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要的也不是这个……臣想的是,技艺,发明,能提高效率的机器,可不可以作为一种获利手段?”   朱元璋眉头微皱,“那些工匠不都是挣了工钱吗?怎么不算?”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他们挣的是辛苦劳作的工钱,或许有所差别,但是还不足以体现出技艺的价值……毕竟没有哪个工匠能腰缠万贯,三妻四妾吧!”   听他这么,常遇春忍不住插嘴道:“张相,就是几个臭干活的,你当他们是读书人,豪强地主啊!”   这话得汪广洋等人翻白眼,很不爱听,姓常的,不要太气盛!   张希孟呵呵一笑,竟然站起身,在场中踱步。   “其实到了这里,我们不妨把谜底揭开,直入主题……自从井田崩溃之后,秦汉以来,我们接受的,最主要的财富分配方式,就是土地!”   “官吏,贵胄,豪门大户,士绅商贾……大家伙都把土地视作财富,谁占据更多的田产,谁就能收到更多的田租,从而坐享其成,子孙延续,富贵传家。”   “大家伙仔细想想,虽然商贾获利比种田要丰富。但是大多数的商人也就是从事简单的贩运。那些当铺钱庄,也都是做百姓生意……干脆一点,也是围绕着土地和土地产出做文章。”   “不妨再把范围扩大一点,士绅大族拥有土地,有了土地就能供养后代读书,读书考功名,做了官吏之后,一来可以减免税赋,二来又能得到赏赐的田产,兴旺家业。由此来,士农工商,朝野上下,这两千年来,最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土地的所有权,决定一切!塑造一切!”   “大家以为然否?”   这里面能听懂张希孟所讲的,依旧不多,但是对于土地所有权这个问题,大家伙还是有点模糊认识的。   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但问题是张相公讲了这么多道理,他要什么呢?   “主公,还有诸位同僚,我现在想的是,我们是不是应该重视人的聪明才智,允许百姓以技术发明来获取属于他们的利益!也就是,如果一个人改进了织机,创造了更高的效率,我们应该奖励这个发明者,而不是将他的发明视作洪水猛兽,视作对现有利益分配的冲击,从而极力压制,甚至不惜毁掉!”   “我们应该尊重技术发明,把这个东西提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成为和土地并驾齐驱,能够参与分配的关键因素!”   张希孟侃侃而谈,稍微有点后世政治课常识的人,都知道张希孟在什么。   要让科技术,发明创造参与分配当中,要重视人的智慧,鼓励发明,设置专利。   不是要攀科技树吗!   是不是要把保护工作做好呢?   刘伯温皱着眉头,思索着张希孟所讲,发问道:“张相,你前面提到了土地,现在又打算让百姓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利……这中间可有什么干系?”   “有,有天大的干系!在大明之前,历代虽然在国初多有均田的努力,但基本上土地分配不均,大部分土地集中在少数豪门地主手里。为了让他们的土地更加值钱,发展出了一整套严密的体系。我前面提到过耕读传家的问题,提到过男耕女织的问题,提到过租佃的问题,也包括流行乡间的借贷……乃至于理宗法,这都是为了把人拴在家乡,老老实实耕田种地。”   “而今天我要补充一个内容,那就是排斥百工,反对发明创造,不愿意革新,害怕提升技术!因为承认了这些东西,就会动摇以土地为核心的,财富利益分配格局。打破土地的唯一!”   “因为只有站在豪门大族的立场上,才会极力排斥发明创新。咱们还是拿织布来,如果一个工匠,发明出了新的织机,能织出更多的布,首先冲击的是谁?自然是豪商巨贾的纺织作坊……同他们抢夺原料,抢夺市场,从他们身上割肉吃。诚然,刚刚制造出了的机器,未必比得上人工,但是只要不断改善,精益求精,肯定会有所突破。就像我手里的这支弩一样!”   张希孟竟然把击杀察罕帖木儿的神器摆在了面前,增加服力。   “回到我最初提到的原料和粮食的问题……确实,如果只是立足中原,这是无解的问题。可若是我们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能不能占有更多的土地,从而获取足够的粮食和原料呢?”   “或者直接,能不能放眼四海,从外面获取我们需要的东西呢?我相信不管成与不成,士绅大族都不会喜欢的。因为这样还是威胁他们手里土地的价值!”   “可问题是咱们已经推行了均田!”   张希孟陡然提高了声音,“在我们的治下,已经不存在田连阡陌的超级豪门,世家大户!我们为什么还要秉持着世家大户的心态,去看待工匠的发明创造?为什么还要害怕变革?”   这几句话得大家伙为之一振,目光齐齐望向张希孟。   而张希孟继续侃侃而谈,“我们现在面对的难题,不是一二十年以后,机器会挤占劳力,让织工失去生计的问题。也不是纺织业兴旺起来,会促使更多地方改农田为桑田棉田,进而威胁粮食安全的问题。”   “我们现在面对的难题是中原凋敝,大片荒地,无人耕种。老百姓民生艰难,需要填饱肚子,穿上衣服……所以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发明创造,是那种可以节约人力,进行大面积播种的机器。是那种能够把积水排出,解决盐碱的高效水车。还有,我们有太多的工程要做,需要农具,需要钢铁……我们要高炉,要冶炼钢铁的新方法……要开山取石,更有威力的火药……要新式的运输工具,马车,船舶!”   “总而言之,发明创造,不是单纯的获利手段,而是要照顾到百姓民生。丰富百姓生活,充实国家税赋,提升大明的国力。”   张希孟笑容可掬道:“我们讲了十年的均田,不是要废除,而是均田只能作为大明的基石,我们光复中原,有了更大的基业。就需要站在均田的基础上,富国裕民……发展工商,鼓励发明创造,提升效率,重视工匠的地位,就是接下来复兴中原的关键!” 第四百八十四章 贾鲁河   大明光复开封之后,消息传到应天,举国欢腾,庆贺大捷。   马皇后破天荒在皇宫燃放烟花,宴请命妇。   京城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只是参知政事贾鲁的府邸,却是有些不同,老爷子下令收拾衣物,带着书卷,匆匆北上,竟然一刻不愿意停留。   跟随着贾鲁一起北上的还有十几个年轻学子。   其中一个叫杜广安的小子,最得贾鲁器重。初看这小子,绝对不会把他当成书生。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杜广安的身高至少一米九,粗壮有力,一张国字脸,胳膊比一般人的腿都粗。   要是披上铠甲,估计比常遇春还要大一圈。   可就是这么个庞然大物,愣是拿着相对袖珍的毛笔,在图纸上写着蝇头小楷,标注数据,注明解释。   贾鲁面带慈祥,笑呵呵看着自己这个学生,抑制不住地欣赏。   “先别看这个了……咱们师徒好久没有聊天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怨我这个师父?”   杜广安头也不抬,闷声道:“小侄不敢怪伯父,您和我爹是老朋友,自小就照顾我们家,我爹也是感恩戴德,才把我托付给您老,自然是听您老的安排,哪里能有什么怨言!”   贾鲁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肚子里的醋缸倒了,酸味都能沾饺子吃了。”   老头顿了顿,伸手按住了杜广安厚实的肩头,示意他抬起头,然后四目相对,贾鲁道:“孩子,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从小练功,一身文武本事。你爹也是有骨气的,他不像我,不愿意给元廷效力。我的官越做越大,他跟我的交情越来越薄。后来是听说我在上位手下做事,才把你送过来。”   贾鲁年纪大了,感情越发丰富,提起故人老友,不免唏嘘感叹。   “你爹是想让我把你送去武学,投身行伍,凭着你的本事,几年下来,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日后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   “哼!”   杜广安的鼻子里竟然轻哼了一声,“伯父,你当小侄那么在意官爵富贵吗?我想的是驱逐胡虏,勒石燕然!”   杜广安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昂着头,对贾鲁道:“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大凡热血男人,汉家儿郎,谁不想投身行伍,披坚执锐。杀鞑子,复中华!偏偏我空有一身蛮力,一腔抱负,却要整天摆弄这些东西……我,我不甘心!”   贾鲁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意外。   “你是觉得修河治水,不如沙场建功,不能扬名后世?”   杜广安绷着脸,心中涌动,由于这件事,两个人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伯父,我也知道,如果能修都江堰,修郑国渠,修大运河……自然可以扬名后世,为人敬仰。只是,只是说到底,还是个干脏活的,不论朝野,都不太被人看得起。再说了,沙场立功,从上到下,全都是英雄好汉。哪怕战死了,也能入英烈祠。像伯父这样,总揽治河大业,下面的工匠民夫,何其之多!但又有几人,能得到重用?我,我是替这行人憋屈!”   贾鲁点头,突然又笑道:“你既然这么厌恶这门学问,那为什么这么多门人里面,你的悟性最好,最能领会我的意思。短短几年时间,你就把我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   “我!”   杜广安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或许是我天资过人吧?”   贾鲁被他逗笑了,忍不住骂道:“你怎么学着脸皮这么厚了?我承认,你是有些天赋,但你挑灯夜读,不眠不休,苦心治学,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又跑去探查大运河,盐铁塘,走遍了运河两岸,绘制图纸,记录数字,这难道也是假的?师父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喜欢,又何必下这么大功夫?”   “我!”   杜广安涨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治水不如披坚执锐,沙场立功威风,行不?”   “当然可以!”贾鲁大笑道:“但你也要知道,战场杀人千万,固然青史留名。可修河治水,活人无数,遗泽千秋。这就不是大功德,大造化了?”   杜广安被说得无言以对,也不好言对,只能气鼓鼓道:“反正不管怎么讲,投身行伍的,已经在开封欢庆大捷。等着陛下恩赏,风光无限。修河的还是两腿泥,到底意难平!”   师徒两个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贾鲁只能闭上眼睛,重重喘息。   倒是杜广安,气了一会儿,又乖乖拿起了书稿,继续忙活着,仿佛刚才的争吵并没有发生一样。   船只从应天出来,沿着运河北上,到了徐州之后,复又换了马车,然后一路赶往开封。   就在距离南熏门还有十几里的地方,有人在凉亭里等着,远远见到了贾鲁的马车,抑制不住的笑容。   “贾兄,你可算是来了,有个好消息,我生怕你晚听到一会儿,这不颠颠的出来,等着你呢!”   贾鲁探出头,一见来人正是朱升,也连忙让杜广安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走向前,眉头不由得微皱,“你,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朱升不在意道:“病了好些天,刚刚才见好。六十多了,哪有不白头的?”   贾鲁微微一怔,苦笑道:“谁说不是……没记错我比你还大两岁,这几年一直有病,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   朱升拉着贾鲁在凉亭坐下,同时摆手道:“老兄你可要撑住了,我听张相说过,当年你们就约定过,等天下一统,上位就全力以赴,支持你治理黄河,把这项泽被苍生的大好事做完。使得中原大地,再不受水患之苦,让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你可听好了,这事一天不完成,你一天不许死!就算你想死,阎王爷也不能收!”   贾鲁听着老朋友的话,心潮翻涌,他突然低头,撩开了袍子,提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   “你按按吧。”   朱升好奇,用手按了一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坑,半晌也没有恢复,朱升的心就是一动,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可是请人看过?”   贾鲁苦笑道:“应天的名医,皇后帮着请了不下十个。我早些年奔走治水,落下了病根儿,现在不过是撑一天算一天吧!”   朱升眉头紧皱,忙道:“这可不行啊!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老兄……对了,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听得出来,张相前几天谈的事情,多半又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贾鲁不解,“张相说什么了?他现在不是该辅佐上位,处理眼前的事情吗?还有空专门提到我?”   朱升笑道:“贾兄啊,你这就错了,张相不但说了,还是跟大家伙说的。而且瞧他的意思,还把这事看得比天还大!”   “什么?你说张相打算治理黄河?”贾鲁迟疑道:“怕是不行吧!中原十年战乱,民生凋敝,人口十不存一,上哪找那么多人治河?我,我这次北上,不过是想趁着还有一口气,看看我当年治河的工程如何,把需要交代的,告诉弟子们。倘若,倘若日后要治理黄河,他们也好继续做下去。”   贾鲁这才吐露了心声,想起当年的约定,朱元璋的确用了十年时间,光复了中原。但是十年下来,贾鲁已经老迈不堪。   倘若此时立刻治河,贾鲁还能做些事情。   但是谁都知道,唯有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积蓄财力,甚至要在夺回大都之后,才能着手治河。   到了那时候,贾鲁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只能把希望交给门人弟子,带着他们来看看昔日的治河工程,结合实际,把他的所有本事传授给大家伙。   让他们在日后完成自己的事业,到了那时候,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老兄,张相倒是没说治河的事情,不过他提到了百工,提到了技术发明。”   “技术发明?”   “对!”朱升道:“张相这一次在阵前,一支弩箭,击伤了察罕,可是立了大功啊!”   贾鲁轻笑道:“张相果然是运气加身,不同凡响啊!”   毫无疑问,贾鲁这也是高情商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蒙的。   但是张希孟蒙的,那就不是蒙的,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朱升却笑道:“老兄,这次你怕是猜错了……张相将功劳给了制造弩箭的工匠,请求上位赏赐七品冠带,并且手书一幅:三年磨一箭。送给了工匠。”   “什么?”贾鲁一惊,“工匠也能当官了?还有,张相手书,可不同凡响啊!老夫管他要,他都不给!”   朱升笑道:“也不是当官……就是类似散阶,能享受官员待遇,吃俸禄的。”   贾鲁叹道:“那,那也不错了,上位天恩,张相仁慈啊!”   朱升又意味深长一笑,“这算什么?还有更了不起的事情呢!”   “什么事?”   “自然是将你老兄主持修的河,命名为贾鲁河,不日就要立碑。张相还说了一句话,秦以郑国渠而兴。明以贾鲁河而盛!”朱升感叹道:“兄之大名,从今往后,长存中原大地矣!” 第四百八十五章 均田新政   朱升丝毫不掩饰对贾鲁的羡慕,张希孟建议老朱,将当年贾鲁所修河道命名为贾鲁河。自此之后,中原大地,就多了一条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河流。   河水不竭,史册不绝。   则贾鲁之名,永世长存。   一个武将,拼出一个国公爵位,世袭罔替,那也是与国同休。   朝代亡了,也就到头了,甚至还要一起陪葬。   可是如贾鲁这般,当真是千古不朽,百世长存。   比起什么来得都重。   千古功业,随风而去,唯有河水滔滔,片刻不绝……   老人听到这里,竟也一时失神,雪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愕然了半晌,贾鲁突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杜广安,低声道:“小子,你可听到了。”   杜广安也是心头大震,难以平静。   “伯父能得到如此评价,实至名归,理所当然。自此之后,天下修河工匠,也可以略感慰藉了。”   杜广安说话,朱升就在打量他。   “老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奇才吧?看着倒也,倒也不同常人啊!”   贾鲁笑了,“你啊,莫不是觉得他不像个治水的?我告诉你啊,人不可貌相。此子不但聪慧灵透,而且身体很好,翻山越岭,早出晚归……铁打的筋骨,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我可是精挑细选,才让他继承我的衣钵的。”   杜广安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懒得听了……原来是找了个苦力,你早点说啊,我去码头,给你挑十个八个的,还不好吗!   虽然杜广安的形象有点超出朱升的预料,但是他还是相信贾鲁的眼光。   两个人一起进开封,在路上,朱升又跟贾鲁说了许多事情……这下子贾鲁才明白过来,敢情张希孟不只是关心了治水的事情,而且还以百工发明破题,提出了复兴中原的计划。   贾鲁听完之后,忍不住大笑,赞叹道:“不愧是张相,这眼光,当真是天下少有,老夫五体投地。”   朱升笑道:“我怎么听说当初张相跟着老兄读书,你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张相讲这些,我还略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兄能不能解惑?”   贾鲁笑道:“你可是弄不清楚什么是技艺发明?又该怎么分润?”’   朱升颔首,“我确实是不太明白,张相只是拿那个弩箭解说了一下,如果以后造同样的弩箭,每一支都要给他分利……但是像别的东西,又该怎么处理,我就不明白了。”   贾鲁道:“张相心思细腻,他必定是有妥当的办法。但要我说,这小子怕是就能分到一笔。”   朱升一怔,下意识看了看杜广安。   “他?”   “嗯!这小子前些时候,曾经造了一个水车,能够抽取池塘的水,功效很是不错。”贾鲁笑道:“小子,回头见了张相,我给你请功。”   杜广安脸瞬间红了,他忙道:“那,那就是从鱼塘抽水,为了方便抓鱼的。算什么功劳?我可害怕丢人。”   听到抽水两个字,朱升瞬间来了想起了什么,“贾老兄,张相确实说过……他说中原大地,洪水泛滥,低洼之处,积水很多。造成土地盐碱,难以耕种。他似乎是提到了要向外排水,平整土地,重新复耕……贤侄要是有这个本事,那,那确实可以请功受赏啊!”   朱升看向杜广安,眼神之中,居然多了几分赏识。有真才实学的,总是招人稀罕。   “好小子,中原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你们的聪明才智,现在看来,张相确实有过人之处,我是五体投地啊!”   两个老头有说有笑,杜广安确实是有些诧异,他从小随着父亲读书练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学会做些木工手艺,竹蜻蜓,纸风筝,他做得都比买的还好。   他还会竹编,稍微大一点,做些家具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但是很可惜,这些东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有一次他爹把杜广安做得所有东西,足有几十件,都给一把火烧了。   告诫他若是再敢如此玩物丧志,便不是杜家子弟。   算起来也有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杜广安已经长壮,不怕他爹。但是曾经的烙印太深了,他还是觉得百工是贱业,修河更是拿不上台面,比不得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任凭贾鲁怎么劝说,心里的刺儿依旧存在。   而有些东西,的确也不是劝说就能解决的,还要实际行动才行。   贾鲁到了开封之后,首先就见到了张希孟。   “本该出城迎接的,我手边的事情太多,也太过繁忙,还请见谅。”张希孟愧疚地跟贾鲁说道。   老头半点不在意,他很清楚张希孟有多忙,“我这把老骨头,想要做点什么,身子骨也不允许了。倒是张相,大明的担子都落在你的身上,可要留心在意才是。”   张希孟笑道:“我也谈不上扛起多大的担子,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我来处理才能够方便一些。”   “怎么讲?”   张希孟道:“均田令是我撰写的,主公意思是继续坚持,不允许更改。我以为当下中原凋敝,田多人少,且土地贫瘠。又缺少劳力,如果还是一家一户的均分土地,实在是不利于恢复民生。因此我想根据情况,调整分田的方式。”   涉及到了土地,张希孟几乎是大明唯一的权威。   确实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做这事。   贾鲁沉吟道:“淮西均田,是给了免赋的口粮田和桑麻田,到了江南,桑麻田就要加倍纳税。西南的分田,又保留了姑娘田……由此可见,虽然是均田,但天下之大,也不能一概而论。只要分得妥帖公道,能让人心服口服就好。”   贾鲁的话很对张希孟的口味,他笑着拿出了自己撰写的中原分田方略。   很有趣的一点,张希孟开宗明义,就解释了中原不能按照东南均田的道理所在。   由于连年战乱,青壮大量流失,百姓十不存一。   不少地方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不少残疾人。   没有牲畜,没有农具,没有种子……百姓处于绝对的一穷二白的情况。   就算把土地分了,又能怎么样呢?   单纯的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又要多少年?   张希孟认为,均田也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即人口相对稠密,土地分配不公,且以农户为主,基本上掌握耕田技能。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均田。   但是很显然,历经十年战乱之苦的中原之地,连这些基本条件都没有。   这时候就必须调整策略……借助之前的民兵,弓箭社……要把每个村子的百姓,全都组织起来。   不分男女老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一次的授田,依旧按照人头算,但是可以放宽上限,个别地方,每个人可以拿到一百亩,甚至二百亩。   但是这些土地暂时不分给百姓个人,而是以村社为单位,进行耕种。   所获收获,七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另外三成拿出来,给贡献最大的壮劳力。暂定五年期限,给中原百姓恢复民生,待到大部分村社百姓,可以凭着家庭完成耕种,再进行分田。   贾鲁看了片刻,忍不住笑道:“张相思虑周全,当真是让人钦佩。只是这样的村社,怕不只是耕田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百姓凑在一起,便有了承担风险的能力,我打算向百姓借贷,让他们购买农具,种子,耕牛之类的。”   贾鲁微微迟疑,就道:“张相,为何不直接给百姓?”   张希孟道:“当下朝廷也没有那么厚实的家底儿。能给,但只能给一点点……这个借贷,却是可以向一些富商募资,借助商人的力量,支持百姓耕种土地。我盘算着,朝廷只要补贴一些利息就好,这不就是用小钱,成大事了吗!”   贾鲁眼前一亮,赞道:“张相啊,你这可真是玲珑心肠,这等妙法也想得出来!”   张希孟摆手,“这可谈不上什么妙法……王安石的青苗贷可是坑了不少人。我的意思是贷给村社,不是贷给百姓个人,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胡来,村社也有些法子应付。其次要派人下去,尤其是一些老兵,鼓励他们解甲归田,派出几千人下去,负责村社事务。有谁敢盘剥百姓,一定要严惩不贷。”   张希孟谈了许多,贾鲁默默听着,心中感叹万千,咱不能说不出弊病……但是以张希孟设想之周全,确实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国家能得到好处,百姓也能有实惠。   “张相,老夫当年要是有你今天的见识,仔细思量权衡。怕是治河就会顺利许多,也不至于天下大乱啊!”   贾鲁又想起当初治理黄河的事情,不免伤感,朱升笑道:“老兄啊,要是按你这么说,只怕就没有大明了!”   张希孟也笑道:“我倒是不这么看,元廷烂到了根子上,哪里是先生一人之错?不过近几日倒是有一件事,刘福通自刎之后,需要下葬。位置已经选好了,就在中牟,就在贾鲁河畔。除了安葬刘福通,还要给贾鲁河正式树碑命名,老先生可不能缺席!”   贾鲁微微愕然,昔日的死敌,竟然又这么奇妙地纠缠在一起,还真是敢想啊!   “好!我当然要去!”贾鲁欣然笑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至高荣誉   贾鲁和张希孟聊了一阵儿,便觉疲惫,因此主动告辞休息,然后还要等待着朱元璋的宣召。   至于张希孟,他除了继续完善新的田亩法令之外,还有一堆事情,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给韩宋这个政权,一个盖棺定论,办一个风光大葬。   历史上,老朱直接承袭元朝法统,像什么陈汉,韩宋,一律斥之为贼,编修史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是在张希孟的操持之下,已经将元朝视作胡虏,同时又歌颂反抗,包括彭和尚在内,都有了正面评价,甚至准许建庙祭祀。   到了韩宋这里,也不可能一味贬低,必须给个妥当的处置。   为此张希孟颇为花费功夫,别看韩宋似乎亡国了,但是各地依旧有大量的刘福通旧部,山东,辽东,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大明需要争取的,张希孟在思忖权衡之后,就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请来。   毕竟这俩人差不多是唯二能代表韩宋的人物了。   这段时间,韩林儿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瘦得可怜,刘六则是在刘福通死后,万念俱灰,神情恍惚,没有几天,两鬓全都斑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张希孟连忙让他们坐下,随即对刘六道:“我这几天盘算了三个地方,用来安葬刘丞相……其一是颍州老家,其二是开封城外,至于其三,就是中牟的河道旁。这三个所在,也各有用意,你有什么想法?”   刘六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叶落归根,回老家安葬最好。   可问题是颍州老家几经战乱摧残,已经是赤地千里,一片狼藉……他想要回乡,家乡百姓会怎么看刘福通?   还能是荣归故里吗?   开封倒是韩宋都城,也是刘福通身死的地方,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除了兵败之外,就是最后时刻挥动屠刀,宰杀那些不要脸的渣滓。   似乎也不是那么合适。   而中牟的河道,却是很有讲究。   因为修运河,元廷召集了那么多的民夫,韩山童和刘福通趁机传法,聚拢义军,又凿了独眼石人,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帷幕。   对于最终身死国灭的刘福通来说,曾经拔刀举事,正是他人生的巅峰,安葬在河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张相垂怜,我兄长就安葬在中牟吧!”   张希孟点头,“那接下来就是礼仪规格的问题了……我思量再三,也向主公请旨,我们决定追封刘丞相为首义王,树碑祭祀,你意下如何?”   刘六大惊失色,他可不是嫌弃低了,而是太高了。   高到了超乎他的想象。   扑通!   刘六竟然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拜谢张相,张相高义,我,我代兄长谢过张相。”   张希孟急忙摆手,让他不必如此。   “这里面还有个麻烦的事情,就是明王陛下。”张希孟看了一眼韩林儿,随即道:“令尊虽然被尊为皇帝,但是我们大明不认你们这个大宋,以帝王之礼对待,实在是不合适……我跟主公商议,打算追封令尊为宋公,依照礼节对待。”   韩林儿尚在糊涂之时,刘六已经连连点头,“陛……快,快谢谢张相。”   韩林儿急忙站起身,但是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让他怎么说,韩林儿还稍微迟疑,不好张嘴。   张希孟忙摆手,“用不着客气,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原来我想过,让小明王去高丽,投奔关铎……”   “不!”刘六一口回绝,“张相,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是就从你对我兄长的安排,就看得出来,张相和大明天子都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豪杰。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心思,旧部也都散尽。此时去高丽,不但给别人添麻烦,也会显得我们居心叵测……只要张相同意,我们愿意留在大明,哪怕做个耕田种地的农夫也好。”   刘六激动道:“张相,我们就想做个普通人,求张相成全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到底是刘福通的兄弟,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刘六想的很清楚。去了高丽,投奔韩宋旧部,不但不会得到照顾,相反,没准有人想用他们的脑袋,讨好朱元璋。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留在大明,还有人敢在天子和张相的眼皮子底下害他们吗?   张希孟见刘六如此说,也就点了点头,“你们有了想法就好。那五天之后,还要去安葬首义王,咱们同去吧!”   刘六忙拜谢,拉着韩林儿要走,到了门口,韩林儿突然回头,“草,草民拜谢张相!”   他的声音怯怯的,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脸,“大明会尽力照顾好每一个子民百姓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   韩林儿后半生可以高枕无忧,刘六千恩万谢,带着韩林儿下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为割据一方的皇帝,能落这么个下场,大明确实厚道。凡事就怕比较,反正刘六是心服口服了,简直不能更好。   数日时间过去,终于到了正式给刘福通下葬的日子。   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二十多个人联名上书,捅到了张希孟手里。   这些人一致要求,刘福通残暴不仁,悖逆天命,死有余辜,不该厚葬。   张希孟眉头紧皱,叫来了郭英,“这是怎么回事?大宋余孽还没死光吗?”   郭英咧嘴了,“张相,开封的死得差不多了,这些多是山东过来的……他们上蹿下跳,嚷嚷着要把刘福通挫骨扬灰,还说小明王无人君之福,理该处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哼了一声,“苍蝇臭虫,什么时候都有!这些人还干了什么?”   郭英道:“他们倒是想干些什么,无奈没人跟他们起哄。前几天他们还找了张家的人,想要联名,张家人也没答应。”   郭英察言观色,这一次张家派了一些人,充作民夫,协助运输军需粮草。按照朱元璋的意思,这些带头的全都可以和粮长一起,参加考试,进入官场。   郭英此时提起,也不免小心思。   张希孟冷笑道:“你用不着试探我,张家是来了几个人,但更多的张家子弟还在老家,他们打什么算盘,谁都清楚。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其一,就是说服家人,赶快交出土地,融入大明。其二,没法说服家里,那就和张家决裂,以普通人身份,参与考试。别玩这套首鼠两端的鬼把戏。”   郭英还能说什么,张相真是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啊!   “对了,你让那几个上书的人,也跟着去中牟,让他们好好听听。如果还是死不悔改,胡言乱语……你们拱卫司有办法,对吧?”   郭英顿了顿,忙道:“对!这种人一定是脑子坏了……我,我把他们送去医馆,让治疗谵妄之症的名家好好诊治。”   张希孟很满意,甚至打算给医馆起个名字,就叫圣伊丽莎白,专门收治各路大宋忠臣。   不出意外,这些人被拱卫司提着,前去中牟……等到了地方,人就傻了。   两边尽是大明的精兵猛将……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甚至是在陕州大放异彩的朱文正,也包括奇袭上党有功的蓝玉,数以百计的将领,将星云集,熠熠生辉。   而在另一边,以张希孟为首的文官,朱升和贾鲁,两位参政,另外有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人,悉数在列。   朱元璋则是一身戎装,出现在所有文武重臣的面前。   老朱扫过群臣,这才缓缓道:“今天,要给一个人办葬礼。有人说他是贼子,有人说他是枭雄豪杰,也有人说他和咱是生死对头,他死了,咱该松口气,喝一杯。”   说到这里,朱元璋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希孟,才继续道:“到底该如何看刘公福通,还是请张先生说说看法吧!”   事情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向前迈了几步,而后转身面对着大家伙。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一个勇士,举办葬礼……此人首先举起义旗,率领弱旅,以智勇破敌,三十万元军,瓦解冰消。虎踞中原之地,点燃义军烽火。三路北伐,气壮山河,重创元廷,功在华夏!”   张希孟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天要安葬的,就是故宋太保,丞相刘公……他也是我大明追封的首义王!历年以来,反抗元廷的义士,层出不穷,有彭党锲而不舍,但能真正点燃烽火,竖起大旗,号召天下,云集响应的,唯有刘公一人。”   “此功绩足以和日月比肩,同千秋不朽!”   这几句话的评价,简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亲兄弟刘六,都目瞪口呆。   他居然不知道,兄长竟是如此了不起!   张相不但厚道,还是个让人不得不服的圣贤君子啊!   张希孟似乎还不满足口头的称赞,而是扭头对旁边道:“将首义石碑取来!”   一驾足足十六匹马拉的大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置着一块高达一丈八尺的石碑。   石碑正面有首义两个字,背面则是有关红巾起义的记载,盛赞刘福通功绩。   哪怕是大明的文武,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眼热,从今往后,刘福通足以流芳百世,被后人敬仰。   至于刘六,还有其余刘福通的旧部,则是齐刷刷跪倒,失声痛哭。   “叩谢天恩!”   “拜谢张相大德!”   “兄长,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叩谢天恩   足有一百名士兵,一起用木杠将石碑稳稳抬起,向前走了二十步,放置于预先准备的碑座上面,严丝合缝,十分完美。   不过大家伙看在眼里,略显奇怪。   这个奇怪就是碑座是黑色的石头,如同墨一般,上面的碑体是白色的,黑白相对,对比鲜明,差异明显。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果然,张希孟准备了下文。   “我们尊敬首义王的勇气,肯定他在抗元之中的功绩……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首义王在许多问题的错误,正是这些错误,才造成了他的失败,必须引以为戒。”   张希孟讲到这里,目光也看向了刘福通的旧部。   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些话说清楚的,甚至可以说这些话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我一个大明丞相,吹捧你韩宋丞相,给你这么高的评价,置大明于何地?   更何况这些年来,大明和韩宋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些话不说清楚,会留下后患的。   “我以为从一开始,宋公和首义王,聚众传法,密谋反抗元廷,固然合乎情理,但是成事之后,依旧以明王为号,这就说不过去了。试问天下苍生黎民……元廷残暴不仁,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中原大地,饥荒遍地,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曾有明王降世?可曾有菩萨显灵?”   “真正能救民水火的,只有秉持天心民意,真正为百姓着想,信任百姓,发动百姓,与天下万民鱼水情深,不离不弃的明君圣主!只有那些从普通百姓中走来,英勇奋战,百死不悔,愿意为百姓而战的子弟兵!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完成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重任。才能真正救民水火。”   “归结起来,能救百姓的,只有百姓自己!我们不是被神佛庇佑着,而是被英雄庇佑着,我们当中有许多义士,他们在平时,只是普通人。但是在危难来临的时候,就会挺身而出,号召天下豪杰,云集响应,前赴后继,舍死忘生,不断战斗,流血牺牲,以千千万万的生命,把黎民百姓,从危亡之中,拯救出来!”   “我们敬仰英雄,重视历史,我们的史册之中,记录了几千年来,所有庇护过我们的前辈英灵,这里面的每个名字,都要比什么狗屁明王,重要一万倍!”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当中的小明王韩林儿深深低下头,冷汗顺着鬓角流淌,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倒是刘六,他在短暂迟疑之后,立刻露出了喜色。   张相大德啊!   韩山童号为明王,韩林儿是小明王,他们都是名义上的白莲教首领,而白莲教又是一群职业的造反家。   哪怕韩林儿想要做普通人,也总会有人想利用他干点什么。   所以历代以来,这种情况,多数都会被弄死,一了百了。   即便不死,也会被圈禁起来,加倍提防……这种事情老赵家最熟练了。   但是张希孟却从另一个层次出手,直接否认了明王的神秘,让这个名号不值钱了,既然如此,小明王就更是普通人了。   韩林儿大约可以安度余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但是也有个问题,就是否认了神佛,会不会有损皇帝威望,甚至引起老朱的不满呢?   这就是想多了,其实早在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后,就把皇权的根基做出了修改。   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当然不可能只是给韩林儿解套,张希孟是要进一步阐释正统。   张希孟做的事情,还真有点类似朱熹,只不过两个人的立论根基完全不同,产生的影响也全然不同罢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在于心怀苍生,把百姓放在心头……由此也就引出了第二层,首义王的失败,败在了哪里?”   “我以为首义王败在了忘记初心,或者干脆一点说,宋公和首义王,他们没有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没有真正想救民水火。他们所思所想,不过是利用百姓的不满,扇风点火,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起义取得初步成功之后,首义王聚拢兵马,大举北伐,同元军争夺天下,大刀阔斧,杀得天昏地暗。但他忘记了,在自己治下,尚有千万嗷嗷待哺的黎民。他们饥饿,寒冷,每天都有人背井离乡,都有人饿死路旁……天灾人祸之外,又多了兵祸,民生更加凋敝,百姓更加凄惨。身为一个以救民为初心的人,竟然不顾百姓生死,一次次驱赶他们,加入北伐,和元军拼命……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元廷罪孽深重,首义王亦难辞其咎!”   张希孟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直接剥了刘福通的面皮。   但是偏偏那些刘福通的旧部也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算是客气了,韩宋的兵马同样是到处抢掠,抓壮丁,抢粮食,四处烧杀,无恶不作。   所谓北伐军,很多时候就是流寇。除了毛贵之外,没有谁真的在乎百姓生死。   包括刘福通在内,他都没有建设根本之地的想法,只是不停抓壮丁,编成兵马,送去北伐,和元军拼命。   只要拿下大都,他就能坐上龙椅,享受九五至尊的滋味。   至于百姓,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人们喜欢说成王败寇,但是相比之下,朱元章坚持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处处体现着苍生之念。   授田,屯粮,养兵,活民……然后集中全力,灭掉强敌,一举北伐成功。   这个策略比起刘福通来,不知道高了多少。   所以说,朱元章笑到了最后,很奇怪吗?   “我想说的是,北伐并不是不重要。恰恰相反,北伐非常重要,驱逐胡虏也是我们的核心主张。但是我们必须心怀百姓,想着黎民苍生。我们的全部精力不可能用在打仗上面,甚至说我们应该拿出七成以上的心思,发展壮大自己。”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积累更多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支持,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张希孟掷地有声道:“改善民生,铲除积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不可偏废的事情。我们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让百姓知道,追随我们的原因。民生民本,是我们的根基所在!”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再把目光转向了这块黑座白体的石碑,似乎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我们肯定首义之功,敬重北伐壮举。但是我们依旧要说,首义王忘记了最最根本的百姓,所以,这个碑座选择了黑色石头。黑白二色,也是我们对首义王刘福通的全面评价。”   张希孟停了下来,但是人群当中的议论却是不绝于耳。   刚刚张希孟盛赞刘福通,得到了那些旧部的欢喜。   可再听这些话,却是句句扎心,甚至说比污蔑为贼,还要凶狠三分,黑白石碑,除了肯定之外,更有严厉的斥责。   甚至可以说随着时间流逝,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就会成为人们对刘福通的盖棺定论。   死者为大,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厚道啊?   那些韩宋旧部的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刚刚磕头拜谢,现在发现谢错人了,还挺尴尬的!   就在这时候,刘六竟然再次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公允,我兄长有功有过,在他死前,就痛下杀手,诛杀残害百姓,作威作福的无耻官绅!正是他反躬自省的结果……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被这些畜生蒙蔽太久了,在他治下,民生凋敝,难辞其咎。也正因为如此,兄长才会惭愧自刎。”   “如今以黑白石碑,立在兄长墓前,他在天之灵,也会仔细思量……草民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刘六已经是韩宋旧人之首,他的表态终于引来了许多人的支持。   纵观全场,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从山东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宋忠良了。   他们一直在宣扬刘福通最后发疯了,屠戮忠良,杀害义士,罪孽滔天,罄竹难书。甚至因此还要诛杀小明王,替死去的人招魂。   结果刘六一番话,一发入魂,直接把他们的脸面撕扯下来……造成民生凋敝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一群人模狗样的士大夫。   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别人都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   唯独他们,被吓得双腿发软,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张希孟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小虾米,因为今天要立的石碑不止刘福通的这一块。   一驾同样规制的马车,上面也有一块石碑,在石碑上有三个字:贾鲁河!   这块石碑的碑座,用的同样是白色的石头,和刘福通的墓地,遥遥相对。   这一次说话的人不是张希孟,而是朱元章,他迈步走到了贾鲁面前。   “老先生治水之功,功在千古,以此命名这条河,当之无愧!”   贾鲁虽然知道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条河,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大的阵仗。而且红巾起义,就是因为开河变钞闹起来的。   如今终于有人给他正名了。   “老臣,叩谢天恩!”贾鲁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个大明不一样   贾鲁治河的争议,一直绵延了十年……在元朝方面,由于贾鲁投降了大明,成了逆贼,他干什么都是错的,就连修河也是贾鲁居心叵测,怂恿皇帝,败坏大元,掏空国库。   韩宋等义军更不必说,开河变钞祸根源,早就传得人人皆知。   唯独在大明,在老朱的手下,从一开始,就是肯定治河的。   而且张希孟还几次谈过这事,讲过黄河问题的根源,包括千百年来的泥沙积累,宋朝的三次回河,靖康之耻,掘断黄河……此后金朝,元朝,全都面临水患。   可以说是赵宋拉了泡屎,臭了后世几百年。   面对这个局面,不治河是不行的。   但是想要彻底治理黄河,耗费又是相当惊人的。   贾鲁颤颤哆嗦,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对朱元章道:“陛下称赞老臣治河之功……但老臣也不敢贪天功为己有,更何况当初治河,确系靡费巨万,不可胜计。其中动用士兵二万,民夫十五万,木桩大约2万7千根,榆柳杂梢66万6千根,蒲苇杂草733万5千余束,竹竿62万5千根,碎石2千船,绳索5万7千根……所沉大船127艘,其余苇席、竹蔑、铁线、铁锚、大针等等物资不计其数,总计用去中统钞184万5千6百30锭。”   贾鲁念着这一串不知道在心中过了多少遍的数字,这是他的功绩,也是他的无奈。   “陛下,纵观历代,如此大举治水,也不多见……大元强征民夫,苦役百姓。老臣四月治河,五月便激起民变。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老臣着实心中有愧,愧对那些累死在河上的民夫,愧对天下苍生。十年征战,中原之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如今以老臣命名此河,滔滔河水,如何能洗刷老臣身上的罪过啊!”   贾鲁这番话,披肝沥胆,剖心见骨,也确实是无奈。   朱元章想劝说贾鲁,却没什么合适的词,只能再看张希孟。   “贾公,秦修长城,恩泽后世,炀帝修河,后世仰德……但凡大工程,大举动,往往是过在当代,功在千秋。这也是历代常有的事情,不过我以为咱们大明有办法打破这个轮回,让治河变得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家国两便,军民得利,上上下下,笑逐颜开。”   贾鲁勐地抬头,惊问道:“张相,你可有什么高见?”   张希孟笑道:“高见谈不上,归结起来,就是一条,谁治河谁得利。”   “怎么讲?”   张希孟笑道:“从今往后,朝中要拨出一笔专款,拿出粮食物料,用来治河。而黄河周围的百姓,包括山东,两淮,这么庞大的黄泛区……谁平整了水塘,变成良田,这块地就要属于谁。谁种了树木,整治了黄沙,这些林木长大了,就要谁来受益。如果一些区域,适合养鱼,就要鼓励百姓养鱼,能够放牧,也可以多养牛羊。”   “历代治河,都有一问题,开支由朝廷出,负担百姓扛,但是对于收益却没有清楚的规划。甚至干脆点说,就是往里面扔钱,百姓能不能得到好处不说,首先肯定受害,出工出力,累死累活,耽误农时,妻离子散……把利国利民的工程,弄成了这样,也难怪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而我们大明治河,要和历代全然不同……这也是我最近撰写均田新法的心得体会。我们唯有和百姓站在一起,依靠百姓的力量,替百姓着想,让百姓受益,才能真正治理好黄河水患。”   “譬如说,我们把河堤的看护交给百姓负责,而河堤之外,就是百姓的田产,朝廷给百姓提供帮助,让他们多得良田土地,百姓出力气,看护河堤,朝廷百姓,全都得利。再有,那些沙土覆盖的地方,暂时无法耕种,我们可以协助百姓,种树,种牧草,一点点恢复耕田,养殖牲畜,治理好的地方,能产生收益,我们可以减免税赋,最多可以到五十年!整个黄泛区这么大,修河道,排出积水,重新复耕……我们大可以发动百姓,趁机挖掘水库,兴修沟渠。把平整出来的土地,变成最好的水浇地,产出更多的粮食。”   “归根到底,我们要改变做法,不能简单的强令百姓,不听就抓起来,严刑拷打,肆意杀戮残害。我们是为了百姓做事,也是依靠百姓做事。我们和百姓是合作的关系,不是敌人。治水能富国裕民,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   张希孟很动容道:“我们最早的朝代是夏朝,夏朝就是源自大禹治水。我们的先民就知道一个道理。面对天灾的时候,不能逃避,也不必祈求神佛保佑。而是要万众一心,找准方法,一点点坚持下去,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总有能够成功的一天。”   张希孟信心满满说着,贾鲁听在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感悟,心中备受震撼。他治水的时候,就没有错误吗?   有,还很严重!   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着急了,老头主持的这项治河工程,是至正十一年四月开工的,七月完成疏凿工程,八月放水入故道,九月舟辑通行,并开始堵口工程。   到了十一月,土木工完毕,各种堵堤建成,整个工程总计190天,还不到一年时间。   有趣的是四月开工,五月挖出了独眼石人,刘福通就造反了……和想象中造反之后,立刻天崩地裂,什么都做不了不同。   最初的元廷并没有把红巾起义当回事,贾鲁更是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坚持着把工程基本做完。   他甚至因此升任中书左丞,直到至正十二年,遍地红巾,大元朝才慌了神,不得不集中全力,镇压红巾起义。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那么着急,缓缓图之,把工期变成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征召的民夫也少一些,不用十五万人,用五万人行不行?   或许会有点效果,可能红巾起义会被推迟一些时候。   但是能阻止起义吗?   怕是不行。   因为贾鲁清楚给他的两万兵丁,是看管百姓的。敢不服从号令,那是真的要杀头的。   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大明,又会怎么样?   或许这两万兵丁,会冲在前面,带着百姓一起治河吧!   贾鲁深深吸口气,大明的确和大元朝不一样。   这一次治河,也必定和前面不同,肯定大获成功!   “张相,三五十年的事情,不是老朽可以预见的……但是以老朽今天的身体,还,还可以撑着三年五载,十年八年!”   贾鲁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拼了!   “前番治河,只是疏浚河道,堵住决口……这一次治河,老朽已经构想了十年,有了完备的打算。要广修水库,挖掘沟渠。平时引水灌既农田,到了洪水来临,可以泄洪防涝。根据这些年,治理濠州等地水患得到的经验,种植树木牧草,保水固土,对于治水有奇效。这也是张相刚刚提到的。再有,就是加固黄河堤坝,打造出一个铜帮铁底出来,再也不用担心水患!”   贾鲁白须飘扬,两眼有神,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整个人都彷佛年轻了起来似的。   六十多岁,的确是很大年纪了,但是还不算太老……最最关键,自己上一次治河,功过参半,反思了十年,琢磨了十年。   本来还想着把事情交给学生,自己两眼一闭,无愧于心就好。   可现在一看,却是不行了。   怎么也要折腾几年,拼着这条老命,看出成绩,找到办法,有了确实可靠的路子,才能安心闭上眼睛,不然自己死不瞑目啊!   张希孟脸上带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贾公,此番治水,我们要想的东西必须更加全面才行。譬如说在治水过程中,谁发明了新的器械,谁拿出了新的方法,甚至是研究出新的东西,加固大堤……这些通通都要算作功劳,要重赏工匠,要帮着他们推广,给予足够的报酬。治水要出力气,也要发挥聪明才智。大元因为修河,天怒人怨,亡国丧邦。我们的大明不一样,这一次修河治水,必定能够恢复中原繁荣,遏制千年水患,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国富民强!”   鼓励发明,均分土地,治理黄河,这几项要务,让张希孟巧妙结合在一起。   点科技树,鼓捣机器,发展工业,然后赚钱,积累资本……这也是张希孟曾经设想过的方式。   但是渐渐的张希孟有了别的看法,技术不只是赚钱的手段,发展工业,也不一定就要满世界掠夺,拼命压榨劳力,四处疯狂倾销洗,甚至动用武力,打开国门,进行国家犯罪……   或许还可以更温和一些,比如利用技术手段,治理黄河……这里面能产生多少知识积累,简直不敢想象。   至少类似水泥一般的东西,还是有希望弄出来的。然后通过适当引导,利用成熟的技术,建立工厂,广泛生产。   材料的突破,带来的影响绝对是难以估量的,城市更加雄伟,道路更加平整,建造堡垒的成本更低,北方的边患也会大大降低。   另外还有钢铁,火药,不断改进之后,不就是更好的火铳,更强大的武力吗!   富国裕民,未必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毕竟……这个大明不一样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张希孟的为臣之道   这个大明真的不一样了吗?   元军尚在河北,关中……南方还有陈友定、张士诚、明玉珍未平。   一场大战,打得山穷水尽,东南财力凋敝,中原赤地千里。   到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这又哪里不一样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理顺了最顶层的东西,接下来还要执行,还要落实,唯有把这些事情都做了,才能勉强说大明变了。   从中牟回来,贾鲁叫着杜广安,还有其他学生,闭门五天,草拟了一份兴修水利的计划……整个思路是顺着张希孟的设计来的。   就是在条件允许的地方,挖掘水库池塘,建立灌既沟渠。   然后将池塘水渠周围的土地,划分给百姓使用。   一亩能得到灌既的土地,至少比没有灌既的土地多收三成到六成,像中原这种江水不算丰富的地区,甚至可以翻倍。   更不要说在水塘里可以养鱼,浅水区域能够生长芦苇,还有菱角,莲藕一类的产出,外加上饲养鸭鹅……所以大举修水库,兴建水利设施,是非常划算的。   但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投入,而且还不是小数目。   明显精神了许多的贾鲁,开口就管张希孟要人要钱。   “张相,话也说了,大家伙都听到了。你可不能耍赖。这一次治河,怎么也不能比元廷还差……你要给我安排人手,二十万最少,上不封顶。还要给钱,随便拿出几千万贯宝钞,我也不嫌少。”   张希孟直接给他个大白眼,你还真能张得开嘴,不过好在张希孟也有准备了,倒不是不能答应。   “贾公,你想要人,在我这里,只有俘虏,”   “那更好啊!”   贾鲁一口答应,“俘虏好啊!他们身强体壮,又能省去工钱,物美价廉,有多少要多少!”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贾鲁,“那个您老还是稍微冷静下,容我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张希孟稍微咳嗽,然后才把底细儿告诉了贾鲁……打败了几十万元军,赢得了中原决战的胜利,大明到底有多少收获呢?   不算太多,光是俘虏,就有二十万左右。   黄河以南,有十六个专门关押俘虏的营区,黄河以北更是多达三十个。   除了俘虏之外,还有大批牲口,光是马匹就有三万多匹。   另外元军在河北还有几个马场,也让明军给抄了,弄到的牛马牲畜将近十万,此外还有不少草料。   其他的锣鼓帐篷,兵器铠甲,金银细软,那就不用说了。   毕竟这一次察罕惨败,规模一点不比当初的脱脱惨败高邮小,张士诚吞下了脱脱的遗产,一口气成了个大胖子。   此刻的大明,吞下了这份战果,也应该可以打个饱嗝了。   贾鲁听张希孟的介绍,立刻高兴起来,花白的胡须都高高撅起,“好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中原凋敝,都是这帮人的错,让他们干活,服苦役,恢复中原民生,不是正好吗!”   “貌似不是那么好。”   张希孟苦笑着摇头:“贾公,你也知道,这次大战,咱们光是在山东,就动员了几十万百姓,山东刚刚归附大明,饱经战乱之苦。如此大举抽调人员,更是会影响农时。因此主公的意思,要把一半的牛马送去山东,借着这一次均田,让百姓得到一点实惠。”   贾鲁略怔了怔,山东因为毛贵的原因,确实比中原好不少,但也仅此而已。依旧十分贫苦,生计艰难。这一次山东父老倾力相助,不给回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朱元章这么决定,完全是情理之中,就连他都没法说什么。   “那,那不是还剩下一半吗?我,我不嫌少。”   张希孟更加无奈了,“这一半也有点麻烦,需要说服一个人。”   贾鲁毫不在意,“张相,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说服不了?你的这张嘴,都能把死人说活了,就算陛下也扛不住啊!这都不是什么事。”   张希孟绷着脸,低声道:“那皇后呢?”   贾鲁顿时怔住了,“这,这怎么还有皇后的事儿?而且咱们皇后,那是出了名的贤明,她要是知道中原凋敝,民生艰难。没准还会主动送过来呢!又有什么麻烦?”   “您老有所不知啊!”张希孟道:“为了这一次大战,皇后在应天筹措不少军需物资。尤其是钱款一项,还没正式开战,就借了八百万贯宝钞,到了现在,我估计至少在一千二百万贯以上。她虽然没说,但我也清楚,皇后娘娘指着这些缴获,还利息呢!”   “还利息?”贾鲁瞪大了眼睛。   “没错,本金是还不上了,但是利钱总要给吧?不然的话,朝廷的信用就破产了。咱们苦心维持的宝钞,可就要步大元宝钞的后尘了。”   贾鲁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了四个字:开河变钞!   没错,大元朝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弄得天下大乱,国破家亡。   结果到了大明这里,要治理黄河,恢复中原民生,依旧是宝钞的问题。   还说不一样,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张相,你,你有什么良策没有?”   张希孟轻叹了口气,“良策也谈不上,就是多印宝钞呗!”   “不行!”贾鲁几乎下意识吼了出来,你还真想重蹈覆辙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贾公,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宝钞这个东西,固然不能滥发,但是多发却未必是坏事。咱们现在一口气吞下了山东,河南,疆域增加了这么多,商贸往来,恢复民生,处处用钱,适当多发一些,只要控制住节奏,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贾鲁依旧犹疑。   “前提就是要等着一季庄稼种下去,最好看到了收成。到时候依旧收获,发行宝钞,钱和粮对应起来,问题就不大了。”   听完张希孟的解释,贾鲁气得差点倒仰……你这话说的,就跟说了话似的。   我们是要恢复中原民生,治水种田,急需要一笔钱……然后你跟我说,只要种田收获,有了粮食,就能多发钱了。   你,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放在几年前,贾鲁都想抽张希孟几个巴掌……无奈这小子官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多,当世贤相,夫子在世,他还真抽不动了。   “张相,按照你这么说,当下就是个死局了?”贾鲁无奈问道。   张希孟摇了摇头,“或许更糟一些,实不相瞒,现在俘虏每天能得到的粮食,只有二两了。”   “二两?”   贾鲁真的惊了,“这,这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猫,一只鸟也不够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贾鲁更加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是,都是几十万人马,大元朝几乎输光了本钱,大明这边消耗又岂能小了?   长平之战,赵国损失几十万人,一蹶不振,秦国不也消停了好些年,默默恢复元气。   差不多规模的战斗,大明的家底儿还真不如彼时的大秦厚实。东南积累的粮食几乎都押上了,马皇后甚至亲自登门,四处筹钱。   风光大胜的背后,是一个伤痕累累,负担沉重的大明。   “张相,这么点粮食,俘虏一旦活不下去,我,我怕会出乱子啊?”   “所以胡惟庸建议,能不能效彷秦国,坑杀这几十万俘虏!”   “什么?”贾鲁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怎么行?那可是几十万的生命,更何况中原大地,恢复民生,离不开劳力……这个胡惟庸的心也太狠毒了!”   张希孟无奈道:“贾公,我也不想这么干,所以我撰写均田法令,主张治河。就是想留住这些人,找出一个快速恢复中原民力的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事情迟迟解决不了,再拖延下去,出现了俘虏作乱。到时候就算主公不想听胡惟庸的,那也不行了。”   贾鲁皱着眉头,悲愤道:“那,那可是几十万人,人命关天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是人命关天,但又有什么办法?倘若主公真的下旨这么干了,我也只能想办法周全。”   贾鲁颇为惊讶,“张相,你不会劝阻陛下?”   “能说的都说了,我是陛下的臣子,为邀直名,忤逆君父,这种无君无父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贾鲁目瞪口呆,你竟是这样的张希孟?   你可是有当世圣贤之称啊?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   这都是假的不成?   张希孟呵呵一笑,“贾公,如果剖心见胆,我就是主公手下的臣子,主管门下省,是全天下的吏头。我们这些吏员就是负责无条件执行主公的命令,不管是什么命令,哪怕是矛盾的,我们都要保证顺利落实下去。所以从本质上讲,我们是不讲究道德的!”   道德真空,带英正统了属于是。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贾鲁气坏了,激动地敲着桌子,“张希孟,你,你可是云庄先生的晚辈,当年他老人家为了救济灾民,白天和官吏豪绅斗,晚上还要去祈雨救人,一颗心都扑在了百姓身上,以至于活活累死了!”   “没错啊,所以他累死了。”张希孟笑道:“贾公,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避免……而且我也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贾鲁皱着眉头,“张相,你可不要耍花招啊!”   “您老还真说对了,就是耍花招。”   贾鲁皱起眉头,越发狐疑。   张希孟却是翘着二郎腿,竟然不说话了,只是喝茶。   就在贾鲁几乎等不了的时候,突然有人跑着冲进来,带来了一阵风。   “大哥,我来了!”   冲进来的正是朱英,这小子风尘仆仆,脸上嘴角,还有皲裂,眼珠子也红红的,看到了张希孟,兴奋之情,扑面而来。   哪知道张希孟半点寒暄的意思没有,直接问道:“准备了多少钱?”   朱英怔了下,随即哼道:“五百五十万贯!大哥,你怎么就知道钱?都不问问我多辛苦!”   张希孟冷哼道:“你有多辛苦,你不还活着吗?我要是没有这笔钱,就要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条人命没了!你懂个屁!”   张希孟突然暴怒,眼角眉梢,冒出了杀气……朱英吓到了,都囔道:“大哥,你,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张希孟直接起身,没好气道:“行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见主公。”   说完张希孟转身就走,直接出去了。   贾鲁看着张希孟的背影,突然露出了感叹的笑容,他冲着朱英道:“别害怕,你大哥不是冲着你,他是生胡惟庸的气!”   “胡惟庸?他敢给我大哥气受?我,我煮了他!”   贾鲁拦住了朱英,感叹道:“你大哥和云庄先生其实是一般不二的人,而且他比云庄先生更有韬略。有他在,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第四百九十章 一对难缠的君臣   “明明赢了,怎么还这么难!”朱英挠了挠头,很是困惑。   贾鲁却是半点不意外,而且还更有一番体会在其中。   “同样是开河,同样是宝钞。同样要民夫,同样要花钱。总不能换了个朝廷,老天爷就降下福泽,堤不修而固,粮不种而有?说到底,咱大明和逆元的不同,无非就是上面主政之人的心罢了。所以我才说有张相在,是万民之福。”   朱英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您老是觉得我干爹没有这个心了?”   贾鲁无奈,“我哪敢非议天子,我是说陛下纵然有这个心思,但是面临眼前的局面,他未必能有稳妥的办法。”   朱英认真想了想,轻笑道:“我看啊,您老多半是猜错了,我干爹想不出稳妥的办法,但他总能想出办法的,不信就瞧着吧!”   ……   朱元璋真有办法吗?   “胡惟庸啊,你让咱学秦国,坑杀俘虏……这事要是做了,咱的名声岂不是毁了?你想陷君父于不义?”   胡惟庸吓得慌忙跪倒,诚惶诚恐,“上位,臣万万不敢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臣要真是敢陷害君父,那就让臣五马分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朱元璋淡淡哼了一声,“用不着起誓发愿,老天爷那么忙,就算一天劈一百个,也劈不光无义小人……你有什么详细的打算,就只能说吧,咱仔细听听。”   胡惟庸诚惶诚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才道:“上位,现在俘虏那么多,每天消耗的粮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要从军中调拨。可军粮也有限,刚刚打了大胜仗,赏赐没到,却要将士们节衣缩食,供养俘虏,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   朱元璋阴沉着面孔不说话,这事他能不知道?   “你继续往下说,让咱仔细听听。”   胡惟庸见朱元璋如此,略微放松,随即道:“上位,元兵残害百姓,杀戮无算。中原百姓,十不存一。这么大的血仇,不能不报。臣觉得大可以以报仇为名,痛下杀手,除掉这个祸害!”   “杀了?”   “嗯!臣确实是这个意思,只要确系他们滥杀无辜,也就罪有应得。没有人会质疑上位,相反,还会说上位英明,为民除害的!”   胡惟庸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想要从老朱脸上,看到些什么。   但是朱元璋面色凝重,宛如一块生铁,丝毫不给胡惟庸机会……沉吟了少许,朱元璋才道:“胡惟庸,要说为民除害,杀戮元廷将领,除掉那些当官的,还有情可原。你跟咱说,要杀二十多万人,你以为谁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也太小瞧天下人的智慧了,难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只有你聪明不成?”   “臣,臣没有这个意思,请上位明鉴啊!”胡惟庸又跪在了地上,浑身哆嗦,汗流浃背。   朱元璋冷哼道:“告诉你,这么个不行!这一次守陕州,有蒙古将士,进军白陉口,有蒙古士兵……咱为了进军中原,也先帖木儿,还有许许多多的蒙古富商,他们都出了钱,为国家尽了力!俘虏当中,确系有罪,咱自然不会放过,但要咱滥杀无辜,把二十万人都坑杀了,这百万已经归心的蒙古人怎么办?难道都杀了吗?”   胡惟庸吓得慌忙道:“臣,臣一时糊涂,没有思量明白,还请上位宽宥!臣,臣当真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想得这么深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作响。   朱元璋默默瞧着,脸上涌起一丝冷笑,此人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果然是个毒士!   如果在几年前,朱元璋根本懒得看他,多半会直接杀了。   但是坐在了龙椅上,想的多了,也就懂了。   比如当下,几乎是个死局,一般的办法是没有可能破局的……让老朱杀二十万俘虏,他也干不出来。   那就只有想想别的主意了。   “胡惟庸,你说迁居东南富户,让他们充实中原之地,如何?”   胡惟庸微微一怔,他有点不甚明白,因此怔住了。   朱元璋则是继续道:“咱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那些主动借钱给朝廷的,咱还是愿意网开一面,可以准许他们交钱,保全家人,至于那些没有借钱的,和朝廷不是一条心,自然不必客气,大刀阔斧,多多迁移就是。胡惟庸,你觉得咱说的有道理吗?”   胡惟庸脑筋飞快转动,他总算是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上位是说,要要让富商主动免了债,不再逼迫朝廷?”   朱元璋把脸一沉,怒道:“什么叫他们给朝廷免债?咱是让他们拿钱买命,买家人平安,你听不懂吗?”   “懂,懂了!”胡惟庸慌忙答应,心里却是咚咚作响,好狠的朱元璋啊!   二十万俘虏不能杀了,但千百个富户还是可以下手的。   迁居抄家,不但能把债务免了,还能顺便发笔财,恢复中原,也有钱了。   至于是不是合乎道理,朱元璋也有他的一套思量。   “胡惟庸,你不是管税务部吗?想必对这些大户的情况一定很熟悉。咱让你去办这事,你能不能办得圆满妥帖?”   胡惟庸傻了……什么叫圆满妥帖?   抄家抓人,还让人家感恩戴德吗?   这个,臣真的做不到啊!   见他沉吟,朱元璋竟然微微冷笑,“让你杀二十万俘虏,你不犹豫。让你对付大户,你就扭捏迟疑,胡惟庸,你是不是和大户之间有勾结?”   胡惟庸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冒汗了,这话太过诛心了。   “上位,臣不敢勾结大户啊,只是臣觉得这么做了,会不会动摇国本啊?”   “荒唐!”朱元璋冷哼道:“大明的国本是黎民百姓!不是区区几个商贾富户,咱让你做这件事,就是要做到东南不扰民,中原要富民。两难兼顾,咱赏你个参知政事!”   目前大明还是两相两参政,如果胡惟庸能高升一步,毫无疑问是一步登天了。   但这一步很容易迈吗?   那是需要替天子干脏活的。   对付东南大户,就是老朱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对他的考验。   胡惟庸心里很清楚,他要是敢拒绝,只怕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毕竟二十万俘虏不能杀,千百个大户要犹豫一下,但是一个胡惟庸,却是跟蝼蚁差不多,用不着迟疑!   “臣,臣愿意!”胡惟庸咬着牙道:“上位,臣一定把事情做好,只是臣资历浅薄,不敢奢求参政高位。臣只求上位能够多多给臣历练的机会,让臣给上位做事,臣甘之如饴!”   官就不要了,往后让我专门给你干脏活也就是了。   胡惟庸很容易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朱元璋的脸上微微含笑,算是认可了胡惟庸的表态,接受了这条恶犬。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匆匆赶来。   相比起和胡惟庸的冷冰冰的,对张希孟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脸上尽是笑容不说,朱元璋甚至亲自拿起了茶壶,给张希孟斟茶。   不对劲儿啊!   就算再偏爱张希孟,也不该一副讨好的模样,天子威严何在啊?   胡惟庸大为震撼,却是不敢多说。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他也不废话了,直接道:“主公,朱英从岭南带回来一笔钱,支付利息应该是够了。臣琢磨着可以再次出售一批债券……就是向商贾借钱。”   “还借?”朱元璋怪叫道:“为了北伐借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北伐赢了,光复了中原,还让咱借钱!咱,咱当了皇帝,也要受制于人?”   张希孟就知道朱元璋会这么说,因此道:“主公,这次是借新债还旧债。名目就是中原复兴债券。说到底,这是拿商人的钱,帮着朝廷做事,这是好事啊!”   “咱没看出来!”朱元璋不客气道:“咱知道,借钱就要给利息。商贾什么都不用干,坐享其成,让钱生钱!咱辛辛苦苦治国,百姓辛辛苦苦耕田,偏有那么一群人不劳而获!咱不答应!”   朱元璋哼道:“咱已经想到了办法,咱要迁居豪强!”   张希孟微微错愕,突然看向胡惟庸,目光如电。胡惟庸吓得浑身哆嗦,这眼神怎么比朱元璋的还吓人啊?   “张相,下官,下官……”   老朱倒是干脆,直接道:“这是咱的意思,张先生,你也不用怪他。”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啊,这不是怪谁的事情。这么弄确实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债券信用崩塌,宝钞早晚也要崩塌。一旦走到了那一步,其实损失最大的还是百姓。他们存在家里的宝钞,就真的会变成废纸,有违陛下爱民之心啊!”   老朱一阵愕然,喃喃道:“竟会如此?”   张希孟微微摇头,教了老朱这么多,唯独这事没有教会他!   “主公,账不能这么算……咱只要维持住国债和宝钞,到了明年,就可以定量宽松。臣能给主公变出几千万宝钞,到时候支持主公收复燕云之地,只在翻手之间。”   张希孟几乎跟哄孩子似的,老朱皱着眉头,“先生不要哄咱!”   “岂敢啊!只要商人能接受以新债换旧债,那问题就不大。”   朱元璋思忖了少许,“这事不难……胡惟庸,你听明白吗?张先生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第四百九十一章 亲事   从朱元章这里出来,胡惟庸毕恭毕敬,宛如一条宠物犬……他现在心惊肉跳,不寒而栗。恐惧至少来自于两重。   其一,他的确是低估了张希孟在老朱面前的份量,这一次君臣两个对谈,明显张希孟占据主动,朱元章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   这倒不是说朱元章害怕张希孟,主要是真按照老朱设想的干,张希孟苦心弄出来的粮食银行,宝钞,债券……这一系列新鲜玩意,都可能被彻底摧毁。   纵然你是皇帝又怎么样?   咱不能不讲道理。   辛辛苦苦建立的体系,你一下子就给推翻了,这还了得?   积攒点家业不容易,哈士奇行为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老朱也知道理亏,所以张希孟拿出了办法,老朱就更快顺坡下驴,没有继续坚持。   问题到了胡惟庸头上。   因为他是真没有想到,面对这个绝境,张希孟竟然还能有办法!   其实胡惟庸和朱元章想到的办法是一样的。   胡惟庸大约就是要杀了俘虏,苦一苦百姓。   而朱元章则是坚持民本为先,直接对豪强下手。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拿一些人的血肉去补窟窿,无非就是从哪里下刀子罢了!   胡惟庸觉得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情,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谁想到了,张希孟竟然还真有办法,这位是真的神了!   错估了张希孟的地位,又猜错了张希孟的才能,连续犯两个错误,足够胡惟庸万劫不复了。   知道自己处境的胡惟庸才会显得那么恭顺,谁命悬一线,大约都会如此吧!   倒是张希孟,脸上含笑,并没有那么严肃,而是笑道:“胡尚书,国家危难,正是需要贤臣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能谏言主公,那拿出了方略,尽是这一项,就超出了许多臣子。主公或许疾言厉色了一些,但是能被骂,也说明与众不同,你看是不是这意思?”   “是!是啊!”   胡惟庸慌忙答道:“只是下官愚钝,不能真正帮上位分忧,反而添了乱,下官该死!”   张希孟澹澹一笑,“用不着,你不用怕。接下来这事,还要咱们俩一起联手,才能把这戏唱好了。”   胡惟庸慌忙道:“张相,下官不过是替张相办事的,如何敢说联手?张相折煞下官了。张相有什么吩咐,下官豁出去这条命,也要照办就是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心中却是微微感慨。   从来大奸大恶都不是废物,恰恰相反,诸如胡惟庸这种,用好了就是最强的干吏,办事能力比那些只会念圣贤书的废物强多了。   但同样的,坏起事来,破坏性也更加恐怖。   因此,对胡惟庸这种人,能用就尽量用,用不了,就赶快弄死算了,别留下活口,干净利落,不然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笑道:“胡尚书,你管过战俘营,我想问你,有什么心得没有?”   胡惟庸愣了半晌,他只能道:“张相,下官以为那些人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他们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所以下官的心得只有一条,那就是严格。”   张希孟点头,问道:“那有人不服管束,又该如何?”   “杀!”   胡惟庸阴森森道:“只有铁面无情,痛下杀手,才能震慑人心,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号令。”   听到这里,张希孟微微点头。   一点也不出乎预料,胡惟庸这个家伙能说出别的话,反倒奇了怪了。   用此人,用得就是一个狠字!   想到这里,张希孟反而看开了。   “胡尚书,你看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二十万俘虏整编好,让他们投入修河工程,还要整理出一批农田,赶上春耕,您看行不行?”   听到这话,胡惟庸都哭了。   张相啊,你可真看得起我!   光是摆弄明白二十万人,就不是一个月的事情,还要做这么多事,你怎么不杀了我?   不过很显然,胡惟庸没有拒绝的资格……你不愿意干,有的是别人能干,至于你什么下场,就凭你胡言乱语,陷君父不义,就足够灭你的九族了。   “张相,这事我接了,下官向你保证,必定能够做好,不然,不然我把人头奉上!”   胡惟庸立了军令状,张希孟含笑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时间要紧,你去忙吧!等成功之后,咱们一起吃庆功宴!”   胡惟庸忙不迭答应,小跑着下去,还真是不舍得浪费半点时间。   张希孟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干的事,稍微有点常识的后世人都会明白,无非就是利用国债,推动农田水利基础建设。   属于借钱搞发展。   这事不是不能做,但是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主要的原因就是管理起来难度太大,光是一个数学知识,就能难倒多一半的官吏。   至于剩下的一少部分,还不知道有几个可靠的。   算不明白账,规划不清楚,就不可能赚钱。   赚不到钱,看不到收获,支付不了利息,这事情就破产了。   当初在弄宝钞的事情,张希孟也是从粮食银行开始的。   由此可见,张希孟是个相当保守的人。   只不过在当下,必须要死人,要付出几十万生灵,或者是朝廷信用。   不管是哪一头,损失都太大了。   张希孟只能抛出这一招,勉强为之。   但是要想成功,光靠着张希孟一人还不行,必须有个强大的团队。   张希孟首先想到的就是度支局的江楠……没法子,她执掌的度支局,差不多是大明算力最强的衙门了,连粮食银行都要甘拜下风。   而且马皇后筹措粮饷,江楠帮了很大的忙,她属于半个知情人。   请她过来商议,拿出确当办法,也是理所当然。   随即张希孟就下了手令,让江楠即刻赶到开封。   命令下达,再到江楠从应天赶来,只用了不到半月,胡惟庸那边也还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一切还都正好。   “江提举,你看,眼下又要麻烦你了……我跟主公商议眼下,干脆给你提到二品算了,腰带也能换成金的,如何?”   江楠赶路已经很疲惫了,听张希孟这么说,只是哼了一声道:“算了吧!官位越高,罚的俸禄就越多,我还想留着点饭钱,养活自己呢!”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她,“罚俸禄,你干什么?”   江楠微微翻了翻眼皮,“张相,你该问我没干什么吧!你,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扣钱?”   张希孟怔了好半天,突然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我,我也被扣了八成……我冤枉啊!”张希孟这个气啊,“我成天忙活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江楠也跟着附和道:“谁还不一样?我也是每天要算一堆账目,给他们朱家出力气,还不给发俸禄,还有天理吗?”   江楠喝了一口奶茶,还算不错,张希孟知道她的爱好,提前准备了,江楠的心情也稍微好点,“张相,你能言善辩的,可不可以劝说陛下?”   张希孟无奈了,“我倒是刚刚拦住了一件事。可鼓励成亲生娃这事,主公也算是有道理,我,我没法拦阻啊!”张希孟随口道:“江提举,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人不难吧?”   江楠苦笑,“张相,你条件那么好,怎么也剩下了?”   “我,我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吗?”张希孟低声都囔道。   江楠突然笑了,她探身凑近张希孟,而后狡黠道:“你是没有合适的,还是根本没上心找!我看你也不是想要天上的仙女啊!”   张希孟自嘲笑道:“我要什么仙女啊?我家什么样,你最清楚了。我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写书。平时忙得要死,谈不上什么享受。嫁给我啊,基本上就是受苦了。”   江楠深以为然,“谁说不是?你就不能享受享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享受了。贪财好色是人性,廉洁自守,安贫乐道,也是人性啊!”   江楠忍不住笑道:“张相,你那日子可算不上安贫乐道,说实话,我还挺羡慕的,舒心,也安心!要是我成家了,能保持那种情形,我就满足了。”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下意识道:“这,这不难吧?”   “还不难啊?”   江楠忍不住抱怨道:“我都要升任尚书了,试问天下谁敢娶我啊?娶了我,又怎么过普通的日子?这不是做梦吗!”   张希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刹那间,张希孟只觉得心跳加速,脸微微泛红。   心头的窗户纸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儿。   “那个,那个,那个……”堂堂张相,伶牙俐齿,竟然变成了结巴。弄得江楠捂嘴发笑,“怎么,张相也没有法子了?我就知道,我这婚事是天下最难的,谁也解决不了!”   “不!”   张希孟突然道:“江提举,其实这事我能帮忙。”   “你?张相,你自己的麻烦都解决不了,你还说帮我?”江楠哼道:“好啊,你就说说看,要是不可行,你就请我吃饭,怎么样?”   “这个法子……准行。”张希孟咽了口吐沫,咬了咬牙,“那个咱们俩二难合一,凑在一次算了。”   江楠没听明白,呆呆道:“张相,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咱们俩结婚……你的七成俸禄,我的八成俸禄,就都能拿回来了。”张希孟很认真补充了一句,“省得便宜了主公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夫妻同心   本着保护劳动果实的伟大理想,张希孟勇敢迈出了一步。   只是他说完之后,江楠久久沉默,并没有言语。   坏了!   步子迈得太大了。   不过张希孟依旧还能保持些微的镇定,“那个……江提举,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咱们可以再商量。我就是这么一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江楠轻咬着牙齿,终身大事,也是能开玩笑的?   “张相,你想过没有,我跟你成亲,要不要避嫌?”   “避嫌?”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不需要!”   “你不怕别人嚼舌头根子?”江楠追问。   张希孟无奈道:“怕也没用啊!我现在什么事情都能插得上手。除非我找个不相干的人……可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又不懂朝廷的事情,我们凑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其实你是差不多唯一一个能跟上我的思路,还能互相有所启发的优秀女子了。”   优秀女子?   张相的夸奖还真是朴素啊!   江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问道:“那我以后要不要换个职位,放弃度支局?”   “或许吧!”张希孟道:“度支局只是清算天下账目,监察各个衙门。虽然权柄很重,但到底只是专门的衙门。我其实想筹划个专门协调发展工商业的衙门。级别定在从二品,尚书待遇。”   江楠抓着手里的杯子,淡淡:“这么说,张相要选小女子喽?”   “也不确定,不过你有经商经验,又管过一个衙门,算是比较优势的,我很看好你!”   江楠再度沉吟,她的手不停转动,小巧的杯子在手里打转,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道:“张相,我们成亲后,如果我怀孕生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希孟道:“当然要休假,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俩一起带孩子呗!”   这一次轮到江楠疑惑了,“张相,你,你愿意一起带孩子?”   “这不废话吗!我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啊!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是太子的挂名师父,我可以一边摸鱼,一边教咱们自己的孩子。能占老朱家的便宜,我是不会手软的。”张希孟笑呵呵道:“其实要不了几年,咱们大明就会一统天下。到了那时候,我手上的事情就会少很多。我现在管辖的衙门,也会交出来。”   张希孟顿了顿,畅想自己日后的生活,他笑道:“我大约可能会专心著书,仔细想想,大明未来要怎么发展下去。所以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可能不适合咱们。你没准成天去衙门报道,我在家里带孩子做饭呢!”   江楠突然忍不住笑了,“张相,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愿意啊!我现在过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非是多个孩子罢了。”张希孟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咱们不用想那么多的,只要咱们觉得能接受对方,就可以凑在一起过日子……敢说我坏话的,下场不会太好的。”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微微低下头,心还是怦怦乱跳……这个表白来得太突然,太生硬了。连点甜言蜜语,浪漫的仪式都没有。   两个人虽然共事很久,但到底没有挑明了关系,没有相处一段时间,也没有找个适当的机会,甚至连媒人都没有找,直接就摊牌了……不过,这不正是张希孟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这个身份,还真能花前月下啊?   多半就是有人牵线搭桥,互相看看,互相看着不讨厌——主要是张希孟不讨厌对方,就可以在一起了。   相比起这种情况,独特的江楠,的确更有优势……两个人年貌差不多,又能凑在一起,谈论国事,哪怕张希孟著书,以江楠的水平,都能帮得上他。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了。   “那个……张相,我不反对这事,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能!”   张希孟一口答应,“但最好在半个月之内……别耽误咱俩领下一个月的俸禄。”   江楠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   “行,我会尽快答复的。”   说完这话,江楠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蹦蹦跳跳的,却是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半点稳重可言。   张希孟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渐渐嘴角上扬,成了!   从今往后,咱就是有媳妇的人了。   需要置办点什么吗?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貌似也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就是随便结个婚,用不着兴师动众的,不是吗?   “大哥,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误解?我发现你在国事上想得挺周全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糊涂了?”朱英痛心疾首,大声叫嚷。   张希孟无奈自嘲,“人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精明吧?我这叫大事不糊涂。”   “行了,你可别吹牛了……我就这么说吧,你要成亲,是不是要准备媒人,是不是要下聘礼,要热热闹闹举办婚宴,广邀客人,风风光光,把嫂子娶过来,这么多的事情,你说能马虎吗?”   张希孟想了想,无奈道:“我倒是觉得不是那么麻烦,现在只要找个媒人,随便说一下就是了。聘礼按照普通人家翻一倍的标准弄就是了。至于广邀客人,我也没想过。需要请的人也不多,你算一个,主公,皇后,枫林先生,贾公,宋学士,刘学士,再加上几个朋友,还有女方亲眷,也就这些人了。”   朱英听着脑壳都疼,“大哥,那徐达,常遇春你就不请了?还有蓝玉,朱文正,李文忠?还有孙炎、章溢、叶琛,还有淮西诸将,你都给他们起过名字,人家把你当成老师,你现在成亲了,就把他们扔在一边,你说得过去吗?”   这一番话说完,还真把张希孟弄愣了。   “我,我不想费事。”   “那,那嫂子呢?她就不想热闹热闹?”朱英不服气道。   张希孟笑了,十分自信道:“我跟你保证,你嫂子比我还不想折腾呢!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朱英顿时也泄气了,还能说什么啊,你们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凑在了一起。   “反正不管怎么讲,这事总要告诉我干爹吧!”   这下子张希孟没话可说了,朱英转身离去……然后不到半天时间,在开封的这帮人,就都知道了。   张相要成婚了!   我的老天爷啊!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张相还需要成亲吗?   这不是废话吗?   张相也是普通人啊,还能一直单着不成?   不过说实话,有很多人都忽视了这事,大家伙觉得张希孟就不是寻常生物,人家是圣贤在世……好吧,就算是圣贤,也要传宗接代。   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大家伙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谁能参加张相的婚礼,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要是能得到一张张相手书的请帖,那可是能放在家里辟邪的。   而且当朱英说张希孟不想请太多人,打算简简单单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痒痒的。   这要是能参加,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可以见证当世圣贤的婚事,足以吹后半辈子了。   作为武夫的第一人,徐达立刻找到了朱元璋,要求见上位,谈谈这事……结果他刚来,就看见常遇春在外面等着了。   “你,你来得早啊!”   常遇春无奈道:“我是比你早……但还有比我早的呢!”   “谁?”   “朱文正,还有我的小舅子蓝玉。”   徐达一听,顿时无奈苦笑,“他们年轻,倒是适合帮忙……像咱们这样的,估计只配跟着吃席了。”   常遇春深以为然,他们没等多大一会儿,朱升竟然也来了,老爷子满脸春风,笑逐颜开。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张相竟然无声无息,弄了这么大动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朱升笑道:“这些年张相一直为了国事操劳,为国忘家,实在是不容易。他这个婚礼,务必要热热闹闹,当成一个节来办才好!”   他刚说完,朱英从里面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走路之时,朱英就说道:“大哥不想大操大办,干爹觉得要尊重大哥的意思,也就摆十桌八桌就是了。”   一听这话,几个人更加惊讶了,就算按十个人一桌,那也就是一百人,扣除一些必须参加的,就不剩下几个了。   想参加张相的婚礼,竟然比考进士都难。   要不要干脆拍卖请帖算了,估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几个人见了老朱,经过商议,由朱元璋亲自督办,朱升领办,徐达等人协办,一共八位大明身份显耀的文武,一起协助。   几乎一瞬间,把张希孟婚礼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毕竟谁结婚能请皇帝督办啊?   这可是朱元璋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就在大家伙感叹这场婚礼的时候,江楠见到了张希孟,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只烤羊腿,还点着牛油蜡烛,有那么点小浪漫的意思了。   但是这俩人谈话,你是听不出半点浪漫。   江楠咬着鲜嫩的羊腿,随口道:“你不打算拿婚礼做做文章?”   张希孟道:“我是想过,但是怕你不答应。”   江楠笑了,“有什么不答应的,别婆婆妈妈的,那么多的百姓,二十多万俘虏,咱们还真能关起门来,安安心心成婚不成?”   张希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只有这个女人,能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张希孟伸出手,按在了江楠的手上,双手一碰,竟有种麻麻的感觉……   “那个,可以留八个名额给商人,他们愿意配合购买国债,就能得到一张请帖,还能过来喝一杯水酒。” 第四百九十三章 无懈可击的张相公   张希孟说完之后,还是略显愧疚。   “咱们好好的婚礼,却为了些许阿堵物,弄来些乱七八糟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也对不起你。”   江楠嘴角上扬,忍不住笑了,她觉得委屈巴巴的张希孟特别有趣,同那个执掌大权,纵论国策的张相完全是两个人,还有那么点反差萌的意思。   “你要怎么才能对得起我?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热热闹闹把我娶回家。然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里相夫教子?心甘情愿当你张府的摆设?外人嘴里的贤妻良母?就算你再娶十八房姨太太,我都要笑脸相迎。然后就是齐眉举桉,完美姻缘了?”江楠这几句话,堪称完美解构,分析到位,晚饭要加个鸡腿。   张希孟忙道:“我可没有那么想过……而且我也没心思娶什么十八房姨太太,我有自己的事情,就是怕冷落了你。”   江楠澹澹一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所以咱们就谈不上谁冷落谁了,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张希孟想了想,又道:“还没跟你讲,虽然张家总是想巴结我,但这门亲戚我是不认的,你过门之后,不用太担心别的。”   江楠也笑了,“那我这边情形也差不多,我爹娘早就说了,我当官不容易,他们绝不会收人礼物,给我添乱。我大哥在梅岭关收税,如果他有贪贿行为,直接法办就是了,我还有舅舅施伯仁,他经历大起大落,估计也不会添乱的。”   两个人说了家中的情况,彼此互相看了看,竟然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他们俩都念叨成亲不易,甚至有那么点怕怕的,就是因为两个人身份特殊,不管对方是谁,都难免被牵连进去。   毕竟不管是淮西勋贵,还是朝中文官,谁家能和张相结亲,立刻就会取得不一样的地位。多少人不断把家里女卷送到马皇后那里,太子朱标还小,打的就是张希孟的主意。   跟谁结亲,能一点麻烦没有?   反过来说,江楠作为第一个身居高位的女官,除非这辈子不嫁人,不然就可以被夫家利用,陷入无穷烦恼。   可事情妙就妙在这里,当张希孟和江楠凑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闭嘴了。   张希孟的人品道德那是不用怀疑的。   江楠做了这么多年官,有什么问题,早就被人弄下去了。   两个洁身自好的人,凑在一起,简直无懈可击!   至于他们手握的权柄,结合在一起,会不会产生什么麻烦,甚至引起老朱的猜忌……这问题或许应该换个思路,如果郭英的妹妹,或者冯国用的女儿,又或者是其他人,跟张希孟结亲。   文武合璧,珠联璧合,岂不是更可怕?   就算是普通人家,攀上了张希孟的高枝儿,爬上高位,也是指日可待的。   相反,两个都是公心为主的人,反而没那么让人担忧。   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还真不能往深处想,因为想的越多,你就会发现这俩人着实是合适,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俩人凑在一起之后,能把婚宴请帖当成工具……焚琴煮鹤,一点都不浪漫。   “大哥,你真打算这么干啊?婚姻大事,沾染了铜臭,不好的。”朱英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工作。   张希孟呵呵一笑,“什么铜臭?你就不会换个思路。”   “怎么换思路?”   “我和你嫂子,互相成全,互相协助,充分利用一切资源,共同完成一项事业……夫妻同心同德,难道这不比什么举桉齐眉更了不起吗?”   张希孟丝毫不理会朱英的目瞪口呆,反而侃侃而谈道:“妻子很重要,是一辈子的事。但婚姻再怎么重要,也最多占三成,剩下的七成,还要看事业。毕竟事业才是生存保证。是穿衣吃饭的大事……小屁孩,等你到我这个岁数,也就明白了。什么梁山伯祝英台,焦仲卿刘兰芝……一个个情情爱爱的,生生死死,都是哭哭啼啼,没有出息!”   “怎么说呢,有人讲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现在看,人生得一志同道合之人,足矣!”张希孟笑呵呵道:“怎么样,小家伙,受到教育没有?知道以后怎么找夫人不?”   朱英绷着脸,闷着头,都囔道:“我倒是没想这么多,但大哥啊,你也别费力气教训我了。我都快有儿子了,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张希孟怔了怔,突然惊得站起来,“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你,你还没有明媒正娶啊!”张希孟怒极,挥手就要打朱英。   朱英吓得一边跑,一边喊冤。   “还都是怪你!拖了这么多年。当兄弟的怎么好跑到你前面去?我干娘都给我安排好了,去岭南的时候,特意安排了两个通房的丫鬟照顾我,谁知道一下子就成了……我管你叫大哥,你儿子可要叫我儿子大哥呢!”   “呸!”张希孟快步追过来,“臭小子,我可告诉你,什么通房大丫鬟这套东西,我早晚都给废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娶妻生子,不许你随便乱来。不然我打你屁股开花!”   朱英倒也不怕,“有本事你去找我干爹干娘吧!只要他们同意了,我什么都好说!”   “还敢拿主公吓唬我?我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   这哥俩围着院子乱跑,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当真是兄友弟恭的表率……   张希孟和江楠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从开封到金陵,从岭南到辽东,你的婚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在杭州等地的胡商都知道了,大明的宰相要成亲了。   宰相成亲,怎么闹得比皇帝还热闹啊?   这有什么稀罕的?   没听说吗?   在大元朝,皇帝没多大权柄,都是被宰相挟持,权臣辈出,人均董丞相。   只是没有想到,大明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就这样,每天都有许多有关大明的消息,似是而非,往海外送去……大元朝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   四大汗国,幅员辽阔,东西方第一次真正联系在了一起。   数量众多的夷商不远万里,来到了东方……新航路开辟,世界才连成一体,貌似这是许多人根深蒂固,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在新航路之前的旧航路,又是什么呢?   就是从地中海,到印度洋,再经过南海,到达东方。   这一条海上丝路,早就存在了。   虽然称不上全球化,但是“半球化”绝对是绰绰有余。   而主导半球化的力量,正是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等物产。   如今大元衰败,陷入混乱,大明随之而起。   整个商贸格局都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和洗牌,海外夷商,也包括这些夷商的国度,如何能视若无睹?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希孟的主持下,大明并没有采取严厉的海禁措施,而是维持了对外贸易。   只不过在数量,价格上面,做出了严格的控制。   有趣的是,处于对大明物产的追逐,各国疯狂想要了解大明的状况……结果竟然催生了一批专门向海外传递消息的人。   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整天在茶馆里,把大明的报纸,朝野的消息,还有各种书籍,翻译成对方的文字,然后伴随着商船,送去海外。   按理说这是促进交流的好事情,可问题是初次交流,了解不深,语言也很不规范……大明这边说宫里有几个青铜的猴子,翻译过去就是大明炼铜用猴子。   然后某地的猴子就遭劫了,被炼金术师抓起来,扔到坩埚里,大明能炼出铜,他们就能整出黄金来!   好家伙,这都能卷起来。   不过你要看看马可波罗游记,那个荒唐程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明这边的人员,也不管翻译多烂,反正突出一个,量大管饱,反正我们是按字数收钱,等你们发觉不对劲儿,再来找我们算账,那都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   老子早就挣够钱,去应天买房子了。   像张希孟婚礼这种大事情,那更是被人添油加醋,愣是编了好几十本书……伴随着这些消息不断往往西传播,不断扭曲变形,不断和各地的风俗结合,竟然硬生生弄出了一百八十样礼节出来。   这边说张相公志行高洁,到了那边,就弄了一身白衣,这边说要向庙里祈福保佑,那边就说要在教堂里,请神父证婚……   随着大明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真的改变了世界。   大约就是你足够强,哪怕空气里都飘荡着香甜。   这些后续影响,余波荡漾,尚且需要时间……但是身在应天的李善长,忙得头晕眼花,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了看从开封传来的消息,他上半夜高兴的睡不着觉。   张希孟娶了江楠,虽说别的影响不大,没有人会怀疑什么,但是夫妻同为高官,丈夫要想担任左相,估计是不行了。   也就是说,自己的地位还是稳固的,用不着担心。   可到了下半夜,李善长又气得从床上爬起来,唉声叹气,欲哭无泪。   多少名臣都是倒霉在家人身上,受了妻儿牵连……结果张希孟找了个比他还难收买的夫人。   好家伙,彻底无懈可击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陛下给你们胆子   “楚霸王何等英雄了得,尚且割舍不下一个虞美人!李隆基在得到杨贵妃之前,那也是一代明君圣主。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我就在等着呢!结果也落空了,难不成要把功夫放在张希孟的儿子身上?那,那我估计都成了一把白骨了。”   李善长满心凄凉,他是一直没断了跟张希孟掰手腕的心思,但是他很清楚,正面冲突,那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只能从身边人下手。   而张希孟唯一在乎的身边人就是朱英,这小子也确实跳脱,但很可惜,你要动朱英,不用张希孟出手,朱元章和马皇后就能教你做人。   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往后退一步,指望着从未来的张夫人身上下手。   不管是从淮西勋贵这边找,还是从文官这边找,哪怕是平民女子,反正只要你张相点头,我们的手段就来了,保证能拉你下水。   让你当不成圣人!   奈何,谁也没料到,竟然真的是这俩人凑一起了,简直要了命了!   李善长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血红的眼珠子,就赶快去中书省,下令宝钞局提举立刻去开封,又派了几个官吏过去,将整个货币国债,全都甩给了张希孟,你说了算就是了。   放心,中书省没有任何意见,全都听你的。   张希孟都不会想到,他娶了江楠,还能增加这么大的威慑力?   他们没有成亲,但也不妨碍在一起共事,毕竟前面就是这样的。   这一天张希孟就叫着江楠,两个人骑着毛驴,出了开封,去了陈留方向。   江楠骑在驴背上,东张西望,询问道:“我看东京梦华录的时候,记得上面说,汴水漕运,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到了汴梁这些日子,当年的盛景没了不说,怎么连汴水都消失了?”   张希孟轻哼了一声,“还不是要多谢完颜构!他的大臣掘断了黄河,洪水泛滥,泥沙淤积,毁了不少河道。后来这位更是害怕金兵顺流南下,利用汴水转运粮草,就毁掉了河津水道。历经金元,汴水早就不复存在了。”   江楠听完之后,又眺望四周,目之所及,凄凉荒芜,忍不住道:“那有办法恢复汴水吗?”   “很难,毕竟当初维系汴水漕运,也是为了供应京城需要。如今大明的都城在应天,想要恢复漕运,且不说花费多少,就算恢复了,又把粮食布帛运给谁?”   江楠没有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不把都城迁到开封……事实上见过了这一路的荒凉之后,她也觉得开封已经失去了作为都城的可能。   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是不行的。   不然的话,中原如此凋敝,又弄来一堆吃白饭的,那不是给自己找刺激吗!   两个人在护卫的陪伴下,又往前走了这一段。   突然,在远处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明显高出地表面,宛如一条龙,卧在大地上。龙身深入一池水中,龙首昂扬,很有精神!   两个人不由得同时抽打毛驴,等走近了,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架正在运转的龙骨水车。   有几十个青壮正在这里,轮班踩着水车,将水提上来。   上来之后的水,顺着预先挖好的沟渠流出去,出水口地势很高,水流很疾,但是流淌一段之后,地势逐渐平缓,流速放缓,包括水中携带的泥沙,渐渐沉积,覆盖在了地面上,给泛着白色颗粒物的地面,覆盖了一层黑色的外表。   张希孟没有惊动这些干活的百姓,而是在旁边默默观察着……渐渐的,张希孟看出了门道,他主动跟江楠聊了起来。   “你瞧见没有,他们用水车抽水,抽出来的水,混着泥沙,流过盐碱的地面,流水就能带走表面上的盐碱,然后水里的泥沙覆盖在地面上。这片地很快就能用来种粮食了,这方法很不错!”   江楠饶有情趣听着,“张相,光是这一招就行吗?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张希孟道:“其实在一些不适合耕种的地方,种上牧草也不错。只要有了牧草遮挡,就能减少蒸发,保持水份……对了,你明白土壤盐碱的原因不?”   江楠摇头。   “你知道盐吧,就平时吃的,能溶于水的,还有碱,也是溶于水的。咱们看到地表上的白色颗粒,就是这些玩意。归根到底,还是在于黄河泛滥……黄河水决堤,淹没千里平原,留下了很深的积水。这些洪水排不到,就会提升地下水的高度,让地下水位更高。”   “等洪水退去,天气炎热之后,地下的水不断往上跑,太阳蒸干之后,水里面的盐碱就留在了地表,形成了盐碱地,无法种植粮食。”   张希孟努力解释,江楠尽量听着,却还是有些湖涂。   “这样吧,等回去了,咱们弄个木盆,里面装上沙土,然后往沙土上多浇一些盐水,再把木盆放在太阳下暴晒,你看看沙土表面会不会多出一层盐。”   这一次江楠略懂了,“那,那要怎么解决问题?”   张希孟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既然是水位的问题,把水排出去,问题就解决了大半。至于地表上还残存的盐碱,用水浇灌,溶解带走也就是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防止地下的盐碱重新涌上来,必须要防止暴晒。种植耐盐碱的牧草,避免太阳直射,经过一两年的恢复,大约就可以种植稻谷了。”   江楠笑道:“张相,没想到你连治水都这么精通,当真是世事洞明啊!”   张希孟嘿嘿一笑,“不能不知啊!不过要说起来,我知道的也就是皮毛,让我真正去干活,那就更不可能了。咱们还是打听一下土地爷吧!”   果不其然,趁着百姓休息,请来了一位老汉,他是当地刚刚推举出来的社长,在他手下,有三百多人,其中青壮只有四十个不到,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牲畜更是一头都没有。   日子到了这一步,着实是艰难。   但是随着谈论深入,老汉眼睛里露出了光彩,显得很兴奋。   他跟张希孟讲,在不久之前,来了一伙人,勘察地形之后,给他们制定了治水方略。   首先就是围绕着土地,挖掘一条条三尺深的排水沟,将地块分成一个个整齐的方块。   随后就送来了这架巨大的龙骨水车。   有了龙骨水车之后,就能从积水潭里抽水,浇灌田地。   水流带走了地表的盐碱,流入预先挖好的沟渠之中,然后继续流淌,汇入河道,最终彻底排出去。   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地表的盐碱果然减少了。   老农抓来了一把土,当着张希孟的面,扔进嘴里,而后笑呵呵道:“不咸不苦了,能种庄稼喽!”   老农不知道什么是盐碱,但是却明白一个理儿,土地只要不咸不苦,没了那些白色的东西,就能种粮食,只要有了收成,他们也就活了。   “这个朝廷真不一般!好皇帝啊,真是好皇帝啊!”老农没口子称赞朱元章,两个大拇指竖的高高的。   “这回来帮我们的那位,也是好官!他叫……叫杜广安,小伙子长得棒,胳膊也粗,人也精神,真是个好官,这个龙骨水车,就是他送过来的。听人说他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真是了不起啊!”   张希孟并不意外,贾鲁看上的好学生,又岂是寻常!   “老伯,眼下这土地能耕种了,可你们连该耕牛都没有,光凭着人力,能忙得过来吗?”   老汉怔了怔,道:“忙不过来也要忙,死也要把这些田种上,我这把老骨头累死了,能让孩子们吃口饱饭,能活下来,我也就闭上眼睛了。”   张希孟想了想,又道:“老伯,我想请问,如果让你们借钱,买来耕牛,农具,种子,把田给好好耕了,你看怎么样?”   “那可不行啊!”   老汉吓得变颜变色,慌忙摆手,“这位后生,你年轻,不懂事。借了钱,这辈子就还不上了。驴打滚儿,没完没了。只要借了,你的田,你的房子,妻子,女儿……早晚都会被抢走的。老汉见得太多了,死也不能借!”   江楠突然道:“那不借,你们打算怎么耕种?”   “拿人来呗!”   老头握紧了拳头,举起了干瘪的胳膊,用力挥动,咬着牙道:“老汉跟大家伙商议了,想办法凑点钱,先弄点种子……然后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把自己当人,都当牲口!”   “豁出命去,把这一季庄稼种下去……要是谁,谁累死了,活着的人,就,就要照顾他的家人。哪怕累死一半,还能活一半。可要是借了钱,欠了人家的,我们这些人都完了!”   宁可死一半,也不愿意借钱!   江楠的心酸酸的,这是何等悲壮,又何等无奈的话!   可以想见,不光是这十年战乱,往前数,就算是太平年月,他也也受够了豪强大户的盘剥,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   “老伯,你不想借钱,那你怎么还愿意要这龙骨水车?”张希孟突然问道。   老汉愣了好一会儿,才绷着脸道:“这,这不一样的!这,这是皇帝陛下给的。陛下是,是好人,下面的官,不好说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那如果是陛下让你们借钱,你们愿意吗?”   老汉皱眉头,“小后生,你,你什么人?皇帝怎么会听你的?”   张希孟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候,有个身形高大的家伙,跑着过来,离着很远,就看到了张希孟一行,连忙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放下了卷起的裤腿,这才跑到了近前,躬身道:“草民杜广安,拜见张相!”   张希孟扫了眼,发现他满身泥水,裤腿放下了,脚还光着,就忍不住笑道:“怎么,你还动手干活了?”   杜广安憨厚笑道:“我身体好,一个人能顶三个,不干活就浪费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贾公真的找了个好学生!”   随后张希孟又扭头对着那个老汉道:“老伯,你看都是这样的官,让你们借钱,收获之后还账,你们愿意不?” 第四百九十五章 放开禁酒令   老汉将信将疑看着杜广安,半晌才咽了口唾沫,无奈道:“愿意倒是愿意,谁知道他说了算不?哪有大官会搭理俺们啊!”   杜广安忍不住苦笑,“老伯,我确实不是大官,可这位不一样,人家可是咱大明的宰相,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啊!”   老汉听这话,更加怀疑了,一双老眼,满是怀疑。   最大的官?   这么年轻?   嘴上没毛,我老汉才不信呢!   幸好江楠为了方便,是穿着男装,没有被老头看出来,不然更不信了。   “那个……俺,俺还要干活去……你们,你们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   张希孟果断道:“老伯,我们还有事情,吃饭确实不方便……等你们有收获了,我再过来。”   老汉略显尴尬,嘟囔道:“那,那多失礼啊!不,不能这样的。”   不管老汉怎么说,张希孟都坚决拒绝。   老汉只能同意,等秋后再请客。   杜广安有些惊讶,偷着问张希孟,“张相,你怎么知道要拒绝的?”   张希孟呵呵道:“我又不是没到乡村走过……百姓淳朴,外来的客人,一定要招待好了,家里有什么东西,都会搬上来的。现在他们这么困难,我要是吃他们一顿饭,就要有人挨饿了。而且我给他们东西,他们也不会要,只会觉得是瞧不起他们。还不如不打扰他们。”   杜广安点头,“张相说得对……但是张相答应他们,等秋后过来……我猜他们一定会记在心上的,到时候张相要是不来,我猜他们会失望的。”   张希孟一笑,“谁说我不来的?我不但要来,还要跟大家伙一起庆贺丰收……在这几个月里,咱们又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建立起和百姓的信任,真正做到军民一家亲。”   杜广安眼前一亮,对张希孟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好几分。   其实从贾鲁那边算,张希孟跟杜广安并不算很远。当初杜广安就很崇敬张希孟所提的理论,他决意从军,也是想驱逐胡虏,恢复华夏,建立赫赫功勋。   奈何阴差阳错,他走上了治水的路。   偏巧治水这条路,竟然殊途同归,又跟张希孟走到了一起,只能说是缘分!   “张相,当下确实需要军民一心,上下一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需要钱粮牲畜。您也看到了,整整一个村子,连一头牲口都没有,全凭双手,靠着人力。实在是太难了。”   张希孟用力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还想办法的。”   和杜广安告别,张希孟又走了几个村子,看了一圈情况,只能说大同小异,无一例外,全都贫困艰难到了极点。   江楠就感慨道:“书里、戏文上,常说家徒四壁,觉得那样就够穷的,可咱们走这些地方,又有谁家,有个房舍,有四面墙壁?”   张希孟无奈苦笑,确实如此。   绝大多数的百姓,就居住在木头,野草,树叶搭建的破棚子里。   全家只有一个碗,还是破的。   不管男孩女孩,都光着屁股。   他们是真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没有半点夸张。   “确实我们必须快速行动起来,尽快改善民生,拖延时间,就是在杀人害命啊!”张希孟感叹道。   江楠微微含笑,突然道:“张相,你说有这么多百姓,过得这么惨……要是靡费巨万,只是办一个夸张的婚礼,又有什么意思?会不会良心过意不去?”   张希孟心悦诚服道:“人溺己溺,人饥己饥。江提举的境界是真的高,小生五体投地啊!”   江楠白了他一眼,还小生呢?   你是想提醒我,你有多年轻是吧?   可惜啊,知道你身份的,只怕都会忽略你的年纪,未老先衰,小老头一枚!   江楠突然瞧着张希孟笑了起来。   张希孟怔了怔,“我,我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是吗?”   江楠更无语了,原来这家伙还有个毛病……自恋,太臭美了!   果然,凑得近了,就没有什么圣人,张相公也不过如此。江楠轻笑道:“还是赶快回去,办正事要紧,那些债券赶紧卖了,筹钱救民,咱们可要对得起身上的官衣。”   面对来自未来夫人的催促,张希孟可是不敢偷懒。   他很快把观察所得,写下来,呈给了朱元璋。   想要中原治水,非常不容易。   “主公,我们要做的是导水入河、入海,就需要广泛挖掘沟渠,引水疏通……除此之外,一些低洼的田地,必须从外面挖土过来,把土地垫高。至于那些确实低洼的所在,又要挖掘更深,修成水库,囤水灌溉。雨季泄洪,避免黄河水再度泛滥,摧毁农田。”   朱元璋从小干农活,这几年虽然身份越来越尊贵,但是一直都在亲力亲为……他很清楚,要在广袤的中原大地,挖掘无数沟渠,修建几千,乃至几万个水库,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   “这确实是几十年的大事。张先生,只怕穷尽咱们一生,也未必能看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张希孟比朱元璋看得开,“万事开头难,现在需要的是我们开始做……水患绵延何止千年,只要几年就想解决,未免太不给水患面子了。”   朱元璋含笑,“先生说的是……咱倒是有件事情,想要跟先生讲。”   “请主公明言。”   朱元璋道:“这一次先生大婚,无论如何,也要庆祝一下,酒水怕是免不了了。咱想收回禁酒令,先生看怎么样?”   禁酒令可不是老朱的原创,事实上,每逢战乱,民不聊生,吃不上饭,就都有禁酒令。   光是在三国年间,就有五次大举禁酒。   曹操禁过,刘备禁过,诸葛亮也禁过……由此可见,这是各方共识了。   和这些前辈不一样,朱元璋的禁酒是完整的,为此更是砍了胡大海的一个儿子……当然了,老朱的禁酒,也仅仅是针对缺衣少食的现实,如果光复燕云,恢复华夏,他还要跟群臣痛饮燕山,大醉一场。   现在放弃禁酒,也说得过去,但到底稍微早了一点。   “主公,此举可另有什么深意?”   老朱顿了顿,随即道:“是有人跟咱说了,如果放开禁酒令,准许商贾酿酒,确实能填补国库亏空,很快筹措一笔钱……先生应该清楚,咱还是不愿意受制于商人啊!”   “那主公可曾想过,放开禁酒令,又会增加多少粮食消耗?万一弄得粮价上涨,那该如何?”张希孟反问道。   老朱道:“咱自然知道这些,这不是问问先生,可不可行吗?”   张希孟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主公,咱们可以换个思路啊!”张希孟突然灵光一闪,笑道:“咱们不废除禁酒令,但是咱们规定,在新进光复地区,产出的粮食,不在禁酒令限制之内。”   这话说得有点绕,老朱还是咂摸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是中原产出的粮食,就能拿来酿酒,对吧?”   “没错!主公圣明!”   朱元璋脸黑了,“先生,现在中原哪有粮食!”   “所以才要让商贾出钱屯田,产粮食酿酒啊!”   “这……好像还是个好主意。”朱元璋低着头,仔细想想……酒水利润有多重,那就不需要说了,酱香科技,永远的神!   尤其是在严格禁酒十年之后,一桶酒,都能换十两金子。   在这时候,谁有酒水,谁就是财神爷。   而现在终于有了缺口……中原的粮食可以酿酒,现在中原缺粮,那就在中原屯田,多产粮食呗!   “凡是在中原开垦田地,种出来的粮食,才能酿酒……或者至少购买二十万贯中原复兴债券,才可以授权从中原采买粮食酿酒。”张希孟笑呵呵道:“这个酿酒总额也需要控制,不能想多少,就酿多少。而且由于至少要到秋后,甚至是明年春天,才能收获粮食,再酿成美酒,就要更多时间,咱们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张希孟这一招正是开中法的变形,如果能多种出一百万石粮食,拿出三十万石酿酒,剩下七十万石,也是赚大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先生把什么都想好了,债券,酒水,粮食,屯田……这么多事情,先生居然巧妙拧在一起,果然是高妙!”老朱颇为感叹,他以往很不喜欢商贾的那一套,现在看来,还真要下功夫才行。   毫无疑问,张希孟这一招,等于在火上浇了一桶猛火油。   原本只是婚礼请帖,商人们拿到的还只是名声而已。   可要是跟酿酒绑在一起,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而且还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   这回债券可就不愁卖了。   “先生,你想得的确周到,只是这事要在你的婚礼上办,似乎有点委屈了先生。”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知,江提举可跟臣讲过,如果只是奢华空洞,宾客云集,那种婚礼和晋代斗富有什么区别,最是俗气!可如果能救济百姓,活人无数。过了多少年,这场婚礼都会回味无穷。臣窃以为江提举见识高明啊!”   朱元璋瞪大眼睛,颇为惊讶,半晌才笑道:“果然,只有江提举,才配得上张先生!咱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   “多谢主公。”张希孟。   朱元璋竟然意犹未尽,突然起身,冲到了桌案前面,对着张希孟道:“先生,你说吧,想要咱给你写点什么……你家里的福字对联,咱全包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辅国元师   “主公御笔,何其珍贵,臣不敢奢求。若是主公愿意,就给臣写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吧!”张希孟低声道。   “淡泊,宁静!”老朱笑道:“先生,这两句可是诸葛武侯所说,说实话,咱以为低了,不如写,写……”   老朱想了想,竟然笑道:“有了,就叫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张希孟,如何?”   张希孟脸都黑了,要是把这话挂在家里头,那还不羞死了,会被天下笑话的。   “主公,臣如今位极人臣,辅佐圣主,有了今日基业。抚今追昔,唯有不忘初心,淡泊宁静,方得始终。诸葛武侯的这两句话,正适合臣时刻自勉。”张希孟正色道。   朱元璋见张希孟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先生既然要,咱又怎么会不写呢!”   说着朱元璋挥动大笔,龙飞凤舞,写下了这两句话,随后朱元璋看了眼张希孟,“怎么样,咱的书法如何?”   “主公有吞吐日月之气,囊括九天之心。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大气磅礴,天下一人!”张希孟赞道。   平心而论,张希孟的话有些夸张,但是这些年老朱不断读书写字,文化水平进步还是相当惊人的,这一手书法,放在名家堆里,那是中上水平。   考虑到老朱开始读书写字,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全靠着勤能补拙,奋起直追,还真是天赋异禀。   毕竟朱元璋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又是用兵打仗,又是钱粮吏治,把时间都占得满满的,还抽空能钻研书法,确实不一般。   张希孟欣然接受,就准备带回去。   哪里知道,朱元璋竟然拦住了他,“先生别忙,这是你大婚之日,咱要送给你的礼物,尚需要小心装裱,随便拿回去算什么!你就等着咱给你弄好就是了。”   张希孟偷眼看了看老朱,总觉得朱元璋有阴谋,到了结婚那天,他多半会整个大活儿!让自己开个大眼。   但是张希孟也没有啥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朱元璋随即又道:“先生,咱还没问过你,这婚事你要怎么办?按理说你尚有族中长辈,江提举也有父母亲人。婚姻大事,自然要双方亲人都在。可眼下又是在开封,是要把人接过来?又或者返回应天,举行婚礼?”   张希孟道:“主公,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跟江提举商议了,她已经给家里写信,只待二老同意祝福即可。并不需要二老亲至。臣这边也不愿意费事,就在开封成亲,我派人过去,把江提举接过来,然后夫妻拜堂成亲,宴请宾客就是了。”   朱元璋微微沉吟,却是简单,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毕竟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江楠,都有要务在身,他们又想利用婚事,出售国债,为中原治理打开局面。   如果非要遵循老礼,把亲人都请过来,那么一闹腾,反而乱了节奏。   “那好吧,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老朱又道:“咱还查了黄历,十日之后,就是黄道吉日,先生可愿意?”   “十天?”   张希孟略微沉吟,这么快就要成亲? 也行吧! 拖久了也没什么意思,“那就有劳主公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放心,咱一定给先生办一个简明,隆重,喜庆,热闹的婚事!先生就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吧!”   张希孟能从老朱的笑声中听出不一般的味道,这婚事绝对会让他终身难忘的。   但到底会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张希孟也猜不出来。   他想打听一下,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朱英都守口如瓶,宁可被张希孟打屁股,也绝不吐露一個字。   张希孟也没有办法,他偷偷打听江楠,想要问问,她有什么消息没有。   江楠整天沉浸在账目之中,各种数据汇总过来,她需要过目审核的东西太多了,忙得不亦乐乎。   就给张希孟回了一句话,附带上一堆账本。   只收到应天送来的凤冠霞帔一套,想来不会多麻烦,张相有空,可多关心国事。   张希孟看完扫了眼之后,顿时无奈苦笑了。   我这是娶了个工作狂啊!   还能怎么办? 帮她分担呗! 自己的媳妇自己疼。   张希孟的工作能力当然不是吹的,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理各地的户籍图册,丁口钱粮……审核批准水库沟渠建设,忙得不亦乐乎。   十天光景,还真就很轻松过去了。   张希孟躲在小楼成一统,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为了一个轿夫的名单,所有诸将,几乎剑拔弩张,就差打起来了。   要知道在渡江进金陵的时候,张希孟就建议老朱,废除轿子,不许以人为畜。朱元璋自然是答应,这几年下来,大明官场,文人坐车,武人骑马,当真没有坐轿子。   民间的轿夫也都消失了,大家伙纷纷回乡种田。   能老老实实耕地,舒舒服服过日子,谁又甘心给别人当牛做马,让人家坐在自己的肩头? 因此整个大明治下,轿子作为一种交通工具,几乎消失了。   唯一还存在的,就是结婚时候的八抬大轿。   婚姻大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非比寻常。   八抬大轿,抬得是千金小姐,抬得是完璧之身,抬得是互相扶持的另一半……这种事情,那是绝对不能一禁了之的。   本来张希孟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挑几个轿夫,帮着把夫人抬回来就是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常遇春听说了,他顿时嚷嚷着要去当轿夫。   当初他刚归附过来的时候,多亏了张相点拨教诲,这份大恩他无以为报,帮着张相抬回夫人,理所当然。   听他这么一说,徐达直接翻白眼了,你就别往脸上贴金了行不? 你归附多晚? 我的名字还是张相取的,改名之德,哪里轮得到你?   这俩人吵起来,费聚挠了挠头,对着他们道:“其实当初我是最早归附过来的,我比你们都有资格。”   胡大海低声咳嗽道:“别提什么资格?要说资格,你哪里比得上汤和汤国公?他不在,咱们都一样!俺老胡也要当这个轿夫。”   冯国用附和道:“谁说不是,你们抢什么?八抬大轿,要八个人,算上我就是了。”   丁普郎突然道:“张相替彭祖师写文章立庙,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也算我一个。”   廖永忠也道:“就是,就是!张相还是水师大都督来的,我们抬夫人,也是理所当然啊!”   这一说,廖永安,俞通海,好几个水师将领站出来了。   花云,吴祯,吴良,这几个人也急了。   花云就嚷嚷道:“当初张相给我取了云字,期许我比肩三国名将赵子龙,这是多大的美意,不能少了我!”   郑遇春搓了搓手,嘿嘿道:“反正别的我不管,我们这些训导员都是张相安排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有我们一份。”   不用计算,八个名额肯定是超过了。   自徐达常遇春以下,差不多有好几十位将领,吵得不可开交。   在另一边,刘伯温和宋濂等人面面相觑,你们争吵这个,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啊?   张相写了那么多文章,门生遍及天下,我们这些人都算是张相门生。   如今张相娶亲,天大的喜事,凭什么都让你们武官得了便宜? 别看我们身体文弱,但是论起吵架,我们可不怕! 随着这帮文人加入,事情立刻就麻烦起来。   原本大家伙抢八个名额,还是有希望的。   结果文官一来,直接要分走四个。   一下子连常遇春都不保准了。   这还了得?   文武重臣,拉开了战场。   大明立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文武争斗,随之而来。   文官这边能吵架,武官那边胳膊粗。   吵不过就掀桌子。   武将掀桌子了,宋濂和刘基等人吵不过,就只能消停一会儿,但很快武夫也分配不明白八个名额,他们很快就乱起来了。   然后宋濂等人的机会就来了,什么搬弄是非,什么煽风点火,什么拉帮结派……总而言之,十八般武艺全都上来了。   这个热闹劲儿那就不用说了。   眼瞧着房盖都要掀开了,朱英仗着胆子提出了个建议。   “我说你们就别吵了,我大哥是挺朴实的一个人。咱们干脆用马车算了,别用轿子。”他这一句话刚出口,立时被无数道目光穿透。   吓得朱英一哆嗦,坏了!惹祸了! 果不其然,文武两方的怒火全都喷向了朱英,小子,伱什么意思,想砸我们的场子是不是?   大家伙唇枪舌剑,雷霆闪电,把朱英瞬间就淹没了。   朱英哪里能招架得住,赶快跑吧!   他逃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朱元璋,连忙大呼,“干爹救命!”   老朱救下了干儿子,忙问怎么回事?   朱英一说,老朱哈哈大笑,“吵什么吵,咱早就想好了办法!”   朱元璋迈着大步,走进了偏殿,瞧了眼吵成一团的文武,忍不住摇头,“你们啊,谁说迎亲一定要八抬大轿的?”   刘伯温机灵,立刻道:“上位的意思是?”   “张相的身份,足够用得上六十四抬花轿,你们觉得呢?”   常遇春连忙躬身,“上位圣明!就算是一百二十八抬,也理所当然啊!”   老朱一句话,就给弄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花轿。   这还不打紧儿,老朱一挥手,有人抬进来一块金牌,上面有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辅国元师。   群臣看在眼里,稍微迟疑,立刻齐声道:“上位英明,张相实至名归!”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迎亲队伍   元乃善之长也,天道四德,元亨利贞,又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张希孟是第一个追随朱元璋的臣子,又是朱元璋的老师,教导读书,辅国治民,补益良多。   元师二字,当之无愧。   在场文武群臣,没有人会反对这个……唯一有点想法的或许就是尚在应天的李善长了,他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当朝左相。   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希孟被尊为元师,他还不郁闷死?   不过别管他怎么郁闷,反正和在场的大家伙没关系。   朱元璋询问了大家伙的意思,听说他们都愿意去抬这个轿子。   老朱笑道:“那就同去,给张相准备六十四抬大轿,除了领头的之外,其余人可以中途换班……大家伙雨露均沾,大家同乐,你们看怎么样?”   “上位圣明啊!”   众人欢喜鼓舞,喜笑颜开。   徐达感叹道:“上位,张相当初在军中教导识字,订立规矩,付出了许多心血,俨然臣等之师,今日能参加张相大婚,臣等都是喜出望外,不免有些鲁莽之处,还请上位见谅则个。”   朱元璋大笑,“不用说了,咱何尝不是如此!你们都不知道,当年张相瘦瘦小小,一把骨头吗,一双大眼睛,全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当初皇后就亲自下厨,每天好吃好喝,好容易长了这么大,却连个夫人都没有,咱看着都着急。所幸啊,还有江提举在,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朱说到这里,扫了在场文武一眼,而后杀气腾腾道:“江提举这几年辛劳国事,惩办贪官污吏,立下了很大功劳,她的人品有目共睹。如今和张相成亲。咱要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谁烂了心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到时候可别怪咱没有提醒!国法无情,咱手里的刀更无情!”   众人连忙答应,心中凛然。   很显然,朱元璋的话不是说给这帮人的。   在场的文武多少都明白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关系,也明白张希孟的人品,想在这里面挑唆生事,那纯粹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死去了。   但是这世上总不乏那么些自作聪明,以为能搬弄是非,得到好处的家伙。   有老朱这句话,到时候鬼头刀落下,也别叫冤枉。   老朱说完之后,又叮嘱大家伙,“你们抢着抬轿子,有个事咱可要提醒你们,要是谁忙中出乱,影响了婚礼,惊动了新娘子,咱可不答应!”   这话还真提醒了大家伙,要说身板强壮,这帮大将足够了,可抬轿子要有机巧,必须保证平稳,而且中间还要换人,该怎么保证平稳,也是个技术活儿。   万一耽误了吉时,那罪过就大了。   然后你就看到,大明最顶尖儿的一批武将,以徐达为首,跑到校场上,每个人拿着根木头杠子,扛在肩头,一起喊着号子,步伐整齐,半点错不敢有。   弄得士兵们围观偷笑,比过年了还开心。   而在场的这帮人也只是笑骂两句,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挺荣幸的。   毕竟能给张希孟抬轿子,都是有一定身份的。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这四个人领头,其余花云、吴祯、吴良、费聚、郑遇春、廖永忠、俞通海,朱文正,蓝玉,悉数在内。   就这个组合,最低也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爵。   想要从头扛到尾,那必须是国公打底儿。   大家伙练了一个下午,也就熟了,正准备大显身手,那个讨人厌的朱英晃晃荡荡又来了。   常遇春哼了一声,“你小子来干什么?又想胡说八道?”   朱英嘿嘿一笑,“我可是奉了枫林先生的命令过来的……他让我跟大家伙说,既然是迎接新娘子,你们不能一身戎装,那可不行。”   冯国用点头,“这话在理,我们都穿着朝服就是了。”   “那更不行了。”朱英道:“我大哥就是个臣子,你们穿着官服去帮他迎亲,知道的是张相结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迎接皇妃呢!”   这下子把大家伙弄愣了,“那,那要怎么办?”   朱英看了看几个人,突然嘿嘿一笑,从身后掏出了一件大红的衣衫,在手里一抖,“大家伙请上眼!”   诸将一看,不用上眼了,直接闹眼睛了,这什么玩意啊,怎么还带着花啊?   “朱英,你到底搞什么鬼?”花云怒冲冲质问。   朱英连忙大吼,“我冤枉,迎亲队伍,穿得喜庆一点不对吗?你们几位要是不愿意,我,我另外找人就是!””   “别!”   常遇春急忙拦住了,随后道:“不就是红衣服,带着花吗?当真就穿不了了?军中演戏的时候,我还反串杨贵妃呢!没事,我来!”   大家伙听他一说这话,脸都黑了,难怪闹了安史之乱,李隆基爱上你了,那才叫眼睛瞎了,能不亡国吗?   没准安禄山觉得贵妃辣眼睛,才要提刀上洛,痛陈利害呢!   经常遇春这么一说,大家伙反而放松了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借着张相婚事,所有人都热闹一下……只是穿红衣,戴花朵,又没让大家伙真的粉墨登场,不算什么的。   “朱英,你还有什么法,都拿出来吧!”花云拍着胸膛,大声怒道。   朱英笑容更盛,“花指挥使,别的不说了,就你这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出去都吓人,让你迎亲,别把孩子吓坏了……听我的,修剪下胡须,仔细捯饬一下模样。”   花云点头,“成,俺本来就俊俏,这要一捯饬啊,那就真的成了常山赵子龙喽!”   他这话引来了笑声一片,朱文正大声叫嚷着,“快拿刀扎一下,看看这脸皮到底多厚?”   叫嚷之间,络腮胡子的可不只是花云,胡大海忍不住道:“俺,俺也要拾掇?”   朱英认真看了看,挠头道:“您这不光要修剪胡须,只怕还要摸点粉,你这脸都跟锅底儿差不多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忍不住笑了。   一群当世熊虎之将,能甘心穿上红衣,戴着大花,粉墨抬轿,迎接新娘。   本身来说,就是一件相当让人惊叹的事情,张希孟的威望,果然恐怖如斯啊!   时间很快到了新婚的那一天。   张希孟的住处张灯结彩,粉刷一新。   这地方原是一处刘福通的别院,建筑十分考究奢华,朱元璋将别院借给了张希孟,另外又把旁边的一处院子并过来,拆掉了院墙,稍加改造,就十分宽敞明亮,气象恢弘,很适合作为张希孟的新房。   当然了,不是朱元璋舍不得把房舍赏给张希孟,关键是人家江提举直接讲了,开封房舍虽然不少,但也都是官府产业,赏赐必有名目,屋舍必有去向。   仅仅是以为方便成亲,就赏给臣子,说不过去。   好家伙,不用别人出手,一个江提举就把张希孟看得死死的。   以前某些人想要挑战张相软肋,估计还有机会,可多个了江提举在,算是把张希孟提举明白了。   张希孟也无话可说,他甚至拿出了三千贯宝钞交给了户部,算是他借用房舍的改造开支,咱不能占朝廷的便宜。   以前没有的规矩,必须立起来。   以前有的,要更加明确,不许有漏洞。   结婚的这一天,张希孟早早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折腾的,白面书生,一直就是这么帅气,根本用不着化妆,满腹诗书,气质天成!   别人成亲,弄一身状元打扮,再整个半副銮驾,吹吹打打,也就是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状元的那身行头太寒酸了。   咱张相头戴梁冠,身披蟒袍,束着玉带。   超品国公,领袖百官,哪里再用多说!   这么高的官位,还没成亲的,也确实离离原上谱了。   也就是在这个离乱的时候,换成太平年月,根本不敢想象。   张希孟刚刚穿戴完毕,朱元璋就已经到了,在老朱身后,除了跟着一堆大臣之外,还有一匹朱元璋的御马,也给抢来了。   这还不打紧儿,在马背上竟然放在一支金玉制成的马鞍,熠熠生辉。   张希孟愣住了,他是真的吓到了,哪怕是朱元璋,也没用过金鞍啊!   “先生,你忘了?这是当年方国珍送给咱的,让皇后翻出来,给你送来了。她可交代了,这回你在开封成亲,她没法过来,等你回应天了,她可要宴请你们夫妻。”   张希孟总算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多谢皇后记挂,臣晓得了。”   朱元璋笑道:“坐上来,试试吧!”   张希孟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了御马,坐在金鞍之上,向四周看了看。   随同过来的朱升情不自禁抚掌大笑,“果然是品格清秀,神气温良!上位,张相可算是咱们大明的人样子啊!”   朱元璋欣然笑道:“岂止是人样子,更是咱大明的心眼良知!咱得张相,才得天下啊!”   这话夸得张希孟都有点羞愧了,虽然有我在,你的天下能更好,更大,更强……但,但就算没有我,你还是能坐上龙椅的。   老朱,你要自信!   老朱感叹笑道:“先生,快去迎亲吧!队伍在外面等着,把江提举接回来,回头还要大宴,咱还有话说。”   张希孟点头,他也确实有事要办,就这样,张希孟打马出府,刚到了门口,一群花枝招展的大汉,抬着一个夸张的花轿,赫然出现在眼前。   张希孟顿时吃了一惊,他急忙寻找领头的,一眼看到了朱英。   “怎么回事?”   朱英慌忙跑过来,牵住了张希孟的马缰绳,“大哥,这是陛下特别吩咐的,你也别害怕了,今天小弟给你牵马,你可千万撑住。”   果然狠活儿来了,张希孟深吸口气,用力咬牙,“没事,我还能撑住。”   朱英在前面牵着马匹,当张希孟和夸张的六十四抬大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铁塔似的汉子,正呲着牙,冲他大笑,胸前的一朵牡丹花,格外妖娆。   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你,你是胡大都督!”   胡大海嘿嘿一笑,摸了摸脸上的脂粉,对不起抹薄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官学正统   胡大海就不消多说,张希孟再看其余,本就冰凉的心,更加凉透了……看着一张张笑嘻嘻的面孔,这婚,不结也罢了!   弄了这么一帮妖孽给自己抬轿子,光是晚上做噩梦就够了,哪里还有心思成亲啊?   要不我拨马回去算了。   奈何有朱英死死揪住了缰绳。   “大哥,嫂子还等着呢!你可别拉胯啊!”   提到了江楠,张希孟略显愧疚。   算了吧,硬着头皮上吧!   张希孟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昂然前行,身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叫那一个热闹。   抬轿子的一众大将们,也迅速沉浸其中,互相放肆大笑,那叫一个欢乐。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开封的百姓。   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大的热闹了。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扶老携幼,翘起脚跟,伸长脖子。人群之中,不时发出惊叹,当真是好热闹!   快瞧瞧啊,那个新郎官多威风啊!   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张希孟只想赶快把媳妇接回来算了,太煎熬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炉子里红薯,已经被烤的流出了糖稀。   我就是个卑微的社会公器,用不着这样啊!   好在距离江楠的住处不远,乌龟爬得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   按照常理,结亲的队伍还要过去,跟新娘子的父母家人寒暄,费好大力气,把新娘子接出来,才能回家拜堂,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足有一大堆。   但是这边只有江楠一个,也算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张希孟直接过来,让大轿停在外面,他步入二门,来到了房间前面,轻敲房门。   “那个……准备怎么样了?”   张希孟声音不高,他是想提醒江楠,因为按照大概的规则,他要进去,把新娘子抱出来,放进花轿,然后就可以凯旋了。   哪知道他这一声问了,房门就开了,江楠顶着盖头,直接走了出来。   “快着点吧,别让人等急了。”   直接就出来了,自家娘子,还真是干脆利落!   “那个……你看咱们怎么出去?”   张希孟刚问完,江楠彷佛想起了什么,就把手里的一根红绸子递给了张希孟。   “烦劳张相,领着小女子出去。”   这回好了,不用抱着,只是牵着就行了。   而事实上,两个人几乎肩并着肩,一起走出了大门。   这一亮相,就让人大吃一惊。   没用抱着,也没有什么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烂俗桥段。   夫妻两个,一起出来。   光是站在那里,就很让人感慨。   这些年了,一直都在说,要公平对待每一个人……那什么算公平呢?   女人可以分配土地,可以入学,可以为官,这算是非常大的进步吧?   江楠差不多是女官的一面旗帜,其中的佼佼者……到了她这个地步,终身大事该怎么解决?   如果嫁给了张希孟,会不会变成了张相公的附属品,从而失去了表率的作用?   又或者这俩人地位都那么特殊,走到一起,结成夫妻,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惹来什么闲言碎语。   自从两个人传出定亲的消息,就一直存在,不曾断绝。   但是当张希孟一身蟒袍,江楠穿着马皇后赐下的凤冠霞帔,并肩站在门口的时候,人们的疑虑瞬间消失了大半。   因为是一面旗帜,所以就百般掣肘,什么都不能干,只能老老实实被人供奉在那里,当一个悲哀的工具人。   那叫什么表率啊?   成亲而不失自我,这才是真正的表率。   至于权柄过大,那更是好笑了,毕竟以张希孟的身份,还需要跟人结亲,才能扩大权柄,那你也太瞧不起张相了。   总而言之,觉得合适就走在一起,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又保持自我,这才是真正的夫妻表率。   “恭迎新娘子上轿啊!”   朱英涨红了脸膛,扯着嗓子大吼。   张希孟拉着夫人,就要登上轿子,但是江楠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顿了顿,随后向诸位将领,飘飘万福。   她没有说话,毕竟身为新娘子,除了跟张希孟说话,她不方便开口,尤其是在洞房之前。   但是这一礼,却让人十分暖心,甚至是备受感动。   甚至干脆说,这一礼,就瞧出了张夫人的境界。   人家抬着轿子,前来迎接你。   堂而皇之就坐上去了,人家抬得是千金小姐,你也要知道感恩,不能真的把别人视作牛马牲畜,别说面对诸将,就算是普通人,也是一样的。   张希孟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夫人懂礼,给自己长脸。   他引着江楠,到了花轿前面,踩着预先准备好的木质红绸阶梯,走了三阶,步入花轿,而后安稳坐下。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朱英才大吼一声,“起轿!”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诸将一起用力,将轿子稳稳抬起,随后张希孟骑在马背上,走在前面。   吹吹打打,把新娘子接回了家中。   回来的路上,张希孟脸上的笑容比去的时候,多了不少,心也放松下来。   能娶到江楠,算是自己人生的一种完善。   从此之后,他为人夫,不久又会为人父,有自己的家庭。不再只是人们眼中的张相公,而是一个普通的丈夫,预备中的父亲……   想到这里,张希孟竟然不自觉笑了起来。   齿白唇红的年轻人,风华正茂的年龄。   又赶上了娶亲洞房的大好事,整个人都在发光。   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   期间抬轿子的诸将,除了徐达几个之外,其他的都换了好几拨,大家伙算是雨露均沾,一起分享喜悦了。   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花轿抬到了新房,众人放下轿子,自觉退了出去。   张希孟主动过来,把江楠从轿子带下来,拉着手进入了洞房。   让夫人先在床上坐好,张希孟随后伸手去揭江楠的盖头,嘴里说道:“你掌心都是汗,今天确实有点热,我还要去外面应酬一番,盖头先揭了。你先歇一会儿。”   江楠微微一怔,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多谢相公。”   声音很低,是相公,不是张相。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容,掀开盖头之后,四目相对,夫人面色白皙,五官姣好,张希孟竟然一愣。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就,就是觉得夫人真漂亮。”   江楠忍不住笑了,“又不是第一天见,现在才知道我好看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以前光是在乎你的才华了,没想那么多。”   “我可以理解为张相公夸小女子才貌双全吗?”   张希孟伸手,轻轻刮过夫人的鼻子,笑道:“你说得对,真是太聪明了!”   做出了亲昵动作之后,张希孟随即站起,“这是个套房,里面是我的书房,不会有人过来的。夫人要是嫌闷了,就过去坐坐,那边有书,可以看着解闷。”   江楠点头,全都记下,随后也道:“相公切莫贪杯失态,你虽然是新郎官,但到底是百官表率,务必要时刻自律。”   张希孟深以为然,这才转身离去。   等张希孟一走,江楠先是坐了一阵,无聊之下,果然去了张希孟的书房,等她进来,立刻就发现在张希孟的桌桉上,还有不少有关沟渠水库的账册……   江楠思忖了片刻,竟然提起毛笔,批阅起来。   这本来也是她分给张希孟的事情,替丈夫分忧,也是应该的。   只是江楠也没有意识到,只怕她是眼下唯一一个,成亲当天,还在忙活公务的。   朱元章给的这点俸禄真是值了,就凭这份敬业,都应该给三倍俸禄,三倍啊!   等张希孟出来,徐达这些人也都忙不迭洗去了妆容,换了官服,过来参加婚宴。   唯独胡大海没过来,脸上的粉太多,想要洗干净,还需要些时候。   当大家伙陆续到来,贾鲁,朱升,宋廉,刘基等文官,几十位将领,基本上就把桌子占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边缘的位置,留给了张希孟的旧部,还有一些来自各地的商贾。这些人自然是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或者担负什么使命的……他们就只能看着,不过光是这一样,也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张相公简直就不是臣子。   从上到下,桀骜不驯的武夫,都能那么敬重他,偏偏张相又不是那种一味揽权的人,真不知道他靠着什么,慑服这么多人!   此时朱元章快步走入,群臣一起施礼。   老朱满脸春风,简直跟自己成亲的时候差不多。他径直走到了张希孟面前,“先生,过去都是你给大家伙谈古论今,讲述道理,今天咱卖弄一下,也说两句,先生意下如何?”   来了!   朱元章要整活了,张希孟早有预料,此刻也只能说道:“恭听圣训!”   朱元章微微一笑,“今天是张先生大喜的日子,也是咱投军的第十个年头儿……咱从吃不饱饭的小和尚,成了一国帝王,自然离不开张先生的辅左。咱时常都在想,能走到今天,张先生到底给了咱们什么东西?有了张先生,咱们和陈友谅,刘福通等人,又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朱元章才道:“咱以为,张先生帮着大家伙,认清了几千年的历史,明白了咱们的身份,理解了过去咱们受苦受难的根源,也给咱们开出了治病救人的良方……让咱说,先生就是所有人的恩师,包括咱在内!”   “咱想说,从今往后,张先生的学问,就是大明的官学,就是天下正统!”朱元章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第四百九十九章 婚宴讲话   对一般人来说,能升职加薪娶媳妇,差不多就是肯尼迪坐敞篷车……乐上天了。   但是咱张相明显不是一般人,张希孟在成亲的这一天,他的学问被送上了至高神坛,成为了官学正统。   天子数以百计,名臣历代都有。   可能在思想上有所造就,引领千百年潮流的,屈指可数。   而张希孟以如此年纪,攀上了如此高度,那也是盖了帽儿。   所以他没有半点喜悦,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临大敌……   “主公青睐,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感激涕零。但是臣尚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主公准许。”   老朱面带笑意,突然问道:“不是推辞的话吧?”   “不……不是!”   “那好!”老朱爽快答应,“先生说什么都好,咱们洗耳恭听。”   张希孟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对在场宾客又是一躬。   “我本来想找几个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整理归纳,再阐发一下我的看法……既然主公今日如此盛赞臣下,仆不得不澄清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仆是说了一些见解,写了一些文章。有人赞誉有加,觉得我的主张可以取代程朱理学,甚至取代孔孟之道……那有人或许还要问,张希孟到底讲了什么东西?他又凭什么取代孔孟之道?凭着吹牛皮吗?”   “这就引入我要讲的第一个东西,汉书里有四个字,叫实事求是。仆所讲的东西,也是从实际中总结而来。比如均田,比如对百姓一视同仁,比如广兴教化……这些想法,在过去的十年来,帮助我们发展壮大,并且夺取了大半江山。在场文武官员,应该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这些主张的威力。毫不夸张讲,这些主张,是能和刀剑比拟的真正利器。是我们势如破竹,横扫天下的基础。”   这话可不是张希孟吹牛,在场文武全都赞同,甚至觉得张希孟还客气了。没有彻彻底底的均田,哪有几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明军?   就算能弄出几十万雄兵,那背后的几百万无怨无悔的民夫,是万万没有的。   谁都可以批评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就是这套主张,帮着大明走到了今天,有本事你们也辅佐一位圣主出来?   没有这个本事,再多的批评,都是苍蝇叫嚷罢了。   “我讲实事求是,朱熹也讲格物致知,我说咱们是从实际中总结学问,儒家也反对务虚的玄谈。我说的东西,和程朱理学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要引出第二个问题,就是我讲的民本二字……从民本讲开,就包括亲民近民,包括深入民众之中,了解百姓疾苦,和民众真正站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所讲的民,就是最普遍,最普通的百姓,就是那些最穷苦,最辛劳,整日忙碌,依旧吃不饱饭的可怜人。这一点和那些坐享其成,夸夸其谈的士大夫,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我想讲一个例子,就是前些天,我去了陈留的村子,和那里灌排田地的农户讲……由朝廷出面,帮他们从商人那里借一笔钱,购置种子、工具、耕牛,等有收成了,再进行归还。大家想想,百姓会怎么说,我们又该怎么看?”   众人屏息凝神,尤其是徐达等人,仿佛回到了当初张希孟在军中讲课的时光,这个婚礼参加的值,梦回青春了属于是。   “那个老农跟我讲,他们宁可累死一半的人,也不愿意借钱!累死一半的人啊!他们甚至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是何等顽固愚昧!朝廷的美意善政,无法落实,全都怪百姓无知。这些草民蠢夫,无可救药。那应该怎么做呢?”   “是不是要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虽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可以商榷。但历代以来,主张让百姓傻一点的,还是大有人在。如大明这般,不遗余力,推行教化,让士兵识字,让穷人识字,让妇人识字,更是前所未有!”   “为什么这些人讲的是错的?我们先要明白,百姓们为什么抗拒借贷!因为他们吃亏太多了!驴打滚儿,印子钱,借一还十,一人借钱,全家遭殃。今天借了农具种子,要不了多久,分到的土地,又都会被人拿走,好不容易有一块自己的土地,翻身做主,又会沦落成佃农。”   “大家伙想想,你要是那个老农,还敢借钱吗?不借,或许死一半人,水里泥里拼出来,家里头还有希望。可一旦借了钱,那就全完了,整个家都要败了!我想问问大家伙,真正站在老农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想,你们还觉得百姓愚昧无知吗?还觉得他们是抗拒朝廷命令,无可救药吗?百姓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   张希孟掷地有声的提问,让不少人脸色微微变化,包括朱元璋在内,都颇受震动。当初老朱家是怎么败的?   父亲染了瘟疫,母亲和兄长也都相继去世,彼时村子里多少人家,为了救命借钱,结果人死了不少,还欠下了还不清的债,最终沦为奴仆……百姓是被坑苦了,坑怕了。   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生存智慧,让他们抗拒一切变革,又顽固拒绝任何外来的力量……因为他们清楚,这些东西,九成九都是害人的。   或许这就是最早的韭菜的自觉。   “同样的一件事,我们该怎么看,该如何解读,是站在士大夫的立场上痛骂百姓,还是该站在老农的角度上,认清千百年来的盘剥压榨?这就是我所讲的第二点,和百姓站在一起。”   “我们这些年,铲除豪强,抑制大户,均分田亩,广兴教化,我们是力图让每一个人都变得有产业,有书读,明白事理……在我们这里,传统的士农工商,四个等级被打破了,天子之下,万民一般不二。而从此出发,我们就会发现,单纯的重农抑商,以农为本,只是对士大夫有利。农夫、商人、百工,皆是一样的百姓,皆是繁荣兴旺我们这个国家的力量。所以在我看来,历代存在的一些对商人的歧视,应该彻底摒弃,把商贾和农户放在一起。”   “当然了,我讲这个,也是要提醒商人,农夫种田纳粮,天经地义。你们经商交税,也是地义天经,谁想钻窟窿,就要领教朝廷的王法!”张希孟扫了眼后排边缘的一众商贾,脸上微微含笑,“再有一点,我前些时候主张百工的发明创造,研究出来的新东西,也要参与分配,可以分享利益。也就源于这一点,商人能靠着聪明才智,低买高卖,赚取利润。百工就能靠着心思机巧发财,这是一个道理。”   张希孟再度归纳了最近的一些政策主张,随即又道:“说了这些,差不多就要引出我讲的第三点,那就是知行合一。”   “我们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实事求是,弄明白了百姓的困境,面对的难题,接下来就要解决,这就是知行合一!”   “中原经历战乱天灾,黄河泛滥,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治理黄河水患,恢复民生经济,刻不容缓。这是当下大明朝最紧要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做这件事,才能达到目的呢?”   “至少要有三点,其一,贾参政等治水名家,已经拟定出了全套方略,如何恢复耕地,治理盐碱,有着明白的主张,大家可以去工部讨要方案,也可以从报纸上查阅。这里就不班门弄斧了。”   “其二,就是我们的官吏士兵,必须要真正前往乡村,去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跟他们讲清楚,咱们大明不是过去的那些贪官污吏,不是大户豪强。我们是真心帮助百姓解决困难,得到了百姓支持,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才能无往不利。”   “至于其三,那就是要调集所有的力量,包括商贾在内,朝廷希望大家伙能够慷慨解囊,共渡难关。在大明,商贾能得到尊重,得到需要的规则,保护你们发家致富。但是也需要你们缴纳赋税,在关键的时候,替朝廷解忧。总而言之,要做一家人的事情,如果干了不利于这个家庭的事情,家法国法,都不会含糊的。”   张希孟说完这话,才转身对朱元璋道:“主公,臣所讲是官学正统,臣讲了什么呢?大约就讲了这些……至于接下来,臣还会努力治学,用心钻研,丰富学问,辅佐主公,治理天下!”   朱元璋满脸笑容,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老朱甚至都没有料到,他以为张希孟会把对历史的划分,均田兴学等事项,归结为张学,从而取代孔孟程朱。   可事实上张希孟根本没有,他只是讲了实事求是,亲民近民,知行合一……凡是符合这三项的,都可以归结为张学,也可以归结为官学。   说是尊奉张希孟,但张希孟又没有真正把自己变成说一不二的圣贤。   他希望的是有更多聪明才俊,一起站出来,共同解决问题。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官学吗?   至于售卖点国债,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相比起这些,实在是不值一提。   “先生不愧是当世之师,这番高论,醍醐灌顶,如饮佳酿。来人,把咱给先生准备的金牌取来!”   张希孟微微一怔,什么玩意?不会是免死金牌吧?   我可不要那玩意!   正在张希孟目瞪口呆之际,一块一尺八寸的金牌被抬来了,上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辅国元师!   张希孟微微松了口气,这么一块金子,熔了也不少钱…… 第五百章 别致的洞房花烛   张希孟很清楚,朱元章一定会整活儿,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整了这么大一个,足足一尺八寸!   辅国元师!   这四个字也是随便能给的?   有了这四个字,毫无疑问,张希孟就是当朝第一文臣,非但如此,伴随着官学地位确立,他几乎成了全天下人的老师,教化苍生了属于是。   这个地位着实是太高了,担子也太重了。   重到了张希孟都有点怀疑自己,凭什么教导苍生啊?   难道只凭着后世的那些经验吗?   没有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只怕根本没法服众……要修炼表里如一,内外一致,做一个真君子,才能经得起检验,问心无愧啊!   再看这块金牌,张希孟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   朱元章给自己的荣宠,何尝不是鞭策啊!   “臣,叩谢皇恩!”   朱元章含笑点头,随即让张希孟起身,“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该说的大事说完了,咱们该君臣同乐才是!”   张希孟还能怎么办,只有点头答应,舍身赴死了。   说实话,这帮人还真不敢把张希孟怎么样,但无奈禁酒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放开了,每个人的酒虫子都造反了,肚子里哪吒闹海,不喝不行啊!   尤其是常遇春、花云这些人,那更是海量,他们端着酒碗,不停往肚子里灌,然后让张希孟随意。   张希孟又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陪着干了,但好歹喝一口吧,在这一桌喝一口,到了下一桌,不能不喝吧!   十几桌下来,张希孟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哈哈哈!”常遇春放肆大笑,“俺终于知道张相不会什么了,张相不会喝酒!大家伙加把劲儿,灌趴下张相啊!”   常遇春的叫嚣,让张希孟心惊肉跳……夫人刚刚叮嘱过,可不许失态,要自律,自律啊!   “蓝玉,朱英,李文忠,朱文正……你们四个上,替我敬诸位,我,我走肾。”借着尿遁出来,张希孟才懒得浪费时间。   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要落下,新娘子还在等着呢!   张希孟一熘烟儿去了洞房。   等他进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新娘子,准是在书房,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果不其然,江楠提着笔,手边摆着一个算盘。   正在看着账册,另外还有几份张希孟撰写的公文,主要是牵涉到均田事项的。   真勤奋啊!   张希孟微微咳嗽,江楠急忙放下毛笔,回头一看,见张希孟回来,忙起身过来,仔细打量一下,见他酒气不重,这才长出口气。   “那些宾客呢?可都应付妥当?”   “嗯!主公最先走的,汪广洋已经把那些商贾带走,去谈债券的事了。剩下的诸将,有朱英他们应付,我算是抽身出来了。”   江楠点头,松了口气道:“那……那相公可是打算休息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时间还早,我就是怕你孤单无趣,这才过来的。”   江楠轻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我本来也是天天看这些东西……对了,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相公?”   张希孟微微尴尬,可夫人问了,也不能不应,只能说道:“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就给你解释。”   张希孟拉过一张椅子,跟江楠并肩而坐……夫妻两个还真讨论了起来。   江楠看不懂的是张希孟弄得一张价目表,上面标注着耕牛、农具、种子、砖瓦等等项目,但是无一例外,后面用的都是稻谷计价。   比如一头犍牛二十石稻谷,一把铁锹两石稻谷等等。   “咱们不都用了宝钞,怎么还要拿稻谷计价啊?”   张希孟见她问这个,就笑道:“你啊,还是过来晚了,不太知道我当初弄粮食银行的事情。你别看拿稻谷计价,弄得很繁琐。但是纵然有千般不好,有一点却是实打实的。百姓懂这个,能接受,这比什么都重要。”   张希孟笑着跟夫人讲解……千百年来,百姓从自身出发,养成的极端保守的性格,让他们本能排斥任何新鲜东西。   元朝的宝钞已经臭不可闻,大明继续沿用。难度很大。   淮西和东南是靠着多年积累,取得信任,才算勉强推了下去。   放在中原,如果简单复制经验,直接推行宝钞,非出事不可。也不符合张希孟事缓则圆的传统。   因此他把粮食银行的经验又捡了起来。   在对接百姓的这一头,绝不用宝钞,一律用稻谷和麦子计价,虽然麻烦一些,但只要百姓能接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看啊,咱们的官吏下去,取得百姓信任,组织百姓整地,耕种……比如说他们能开出一万亩田,头一年土地贫瘠,亩产只有五斗,全部算下来,就是五千石。由于减免了税赋,这些都是一个村社能够支配的。其中七成要按人头分,三成要给予出力最多的一些青壮劳力。咱们就可以引导百姓,拿出一成,换成耕牛和农具……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多开垦些土地,获得更多的收成。”   张希孟简单讲解了一下原理,算不得复杂,以江楠的聪明,自然很容易听懂。   “百姓确实更习惯用稻谷计价,可,可我还有些疑惑……商贾那边怎么办?他们要的可是钱,给他们粮食,这帮人可是不答应的。”   “哈哈哈!那就更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规定一个粮食基准价格就是了。比如每石粮食五百文宝钞。”   张希孟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为了避免谷贱伤农,咱们可以制定一个保护价格,最低也不能低于这个价格,在丰收的时候,由朝廷兜底儿。百姓不会因为多收了三五斗,反而亏钱。”   江楠点头,“这也确实是办法,可朝廷只能规定最低价格,百姓要想多卖一点钱,只怕也不容易。而且农户和粮商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完全被人拿捏,莫非相公也有妙策吗?”   张希孟一笑,“夫人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罢,我就跟你讲讲……其实我主张在中原,利用村社组织百姓,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事情做好了,能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今往后,百姓确实能看到富裕的希望了。”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张希孟继续解释……当下的村社,是为了把百姓捏到一起,共同劳作,耕种土地。   不过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接下来提供农具、种子,鼓励借贷。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村社头上,是大家伙集体借债,不是算在某个人的头上。   张希孟鼓励百姓,拿出一部分收获,放在村社,偿还债务……接下来就有另外一件事。   假如百姓收获多了,结余的粮食越来越多,农具和种子也够用了,能不能继续把粮食交给村社呢?   张希孟认为不但可以,而且还要鼓励百姓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一个个的百姓,靠着手里的这点粮食,是没法和粮商叫板的。   就算有人不满最低价格,想要卖得更高,那也做不到。   可若是大家伙把余粮集中到了村社,粮食多了,有了规模,情况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村社可以修建储存粮食的仓库,把粮食妥善保管起来,待到价钱合适,再向外出售……而村社有了存粮,就等于有了钱。   拿来办学堂,修水库,建沟渠……百姓的积极性就释放出来了。   “说到底,单独的一家一户,还是太弱小了,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行……咱们已经提升了商贾的地位,工商不再是贱业。若是不尽早提升农户的地位,多半就会面临商贾盘剥。比起豪族大户,也不遑多让。”   江楠睁大眼睛,仔细听着,还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她忍不住笑道:“相公真是为百姓思虑周全,哪怕是古之明相,也比不上啊!”   被夫人夸奖,张希孟还挺美的,继续道:“其实啊,这里面藏着太多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第一层……我问你,村社有了存粮,他们能不能把存粮换成钱,借给商贾?”   江楠大为惊讶,“让农户借钱给商人,这,这行吗?”   “难道不行吗?农民有结余,商人需要用钱,这有什么不妥的?”   “那,那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啊?”   “自然是为了集中资源……村社借钱给商贾,是给商贾助力,帮助他们开拓海外市场。反过来,通过借贷,有了收获,农户能够分享一些利益。我们就能把对外贸易,变成惠及所有人,让百姓致富的好事情。”   “只是这些设想,都要下面的村社确实能干才行……我盘算着,有两件事很重要,其一是读书识字,让百姓明理。其二,就是派遣得力干将,我的设想是把一些老兵派下去,让他们负担村社的事情。一定要读书识字,有公心,肯做事的。我们废除了豪绅大户,把土地均分给百姓。事情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还要探索出新的办法,把百姓重新组织起来,让他们变得富足安康。”   夫妻两个,越聊越投机,张希孟把心中设想说出来大半……江楠耐心听着,不时发问,半点不耐烦没有。   等两口子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窗纸发白,鸡鸣声起。   俩人互相瞧了瞧,“这……就是洞房花烛吗?” 第五百零一章 早生贵子   多年以后,重孙女问起名满世界的张希孟,您老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张希孟凝望着苍天,毫不犹豫吐出俩字:“结婚!”   本来他还能私下里摸鱼偷懒的,但是自从有了江楠在身边,连摸鱼时间都没了。他都怀疑夫人是朱元章塞过来监工的。   “夫人,咱们别忙活了成不?为了他们老朱家废寝忘食,不值得,他们又不给咱俩加俸禄。”   江楠笑容不减,低头整理东西,反问道:“你这么说陛下,不怕被陛下听到啊?”   “我巴不得他听到,最好免了我的官,然后我就能在家里歇着了。”   “休想!”江楠笑道:“免了你的官,我不还是官吗!到时候我就命令你给我做事。”   张希孟翻白眼了,“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了,现在是人家求相公老爷帮忙,您就别装了,我知道相公最是体恤百姓,最是关心民间疾苦的。对吧?”   “对对对!夫人说得都对!”张希孟道:“咱们这又是去哪儿?”   “当然是去陈留了,故地重游,看看村子有没有变化。”江楠准备好了随身之物,拉起张希孟,夫妻两个骑着毛驴就出城了。   ……   “干爹,我大哥和大嫂刚刚出城去了。”朱英向老朱抱怨道。   “出城?”老朱愣住了,碗里的面都不香了,“他们,他们成亲刚第三天,没事往外面跑什么?”   朱英无奈道:“干爹,我都着急了,大嫂一心都在公务上面,别的我倒是不担心,我大哥这一脉单传,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啊?”   老朱听完,更加无语了,大约这是第一次,觉得臣子太过勤劳也不好。   张先生可是要赶快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才行。   咱的儿子都四个了,还指望他们能玩在一起,从小培养感情呢!要是张先生两口子都忙于公事,岂不是耽误了。   “朱英,你说张先生在乎什么?咱们能不能对症下药?”   朱英想了想,“我大哥在乎钱……不是什么钱都要,他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不这样吧,干爹降旨,说是官吏家里头,多生孩子,可以领赏,我大哥肯定会老老实实在家的。”   朱元章点头,赞道:“这话有理,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传旨吧。告诉下面,凡是五品以上官吏,成亲一年,无有子嗣,罚俸一半,就这么办了!”   有人去传旨了。   朱英却傻了,我是说让干爹赏钱鼓励,怎么变成罚俸了?   这意思南辕北辙,完全拧了?   朱元章无奈道:“干爹没有那么多钱赏赐,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朱英可不傻,他跟张希孟时间久了,也学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赏钱,那是包括大哥在内,不少人都能得到赏赐。   现在这么干,那就是极少数倒霉蛋,会跟大哥一起,失去一半的俸禄!   天啊!   我干了什么?   怎么又得罪了官员啊?   朱英欲哭无泪,刚刚婚礼上就开罪了那么多文武,现在又来……我这是怎么了?哪怕有干爹和大哥罩着,我也不能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啊!县官不如现管,当官是得罪不得的。   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岭南吹海风,吃海螃蟹算了。   朱英吓得连夜卷铺盖,准备跑路……张希孟却是没心思管朱英,他们夫妻故地重游,又回到了陈留的村子。   等这一次过来,张希孟欣喜发现,除了龙骨水车还在转动之外,在田间地头,竟然出现了好几头耕牛,正在忙着翻地。   张希孟立刻来了兴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欣然走向了田间地头,查看情况……江楠紧紧跟随,脸上也笑容可掬。   自家相公明明就喜欢看这个,还装什么啊?   当我看不出来?   这就叫乐在其中。   还真让江楠说对了,张希孟的确越看越高兴。   为了摆脱盐碱,百姓们不但挖掘了排水沟,用浇灌的办法,清除盐碱,还从河沟里面,挖出烂泥,覆盖在地表。   他们还把烂树叶,草木灰,粪便,农家肥,全都倾倒在地上,将这些东西和土壤混匀,改善盐碱状况。   经过平整之后的土地,模样大为改观。   一些村民忙着整理土地,另外一些,则是忙着耕田种地。   哪怕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都乖乖跟在后面,挎着一个小筐,里面装着种子,每次捏出多少种子,都严格按照长辈教的那么做,生怕出一点错。   认真的模样,格外惹人发笑。   可孩子们半点不觉得,他们彷佛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事情。   快点长大吧!   长出粮食来,秋天就能吃白米饭,大馒头了。   想到这些,口水都流下来了。   趁着百姓午休的时候,张希孟又请来了那个老农,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农户,也包括杜广安。   他们一见张希孟,就要趴下磕头。   “快别这样。”   张希孟让老农起来,让所有人都起来。   “你们要是还把我当成朝廷大员,我下次可就不过来了。”   老农吓坏了,“那怎么行!还要,还要请大人吃酒席,庆祝丰收。”   张希孟立即道:“丰收?有把握吗?”   老汉愣了下,总算忘了行礼的事情,专心说起了庄稼,越说越是眉飞色舞。   “把握可是不小,瞧瞧啊,俺们村子多了五头牛,都是顶好的犍牛,朝廷还是仁慈的,皇帝也是好的,对了,还有大人,要多谢青天大老爷。”   他还要跪拜,张希孟赶快拦住,又把目光转向了杜广安。   “你说说吧,这些耕牛可是借钱买的?”   “不是!”   杜广安摇头,“张相,百姓们还是不放心借钱,觉得有担子压在肩头,过日子不踏实。”   “那,那你们怎么弄到耕牛的?”张希孟好奇问道。   提到了这事,其他几个农户都咧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难以掩饰自豪,彷佛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一样。   杜广安告诉张希孟,虽然主要是借贷,但朝廷依旧筹措了一些耕牛,另外朱英拿来了不少钱,朱元章也拿出了一些,购买耕牛之类的东西,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这些东西不多,自然不可能按人头分配。   需要看百姓的治水成果。   谁修筑沟渠多,谁修建水库多,谁平整出来的土地多……就给谁奖励!   “张相,大家伙没日没夜,睡觉都在水渠旁边……苦干了好些日子,总算是赢来了奖品,给村子里足足挣了五头牛!”   竟然是这么来的!   张希孟不无惊讶,“老伯,你们可辛苦了。”   老农连忙摆手,“辛苦什么……这,这不是五头牛,这是俺们的本钱,是俺们的命根子……到了秋天,是吃干的,还是喝稀的,全靠着它们哩!要说起来,这牛比人管用多了。”   张希孟也替他们高兴,“有了耕牛,就能多开田地了吧?”   老农点头,“是能多开不少,可也不能累着了……大人可能不知道,人这力气,越用越有。牲口可不行,别看它们块头大,力气足,但成天干活,就不行了。忙活这段时间,就要歇着。不过牛歇着,人不歇着。俺们琢磨着,趁着雨水多的时候,多修沟渠,多平整土地,先撒上草籽,等明年的时候,就能种庄稼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老伯想的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说,如果家家户户,都是领口粮,然后把剩下的粮食,放在村子里,由村子保管销售,你看成不?”   老汉愣了下,他仔细想着,又看看其他几个农户。   “那,那是不是就归村子,还是怎么回事?”   “不是……粮食还是大家伙的,只是人多力气大,粮食凑在一起,才能卖上好价钱。而且日后再有天灾人祸,村子里有存粮,可以照顾到所有人。”张希孟又道:“当然了,这是我的设想,我是希望乡亲们能联合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吗!不过要是有困难,也可以说出来,大家商议。”   老汉低着头,盘算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要是这么做,村里有多少粮食,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买卖粮食,赚了多少,每家每户,该得多少,也要算明白,必须清清楚楚,不然的话,银钱一过手,不丑也是丑,这辈子的名声就算在乡亲面前都毁了。”   张希孟点头,“说得对,我会想办法,给村子配属上专门算账的先生,以后还会安排学堂,让孩子们都能读书,明白事理,知晓王法,不至于被人哄骗。”   听张希孟这么说,老汉终于有了喜色。   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开出来的土地,除了保证家家户户的口粮,还能有上千石粮食结余,都归村子里负责,可不是小数目啊!   这要是用好了,小村子就能焕然一新了。   “大人这个办法好,俺,俺们一定试试,人多力量大,人多了就不受欺负!”   张希孟欣然点头,又聊了一阵子,他让大家伙忙去,自己和江楠也准备返回……就在他们跨上驴背,将要离开的时候。   突然不知道哪个带头喊了句,“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啊!”   刹那之间,江楠的脸通红通红的,张希孟也只剩下干笑…… 第五百零二章 朱元璋请客   百姓们得知眼前这两位大官居然是夫妻,而且还刚刚成亲,无不啧啧称奇。又听说人家刚刚成亲没几天,就跑来看他们的情况,更是惊喜交加,不停说着好话,热情而朴实,热烈真挚。   夫妻两个不停道谢,带着满满祝福的两口子从村子出来,张希孟和江楠走了差不多十里。   从旁边的小路飞奔出来一个脸蛋黝黑的少年,他穿着带着好几处补丁的破衣,脚下是一双草鞋,额头还带着热汗,手里却捧着一个精巧的花篮。   花篮是用洁白的芦苇编织,在花篮里面,放着十数种鲜艳的花,还有好几种香草。   “大人,大人!”   他高声叫着,冲到了张希孟近前,双手高高奉上。   “四爷爷让俺送来的,说是俺们村子祝福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   张希孟略微惊讶,却也伸手接过来,碰在怀里,仔细看了看,篮子编的用心,花草也都鲜艳精神。   他取了一朵最大的红花,伸手插在了江楠的头上,随即又拿了一株香草,放在怀里,笑道:“你瞧,咱们像不像屈原九歌里面的人?”   江楠泛红的面孔,更加鲜艳,嘴上却道:“人家追这么远,送了这份礼物,你该回礼才是。”   张希孟连忙摸了摸怀里,像样的礼物却是没了,只有一包从朱元璋那里顺来的绿豆糕,本来是两口子垫饥用的。   张希孟递给了少年,“拿回去吧,记得别走山路,小心摔跤。回头等你们丰收了,我还过来。”   少年接过,认认真真行礼,随后扭头向着村子跑了回去。   张希孟怀里抱着花篮,喜滋滋上路,向开封返回。   夫人跟在旁边,突然笑道:“相公,这个花篮,比起辅国元师的金牌,何如?我看你似乎更加欣喜啊!”   张希孟感叹道:“不一样啊,咱们和陛下之间,休戚与共,包括那些文武大员,都是多年的朋友,或是真心感谢我,或是尊着我,敬着我……有什么举动,也都情理之中,并不意外。唯独百姓们,他们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感觉到了我们的好,报之以真心。这也是咱们辅国理政,有了功绩,是对咱们做的事情的认可,其中的快乐,又是另一重境界了。”   江楠微微一笑,眺望着两边的原野,心旷神怡,丈夫所讲,和她所想,竟然不谋而合。   “这也是我在洞房之夜跟你聊那些事情,现在又出来查看情况的缘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其实真正做好了官,能得到的快乐和满足,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张希孟欣然笑道:“夫人说的都在理,小生恭听训示……只是也请夫人不要为国忘家才是,人家都盼着咱们早生贵子呢!”   江楠笑道:“我看相公才是糊涂了,咱们现在多忙活几天,把事情布置差不多了,才好安心养胎,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张希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他忙点头道:“夫人说得都对,那这样行不?咱们都辛苦点,不分昼夜,全都加班,你得让我张家开枝散叶啊!”   刹那间,江楠的脖子都红了,满肚子的道理再也讲不出来,只剩下轻轻嗯了一声。   工作狂总算低头了,张希孟开心大笑,竟然伸腿,猖狂地朝着江楠的小毛驴踢了一脚。   “既然答应,还不快点,别耽误时间啊!”   江楠一惊,忍不住怒道:“你还有个朝廷大员的样子吗?看我不收拾你!”   夫妻两个,催驴狂奔,后面的护卫们远远追着,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酸味,弥漫心头,晚上吃饺子,不用买醋了。   ……   其实也不怪江楠这么想,中原大捷,张相大婚,两件喜事,也冲淡不了中原凋敝,难以维系的残酷现实。   就连张希孟的婚礼,都用来为卖债券造势,足见其中的急迫。   不只是张希孟夫妻,朱元璋,应天,几十万明军,两千多万大明子民,全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今年的夏税,有一大半起运,送到了中原和山东。   在这么下去,不用一年半载,东南也会受不了,李善长已经叫苦连天了。   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急不得,百姓不是那么容易改变想法的。   张希孟收获了村民的祝福,怀抱着花篮,满心的喜悦。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大家伙的顽固。   村民们宁可拼命劳作,赢得奖励,卷来耕牛,也不愿意借贷。   眼下朝廷捏着大批国债,并不缺钱。   耕牛农具,虽然匮乏,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只要百姓能转变观念,适当借债,就能撬动大局,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张希孟从陈留回来,除了跟夫人昼夜加班之后,就抽空去见了朱元璋,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说了。   “主公,当下的问题,似乎是落在了百姓头上。可百姓凭什么相信咱们?凭什么又冒着风险,去向朝廷借贷?千百年来,吃了那么多苦,上了那么多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就能凭着几道命令,就化解掉吗?”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面色凝重,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极是,咱心里最清楚不过。可现在就卡在了这里,中原迟迟不能恢复,咱们大军没法回调,几十万兵马,几十万俘虏,还有上百万的百姓,偌大的中原之地……就这么僵持着。”   老朱无奈道:“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准真的要迁居豪强大户,这事咱拼了!”   朱元璋杀气腾腾,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胡惟庸提议坑杀俘虏,朱元璋主张迁居豪强,张希孟希望发行债券……三者都是为了解决困局。   胡惟庸的作为伤天害理,朱元璋的想法也有后患,唯独张希孟的主张,听起来最是稳妥,可操作起来,真是困难重重。   钱来了,方略有了,根据村社,把百姓也组织起来了。   结果大部分百姓不愿意借钱,许多人对大明充满了戒备。   事情在最后一步,就是做不下去。   怎么办吧?   推不下去,还要走回老路。   “主公,贾公在忙活,他的几十个学生也在忙,这些人深入了村子,和百姓一起治水,一起劳作,不少人已经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只可惜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农村,进入到百姓身边,跟他们讲道理,解释国策,说服他们配合朝廷的大政。”   朱元璋颔首,“先生说得都对,可现在让咱上哪找这么多人?应天国子监的那帮书生吗?他们倒是有些热血冲劲儿,他们懂怎么和老百姓打交道吗?济民学堂?现在的学生怕是还没毕业吧?再有就是各地的儒生,他们就更干不了这活了!”   朱元璋语气和连珠炮似的,心中的郁积的怒火,已经相当惊人。   他想破局,想顺顺利利,把事情解决了,可解决问题的钥匙在哪里?   “主公,其实眼下还有一群人,他们具备一定的素养,了解朝廷的政策,愿意听从主公的命令,普遍忠心可靠。事到如今,只有把他们放出去,担任村长,社长。按照朝廷的意思,贯彻国策,同时又能和百姓打成一片!”   朱元璋骤然一惊,真有这么一群人吗?   还真有,只不过这群人都在军中。   正是自从淮西随着老朱起家的骄兵悍将们!   让他们去乡村,行得通吗?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低声道:“先生觉得,要派多少人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现在中原凋敝,人口或许只有百万出头,但是一个村社也就几十人,过百人的都不多。最少要派遣一万人。而山东方面,此前民间全是毛贵的部下,也要换成我们的人,再有那么多俘虏,还有治水的事情……为了安抚地方,只怕要派遣三万人下去。”   “三万!”   老朱顿时面色凝重起来,中原大战,一共投入了三十万人,等于将十分之一的人遣散,而且还不是回乡,是去中原,是帮着其他人,恢复民生。   这些将士会愿意吗?   即便他们愿意,那些坐拥兵权的大将,甘心把自己的嫡系放走吗?   “先生,你这是给咱出了个大难题啊!”老朱揉着太阳穴道。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主公,臣一直希望军中将士能够体恤国家苦心,不光在战场上是豪杰,更是治理天下,移风易俗的助力。只是事到如今,臣也不知道大家伙怎么想,毕竟提刀上战场,那是杀戮敌人。可选择一批人下去,是把刀砍向了自己,从身上割肉,换成谁,都会疼的。”   朱元璋又是一阵沉吟,诸般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将士们有一定文化程度,又能和地方打交道……说句不客气的,那些刺头儿想要闹事,也要掂量一下才行。   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即便如此,说服他们,让将士们欣然接受,并且实心用事,去做这事,难度还是堪比登天。   思忖了再三,朱元璋低声道:“传旨吧,告诉诸将,今天晚上,咱宴请大家伙。”   张希孟点头,正准备去通知,老朱又道:“准备几艘船,去黄河捞些肥美的鲤鱼,请开封最好的厨师,给咱用心做。”   张希孟稍微停顿,复又用力颔首,“臣晓得了。” 第五百零三章 鲤鱼焙面   天子设豪宴,武臣悉数来。   自徐达以下,军中几十位大将,有淮西旧部,也有渡江以来,归降的武臣,黑压压将星云集,随便一个,都堪称当世熊虎,不可多得的猛将。   朱元璋并没有叫来其他人,只有一个张希孟作陪,已经足够了。   毕竟能摆弄这帮家伙的,也就是他们两个。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都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看着婚礼上,一个个都蠢萌蠢萌的,但是狮虎猛兽,不会因为偶尔撒娇,就不吃人了。   怎么处理这些将士,始终都是个难题,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哪怕朱元璋,也不能例外。   老朱看了一圈,脸上微微带笑,突然道:“这是开封,大宋的都城,提到了宋朝,你们最先想到什么?谁能说说?”   众人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很显然,这帮人鼻子都灵着呢,朱元璋面临什么难题,大家伙心知肚明。   今天把大家伙都凑在一起,肯定是商量对策,没瞧见吗?就连张相都不陪新娘子,跑来帮忙,不用说,一定是要下刀子。   抗旨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不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朱元璋目光扫过,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他也只好把眼神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先生必定是知道咱想什么吧?”   张希孟道:“主公问起宋朝,又是在开封,还面对着这么多将领,臣除了杯酒释兵权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听到杯酒释兵权几个字,在场诸将无不变色,有几个更是手足无措,额头见汗。什么意思,莫非上位要学赵匡胤不成?   朱元璋含笑道:“先生猜对了,那不知道先生还能不能猜猜,咱会不会学赵匡胤?”   “不会!”张希孟很干脆道:“一个人的格局,决定做事的态度和手段……宋主只满足做个结束乱世的中庸之主,限制武将,强干弱枝。对将领的猜忌,是从骨子里的,他其实是把手下将领当成对手在防着。主公雄略,要是也学赵匡胤,我大明如何超越前代,成就盛业?”   朱元璋含笑,“先生果然知道咱,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发生在大明朝,咱说话算数,大家伙无须在意!”   君臣两个在问答中间,否定了杯酒释兵权的问题。   这本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怪就怪在为什么要拿出来?   既然没有这回事,提它作甚?   大家伙悬着的心,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疑惑更甚。   果然,接下来老朱的一句话,把众人吓到了。   “咱不搞杯酒释兵权这种把戏,但是咱却是有求大家伙!”   一个求字出口,可是吓坏了在场武臣。   徐达,常遇春,还有其余众人,几乎同时站起,诚惶诚恐。   “上位是君,臣等唯有尊奉旨意行事,请上位下旨就是!”   将领们的顺从老实,让朱元璋略感欣慰,但他还是摇头道:“你们先别急,听咱把话说完了。”   老朱看了眼张希孟,“先生,你先给大家伙解释一下吧。”   张希孟点头,用最简单的话语,把需要派遣老兵深入乡村的道理说了一遍。在场诸将,有人感叹唏嘘,有人皱眉思索,有人更是微微摇头……毫无疑问,没有谁愿意放这么多部下离开。   现场又陷入了诡异的安宁之中。   朱元璋看了眼徐达,低声道:“你先说说吧,这事能不能办?有什么难题?”   徐达头皮发麻,心都怦怦乱跳,他当然看得出来,朱元璋态度坚决,但作为诸将之首,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回上位,臣以为让将士们去村社之中,协助百姓开垦田亩,自然是好事,也是德政。只是如今察罕新丧,元廷大伤元气,能不能趁机挥军大都,灭了元廷?要是可以的话,此时似乎不宜让将士们解甲归田!”   徐达不愧是帅才,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出了冠名堂皇的理由,确实比一般人厉害多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半点不意外,脸上含笑,“咱早就知道了,有好些人都说过,为什么不趁热打铁,进军大都。趁机灭了元廷?咱想跟大家伙说,灭陈友谅,咱们拖不得。可要北伐,却也急不得。”   “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呢?大家伙都知道,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元廷在脱脱死后,靠的就是两个人,答失八都鲁和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早死,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实力更强,但是却死在了我们手里。”   “现在这个光景,王保保逃到了山西,还有十几万察罕帖木儿的旧部,这伙人不可小觑。但是论起实力,他们尚且不如未受损失的孛罗帖木儿,尤其是缺少主心骨,凝聚不起来。我们要是趁机北伐,逼急了元廷,反而是帮着孛罗帖木儿收拾察罕旧部,得不偿失。”   “况且元主父子两个,并不是一条心,察罕一死,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孤掌难鸣,孛罗帖木儿很可能进入大都,窃取大权,执掌朝政。”   朱元璋含笑道:“你们说,这时候,该不该北伐?”   在场诸将,包括徐达在内,都只是帅才而已。   可朱元璋不光有帅才,更是能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审视全局,把握整体。这点在张希孟的指点之下,越发明显,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元廷到底是立国近百年的朝廷,重压之下,殊死一搏,不可小觑。而且还有一件事,以咱们如今的兵力,骤然北伐,就算能拿回大都,却也不能全歼元军,只是暂时将蒙古人赶到大漠,久后必为大明心腹之患。”   老朱这一番分析,竟然大大超出了张希孟的预计。   其实张希孟习惯于稳扎稳打,拿下了中原之地,就要先经营好,至少能够自给自足,不再拖累其他地方,然后才能放手北伐。   可是朱元璋并不完全这么想。   如果有机会拿下大都,提前结束大战,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问题现在和历史上不一样……在历史上,先是太子讨伐孛罗帖木儿,然后又是一堆人围攻王保保,前后打了好几年。   即刘福通北伐之后,元廷内斗,又把自己折腾得山穷水尽,徐达和常遇春北伐,对付的只是残血大元。   正因为如此,才好高歌猛进,直捣黄龙。   可是由于大明发展太快,元军还没来得及内斗,中原决战就来了。   此时北伐,至少要面对完整的孛罗帖木儿所部。   即便能赢,也仅仅是把元军推到长城一线而已。   偏巧大宋没出息,没能收复燕云,前后几百年时间,长城一线早就千疮百孔,无法维持,想要防守住,那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一旦把几十万元军赶到了大漠,接下来为了消灭这些人,那要动用的兵力就太多了。   除非一次次北伐,才有机会彻底消灭元军残部。   倘若不急着北伐,给元廷内斗,留下一些时间。   大明或许可以从另外方向出动。   比如进去关中,挥师北上,又或者从高丽出发,进军辽东……敞开怀抱,把大元朝给包了饺子,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方便太多了。   不一样的筹码,做不一样的安排,随机应变,才是出色统帅的本色。   跟张希孟在一起这么多年,朱元璋也改变了不少,或者说,老朱比起历史上更加全面了。   否定了徐达关于立刻北伐的说辞,其余诸将没有更好的理由,但是却不妨碍大家继续沉默以对。   朱元璋又看了看众人,突然哈哈一笑,“瞧咱的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今天是请大家伙过来赴宴……来人,给大家伙准备上。”   伴随着老朱的旨意,御宴很快就送了上来。   刹那间,香气四溢,一道道珍馐美味,被送了上来。   其中最出彩的就是那一道鲤鱼焙面。   至少五斤重的黄河鲤鱼,横亘在硕大的盘子上面。   酸甜的糖醋汁浇在上面,还有一匝油炸过的焙面,细如发丝,安如给鲤鱼覆上了一层纱衣。   这还是朱元璋从张希孟府上学来的做法,谁说张府只有面条的?   信不信拿鲤鱼焙面,泼你一脸!   诸将分列两边,大家伙都低着头,不敢动一下筷子……老朱沉吟片刻,突然伸筷子,照着鱼腹,最肥美的地方,狠狠插了一筷子,叨下一大块肉,又沾满了汤汁,放在了盘子里。亲自端着,走到了徐达的面前。   这下子可把徐达吓坏了,上位啊,你别吓唬我啊!   他垂手侍立,鬓角都是冷汗。   老朱把盘子放在了徐达面前,轻笑道:“你说吧,咱听着,你打算派多少精兵强将下去?”   这哪是询问,分明是要命。   徐达也不知道多少才行,急得直冒汗,正巧他向旁边看去,发现张希孟站在朱元璋身后不远,伸出巴掌,冲着他晃了晃。   徐达顿时有底儿了,“臣,臣愿意先挑出五百,要是,要是不够,还能挑选一批!”   朱元璋绷着脸,瞧着他半晌,不出意外,徐达冒汗,就在他几乎扛不住的时候,老朱颔首道:“快吃吧,别凉了。”   徐达这下子如蒙大赦,死里逃生。   老朱转身,又照着鱼尾来了一筷子,扭头扫视众人,寻找下一个幸运儿…… 第五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金碗   朱元章端着鱼尾,迈步走向了常遇春,这位横勇无敌的常十万,直接骨头都软了,上位啊,你别难为俺啊!你想要多少,俺都答应还不行吗?   貌似确实不行,朱元章依旧走到了常遇春面前,并且问出了要命的问题,你出多少?   “臣,臣愿意也,也出五百人,和,和徐大都督一样。”   老朱笑了,“你也吃吧!”   “臣,臣遵旨!”   常遇春哆哆嗦嗦,接过了鱼尾,三口两口吃下去,连鱼刺都忘了,幸好他喉咙够粗,不然卡住可就热闹了。   老朱转身之际,又一快子挖下了鱼眼睛。   这下子更不得了,叫高看一眼啊!   当老朱走向冯国用的时候,这位毫不犹豫,也出了五百之数……   就这样,老朱转了一圈,几位大都督出了五百之数,诸如花云、吴祯、陆仲亨、唐胜宗等大将,出了三百,其余众人,各自出了一百。   朱元章粗略算了一下,应该还差一万出头的样子。   他面前的大鲤鱼早就瓜分完毕,就连焙面也都分光了。   要再来一圈吗?   朱元章微微摇头,他把目光放在了郑遇春身上。   这位军中第一训导员立刻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将士们,主动解甲归田,协助上位,治理地方。”   他的表态让老朱倍感欣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此事办妥,大功一件,咱自有重赏。”   朱元章许诺的赏赐,绝对不会失言的,郑遇春慌忙拜谢。   这一举动在诸将看来,却是非比寻常。   假如老朱只能靠自己强大的手段和威望,逼迫诸将低头,让他们割肉,那老朱最多只能算是雄主。   可是老朱有本事通过训导员,达到同样的目的,这个含义就太丰富了。   刚刚的举动不单是压制诸将,更是给大家伙一个面子,莫非以为咱真的没有办法摆弄你们吗?   还真觉得你们能跟咱叫板吗?   小小展示下实力,别觉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劳,就天下无敌,尾巴翘上天了,你们不行!   至于为什么要敲打诸将,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   朱元章回到了座位上,诸将惊魂未定,尚在品味思忖之中。   张希孟站了起来,他冲着朱元章施礼,随即又走到了诸将面前。   “为什么说,一定要让将士们离开军中,去到乡村,进入村社……这是一步大棋,里面藏着至少三个方面的意思,大家伙需要仔细提味。”   张希孟顿了顿,说道:“首先来说,咱们军中要不要有人员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你们都明白。不管多么忠勇的将士,跟随主将时间久了,成天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只是大明普通的一名士兵。这样不行。”   “而且任何一个人,一支队伍,都会老去……今天还骁勇善战的将士,到了几年之后,却是未必。我们要保持军中的战力,始终所向披靡才行。主公早就建立了武学,每年都有人才从武学走出来。新旧交替,也是自然之理。”   “我想提醒一下徐将军。”   被张希孟点名,徐达忙侧耳倾听,不敢怠慢。   “你说为了北伐,不宜动麾下将士,这是不对的。我们挑选一批素质过硬的将士,下到乡村,又吸收一批新人,进入军中。身为将领,应该学会磨合麾下士兵,严格训练,互相砥砺,保持旺盛战斗力。咱们的军营,就是一所学堂。你说一批老的学员走了,新学员上不了,这毛病出在哪里?不还是出在负责教导士兵的将领身上,你说是不是?”   徐达额头冒汗,“是,张相所言极是,是我一时湖涂了。”   “也不是湖涂,而是没有想清楚,算明白。”张希孟笑道:“我要说的是第二点,主公对将士们,能够如臂使指,分派如意。几十万人,尽数服从主公命令。推而广之,面对几千万人的大明子民,主公也需要上下一心,服从安排。”   “要怎么做到这一点?靠科举出来的文官?靠着朝廷权威,靠着均田赢得的人心?这些都不错。但是也需要把整个大明,变成一个大兵营,变成政令通达,上下一心的一支强悍的军队。你们以为这些将士是解甲归田了?”   “不!他们是走向了另一个更大的战场,是去担任更重要的职位。一个村长,一个社长,就是军中的百户,试百户,就是全军的根基,是一支队伍战斗力的保证!”   诸将悚然,他们当然听得明白,一支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雄狮,最强悍的未必是主将,而是基层的将士,尤其是千户,百户,总旗这些人。   他们撑住了,军心不乱,就不惧怕任何敌人。   同样的道理,放大到国家,这些将士撒下去,就是大明的砖石根基!   随后张希孟又道:“这第三层,就是针对将士本人,这些年了,我们陆续让不少将领解甲归田。但是这其中普遍是受伤的,没法继续打仗。回乡了,授予土地,在地方上做些事情,甚至是参加科举考试,进入官场。”   “这些将士也是人,也要考虑他们的未来。如果仅仅是留在军中,一直到上了年纪,打不动了,抡不动大刀,再不得不离开,或者干脆战死沙场,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年定期让一批将士解甲归田,补充进来一批,离开军中的将士,谋求一个合适的出身,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并且得到尊重,继续发挥本领。到了日后,他们未必不能从下面爬上来,进入朝中,以不同的身份,为陛下尽忠,这岂不是更好?”   张希孟当真是舌绽莲花,有着非比寻常的本事。   刚刚老朱以泰山压顶的姿态,逼迫诸将低头。   在大家伙惊魂未定的时候,张希孟以一番道理,说的人心服口服,大大缓解了君臣之间的冲突。   彷佛是说,并非朱元章的强势压制,而是张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将深明大义,接受了利国利民的建议。   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那么刺激了。   果然,气氛瞬间化解了许多,不再是那么压抑。   老朱面上含笑,“大家伙都饿了吧,动快子吧!”   朱元章率先拿起了快子,正要夹菜,突然又放下来了。   “瞧咱这个记性,竟然忘了大事。”   “郭英,把咱准备的礼物送上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就有人端着盘子上来,每一个托盘里,都放着一个大金碗!   朱元章拿起一个,笑呵呵道:“前些天,张先生成亲,咱送他一面金牌,你们都知道,张相在咱这块儿,与众不同。可你们也都是咱的心腹爱将,股肱之臣,咱也想给你们点什么,也该是金子的才行。”   “这不,咱就赶快让金匠打造了一批金碗,都是缴获来的金子,今天来的,一人一个,可不许说咱小气抠门了。”   朱元章笑呵呵挨个发下金碗。   拿到了金碗的诸将,顿时喜形于色,脸上有光。   上位虽然严厉强势,却也是心疼大家伙的。   发个金碗,可不是让咱吃饭的,那是要当成传家宝的。   从此之后,子孙后代,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上位真是用心了。   “臣等拜谢天恩。”   老朱大大方方笑纳,不过到了张希孟这里,就有点问题了。   “先生,你看啊,咱已经给了金牌,再给你金碗,是不是不合适?”   张希孟呵呵一笑,“确实是不合适,不过主公,江提举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忙活,连洞房之夜,都忙着看公文,处理政务……这份辛勤,是不是该值个金碗啊?”   朱元章无言以对。   就在老朱瞠目结舌之中,张希孟大大方方,理所当然拿走了一个金碗。   老朱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这碗还不小,回头拿家里吃炸酱面用,正好!   这么一堆人里面,许是只有张希孟,是真的要拿金碗当饭碗用。   没办法,谁让咱家的宝贝多呢!   这一顿御宴,从刀光剑影开始,以皆大欢喜结束。   整个中原复兴计划的最后一环,也终于补完,张希孟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剩下的就是看落实情况了。   又是昼夜加班的一天,张希孟揉着酸软的胳膊还腰背,暗暗叹息,也不知道辛勤耕耘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正在这时候,朱英突然冒出来了。   “大哥,去军营瞧瞧吧!有好些将士主动解甲归田,愿意替朝廷分忧。对了,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还有小明王韩林儿,他们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些韩宋红巾的将士,他们也想回到乡村,老实耕田种地。郑遇春让我过来请大哥过去,也好给大家交代几句,安安人心。”   张希孟一听这个,连腰都不疼了,欣然前往。   等张希孟赶来,已经聚集了数千将士,这里面尽是饱经风霜的面孔,不乏从濠州开始,就追随朱元章的老人。   还有好些随着张希孟读书识字的将士。   “张相来了!”   “先生来了!”   刹那间,许多人都围拢过来,大家伙满脸激动,仰望着张希孟,有人更是热切道:“先生放心啊!朝廷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先生教我们的道理,我们都记在心里!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做事的!”   张希孟心里头热乎乎的,这就是开花结果,丰收的滋味吧! 第五百零五章 我在,大明在!   张希孟不顾夜里的疲劳,打起精神,在人群中穿过,跟一个个的士兵打招呼,这么多人当中,他能叫出名字,差不多有一成以上。   每当张希孟喊出一个人,讲出他的事迹,就会引来一阵欢呼,被点到的士兵也是涨红了脸,万分激动。   以张相的身份,还能记着大家伙,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家伙的心同样是暖呼呼的。   张希孟从人群中穿过,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家伙探头缩脑,张希孟看他,又连忙低头,仿佛不敢跟张希孟对视。   “王黑虎!”   张希孟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这下子大家伙往两旁一闪,露出了一个黑大个,这家伙正是王黑虎。   没处躲藏,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向张希孟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绷着脸道:“报一下官职,你现在什么职位?”   “我……我,副千户。”   他把副字说的很轻,甚至只做了口型,可张希孟什么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你到现在还没升上正儿八经的领兵千户,是不是文化课不合格?”   王黑虎咬着牙道:“俺,俺会写字,会一千多个呢!”   张希孟哼道:“就是不会算术,对吧?”   “对!”王黑虎咬着牙道:“写字,军规,画地图,这些玩意,努努力,多花几年也就会了。可,可算术不一样,这玩意,这玩意说不会就是不会,怎么都不会,半点不骗人!”   “你还有脸说!”张希孟怒冲冲道:“当初破扬州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归降的,论起资历,朱亮祖他们都不如你。论起打仗的本事,你这些年也没少立功。你说你怎么就卡在文化课上,你,你真是气死人了!”   王黑虎索性躺平了,也不狡辩了。   “张相,你说得对,可我就是学不会。年纪也大了,继续留在军中,挡了后面年轻人的路。俺想去乡村,去给老百姓做点事。俺,俺是猎户出身,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些年俺没学会算术,可俺明白,做人要讲良心,要对得起祖宗,把心摆正了,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张希孟微微叹息,说实话,眼前这家伙的确很可惜,属于什么都够了,就是卡在文化课上,不然一个指挥使跑不了。   “你能这么想,就没算白在军中这么多年,德在才先……你在我的学生里面,也算是不错的了。”   王黑虎一怔,竟然大喜过望,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张相,你,你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学生啊?”   张希孟直接给他一个白眼,“难道一定要出将入相才算有出息?能做好一件事,能当个好人,能无愧于心,就算是好学生!只不过我认你这个学生,可没法给你发毕业证,也没法让你当上千户。”   “不用,不用了。”王黑虎连忙摇头,咧着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流下了泪,“先生这话,俺,俺记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忘的!”   张希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低声道:“要去村社做事,也要把算术学好,替百姓造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以后要面对的情况更复杂。要有耐心,要学会控制住脾气,不能跟乡亲们发火。咱不是去当大爷的。但是呢,遇到了不平的事情,一定要管!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了难题,就去找地方官吏,找训导员,甚至找我。为非作歹,我不会手软的。可被人欺负了,受了冤屈,我也不答应!”   “嗯!”   王黑虎用力点头,“知道,弟子,弟子都知道了!”   张希孟本不想说这么多,可是置身将士中间,张老师的属性又爆发了。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提醒着,急不得,缓不得。要有耐心,要有原则……   一直讲到了日头偏西,张希孟这才目送着大家伙离去,依依惜别。   等张希孟返回住处的时候,江楠已经把菜热了三遍。   “先喝点这个吧,润润喉咙。”   张希孟接过,竟然是薄荷水,还加了点百花蜜,生津止渴不说,还提神醒脑。   “谢过夫人细心了。   江楠轻笑,“你啊,准是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这是第一批下去的将士,着实关键。一个弄不好,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又白费了。”   张希孟怔了怔,只能苦笑道:“我们做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看大家伙的了。从我心里讲,我是相信百姓的,他们远比我们聪明,看得明白。”   江楠略微沉吟,就对张希孟道:“快点吃饭吧,还有正事要忙呢!”   张希孟略微迟疑,看了眼身着淡绿色衣衫,形容姣好的夫人,突然心砰砰跳了两下,赶快闷头吃饭,大口大口吃……   而此时的王黑虎已经离开了开封,奔赴目的地陈州的一个小村子。   在此之前,他对陈州的了解,仅限于包拯在陈州放过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次他过去,在怀里揣着二百贯宝钞,这是每个将士都能拿到的一笔钱,算是启动资金。   到了村子之后,他们率领组织起来的百姓,采买农具和种子,条件好买几头耕牛。   然后平整土地,兴修水利,率领大家伙耕田种地,恢复民生。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还有几位才智之士,一起弄出来的方案,自然是不会错的。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王黑虎赶了好几天的路,等到了陈州,找到了那个村子,放眼看去,不但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有几处冒着黑烟。   他急忙赶过来查看,原来是被烧毁的屋舍,怎么回事?   不是说百姓都被组织起来了吗?   不是要带领大家伙整地种田吗?   还让大家伙购买种子农具?   这,这怎么买啊?   王黑虎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片荒凉……王黑虎找了棵柳树,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了下来。   默默盘算着,其实稍微懂点脑子,就能明白,张希孟设想的那些东西,不能算错,但是地方上的情况,绝对要更加复杂一万倍。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能顺利组建村社,把百姓整合到一起……张希孟干嘛费那么大劲儿,张罗着借贷,又鼓动将士到农村去?   如果中原大地,真的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恢复元气,哪怕稍微死一些人,只要损失不大,为什么不趁机打下大都?   朱元璋分析得很好,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力量不够吗!   问题出在哪?   就出在地方上……十年战乱,几十万溃兵,反复拉锯蹂躏,中原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明军能到达的地方,还算能恢复秩序,可明军到达不了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   每逢战乱,十室九空,湖广填四川,江西填湖广,大槐树移民……这些事情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累累白骨。   如果拿不出妥善的办法,中原现有的百姓也会损失巨大。   到时候从南方移民,又是损失惨重,白骨盈野。   不是张希孟不识好歹,非要逞强,别出心裁……而是在高歌猛进的背后,有着太过残酷的现实,中原百姓,无时无刻不在饿死,被匪类抢劫,杀戮……   王黑虎闷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反而跃跃欲试起来。   当初的自己是个猎户,军中十年,磨砺了自己的本事,猎户的本能也没有丢。   而今面对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自己的狩猎本能瞬间恢复了。   他仔细寻找,发现了山贼走时的马蹄印,循着印记一直走下去,直到半夜时分,他发现了一处山谷中的匪巢。   两边的山岗不高,这群贼戒备也不严,只有两个人在外面放哨,到了半夜时分,全都在打哈气。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防备朝廷……什么狗屁朝廷,早就不存在了。   咱们只要防着其他山贼草寇黑吃黑就够了。   刚刚抢了一个村子,掠了好几十口子,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孝敬了头领,剩下的就是寨子的苦力。干不动活儿的,就赶进山里自生自灭。   怎么?   觉得很残忍吗?   官兵还不如我们呢!   王黑虎很有耐心,他仔细查看情况,确定贼人规模。   问题不大,只有百十人的样子。   一对一百,很离谱吗?   作为大明军中的副千户,只能说优势在我!   王黑虎一直等到了后半夜,距离拂晓只剩下半个时辰。他果断出手,只用了两箭,就射穿了两个喽啰的咽喉。   不待他们喊出来,就结束战斗。   随后王黑虎猿猴一般,翻进了寨门,摸到了仓库,然后就是驾轻就熟的放火环节……区区山寨算什么,他摸进城池,放火烧城的次数多了去了。   随后仓库就着了。   光是着了还不打紧儿,王黑虎在滚滚黑烟后面,还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发出喊杀声,造成众多敌人偷袭的状况。   问题是一个人能行吗?   这有什么难的,咱在军中,什么南腔北调不懂,模拟几个不同声音,还算是个事?   王黑虎展开了千户级别的操作能力……放火,奔跑,大声喊杀,朝着跑过来的贼人放冷箭。   还没到一刻钟,仓皇的毛贼就做鸟兽散。   王黑虎这才去了后面的地牢,把百姓救出来。随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急忙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面大明的旗帜。   王黑虎迎着朝阳,高高举起赤色的旗,大声怒吼。   “我在,大明在!” 第五百零六章 张先生不常有   王黑虎自以为很帅的动作,在那些死里逃生的村民眼里,纯粹是一顿乱吼,毫无意义。   大明?   什么玩意?   能吃吗?   又或者是哪个新来的土匪?号称大明?   这帮天杀的,怎么就死不绝!   王黑虎回头瞧了瞧这帮人迷茫的眼神,半点不陌生,在没有归附大明之前,又或者在这几年,每次打下新的地盘,都会碰到这样迷茫的百姓。   乍看之下,你会痛恨他们的麻木,愚昧,无知,迟钝,恨不得拿皮鞭子狠狠抽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若是仔细了解他们的情况,询问他们的身世,知道他们的经历,你如果还没有生出同情之心,那就是你这个人道德有问题。   谁不想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只可惜,残酷的生活已经剥夺了他们的欢笑,甚至思考的权利。   王黑虎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转了一圈,找来了几柄刀剑,还有两张弓,都是土匪留下来的。   他又从百姓当中,勉强找出几个还算年轻机灵的,让他们拿着武器,算是武装起来。   随后王黑虎就带着他们,到了这面赤红的旗帜面前。   “跪!”   他第一次喊,几个人没有反应,他不得不大声呵斥,结果有两个家伙吓得把兵器一扔,直接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王黑虎气得险些倒仰,他只能把这俩人踢起来,让他们跟着自己学,单膝跪倒,冲着旗帜行礼。   不用问了,除了王黑虎之外,其他人都做得稀碎。没法子,只能赶鸭子上架,王黑虎领着他们几个,找来了些盗匪的存粮。   又捧来了大锅,就地煮饭。   当米香飘出来,麻木的人群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一些年轻力壮的往前挤,试图抢夺食物,但王黑虎的强大,不是他们能战胜的,因此只能巴望着。   结果凡是冲到前面的,都遭到了王黑虎的铁拳。   “没出息的东西,光想着自己?你们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那是你们的娘,你们的爹,你们的兄弟姐妹!打死你们这帮不要脸的!”   这帮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也不敢逃跑,毕竟这里是唯一还能吃到点东西的地方……王黑虎也是很无可奈何。   张相反复告诉自己,要亲民爱民,善待百姓。   结果自己一上来就打人,完全违背了先生的教诲,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不打不行啊!   待到众人吃完了饭,王黑虎立刻叫来几个人,让他们给自己带路,去寻找其他的匪巢。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黑虎就是不断清剿土匪,解救百姓,把抢来的钱财粮食,兵器布匹,分给大家伙。   最初几次都是王黑虎自己动手,青壮百姓只负责领路。   但渐渐的,他们胆子也上来了,就跟着王黑虎一起上。   最初他们只是想赶跑土匪,占点便宜,弄点物资。   后来人多了,干脆就是包围,抓俘虏,连窝端。   抓来了俘虏,经过王黑虎的一番怒吼之后,就战战兢兢,编入了他的队伍,成为了王黑虎的手下。   还真别说,这些俘虏做事更卖力气,比村民可强多了。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月,王黑虎掌控的地盘已经从一个村子,发展成了十几个村子,麾下兵马更是有三四百人,算上老弱妇孺,没有两千,也差不多了。   这不是村社了,完全是镇子了。   王黑虎觉得自己该向上请示,同时呢,又该跟百姓们说清楚,把朝廷的意思告诉他们。   因此王黑虎下令,所有人齐集一堂,有要事宣布。   接到了命令的各路人马,全都热血沸腾,其中好些年轻人更是抓来了公鸡,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黄纸。   还有人从破庙里顺来了香炉……这可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接下来咱们对天盟誓,喝鸡血酒,然后拉起队伍,杀进大都,宰了皇帝老子。   虎爷!   我们都支持你登基称帝,干了!   人们兴冲冲赶来,把想法一说,只等着虎爷点头,咱就拉起队伍,反了他娘的!   一直以来,气定神闲,信心满满的王黑虎,第一次怕了,他的腿都软了。   “你们这帮混球,想害死老子啊!我不是绿林好汉,我是大明的官!官,你们懂不懂?我是奉了皇命来的!”   王黑虎只能努力向大家解释……让大家伙明白,现在出来了一个新的朝廷,叫大明!他是大明派来的,帮着大家伙的。   百姓们表示情绪稳定,你还是别撒谎了。   毕竟朝廷有,帮助百姓的也有,可说朝廷帮助百姓,那就胡说八道了。   王黑虎解释了好久,百姓依旧将信将疑。   这时候他才彻底明白,怪不得张相听起来那么完美的法子,没法推行。   就民间这个状况,你跟他们讲,借点钱,买农具种子,等秋收之后,归还本钱,利息朝廷帮你们还,你们就能过好日子了……这帮人只会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还想推行国策,做梦去吧!   王黑虎读书不多,如果他知道在北宋有人试图在基层一塌湖涂的情况下,推行青苗法,他一定会五体投地的。   咱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这事干不得。   可这事妙就妙在,竟然真的推行了一段时间。   这事情就离谱!   只能感叹北宋朝堂的优秀匹配机制。   王黑虎在收拾了思绪之后,只能向临近的衙门请求支持,最好是一起下来的老兵,多过来几个最好,这么多人,他管不过来。   随后王黑虎又将手下人分组,一面继续打击土匪,保住胜利果实,一面登记造册,把人口和土地做成图集,掌握情况。   很快写字吭吭唧唧的王黑虎,就要教根本不识字的一帮家伙写字。   他还要抽空开个课堂,大约就是在打谷场,柳树下,点一堆篝火,跟大家伙聊天,讲各种道理。   反正就是在军中听来的呗,王黑虎努力讲着,百姓们也努力听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唯独一个问题始终困惑着王黑虎,那就是总有人瞧瞧凑近他,跟他表忠心,大家伙都愿意跟你干,就别扯什么大明了,咱们造反杀进大都,你当皇上,我们当开国功臣,自己坐龙椅,三宫六院的,多威风啊!   百姓们执着于劝进,直到十几天之后,第一批老兵过来,足有七个人,他们帮着建立起规矩,让各项工作都运转起来。   百姓们才渐渐接受,当真有一个大明朝……看起来无所不能,宛如天神的王黑虎,真的只是大明朝的普通一员,像他这么厉害的,还有无数人。   而这个大明朝,也似乎真的对他们不错,送来了农具,耕牛,还有种子……没错,王黑虎没敢跟大家伙讲借钱,利息一类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时候跟百姓解释,只会吓到他们。   不过也不能让朝廷吃亏,不是这些年剿匪来的,从贼窝子里弄来了一些钱财、绸缎、布匹,王黑虎也不管多少钱,凑吧凑吧,都折价交上去了。   反正他只想要十头牛,结果朝廷发了二十头,还给配了曲辕犁。   很难说谁吃亏谁占便宜……反正平整土地,开荒耕种,已经落实下去了,百姓的热情十分高涨。   王黑虎也很难说得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他本想解甲归田,结果又要带着人打仗,他以为不用杀人了,结果这几天杀的比军中时候还多。   他想善待百姓,结果却要带着他们玩命,拿鞭子抽他们。   朝廷发贷款,是希望最为启动资金,恢复民生。   可论起来自己的第一斗金竟然是抢来的。   这算什么?   黑吃黑吗?   偏偏自己又叫王黑虎……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或许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   他只能借着烛光,一笔一划,给张相写信,希望无所不能的张先生,能给自己这个坏学生一个答桉。   而且就在王黑虎写信的时候,竟然有个妇人,偷偷摸进了王黑虎的帐篷,爬上了他的床……   王黑虎怒吼,让她赶快滚蛋,为什么不要脸?   脸?   能吃吗?   你是最强的,现在身边又没有女人,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妻子,就是想陪着你,伺候你,帮你解闷,什么时候不愿意要了,把俺赶走就是了。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放心个屁!   王黑虎太明白这个妇人想什么了。别跟她们说廉耻,她们只想着生存,而在当下,依附一个强者,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我不想啊!   我还想着明媒正娶,想着吹吹打打,就像张相那样。   而且,而且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啊……我现在管了两千多人,如果再多一点,混个县令也不是不可能。   最差也是个镇守千户啊!   毕竟领兵千户需要考数学,镇守不需要。   我可不能毁在你的身上!   没法子,王黑虎只能把妇人好言劝出去,并且挑选了几个卫士,让他们看好了帐篷,再也不许发生类似事情。   料理了琐事之后,王黑虎终于把给张希孟的信发了出去……恍忽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情形。   十年之前,陛下起兵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遇到类似的难题?   那时候是不是也请张先生帮忙解决?   枭雄豪杰常有,而张先生不常有啊! 第五百零七章 皇子待遇   张希孟打着哈欠,翻看着王黑虎送来的信,越看越是皱眉头,无他,错字太多了。   就这水平,还敢吹自己识字不少?   你在我眼前,非拿竹板,狠狠抽你不可!   好在汉字是个容错率很高的语言,偶尔出现错误,也不会影响   张希孟看下来,基本上弄清楚了王黑虎的意思。   事实上,自己对民间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姓不愿意接受的问题,而是根本无从推动……组织不起来,落实不下去,就连最基本的常识,相当多百姓都不知道。   “相公,又发愁了?”江楠将一杯枸杞,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很是无奈,“事到如今,怕是还需要想一个办法,将百姓凝聚起来才行。”   江楠道:“均田也不行吗?”   张希孟微微摇头,“还不够,毕竟这不是十年前了。连年战乱,真是造孽啊!”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兴学?治水?还是赈灾?”   “都不行。”张希孟道:“现在看起来,百姓要的还是安全,必须让主公投入更大的力量才行。”   张希孟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书房,去找老朱。   同样是拿着这封书信,朱元章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没错,就是他自己!   当初刚学认字的时候,他捏着毛笔,就跟提着一口刀似的,写出来的字,也是刀子乱剁的玩意的,错字不胜枚举,和王黑虎简直没什么区别。   而仔细看下去,王黑虎也是聚拢了一帮人,有个朦胧的目标,但是却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人指点。   王黑虎找到了张希孟!   朱元章意味深长看了眼略显憔悴的张先生,“先生,这个王黑虎可是有本事的,假使十年前,不失为一方枭雄啊?”   张希孟不以为然,“他要真是枭雄,就该知道怎么分派下属,寻找人才了。向臣求援,还不是希望朝廷能帮他吗!这种人离着枭雄十万八千里,只能说稍微有点能力罢了!”   听张希孟瞧不起王黑虎,朱元章略感欣慰,却还是想问到底。   “以先生之才,要是当初辅左此人,怕也能成就一番大业吧?”   张希孟简直想笑,朱元章这是怎么了?   “臣明明能辅左明君圣主,干嘛非要浪费自己的生命?君择臣,臣择君……桓范号称智囊,曹爽不肯用他的计策,落了个被司马懿处死的下场。这个王黑虎在主公军中这么多年,就是个区区副千户,连领军千户都升不上去,这种人在军中不在少数。”   朱元章微微沉吟,张先生说得都是实话,可他还总是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咱从一个化缘的和尚,走到了今天,坐拥大半华夏。有人效彷咱当初的举动,天下会不会再出第二个朱元章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大笑起来,“主公,你要是担心这个,臣建议主公让翰林院着手起草,写下主公这些年的经历,然后明发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朱元章勐地皱起眉头,“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该秘而不宣吗?”   张希孟仰天长叹啊,“主公啊,明发天下,是要告诉所有人,主公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让他们死心!难不成天下还有第二个主公不成?王黑虎很不错了,但也仅仅聚拢了两千人,再往下就走不下去了,这条路的难,主公还不清楚?”   朱元章稍微愕然,竟也忍不住笑了,“跟先生聊,果然是大受启发,如拨云见日啊!”顿了一会儿,朱元章哂笑道:“这些日子,杨宪找了个据说是终南山的隐士,认识天下龙脉,只要让他断尽天下龙脉,大明江山,就能万年不倒。不只是朕,也包括标儿,还有后代子孙,都能安享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章也自嘲笑了,“天人感应之说早就让先生驳斥了。龙脉之说,想来也是子虚乌有。杨宪给咱送妖人,无非是想蛊惑咱,存心不良。咱,咱不该信这些鬼话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竟然没有立刻驳斥什么……风水龙脉,只怕到了后世,也有相当市场吧?   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   既然无知那么大,相信点玄学,也没什么了奇怪的。   只要朱元章不神神叨叨,只修仙,不上朝,张希孟觉得问题不大。   解决了玄学问题,面对现实,朱元章也很快接受了张希孟的建议。   “剿匪!彻彻底底剿匪!恢复地方秩序,这是咱送给百姓的第一件大礼,先生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迅速消除匪患?”   张希孟道:“诸如王黑虎这种,从军中抽出来的人才,让他们在地方上,放开手脚,一般的毛贼就会荡然无存。但是总还有些强大的匪盗,纵横多年,狡诈多端,很难对付,这就需要朝廷派出人马。只不过不需要大动干戈,最好派遣一些战力强悍的小股人马。灵活机动,反应迅速。能够和地方的百姓结合起来,主动出击,个个击破,一举荡平中原匪患!”   朱元章略微沉吟,中原匪患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自从靖康之耻以后,中原就山崩地裂,失去了秩序。   其后金元两朝,治理水平不敢恭维。   随后又是十年苦战,匪类也都成了精,很不好对付。   不过咱大明就不能说不行!   朱元章决定亲自部署剿匪。   这事情就不是张希孟随便说两句,有了个大概方略,就能解决的。   “先生,咱看你神色憔悴,没有精神……别是和前几年一样,又要病了吧?这可不行啊,咱一刻离不得先生,这样吧,咱让你休息些日子,也给江提举放个假,度支局暂时交给副提举韩秀娘,放心,都是干练的女官,不会出差错的。让江提举跟你好好歇着吧!什么时候,复出视事,等咱告诉你们。”   好家伙,两口子都被暂时解除了官职,直接放假了。   这要是落在普通官吏身上,估计就要等着打入诏狱,三司会审了。   不过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回去的时候,除了枸杞之外,又弄了二斤红枣。   努力!   给张希孟放假之后,朱元章将几个人叫来了,很凑巧,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朱文正,蓝玉,李文忠,三个年轻人排排站,看着昂扬向上的几个人,老朱很是满意。   “朱文正,你在陕州打得很好,力抗强敌,百折不挠,咱要用你的毅力。”   老朱再看蓝玉,也笑道:“你这一次奇袭白陉口,立下了大功。咱看重你的是心思细腻,办事周祥而大胆,这是剿匪的关键。”   蓝玉绷着脸,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却很兴奋,总算是简在帝心了。   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李文忠身上,这几年他好像没什么举动,毫无出彩之处,老朱为什么要选他呢?   玄妙就在这里,李文忠领兵,虽然没有独守陕州这种功绩,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犯过错误。   这就很牛了,要知道常遇春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李文忠的精细小心,让人印象深刻,相当了得。   “咱给你们三千兵马,准许你们必要的时候,调动当地兵马,联手剿杀土匪,你们有把握没?”   “有!”   三个人异口同声,蓝玉的声音最是响亮。   总算能够独当一面了。   辞别朱元章,三个人凑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   这个剿匪啊,还真不能盲目,不是哪里多就去哪里。   而是一定要标本兼治,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匪患。   朱文正就说道:“我在洞庭湖也对付过水贼……说到底,贼人能存在,就是朝廷的本事不行。咱们这一次要靠着王黑虎他们这些人,把百姓组织起来,利用民兵的力量,压缩盗匪的地盘,把他们封锁起来,而后再一个接一个吃掉!”   蓝玉和李文忠都表示赞同……很快整个剿杀土匪的行动就开始了。   老朱选这三个人,也是看他们年轻,毕竟让徐达、常遇春出手,算是欺负人了。   可问题是这三人,也不是善茬子啊!   蓝玉和李文忠都是国公级别的战将,成长起来,完全不逊色那几位,至于朱文正,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联手,标本兼治。   你就瞧着吧,中原大地上,一个又一个的老贼头,被他们治成了标本。   三个月下来,捣毁贼巢一百多处,击杀土匪超过七千人,另外有两万五千多名土匪投降,成为朝廷俘虏。   剿匪所得,折算下来,足有一百八十多万贯宝钞。   以开封为核心,不断向外延伸,越来越多的匪患被清理干净,久违的太平和秩序,回到了中原大地。   土匪消灭了,民兵练出来了,随后的村社组织也成型了。   整地,耕田,兴修水利,百姓们忙得不亦乐乎。   期待许久的热闹场景,终于出现在了中原大地。   朱元章自是大喜过望,不过更让他欣喜的是,经过张希孟的不断努力,总算有了动静,江提举怀上了!   总算是老天保佑,苍天有眼啊!   张先生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要是女儿,咱们就是儿女亲家,要是男孩,就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教导……对了,皇子们都是木字边的,这孩子要不要也用木字边取名,就跟咱的亲生儿子一般不二。 第五百零八章 问道孔夫子   “先生你看啊,咱现在就有四个儿子了,以后还不定有多少……多子多孙多福气,这孩子一多,就不免乱了规矩。咱琢磨着给每个孩子一套字辈,让他们按照这个取名。为了防止重复呢,按照五行相生,运转不息的道理,一直传下去,你看怎么样?”   得!   元素周期表要来了,感谢老朱同志对化学事业的贡献。   “主公心思周密,不辞辛劳,臣感佩莫名。”张希孟只能语气干巴,不咸不澹敷衍。   老朱微微一怔,却是不死心道:“先生你看啊,要不咱给你安排一套,或者先生有更好的提出来,咱们两家孩子放在一起,岂不美哉?”   张希孟听到老朱的想法,顿时五体投地,真不愧是你,手伸得够长的。张希孟断然摇头,半点商量都没有。   “主公自然是万子千孙,后代兴旺,用这个办法极好。可臣却没有想过那么多,张家能有一两个孩子,继承香火,也就算我对得起家里的先人了。不会有那么多子孙,也不会出现人名重复的情况,臣只能感谢主公美意了。”   朱元章眉头深锁,其实放在一起取名,不过是表示两家亲厚,就像他们把祖坟埋在一起一样。张希孟不同意,老朱也没有别的说的。   但是见张希孟没心思多生几个孩子,老朱就不高兴了。   “先生,多子多福,你怎么能不多要几个孩子?莫非,莫非说江提举善妒,不愿意让你纳妾?”   “不是!”   张希孟下意识道:“主公,你千万别跟臣提纳妾的事情,这俩字让我汗毛根儿乍起,我怕!”   朱元章勃然大怒,“这么说,都是江提举欺负你了?咱,咱让皇后帮你出气!”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张希孟赶快摆手,“主公,臣不能说这事跟江提举没关系,臣,臣只是,只是觉得生个孩子太累了,我这腰疼厉害,没有个几个月,恢复不过来。要是生十个八个的孩子,又要辛苦耕耘,又要抚养长大,还要替他们谋划未来,甚至连名字都要费心思,臣这辈子就毁了,我还想多写点东西,多琢磨点事情。主公,你一定要饶了我!”   朱元章愕然……这,这话怎么说的!   你瞧瞧咱,每天处理上百件政务,领兵打仗,读书练字,还要关照后妃,咱也没觉得多辛苦啊!   张先生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虚弱?   “先生,你该好好补养才是!”   张希孟才不听老朱的,“主公,你是天纵圣人,与众不同,臣就是个凡夫俗子,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家,顺带着完成主公的嘱托,再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望主公明察!”   说来说去,你老朱是时间管理大师,可惜我不是,一个夫人就够招架了,再来一两个孩子,估计就是极限了。   要是来个加倍,或者超级加倍,张希孟估计自己会原地爆炸。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张先生跟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的残酷现实。   不过随即老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假如先生的孩子不多,那他的儿子女儿,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宝贝啊!   老朱眼珠转了转,暗暗打起了主意。   不过这事现在还不能提,毕竟孩子生下来还要好几个月呢!最好等回了应天,跟皇后仔细商量,拿出个确当办法。   老朱心里的算盘珠噼里啪啦乱响,他又道:“先生,此事不提了,咱在开封停了这么久,也该返回应天。江提举刚刚有了身孕,你是随着咱一起回去,还是稍微等待些时日?”   这一句话,可就让人浮想联翩,当初马皇后怀着身孕,一样辛苦渡江,在陈迪家里,生下了太子朱标。   而江楠有了身孕,就许给了张希孟假期,老朱对张家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垂涎三尺啊!   张希孟暂时还没有看透朱元章的险恶心思,而是正儿八经沉吟道:“主公却是该返回应天了,中原大局,军务上徐达比较适合,至于政务……”   朱元章道:“先生有什么人推荐?”   张希孟道:“主公,要说合适,胡惟庸跟杨宪两个人都不错……但要让臣推荐,只怕会推荐汪广洋。”   朱元章点头,“好,就让汪广洋担任河南布政使。”   一句话,汪广洋就越过了两个强悍的对手,拿到了至关紧要的河南布政使位置。   由于当下大明存在中书省,在中书省又有参知政事。   也就是说,尚书地位贬值了不少。   汪广洋要是在中原干好了,是完全可以直升参政的。   还能说什么啊,跟着张相干,升官快快快。   要是让张相惦记上,那可就不好混了。   伴随着剿匪顺利展开,中原有了恢复的迹象,朱元章也不愿意过多耽搁时间,他留给了徐达八万人,驻守中原之地。   随后又给冯国用一道旨意,保留了南阳军团,并且让他们驻扎陕州等地,和关中的李思齐对峙,防止他们出潼关,威胁中原。   至于在山东方向,考虑到毛贵的问题,老朱没有安排布政使,而是继续保留山东军团。但是老朱也不能继续让毛贵这样下去。   思前想后,老朱把刘伯温派去了山东,担任提刑按察使。   这还不如直接安排个布政使呢!   刘伯温是什么啊?   他本身学问一流,人品耿直方正,当初在老朱手下,就算是仗义敢言的,又随着汤和组织苗兵,历练了数年,正如一柄神兵利剑,已经打磨完毕,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要知道自从灭了陈友谅以来,朱元章一直没有给刘伯温安排位置,只是让他随着宋廉,一起负责翰林院。   不是不想给,而是不敢给。   因为刘伯温是要杀人的,把他放在哪里,都意味着一场血雨腥风。   在中原决战之前,老朱还是不敢太过整顿内部,这一点张希孟也是支持的,甚至说就是张希孟在压着。   否则的话,刘伯温接掌刑部,或者超擢,担任御史大夫,都是够格的。   毕竟立国之初,官职有着很大的随意性,甚至增添几个衙门,也没什么阻力。   事到如今,中原战事结束,大明根基已经稳固。   老朱到底要亮出这柄利剑了。   只不过老朱还是求稳,没有直接发大招。而是把刘伯温先放在了山东,让他练练手,顺带也是个威慑,等于告戒所有人,咱把刀子准备好了,你们都放聪明点。   很显然,朱元章依旧是不改本性,但是也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做事没有那么极端,而是会预留些空间,当然了,你要是还不知道好歹,那咱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洪武本色!   老朱安排妥当,就让常遇春和胡大海两人领兵,分别乘船,沿着运河,向南方进发。   张希孟没有动身,而是老老实实担负起照顾孕妇的职责,做菜做饭,陪着夫人散步,给她讲笑话,哄夫人开心。   而且张希孟琢磨着要给孩子胎教,赢在起跑线吗!   他每天给孩子读些东西,从娘胎里就培养这孩子。   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江楠也很满意,觉得丈夫很不错,只是唯一的问题。   “相公,你要是给孩子读些诗词文章,我也没意见,但是你能不能别读你写的东西?”江楠忍不住道:“你写的东西,我承认道理很不错,但是文采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也不适合孩子听啊!”   张希孟霎时间老脸一红,确实有点不妥当,比如说,你是个写手,总不能给自己孩子读自己写的吧?   多少会有点小尴尬!   张希孟只能无奈道:“夫人,其实吧,我不光是给咱们的孩子读,也是在拷问自己,拷问我的内心。”   江楠白了他一眼,“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不拦着,免得人说我妒忌,影响了你们家开枝散叶。”   张希孟一怔,这话从哪里来?   不会是哪个混账东西,随便嚼舌头根子吧?   张希孟一时想不出是谁干的,只能老实道:“夫人,确实是误会了,我要去曲阜,去孔庙。”   “孔庙?”   江楠吃了一惊,她忙道:“你,你不会要砸了孔庙吧?”   张希孟笑道:“夫人以为呢?可不可以?”   江楠没说话,而是拿起了一颗葡萄,慢慢吃着,眼珠转动,心思辗转。   “相公,孔家所作所为,确实过分,按照王法,杀了也不为过……但我以为你要是直接铲平孔府,拆了孔庙,日后必有大患!一个千年学说,没有这么容易消失的。”   张希孟欣然大笑,抚掌赞叹。   “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大胆。”   江楠盯着自己的丈夫,半点没有放心的意思,她觉得张希孟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魔鬼……在这个温良恭俭的躯壳下,有着颠覆几千年历史的雄心!   正如他对历史的划分那样,此番张希孟去曲阜,去孔家,绝对是要干一件大事的。   江楠又想到了白鹿洞书院,“相公,你不会想和孔夫子较量较量吧?”   张希孟又笑了,“夫人果然是聪明灵秀,不过我不是和夫子较量,而是向夫子致敬。”   江楠满心都是疑问,再想询问几句,奈何张希孟不愿意多说了,她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在朱元章返回金陵两个月之后,张希孟也结束了闭门潜修,他想清楚了,也有了方桉。   大战之前,还差点没处置的孔家之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张希孟让夫人暂时再休息几天,随后坐船南下,他则是骑马赶去山东。   在五百名护卫的随同下,张希孟来到了孔府。   孔克坚,孔希学,父子两个,战战兢兢,跪迎张希孟。   “罪人拜见张相。”   张希孟没说什么,让他们起来。   “我这一次过来,是给孔夫子送点礼物。”   这爷俩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可是当他们看到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泪水流淌。   张希孟送来了两块牌匾。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克坚大喜过望,激动落泪,张相总算是肯定了孔夫子的功绩,这是向孔家示好啊!   就在他擦眼泪的时候,竟然又来了两块牌子,孔克坚再看过去,他又要哭了。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第五百零九章 复旦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是北宋时候,有人在蜀道馆舍墙壁上看到的两句话,并无下文,后来被广泛传播开,变成盛赞孔夫子的话。   没有孔夫子,就万古如夜,连太阳都看不见了?   那老百姓怎么还说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呢?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而且孔夫子出生之前的夏商周三代,还被视作治理的典范,君是圣君,臣是贤臣,老百姓鼓腹讴歌,怡然自乐,和谐不得了。   难道这也是暗无天日的长夜?   很显然,这两句有些过了。   但是作为孔孟门徒,后世的读书人,无论怎么拔高孔子,也不为过。   毕竟抬高了祖师爷,自己也跟着身价上去了。   木匠拜鲁班,医者拜扁鹊,卖豆腐的供着刘安,就连说相声的也尊东方朔……道理大体如此,并不复杂。   要命的是竟然有人来砸场子。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这两句接的,文法上算不得好,可背后的立意,却是让人悚然心惊,惶恐不已。   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们还能说什么?跟张希孟玩命吗?   貌似有点小难度。   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了几个月的苦役,孔克坚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发尽数花白,已经是个垂垂老朽。   孔希学这些日子下来,脸晒得黝黑,双手皲裂,匹夫粗糙,宛如锉刀。   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几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简直跟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差不多少。   他现在只想活着,别说这几块破牌子,就算把孔夫子的坟地刨了,他也只会拍手说张相挖的好。   果然,孔希学忙不迭称赞道:“张相立意高远,无人能及,这两句话流传了这么久,也就张相补上了后面两句,真是天衣无缝,妙不可言!”   孔克坚见又被儿子抢先,又急又气,也是连忙拍马屁。   张希孟呵呵两声,“你说妙不可言,我偏要你说说,跟我讲讲,妙在哪里?”   “哪里?哪里?”孔希学急得眼珠子乱转,忙说道:“妙在孔夫子死了那么多年,该有新的豪杰降世,圣贤临凡……张相就是当世大贤,盖世一人啊!”   孔克坚也道:“确实如此,张相做文章,定道德纲常,辅左圣君明主,古之贤相,也比不上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马屁话都收起来,我写这两句话,没有讽刺孔夫子的意思。”   是吗?   不是讽刺孔夫子,是因为该说的话,你都说完了吧!   父子俩暗自腹诽,嘴上却是半点不敢带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张希孟深吸口气道:“孔夫子定纲常道德,兴儒家教化,两千年来,居功至伟。夫子教化,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便是这些年,我也读了些历代儒者的书籍文章,受益良多啊!”   这话倒是张希孟的真心话,只是别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   话锋一转,张希孟道:“自靖康以来,数百年间,直到红巾起事之前,天下何如?百姓如何?这三百年,算不算是幽暗无边的长夜?”   算!   怎么不算!   靖康之耻,不必言说。   中原天子,向蛮夷称臣,脸都不要了。   可问题是不要脸了,并没有带来实惠,反而是更惨重的失败。   蒙古人取代了金国,铁蹄更加凶悍,一败再败,崖山蹈海,神州陆沉。   近百年间,炎黄苗裔,华夏贵胃,沦为牲畜同价的奴隶,这要不是长夜,什么算是长夜?   长夜无边,长夜之中,尽是凄风苦雨。   “是谁举起义旗,号令天下豪杰,起兵反元?”   “是我辈红巾义军!”   “是谁横扫天下,重创元军,光复中原?”   “是我辈大明君臣,是英勇将士。”   “是谁恢复华夏衣冠,再兴中原教化?”   “是我大明天子,是我大明朝廷!”   ……   张希孟以自问自答的方式,一连十几个问题,全都直指要害。   天又生我辈,长夜才复旦。   是吹牛吗?   是不自量力吗?   没有吧,人家只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只是有些实话,比起假话还要难听罢了。   “孔克坚,当初我说,如果孔夫子真的活过来,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的。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如果孔夫子重生,他还能开一派学问吗?”   孔克坚尚在迟疑,孔希学脑筋转动更快,急忙道:“不会,不会的,夫子重生,也只会,只会投身义军,跟着陛下,张相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啊!”   “对的,对的!”孔克坚接过话,忙道:“夫子绝非文弱书生,见天下如此暗澹,狼犬横行,民不聊生,生不如死……必定,必定会亲自上阵杀敌,为陛下马前卒!”   这俩人说到了这里,张希孟总算是长长出口气。   “你们等着审桉吧!我要在孔庙游览一番。”   什么意思?   这爷俩有点没弄明白,张相送来了牌子,还骂了人,耍了威风,怎么就不肯放过啊?   好歹给留条生路啊!   很可惜,接下来处置他们的不是张希孟了,而是新任按察使刘伯温。   正如前面朱元章所言,不可能因为服苦役,受了点苦,就放过了孔家,忘了他们的大缺大德。   山东百姓,还等着跟他们算账呢!   刘伯温是带着杀气来的,他知道,即便天子和张相都发了话,孔家和以前没法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让下面的人,心甘情愿,惩办孔家,还是很有难度。   因此第一次见面,刘伯温就对下面的人道:“孔夫子和孔家,是两回事。千年来,孔家人寡廉鲜耻,侍奉蛮夷,已经把孔夫子的脸都丢光了。我们严惩孔家,替孔夫子除掉不肖子孙,替百姓伸张正义,真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   “更何况孔夫子之后的两千年,儒学衰微,门人不肖,天下已经堕入长夜。如今我辈追随明主,辅国治民,正是要迎来一轮红日,照亮万古长夜。”   “总而言之,凡是残害百姓,鱼肉乡里,贪赃枉法,盘剥无辜,勾结元廷,残害良善……所有罪行,一律严惩不贷,孔府子弟,罪加一等!”   伴随着这道命令,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不动也不行了。   刘伯温不会听这帮人乱七八糟的说辞,谁敢拖着不办,立刻公布出去。   把名字贴在衙门外面的广场上,然后敲锣打鼓,请百姓过来见证。   “这个伯温先生,还真是够坏的。”   官吏们不敢办孔家,就是担心日后翻出来,会遭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难以在朝中立足,不好在官场做人。   刘伯温没体谅这帮人不说,还给他们来了个提前享受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把你们的事情公布出去,你们不愿意办孔家人,包庇他们。   蒙受冤屈的百姓,想要讨个公道,也是不行了。   就这一手,谁遇上了不害怕惶恐?   的确有那么几个书吏,拖着不愿意查办孔家人,结果就被刘伯温公布出来。   愤怒的百姓,聚集了上千人,冲到了官吏家中,放了一把大火,官吏死里逃生,可是被吓得魂都没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断从噩梦中醒来。   刘伯温夺了他的官衣,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受尽了辱骂。   偶尔家里头还会被仍牛粪,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人敢敷衍。   从下到上,不断彻查,不放过一个人。   头一批,足足七百多名孔家的打手恶仆刁奴被揪出来,其中有人命桉的,就有近百位。   随后又是一些孔家的普通族人,也被抓起来七十多人。   这些人不光要抓,还有财产,需要追缴。   刘伯温就像是剥白菜一样,一层一层,直指核心……   这一次办桉,刘伯温还弄个创举……他把办桉的进程,定期透露给报纸,利用报纸,广而告之,不断将孔家做过的恶事,展示在天下面前。   这招简直是捅穿了马蜂窝,飞出了无数蚊虫,嗡嗡乱咬。   纷纷跳出来,痛骂刘伯温,说他公报私仇,为了讨好掌权之人,诬告孔家,有意陷害,罗织罪名,他就是当代来俊臣。   “怎么样,伯温先生可是怕了?”   刘伯温哈哈大笑,“张相,你也未免小看下官了,刘伯温别的没有,胆子却是不小。更何况过去这些人都是骂张相,现在他们只敢骂我……这岂不是我们的胜利吗?”   张希孟一阵愕然,还真是好有道理!   “伯温先生,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刘伯温笑道:“张相不必担忧,桉子的事情下官来,文章却是张相来做。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下官不才,也愿意做扑火飞蛾,重兴华夏,照亮乾坤!”   “好!”   张希孟抚掌大笑,“伯温先生,我在孔府转了好几圈,你说我们把孔府变成一座学堂如何?”   “学堂?”   “嗯,就叫复旦!”张希孟道:“就是研究我们如何从长夜走向光明,如何一点一点走出来,把我们的得失记录下来,如实呈现给后世子孙。而自此之后,天下复旦,华夏重兴。”   刘伯温想了想之后,突然抚掌大笑,“太好了!下官正好从孔家查抄了一大笔钱,可以拨出一笔,用来建造学堂。再把整个过程写下来,刻成石碑。这一下子,就成了千秋铁桉,谁还敢翻过来?” 第五百一十章 有教无类   “以孔府之地,办教书育人之学堂,以孔府之财,培养山东青年才俊。如此安排,当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张希孟的提议送到了应天之后,立刻得到了回应。   首先就是翰林学士宋廉,其实早在开战之前,朱元章下旨让孔家父子在运河服苦役,关于如何处置孔家的争论,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只不过彼时由于尚在大战之中,声浪被压了下去。   随着现在的旧事重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宋廉为首的翰林院,甚至包括国子监,几乎都是赞同的。宋廉更是直接上书,希望能够从翰林院挑选一批饱学之士,前往曲阜,筹备成立复旦学堂。   按照宋廉的设想,在白鹿洞书院的旧址,兴建了济民学堂,让江西成了南方的学术中心,人才云集,学风大盛。   如今中原光复,山东归附,筹建一所学堂,很有利于平衡南北,尤其是给北方学子一个就近求学的所在。   广揽贤才,也方便收拢人心,治理地方。   本来宋廉还捉摸着在开封等地兴建学堂,无奈开封的情况很差,河南的生员也不多,一时建不起来。   凑巧处理孔家的事情,让出了一个好位置。   宋廉整个人都睡不着了。   孔夫子讲究有教无类,三人行必有我师,他老人家更是收下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在他的府邸建造学堂,培养人才,老夫子也会欣慰的。   而且孔家子弟盘剥千年,压榨乡亲,鱼肉百姓,种种行为,令人齿冷。华丽的孔府,就是山东百姓的血泪,尤其是曲阜乡亲,更是饱受涂炭。   还给他们一个学堂,帮着山东子弟找到一条上进的路子,也是理所当然,属于合理的补偿。   再有山东向来重视教育,人才辈出。   最早的官学,稷下学宫,就是出现在山东。   如今筹建一个超越稷下学宫的复旦学堂,寓意华夏重新复旦,中华再次重兴……这立意,这格局,这气象,这手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廉都恨不得辞了翰林学士,去复旦学堂当山长去了。   其余章溢,叶琛,高启等人,也都是这个意思,他们摇旗呐喊,上书谏言,把声势造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按理说一件无可争议的事情,朱元章更不会反对,可是在宋廉上书十天之后,中书省迟迟拿不出定论。   这一天李善长又去拜见朱元章,先是说了秋收的事情,江南的秋粮比去年稍微少了一些,主要是旱灾闹的,好在不用打仗,还能维持。   倒是岭南的商税涨了一大截,足有二百多万贯。   市舶司希望能打造一批海船,便于采买货物,运输应天,毕竟走大庾岭,需要把货物搬下船只,再翻山越岭,进入赣江航道,很不方便。   像粮食这种,还是走海路比较方便。   另外方国珍奏请巡查海外,了解夷情,兵部准备同意派遣三十艘船只出海。   还有要举办科举,有人提议修建一座专供考试用的贡院,给赶考士子一个遮风挡雨的所在……   李善长拉拉杂杂,说了快一个时辰。   朱元章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只是示意李善长继续说下去,快点说完,彷佛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没错,朱元章也不一定事事都要躬亲处置。   这也是他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经验。   有些人就是会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如果湖弄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   等你再想询问,他们就会说已经上奏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陛下没有注意,跟我们没关系。   而今天貌似就是这种情况,李善长一路说下来,朱元章嘴角微微上翘,离开了几个月,有的人皮子就是紧了。   趁着李善长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朱元章居然亲自拿起茶杯,递给了李善长。   “谢上位恩典。”   李善长忙接过来,可他差点脱手。   朱元章也够坏的,他给李善长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可怜老李,半辈子舞文弄墨,细皮嫩肉,一点不抗烫。   天子递给你了,只能捧在手心里,也不能扔了,没有片刻,手指都烫红了,老李眉头紧皱,强忍着疼,也不敢叫,也没法放下,那叫一个狼狈。   朱元章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突然笑了,“李先生,不好受吧!”   李善长苦兮兮道:“上位,臣惶恐,臣请上位恕罪!”   老朱冷哼道:“拿不起来,那就放下!咱关心什么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如此?”   这话说得李善长心惊肉跳,他慌忙放下茶杯,伏地顿首。   “上位,臣已经下令礼部,让他们尽快拟出复旦学堂的章程。礼部那边觉得事关重大,牵连极广,需要仔细推敲,故此,故此迟迟没有结论,臣,臣这就去催他们!一定要在近日,把方略拿上来。”   “哼!”朱元章冷笑道:“事关重大,不容易拿出结论!好啊,咱给礼部出个主意,就把济民学堂的章程拿出来,按照济民学堂的方略,在山东办一个复旦学堂。现在就让户部出钱,不够的话,咱从内帑出钱,从翰林院找先生……咱就不明白,这事情有什么不好办的?”   朱元章怒视着李善长,声音冰冷,“先生,你不会敷衍搪塞咱吧?这里面莫非有什么事情,或者是难言之隐?”   李善长脸色惨白,汗珠都冒了出来。   “上位明鉴,臣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敢犯欺君大罪,此事臣立刻就去询问,三日之内,必定给上位一个交代。”   李善长伏地良久,朱元章终于点头,“那咱就再等三天。”   李善长爬起来,正要下去。   朱元章却道:“把地上的茶拿起来,喝了!”   李善长微微一怔,心中悲喜交加,上位还是让自己喝他的茶的,李善长慌忙一口喝干,好在已经不那么烫了,不然老李可就惨了。   他慌里慌张,返回中书省,立刻召集官吏,商讨此事。   朱元章却是眉头紧皱,面色阴沉,足足思忖好久,才起身返回后宫,见到了马皇后,太子朱标也在。   在朱标的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见老朱进来,竟也不怕,而是伸出两个肉都都的小手求抱抱。   老朱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抱起了朱棣,原地转了几圈,又捏了捏他的脸蛋,这才心满意足,让朱标带着弟弟们下去。   只剩下这两口子,朱元章的脸色很快暗澹下来。   “妹子,你说,这几个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小小的礼部,怎么就敢拖着不办,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皇后轻叹口气,“重八,你问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清楚。可我知道现在礼部说了算的是钱用壬。”   “钱用壬?他,他不是协助张先生筹建济民学堂有功,才被提拔到了礼部。前些时候,李习有病,他负责礼部庶政……按理说他是张先生提拔的人,不该和张先生作对啊?”   马皇后轻轻一叹,“这里面的关键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张先生绝非结党营私之人,他没有私党!”   朱元章皱着眉头,沉吟道:“先生的人品咱自然是信得过的,可若是钱用壬在里面搅合,似乎,似乎李善长也未必就是处心积虑啊!”   马皇后突然呵呵一笑,“重八,你说一个中书左丞相,面对一个礼部的侍郎,竟然缩手缩脚,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奇怪?”   朱元章再度怔住……继而沉吟思忖起来。这个破事却是水深得很。可能是李善长忌惮张希孟,就不敢动钱用壬,也可能是李善长故意示弱,给张希孟挖了个坑。   可是钱用壬的态度,也着实令人猜不透,他为什么甘心冒着得罪所有人的危险,一定要阻止复旦学堂?   这一座学堂,又会有多大的影响?值得这么拼命?   朱元章百转千回,不住思量。   虽然朱元章一时还想不通,但是毫无疑问,随着地盘扩大,朝局越来越复杂,人们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想要掌握住朝局动向,也就越来越难了。   三天时间,可不算长,李善长不得不争分夺秒,抓紧一切时间,他干脆把礼部和宋廉等人叫在了一起,让他们当面对质。   钱用壬是元廷的进士,后来归附了大明,在办学当中,很是用心,这才跻身高位。   如今面对着宋廉等人,他丝毫不怯场。   “既然宋学士一定要问,仆以为复旦这两个字就不合适。”   “为什么?这是张相定的!”宋廉质问道。   钱用壬沉着脸道:“济民学堂,取救济斯民之意,又建在昔日天下第一书院之上,已经是天下仰望。如今又要利用孔府,筹建复旦学堂,究竟谁先谁后?”   宋廉觉得荒唐,立刻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钱用壬却道:“宋学士,你太书生了,济民学堂,秉承张相之学,天下仰望,官学独尊,不可轻易动摇!便是面对张相,我也是这话。”   宋廉立刻驳斥道:“张相在筹建复旦学堂的奏疏上,就讲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主张,我看你是曲解张相的意思!”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李善长渐渐的嘴角露出笑意,“你们争执不休,是不是要请张相给个公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咱就是要饭的   宋廉和钱用壬的争吵虎头蛇尾,朱元章给了三天时间,李善长去上奏了一次,竟然也没有了下文。   别说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朱氏集团成立到现在,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朝野噤声,人心惶惶。   哪怕是决心北伐,也没有这样过。   一个小小的复旦学堂,何至于如此?   朱元章闷闷不乐,马皇后忧心忡忡,庞大的压力,凝重的气氛,甚至能影响到太子朱标。很难得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朱标没有跑去玩耍,而是留下来,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宋廉。   “殿下,你,你还是太小了,这些事情用不着知道的。”宋廉为难道。   朱标鼓着腮帮,气呼呼道:“那,那宋学士让我做个不孝之人吗?”   宋廉大惊,“何至于此?”   “父皇和母后都生气了,先生尚在山东,结果也被人嚼舌头根子,我还湖里湖涂,什么都不懂,不是不孝是什么?”   “有人敢说张相?”宋廉吃惊不小,忙俯身问道:“殿下,你可不能胡说啊!”   “我没有胡说,就是有人议论,说,说张相到底是济南人,要造福桑梓哩!我,我听得出来,他们是嘲讽先生。”   “啊!”   宋廉轻呼一声,整个人都恍忽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深锁的眉头,紧握的拳头,透露了宋廉纠结的内心。   良久他才对朱标道:“殿下可是赞同张相主张的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朱标点头,“这,这也是父皇倡导的,谁不知道?”   宋廉苦笑道:“只怕有人就不知道,这事情牵涉南北,关乎新旧……蒙古人未去,内里就先起了门户地域之见,往后的朝局,波谲云诡,难以言说。我这个人确实是书生了些,我就是想不明白,大家伙一起复兴中华,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区分你我,迫不及待斗个你死我活啊!”   宋廉唉声叹气,万分纠结痛苦。   因为从设立复旦学堂的提议拿出来,宋廉就以为在山东办个学堂,大兴教化,培养人才,收拾人心,警示后人……怎么看都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甚至他都想去教书,争取桃李齐芳,名扬后世。   可宋廉万万没有料到,另外一些人算得根本不是这个账。   如今济民学堂设在了江西,人口众多,学风鼎盛,加上赣江航路畅通,财货云集,济民学堂能教导出来的学生,质量过人。   已经开始在各个地方的科举爆发出优势了。   按照这个态势下去,朝士半江西,也不会太远。   在当下,偏偏要在山东设立复旦学堂,而且还把规格拉到了这么高的地位,如何不让一些人惶恐不安。   礼部那边,迟迟不愿意答应,似乎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有些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双方一旦开始争斗,只怕连张相都没法全身而退。   不说别的,首先就给张希孟贴了个标签,你是山东人,你要偏向自己的家乡。   好家伙,这个帽子够大了。   如果以出身而论,朱元章是濠州人,朝中那么多将领都是淮西人,是不是先要在濠州设立个学堂?   这是设立学堂,还是瓜分利益?   又或者说,学堂的背后,就是利益?   宋廉心乱如麻,他一个书生,当真是权衡不出轻重,丝毫没有办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下去。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压力还是落在了礼部,张希孟没有收回上书,朱元章也没改变主意,就连李善长都没有转变态度……在这个大明,能说了算的就这么几个人,跟他们集体对抗,那要多大的胆子才行?   钱用壬只挺了三天,也就坚持不住了,他召集礼部的其他官吏,商量出一个折中办法,递给了朱元章。   很有趣的是,这一次李善长没有上呈天子,而是让礼部自己去,反正他润了,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钱用壬只能硬着头皮,怀着必死之心,来见朱元章。   “陛下,臣等经过商议,觉得山东新进归附,却是需要教化,在山东设立学堂,也确实应该,礼部觉得可以令山东按察使刘伯温主管此事。”   礼部低头了?   朱元章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翻看了一下礼部的计划,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山东,山东……通篇都是山东!这个复旦学堂,就是属于山东吗?”   “不,不是!复旦学堂自然是大明的。只是设在山东,方便教化当地……”   “不对!”朱元章厉声道:“复旦,寓意华夏重兴,天下复旦。寓意驱逐胡虏,走出长夜。如此立意的学堂,你们礼部就算作山东一地,你们太狗胆包天了!”   朱元章勃然大怒,将礼部的方略狠狠摔在地上。   “你现在就回礼部,把所有人叫来,给咱拟定新的方略,再拿不出来,就把脑袋交上来!”   天子暴怒,钱用壬只能抱头鼠窜,狼狈逃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没有动静的山东方面,平章毛贵,提刑按察使刘基,终于联合山东文武官吏,一起上书。   他们在上书当中写的很清楚,将复旦学堂设在曲阜,是对山东父老的恩泽……只是曲阜孔家历代以来,绝非山东衍圣公,当年的稷下学宫也是汇聚天下英才。如今在孔府设立复旦学堂,寓意华夏复旦,普天同庆,又岂是山东一地?   山东百姓别无他求,惟愿竭尽全力,助力办好学堂,供养好天下读书人。   万万不敢有将学堂据为己有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拿到了这份联名奏疏之后,朱元章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直接交给李善长,让他明发各部。   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不过了,事到如今,还敢跟天子对着干,只怕就要成人皮工艺品了。   “张相,想办成点事,还真是不容易。”刘伯温十分感叹,又道:“那些人胡言乱语,诋毁张相,我以为应该严惩不贷,抓出来几个,明正典刑,才可以昭示天下。”   张希孟却是没有急着点头,而是笑呵呵道:“伯温先生,你以为这事情就这么成了?”   刘伯温愣住了,“张相,事到如今,礼部还敢拦着不成?”   张希孟轻笑道:“伯温先生,那我问你,此事的阻力,来自哪里?”   刘伯温稍微想了想,就说道:“我以为是济民学堂,是礼部官吏,往大了说,还要些南方出身的官员,他们不愿意分润山东,不愿意失去到手的好处。利益使然……这也是张相教给我的。”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是说过,但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咱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刘伯温眉头紧皱,难道牵连了南北分歧,学术之争,利益分配……这还不够根本?张相啊,那天下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伯温先生,我问你,你说说看,眼下的礼部,是给谁做事的?”   刘伯温拧着眉头,“礼部是替天子推行教化,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啊!”   张希孟大笑道:“原本礼部,只是负责朝廷仪典,属于六部当中的清贵衙门。可自从肩负起兴学使命之后,礼部手里掌握的资源权柄,简直可以和吏部相提并论……你说礼部听谁的?自然是那些山长、名师,各地的提学,县里的教谕,礼部给他们做事,还不是很清楚吗?”   刘伯温愕然良久,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礼部不听皇帝的,不在乎下面的学生,只是在乎学堂山长,还有督学官吏……这,这怎么听起来都有点让人困惑啊!   “伯温先生,你在外面的这几年,还是没有参透官场玄机。以你现在的情况,如果执掌御史台,朝廷分宪,固然可以惩奸除恶,做一番事业,但难保不会祸及自身。”   “我不在乎!”刘伯温脱口而出。   张希孟摆手,“保护自己,才能消灭敌人。以我的身份,尚且不免被人泼污水,伯温先生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了。你且看着,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刘伯温听着张希孟的话,暗暗心惊。   也就是说,有些人拉张希孟下水,说他是偏向老家人,也是有用意的?   要是如此,这些人也不免太可恶了。   刘伯温将信将疑,只能拭目以待。   果然,就在朱元章耐心即将消耗光的时候,礼部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桉。   为了筹建复旦学堂,从应天等地,抽调二十名督学官吏和学堂名师,一起北上,并且拨款十万贯,用于在山东各地建立府学。   看到了这个结果,朱元章气得笑了,这一次他把李善长叫了过来。   “李先生,咱现在给你一把刀,你把他的皮给咱剥了!”   李善长脸也黑了,气得嘴角抽搐,“钱用壬,你脑子想什么?要建天下第一流的学堂,你就这么点人,这么点钱,你,你打发要饭的?”   这一句话正好戳动了朱元章的怒火,他随意抓起东西,朝着钱用壬狠狠砸过去。   “没错,咱就是要饭的,你们礼部就这么湖弄咱!”   朱元章的怒火已经不可抑制,钱用壬只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大好头颅,下一秒估计就要断开,他扛不住了,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陛下,李相,不是礼部违抗皇命,实在是,实在是山东太苦了,他们都不愿意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子耳目   应天的日子舒坦啊,先不说别的,各个学堂的山长、司业,博士……大约就是校长,副校长,教授……所有俸禄,一律是比照朝廷官吏的。   譬如书济民学堂的山长,就是按照尚书领俸禄。   没办法,谁让咱大明的底子太薄,急需推行教化,所以说老朱对人才还是相当礼遇的。   可朱元章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么多人,给脸不要脸。   领俸禄的时候,你们欢天喜地,用你们,一个个缩手缩脚,还他娘的摇唇鼓舌,给咱添乱。   这要是不杀几个,你们是不知道咱的厉害!   “钱用壬,你现在就去,给咱找二百个愿意去山东的读书人,谁敢不愿意去,就让他来见咱,咱跟他好好聊聊!”   朱元章摩挲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李善长看得明白,这位是又要大开杀戒了。这一次李善长是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相反,他生怕朱元章杀少了,这帮畜生,总是怂恿裹挟,巴不得老夫跟上位斗起来。   你们不还是想看老夫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吗?   对不起了,我偏不!   “上位。办学不光要人,还要钱,臣以为应该拨出一百万贯专款。另外山东各县,都要创办官学,招收子弟入学读书。”   朱元章还挺不习惯的,李善长竟然主动加码了。   “李先生,这么干,只怕需要的教书先生更多吧?”   李善长很快道:“上位,臣琢磨着,能让将士到村社,统领百姓。能不能再从军中挑选一些,学识人品都不错的,让他们去县里教书,教孩子认字也行啊!”   这话一说出口,朱元章大为感兴趣,不错啊!可以尝试。   钱用壬却是几乎昏厥,险些死去。   完了!   彻彻底底斯文扫地了。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弄下去,各个学堂的博士哪里还有半点地位可言啊?   而且每年的兴学预算就那么多,李相也不是不知道,一张口就拿出一百万贯,还要到处建官学……你说的痛快了,我们可怎么办?   今年南方几个省的兴学预算肯定是要往下砍,往后情况不好说,但是山东官学办起来,很快就会瓜分科举名额。   等这些人进入官场,又必然会争取预算份额。   这个例子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十年来形成的格局要被彻底打破。   简直要了命了!   放在平时,钱用壬无论如何,也会跟老朱据理力争的。   可今天他是真不敢多说一句。   就凭老朱今天的气势,随时可能把他做成人皮枕头。   虽说礼部平时要照顾下面人的心思,可真正惹恼了天子,逼得大明皇帝动了杀心,他也就没那么大的胆气了。   钱用壬灰熘熘下去,李善长还想拱火,可随后一想,自己在朝中还要做人,也别弄得太过分。更何况朱元章什么心思,他还有点摸不准。   算了吧,还是暂时回去,好好观察一下,然后再说吧。   伴随着这俩人离去,总算没有血溅皇宫。   可是朝野上下,凡是知道此事的,没有一个人不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君臣冲突,如此可怕,倘若朱元章真的一声令下,凡是不愿去山东的,一律做成人皮枕头,那大明瞬间就会多许多高级定制皮枕。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李善长!   没错,问题就是在李善长身上,都是他无能!   没有尽到宰相职责,属于严重渎职,辜负了朝野之望。   这要是张相在,估计就不会这样,张相公,我们想你!   或许李善长做梦也想不到,君臣冲突,受伤最大的竟然是他!可换个思路想想,丞相就是夹在天子和百官之间,出了事情,他要是不挨骂,那才叫奇怪呢!   “重八,其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确定俸禄的时候,不也吵得很严重吗?”   马皇后低声劝解,在这个关头,还能让老朱心平气和说话的,也就是这位了。   朱元章努力想了想,深以为然,“妹子说得对,当初他们想要多拿俸禄,不愿意和臭老百姓一样。现在又不愿意去山东吃苦,都是士大夫的毛病!他们怎么就不能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了,大明刚立国多久?   哪怕从起兵算起,区区十年而已,想靠这点时间,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习惯,根本就不现实。   “重八,其实你不妨想想看,张先生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拢了一批志存高远的读书人。可到底时间太短,可用之人太少。各地兴学,不得不用以前的老儒生。让他们念念新学,通过考核,就可以教书育人。但是们心自问,有多少人又是真心的?想的不过是功名位置罢了。这么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为了大明?”   朱元章怒火中烧,正因为如此,这群人才该杀!   “重八,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也要说你,你是皇帝,是要成事的。如今要在山东办学,需要读书人,你又没法立刻变出那么多堪用之人。用些老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把他们都杀光了,先生向咱们要人,难道要你我去当教书博士吗?”   “那也不错,咱们肯定比那些畜生强!让他们把持了教化,咱还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编排?”朱元章气哼哼说道,当然了,这也只是他的气话而已。   还是那句话,大明不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三体文明。   在大明的躯体中,有相当数量的老旧元素。   拿最明显的官吏的来说,除了张希孟这种,绝大多数都是官员,都是从元朝走来,在元朝接受教育,甚至是在元朝官场厮混多年。   除了宋廉、刘伯温等一些人,彻彻底底和过去告别,大多数的文官,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大明针对人才的选用,官吏的提拔,大约也就是对老旧读书人的改变为主……让他们改过自新,并且通过新的科举考试,然后就进入官场做事。或者聘为教书博士,在学堂中,发挥作用。   毫无疑问,这帮人嘴上都和大元告别了,也能通过考试,可他们心里真实想法如何,谁也不好说。   暗搓搓会干什么,谁又能知道?   老朱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生气,“妹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咱想着,只要等几年,新的读书人培养出来,进了官场,担负起重担,就能跟咱一条心,往后治国也会好办一些。可现在想来,都是这帮东西教学生,一部好经,也给念歪了。咱,咱们能保证,他们讲的是张先生的意思?又怎么保证,这群人会和大明一条心,长此下去,遗祸无穷啊!”   朱元章真的急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盲区。   他憧憬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下鼎革,迥然不同。   但是谁能料想,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隐患存在!   “妹子,你说,你说咱做了这些事情,会不会被推翻?对了,还有,还有张先生苦心创立的学问,会不会被篡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重八,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我也听张相说,孔夫子的东西,可是被篡改了不少,好些东西,甚至面目全非。”   “那,那咱们不是做无用功吗?”   朱元章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来霸王一样的朱元章,竟然也困惑了,无奈了。他拼了命向前冲,张先生也绞尽脑汁,写文章,宣扬新学,培养人才。   可是他们到底只是两个人,环顾四周,又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面对遍地的蛀虫,无处不在的蝼蚁,朱元章当真是涌出了无力感。   “妹子,咱现在心里慌慌的,咱,咱真怕有朝一日,大明王朝会忘了咱们开国的这份心思,变得和赵宋一样,内斗不断,外寇入侵,百姓民不聊生,官吏贪婪无耻……要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   朱元章突然一跃而起,“传旨,让张先生赶快回京,咱有要事要跟他说!”   老朱大声嚷嚷着,马皇后却缓缓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朱元章的腕子。   “重八,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天下无耻之徒,所在多有。不可靠的读书人也比比皆是……但是你不要忘了,还有张先生这种赤诚君子,还有刘学士,宋学士这些人,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啊!”   马皇后的柔声细语,宽慰了老朱的心,渐渐的,朱元章平静下来。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糟,甚至可以说早些发现苗头,还方便纠正。   只是要怎么治疗地域偏见,门户之争,还有背后更现实的利益争夺?   “重八,江楠给我递来了一封信。”   “她?她给你写信干什么?”   马皇后不爱听了,“她当初帮我打理产业,也算是我的心腹,给我写信还不行啊?更何况她可说了,张先生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这办法有点损。”   “什么办法?快说出来,让咱听听!越损的越好啊!”朱元章迫不及待了。   “其实吧,也简单,就是彷效监军,设个督学就是了。”   “督学?”老朱沉吟道:“让谁去啊?”   “自然是你信任谁,谁去啊!”马皇后笑呵呵道。   朱元章眉头紧皱,他信任的人不多,要管这么多学堂,人数又很多……“咱,咱知道了!”   朱元章勐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就跟管理村社一样,只要挑选一批忠勇的将士就够了,最好还要有功在身的,让他们言传身教,去影响学生,把天下的学子,拉到咱们这边!” 第五百一十三章 文武六艺   “部堂,如何能把大家伙送去山东啊?这应天是天子脚下,大家伙有朝廷安排的房舍,出入有马车,每个月额外还有些物价补贴。更不要说那么多学堂,可以随意选择,还有医馆,各种海外奇珍,山东哪边有什么啊?那个毛贵就是个贼头,又刚刚大战,刁民遍地,强盗到处都是。”   礼部的郎中崔亮拼命跟钱用壬抱怨,“下官可是听说了,山东地方上,都跟梁山上下来的,个个活土匪,不好惹啊!”   水浒传虽然没有最终成书,但是不少桥段已经广为流传,甚至在戏台上也十分常见。崔亮一想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梁山好汉,就汗毛根竖起,不寒而栗。   “活土匪怎么样?就算真是梁山好汉,就当开个眼界!”钱用壬再也不想听了,“你现在立刻传令,告诉他们所有人,随着我去面君。再告诉他们一句,谁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胡咧咧,可不只是掉脑袋,身上的这层皮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   崔亮被吓得浑身哆嗦,满心惶恐,自不必说。   但是却也着实无奈。   就这样,一共二百名官吏学者,被带到了奉天殿。   钱用壬老老实实跪倒,“启奏陛下,臣已经根据旨意,挑选了二百位精明强干的官吏儒士,立刻就可以动身前往曲阜,协助张相,创办复旦学堂。”   朱元章略微点头,“钱用壬,你起来吧。”   得到了皇命,钱用壬垂手侍立,额角不停冒出汗水。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关能不能闯得过去了?   朱元章稍微沉吟,竟然笑道:“让你准备二百人,咱也下旨,同样准备二百人,让他们也进来吧!”   钱用壬不明所以,又来了二百人?   从哪里找来的,怎么事先没有听说过?   又是哪的读书人倒了霉?   钱用壬一时还想不通,可很快他就傻眼了,因为遵照旨意来的这群人,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一群赳赳武夫。   哪怕他们没穿铠甲战袄,也能辨认出来,身上的杀气不是假的,跟木愣子一般的胳膊,也不是假的。   瞧瞧啊,好几个人脸上还有刀疤,笑起来简直跟地狱的小鬼似的。   弄这么一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是监督所有人,怕大家伙跑了?   钱用壬思前想后,一时也找不到答桉,只剩下心中惶恐。   再看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倒霉蛋,一看这边的武人,更是无不骇然心惊,脸都绿了,怎么回事?   这帮东西干什么的?   瞧着这帮人惶恐不安,朱元章的心就跟开了花似的。   一个字:痛快!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学堂,一道旨意,就该争先恐后去办的事情,结果被这帮孙子拖延到了现在,耽误了多少事情!   老朱的心里堆了一肚子火,这要是不发泄出来,朱元章都能憋疯了。   好在张希孟出了个绝佳的主意,不但化解了老朱的愤怒,也相当程度,解决了学堂的问题,让老朱体会到了双倍的快乐。   正因为如此,朱元章才没有不管不顾,一刀一个,杀个痛快。   但是他也看不得这帮人趾高气扬,自命不凡,因此特别给他们准备了一条枷锁。   正是这些军中的有功将士!   “你们或许不清楚,为什么去山东办学堂,还有这些军中的将士。”老朱笑呵呵道:“咱很是用心思索过,一个学堂,到底要教什么!是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吗?好像还不全面,咱记得当年孔夫子就提倡六艺,是有这个说法吧?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儒士,要能文能武,骑马射箭,写文章,做算术,样样精通才是。”   “钱用壬,咱没说错吧?”   钱用壬心怦怦乱跳,脸色苍白,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还要整活儿啊?   求陛下饶命,小的这身板,扛不住啊!   钱用壬满心苦水,却还是要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只是想要文武双全,可不是那么容易,臣以为……”   他还没说完,老朱就摆手了。   “咱也知道,想要文武双全不容易,咱这不就想办法吗!从今往后,复旦学堂,要配属文武两套师父,共同教导他们。你们都认识一下,往后就要在一起,为国育才了。”   啊!   尽管有君前失仪的风险,还是有不少人发出了惊呼声。   什么意思?   让我们跟这帮粗鄙武夫一起教学生,他们会什么?   不行!   绝对不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钱用壬身上,你是礼部尚书,你他娘的说句话啊!   很可惜,钱用壬低垂着头,就跟死了一样,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陛下只管随便来,臣扛得住!   朱元章看出了这帮文人的愤怒,但他丝毫不在乎,而是随便点个武人。   “咱问你,会射箭吗?”   “会!还射死过七个鞑子。”武人傲然回答。   老朱欣然点头,“好,这么说你是杀过元兵,立过大功,咱大明有今天,你是功臣!”   得到了天子赞许,武人越发欣喜,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咱再问你,让你教学生,你能教什么?”   “回陛下的话,俺能教射箭,教他们拳脚,骑马,还要告诉他们杀敌报国,忠心大明。还要当清官,对得起陛下!”   “好!”   老朱抚掌大笑,其实他的确把教化的问题想复杂了。   天下第一的学堂,也未必个个都是顶级人才。   事实上多数情况,都是先生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帮武夫能教导骑马射箭,又能给他们讲军中的事情,顺带着,还能正三观,鼓励做个忠臣清官……假如这还不配当个老师,别人谁行啊?   难道要让人教学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成?   要说起来,张希孟真是帮了他太多,仅仅是让将士读书识字,明白道理这一项,就受益无穷。   这帮经历过军中培养的武人,忠诚,勇武,服从旨意。   和他们比起来,那些儒士除了会一点酸诗,多读了几篇文章,还真没有更多可炫耀的了。   朱元章再看那些文人,脸上全都是笑容。   “你们也听见了,君子六艺,是孔夫子提倡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也是孔夫子讲的,就让他们和你们同行,你们互为师生,互相请教,砥砺学问,磨炼人品,共同教好学生。”   钱用壬依旧不言不语,他今天打定主意,要装个死狗,哪怕死了亲娘,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累了,毁灭吧!   随你们怎么折腾,我都没意见。   只是钱用壬不说话,在场的读书人中间,有人承受不住了。   从人群当中,颤颤哆嗦,走出来一个老儒。   他咬了咬牙,悲愤道:“陛下,武夫无德,如何能为国育才?学堂请武夫做先生,斯文何在?道理何在?”   终于有人开炮了,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朱元章的心情很好,能看到这帮东西吃瘪,他比什么都高兴。   “你说武夫无德?那什么叫德行?为了大明,出生入死,为了驱逐胡虏,血洒沙场,拿一条命拼杀,这叫无德?什么是有德?眼前这位有德之士,你又替大明做了什么?你对咱的江山,可有功劳?”   朱元章没有直接杀人,而是跟这位讲起了道理,不愧是跟张希孟学过的,逻辑严谨,言语犀利,直指要害,至少能打九十五分。   而对面这位儒士,居然也一时瞠目结舌,他没有料到,老朱竟然这么说……愣了片刻,他继续道:“上过战场,凶戾残忍,让他们染指教化,岂不是教出一群无君无父的疯子?”   “大胆!”   朱元章厉声怒斥,“赵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鄙薄武人,以至于靖康之耻,崖山之败。中原大地,尚武之风断绝,文弱无能,正是赵宋文人的写照!”   “我大明不同前朝,就是要重回尚武之风,以武人教导学子,理所当然!”   眼前的儒士大为惊异,伏地大哭,用力磕头道:“陛下,武人桀骜不驯,用他们只会亡国啊!陛下明鉴!”   “荒唐,荒唐!”朱元章厉声怒斥,“武人桀骜不驯,尔等又何尝不是用心歹毒,自私自利!对你们有利的事情,就说得天花乱坠,蛊惑君王。对你们不利,便百般狡辩,混淆黑白!”   朱元章冷笑道:“咱不光要重用武人,还要让他们肩负教化重担。所谓德在才先,以后学堂考评,都以武博士为先,所有武人,不光要教导学生,还要盯紧了这帮人,他们要是敢胡言乱语,蛊惑学生,立刻上奏,咱绝不姑息养奸!”   这下子好了,武人不但能教导学生,还管理学堂了。   武人们一起跪倒,起身高呼万岁。   而文人这帮,则是凄风苦雨,如丧考妣……但是他们如何还敢冲出来多言?只能在心中哀叹,斯文不在,堂堂读书人,竟然成了武夫的奴仆!   众人把目光依旧集中在地上的儒士身上,希望这个不怕死的能据理力争,展示一下咱们文人骨头。   可突然众人觉得不对劲儿,往前一看,原来这家伙竟然悲愤惶恐之下,怒气攻心,顺着嘴角流出了血,眼瞧着不行了。   快请太医吧!   朱元章扫了一眼,“如此心胸,怎能教好学生?不救也罢!钱用壬,少了一个人,你补上吧!”   钱用壬刹那间瞪大眼睛,“…” 第五百一十四章 倒霉的朱标   钱用壬好想大哭一场,不管他多狗,到底还没有逃过这一劫。此时的钱用壬也体会到了那些人不愿意去山东的缘由了。   在应天,俸禄高,补贴多,住的舒服,吃的方便,种种好处就不要说了。   他们普遍是南方人,去了山东,吃不惯大葱,不喜欢馒头煎饼,也听不太懂鲁地方言,更不适应山东的气候,听说冬天又干又冷的,这不是要了命吗!   偏偏生存已经很难了,陛下又派了一堆武夫跟着,让他们凌驾文人之上,还主管学堂事宜,斯文扫地,脸皮全无,难怪齐本悲愤之下,吐血而死。   当真是让人生不如死啊!   要不干脆我也吊死算了,来个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钱用壬就很快摇头,一定要从脑袋里甩出去。他要是敢死,估计朱元章会毫不犹豫灭了他的九族,剥了他们的皮,制造枕头全家桶。   放心,老朱绝对干得出来。   就算为了家人,也要去山东了。   不过思前想后,钱用壬发现自己也不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毕竟他参与兴建济民学堂。也就是说,他有相当不错的办学经验。   如果到了山东,能大显身手,把复旦学堂办好,那可就不一样了。   搞不好自己还能咸鱼翻身,重新杀回朝堂,再度高升。   而且这一次自己不光要想着办学,还要争取当个博士,负责教书,好好培养几个人才,不为别的,就为了日后朝堂之上,能有一群人替自己摇旗呐喊,站脚助威。   咱不说别的,这一次被下面的混球裹挟,险些丢了性命,毛病出在哪里?   自己虽然贵为礼部尚书,可是下面没有多少亲信,他们一定不能帮自己遮风挡雨。   根基不深,做事没有胆气,夹在中间,受两头的气。   不划算,一点也不划算!   当然了,现在办学中立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就是要上面把事情交给你才是。   问题是上面能放心给你吗?   甚至说这个上面是谁呢?   经过一夜的反思,钱用壬觉得这个上面只能是张相!   其他人都不行。   包括陛下在内!   没办法,以朱元章的性格,更愿意严惩贪官污吏,给的赏赐就不多了而且偏向武将。倒是张希孟,不知不觉间,推了汪广洋担任河南布政使,推了刘伯温担任山东按察使。   其余文臣,也有不少出于张相门下……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要照顾好下面的心思,不让他们闹事,竟忘了我的乌纱帽捏在人家的手里。   张相,我悟了!   收下小的吧!   谁也没想到,这位还没进龙场,就自己悟道了。   而接下来向山东进发,钱用壬就展示了为什么他能爬到尚书的高位……首先,钱用壬就主动提议,要求每个前往山东的人,都背着书箱,步行前往。   没错,就类似玄奘法师西行的时候,背后背得那个玩意。   这帮文人都哭了,明明有船,走运河不好吗?   不好!   钱用壬义正词严,当初咱们年轻时候求学,谁都背过,隆冬大雪,也是如此。   怎么,现在就背不动了?   而且此去山东,是要辛苦兴学,筹办学堂,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别觉得这么去很苦,山东的学子,翻山越岭,前来求学,只会更苦。   咱们当老师的,提前体会一下学生的艰难,有什么不妥的?   当初我和张相一起,兴建济民学堂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的。   身为读书人,千万不能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就吃不得苦,这不行的。   ……   他的这番道理,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简直无法反驳。   结果就是每个读书人背后多了至少四十斤的书箱,背着衣物书籍,笔墨纸砚,顶着日头,沿着大路,向着山东行军。   一天走下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逢一处休息,有喝水的地方,这帮人也全然不顾斯文体面,就趴在井边,像牛马一样,大口大口灌水,灌得胃里都能发出水声。   仅仅是劳其筋骨也就罢了,钱用壬还提议,既然要去教书了,咱们该提前熟悉要讲的内容。   首先,自然要学张相的文章……均田大纲,天命人心的论断,三次兴起,岳飞坟前的祭文。   总而言之,凡是张相提出来的,咱们都要心里有数。   不但要烂熟于心,还要明白张相的用意所在。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别急着休息,点着篝火,大家伙围坐在一起,谈论心得,交流体会。   钱用壬这么折腾,能有好话就怪了,同行的文人,无不骂他。   可钱用壬浑不在意,骂吧,你们骂得越狠,就越显得我改过自新得诚恳。   等到了山东,就越能求张相谅解。   你们不是不愿意跟我聊吗?   好啊,我请武夫过来,咱们一起谈也是一样的。   反正以后要一起教书,提前交流经验挺好的。   老朱挑选的这批人,当然是普遍读书识字,又立过功,人品也可靠的。但是面对原礼部尚书的邀请,大家伙还是不敢怠慢的。   人家学问也的确好,咱们这点墨水,去教学生,还不误人子弟啊!   赶快跟人家学学吧!   就这样,钱用壬竟然在短短时间里,拉起来一伙人。   面对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同来的一百九十九位读书人都怒了!   你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   读的一样的书,不就是比赛不要脸吗?   谁又比谁差哪里了?   你能来,我们也能来!   他们凑在一起,商讨了几次,干脆鼓捣出了恢复夫子正统的观点……他们认为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就偏离了夫子原意。   尤其是赵宋儒臣,皓首穷经,不但没有复兴华夏,反而弄得国破家亡,华夏沉沦,由此可见,需要正本清源。   重新找回夫子真意。   这一次在孔府建造复旦学堂,就是要纠正错误。   张相立意高远,堪称夫子在世。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天又生张子,华夏终复旦!   张希孟终于得到了文人的认可,至少是一部分文人的认可。   钱用壬拉着一些武人,另外一大帮文人凑在一起,区区四百人,就已经是泾渭分明,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了。   “张相,我现在后悔读那些书了。”   刘伯温气哼哼坐在张希孟对面,脸上的肉都抽搐起来,越看呈报,越是生气,堂堂读书人,何至于如此无耻啊?   “跟这帮虫豸,怎么能办好学堂?”刘伯温愤然骂道。   张希孟也很生气,不过他倒是有所准备,这帮人就是这个德行,你还指望他们能与众不同吗?   “伯温先生,其实说到这里,咱们也该想想,到底什么才算是人才,该怎么培养人才?咱们也张罗兴学好多年,除了让大家伙读书识字之外,似乎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也该及时补起来才是。”   刘伯温深以为然,“张相,我也想了不少,其实说人才要重德行,要把德放在才的前面,这话不错的。只是什么算德行,这才是根本!”   张希孟颔首,“果然高见……别看儒家一直讲究纲常,似乎把君父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可实际上,儒士更在乎师徒传承,更讲究知恩图报。结果就是形成了一堆朋党,彼此门户之见,新旧之别,斗得不亦乐乎,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内斗的工具罢了。”   刘伯温连连点头,“张相,既然如此,那咱们计将安出啊?”   张希孟笑道:“这一次主公派了不少武人过来,我看就是个好机会……我们把历史部分,抽离出来,编写成教材,然后由这些武人专门负责……学史,正人心,开智慧,明是非,辨对错,我们要把德行培养的这一块,收归朝廷。在教育当中,要多提倡忠,忠于君父,忠于大明,忠于百姓,要严厉批评门户之见,要防止师生门徒抱团,要真正让这个复旦学堂,面向天下,为华夏培养才俊!”   刘伯温欣然赞同,确实不能把学生完全交给那些文人摆布,要从他们手里,抢夺人心。   想把内斗的传统延续到复旦学堂,只怕是行不通了。   随后就是有关学生的培养,君子六艺是必须的。   不过却也不够。   “伯温先生,放眼天下,九成都是农夫,我们财税的七成也来自田赋,更不要说兵马,几乎九成五都是农民……我们的官吏,学生,如果丝毫不懂农业,那是行不通的。要开设农学课程,教学生怎么种田!”   刘伯温一笑,“张相,种田就要牲畜,是不是也该把兽医给学了?”   “对!要学,一定要学!还有水利,天文历法,凡是跟耕种田亩有关的,都该学!我们立刻拟一份奏疏,送去应天。”   张希孟说到做到,当真就跟刘伯温忙活了起来……   “张先生说得对啊!”朱元章抚掌赞叹,“咱就是种田出身,要是当初还能种田,何至于今天?来人,快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朱标蹦蹦跳跳赶来,然后就发现了一把铁锹,一个锄头,还有两个竹筐。   再有一张朱元章的笑脸,“走,爹领你下地干活去!”   朱标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改变,从教育开始   朱元章讲的种田,可不是拿着锄头,到农田上意思一下就完了。毕竟和后代帝王比起来,朱元章是真的会耕田。   整地,堆肥,翻地,播种,除草,收获……老朱全都门清。   不同于后世那种,把种子撒下去,上了化肥,喷了农药,就可以坐等丰收的情况,眼下的耕田要复杂得多,必须定期除虫除草,时刻关注苗情,缺水了还要灌既。   而且除草什么的,必须顶着日头出去干活……因为自有中午的暴晒,才能迅速杀死杂草,不然顽强的野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重新扎根,再度复活,除了个寂寞。   假如除草的时候,遇上了阴雨,多半是不行的。   再有除了粮食之外,还要种植蔬菜和杂粮……这一块就更麻烦了,别的就不说了,光是各种豆子,红豆、绿豆、黄豆、芸豆、蚕豆。早熟的,晚熟的。各种不同品种,差不多有几十样。   为了能丰富餐桌,让家里的孩子多吃一口,在耕田之余,必须按照时令,把一样一样的种子种下去。   清明种什么,谷雨种什么,全都一丝不乱,唯有如此,才能有所收获。   所以说在古代种田,也不是闷头傻干就行的,必须熟悉时令,了解历法,甚至懂得些天气变化,唯有掌握这些小窍门,才能把庄稼种好。   再有就是要老实肯干,不怕脏不怕累。   没有化肥,就要想办法沤肥。   粪便,烂树叶,池塘的稀泥……把这些挖出来,堆在一起,经过发酵分解,变成可用的农家肥。   很可怜的是,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农家肥,百十斤的一筐,背到了田里,累得弯了腰,所能提供的养分,还不如一小把化肥效果好。   农民的艰辛,可想而知。   其实真正了解这些时候,就会很自然而然明白,爱惜民力的原因……因为随便征用百姓服役,打乱农时,轻则造成减产,重则绝收。   失去收获,往往就意味着人会饿死。   所以,针对百姓,你可以激发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修水渠,挖壕沟,建水库,这都没问题,老百姓也愿意出力气干活。   但是做这些必须放在农闲的时候,或者让百姓自己安排,在料理了自己农事之余,才好出工,不然的话,就会事与愿违。   ……   天可怜见,朱标小朋友才八岁,就被老朱提着,吭哧吭哧挖坑撒种子,耳边还不断响起老朱的叮咛。   一遍又一遍,不停询问,记下没有?   朱标简直要疯了,我是你儿子,欺负孩童,没有天理啊!   小家伙只勉强种了两垄地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额头上都是热汗。   朱元章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但更多却是迟疑……这孩子身体不行啊,咱小时候,还不到六岁,就跟着下地干活,一忙活儿就是一天,都不知道累。   这小子才干这么点活儿,就叫苦连天。   这可不行!   “朱标,你是当大哥的,要给兄弟们做个表率,往后你有空就来这一片,学着种田。还有,让你娘带着你养蚕,采茶,纺纱织布,你什么都学点,没有错的。别觉得那是女孩子干的事情,张先生不还喜欢织毛衣吗!咱们国库财税三成就靠着丝绸,茶叶,马虎不得。”   朱标真的哭了,我想换个爹,在线等,十万火急。   金陵这边,朱元章拿张希孟的这套主张,教导儿子,在山东,却是要用这一套主张,来培养人才。   “张相,我记得在几年前,你就讲过,以民本立学,讲的是衣食为本,日用为道……现在想来,差不多到了落实的时候了吧?”   刘伯温笑呵呵道。   一项主张,从提出到实践,从书本变为现实,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有什么主张,必须有什么配套的措施落实下去,不然就是空谈。   拿儒家来说,人家自诩士大夫,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认为功名只在书中求,然后人家就鼓捣出了一整套的科举学堂体系,从官学到书院,一应齐备。   考取了相应的功名,就能获得相当的待遇,真正实现了颜如玉,黄金屋,一站式购齐。   哪怕你七老八十,又老又丑,肾虚腰疼,半夜盗汗,穷困潦倒……只要能考上功名,立刻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无数人争抢着攀附。   这倒不是说是对的,问题是人家从主张到实践,逻辑闭环了。   当初张希孟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主张亲民爱民的民本主张……但是要怎么落实,还缺了关键一步。   所以说想要取代儒家,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   眼下的复旦学堂,就是关键的一步。   “伯温先生,确实是到了这时候,只是要怎么设置,还需要推敲一二,总之,不能跟国子监一般。”   刘伯温当然表示赞同,国子监说到底还只是培养官吏为主,各地精通文义的青年才俊,经过推荐,进入国子监。   而在国子监之中,设立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光是听名字,就差不多知道是干什么的。   课程也主要是,四书五经,以及律令、书、数、《御制大诰》等等。   考核方式则是每月试经、书义各一道,诏、诰、表、策论、判、内科二道。   每日习书二百余字,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诸帖为法。为的是能写出漂亮的馆阁体,满足官场公文需要。   虽然这些年也把张希孟讲的东西,引入课堂,但也仅限于张相又说什么了,大家伙了解一下,考试的时候可能用得到……仅此而已。   “复旦学堂,不是以培养官吏为目的,而是以培养百工百业人才为先。因此经义文章的课程,必须削减压缩。设立农科、工科、医科、商科、天文、算术六科,学制暂定八年,前三年为基础课程,后五年为专业课程,学生可依据兴趣和考试成绩,升入不同学院,进行学习,待到学业完成,可以凭借毕业证书,进入各行各业,为国效力。”   张希孟说得很粗略,其实他也没法仔细讲……因为张希孟真正想弄的数理化,暂时连学科体系都没有建立起来。   他只能借着工科的名义,弄一些试验,讲一些原理,然后再把理论提炼出来,筹组新的物理学院,化学院。另外农科也是个笼统的分类,像什么肥料啊,良种啊,土壤改良,盐碱化治理,都能归结其中,如果拆开了,又会涉及到水利,工程的内容。   最有趣的就是商科,这也是个筐,里面甚至包含了外语课程,你敢信?   尽管市舶司早就设立了,和海外通商也在做,但是要想成立航海专科,介绍海外蛮夷情况,鼓励航海开拓,还是做不得的。   这倒不是阻力的问题,实在是想成立学堂,建立学科,连基本的教材都没有,到底这个学科研究什么,方向是什么,方法是什么……全都是一片空白。   张希孟只能先挂羊头卖狗肉,借着办学的机会,挑选合适的人才,完善相应学科,适当机会,组建新的学院。   按照张希孟的目标,在十年之内,把复旦学堂弄成有至少二十个专业的综合性学堂,规模庞大,生员要超过万人。   不只是大明,放眼整个世界,那也是首屈一指,无可比拟。   即便是如此粗糙的框架,也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农学,医学,工学,商业……这些小道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并且赫然成为学堂主要内容。   斯文扫地,读书人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让我们来山东吃苦也就算了,又派了一堆武夫,骑在我们头上。   不嫌弃丢人,不要脸皮,我们忍了。   可是到了今天,连课程设置也对我们如此不公。   读书人啊,你何时能站起来?   经过千辛万苦,赶到了山东的一众文人,如丧考妣。   经义呢?   诸子百家呢?   诗词歌赋呢?   我们只懂圣人的微言大义,让我们教这些东西,真是难为我们了。   不会就是不会啊!   “废物,全都是废物!到了今天,还敢耍赖,当真该杀!”刘伯温杀气腾腾,他是真想动手了。   只不过在一片喧嚣之中,有人的见解让人眼前一亮。   不用说了,这就是钱用壬。   他认为很多学科不是不存在,譬如商科,管子就有很多经营之道,吕氏春秋也有,孔子就讲仁民爱物,老子也说不贵难得之货。   历代设有常平仓,调剂粮价,宋代有买扑制度,为了方便征收商税。还有市舶司,和海外打交道,这些内容早都有了,只是儒者视而不见,不愿意真正深入研究,总结出来罢了。   所以说罪在我们读书人,我们愧对先贤,愧对天下。   我们应该赎罪啊!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出了钱用壬这个不要脸的叛徒,算是把这帮读书人的脸皮给撕扯干净了。   这帮人再也没有别的说辞,只能抓紧时间,翻阅典籍,寻找内容,总结成书,准备教导学生。   由于提出了真知灼见,钱用壬不但获得了孔府的一间房舍,用来办公,还有一个人专门伺候他。   这个人很能干,钱用壬需要的书籍,他很轻松就找到了。   “不错,回头我给你升官……对了,还没问你的全名,你是哪里人?”   面对问题,此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小人就是这里人,叫孔希学!” 第五百一十六章 父子同考   “孔希学,你是衍圣公之子?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钱用壬大惊失色,好奇问道。   孔希学略微怔了怔,便闷声道:“小人,小人还能伺候大人,就是福分了。”   话没敢多说,意思却很明白。   钱用壬稍微顿了顿,也想起来,孔家落到了刘伯温手里,正在彻查严惩,不少族人都被论罪斩首,死得那叫一个凄惨。   严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戴罪之身,到了曲阜,想的只是能重新爬起来,至于孔家……自己也无能为力。   孔希学原本想着遇到了读书人,能给自己提供点便利,至少不用这么辛苦,吃饭睡觉,也都能好一点。   可钱用壬听完他的名字,短暂惊讶,随即暗澹,这让孔希学万分尴尬,看起来这个不是孔孟门徒,不是心怀忠义的好人啊!   孔希学躬着身躯,想要退出去,只是到了门口,突然被钱用壬叫住了。   “等等!”   孔希学眼前一亮,心中狂喜,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那个……你去给我准备点洗脚水,再加上艾草,这些日子乏了,我想好好泡脚,美美睡一觉。”   孔希学嘴巴微张,神色怪异,袖子里的拳头不由自主攥紧了。   “怎么?不去吗?还跟我摆架子是吧?”   孔希学切齿咬牙,满腹怒火。   但他到底没有发作,只能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钱用壬却是心中大喜,总算还有比自己更惨的,这一次的山东之行,也不算是那么糟啊!   想到这里,钱用壬斗志昂扬,把所有心思,都拿来编书,只是偶尔业余欺负一下孔希学,他当然不会说是满足自己的龌龊心思,咱只是让他迅速适应现在的身份而已,免得再出了差错,真的丢了脑袋。   严格说起来,咱是帮他啊!   这帮怀着各异心思的东西,编书的速度还挺快。   毕竟都能算是饱学之士,编纂一些识字的文章,选些着名的诗词,做一点注释,简直毫无难度。   另外涉及到专业部分,张希孟会出面协调。   也不光是他们,包括高启、徐贲等人,也加入了编书的行列。   大体上是张希孟参考一些古书,先拿出个框架,然后大家伙补充内容,张希孟再进行审阅。   而后送去应天。   没错,张希孟确立了一个原则,就是所有教材,必须由天子最后审阅,以天子名义,颁发给各地。   皇帝陛下对教材有最终的决定权,相应的,所有学子都可以自称天子门生了,这个金字招牌,也不在是通过科举的进士专享。   属于给老朱扩大影响力了。   毕竟张希孟在关键的时候,还是非常靠谱的,该给皇帝的脸面,那是半点不能少。   自己又不是三岁孩子,难道还真觉得人家称呼你是张子,你就真是诸子圣贤了?圣贤那是死后才能封圣的,活着的时候,只能是卑微的社会公器罢了。   当然了,老朱也明白张希孟的用意,但他更在乎朱标的教育工作。   这么好的孩子,让翰林院的那帮人教,实在是可惜了。   正好有现成的教材,就在儿子身上试验一下。   就这样,朱标小同学在种田课程之外,又多了许多文化课,每天被弄得满满当当,苦不堪言。   老爹坑自己,师父也坑自己,这日子真没法活了。   他现在就羡慕老四朱棣,这个混球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见见老爹,赏一个笑脸,就能把朱元章高兴大半天。   还是当小孩子容易,长大了烦恼就多了,我不想长大!   八岁的朱标小朋友如是想到。   随着教材编撰如火如荼,复旦学堂的筹备也进入了快车道。   针对孔府的改造正在加速,除了保留部分祭奠孔子的场所之外,全都辟成教室,后面又筹建了一批卧房。   孔庙被改建成文庙,用来祭祀以孔子为首的诸子百圣。   埋葬孔夫子的孔林,也被利用起来。   这里树木众多,环境优美,在外面建立起跑马场,又兴建了靶场,用来联系射箭……这么安排,也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人觉得冒犯了孔夫子,影响了圣人的安眠。   不过刘伯温等人却觉得不错。   孔夫子一生教书育人,门人无数。   自然是喜欢看后辈读书人,在自己面前,通习六艺,砥砺奋进。学生们也正好时刻牢记夫子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努力奋进!   完美!   张希孟肯定是支持刘伯温他们的意见,学堂迅速建设,而接下来真正的重头戏,就是招生了。   毕竟学堂建的多大,规格多高,没有好学生捧场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有人说名师出高徒,其实我想说,很多时候是高徒出名师。如果遇到了苏轼那种才子,换成谁当老师,都是一样的。所以说,生源质量,就是复旦学堂的一切,能不能办好,全看这些学子了。”   张希孟笑呵呵说着,在他面前,是刘伯温和平章毛贵,一文一武,全都在场。   毛贵刚从大名府方向回来。   此前他负责牵制元军,防止援助察罕。等到察罕兵败被杀,孛罗帖木儿果然得势,带兵入京,独揽大权。   由于担心元军南下,毛贵继续负责防备元军,一直到了现在,他才有空南下。   刘伯温笑道:“我可是听说,平章把大军扔在了身后,自己一个人急匆匆南下,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吧?”   毛贵微微红了脸,“伯温先生明察秋毫,我这次急匆匆赶来,自然是为了学堂的事情。”   刘伯温笑道:“平章不会打算推荐几个学生吧?”   毛贵怔了怔,刚刚张希孟可是说了,要保证生员质量,他现在开口,多少有点不合适,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说了。   “张相,山东军中,确实有不少人,想要推荐一些子弟进入学堂,他们都是军中宿将,也是立过功劳的。”顿了顿,毛贵又道:“张相,山东红巾整顿势在必行,原来二十多万的兵马,急需遣散。安排一些子弟进入学堂,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方便处置。”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张希孟的反应,   不待张希孟表态,刘伯温就道:“毛平章,你讲的确乎有理,只是学堂初创,为国育才,如果在第一批生员上,就招收太多不是那么合适的人,会不会影响到学堂的未来?或者干脆点说,让他们进来,是不是所有将士子弟,都能入学?倘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学堂就变了味道。”   刘伯温说得很直白,毛贵也是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时候张希孟缓缓开口,“适当安排一些军中子弟入学,我是赞同的。但是有个前提,必须要通过考试,如果成绩确实差,不够入学标准。我可以设置一个预科班,学校教育务必公平,这是最根本的要求,一次开后门,次次开后门,久而久之,学堂也就废了。”   毛贵忙点头,“这个自然,多谢张相开恩……只是我还有些迟疑,希望张相能够帮忙。”   “请讲?”张希孟笑呵呵道。   “是这样的,你看要是年纪大一些,可不可以入学?”   “大,多大?”张希孟问道。   “就,就跟我差不多大!”   张希孟怔住了,“人到中年,还想求学,也是不错。学堂可以收,只是要单独授课。毕竟不能跟孩子们凑在一起……对了,是谁这么好学啊?”   毛贵脸色微红,低声道:“是,是下官。”   张希孟大惊失色,旁边的刘伯温也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路数?   毛贵可是红巾军名将,北伐威震天下,如今执掌十万计大军,连朱元章都很器重他。   这身份还来上学干什么啊?   “张相,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有疑惑,十年之功,起起落落,何以兴国,何以丧邦……我想弄懂这件事。过去也听张相说了不少,但总觉得不成体系,我想大战也结束了,正好进学堂,好好读读书,想想事情,读通了,想明白了,说不定还能继续给陛下效力。若总是湖里湖涂,也办不好事情。”   毛贵说到这里,深深一躬。   “张相,请你务必成全!”   张希孟微微看了眼刘伯温,两个人四目相对,瞬间交流了许多想法。   这个毛贵,确实有过人之处啊!   其实制约老朱北伐大都的,不只是元廷的残余势力,还有山东这一支红巾军。   别看毛贵归附过来,但这二十万人,迟迟得不到整编,就没法做到如臂使指,想要北伐,就会出问题。   本来朱元章是打算返京之后,就推行整军,把山东红巾重新编练。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毛贵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了上学,重新读书。   你说他是窥见了上面的心思也好,还是真的这么想也罢。   确实是时机恰当,正中下怀。   “毛将军,我可以答应你入学,但你也要考试。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份,我给你单独办一场,我亲自当主考。”   毛贵慌忙摆手,“张相不必兴师动众,我确实是想读书,张相能恩准我考试,就已经很好了。正好,我家还有三个小子,我们父子四人,一起参加考试,也是有趣!”   刘伯温干脆抚掌大笑,“古有三苏,今有四毛,都是佳话,千古佳话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整编山东红巾   毛贵的表态,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张希孟在内。   毕竟几十万人马,一省之主,岂是随便能舍弃的?   可以归降,但是完全放弃权柄,却是千难万难,但他到底走出了这一步,当世豪杰之中,该有毛贵一份!   拿得起来,放得下去。   这才是大丈夫!   张希孟面上带笑,却又略有迟疑,所谓将心比心,毛贵能做出这样选择,固然难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就此夺了人家的权柄,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张希孟想了想,把目光落在了刘伯温身上,“先生,你去准备几个上好的菜肴,就让孔府的厨子做,他们手艺好,我想跟毛平章好好谈谈心。”   刘伯温多聪明啊,哪里不知道张希孟的用意,立刻答应。   他走了之后,就剩下两个人。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首先,你的举动深明大义,是帮了朝廷大忙,我必定要向主公请旨嘉奖,这一点你不要推辞。”   毛贵闷着头,似乎有意推辞,可张希孟这么说,他又不好多言,只是双手依旧插在一起,心绪复杂。   张希孟又道:“毛将军,我要说的第二点,山东红巾,抗元有功,这一次为了策应中原决战,也是立下大功。这是谁也不能无视的。你想辞官,接下来山东红巾要怎么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毛贵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会如此直接。   “张相,我,我还是不要说了,一切能按照官军整编,在下就已经很满意了。”   一句话,终究是暴露了毛贵的内心。   从毛贵来讲,他早就意识到了韩宋的路走不下去,作为韩宋东路军的山东红巾,也需要彻彻底底改革,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可问题是下面的人不是那么想的。   其实很多人还是不服气的,或者说不甘心。   他们甚至想占据山东,画地为王,名义上听朱元章的,但实际上自己做主。   甚至还有些人,希望迎接小明王到山东,重建大宋……   这种提议别说毛贵不能答应,就算是韩林儿也不敢接。   好不容易当成了普通人,再陷进去,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毛贵对这些心知肚明,他更清楚,如果长此下去,非出事不可。不光他自己,包括山东红巾,都会成为大明的叛军,到了那时候,玉石俱焚,天崩地裂,谁也没有好下场。   不如自己干脆一旦,抽身退步,然后狠心将这些人马交给朝廷,让张希孟全权处置,他就什么都不管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话虽如此,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哪里能真正割舍放下?   被张希孟一问,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随后毛贵干脆直说了,“张相,我知道以当下的情形衡量,山东红巾将领有不少不够资格,没法编入朝廷的兵马。但是这里面又有不少不想离开军中,除了打仗,也不会别的。还有些人,干脆就是贼心不死,贸然遣散了,后患无穷。我,我也是很为难。”   张希孟颔首,笑道:“毛将军,如果你不说这话,或许对你未来更好。”   毛贵无奈苦笑,正要说话,张希孟却补充道:“可不说这话,就不是毛贵了。”   听到这话,毛贵万分感动,人贵在知心,张相确实有宰相肚量,洞察人心,能替别人着想,古君子不过如此。   “张相,在下很想知道,这几十万山东红巾,你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道:“山东红巾肯定要缩编,这是母庸置疑的。从里面选拔出五万八千精锐,调朱文正担任前军都督府副都督,由他统领。”   毛贵眼前一亮,目前明军有五军都督府,其中除了朱英之外,徐达,胡大海,常遇春,冯国用,都是当世名将,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无可挑剔。   属于明军诸将的第一梯队。   而接下来谁能往前走一步,成为第二梯队的,就很值得玩味。   老将之中,吴祯,花云,唐胜宗等人都有希望,后来归附的诸将当中,邓愈,傅友德,丁普郎,也是各有千秋。   但是究竟谁能更上一层楼,还不好说。   可张希孟却给出了答桉,这人是朱文正!   而且他即将统领的还是由山东红巾改编过来的兵马。   可以说这个安排,很是微妙,毫无疑问,山东军团即便改编妥当,也是不如那几个老牌军团的。   偏偏又要体现出重视来,山东军团在未来北伐中,又有着特殊价值。   综合方方面面考虑,提拔在陕州立下大功的朱文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他年纪轻,符合山东军团的定位,前面又统领改编过的蒙古兵,经验丰富,能力上绝对可以胜任。   加上又是朱元章唯一的侄子,地位特殊,显示了对山东军团的重视。   很难找出第二个人选了。   当然了,张希孟不会直接让老朱任命朱文正的。通常情况下,他都会推举三到五个,然后让老朱挑选。   在经过天子深思熟虑,选择出最合适的人选,充分体现出天子的智慧……完美!   这种小技巧他通常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但是毛贵情况特殊,必须让他放心,张希孟也就干脆交给底儿给他,让他放心。   “挑选出这些将士之后,剩下的人,愿意回乡耕田的,可以比照朝廷将士,授予两倍土地。耕牛,种子,房舍,甚至是妻子,都会想办法,保证回去之后,成家立业,安居幸福。”   毛贵连忙道谢,“张相仁慈,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还有些人……”   张希孟笑道:“我知道,其实你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人数不多,但却是军中骨干,都手握一点权力,资历又老,脾气也倔,很不好摆弄……在以前,我们改编兵马,这些人不是被扔到战俘营,就是给卡察了,你怕我们会这么对待他们?”   毛贵脸色难看,只能道:“张相,平心而论,这帮东西里面,如果仔细追查,必然有该杀的罪名,也有可杀的理由。只是,只是生逢乱世,又不幸沦落到军中,他们到底不是元军啊!”   张希孟微微颔首,“虽说功过不能相抵,但有些情况,也不能不考虑……这正是我要说的,毛将军,你看将这些人送去高丽如何?”   “高丽?”毛贵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就是交给关铎,让他们在高丽继续抗元。”   这下子可让毛贵惊到了,“张相,这帮人桀骜不驯,在山东还有约束,去了高丽,只怕会肆意胡来啊!”   “怎么,你担心关铎管不住他们?”   毛贵忙摇头,讪笑道:“关铎比我狠多了,他怎么会管不住!只是唯恐他不愿意下手。”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愿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反正我们也管不着,是吧?”   毛贵再度吃惊,他傻傻看着张希孟,这不就是把祸水引向高丽吗?   张相,也不是那么老实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毛将军,你可别忘了,元廷在高丽设了征东行省,这些年高丽没少给元廷送妃子太监。祸乱中原,有他们一份。当年脱脱几十万大军之中,还有数万高丽兵马。他们对大元可是忠心耿耿啊!”   毛贵深深吸口气,这些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毛贵尚有不解,“张相,只是这么做,日后会有麻烦吧,万一人心难以收拾,怨恨大明,岂不是有损上国名望?”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毛将军,你真是个老实人,也确实应该去读书了。”   毛贵被说得老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张相,我,我自知见识浅薄,惹张相笑话了。”   张希孟道:“毛将军不要在意,有句话叫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自然视高丽为兄弟,也愿意跟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总要先渡尽劫波,把该算的账算了,这些年为虎作伥,干了这么多坏事,非但没有惩罚,就此相安无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毛贵连连点头,简直五体投地。   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学问家?   这借口找的……呸,什么借口,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回毛贵彻底放心了……这些将士中间,忠勇可靠的,依旧能从军报国,北伐元廷。   愿意回家种田的,可以返回家乡,有妥善安排。   最后就连刺头儿都有了去处,可以到高丽折腾。   果然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是苦了高丽,先是张定边和陈理,现在又是山东红巾……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不过也别怪张相炮制他们,谁让这帮家伙跟着元廷,做了那么多恶事,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毛贵心情大好,从张希孟这里出来,竟然是哼着小曲的。   ……   “走啦!该考试去了!”   毛贵带着三个孩子,每人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笔墨,一人一摞煎饼,就这么走向了考场。   “你们可要好好考试,别给你爹丢脸!”   几个孩子向四周看了看,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全都是年轻人,有许多身上都是补丁,十分穷苦,但却不减热情,纷纷前来考试。   孩子们突然担心起来,“爹,这几年我们兄弟读书还是很用功的,张相的主张我们都一清二楚,这场考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您老,务必保重……考到后面还好,万一落榜,就,就只能给我们当学弟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扯淡的不征之国   考试是山东父老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   尤其是入学之后,还有机会参加科举,成为朝廷官吏,吃一份皇粮,那就更了不起了。   你看啊,咱山东没出过皇帝,可咱出了一个圣人,眼下来看,第二位圣人,估计也是山东的。   山东人忠厚啊,就连山东的土匪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一心只想诏安,忠勇双全了属于是。   在这么个地方,设立一座顶级学堂,然后开始招生,那效果可想而知。   毛贵在山东多年经营,功劳不可谓不大,他确实是保住了山东元气,活了几百万人。   不然的话,山东经历鏖战,不断拉锯,人口凋敝,不会比河南好多少。   而当下山东还有数万读书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能参加考试,努力跻身复旦学堂,绝对是巨大的好消息。   至少南北的差距不会那么不可弥补。   张希孟的心情大好,相比起繁杂的朝政,他是真想留在学堂,安安稳稳当个教书先生算了,跟学生在一起,自己都会年轻不少。   只是有些糟烂的事情,想避都避不开。   就比如最近老朱送来了一封信,询问张希孟对高丽的看法……还能什么看法?等着参加葬礼,写悼词的看法。   其实张希孟和毛贵讲,要把一些刺头儿甩去高丽,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引起来的……   要说起来,一切的根源还是中原大战,察罕帖木儿被击杀,几十万人,几乎灰飞烟灭。事情到了这一步,谁都知道元廷已经是苏顺帝临朝,时日无多了。   作为大元朝的好大儿,高丽表示,犬父无能,受孩儿一刀!   因此高丽王派出了使者,漂洋过海,来到了金陵,求见朱元章希望认个新爹。   也正因为如此,应天那边,关于如何对待高丽的问题,又产生了争议。   以礼部为主,认为元兵侵占高丽,掠夺女子,抢掠财富,压榨欺凌,无恶不作。   高丽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大明应该厚待高丽,帮助他们复国,驱逐元兵,两家永结盟好,相安无事,也好保边疆太平。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中书省不少官吏的赞同,觉得很是不错。   元朝待蛮夷苛刻,杀戮掠夺,无恶不作,大明就该宽宏仁慈,以怀柔之法,收拾人心,安稳天下。   甚至有人提议,可否设立不征之国,以示上国恩典。   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正好是朱元章在开封主持赈济中原的事宜,张希孟也在忙着新的均田,又是成婚,又是发行国债,还要安排将士下到村社,实在是没有心思顾及海外的事情。   不得不说,李善长还是敏锐的。   虽然他听下面人说得天花乱坠,很有道理,但是李善长始终记得,关铎的北伐军,深受张希孟和朱元章的重视。   和高丽结盟,是不是就要抛弃关铎他们?   要是那样的话,朱元章能答应吗?   当然了,朱元章还是好办的,要命的是张希孟,万一让他找出把柄,讽刺自己愚蠢,那么中书省的位置真的可能会丢了。   所以李善长就给压下来了,没有上奏,只是让下面人讨论,看看要怎么办才好!   结果无一例外,越是讨论,就越是倾向于礼部的意见,甚至有人嚷嚷着要派兵过去,帮助高丽,驱逐元军。   一旦成功了,高丽必定感恩戴德,从今往后,就会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当大明的好大儿。   收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弟,还能在元廷屁股后面点一把火,无论怎么讲,也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啊!   上位不可能不同意。   其实假如没有复旦学堂的事情,有关高丽的问题,就会成为朝野讨论的重点,并且要最终拿出一套方略。   “礼部尚书是谁?他拿了高丽人的钱吗?”   张希孟气得拍桌子,“还不征之国?胡说八道!这种自缚手脚的愚蠢主意,到底是是谁想出来的?我们作为上国,权力是无限的!孩子不听话了,就要狠狠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礼部简直应该下狱!”   刘伯温耐心听完张希孟的话,神色怪异道:“张相,你不用着急,礼部尚书已经拿下了……就在曲阜!”   钱用壬!   好啊,又是你个混蛋!   怎么哪次都有你?   张希孟大怒,立刻吩咐下面,把钱用壬提熘过来。   不多时,钱用壬就来了。   这位丝毫不知道张希孟叫他的原因,只当是自己辛勤编书,得到了张相的认可,八成是要赏自己点什么。   其实也不要太贵重了,就像毛平章那样,能吃一顿孔府的菜肴,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孔家的厨子,那可是皇宫都比不上的。   钱用壬满怀欣喜,结果进来之后,就看到了张希孟铁青的面孔,吃人的目光。   这下子可把钱用壬吓坏了。   “张相,莫非是书籍有错?我,我这就修改!”钱用壬两腿哆嗦,几乎跪倒。   张希孟冷哼一声,“书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我看你挺熟悉高丽的事情,让你负责处置如何?”   处置高丽的事情?   难道要让自己升官?   “张相,卑职自然是愿意,只是卑职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才好。”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很熟悉高丽的状况啊!还颇有见识,说出来,让我听听。”   钱用壬心惊肉跳,张希孟言语不善,怒火扑面而来,这是感觉得出来的。   只是跟高丽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想不明白。   “张相,卑职,卑职只有浅薄见识,肤浅得很,卑职以为远亲不如近邻,两国打交道,贵在交心。大明是上国,应该以仁义待之,高丽必定能幡然悔悟,不再追随大元,从此之后,一心做大明的属国。”   张希孟低沉着脸,突然又道:“那你说说看,咱们该怎么以仁义待之,你有什么确当的想法?”   钱用壬微微迟疑,还是说了,“张相,高丽那边希望朝廷能帮着他们做三件事……其一,是驱逐元兵,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其二是得到大明册封,名正言顺。其三,是想请大明出兵,帮着他们赶走流寇,安宁北方疆界。”   张希孟幽幽道:“这么说,你觉得这三条都能答应了?”   “卑职,卑职以为,似乎可以商议,譬如赶走元……”钱用壬嗫嚅着说道,可再看张希孟,却是眉头立起,吓得钱用壬直接跪在了地上。   “张相,卑职愚钝,卑职什么都不懂。还请张相宽宥。”说完,他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张希孟确实是怒气未息,他倒不是针对钱用壬个人,毕竟以如今张希孟的地位,想让他失态,还真挺难的。   让他受不了的是这帮蠢材的心态,你们的脑子塞了什么?   怎么尽是这些脑残的主意!   “钱用壬,我问你,如果是汉朝,面对蛮夷挑衅,该怎么办?”   钱用壬一愣,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虽远必诛的话,自然也清楚。   而且通常情况下,轮不到蛮夷挑衅大汉,以汉朝的作风,通常都是派个使臣过去,然后这个使臣疯狂挑衅,在敌国的底限上,反复横跳,抽冷子给敌国一个狠的,如果做成了,自然是名扬天下。   如果做不成,甚至被敌国抓起来,给杀了……那就更好了,蓄势待发的大汉军团会告诉你,擅杀汉使的下场。   强汉如此,盛唐也不遑多让,一人灭一国,就是大唐干出来的,最夸张的是这位立下这么大功劳,还没怎么得到重赏,毕竟灭国而已,小事一桩,哪个大唐将领,不灭几个国家,也配称得上名将?   所以说真不是要乳宋,实在是他们干的事情太拉胯了。   灭国什么的不用想了,出使一趟,只加了几十万两岁币,都能当成英雄,大吹特吹。这要是让曹丞相得到大宋的卧龙凤雏,估计千年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赤壁之败了。   唐宋,完全是两个世界,处理事情的方式,截然不同,人的思维模式,也是天差地别。   汉唐想的是不服就打到你服气为止,赵宋之后,就是不管你服不服,我的钱都会给到位,然后我就对内宣称四夷臣服,反正不管外面人信不信,他们自己信就够了。   “钱用壬,你知道元廷的皇后是谁不?”   “是,是高丽女子,奇氏!”   “那好,当下在元廷宫里,胡作非为,祸乱朝纲的阉竖是谁?”   “是,朴不花,也,也是高丽的太监。”   钱用壬额头冒汗,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卑职湖涂,卑职不过是胡说八道,对待蛮夷,务必要以武力慑服人心,兴兵讨伐,不能客气……现在,现在就派兵,派兵啊!”   “呸!”张希孟冷哼道:“派兵?你出钱吗?”   钱用壬愣住了,不派兵啊?   那,那该如何是好?   张希孟沉声道:“我已经和毛贵商议过了,从山东红巾中,挑选出一批人,前往高丽,协助关铎。你既然和高丽使者打过交道,你就把他叫来,让他亲眼看着。再问问他,从今往后,高丽何去何从!”   钱用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又让自己管事了。连忙点头,“请张相放心,卑职一定让高丽人知道咱大明的厉害!” 第五百一十九章 对外新策略   张希孟扶着太阳穴,脑壳很疼很疼。   钱用壬虽然很蠢,但是他很听话,尤其是当他一心讨好张希孟的时候,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对待高丽,绝不会客气。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应该对待蛮夷怀柔,或者说他们觉得,只要对待别的国家好,就能换来同等回报?   这种想法毫无疑问是可笑的,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   如果不弄清楚缘由,彻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会很麻烦的。   毕竟当下靠着他,靠着老朱坐镇,下面人还不敢反驳,只会乖乖做事,但光靠着个人肯定不行的,多强大的个人,都会有扛不住的那一天。   唯有形成强大的社会共识,得到足够的支持,兴许才有希望。   只是要怎么讲,才能把这事情说明白呢?   张希孟又开始了搜肠刮肚……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的事情非常非常多,除了物理化学之外,还要关注外交,要努力写书,要教育培养人才,改变天下人的脑壳,灌注进去全新的思想。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在张希孟思索的时候,有人登门了。   “张相,没有打扰吧?”毛贵战战兢兢地问道。   张希孟看到了他,忍不住一笑,“毛将军,你有什么事?莫不是学业的事情?我看你通过了考试啊!”   毛贵的脸很黑,也很尴尬,“张相,在下确实通过了考试,只是,只是我家三个小子,考得都比我好。”   “那,那不是好事吗!”张希孟不解道:“父子同考,全部通过,三个儿子,青出于蓝。我说毛将军,该你请客,我要吃席啊!”   毛贵哭了,“张相,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家那三个小子跟我说……他们跟我说,让我努力点,万一在学堂还落到后面,可就不好了,会让他们觉得很丢脸。”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突然笑道:“毛将军,我恐怕你不是在意这几句话,而是在乎这几句话会真的应验吧?”   瞬间,毛贵老脸涨红,无言以对。   要是小孩子调皮,说两句过分的话,毛贵不会在意,他对孩子还是很有耐心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几个小兔崽子,说的话很可能会变成真的。   毕竟三十不学艺,毛贵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当小镇做题家了。他能通过考试,纯粹是经验所致。   如果继续学下去,毛贵觉得自己未必能进步多少,倒是几个兔崽子,会突飞猛进。   到时候很可能出现他这个当爹的,要让孩子给他补课。   或者干脆他不合格,留级了,儿子们在他前面毕业……要是那样的话,毛贵觉得自己可以死了算了。   这日子没法活了,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要来读书?   读书也就罢了,不该让那三个兔崽子也上学。   父亲尊严,家长的脸面,迫使毛贵不得不来拜见张希孟,甚至希望张希孟能帮忙,走走后门……   “张相,你看这样行不?我自会尽力读书,但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对外宣布一个成绩,保证我能比那几个小子好就行!”   张希孟直接给了毛贵一个大白眼,“虽然我很理解你为了维护父亲尊严的想法,但是这种歪门邪道,非常不合适,也会带坏学堂风气,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帮你作弊的……而且你要是没有那么本事,在分数造假,学堂的人提出挑战,你会露馅的。”   毛贵面色凄苦,他对天发誓,当年指挥北伐,和元廷浴血奋战,也没有今天这么艰难过。   “张相,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努力想了想,低声道:“毛将军,事到如今,只能在专业上下手了。虽然学堂前几年是基础课,但是每个学科对基础课的要求不一样。你现在比较弱的,估计也就是算学一类的。其他能够死记硬背的,应该问题不大吧?”   毛贵绷着脸,无奈道:“张相,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三个东西,还挺聪明的!好些文章,顺两三遍,就能背下来,我,我怕是不行啊!”   张希孟无语了,这恐怕是第一个发愁孩子太聪明的爹!而且连死记硬背都不行,估计毛贵是真不行。   他大概率是会被三个儿子压在身后,父纲不振,脸面全无……回到家里,儿子们就会问他,你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快来问问我们,老师留的作业写了没?千万别再罚站了……   那个画面太美了,张希孟一想都忍不住想笑。   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当真捧腹大笑起来。   毛贵也挺不好意思,只能无奈干笑。   过了一会儿,张希孟突然停下笑容,想起了一件事。   “毛将军,其实吧,你也是有优势的……我问你,为什么把一些骄兵悍将甩去高丽,就能放心了?”   毛贵略微沉吟,这是张希孟要干的,他倒是没这么想,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高丽人,不沐王化,又不是中原汉人,华夏子民。苦一苦   ^0^ 一秒记住【】   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张希孟含笑点头,“这就是了,由此是不是能得出一个结论……内外有别!”   毛贵道:“确实如此。”   “那既然内外有别,又该如何处理对外的事务?毛将军有什么想法没有?”   毛贵略沉吟,试探道:“是要对蛮夷用武?让他们知道上国的厉害?”   张希孟淡然一笑,“假如武力不够,又或者耗费太大,承受不住呢?”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希孟笑道:“毛将军,这事情不算复杂,说到底就是一句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这个一心,就是利益!”   “利益?”   “对!就是国家利益!”张希孟直接破题。   毛贵不由得打起精神,上身微倾,认真请教道:“张相,能不能说得更仔细一些?”   张希孟笑道:“我们喜欢说家国天下,以家比国……其实这是有严重缺陷的,这么说会带来很多问题。”   “家和国到底是不一样的,原因就在于家人之间,毕竟有着血缘至亲,彼此是自家人。所以在对待家庭的问题上,更应该倾向于德治,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尊重,家庭和睦。但是到了国家,彼此之间,就失去了亲缘关系,变成了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就不可能随便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因此发生了争执,就会更多选择打官司,靠着王法来解决问题,所以在国家治理上,更该看重律法!”   毛贵连连点头,“的确是如此,张相见解高明。”   张希孟一笑,“既然如此,那跟外国又该如何打交道呢?就比如我们和蛮夷之间,该如何处理关系?我们之间,只怕连最基本律法都没有,说话靠的是这个!”   张希孟举起了拳头,毛贵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当真是明白了一些东西……其实张希孟讲的并不复杂,逻辑也简单明晰,但是却长久以来,很容易被人忽视。   就像针对蛮夷,觉得要厚赏,要收服人心,这也不能说错。但这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进而国家之间,往往不是这样的。   国家追求的是利益。   既然是要利益最大化,那就应该是拼命让你对我好,然后好处我全吃了,却不付出任何代价,这样才最划算。   事实上,许多小国,都是这样的。   毕竟你和他们谈礼尚往来,谈尊严国格,都太奢侈了。谁知道国家明年还能存在不,趁机大捞一笔,就算到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口袋里有钱,也可以想办法。   归结起来,儒家士大夫,用仁义这一套道德,指导对外交往,其实是大错特错,南辕北辙的。   这倒不是说对外面一定要疾言厉色,挥舞大棒,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而是说仁义道德,没法真正约束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行为,必须靠着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才行。   张希孟和毛贵仔仔细细谈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把他的想法,跟毛贵彻底沟通明白了。   “毛将军,回头你写一篇文章,交给我修改一下,然后以咱们俩的名义,发表出去。算是我们对高丽问题的共同看法。”   毛贵大惊失色,慌忙摆手,急得红了脸,“张相,我,我怎么能和张相一起写文章,我,我不配啊!”   张希孟摆手,“毛将军,你能以国事为重,配合山东红巾整编,功在大明,天下仰德。你有心求学,更是让人钦佩。但是要真的让你和孩童们一起上学,在课堂里背书。那就是我不知通融,不会做事了。”   张希孟又道:“毛将军,你也别觉得跟我写一篇文章,占了我多大便宜,从今往后,你要留心研究四夷的情况,把他们琢磨透了,分析明白了。这样才能协助朝廷决策,维护大明的利益。”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不想听到礼部那些蠢货讲什么仁义待之,讲什么厚往薄来,咱们大明的家底儿不多,经不起他们这么出卖!毕竟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毛贵深深吸气,终于点头,“张相,学生明白了!” 第五百二十章 不和亲,不赔款   毛贵接了张希孟的命题作文,丝毫不敢疏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开始查阅典籍,努力完成文章。   而随着研究的深入,毛贵越发觉得如何对外打交道,是一门巨大的学问。   按照毛贵查到的资料,早期的外交,应该是先秦时候的质子往来,比如秦始皇的爹,就曾经是质子,秦始皇的少年时光是在赵国度过的。   这种派遣质子的情况,在先秦的时候,非常普遍,大约就是为了表示诚意,派遣一个儿子过去,要是违背了约定,就要先失去骨肉至亲。   而随着天下一统,中原大地成为一个统一的大国,这时候的对外交往就不是地位大致差不多的诸侯国之间往来,而是同四周蛮夷往来。   所以在汉唐之间,就不派质子,而是进行和亲。   嫁给女儿过去。把蛮夷首领变成自己的女婿。   等到了赵宋,觉得和亲还是太丢人了,要不……咱们送岁币吧!   毛贵一路梳理下来,还是很有收获的,但是落到大明身上,就显得很值得推敲了。   首先赵宋的岁币那是万万不能给的,至于什么自称臣构,简直是奇耻大辱,宁死也不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其次呢,汉唐的和亲,也是不行的。   我大明皇亲贵女,岂能嫁给番邦蛮夷?   哪怕是来跪着求亲,也绝对不行。   因为这事涉及到国家尊严。   只要嫁了女儿,你说是求来的,人家就可以说是抢来的,事情就会说不清楚。而且一旦和亲,女孩子是很惨的。   咱大明立国根基,就是人人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能把女子当成货品,送去给蛮夷,换来一时太平。   而且虚弱的姻亲关系,根本没法真正捍卫和平。所谓的和亲,往往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咱大明要有出息!   不和亲,不称臣,不岁币……这是大明应该坚守的原则。   毛贵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似乎是有了眉目,但还差了点东西。   他没敢打扰张希孟,而是去见了刘伯温。   说实话,毛贵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粗鄙武夫,人家刘伯温可是当世大儒,学问过人,也就是张相能稳稳超过刘伯温,其他人根本不行!   可是当毛贵扭扭捏捏把文本拿出来,刘伯温才看了几眼,就神色凝重起来。   “毛将军,你这个写得好啊!”   毛贵老脸泛红,“伯温先生谬赞,我,我就是随便写写……”   “不!”刘伯温摆手,“不能这么说,你总结了历代对外交往的方式,而赵宋亡于蒙古人之手,最终华夏沉沦,神州蒙尘,一百年来,我们都饱受赵宋抱残守缺,屈膝称臣的耻辱!我们确实需要梳理对外交往的经验,需要正本清源,咱大明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刘伯温很感慨道:“这篇文章必须做好,必须把道理说透,让世人能够清楚明白!毛将军,这要是写好了,必定能流芳百世,甚至入选课堂教材啊!”   毛贵更加瞪大眼睛,不是说笑话吧?   他现在可是饱受学堂二字折磨。   生怕成绩不如儿子,又怕留级罚站,弄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要能写出一篇文章,写出足以纳入教材的文章,这可就太了不起了,一下子就能在三个臭小子面前挺直腰杆,找回老爹的尊严!   哪怕是在张相,刘伯温的帮助下,完成文章,那也是值得骄傲一辈子的。   毛贵更加来了精神,有了刘伯温的协助,毛贵很快丰富了资料。   比如说在历代对外交往中,除了送质子,和亲,赔款之外,还包括割地。比如六国论就有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说法。   只是老苏可能不能清楚,论起割地,还是他们宋朝厉害,先是放弃燕云之地,接着又被西夏抢去了西北,再之后连中原都丢了。   弄得陆游不得不跑去大散关写边塞诗,算是割地割了个彻底。   所以经过他们的总结,得出了四条,不和亲、不岁币、不割地、不称臣,这是四条基本原则。   毛贵又跟刘伯温讨论了些时候。   他们发现,除了这些对待强敌的外交手段之外,针对一般的蛮夷,土司,藩国,不至于涉及国家尊严,但是在往来之中,也会吃亏。   就是所谓厚往薄来的情况。   毛贵思量再三,觉得必须再加上一条核心原则,就是坚决捍卫大明的利益。   刘伯温点头,表示万分赞同。   “不过毛将军,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情形,如果我们不给那些好处,对方不愿意奉大明为主,又该怎么办?”   “那就发兵征讨?”   刘伯温摇头,“据我所知,有不少土司部落,人口稀少,地势崎区,放在那里,影响不了什么,可要是派兵攻打,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拿得下来,劳民伤财,很是麻烦。”   毛贵想了想道:“那,那还是要给些东西的……不过彼此往来,必须要有来有往,不能咱们吃亏太多!”   刘伯温颔首,“那就再加上四个字:互惠互利!”   两个身份各异,经历各异的人,凑在一起,还越讨论越是欣喜,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刘伯温觉得毛贵这人虽然是武夫,可人品方正,坦诚直率,是个能交往的朋友。   毛贵也觉得刘伯温丝毫没有文人的傲慢,反而心系天下,堪称少数有良心的文臣。两个人凑在一起,经过了十几天的讨论,总算拿出了一个草稿。   毛贵喊着刘伯温,一起来见张希孟,请求张相点评。   此时的张希孟刚刚陪着夫人转了一圈……原本他只是稍微在山东停留,处理了孔家的事情,就去应天。   江楠也打算去应天,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弄出了复旦学堂,又有整顿兵马,还冒出了高丽……张希孟一时没法动身,江楠从开封回来,却也没有去应天,而是赶了过来,跟丈夫在一起。   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怠慢不得。   江楠到底没有挺着大肚子工作。   度支局是事情,暂时交给了韩秀娘负责,连续两任提举都是女人,度支局也喜提巾帼局的称号。   不过要是觉得女人当家,度支局就不足为虑,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韩秀娘出手比江楠还要狠辣,上任之初,就连续查办官吏,两个侍郎,三个知府,十二个县令,就是她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对天下人交出的答卷。   这口屠刀的犀利,足以让三法司汗颜。   见到韩秀娘下手这么狠,江楠越发安心,随着产期临近,她是愈发期待,给张家添一个后代了。   而即将当爹的张希孟,也是春风满脸,笑容可掬。   见到了毛贵和刘伯温,拿过来他们的文章,张希孟顿时大吃一惊……不会吧?不会吧?这几句被后人挂在嘴边的话,居然是他们总结出来的?   张希孟只是想让毛贵从利益出发,写一篇能指导对外交往的文章。   可毛贵给张希孟的惊喜,着实有点大。   足足看了好半晌,张希孟提起笔,把岁币二字划掉,换成了赔款。   随后张希孟道:“岁币是宋代用的,这个赔款,就是说任何形式的,为求苟安,双手奉送外人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有了这一条之后,所谓的厚往薄来,也就不攻自破。坚持互惠互利就成必然。”   毛贵和刘伯温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写这种文章,还是张希孟拿手,也是当世权威。   张希孟这些年写的东西,自然不是文采飞扬,气势如山的雄文……把他跟唐宋名家的文章放在一起,就会显得十分粗糙,甚至文笔稚嫩。   可抛开外表,张希孟写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是在重新注释经典,总结过往,阐发理论……他要做的事情,当初孔夫子干过,董仲舒干过,朱熹也干过。   张希孟不但做了,而且还试图让普通人也能听懂,看明白,必须把文章写得通俗易懂。   所以在张希孟的倡导下,大明的公文都越发直白简洁,甚至有点白话文的味道了。   “你们总结的很好,但似乎还差那么一点东西。”   毛贵立刻躬身道:“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笑道:“你们说了不要如何如何,但我们要什么,似乎只说了互惠互利,这只是经贸的往来,还是不够。我们需要给对外交往,加上一个目标、方向!”   刘伯温怔了怔,立刻道:“张相,我们也确实讨论过,只是还没有定论,还请张相指点。”   毛贵也道:“先生不吝赐教,学生洗耳恭听。”   张希孟斟酌了少许,就笑道:“我就说两句,维护大明之利益,恢复华夏之尊严!”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补充道:“自从崖山之后,中原沉沦,华夏到底还行不行,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我们大明立国,就是要告诉天下,华夏回来了!对外交往,就是要恢复华夏的地位,找回昔日的荣光,建立起华夏主导的秩序……一句话,重建华夏天下!”   “国是大明,维护大明利益。天下是华夏,建立华夏秩序。这就是我们对外交往的根本所在!”   毛贵和刘伯温齐齐颔首,“张相高见!” 第五百二十一章 张相有后了   经过张希孟、刘伯温、毛贵,三人的讨论,最终发表了一片洋洋洒洒,多达五千字的文章,被后世称为外交纲要的大作,横空出世。   作为这么一份注定载入史册的文件,武夫出身的毛贵,竟然名列第二位,尚在刘伯温之前,不得不说,当真是一大奇闻。   一个武人,还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相竟然也跟着署名,替他宣扬,未免失去了张相应有的超然啊!   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翻开了文章,想要瞧瞧,到底写了什么玩意?   结果一打开,这篇文章开宗明义,就是四个字,内外有别。   伦理宗法,纲常道德,不能用在对外上面。   我们认可的道德伦理,仅限于我们的国土之内,历代士大夫,不愿意认真研究夷情,不愿意了解敌国的情况,就强行以国内经验,套用国外之上,因此出现了种种水土不服的问题。   极大损害了国朝利益,比如宋金的海上之盟,共同对付契丹,结果送走了一只狼,迎来了一头虎,直接造成了靖康之耻。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因此对外交往,必须时刻牢记大明利益,以大明为先,凡是处理外务官吏,务必铭刻肺腑,要想清楚,大明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这里就是在抨击原来的礼部官吏了。   这帮东西不知道怎么想的,高丽的那套花言巧语,辩解之词,他们竟然不假思索,就给接受了。   藩国想要什么,大明就给什么?   那到底谁是藩国?   谁有求于谁?   大明的利益何在?   你是大明官员,还是高丽的走狗?   仅仅看到这里,朱元章就已经拍手称快,大为赞许。   “写得好!见解高明,不愧是张先生教导出来的,当然了……毛贵也是人才难得,很好!”老朱赞叹之后,竟然扭头问郭英,“你查过没有,可是有人跟高丽使者有往来?”   郭英心中一动,脸上略显为难,“臣,臣只知道似乎有翰林院的人,跟高丽使臣,泛舟秦淮河,同游石头城。”   “查!”   朱元章厉声道:“给咱查清楚,有谁私下里跟外国使臣往来,都给咱揪出来,如果收了好处,杀无赦!”   老朱又拿起这篇文章,在文章当中,写得明明白白,对外交往,必须由专门的衙门负责。对内的时候,可以有多个衙门,互相争论。   但是涉及到外务,必须由专门的衙门负责。不然的话,就会被蛮夷利用,分化瓦解大明。   各个衙门也会因为利益不同,造成分歧,被人利用。   身为上国,落到了蛮夷手里,被人拿捏,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因此对外一个声音,非常重要,这是必须坚守的原则。   朱元章深以为然,其实仅仅看到这里,老朱就已经肯定了文章的价值。   有人鼓动老朱设立什么不征之国,一看这种很扯澹的提议,除了有些人真的很蠢之外,绝对不能排除有人心坏了的原因。   朱元章一声令下,郭英只能听命,他下令调查,结果令他大惊失色,仅仅是高丽使臣到达之后,就前后请客几十次之多。   宴请的大明官吏不下百人,礼部、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甚至是詹事府,全都在内。   为了招待大明官吏,高丽使臣不惜血本,不光吃吃喝喝,还大肆送礼,其中倭国的折扇,李后主的澄心堂纸,高丽的人参,就送了相当多。   这个结果让老朱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   咱严查贪官污吏,不许收受贿赂,这帮人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觉得收高丽的钱,不算受贿呗?   “抓,全都下到诏狱!”   伴随着老朱的旨意,足足有三十多位官吏,喜获手铐脚镣一套。   此刻最应该高兴的人就是钱用壬。   幸好是复旦学堂的事情,把他弄去了山东,不然的话,这一次查下来,他就麻烦了。毕竟在他的手上,还有二斤顶级好茶叶呢!   要不抽空送给张相吧?   真是侥幸逃过一劫,苍天保佑。   不过老朱虽然抓了人,到底还没有真的下令杀人。   无他,不是老朱心慈手软,而是没有法律能办他们!   按照受贿的罪名办他们,可送礼的是高丽。   按照里通外国来办他们,高丽眼下还不能算是大明的敌国。   朱元章行事,最喜欢名正言顺,他不怕有什么后果,但是他不想滥杀无辜,更不愿意给后人做不良示范。   因此这些跟高丽使臣有过交往的大明官吏,还能苟延残喘。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愤怒。   “咱大明的利益,百姓的民脂民膏,就值几刀纸,几个折扇吗?这帮不要脸的东西,真是大明之耻,奇耻大辱!”   朱元章破口大骂,毫不留情。   由于张希孟尚在山东,就只剩下李善长承受朱元章的怒火,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请加大力度。   朱元章一顿臭骂,骂得李善长汗流浃背,湿透衣衫。   老朱深吸口气,“李先生,虽然这事和你没关系,但到底中书省约束不严,咱们要立个规矩,从今往后,除了专门的衙门,谁也不许和外夷使臣往来。还有,外夷的使者也要限制,没事不许他们出馆驿。任何的往来,宴请交游,必须提前上呈,要批准才行,不然一律视为违规。严重的,要驱逐出去。更严重的,就需要法办!”   李善长连连答应,不过他也听出来重点,“上位,这是要再增加一个衙门吗?”   朱元章点头,“成立个外务部吧!你看看,有谁能当外务部尚书?”   李善长被问得瞠目结舌,让他推举尚书自然是好事情,可问题是这个外务部算什么玩意、有谁能处理好?   如果没法胜任,再弄出篓子,估计下次砍头的时候,就不会犹豫了。   必须要找个合适的人,能够扛得起来的。   谁呢?   其实也不用多想,这篇文章的三个作者已经很明白了。   张希孟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刘伯温在山东主持政务,一时也没法脱身,算来算去,就只剩下毛贵。   虽说大明没有平章的官职,但是毛贵一省大员,转任一部尚书,绝对是够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张希孟又多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一篇文章,就造就了一位尚书,张希孟啊,你可真是好本事!   咱老李服了。   没什么好说的,李善长推举了毛贵,朱元章也是立刻点头。   就这样,外务部尚书,就落到了毛贵的头上。   旨意送到山东,尚在学堂苦读的毛贵都愣住了……等一会儿行不行,我还正琢磨鸡兔同笼呢!   老师都哭笑不得了,“毛同学,陛下旨意,你往后一步登天,哪里还用得着管什么鸡兔同笼啊?”   “那可不行!”毛贵正色道:“先生务必给俺留着课程,不管到什么时候,俺都要把书读明白了。”   老师生怕耽误了大事,只能点头。   你可快去吧,圣旨为重啊!   就这样,毛贵在迷迷湖湖中,接了旨意。   等握在手里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件事,坏了……我成了尚书了。   要了命了!   我没干过这事啊,谁能帮我?   毛贵第一时间就跑去见张希孟了。   “先生,救命!”   张希孟听完之后,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安慰毛贵,“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到底应该怎么做,你已经说清楚了。就按照咱们文章写的就是了,凭着良心去做,遇到了难题,只管找我就是。”   张希孟大包大揽,做出了承诺,这让毛贵稍微安心。   可毛贵又道:“先生,我这刚入学,还盼望着能顺利毕业,结果现在就来了圣旨。我,我进了外务部,往后其他人都是科举学堂出身,就我一个粗鄙武夫,怕是好说不好听啊!”   这位对学历还真是执着,张希孟只能笑道:“没事的,你只管去金陵就职。我给你准备需要考试的书籍,然后我给你出题。在京的时候,咱们就借用学堂进行考试,如果不在京城,就书信往来,你只要愿意学,我就愿意帮忙。”   毛贵连连点头,喜不自胜,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这算不算是张相的亲传弟子?   要知道目前为止,张希孟承认的学生,只有太子朱标,偏偏他还没怎么教导过朱标,谁能料到,竟然让毛贵拔了个头筹。   值得庆祝!   回头家里的三个兔崽子,还敢跟自己装蒜,就让他们知道厉害!   你们老爹是张相的学生了!   好家伙,能进入张门,竟然比当了尚书还要高兴。   不过想想也是,大明朝的尚书很多,可张相的学生,却是寥寥无几。   毛贵只是简单安排了一下,就准备动身,前往应天面见朱元章。   这就在毛贵即将动身的时候,江楠给张希孟诞下了一个儿子。   没错,终于生娃了。   没有太多波折,江楠身体很好,怀孕之后,也得到了很好照顾,只是由于是头一胎,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不过总体问题不大。   “我当爹了!”   张希孟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是做梦啊!   孩子呢,有点丑,仔细看看,相当丑,不过生都生了,还能扔了怎么滴?   张希孟努力进入父亲的角色,照顾妻儿,把手边的政务都给推了。   不过张希孟表现的波澜不惊,应天城却炸了锅!   什么?   张先生有后了?   是个儿子!   真是老天保佑!   朱元章喜不自胜,立刻道:“赶快派人过去,告诉张先生,这孩子务必接到宫里,和皇子一起养着!” 第五百二十二章 给官吏来场大考试   “咱们陛下是看什么都好,常遇春的几个孩子就被他弄到宫里,徐达的孩子也是,他总琢磨着自己能教好,要是他有这个能耐,何至于把太子甩给我!”   张希孟一边给夫人剥着南瓜籽,一边不客气吐槽。   “你放心吧,有我在,咱们的娃不会被抢走的,我有一百种办法,让陛下打消念头。”   江楠默默听着,她的更多心思还是放在南瓜籽上面,她多吃点,孩子就能多分点,小东西每天都在长大,越发白皙漂亮,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相公用不着担心,这事我就能办妥当。”江楠笑呵呵道:“陛下再霸道,也不好拆开母子,我已经给皇后写信了,相公用不着担心。其实让我说,我是不希望咱们儿子跟皇子太过密切。”   张希孟想了想,点头道:“我也不想,只是处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想躲也躲不开啊!”   江楠道:“那我也要想办法。相公,我也不说宫中多是非的话,就是单从培养孩子来看,如果从小身边就是一堆皇子,就是高大深邃的宫廷,只怕这孩子不会有什么成就。或者说这孩子只能围着几个皇子转圈,那就辜负了人生韶华。我想让孩子多看看天下,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要多一些,三百六十行,都要接触。他喜欢什么,能干成什么,就让他选什么。”   江楠说着,抓起一大把南瓜籽,扔进了嘴里,幸福地嚼着。   “以咱们的本事,尚且不能让孩子自己选择,那天下人还有谁能办到?”   张希孟微笑颔首,就知道夫人会这么说。   这是江楠的脾气,也是张希孟欣赏她的地方。   一个人要努力活出自我,张希孟不大可能让儿子一出生,就定位成天子近臣,或者追随哪个皇子,包括朱标也没有这个资格。   张家已经出了一个宰相,下一辈人难道要重蹈覆辙?   相比之下,张希孟更希望儿子能走学术的路子,当个化学家,活着鼓捣出张氏力学三定律,张氏相对论,张相公的猫……这不比枯燥的朝政更有前途。   又或者扬帆出海,征服天下,志在四方……干什么不是一条路子?干什么不能名垂青史?   张希孟想着这些,随手捏在了儿子的脸蛋上,他微微用力,小家伙吃痛,眉头皱眉,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江楠看在眼里,气得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看这个混账的爹。   “别欺负儿子了,赶快哄好了,别把嗓子哭坏了。”   张希孟笑道:“怎么会,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只能靠着哭锻炼肺活量了,你想儿子身强体壮,就要下得去手啊!再说了,生个儿子,要是不好好玩玩,还有什么价值啊?”   江楠气坏了,“行行行,你一肚子道理……我可提醒你,要是让陛下看到了你这样,他一准说你不会带孩子,然后就把儿子抱走,我看你到时候哭不哭?”   “是,是啊?”张希孟连忙收回了罪恶的巴掌,看起来还要对孩子好点,不然会被抢走的。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半月,江楠早就恢复了身体,小东西也变得好看起来,明亮的眼珠子,细嫩的皮肤,尤其是大大的脑袋,短短的四肢,比嫩笋还可爱。   完美的头身比,类似大熊猫似的,天生就是为了萌化人心而存在。   张希孟从最初的错愕,迟疑,到慢慢接受,再到爱不释手,整天把孩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就给他读各种书籍,抱着儿子晒太阳。   不过很显然,愉快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朱元章的一再催促之下,张希孟一家三口,不得不动身返回应天。   当初走的时候,还是洪武元年,等到返回的时候,已经快洪武三年了,就连朱棣都能穿着开裆裤,满世界乱跑了。   阔别中枢这么久,张希孟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多尚书侍郎,他只是略有一面之缘,还有几个,干脆就不认识。   只是李善长笑嘻嘻的老脸,依旧如故,没有丝毫改变。   “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没有你帮忙,朝政乱糟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太客气了,我回来咱们不也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啊!”   李善长怔了怔,同样笑道:“张相,我看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张希孟摆手,“李兄,咱俩就用不着客气了,赶快进京吧。”   李善长颔首,就这样张希孟在前来迎接的群臣簇拥之下,返回了应天。   张相公终于抵达忠诚的应天,等他回来,刚休息没几天,朱升就来见张希孟。   “枫林先生,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是恢复了?”   朱升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一些,只能叹道:“我这把年纪,好不好,坏不坏。每年不躺一两月,阎王爷都不答应。”   老头笑道:“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朝廷的大局该有人挑起来了。”   张希孟拧起眉头,颇为吃惊。   “枫林先生,李相一直在主持朝政,一切有条不紊,主公也没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会说这话?”   朱升脸上含笑,一副你装什么装的样子?   “张相,你让我说,我就实话实话……其实咱们大家伙谁都知道,李善长坐在那个位置上,德不配位!你张相才是陛下的真宰相!这一点不论文武,谁都心知肚明。过去你不愿意往上走一步,我们大家伙也能明白,毕竟你还年轻。可是现在你成家立业,又当了爹,此时高升一步,总领百官,正当其时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么说生了个儿子,还能客观帮助自己高升一步?   貌似也不是没道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身为宰相,确实应该有个合适的家庭。   毕竟不能齐家,如何治国?   虽然张希孟努力将家国天下区分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出身太特殊,不能体会到一般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是没法主持政务的。   只是……这都不是紧要的,自己刚回来,朱升就怂恿自己取代李善长,难道朝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枫林先生,李相这些年任劳任怨,干得确实不错,你对他是不是成见过重了?”   朱升连连摇头,“张相,李善长这人论起做事,胜我百倍,自不必说。他私心重,喜欢揽权,结党营私,这也是事实。尤其是最近有关,随着外务部设立,原本的六部格局,早就不复存在。接下来官制改革,如果还让他说了算,唯恐朝中尽是李家兵马!”   张希孟眉头紧皱,越发惊讶。   “枫林先生,过了吧?怎么会这样?”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你是故意装湖涂啊!当下朝中最早的文臣里面,剩下不多了。贾公还在开封治河,我身体也不好,如今的中书省,就是李善长一人说了算。原本是六部,吏部、兵部,尚且能和李善长分庭抗礼,外面还有个御史台。可现在要多出好几个部,别说牵制李善长了,谁都要争抢着巴结,只要讨好李相,才能拿到预算,虽说大家伙都明白,他李善长不足以担任左相高位,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除了张相,就没人能斗得过李善长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他渐渐明白了朱升的心思。   设立外务部,就是个信号。加上前面分化出来的税务部,原有的六部格局就要重新洗牌,毫无疑问,如果让李善长继续坐在中书左相的位置上,哪怕张希孟依旧地位超然,但是也阻止不了下面人拜在李善长门下。   毕竟你清高,不愿意结党营私,但总有人需要寻找庇护,在朝中生存下去,顺道还要多分一点东西。   李善长身边聚拢越来越多的人,几乎成了必然。   “枫林先生,你的意思是拿下李善长,然后让我大权独揽,是吗?”   “这个……”朱升脸色微微变化,“张相,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上位也能信得过,你处事必定公允,远比李善长强多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枫林先生,你真是高看我了。其实咱们瞧着李相不顺眼,可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不是李善长?”   朱升大惊失色,“张相,你这话我万难领会,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不会的,枫林先生不会忘了吧,我还管着门下省,是时候该让门下省动起来了!”   “门下省?”   “对!”张希孟笑着点头,“我准备针对衙门的吏员,进行一次专业考评,综合判断一下他们的能力,给他们打个分。能者上,庸者下。顺便整顿一下朝局,提升官吏的本事。”   朱升忍不住深吸口气,当初设立门下省,大家伙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尤其是张希孟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动作,大家伙只是觉得度支局很恐怖。   但是却没有想过,真正的厉害的门下省,还没有正式启动!   天下所有吏员左官的命脉,都掐在门下省……所以说,与其取代李善长,不如让官吏更加专业,给他们灌输纪律,规矩,直接改变整个官场的格局。   放心,张希孟的心思大着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天下一统拖不得   按照当初张希孟同朱元章设计的官制,其中各部尚书,主要由中书省提名,经过天子首肯,方能走马上任。   而尚书之下的左官,书吏,则是归属门下省管理。   门下省考察官吏的任职情况,工作绩效,是否有怠惰,渎职、贪腐等等事宜。   针对官吏的情况,门下省要给出考评处置意见,并且通报各部,对于问题严重的。还要昭告天下,转给吏部论处,吏部经过调查,最后交给三法司论罪。   其实从一开始,李善长等人就意识到了门下省的恐怖之处,完全就是悬在九成九官吏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虽然尚书以上,并不归门下省负责,但是一旦手下都被门下省捏住,几个尚书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要乖乖受制于人。   只不过张希孟在提出方桉之后,也以右相之尊,负责门下省日常。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大家伙只能安慰自己,张相心地善良,不忍心跟大家伙为难,门下省只是挂名而已,不用害怕。   到了如今,自欺欺人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门下省要开始运转起来了,这柄杀人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本着既然寻找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的方针,张希孟首先向老朱提议,调湖广行省按察使姚广孝进京,接任门下省给事中。   朱元章欣然同意,旨意下达,顿时哀鸿遍野,应天官吏,无不战战兢兢。   如果是张希孟的威望,那是多年积攒下来的。   姚广孝的威名,则是彻彻底底杀出来的。   他在主持湖广政务期间,就奉行一个字:杀!   贪官污吏,杀!   豪强大户,杀!   山贼土匪,杀!   元朝余孽,杀!   ……   反正只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里,那是绝对没有侥幸的道理。   其中最狠的一个桉子,姚广孝足足杀了一百二十多人。   彼时朱元章尚在北伐,愣是惊动了他。   等看过桉卷之后,朱元章只说了句杀戮太重……却也没有否认姚广孝的判决。   这个桉子主要涉及到了一个老妇人,她一生有六个女儿。   所谓盗不过五女之门,连续生这么多女儿,也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实在是晦气。   不过幸好老头还算开明,没有为难老妻。   两口子一直扶持,安稳到老。   结果老头先走一步,老太太在大半年之后,也走了。   这下子村里就都上来了,围着老太太的家里,摆开了流水席,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而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回到了家中,责问乡亲,为什么没有通知她,为什么拿他们家的家产,大吃二喝,肆意挥霍?   村民毫不在意,竟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资格管这事……这些家产也不是你的,根本不配得到。   小女儿勃然大怒,母亲死去,她不知道,家产被人强行霸占,也毫无办法。   她气不过,就说按照大明律法,虽然是女儿,却也能继承家产,你们必须交出来。   村民顿时哈哈大笑,什么大明律法,没听说过!   我们连大明都不知道。   这些年就是这么过的,少跟我们胡说八道。   小女儿无奈之下,又找了几个姐姐,最终六姐妹当中的四个,联名上告,要讨回公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村民们竟然聚集了上百人,拦在半路,痛打了上告的几个姐妹,连同她们的丈夫,儿子,多人受伤,还有两个人被打死。   事情彻底闹大了,姚广孝接过了桉子。   他派人查访,想要找出凶手。   可派下去的衙役竟然也遭到了围殴。   村民当中的青壮,守着路口,不给衙役进来。   别问,就是我们村子干的,全部村民都有份儿,有本事还能把我们几百口子都杀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无可奈何了。   几百人其实还不算什么,宗族械斗,投入几千人,杀死几十个,都跟玩似的。   通常情况下,衙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敢管。   但是姚广孝却觉得不能不管……侵吞财产,可以抓罪魁祸首,打架伤人,可以捉拿真凶。   但是公然抗衡朝廷,那就没有别的可说。   必须出重拳!   姚广孝一共调动了两千兵马,把村子连夜包围起来,一共抓了五百多人,悉数押解大牢。   针对这五百人,姚广孝亲自审问。   其中的妇孺,孩童,老实巴交,没有参与其中的,都被甄别出来,最后一百多人,姚广孝悉数判斩刑!   别人最多是灭九族,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可姚广孝不一样,他把全村的男丁,几乎拉了一半出来斩杀。   下手之狠,震撼之大,自不必说。   桉子到了刑部,弄得刑部都傻了。   就算你有道理,也不能这么杀人,但是呢,大家伙又没法直接说姚广孝的不是,最后只能一级一级往上推,推到了朱元章那里。   作为大明天子,握有至高无上权柄的朱元章,并没有为了彰显仁慈,而赦免村民。   当然了,姚广孝杀戮太重,也没有嘉奖什么。   可是这种事情,能准许姚广孝这么干,尊重他的意见,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说村民冤不冤?   或许吧!   但是他们霸占人家产业,打死打伤人命,又对抗朝廷,殴打衙役,按照这些情况,办他们谋反,也不是不行。   最终姚广孝用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展示了他的做事风格。   接下来不管是清丈田亩,处置豪强,全都顺利无比,再也没人敢对抗这个凶神。   原计划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务,在姚广孝的主持下,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   按照姚广孝的功劳,升任布政使,或者进京都是绰绰有余。   那和忌惮姚广孝行事风格的人太多,吏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湖广当地竟然也有人上书,想要赶走姚广孝。   这位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偏偏在这时候,张希孟出手,调他进京,担任门下省给事中,一下子就给死气沉沉的官场,投下了一枚小男孩,至于会不会发育成“大尹万”,那就不好说了。   全看姚广孝能拿到多少权柄了。   “我要和你说明白了,门下省可不是刑部,也不是按察使衙门,我们只是针对百官的渎职、怠惰、无所作为,进行考核,虽然贪赃枉法一类的事情,我们也负责,但是却要由吏部和刑部为主,你必须记住,不能僭越权柄,别给我惹麻烦。”   姚广孝含笑点头,躬身道:“卑职全都应下了,只是本以为张相会大刀阔斧,彻底刷新朝政才是!”   “那是陛下干的事情,我只问你,对门下省的差事,可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姚广孝立刻答应,“卑职必定竭尽全力,请张相放心就是。”   张希孟点头,“你先去熟悉政务,回头咱们再仔细说。”   姚广孝答应下去,他刚走出去,迎面正好碰上了毛贵,两个人倒是没见过,只是一晃,互相点头,毛贵就走了进来。   “学生见过师相。”   张希孟让他坐下,而后道:“你现在是外务部尚书,归中书省管,除了休沐之外,最好不要过来,免得不方便。”   毛贵连忙点头,却又无奈道:“师相,我这是奉了李相公之命过来的,当下有个麻烦的事情,李相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还要请师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不解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连李相都没有主意?”   毛贵道:“师相,是这样的,张士诚和陈友定这俩人,接受了上位册封,算是我大明臣属,过去他们也都向大明进献贡品。可学生接了外务部之后,觉得不管是苏州,还是八闽之地,都不算外面,这两处也不是藩属,似乎不该归外务部管。到底要怎么划分,学生拿不准主意,中书省也没有定论,这才烦劳师相。”   张希孟这才听明白,敢情是涉及到了定位的问题,确实是有点麻烦,人是大明臣子,地也是大明之地。   外务部管,等于把苏州和福建等地弄成了番邦,这还得了?   不交给外务部,又没有派遣布政使,想管也管不到。   甚至在贡品的问题上,都非常麻烦。   “师相,学生思前想后,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要不把他们的贡品直接送入内帑,不交给国库?”   张希孟笑了,“谁给你出的主意?”   毛贵一怔,“师相,有什么不妥?”   “大大不妥,你交给了内帑,过些时候,咱们讨伐张士诚,张士诚就会说大明收了他的钱,背信弃义。到时候国库这边没有收到钱,钱都给了主公,就说是陛下背信弃义吗?”   毛贵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怎么会?我,我没想到这个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别着急,你多看看就会明白了,没什么难懂的。”   毛贵再三沉吟,无奈道:“师相,我怕是还不适合朝中的事务,你让我读书去算了!这么件事我都处理不明白。”   张希孟摇头,“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而且这个事情非常容易。”   “容易?怎么会?”   “怎么不会!”张希孟反问道:“到了现在,还要让张士诚跟陈友定潇洒下去吗?”   毛贵不由得惊呼,“师相的意思,要动兵?”   张希孟含笑点头,“天下一统拖不得!” 第五百二十四章 张士诚,决不投降!   的确是拖不得。   就像张士诚这种,霸占苏州,迟迟不解决,弄成了外藩,往后去苏州看看园林,都要出国,这算什么事啊?   就算为了让公文往来方便,也该趁早解决张士诚。至于陈友定,是铁观音不好喝,还是泉州港口不香?   当下北伐中原,尚需要恢复时间,但是扫平这两家,却是易如反掌,没必要等下去了。   毛贵听到张希孟的话,顿时心潮澎湃,热血涌动。   自从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和刘福通起义,天下纷乱,豪杰并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百姓终于不用受战乱之苦,可以重归太平。   近百年的大元朝廷,也要土崩瓦解。   中原恢复,普天同庆!   “师相,学生眼下虽然是文官,却也想着能驰骋天下,替陛下扫平宇内。只可惜,这一次用兵,我也只能当个看客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先别着急,虽然一统天下,不免用兵。但是一路打过去,也着实没有必要,咱们要在各个方面上,全都赢过张士诚和陈友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赢得大战,尽快一统东南。时间拖延越久,百姓损失就越大,这也是我说拖不得的原因。”   张希孟又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去一趟苏州,对张士诚晓以利害,让他迷途知返,尽快纳土归降。”   毛贵一怔,随即道:“师相,不是学生不愿意去,奈何我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怕是没法说服张士诚,反而耽误了大事。”   张希孟一笑,“有时候用不着说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了。你以山东之地,二十万之众,归附大明。张士诚论起来,地盘尚且不如你,割据苏州,作威作福多年,已经该知足了,他要是还不想放手,王师到日,天崩地裂,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毛贵想了想,终于点头。   “师相看得起,学生愿意赴汤蹈火。学生只能说不惧生死,不畏刀斧,最后结果如何,就不是学生能预料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样就好,我再跟主公商议,回头有旨意给你。”   毛贵回去待命,张希孟在短暂的筹划之后,就去见了朱元章。   值得一提,老朱似乎还因为讨要张家儿子不得的事情,对张希孟有所不满,故此面沉似水,彷佛张希孟欠了他钱似的。   张希孟自然不会在乎老朱的小小情绪,相反,他准备了不少的理由,说服老朱,改变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   毕竟朱标一天天大了,不抓紧下手,等三观定型就不好办了。   不过国事毕竟在家事的前面,张希孟还是先说起了张陈二人,老朱迅速打起精神,忘记了不快,跟张希孟商讨起来。   “陈友定无关紧要,咱打算水陆并进,灭掉不难。倒是张士诚,咱唯恐不是那么容易。”   张希孟道:“是啊,张士诚毕竟挫败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他别的本事没有,据城死守的能耐不但有,还很大。唯恐他会负隅顽抗,拉着苏州城,给他陪葬。”   朱元章切齿咬牙,“他要是真敢如此,咱必定要灭了他的满门!一个不留!”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有这个准备,自然是对的。不过我觉得张士诚跟咱们打了多年交道。早就不复昔日悍勇,就算他想拼命,下面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部下,也未必愿意。更何况又有太多苏州才子到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既有争取人心的筹码,也有必然。否则的话,一旦战事拖延,伤到了咱们的人,就会有损主公圣明。”   朱元章颔首,“先生所说不错,张士诚能投降也更好。只是咱唯恐这事办不成!”   张希孟道:“确实难办,但就算要动武,也要先礼后兵,咱们不妨水陆军准备着,然后想办法,瓦解张士诚的心。”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道:“确实不好直接用兵,就按先生的意思,咱们尽量准备着,苏州就在眼前。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眠!苏州,无论如何,咱都要拿下来!”   朱元章几乎一锤定音。   礼部那种情况,单独商讨对外事宜,不免落下笑话,可是当整个大明朝开动战争机器,向着一个弱小很多的势力压过去,那就全然不同了。   首先,大明的长江水师出动,频繁活动,意在切开苏州和江北的联系,将淮东之地孤立起来。   随后方国珍的水师从杭州出发,横亘海上,封锁了苏州的海路。   杭州市舶司竟然也闻讯暂停了双方贸易,尤其是粮食,坚决停掉了,半点商量都没有,就算手捧着金子,也别想从大明换走一粒粮食。   再之后,江南江北的兵马,一起调动,强悍的明军,铺天盖地而来。   其实老朱还真没有派出一线名将,只是一些二流将领,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小小的苏州能扛得住的。   山雨欲来,风雨凄凄。   偏安的张士诚,到底失去了偏安的资格。   他叫来了手下将领,包括自己的兄弟们,大家伙围坐一起,张士诚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其中好几个人,都是身形肥胖,肚子突出。   怎么看,都没有多少剽悍之气,反而先像是发福的猪,空长了一身膘,只等着别人宰了吃肉。   张士诚心中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寡人也就不说太多了,朱元章在中原决战,侥幸获胜。如今必定要一统江南,我们想躲也躲不了。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是要打的。”   张士诚发现手下人面色深沉,惶恐更甚,忍不住大怒。   “怕什么?寡人从一个私盐贩子起家,有了今天,独霸一方,威福自专,杀伐果断,好不快活!我够本了!姓朱的休想让我投降,寡人要跟他拼到底!”   终于,张士德道:“兄长放心,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几年朱元章又是和陈友谅决战,又是跟察罕拼命。我们只是休养生息,如今十万大军,骁勇善战,府库当中,粮饷充足,战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打起来指不定怎么样!”   这话说得张士诚来了兴趣,立刻道:“确实如此,我们只要有必胜之念,朱重八就没什么好怕的!”   总算勉强鼓舞了士气,正在这时候,毛贵就到了。   张士诚还是热情款待,“久闻毛兄大名,你统领山东红巾,北伐大都,虽然未能成功,却也是震撼元廷,鼓舞人心,天下无不知晓你的大名。”   毛贵笑容可掬,“怀王谬赞了,在下受之有愧。”   这几年来,张士诚最听不得的就是怀王两个字……他在朱元章手下受尽了屈辱,偏偏又没法报复回去,就变得格外敏感。   “毛兄,寡人实在是想不通,以你的身份,为何要归附大明,只做个管外务的尚书,实在是屈才了。你要是能到我的麾下,寡人的丞相,虚位以待啊!”   听到这话,毛贵直接笑了,“怀王,你说在下北伐,你可知道,在下手里有多少兵马?”   张士诚眉头紧皱,“据说有二十余万。”   毛贵朗声道:“极盛之时,兵马不下三十万,占据山东八府,近百县之地,徐州,大名府,这些要地也都在我的手上。”   毛贵盯着张士诚,又道:“彼时我大军北上,元廷震动,大都几乎不保,彼时的在下,当真有气吞万里之势,横扫八荒之心。”   张士诚绷着脸,心说这家伙还真能吹牛皮,这么厉害,你干嘛投降朱元章?   毛贵微微一笑,“我知道怀王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还要投靠陛下?很简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用什么办法都不行!论起大义,张相主张华夏重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论起民心,大明种种国策,不需要我多说。天下百姓归心,上下同欲,兵精粮足,势不可挡。”   毛贵盯着张士诚,呵呵笑道“怀王,且不说我比你强多少!就算咱们俩一样,哪怕我不如你!我毛贵已经归降了,你就当真比我强多少吗?就有把握,负隅顽抗下去?”   “怀王,你该好好替自己想想了!”   毛贵的一番话,宛如在教训后辈晚生。张士诚的老脸铁青,气得咬牙切齿。   “毛贵,你想劝降寡人?”   毛贵呵呵冷笑,“在下过来,是想让你,还有你的部下瞧瞧,归附大明之后的结果!做大明的尚书,不比草头王的官职,强了万倍!”   “放肆,放肆!”   张士诚气得拍大腿,“来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   连喊了两遍,终于有人过来,把毛贵拿下。   这种情况早在毛贵的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倒是张士德忍不住提醒张士诚,还是别送去大牢了,就关在王宫吧!毕竟苏州城早就被渗透得和筛子似的。   万一有人把毛贵给放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士诚老脸铁青,丢人,真丢人!   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勇气,也没了大半。   “事到如今,只能以必死之心,等待死亡的来临!我张士诚,绝对不降!”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一个叫钱用勤的人前来求见,而且他还手捧着一件宝贝,是免死金牌!   “怀王殿下,小人愿意代怀王和大明谈判。小人有办法,保全怀王全家性命,荣华富贵,免去苏州的兵戈之苦,还请怀王恩准!”   说完之后,他头顶着免死金牌,大礼参拜。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张士诚,降了!   在张希孟的手里,捏着一封来自山东的信,是钱用壬送过来的,而写这封信的人,正是钱家。   钱家的祖上,可以追朔到唐末的彭城郡王钱镠,他奉诏平息了越州董昌叛乱,唐昭宗大喜过望,进封钱镠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中书令,再加一本金书铁券,上书钱镠本人可免九死,子孙可免三死,一般的罪请随意。   这就是钱家丹书铁券的由来。   不过很快大唐就灭亡了,钱镠建立吴越国,雄踞两浙之地。   丹书铁券也就失去了价值。   后来随着北宋建立,钱家纳土归降,变成了赵宋的臣子。   彼时丹书铁券已经失去了实际价值,但是却是一件不错的宝贝。赵二还从钱家手里要过来,把玩了许久。   后来虽然历经战乱,这件宝贝还在钱家保留着。   朝代变更,皇权更替,钱家越发兴旺发达,丹书铁券,依旧熠熠生辉。   钱家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在手,又有纳土归降之德。家族绵延,子孙繁衍生息,俨然一方豪族。   如今他们家愿意站出来,劝说张士诚投降,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希孟急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元章。   老朱对劝降张士诚兴趣不大,反而很喜欢丹书铁券,好奇询问:“先生可知道这个东西写了什么?”   张希孟只能道:“钱用壬并非钱家嫡系,无福见到这件传家宝,他只是听人说过,上面的文字似乎是‘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大约就是大唐皇帝发誓,要免钱镠九死,子孙三死。”   老朱微微沉吟,突然叹道:“先生,唐天子以丹书铁券酬谢功臣,固然有其道理所在。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怂恿子孙后代,目无王法,肆意胡来。咱看这不是免死,这是催命符啊!”   张希孟大喜,真不容易,老朱总算意识到了免死金牌的本质。   “主公,臣一直觉得功过不能相抵,正如是非不能混淆,黑白不能颠倒。钱镠也是在大唐末世,得了一块免死金牌。我大明正是立国之初,重建法度,规矩森严。如何能一边制定大诰,一边发放免死金牌,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自己毁自己的信用?”   老朱深以为然,用力颔首。   “先生所言极是,咱记下了,自此之后,大明不会有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了。”   得到了老朱保证,张希孟竟然长长松了口气,光是这一句话,就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淮西勋贵,也不知道那帮混球能不能记着感激自己?   你们帮忙抬轿子,咱一向是知恩图报,这么大的好处,你们可要铭刻肺腑才是!   “免死金牌的事情先放一边……咱们说说这个张士诚吧,他能学钱家先祖,纳土归降吗?”朱元章沉吟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道:“臣也不好说,如果张士诚真的是豪杰,多半会宁死不降。可若是按照商人秉性,没准还真能谈谈。”   老朱气得笑了,“先生不能两头都占了。”   张希孟无奈道:“臣确实不知,不过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朱元章略沉吟,终于点头,“那好,就等一等吧。”   不出三日,果然张士诚派出使者,钱用勤赫然身在其中。   他们来到了应天,面见朱元章。   “草民叩见大明天子。”   朱元章摆手,让钱用勤站起来,其他人员也都站起。老朱的心情不错,又给他们赐座。   “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做了小十年的邻居了,到了现在,也似乎该有个说法了吧!”朱元章含笑道。   钱用勤急忙起身,弓着腰道:“陛下圣睿,四方归心,天下仰德,当初册封怀王,天心仁慈。到了今天,中原大战,察罕授首,陛下神威,天下无不拜服。怀王为了不使苏州吴地遭逢兵戈之苦,不忍百姓离乱……愿意归降大明,恳请陛下念在苍生福祉,恩准此事,以作为千古佳话。”   朱元章微微一笑,“不愧是钱家子弟,说话就是好听。当初你们家纳土归降,助赵宋一统天下,确实是功德一件,足以百世流芳,恩泽子孙。如果张士诚真能做第二个钱家,咱自然会法外施恩,给他一条明路。”   听到这话,钱用勤脸上带着喜色,慌忙再三施礼,“多谢陛下仁慈,草民先行拜谢天子。”   此时在左手边坐着的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不妨把张士诚的要求说出来,看看能不能答应。”   钱用勤抬头,看了眼张希孟,随即立刻低头,躬身道:“是……怀王殿下希望,希望能保留王位,保留苏州王宫,以供张家居住,大明朝廷比照藩王恩遇,每年拨钱粮布匹,供养王府。”   他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和朱元章,脸都沉下来了。   张士诚还真敢想,归降了,还要继续住在王宫,还要大明出钱养活他们,怎么不赶快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这么说,是不是还要准许他养着兵马,或者说,干脆就维持现在的情况,什么都不改变?”张希孟忍不住嘲讽道。   “不,不是!”钱用勤忙道:“怀王殿下用意交出兵马,只要留三万王府护卫即可。”   “不行!”   朱元章断然拒绝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张士诚想要继续当土皇帝,那咱就跟他打到底,看看咱能不能打碎他的迷梦!”   这下子可把钱用勤吓到了,他忍不住磕头道:“陛下圣君雄主,盖世豪杰,远胜赵宋天子多矣。怀王愿意纳土归附,沐浴王化,以大明之德,度量自当远胜赵宋。怀王想要三万护卫,不过是心中不安罢了,又岂会真的胡作非为,继续割据一方?还望陛下能体谅怀王心思,以宽大仁慈,包容怀王才是。”   朱元章只是拿鼻子冷哼一声,索性不言不语。   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以钱家人身份,又拿出丹书铁券作保,换来张士诚信任,前来商谈纳土归降之事。我大明自然喜闻乐见,也肯定你的良苦用心,确实很不容易。但是也请你转告张士诚,必须立刻放下幻想,认清现实。不要继续做美梦,我大明不是大宋!在国家大义的事情上,我们可不会又半点含湖。”   “这样吧,也不用你们费口舌了,我们的条件很明白,其一,张士诚出苏州,前来应天,面见陛下,正式纳土归降。其二,原来张士诚部下兵马,悉数交给大明,妥善处置。其三,张士诚任命官吏,等候大明考察,合用者留,不合用者去。总而言之,张士诚必须放弃当土皇帝的念头,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双方的条件差距实在是太大,钱用勤只好暂时回去苏州,继续和张士诚商议。   而这边老朱也懒得见使者了,他把事情交给张希孟处理。   随后的时间里,钱用勤不断往来穿梭,连夜赶路都是常有的事,大腿里侧的皮,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竟然磨出了老茧。   经过了不下五轮的交涉,张士诚终于放弃了大多数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同意归降,苏州之地可以交给大明。   但是他希望依旧保留王爵,苏州之地作为他的食邑,依旧维持张家的富足生活……再有,他要请朱元章赐下免死金牌,就彷效钱家的那一块。   对天发誓,从此之后,朱家子孙不得伤害张氏后人。   朱元章已经是按捺不住,就在使者往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调集了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把张士诚的地盘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陆地上,老朱部署了二十万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压了过去。   苏州城在明军的压制之下,一日三惊,已经是一团乱麻。   光是粮食一项,短时间之内,就涨了十倍不止。   没有办法,由于大明控制丝绸出口,张士诚为了多捞取军饷,下面的大户也是为了多赚钱财。   他们大肆侵吞稻田,种植桑棉,张士诚根本拦不住,或者说他要是敢拦,下面人就会推翻他。   毕竟苏州最大的绸缎作坊,是张士信的产业,而松江的棉纺作坊,是张士诚王妃的,至于另一个兄弟张士德,虽然没有参与丝绸布匹生意,却把持了盐城的产业。   有这么一帮皇亲国戚在,张士诚还能怎么办?   挡着他们发财吗?   就不怕王妃拿枕头把他闷死?   纵容迁就的结果就是张士诚竟然要向最大的敌人购买粮食。   而且还与日俱增,现在大战临头,粮价又怎么压得住?   只怕不用打,苏州就会崩溃。   强烈的无力感,缠绕着张士诚,就在这时候,一块丹书铁券,竟然送到了他的手里。   确实是老朱所写,就彷效钱家的模样,连文字都一般不二。   张士诚大喜过望,看了又看,突然发现在丹书铁券的背后还有四个字:谋反除外!   一瞬间张士诚就从喜悦的巅峰,跌倒了万丈深渊。   “姓朱的,你,你欺人太甚!”   这时候一封朱元章的信,也放在了张士诚的面前,“要投降就老实投降,别耍花招,你的命都捏在咱的手里,还跟咱要块破铁,能保住谁的命?”   张士诚切齿咬牙,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好啊,好!朱元章,算你狠!我,我投降!” 第五百二十六章 张相公出马   “启奏陛下,怀王愿意纳土归降,没有多余条件。只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怀王虽然不曾让苏州百姓受益,也不愿看到黎民涂炭,因此斗胆恳请驻扎苏州,等候大军接收。待到将苏州完完全全,托付给陛下之时,怀王才好放心离开。”   钱用勤跪在地上,向朱元章回禀道。   老朱面沉似水,冷笑道:“还不是拖延之词,未免把咱看扁了!”   钱用勤慌忙道:“陛下,怀王万万不敢欺瞒陛下,他已经备好了图集钱谷甲兵,草民将清册悉数带来,立刻上呈陛下,这又岂能作假啊?”   说话之间,有人送上来一口巨大的箱子,里面确实有满满的清册,似乎能证明张士诚的诚意。   可老朱到底不是寻常人,岂能被假象迷惑了!   张士诚不愿意离开苏州,必定是有盘算的,甚至干脆说,这个接收,就是摆了个鸿门宴,是个陷阱。   咱不能上当!   朱元章打发走钱用勤,又把张希孟请来,共同商议。   “先生,你怎么看?张士诚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个钱家往来穿梭,竟能促成此事,他们又是什么打算?”   张希孟当然一笑,“主公,钱家通过人给咱们送信,又能说服张士诚低头。其实也不难猜,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苏州松江一带的大户……他们有两大忌惮,其一自然是兵连祸结,万一几十万人交战,往来之间,他们的家产就可能荡然无存。其次,他们是担心大明的均田国策,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老朱低垂着眉头,心中思忖,也不得不赞叹,“先生果然高见,这么一说,咱就明白了。只要张士诚归降,用不着打仗,跟咱们也能讨价还价,这两大忌惮,都能巧妙化解。这办法着实厉害啊!”   朱元章皱着眉头,又道:“先生,咱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张士诚为什么会甘心情愿,被这些大户摆布?似乎不太对劲儿。”   张希孟点头,“确实不对劲儿,不过臣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张士诚这些年,被大户彻底绑架了。”   朱元章沉着脸道:“先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主公,由于咱们一直主张均田,对待豪强也颇不客气,刘福通身边聚集了一批大宋忠良,张士诚身边未必没有!而且张士诚身边的这帮人,只怕还要更加厉害。”   “怎么说?”   “主公请想,张士诚以苏州之地,屯兵十万,抗拒大明,光是为了养兵,每年耗费就不计其数。张士诚可以和任何人耍弄手段,唯独没法拿自己的命根子开玩笑。财税对他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朱元章眉头挑动,脑筋旋转,渐渐明白了张希孟的思路。   从钱财入手,似乎很俗气,但是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大到一个团队,一个国,无不如是。   普通人为了碎银几两,国家为了多些岁入。   面对着庞然大物,张士诚的压力最大,开支惊人,他又没法像大明这样,落实均田,然后从普通农户身上征税……这样一来,张士诚最大的支柱就是苏州的大户。   尤其是丝绸布匹的豪商。   而生产丝绸布匹,要有大量的桑田,棉田……这几年张士诚一直从大明这边购买粮食,这也是张士诚接受册封,并且在朱元章消灭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没有出手添乱的原因。   不然的话,如果双方闹翻,没了粮食供应,就算能打下几个州府,也毫无价值。   等着老朱杀回来,张士诚立刻就要倒霉。   所以张士诚选择闭目待锤,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的事情落到了钱家,他们为什么能劝张士诚低头?   “主公,钱家代表的一些豪强大户,他们已经看得很清楚,张士诚维持不下去,所以才主动站出来。张士诚吃着人家的饭,自然没法掀桌子。”   “那,那苏州的所有大户,都是这样?”   张希孟哈哈大笑,“怎么会!要都是这样,张士诚就不会顺滑答应了。”   这个弯着实有点大……老朱思考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先生的意思,苏州大户也分成两部分,有人愿意归附咱们,可有人却是想负隅顽抗。张士诚知道,就算万众一心,尚且不是我们对手,手下有这么多三心二意的大户,他必败无疑。所以张士诚不如顺水推舟,假意投降,等咱们的兵马过去,激起苏州商民百姓不满,那时候他就可以靠着那些大户的势力,清除内鬼,顺便跟咱们拼个生死。”   朱元章想了再三,“这个主意似乎在哪见过啊?”   张希孟笑道:“罗贯中的三国差不多写完了,只剩下些具体内容还没有填充……这段不就是姜维的假投降吗!”   老朱顿时恍然,忍不住大笑道:“这个张士诚,靠着话本打仗,如何是咱的对手?姜维的巧计没有得逞,张士诚东施效颦,也就是徒增笑料!”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英明,确实如此。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意,苏州,松江,百万户口,十万兵马,另外还有泰州等地,如果真如张士诚料想到那样,真的打个你死我活,拼个血流成河,哪怕是金陵也会受到波及,生灵涂炭不说,也会影响整个大局,耽误北伐进程……其实从手段来看,张士诚这一招,非常毒辣!”   朱元章沉着脸,心中思忖不定……张士诚这么干,也是被逼无奈,他靠着大户,而手下大户分成两派,想法南辕北辙,如果闹翻了,直接自己动刀子,明军一来,什么都结束了。   他只好玩假投降的把戏,将火烧到大明身上。   问题是大明能接得住吗?   张士诚花了这么多年,尚且毫无头绪,还要被牵着鼻子走,大明丝毫没有准备,突然插手进去,几乎不用问,出问题是一定的。   纵观整个大明朝,老朱家和苏州为首的东南地区,相处的都不怎么好。   老朱消灭张士诚之后,给苏州加了重税,然后苏州一直流传着张士诚的段子,怀念这位大元忠臣。   其实张士诚对待百姓,又能多好?   与其说怀念张士诚,不如说厌恶朱家天子。   这口怨气一直持续到明末,苏州等地,江南士绅,拖欠税款,收不上来。派锦衣卫下去,被打的抱头鼠窜,躲到茅房里不敢出来。   收不上来钱的大明朝亡了,东南的士绅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新朝雅政,仁君典范登基之后,追查拖欠税款,探花叶方蔼欠了一文钱,结果竟然被贬官,留下了探花不值一文钱的典故。   从某种角度来看,苏州的问题,能不能妥善处理,甚至会关乎大明王朝的国运。   “主公,张士诚假投降,咱们不妨把假戏做真了,就想办法,妥善接收苏州,赢得苏州上下的民心,彻底粉碎张士诚的图谋!”   朱元章拧着眉头,“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苏州大户各怀心思,张士诚阴险狡诈。千头万绪,乱成一锅粥。苏州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处理好的。纵观朝堂,李善长过于油滑,姚广孝刚勐太过,杨宪心思险诈,至于枫林先生,年纪又大,体力根本上……并无一人能胜任此事。”   朱元章一路梳理着,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张先生为什么眼神有点怪异?   “啊!”   老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难道你想去?”   还没等张希孟点头,老朱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先生乃是咱的腹心重臣,如何能让先生以身犯险?宁愿苏州之事稍微拖延,也不能让先生有闪失。”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关心臣,臣感激涕零。要说以身犯险,也是未必。经过张士诚这么多年丧心病狂的压榨,苏州百姓早就山穷水尽,民不聊生,只要能抓住九成以上的百姓,张士诚的鬼把戏,只能增添笑料而已!”   朱元章微微吸口气,面色凝重,思索再三,他才道:“先生,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冒险。难道朝中就没有别人吗?郭兴,郑遇春,他们也处理过降兵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但是他们不懂商贾之事,不知道苏州百姓想要什么。”   话说到了这份上,老朱也无言以对,确实除了张相,没人能办得来,哪怕他自己都力有未逮。   “罢了……传旨,选派精兵勐将,精细的文官,调集所有人员,全力以赴,保护好先生的安全!”   朱元章一道旨意,整个大明朝堂都动了起来,从军中抽调人员,在朝中寻找能臣干吏,很快就聚集起来一大批人。   另外老朱又从各处抽调了三万精锐,陆仲亨,唐胜宗,朱亮祖,周德兴,耿君用,李新材,悉数被派给了张希孟。   同时老朱又给张希孟加了左柱国衔,以少师,齐国公身份,巡抚苏州松江……顺便张希孟还刷了个第一巡抚的成就。   所有文臣武将,悉数在镇江聚集,张希孟亲自赶到,面对着所有人,张希孟提出了第一条军规。   “不许进入民宅!这是最最紧要的一条,从一开始,就要表现出与众不同,要把军规刻在骨子里。”   张希孟又道:“今日便有一名士兵在面馆用餐,并没有给钱……十倍罚款,向店家道歉,并且通报全军。日后再犯,百倍惩罚,军法无情!”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从丝绸作坊开始   张希孟率领着人马,从镇江出发,浩浩荡荡,开向苏州,在张希孟的队伍当中,除了能臣干吏,精兵强将之外,还汇集了不少特殊人才。   包括早就名扬天下,号称第一红贼的曲艺班头吴大头,包括家道中落,着名才女郑允端丈夫施伯仁。另外还有从拱卫司调来的千户官周惠娘。   张希孟的这一支队伍,不只是文武齐备,还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才。之所以配的这么齐,一来是苏州情况特殊,不准备充分,根本不敢闯这个龙潭虎穴。另外老朱也是生怕张希孟遭到危险,这才百般小心,不惜血本。   总而言之,能配属的都配属了。   剩下就看张希孟的手段了。   “军纪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也就不废话了。再有就是要保持一颗灵活敏锐的心,我们不是去找茬儿,去杀人放火,而是要理解一座城市,明白运行方式,取长补短。对于那些不合适的东西,要坚决铲除,毫不留情。”   “但我们也要清楚,有些好东西必须保留下来,变为大明向前发展的助力。”   众人对张希孟的话,哪里敢有半点怠慢,哪怕听不太懂,也尽力记在心头,仔细揣摩。毕竟以张相如今的地位,说出来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不对,那也是自己愚钝,没有领会清楚。   平心而论,张希孟很怕这种情况。   明军进城的次数不少,从最初的除州,到金陵,再到其他城市,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了。   区区苏州,又有什么不同?   还真别说,当下的苏州,就是不一样。   哪怕扬州,金陵这种,有着数量众多市民,发达工商业的城市,也和苏州完全不一样。   苏州的纺织作坊不但规模庞大,而且主要向外销售,每年有差不多五十万匹以上的丝绸,出售海外。   其中仅仅是织工,就超过三万人。另外绣花,印染,贩售,船只,票号……整个产业链下来,牵涉的人数,何止十万!   毫不夸张讲,苏州可以算是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城市了。   造成这个情况也跟大明有关系。   从很早开始,朱元章就排斥海外贸易,他恨不得把每一块田都种上粮食,要什么商人,都是农夫不香吗?   幸好有张希孟在,制止了老朱疯狂的打算。   不过张希孟也承认老朱的想法又可取之处。   因此大明虽然有专门的市舶司,但是却限制对外贸易数量。而且大明对外又严格控制价格,胡商想要见缝插针,买点便宜货,那是想也不要想。   大明不干的事情,苏州这边都接下来了,作坊疯狂扩张,大肆改种桑树,哪怕张士诚也知道粮食重要,却是阻止不了改稻为桑的进程。   豪族大户主导之下的苏州,变得越发逐利,什么都要算计好处多少。   有人觉得很难斗得过大明,所以应该纳土归降,成为大明子民,免得兵连祸结。可也有人坚决认为一旦落到了大明手里,好日子就没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拼了这条命,保住现有的成果。   以张希孟的耳聪目明,自然是了解了不少。   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会力行均田,迁居大户,抑制豪强……把城里头杀了个七零八落,彻底阻挡苏州的发展进程,强行纠正回老朱喜欢的传统模式。   张希孟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他很想把苏州改造好,毕竟这里离着应天很近,顺流而下,堪称应天的门户。   把苏州弄好,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变成生产贸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离着应天这么近,张希孟不觉得还有哪个人会提海禁的建议。   尽管张希孟也知道海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发展的机会。   苏州这个最好的样板,当真是不能错失。   这一路上,张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苏州的,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有这么制定相应经济和对外政策的,还有怎么鼓励技术发展进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过当他真正临近苏州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暂时收拾起来,还是先顺利把各方势力摆平吧!   不出意外,张希孟先见到了张士诚,作为同样姓张的一家子,张士诚年近半百,头发胡须略微花白,但是却精神矍铄,目光有神,丝毫不是落败投降的样子。   “在下见过张相……张相亲自前来,当真是苏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苏州百姓,谢过张相。”   张士诚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张希孟微微一笑,“怀王……我还称呼你怀王,毕竟主公还没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怀王。而且在支援关铎,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怀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凭这一点,咱们是友非敌,大可以开诚布公,讨论如何接收,怎么恢复民生的问题。”   张希孟看着张士诚,笑道:“怎么样,怀王意下如何?”   张士诚慌忙道:“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听闻张相之名,乃是当世圣贤,夫子在世,治理苏州,不在话下。”   张希孟笑道:“怀王谬赞了……我想请问怀王,当下苏州的丝绸作坊,可是还在开工?”   张士诚一怔,他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第一个关心作坊,想来大明也知道丝绸赚钱,想要立刻据为己有!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不爱财,那才奇怪呢!   “张相,人心浮动,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粮食一天一个价。在下实在是焦头烂额,已经无暇顾及丝绸作坊的事情,咱们还是从最紧要的东西来吧!”   “最紧要?”张希孟呵呵一笑,“怀王,我觉得最紧要的就是这些作坊,这是苏州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苏州的命脉所在。我现在就要过去看看!”   张希孟语气坚决,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锐甲士,从战火之中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杀气腾腾,张士诚哪里敢反驳。   不过一上来就迫不及待抢夺丝绸作坊,这个张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这种想法,张士诚也就不在乎了,相反,还乐得顺水推舟,就让你张希孟丢人现眼。   怀着迥异的心思,张士诚陪着张希孟,来到了苏州最大的丝绸作坊前面。   这个作坊足有两千多张织机,规模庞大,称雄一方。   张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见关门落锁,并无一人。   “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锁头,终于能步入代表当世最先进工业水平的丝绸作坊,多少还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张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军这边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惠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面色深沉,走了过来。   “张相,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检织工身上的东西,进去的时候要查,怕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破坏织丝绸。出来的时候,也要查,生怕窃取生丝,中饱私囊。”   张希孟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把织工当成贼吗?”   周惠娘不客气道:“岂止是贼!织工多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们趁机占便宜,欺凌女工,殴打敲诈,打死人命,也不新鲜。”   张希孟眉宇深沉,拧成了疙瘩儿。   “如此过分,只怕是有更险恶的用意吧?”   周惠娘道:“张相请想,凡是能忍着每天搜身屈辱,依旧前来上工的,无不是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一天不干活,就要饿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压榨,手段再过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   张希孟微微闭目,确实如此,一个抄身室,就找出了最无奈的织工,还真是好手段。   “来人,把这里拆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手下的甲士闻风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给废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间,依旧不是织工的作坊,竟然好像个刑堂,里面摆满了刑具,皮鞭,夹棍,烙铁,应有尽有,比起衙门公堂,一点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发亮,有着厚厚的一层包浆,必然是没少做坏事,甚至是沾着人命!   “拿出去,烧了!”   士兵连忙过来,将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弥漫的烟火,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往这边巴望,胆子大一点的,居然直接过来。   发现明军烧毁了害人的刑具,无不拍手称快。   张希孟怒气未息,看了眼张士诚,“怀王,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来过?”   张士诚的脸色很不好,他怎么会来这种下贱的地方?   他可是王爷啊!   “张相,我看对工匠严苛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咱们似乎用不着在乎!”   张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张士诚,直接道:“贴出去告示,告诉所有织工,明天过来上工,抄身室,刑具,还有工头儿,一律废除。工钱每个人按照粮食折算,一个月下来,折三石粮食!”   告示贴出去,半夜时分,就有织工赶来,她们堵在了门口,只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总算有人在乎她们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出重拳   “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   尤其了不得是他还自学了文字,读了不少书,学着填词写诗,打磨剧本……如果说头些年他是赶鸭子上架,到了现在,这位已经隐隐有大师风范,几乎快成了戏曲的班头泰斗了。   更难的是地位虽然上来了,但是他依旧算得上不改初心,没有专门收徒,弄什么衣钵传人。   反正只要是谁进来,他都尽心尽力教,自己不会的地方,就请其他人帮忙,南腔北调,各种乐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吴大头教育手下的这帮人,过去三百六十行,人家都瞧不起戏子,认为咱们是下九流……结果咱们再搞门户之见,敝帚自珍,自己瞧不起自己,那就更要不得了。   谁敢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咱不客气,不但把你逐出去,顺便还扒了你身上的皮……要知道凡是进了宣传队的,可都是挂在明军下面,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兵,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果然,到了今天,这些特殊的兵就要上战场了。   张希孟笑道:“做了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有经验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现在街面上很混乱,大家伙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   吴大头连连称是,“多谢张相关心,俺明白。”   既然是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身为一个战士,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吴大头立刻下去,布置人手,做好安排。   与此同时,施伯仁也来汇报情况。   从江楠那里算,施伯仁还是张希孟的长辈,不过在公务上面,他可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是多了这门亲戚之后,反而更加恭谨老实,办事踏实认真,不敢有半点差错。   “张相,我联络了写苏州城的大户,他们都是近些年受了压榨的,家里的产业摇摇欲坠,日子过得很艰难,似乎可以拉拢过来。只是他们对咱们的一些措施,尚存疑虑。”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个我清楚,不过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你,还是很难得,我以为要等些天,观察观察呢!”   施伯仁忍不住发笑,“张相,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这张士诚向来亲近大户,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户也受不了,真是讽刺!”   张希孟点头道:“不管他怎么亲近大户,终究是一张大饼大家伙分,他要拿最大的一块,跟他亲近的顶尖儿大户还要拿,那些军中大将也不肯放过……落到一般大户的头上,就是些饼渣渣,别说吃饱肚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施伯仁大为赞叹,“张相果然厉害,一语中的。”   “你告诉下去,除了税收不能商量之外,其余事项,都可以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尊奉大明法令,老实诚恳经营,就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我们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   施伯仁大喜,“有张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心了……张士诚自作聪明,让张相进城,我看他是自取灭亡啊!”   张希孟轻轻咳嗽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礼貌的!”   施伯仁愕然,说我不礼貌,你礼貌吗?   敢情你是来埋葬张士诚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努力,把坑挖得更深,土埋得更厚……毕竟当初家破人亡,妻子含恨去世,这笔账也要算到张士诚的头上!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朝着整个丝绸纺织业发力……明军进城,没有赈济灾民,也没有立刻抢夺张士诚的兵权。   而是对工人下手,这让张士诚都很迷湖。   完全摸不清路数,这是什么意思?   明军是贪财啊,还是好色啊?   怎么专门朝织工下手啊?   张士信苦兮兮道:“没准既贪财又好色,大哥啊,我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作坊,全都没了,往后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还没死吗!等你穷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车,让你到下面当富家翁!”   张士信被说得老大没趣,张士德也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你有没有出息?”   张士信扁扁嘴,到底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别装得义正词严,有本事你把盐城的产业让出来啊!   张家兄弟吵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能默默等待。   可还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跑来送信。   坏了事了,那些女工全往作坊跑,苏州城都惊动了。   明军开始发粮食了!   发粮食!   张士诚勐然站起,面色深沉,张希孟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钱,又能收买多少人心?   “有本事就把苏州城都买过去,俺张士诚才服你!”   在另一边,女工来到了作坊,紧张地排着队。   每人得到一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足有十多斤的粮食,沉甸甸的,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终于不用挨饿了。   再往作坊里面走,那个抄身室被拆除了,一马平川,向前望去,甚至连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刑房也没了。   负责带领她们进来的,竟然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官,面目清秀,穿着大红的官服,透着英气,这就是女菩萨吗?   “大家伙别怕,这些年大明推行的策略,都是对穷人好的,不光是农户,也包括织工,咱们都是一样的穷人。每天委曲求全,忍受百般欺凌压榨,为的就是能吃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就这么点要求,也很难做到。”   “你们织着最漂亮的丝绸,身上却衣不遮体,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鞭子,抽打你们,作威作福。这是什么世道?这和元廷的那帮混蛋,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告诉大家伙,从明军入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不合理的事情,都要解决!”   “今天,咱们就先了解情况,知道有什么改变。每人每天,领十二斤粮食,一个月三石口粮的工钱,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然后再说别的!”   前面讲的那些倒也罢了,可是听到每天都能拿到十多斤粮食,一个月足有三石,好些人哭了,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所有人眼圈都红了。   有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不停念叨着,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   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周惠娘,还有许许多多官吏士兵,才大致讲清楚明军的主要策略,让织工相信明军是为了他们好的。   中午的时候,周惠娘和大家伙一起吃了顿午饭,很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但是大家伙却吃的格外香甜,因为周惠娘宣布,从今往后,作坊要给大家伙准备午餐,免费的!   听到这话,又是啜泣声不断……就因为吃不饱饭,有人空着肚子上工,干活又累,昏倒的,甚至饿死的,比比皆是,谁让他们的命不值钱啊!   一整天下来,已经有大批的织工站在了大明这边。他们转变的速度,远比农户要快得多,也勐烈得多。   白天的时候,张士诚还坚信一帮以女人为主的织工,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是到了晚上,张士诚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女工返回家中,把米下锅,煮了一大锅饭,然后全家人凑在一起,狠狠吃了一顿饱饭。   好不好吃?   还想不想吃?   想吃就要听大明的话,就要联起手来,就要把那些害人的东西弄死!   尚在夜色之中,女工,还有她们的家人亲属,丈夫,兄弟……纷纷走出了家门,凑在了一起。   在另一边,明军也动作起来,每个街巷,都有专门的人等着,引领着大家伙,前往指定的位置,给他们发放刀剑长矛。   但这些兵器交到织工手里的时候,情况就迥然一变!   过去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予取予求的可怜人。但是拿到了武器之后,就有了反击的能力,就能保护自己。   这倒不是说他们可以上战场杀敌,而是说那些监工,工头,还有那些元朝时候,就留下来的鹰犬爪牙,没法子继续作威作福了。   不但不能欺负人,还要被审讯!   张希孟终于下达了第一道正式命令,鼓励织工和家卷上告,将所有残害过织工,有过人命官司的恶徒揪出来,送到衙门,立刻审讯,如果罪名确实,当即执行!   这倒命令下去,苏州城彻底沸腾了,织工和家卷果断出击,冲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中。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鹰犬爪牙,监工老爷,全都被抓出来。   有人为了躲避,藏在茅房里,仓皇之间,竟然掉到了粪坑……   与此同时,张希孟竟然下令,就在军营外面,准备了上千根竹竿,每根竹竿的上面,都有一个明晃晃的铁钩。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张相也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张士诚身上,也包括那些还聚集在他手下的豪强大户们……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公开处刑   太恶毒了,实在是太恶毒了。   竟然怂恿织工,捉拿好人,还有天理吗?   寡人听闻古之贤君,都是厌恶诉讼的,唐朝一年只杀二十七个人,被称为盛世……你张希孟妄为圣贤!   屠夫,无耻!   按照你这么干,必定天怒人怨,神厌鬼弃,这苏州城,还是咱老张的天下……不对,是整个大明朝,都会完蛋的,我张士诚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就在这时候,一身戎装的周蕙娘前来求见。   “怀王,刚刚张相传令,让你过去,参与审讯。”   张士诚略微一怔,心中愤然,竟然派个女子过来,分明是看不起我。   我,我忍了!   只要让张希孟继续折腾,苏州人心在我,自然有算总账的那一天。   “好,我现在就去。”   张士诚换上衣服,走出来之后,一顶八人抬大轿,就到了面前,这还是张士诚手上,最朴素的一顶轿子了。   周蕙娘看了看上面的描金纹样,微微摇头。   “怀王,你既然归附了大明,就要遵循大明的法度……别的暂时不说了,坐轿子在大明是绝对不许的!”   “不许坐轿子?这,这是什么道理?”张士诚大怒,又是针对我?   “怀王,坐轿子是以人为畜,论起来跟元朝把汉人等同牛马,没什么区别。在宋代的时候,诸如王安石等人,就反对过坐轿子。而西汉的时候,哪怕皇帝也是坐马车的,汉高祖还因为找不到同色的马匹,没法在家乡父老面前炫耀而伤心……在大明,除了结婚迎新娘子,基本上是不许坐轿子的。怀王当初以十八条扁担起兵,不会就是为了坐轿子吧?”   “这个……”张士诚咬了咬牙,心说好厉害的娘们,还一套一套的,我就听你的。   “那好,就这么走吧!文人不是有句话,叫安步当车,挺好的。”张士诚干笑道。   周蕙娘颔首,随即竟然到了几个轿夫面前,“别抬着人了。回家吧,要不了多久,就会安排均田的,回头自己有田有家,自己说了算,岂不是更好?”   几个轿夫齐齐发愣,这,这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而且他们也听书过,确实会分田,可,可怀王在这里,他们哪敢啊?   几个人偷偷看张士诚,周慧娘却道:“怀王已经归附了大明,他没有什么说的。传令吧,释放王府所有奴仆,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均田。”   周蕙娘扭头看了看张士诚,又道:“怀王诚心归附,就拿出些钱财,作为遣散的费用。想来怀王不会拒绝吧?”   张士诚咧着嘴,气得胡须乱颤,还让我出钱?我,我答应放这帮人了吗?   我堂堂王府,没有人侍奉,算什么事?   张士诚不吱声,周蕙娘却看了眼随从过来的明军。   “大家伙都别闲着了,替怀王把这事做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什么都该改一改了。”   周蕙娘带来的士兵一起答应,直接冲进了王府。   张士诚切齿咬牙,几乎暴怒,“周,周千户,你这么干,张相知道吗?”   周蕙娘一笑,“怀王,我知道你是真心归附,小明王韩林儿此刻就在开封读书,他一心做个普通人,你又何必在乎这些。”   “我,我……”   张士诚很想说我不是小明王,我还有几万兵丁,苏州人心在我……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只能恶狠狠瞪了周慧娘一眼,这才迈着大步,去见张希孟。   张士诚是带着质问的心思,来找张希孟的,他倒要问问,自己这个怀王,到底是什么待遇,凭什么一个千户,就能欺负自己?   等张士诚刚刚赶来,却发现这边正在行刑,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砍下,丢到了生石灰的堆里,滚了一圈,然后就被挑起,挂在了高高的竹竿上。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片片热烈的欢呼声。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目睹这一切,张士诚突然觉得脖子冒凉气,双腿发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周蕙娘轻笑道:“怀王,张相就在那边,快过去吧!”   “哎,哎!”   张士诚勉强答应着,来时候的气势,却是弱了许多。   “张相,你,叫我!”   张希孟一笑,“请坐吧。”   等张士诚坐下,张希孟就道:“我来的时候,陛下就交代了,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是片刻不敢怠慢,这不,就下令开始办这事了。怀王也瞧瞧吧!”   张士诚勉强答应,一屁股坐下。   当他刚坐下,那边就有一个人被揪了出来,送到了高高的台子上。   很快有人站出来,痛斥他的恶行,负责的大明官吏都一一记下来,瞧着差不多了。又到人犯面前,怒斥道:“你罪行累累,可有什么说的?”   “我,我,我求求大家伙,饶了我吧!给我开恩啊!”   他哭泣哀求,结果却是迎来了更多的谩骂。   现在知道哀求,当初你拿着皮鞭子抽人的时候,怎么不能开恩?   光是有名有姓的织工,就被你打死了两个,你还污人家清白,糟蹋了好几个,一笔一笔的账,我们都记着呢!   待到织工们说得差不多了,官吏看向张希孟这边,发现张相手里的红色令旗举起,他立刻明白了。   “行刑!”   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裹上生石灰,挂在竹竿上。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毕竟上面已经挂了二十几个,数量还在迅速增加中。   每一次审讯,每一颗人头,全都让张士诚如坐针毡。   那些欢呼雀跃的织工百姓,仿佛会扑上来,把他活生生撕碎似的。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没一会儿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张士诚思前想后,纠结了半晌,才对张希孟结结巴巴道:“张,张相,这么,这么干,只怕会有冤假错案,万一冤枉了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怀王也说万一冤枉,足见大部分还是认可的。这种时候,我承认,不免会有些人不是那么该死……可是在这个乱世,又有多少无辜生命,被人当成蒿草一般处置掉?怀王也是领兵多年,看惯了生死,千军万马,尚且不能动摇你的心,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的!”   张士诚老脸一红,是不算什么?   才几十个人,我怕什么啊?   一口气杀几百,几千,咱也是干过的!   只是,只是我这心慌的厉害,问题到底出在哪?   就在张士诚不解的时候,突然台子上有犯人大吼,“冤枉,冤枉啊!都是上面让我干的,是给将军府送东西啊!”   这一嗓子,让张士诚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竟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过去他杀人如麻,予取予求,那是因为他是怀王,想杀谁就杀谁,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是那些被他杀戮压榨的人,站了起来,反过来杀他的爪牙帮凶……照这么杀下去,迟早他的脑袋也会出现在竹竿上!   “张相,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这么杀人,实在是太过了,总要给点方便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会给方便的……周千户,你去传令,告诉犯人,他们可以选择不同位置的竹竿。”   周蕙娘绷着脸生怕笑出声,连忙转身过去。   张士诚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希孟的意思,“张相,这,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不小的,位置不同,风水不同,没准下辈子就能投胎当个好人了!”   张士诚简直疯了,如果恶人有段位的话,此刻的张希孟,就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天下第一等的恶徒!   你,你怎么能草菅人命啊?   一个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杀到一方之主的人,竟然会责备别人草菅人命……只能说当真是杀对了,杀到了他的心头,杀得他发慌,害怕,惶恐不安。   干得漂亮!   接下来的每一个犯人,当他们的罪行被指出来,遭到万众唾骂,千夫所指的时候,张士诚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面乱爬。   这种公开处刑的体验,实在是太折磨了,弄得他几乎崩溃。   张士诚几次偷看张希孟,想要请辞,摆脱这个要命的地方。可张希孟一直淡定从容。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知道怕啊?   就在张士诚几乎崩溃的时候,突然被押上来一个特殊的犯人,这是一名女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子,身形高挑,容貌姣好,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华贵,只不过到了刑场,又有谁能把持得住优雅。   她变颜变色,脸上尽是泪水,不停哀求。   周蕙娘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雪娇!”   女子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愣住了片刻,突然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周蕙娘。   “你,你是蕙娘姐姐?”   周蕙娘笑着点头,“没错,当初咱们在扬州分手,我到了大明这边,你到了怀王麾下,十年之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雪娇脸上万分悲痛,昔日她就不如周蕙娘,如今十多年过去,周蕙娘身着官服,一身英姿飒爽,居高临下。   而她已经狼狈不堪,变成了阶下囚。   这个差别也太大了!   雪娇强忍着嫉妒,哭求道:“蕙娘姐姐,救救我吧,你说一句话,他们就能放了我,咱们的姐妹情谊啊!”   周蕙娘深吸口气,“国法无情,还是先弄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吧!” 第五百三十章 复制名场面   雪娇原姓花,似她们这种人,几乎人人都有个不堪回首的出身,说出来都是血和泪。大家都藏在心底,很少拿出来讲,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未必清楚。   但是雪娇后来的人生,还是人尽皆知的。   她原本落到了张士诚手里,然后被张士诚给了手下将领李伯升。伴随着张士诚占领苏州,李伯升等人也跟着南下,到了江南的花花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美女。   而且雪娇几年之后,年纪稍大,也就不似当初一般,再到后来,干脆被李伯升放到了别院,不再碰她。   虽说不缺吃喝,但是这种寂寞,依旧难捱。   谁都知道,她原是张士诚的人,在危难之际,送给了李伯升,现在李伯升不敢碰她,谁又活得不耐烦,敢去找死!   就这样,雪娇的日子变得了无生趣,一个小院,锁住了她的手脚,遮住了眼眸,她走不出去,看不到外面,就如同坐牢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雪娇差点疯掉……她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她不是年纪大了吗!那有的是年轻的,江南永远不缺美女。   雪娇居然收拢了一堆美人,专门开起了青楼,招待张士诚手下的红人。   雪娇当然不用亲自下场,她凭着过人的眼光,高超的机巧,很快就挑选培养出一群顶级的美人,俘获了一大堆客人的心。   生意竟然越做越大,红火得不像话!   自己的女人干这种事情,李伯升的脑袋上面都顶着科尔沁大草原了,他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祝福了,李伯升干脆把别院送给了雪娇。   反正能和摆脱这个妇人,让他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行。   只要不要让张士诚惦记着他就好。   偏偏对于张士诚来说,也懒得为一个妇人大动干戈。再说了就算雪娇开了青楼怎么样?那不是还有宋徽宗和李师师吗?   往后过去拜访,也算是效彷先贤了。   就这样,雪娇竟然真的把生意越做越大,她绞尽心机,收拢美女。花钱购买,安排人诱骗绑架。   她甚至还打出招收织工的旗号,骗了一大堆女子过来,然后挨个挑选。漂亮的,有潜力的,就归她,剩下的送去作坊,前后数年时间,上了她的当,被弄到火坑的无辜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其中受不了自杀的,也有至少十人以上!   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周惠娘近乎僵住了……她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按理说不会再轻易失态。   可是面对雪娇,周惠娘着实是无言以对!   她觉得心很痛,那种滋味形容不出来。   “你,你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那种滋味,你,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推别人下火坑?你,你就不知道愧疚吗?”周惠娘声音因为震怒而颤抖。   雪娇此刻只觉得脸皮被人狠狠扯下去,火辣辣的疼痛。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惠娘姐,这事情怪不到我头上。姓李的不要我,没人敢帮我。我要自救,要活下去啊!我从小在青楼画舫长大,你说我除了开青楼,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吗?你要知道,多少人因为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周惠娘咬着牙齿,气冲冲道:“你也是承受过那份折磨的,你的心怎么比蛇蝎还要狠毒?你想活着,你害死多少人?你还配活着吗?”   雪娇的心彷佛被刺痛了,她的五官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惠娘姐姐,青楼的事情,你比我清楚!我不配活着?我凭什么不能活着?”雪娇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些王爷,大将,丞相,平章……一个个混账东西,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他们比起来,我干的事情算什么?算什么啊?”   雪娇嘶吼道:“我办青楼,也不是过伺候那些大人物罢了!瞧着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东西,他们管不住自己,跑到我这里取乐。还想知道别人的心思,就从我这里打听。你说我害人,可我都是替那帮人害人!这账都算在我的头上,说得过去吗?”   这一番话几乎是嘶吼着出来,通过女性嘹亮的嗓音,传到了张士诚的耳朵里,他的心跳急剧上升,血压狂飙突进,几乎到了昏厥的地步。   他允许雪娇开青楼,听起来很荒唐,想起来也的确荒唐……但女人在他们的眼里,不就是一件货品吗,他可以不要,别人却不好占有。   既然都不能要,人家还要活着,开个青楼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她也不会干别的。   让她开个青楼,也算是发挥特长,而且顺便还能得到不少情报,监视手下将领官吏,甚至还能帮到张士诚。   似乎说到这里,就不是那么费解了。   可问题是这种破事不能掀出来啊?   否则的话,张士诚麾下,从头算起,几乎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鬼知道雪娇的嘴里,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张相,这种青楼出来的妇人,素习巧辩,惯会骗人。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该人头落地,把她,把她挂在竹竿上!张相,千万不能听他胡说八道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突然道:“怀王,她这么一说,咱也就这么一听。她真正要害的罪名在于诱骗妇人,逼良为娼,害人性命,坏人家庭,拆散骨肉,伤天害理。干这种事情的,按照大明律法,是需要处以极刑的。”   张士诚一听,连连点头,忙道:“对啊!太对了!必须杀,立刻就杀了!这种祸水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张希孟嘴角含笑,张士诚到底在怕什么呢?   按理说就算雪娇说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已经投降了,改朝换代了。张士诚这伙人的性命都捏在朱元章的手里。   愿意赦免,就算罪名更严重,或许也可以高抬贵手。   不愿意赦免,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弄死张士诚。   发丹书铁券样品给张士诚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事情点破了,张士诚不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他现在反应这么激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他担心朱元章以此为借口,把他给拿了。   其次呢,就是害怕这事会掀起乱子,提前拿下张士诚手下诸将,破坏他的布局!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朝张士诚的命根子下手吧!   张希孟突然举起了蓝色令旗,看到了这一幕,审讯就停了下来。   “张相有什么吩咐?”   张希孟道:“今天我们审讯的是一般的桉子。对于那些桉情复杂,牵连甚广的桉子,我们必须彻查清楚,却也要有理有据,不能冤枉好人,更不能放纵坏人,主要是不能放纵坏人!”   张希孟抬头瞧了瞧还空着许多的竹竿,感叹道:“为了还苏州一个太平,就算再多十倍的竹竿,也在所不惜!”   十倍!   那就是一万人啊!   当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张希孟,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吧!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大不了跟张希孟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正好趁着人心尚存,手下兵马还愿意听我们的,就把这苏州城,变成张希孟的坟墓!   审讯匆匆结束,张士诚返回之后,立刻叫来了两个兄弟,开始商议对策,盘算着如何发动。   张希孟从刑场回来,手下的人也都来了,其中还包括毛贵。   前面毛贵出使,张士诚盛怒之下,抓了毛贵,但很快又把毛贵放了。而毛贵索性就留在苏州,一面磋商张士诚的投降事宜,一面也在打听着苏州的情况。   “师相,苏州城尚有十余万兵马,其中张士诚的亲信精锐不下三万人。如果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发动起来,只怕师相会有危险。学生以为,师相应该立刻出城,进入军营,调集兵马,捉拿张士诚,铲除这个祸胎!”   张希孟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些情况你未必清楚……张士诚手下的兵马当中,有多少能拉得出来的,你怕是不知道!”   张希孟话音刚落,施伯仁就道:“张相,根据我的打听,说是三万精锐,其中也有空饷,实际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五。”   铁杆心腹,竟然有六分之一的空额,也不知道张士诚是怎么混的,真是心大!   “张相,张士诚手下的精锐当中,最早都是从泰州,高邮等地带来的盐工子弟,最是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不可小觑。只是这十年来,老卒死去不少,活着的身体不行,或者疏于战阵,已经大不如前。在几次较量之中,不复昔日勇武。后来张士诚从苏州本地补充了许多人,差不多占了一半以上,这些新人可未必愿意给张士诚卖命。”徐贲将掌握的情况,告诉了张希孟。   “也就是说,还能分化瓦解喽?”   这时候吴大头突然开口了,“张相,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唱了几场,苏州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全都过得太苦了。我们已经争取了织工的支持,如果想办法瓦解军心,张士诚只怕连人马都拉不出来!”   张希孟道:“你可有什么妙策?”   吴大头晃着大脑袋,“妙策谈不上,我打算把咱们的主张,还有百姓的心声,融入弹词里面。趁着今天夜色,我们十几个人,就围着军营,好好唱一出大戏!”   张希孟眼前一亮,“这是要四面弹词!不错!”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个也没来   楚汉争雄之时,最后垓下一战,汉军在夜色之中,向着包围圈中的楚兵,唱起了楚地歌声,一夜之间,人心离散,兵马溃逃,堂堂楚霸王,走投无路,只能自刎身亡。   这一段在戏曲当中,不断被演绎,甚至将悲歌散楚的功劳放在了张良身上。   说是汉军虽然包围楚军,但是久战不下,且被项羽杀死了许多兵将,没有办法的韩信只能请张良想办法。   结果张良乔装改扮,混入了楚军,从鸡鸣山到九里山,以洞箫做歌,吹散了霸王八千子弟兵。   坦白讲,这段故事的精彩程度,丝毫不比三国的空城计差……一个是故作镇定,弹琴退敌,一个是以箫声破敌。   似乎真应该让罗贯中多辛苦辛苦,好好码字,多创造几个名着出来,不然的话,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面。   只有馒头和清水,写够一万字,才有吃的,写够两万字,才准许出来放风……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等彻底解决了张士诚,就立刻落实。   吴大头的手里,抱着琵琶,旁边的搭档,手里是三弦儿。   和他们类似的搭档,还有十几对,大家伙怀抱着乐器,严阵以待。   吴大头很认真盯着大家伙,训示道:“过去俺总是跟大家伙讲,咱们是兵,手里的乐器就是武器。你们当中,或许有人不信。可是到了今天,我希望你们打起精神来,咱们的对面,是几万精兵,咱们只有三四十人。看起来是悬殊无比,咱们没有半点胜算。”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大家伙,咱们的背后,是大明朝,是无数的黎民百姓。我们是替天行道,顺应大潮……所以我们必胜!”   “听从命令,立刻奔赴前线!”   ……   战前动员结束,在黄昏时分,有士兵护送着这些艺人,接近张士诚的军营。   从四面八方,形成了包围之势。   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开始评弹攻势。   而在另一边,张士诚也经过紧张商议,派遣两个兄弟,前来军营,动员兵马,准备在夜半三更,突然杀到张希孟的住处,将他诛杀。   张士诚更是翻出了好几年没穿的铠甲,套在了身上。   只是张士诚发福的厉害,硕大的腰身,弄得铠甲很不合适,肚子里跟顶了个球似的。   不管这些了,只要能杀张希孟就好!   张士诚手里紧握着长刀,发狠切齿道。   他觉得光是自己还不够,如果抓到了张希孟,先别急着杀。   要把苏州城所有的大户叫来,让他们一起动手。   凡是愿意戳张希孟一刀的,才算是自己人,不戳这一刀,就代表不是一条心,就让他跟张希孟一起死。   自此之后,苏州城万众一心,就算朱元章举倾国之兵过来,也能一战!   在刑场上,张希孟给自己的惶恐,要十倍,百倍还回去!   两边都在积极筹备,张士诚靠的是上面的将领和大户,明军靠的是底层士兵,双方的较量,从一更天左右开始了。   首先发动的是一处粮站。   张士诚宣布归降,自然没法继续当土皇帝,在他们的军营周围,设立粮站,发放粮饷,清点数目,这是张士诚没法拒绝的。   这个粮站深入军营,距离中军也不算太远。   夜色四合之后,凄凉的琵琶声,随即响起,不久之后,又有三弦加入其中,凄凄凉凉,悲悲惨惨,飘到了军营里面。   不少兵卒都被吸引,侧耳倾听。   尤其是苏州本地的士兵,听到了熟悉的弹词唱腔,更是亲切无比。   忍不住走了出去,翘首观望。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走出了帐篷,站在月下,耳边听着弹词,渐渐的,有人鼻子发酸。   “……身上无衣,腹中无食,爹娘沿街乞讨,姐妹作坊苦工……”   唱的不就是他们的处境吗?   别看是张士诚的心腹,该有的吃空饷,喝兵血,一样不少……甚至正因为顶着精锐的名头,就要比别人凶悍残忍。   进了这个门,就不许出去。   逼着士兵,誓死效忠张士诚,稍有不如意,就刑罚兵卒,甚至干脆毒打致死,用血淋淋的生命,威胁其他人。   以恐怖的手段,维持着掌控力。   许多将领都坚信,一支兵马想要强大,就必须嗜血……平时就要吓唬住他们,到了战场上,才能听从命令,不至于溃败。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兵法,反正军中上下,都是这种想法。   什么体恤士卒,上下同心。   这都是不存在的。   笑话,咱是王爷麾下,不管正什么旗的,反正不是你们这些大头兵能比!   跟你们一条心,你们也配!   很显然,在张士诚的麾下,将领和士兵,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双方矛盾尖锐,势同水火。   这段时间以来,明军调兵遣将,摆出横扫苏松两地的架势。   这些士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城中粮价暴涨十倍,父母妻儿,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嗷嗷待哺,凄惨悲凉。   他们虽然多给了一倍的饷银,但是却没法抵消十倍的粮价。   想要多要些粮食,有好几个带头的士兵,都遭到了毒打,还有人丧命。   领头的将领告诉他们,想要粮食很容易,打败了明军,要多少有多少。   士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忍耐着。   可是很快情况变了,张士诚开始和明军议和,谈来谈去,决定纳土归降。   坦白讲,听到这个消息,士兵竟然是喜极而泣,觉得总算有了活路。甚至有些将士听说过大明的政策。   就在军中和大家伙介绍。   有田种,吃得饱,军中将士都一样,不会殴打,不会欺负普通士卒。甚至会教士兵认字,让上了年纪的老兵解甲归田,回乡担任书吏……凡此种种,听起来就跟另一个世界,简直不要太美好。   或许我们也有机会享受到。   可就在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有了消息传下来。   上面告诉他们,备好刀剑,严阵以待,不许私自离开军营,一切听从号令。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多年的经验,都能猜到一些东西,准是又有大事发生。   准备干什么?   不会又要叛变大明吧?   这个张士诚还真是反复无常,十足的小人。   要真是反叛,还能有种种待遇吗?   只怕是不行了。   不但没有,还要被明军围攻,杀戮,大家伙都要跟着张士诚送死!   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但是多年来被残酷手段压抑,士兵颤栗惶恐,没法一下子甩掉,只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候,夜色当中,评弹声声,借着夜风,吹入了军营。   唱的是大家伙的穷苦生活,艰难维系。   父母妻儿,终日饥寒交迫。   自己手持兵器,抗拒天兵,生死不知。   一家人,恰如湖上浮萍,任凭吹打,各自东西。   呜呼哀哉,好不可怜。   归附大明,放下刀枪,共享太平,同耕田亩,富足安康,其乐融融……   切莫犯错,立刻离军,回转家中,白发双亲盼儿童。   红颜妻子盼丈夫,庆团圆,其乐融融。   大致的歌词,配上评弹唱腔,伴着三弦、琵琶……通过几十张嘴,从四面八方,向着军营飘了进来。   恍忽之间,彷佛到处都是歌声,到处都是明军。   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   完了!   还没等反叛,明军已经到了!   怎么半?   快点跑吧!   承受不住的士兵,开始了逃跑,他们仓皇离开军营,逃入夜色当中,外面早有准备好的明军,接收了这些士兵之后,立刻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   随即带着他们,又返了回来。   趁着唱戏的空闲,朝着军营之中,大声呐喊,招呼里面的人,快出来吧!   不要继续给张士诚卖命了。   替他死了,根本不值得!   就这样,评弹配着劝降,劝降夹杂着评弹。   隐约还有许多父老乡亲,也加入其中,一起发起攻势。   整个军营,数以万计的士兵,就犹如三峡泄洪,不断有人往外面跑。   今天的吴大头,格外兴奋。   他加入明军这么多年,自然是不乏巅峰时刻,什么单人破城,轻松出牢,早就被传成了段子,搬上舞台。   可那些都不如今天,他以几十艺人,大破数万精兵。   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他兴奋地拨弄琵琶,一遍又一遍。   卖力演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其余的人员,估计比吴大头还要兴奋,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人生巅峰,就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伟大事迹。   加把劲儿,张士诚就要完蛋了!   军营当中,那些将领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不是三更天,突然杀出去,会不会惊动明军?反而给自己招来大祸。   可要是不出去,等到三更天,怕是人都跑光了,就真的一个人也拉不出来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军营里面乱成一团,无所适从……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张士诚骑上了战马,提着长刀,咬牙切齿,憧憬着杀死张希孟的美好幻想,冲了出来。   他一马当先,带着五百名护卫,先杀向张希孟的住处,只等着大队人马到来,互相配合,就可以得手。   只是等张士诚出现,他预想中的兵马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是张希孟的住处门户打开,密匝匝的弓箭手,火铳手,齐齐对准了张士诚。   回头看去,竟然一个援军都没有来,全都鸽了……   此刻的张希孟,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吧!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日照尔不照我   鸡鸣犬吠,张希孟睁开眼睛,似乎能听到些声音,然后他拉过被子,蒙上脑袋……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这一觉睡得很香,差不多是出应天,进苏州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精神饱满,可以出来工作了。   还是先吃点早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吃饱了之后,还要照顾形象。   就这样,等张希孟折腾完了,磨磨蹭蹭出来,他的住处,从里往外,已经挤满了人。   报捷的,祝贺的,庆功的,领赏的……还有被抓的,求饶的,马上破家灭门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边哭,一边笑。   大家伙都来找他了。   张希孟倒是澹定,笑呵呵道:“不就是一点小摩擦吗!用不着这么着急,我心里有数的。”   随同张希孟来的这帮文臣武将,几乎个个吐血,您心里有数,我们没数!这万一闹起来,伤到了张先生,上位那边能把我们的皮都扒了,挨个做成人皮枕头。   不过在我们死之前,苏州城也别想好,从张士诚开始,他的家人兄弟,鹰犬爪牙,个个都要剁成饺子馅,谁也别想好过!   张希孟看着一脸严肃的众人,突然忍不住大笑,“你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军中开了个晚会,怀王过来邀请我过去,结果我睡过了头,错过了怀王的美意!这样吧,今天我做东,去把怀王请来,我们吃一顿饭,算是揭过去了。”   毛贵,唐胜宗,陆仲亨,李新材,徐贲,等等众人,一起瞪圆了眼珠子,傻傻看着张希孟。   “师相,这事?”毛贵大叫,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他,“就是你去吧,将怀王请来。”   毛贵吃惊非小,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张希孟的想法,明明造反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装湖涂?   张士诚已经领着几百人杀了过来,这要是能视而不见,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张希孟轻叹道:“怎么?还要我自己去请?”   毛贵无奈,只能勉强答应。   他去了一阵子,终于把张士诚给带来了。   毛贵可没惯着张士诚,直接给他五花大绑送来了,造反就是造反。是非不能颠倒,谁也不行!   张希孟只能无奈呵呵,转过头,看了看张士诚。   “怎么样,怀王此刻有什么感觉?”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张希孟,你赢了,只管动手就是!”   “这么说你是认输了?那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会输?”张希孟继续笑着问道。   “为什么?”张士诚切齿咬牙,怒道:“天日照尔不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大笑,“张士诚,你到现在,还只知抬头看着天日,却不愿意低头看看你的脚下吗?”   “脚下?什么脚下?”   “看看你脚下的百姓,看看和昔日盐工张九四一般的贫苦百姓,看看他们到底过着什么日子?”   张希孟突然厉声叱问,张士诚瞠目结舌,瞬间之后,脸色紫红,切齿咬牙,“我兵败被抓,穷途末路,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张士诚虽然大声叱问,可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丝的哀求,对他来说,或许干净利落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事情很难按照他的心思来。   张希孟笑道:“张士诚,我不打算以叛乱之罪办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你休想让我投降!”   “不!”张希孟干脆摆手,笑呵呵道:“你知道陈友谅吧?”   陈友谅,谁又能不知道!   张士诚眉头紧皱,略微想了想,突然怒吼道:“杀了我,杀了我!赶快杀了我!不敢动手,姓张的,你不是英雄!你,你会天打雷噼的!”张士诚越骂越无奈,越骂越没有力气,最后干脆瘫在地上,哀求道:“张相,你杀了我吧,算我求你了,来生我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才没兴趣说什么来生。   “来人,把张士诚押下去,打入大牢……再传我的命令,从下午开始,继续审问桉情……对了,多准备几千根竹竿,别耽误了正事。”   这一道命令下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毛贵略微思忖之后,老脸通红,总算是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所在。   现在杀了张士诚,那是便宜他了。   历代以来,都有太多的成王败寇,抛开是非不谈,乱世争雄,皆是英雄豪杰,值得大书特书。   可问题是,有些人真的配称为豪杰吗?   就比如素来被称颂的楚霸王项羽,提到了就说破釜沉舟,鸿门宴,霸王别姬,自刎乌江……这些都不错,果然是个悲剧英雄……但是能不能顺便提一下他的几次屠城呢?   襄城被项羽攻克,军民皆屠;城阳屠杀,杀光了所有协助秦军守城的百姓;新安,咸阳屠戮,不但活人被杀,就连死人的坟墓也难逃毒手。   如此一路杀下来,和约法三章的人争天下,结果如何,似乎也不难猜。   天日照尔不照我!   这是张士诚的狡辩,也是他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层面皮。   很显然,张希孟就是要撕下来这层脸皮,把张士诚失败的原因真正展现出来。   同样的事情,在攻灭陈汉,俘虏陈友谅的时候,也做过一次。只不过那是姚广孝主持的,张希孟觉得还不够深刻。   到了今日,正好由张希孟亲自支持,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清算张士诚这群人。   杀不杀人无所谓,关键是要诛心。   而且还要把张士诚这群人的罪行,刻成石碑,写成册子,向所有的苏州百姓宣讲,一代一代,务必要说清楚,讲明白。   从根子上杜绝反复,坚决不能允许,借着替张士诚招魂,明里暗里,反对大明的行为。   张希孟之所以亲自来苏州,处理这事情,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情处理不好,就会留下无休无止的后患……两百多年后,文人聚集无锡,重建东林书院,天启年间,苏州抗税,打伤锦衣卫,无法无天……   一个小问题,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延续,竟然变成了亡国大患。虽然张希孟不奢望大明万年,也知道许多策略几十年就天翻地覆,不要奢求百年之后,还有作用。   但是对于苏州,东林,大明财税,这几样很明显的事情,张希孟还是希望能够彻底理顺,至少消除一个隐患。   张士诚被拿下,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他的残党,部下,就在昨夜到今晨,一共被拿下的人员,何止数千。   而且整个抓捕行动,还在继续,追随张士诚的那些大户,也一个接着一个落网,谁也别想逃跑,长江之上,水师行动。方国珍的船队从松江登陆,天罗地网张开,法网恢恢疏而不失。   谁都以为张希孟来苏州,是担心朱元章杀心太重,失去了民心。   可到了今天,人们才意识到,或许是想错了,张希孟过来,是怕朱元章杀得不干净……没有办法,老朱这人干活太糙。   远不如张希孟细致。   “逆子啊,当年就不让你造反,你偏不听,现在祸及满门,你还有什么说的,真是想气死为娘啊!”   张士诚的老娘曹氏唉声叹气,不停抱怨。   张士诚咬着牙,“您老也是湖涂了,我现在是落到了姓朱的手里,又不是大元朝廷,这不一样!”   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身败名裂?连累我们全家受苦?”   张士诚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您老人家这些年吃穿花用,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如今事败,理该认命,你这么埋怨孩儿,是什么道理?”   曹氏也没想到张士诚敢顶撞自己,气得哭了起来,“我是该认命,我摊上了你这么个忤逆子!死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被人戳嵴梁骨,死了都不安生。你忤逆不孝,让人咒骂,你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良心!”   老太太不停咒骂,一旁的张士德咳嗽了一声,“母亲,兄长执掌吴地这些年,轻徭薄赋,鼓励蚕桑,又兴修水利,疏浚白茆河,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无愧于心,如今事败,张希孟想要污蔑兄长之德,苏州百姓,心里都有一本账。用不着害怕!”   听到兄弟的话,张士诚微微松了口气。   没错,我张士诚还是有功的,天下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姓张的想要污蔑我,他做不到!   几乎与此同时,周惠娘也来拜见张希孟。   “我奉命了解民情……我发现有个老妪的话,很有代表性。她说张士诚知道没有天命在身,所以先归附元廷,随后又接受大明册封,所作所为,不过是保境安民而已,他对苏州百姓有功,哪怕到了今天,他依旧没有大兴刀兵,苏州百姓,全都感念张士诚的恩德。”   张希孟无奈苦笑,对着周惠娘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苏州之战的关键在哪里!”   周惠娘同样面色深沉,“张相,我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明明张士诚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怎么还有人愿意替张士诚说话?”   “这就是事情的麻烦所在,就算张士诚再烂,也有人在他手下捞到了好处,如果不把这个根子彻底拔除,正本清源,就会像扎进肉里的刺,不断腐烂化脓。”张希孟道:“这样吧,你去把那个老妪找来,顺便多找些苏州百姓,这次的审讯,我亲自主持!” 第五百三十三章 正本清源   “你们都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张士诚在苏州差不多十年,从最初归附元廷,到后来接受大明册封....他到底做得如何,他手下人如何,到底该怎么盖棺定论,如何评断这十年光阴!   张希孟一边说着,一边目视全场的众人....这里面有钱用勤,有不少倾向大明的豪门大户,也有施伯仁这种曾经被张士诚害得家破人亡的,另外也有高启等为首的苏州才子,再加上被周蕙娘带来的一些老百姓。   这些人坐在一起,大约是可以给张士诚一个评价了。   但这个话题是如此沉重,谁也不敢开口。   成王败寇,此刻张士诚已经被明军拿下,替他说话,那不是为匪歌功颂德吗?   还想不想好了?   当然了,过去他们都是张士诚治下的人,如果只是痛骂,那为什么过去不曾有什么动作?这个问题大约就是你怎么不戴帽子,谁让你戴帽子了?   不管怎么回答,只要想找你麻烦,就别想跑。   因此众人都选择沉默以对。   张希孟笑道:“大家伙有什么顾虑,我心知肚明,其实大可以不用担心什么。不管是对韩山童,还是彭莹玉,刘福通,陈友谅,我们大明都有个定论,或褒或贬,为的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诸位,我们身处乱世,天下分崩离析,战乱不断,豪杰并起,能成为一方霸主,至少都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的。至少是得到相当力量支持,不然没法雄踞一方,尤其是能占据富庶苏州,足足十年之久,张士诚这个人,还有他麾下的这一支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十八条扁担,到雄踞一方,从一方霸主,到无人响应,起落之间,不能只归结为天命。唯有把道理说清楚,才能给后人提供参考,引以为戒。’   张希孟又语重心长道:“我们这些人,是要提子孙后代负责,要把事情讲清楚,所以我想请大家伙对千秋青史负责,为天下万民说话,来公平论断张士诚。请大家放心,此番说话,绝不会因言获罪,更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张希孟又看了看,最后冲着钱用勤笑道:“你往来次数很多,参与双方谈判,你就说说,张士诚到底如何?’   钱用勤无可奈何,只能斟酌道:“张相,张士诚不识时务,贪财好色,纵情享受,手下也尽是一群亡命之徒,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消多说....只是他也曾救济百姓,母亲曹氏寿诞,张士诚便开粥厂,施舍粮米。尤其是他还耗费血本,治理白茆河,修筑堤坝,解决水患,又广种蚕桑,使得商货远通,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草民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盖棺定论,怕是还要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微微一笑,可以说这些评语他半点不意外,完全在意料之中。或许到此为止,就可以做个全面的结论,他做过一些好事,但依旧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或者说他投靠元廷,有损气节,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肯定。   张希孟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问道:“钱先生提到了白茆河,似乎这场治水,十分重要。那我想请教,治水前后,可有什么变化?’   钱用勤打起精神,立刻道:“回张相的话,在治河之前,洪水泛滥,每三两年,就要淹没两岸田地,百姓苦不堪言。而治河之后,两岸再无水患,光是桑田就多了五十万亩之多!”   “光是桑田吗?”张希孟突然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一愣,只能解释道:“张相,这里适合种桑,一亩桑田要比一亩农田赚得更多,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是吗?”张希孟又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大吃一惊,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难道不对吗?   此时施伯仁突然开口,“桑田比农田赚得多,可百姓碗里吃的是米,不是生丝!说到底,修河堤,种桑树,不还是对大户好吗!”   钱用勤更加吃惊,只得道:“种桑养蚕,缫丝织绸,自然也要用到百姓,不少人以此为生,要说只是对大户好,也是未必吧!’   这俩人隐隐争论起来,在场众人,也是各样心思,有人同意施伯仁的看法,有人觉得钱用勤更加公允。   张希孟道:“既然您们有了争论,那不妨就看看,这条白茆河治理前后,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产生了多大效果,治理之后,桑田多多少,百姓民生又是如何?财税是否增加,是否做到了富国裕民!”   张希孟环视全场,对大家伙道:“这件事格外重要,弄清楚了全部真相,就能公允地评价张士诚,就能弄清楚,这些年间,苏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张希孟这一句话,两边都动了起来。   相比起钱用勤,施伯仁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在明军这边,也学了太多做事的本事。更何况为了自家的仇恨,他更要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伴随着施伯仁下去走访,高启等人也没有闲着。   另外吴大头,还有周蕙娘,全都各自安排人,或者亲自走访....渐渐的,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在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苏州城里和城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最近几年之间,出了苏州城,农村破产,农民逃跑,光是跑去明军治下的百姓,就足有十万之众!   这还不包括那些到了太湖,落草为寇,或者随着船队出海,当了海盗的百姓。   桑棉吃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才是苏州乡村的现实!   “张相,张士诚要享受,要养兵,早些时候,他还向大都供应粮食,这些都落在了苏州百姓头上。为了满足私欲,张士诚纵容大户,兼并土地,改种桑棉,以求赚取更多。   施伯仁掷地有声,向张希孟介绍情况。   丝绸棉布确实比粮食更赚钱,只不过老百姓会因此更加获益吗?   貌似未必。   首先大户为了多种桑树,多产丝绸,他们是大肆兼并土地,把百姓变成佃农,替他们种桑养蚕,大头收入都落到了大户手里,老百姓拿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这还不打紧儿,由于种了桑树,就要购买口粮,偏偏口粮也掌握在大户手里...土地加上口粮,一头牛,被剥了两层皮!   下场可想而知。   那些没有被抢走土地,依旧种田的百姓,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想什么呢!   土地兼并了,但是赋税逃不掉啊!   不但逃不了,还加倍落在了普通百姓头上   年辛苦下来,扣除税赋,仔细一算,连口   粮都不够。   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要喝稀的,或者干脆就饿肚子。   有些更惨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干脆就把田卖给大户,从自耕农变成佃农。   “张相,治理白茆河,前后动用民夫两万,累死的人不下三百。治理之后,多出了五十多万亩良田,悉数被大户圈占,还有临近的田亩,也都被用尽手段抢走。治理洪水,修建堤坝,百姓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相反,还家破人亡,这就是张士诚的治水之功!’   施伯仁说到这里,已经是切齿咬牙。   功劳?   放屁!   谁还昧着良心说张士诚有功,那他就是脑子坏掉了!   等再次聚集在一起,施伯仁将这番道理和所有人说了一遍,钱用勤明显一怔,确实是没有料到」。   “历代治水,不都是如此,弊在当代,功在千秋。要不是有些可取之处,百姓也不会赞同治水!”   施伯仁哈哈大笑,“若是这么讲,隋炀帝也是千古圣君了!”   钱用勤绷着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欲加之罪!”   施伯仁凛然不惧,厉声道:“百姓赞同治水,但不赞同这种只为了富户方便的治水!治水前后百姓妻离子散,走死逃亡...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说话?还不都是得了好处的大户,摇唇鼓舌,替张士诚粉饰。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张士诚就成了爱民如子的典范。反而我大明成了贼寇了!”   钱用勤脸色一变再变,其余大户也是浑身不舒服,仿佛千百只虫子,在身上乱爬似的。他们将目光一起放在张希孟的身上,哀求张相能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而此时的张希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诸位,正本清源,说明白是非对错,这是最为紧要的事情。我们攻城略地,打下了不少地盘,其中有元廷兴建的马场,我大明兵马,得以筹建骑兵,在历次战斗中,立功不小...众所周知,宋朝一直苦于无马,饱受欺凌。如今有了马匹,能不能算是元廷功劳?”   “只怕是不能吧!他们圈占土地,建立马场,抢夺百姓田亩,牧马中原,杀戮无算。他们的作为,可不是为了给中原大地留下几十万匹战马。同样的道理,张士诚修建白茆河大堤,也不是为了造福苏州百姓,说得更干脆一点,他只是为了更方便从百姓身上割肉罢了。”   “这就是我的结论....不妨把这一段话抄录下来,送给张士诚,让他也好好看看!”   接到了这番话之后,张士诚暴跳如雷,随后又老泪横流..最后的这点脸面,也让张希孟给扯下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杀了我啊?   张士诚仿佛受伤的恶狼,垂死哀嚎! 第五百三十四章 民心在我不在你   张希孟走在白茆河大堤上,举目眺望,两边尽是桑田,一眼望不到尽头。   足有上百人,跟随在张希孟的后面,等候着这位张相公的论断,几十万亩桑田,是什么命运,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希孟缓缓踱步,心里想得也有不少。   其实前面每一次的分田,针对不同地区民情的总结,张希孟已经非常清楚一件事,粮食为本!   任何改变这条铁律的行为,最终都会让普通百姓,付出血的代价。   事情一次次上演,苏州的情况,丝毫不例外。   只是眼前桑田已经改种完毕,苏州城中,上万织工,仰赖桑田活命,市舶司需要丝绸赚取利润,供应国家开支。   大明的国库,也急需充裕的金银,作为压舱石。   这也是张希孟一定要来苏州的原因,没有办法,这事真的只能他来做。   不然的话,交给朱元璋,他弄清楚了张士诚的错误,接下来必定是纠正错误。杀一个人头滚滚之后,朱元璋只会把这些桑田还给百姓,铲去桑树,重新种回粮食。   不能说这不是一种办法,但却未必是最好的办法。   “诸公,我让大家伙讨论张士诚的事情,讨论这个白茆河大堤。你们觉得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是不是证明张士诚丧尽天良,合该灭亡?”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但是在场已经没有谁敢多说话,尤其是钱用勤,他已经混在人群里,没脸再开口了。   自从将白茆河大堤的事情说清楚,变成为大户修建,为了敛财而修建,他简直就成了大户的代表,饱受指责。   甚至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   张希孟见此情景,也只能自问自答。   “我一定要让大家弄清楚张士诚这个人的错误,他错在哪里?说得直白点,就是他心中只有大户,以为只要抓住了豪门,有了士绅巨贾的支持,就什么都不怕了,就能安稳的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他也作威作福了十年。”   “但是我想说的是,大明坚持的两个字,叫做民本!我们立国的根基是完全不同的。同样是治理水患,我们也会不遗余力,还会治理得更好。我们要让百姓从治水中获得好处,农田增产,荷包增收,日子过得更好。”   “我们想要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条堤坝本身没有错,如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己,肥了少数大户,瘦了无辜百姓,这就是大错特错!”   “所以说,若是把眼前的事情,简单看做我想痛骂张士诚,想让他遗臭万年,那未免也小看我张希孟了!我是想说,如果一个上位者,只是把利益好处,交给少数人,做什么事情,都从这一小撮人出发,那他得到的结果,必然是一败涂地!”   “张士诚以十八条扁担起家,彼时他反抗元廷,是为了百姓争取活路,故此义旗举起,所向披靡,哪怕面对几十万大军,依旧敢血战到底。当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为了少数豪商巨贾,不惜损害百姓,鱼肉万民之时……他的根基便已经烂透了,人心尽失,众叛亲离,把自己活成了小丑,变成了笑话!”   张希孟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比匕首还锋利三分,幸好张士诚没有跟来,不然他恐怕要跳白茆河,淹死自己算了。   诚如张希孟所言,他过来不是要给谁上政治课,也不是很无聊的屁股决定脑袋论……他想说的是,执掌天下,治国理政,最原初的心思,必须放在天下万民身上。   朱元璋和张士诚的差别,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而是从最初选择道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下来的。   “我讲这些,依旧不是要否定工商,反对发展纺织,打算把几十万亩桑田,重新变回农田!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几十万亩桑田,几千织机,几万织工……应该何去何从,如何才能真正让多赚的利益,落到普通百姓手里,真正做到利国利民!”   如果没有最后这段话,随同过来的大户们都要绝望了。   放弃桑田,关了作坊,老老实实,等候命运的安排吧!   可张希孟的表态,等于告诉大家伙,事到如今,丝绸作坊还要运行下去,丝绸生意还要做下去。   至于桑田要怎么办,或许还要看张相的意思,不过很显然,不会全部变成农田。   事实也的确如此,张希孟很快公布了有关桑田的分配办法。   这些土地毫无疑问,要归还百姓,尤其是还有原主的,一定要还回去……但是,却不能任由百姓毁掉桑田,重新种回水稻,这么折腾,损失的还是百姓,也会摧毁苏州城的丝绸行业,造成织工失去生计。   所以首先,朝廷要出面,在地方设立常平仓,以平价向百姓出售粮食。   而且还接受以生丝兑换粮食。   保持粮价平稳,这样产出的生丝,就能换更多的粮食,赚更多的钱。   保证百姓有利可图,桑田能够保留下去。   当然了,百姓也需要保证生丝质量,朝廷会按照等级,收购生丝。   接下来就是生产丝绸的环节,这也是个麻烦。   张希孟提出的建议是由朝廷出面,筹建一座大型的丝绸作坊。   朝廷收购生丝,并且将生丝转卖给作坊,再雇佣织工,制成丝绸,交给市舶司出售……整个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都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是一切的根基。   因为只有如此,才方便制定标准,影响整个行业。   当下的丝绸产业,几乎是技术水平最高,机械化程度最高,蕴藏无数潜能,关乎国计民生的最重要行业。   朝廷不全程掌控,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作为丝绸大户,依旧有生存的办法,也有发展壮大的余地。   首先,他们也可以向农户采购生丝,只要比常平仓的价格更合适,自然会有人愿意卖。   拿到了生丝之后,有本事织出更好的丝绸,再拿去市舶司出售,卖得更贵,那也是你们的本事。   只不过由于有朝廷的作坊在,针对织工的待遇标准,已经确定下来。   什么打骂,惩罚,侮辱,压榨……这些种种手段,全都不行。如果这么干了,等于把优秀的织工逼到朝廷这边。   而且还要官吏负责,接到了告发之后,一定会严惩不贷,绝对可以让大户倾家荡产,从此变成小户。   简言之,丝绸行业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是整个行业都被彻底洗牌了。   昔日被少数丝绸大户彻底把持的局面,完全被打破了。   桑农拿到了好处,织工改善了生存状况,至于朝廷,由于深入掌控了行业,拿到的税收分红,不言而喻。   几乎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哦,还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户,貌似他们失去了为所欲为的本钱,不过谁让大明执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呢!   你们的好日子结束了。   如果怀念张士诚,大可以去大牢里陪他。   跟张士诚一起唉声叹气,共同享受凄风苦雨,貌似也是不错的。   白茆河堤,丝绸产业……这个最紧要的事情,被张希孟处理了。   换句话说,张士诚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被打破了。   苏州百姓称赞他,兴修水利,奖励蚕桑,结果都成了笑话。   他修的大堤是给大户修的,他鼓励的蚕桑,是除了自己和大户,其他人都受到损失的蚕桑……   这个结论不但写在了报纸上,更是刻在了石碑上,就立在了白茆河大堤旁,也刻进了百姓的心头。   吴大头率领着麾下人员,走进田间地头,给百姓唱戏,向百姓介绍情况,说明政策,收获百姓的赞叹。   每一份田契发放下去,都有一个喜极而泣的家庭。   大家伙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放心吧,这一次朝廷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们需要的口粮已经运到了仓库里,保证不让大家伙吃亏。咱们好好种桑养蚕,产出更多的生丝,然后拿到海外,换回蛮夷的真金白银,大家伙说好不好?”   吴大头卖力气吼着,还有更多的士兵,到了每一个村子,主持分田,和百姓签署约书,忙得不亦乐乎。   很显然,这一番手段下来,张士诚,还有依附在张士诚手下的豪强大户,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要忘了,张希孟还准备了几千根竹竿,案子还在审讯,有罪之人,一个也别想跑,一颗颗人头,装点着旗杆。   “张相,你让我了解的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个老妪说张士诚的好话,其实很简单。”周蕙娘道:“每年张士诚的母亲曹氏过生日,都会赏赐一些粮米给城中老人,她每年都能领到一些,故此才会感恩戴德,说张士诚的好话。”   张希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如今呢?她怎么想的?”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老妪的侄子在乡下分了田,日子过得下去,已经赶着驴车过来,要接她去乡下安度晚年。”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   大牢之中,一个老妪,颤颤巍巍,提着一个食盒,到了关押张士诚的牢房前面。   “吃吧,这是给你们的饭菜。”   张士诚一愣,还有忠义之士惦记着他?   张士诚,两个兄弟,还有母亲曹氏,都凑了过来。   却听老妪继续道:“咱不能不懂礼,你每年施舍粮米,咱给你们这顿饭。你们抢走了俺们的土地,害得俺们无以为生,等着吧,早晚脑袋都挂在竹竿上!”   张士诚一家人顿时瞠目结舌,夹起来的菜,顿时不知道放回去,还是送进嘴里……老妪转身离去,开心坐上侄儿的驴车,返回了乡下,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她!   “张士诚,你还说天日照尔不照我吗?”张希孟笑呵呵道:“我看是民心在我,不在你啊!”   张士诚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下一盘棋   张士诚不该怕死,从一个私盐贩子,爬上了王位,享受了十年极品人生,就算挫骨扬灰,全家死绝,又能怎么样?   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只管动手就是!   我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结果张希孟就给他展示了什么叫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张希孟从白茆河大堤开始,等于将张士诚十年之功,悉数抹杀,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然后将他的举动刻在石碑上,百世流传,永远被人耻笑。   就连一个寻常老妪都看不起他,咒骂他,恨不得他的脑袋挂在竹竿上!   杀人诛心算什么,身败名裂,彻底变成小丑笑话……要论起狠辣决绝,谁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张希孟,算你狠!你杀了我吧!”   张希孟微微摇头,“人命关天,杀不杀你,这是主公决定的事情,也是要看国法民心。我就不方便做这些事情了。”   张士诚切齿咬牙,“张希孟,你少在这里装蒜!你把我的面皮扯下来,扔到泥潭里,踏上了一万只脚,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方便杀我,你怎么不把我千刀万剐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张士诚,这就是你没有格局的地方,自从红巾兴起,刘福通、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郭子兴、彭莹玉、徐寿辉、陈友谅……还有元廷的脱脱、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孛罗帖木儿……豪杰并起,天下纷纷,黎民饱受涂炭之苦啊!”   “如今豪杰陨落大半,天下一统之日不远。我自然要秉笔直书,公允体面地各位豪杰一个评价,然后编辑成书,发行天下,让大家伙都好好瞧瞧,何为王者,谁是贼寇!正本清源,让后世引以为戒。正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你很好!”张士诚浑身哆嗦,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张希孟针对的不只是他,大约是在说,你们都是垃圾!谁也逃不过我的这一支笔。   张士诚只觉得浑身冰凉,彷佛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被人指指点点,品评着哪块能红烧,哪块能炒着吃!   我可是堂堂王者,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可悲可笑,失败到了无以复加!   突然张士诚抬起头,问道:“我已经落入天网,什么都不想了。我想问你,假如元廷皇帝,他会怎么样?”   “他?大约会做个普通人吧!”张希孟笑道:“自食其力,自种自吃,做大明的普通百姓!”   “好!好!”张士诚伸出两个大拇指,“我服了,心服口服!你们要是防备,在乎,乃至杀了他,也算是给元皇帝一点体面。可是只让他做个普通人,这个惩罚,果然比杀了他还凶狠一万倍!元皇帝尚且如此,我张士诚还有什么在乎的!我,我要喝酒!一醉方休!”   张士诚看了眼张希孟,气冲冲道:“我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朱元章册封的怀王,难道想喝点酒都不行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然不行……你要知道,衍圣公孔克坚和他的儿子孔希学都曾经在码头服苦役。你想喝酒,牢里有各种活计,你干一天,可以得一条竹棍,积攒够了一百条,就可以参加抽奖,如果你运气好,有五分之一的机会,抽到一瓶黄酒……加油!”   说完之后,张希孟转身离去,他的背后响起最恶毒的咒骂,不光是张士诚,也包括张士德和张士信,全都是当初盐工之间的诅咒,最是丑陋恶毒,把祖宗十八代都能气得活过来的那种。   只不过张希孟浑不在意,只是嘱咐牢头,给张士诚安排一个烧砖的活儿,专门给应天皇城烧砖!   最好用他烧出来的砖头,砌皇宫的茅房……简直完美!   张希孟最多只能用一半的精力,处理这些事情,剩下的一半,还要给苏州和松江两地的产业,找个出路。   毕竟他前面设想的再好,让大多数人都能得利,可若是绸缎卖不上好价钱,还不回利润,变不成粮食,桑农织工过不下去,他的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所以说到底,还是要落到利之一字上面。”张希孟对着几个部下道:“你们好好商议一下,拿出个确当的办法来。”   随后张希孟又补充道:“大家伙还是好好动动脑子,把什么都想到了。其实吧,本相也不是不懂经营之道的外行,别让我瞧不起你们。”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   张相还懂经营之道?   厉害不?   别是吹牛皮吧?   这些人里面,周惠娘算是比较早认识张希孟的,当初他经营除州,帮着解决扬州的困局,成立粮食银行,乃至于渡江之后,又发行宝钞……在老人的眼里,张希孟才是老朱的大管家,论起经营之术,发财之道,张希孟甩了那帮人一条街。   当然了,你要只是看张希孟自己,估计会觉得经营赚钱之术,算是他比较弱的一项……就跟领兵打仗似的。   人家最弱的项目,大约也是顶级水平。   这还让不让人愉快玩耍了?   过了好一会儿,钱用勤才仗着胆子道:“张相,这些年不断有夷商过来采买丝绸布匹,过去几个豪门大户,互相争夺,走私猖獗,给了夷商不少渔利的机会。倘若能像杭州那样,一切都归属市舶司,情况就能好很多。”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点提的非常好,商业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咱们必须把规矩定好,不能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丝绸布匹,这是咱们独有的东西,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明明是好东西,卖不上价钱,可是不行!”   这时候施伯仁突然开口道:“张相,苏州的丝绸,松江的布匹,向外面出售,换取金银。又拿着金银,从各地购买粮食,养活桑农和织工……看似合情合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对其他各地的百姓,不是那么公平!”   张希孟微笑点头,竟然伸出了大拇指。   “这个说法高了!是把大明放在了一起看,着眼全国,天下一局棋,天下一家人。”张希孟扭头对负责记录的徐贲说道:“你务必要仔细记下来,回头要送去应天,递给主公,让陛下定夺。”   徐贲连忙答应,张希孟又道:“咱们讨论对外贸易的事情,务必要明白一件事……不论金银,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们用江南最好的良田,种上了桑树棉花,又从其他各地采买粮食,供应桑农织工消耗。换回来的只是硬邦邦的金银。”   “而且这些金银多数都会流到丝绸大户手里,这些富商大户,用金银建造大宅子,兼并土地,娶小老婆,购买丫鬟,吃尽穿绝,一顿饭顶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开支……我想问问大家伙,这样的贸易往来,这种赚钱方式,当真能让大明国富民强。日子越来越好?”   钱用勤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其他几位商贾更是变颜变色,张相说话怎么这么吓人啊!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把大家伙拖出去,直接砍了脑袋,做成竹竿挂件。   好在张希孟没有想吓唬大家伙,而是继续道:“苏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这些质量上乘的好货,必须拿出一部分,送到其他州府,要让更多百姓享受到。”   听到这话,一个商人立刻站起来,“张相,只怕是不行啊!那些老百姓可,可没什么钱啊!”   这时候周惠娘笑了,“你说没什么钱?我想问你,你可曾去过怀远,去过和州,去过歙县,江州?”   被周惠娘这么一问,商人顿时瞠目,含混道:“确,确实没去过!”   周惠娘笑道:“很凑巧,我不但都去过,还略有所知。最早均田的地方,百姓普遍盖了新房,有了百石存粮。你要说穿不起丝绸,这我是承认的。但是诸如成亲一类的事情,大红的绸缎喜服,还是能置办得起的,再有绸缎被褥,一些富户也能添置一床。你们把丝绸卖过去,换回粮食,往来之间,还是很有赚头的。”   商人听到这话,简直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大明的老百姓居然能消费得起丝绸了?   虽然只是很少数的地方,却也吓死个人。   本来以为大明朝打击豪强,处置了不少士大夫,已经没人能买得起丝绸,只能靠着海外贸易……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而且和其他州县往来密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好事情。   商人思忖之时,张希孟笑道:“确实,我们自己要有往来,针对海外,也要有往来,我们的丝绸卖出去,他们的金银,粮食,木材,香料,特产……也要拿回来,有了往来,才有生意。我可提醒大家伙,如果你们只是拼命往外面卖,拿不回来东西,弄得物价飞涨,百姓困苦不堪,这个后果你们可要担着!”   这么大的罪名,谁担得住啊!   钱用勤急忙道:“张相,海外风险太大,我怕……”   “你怕什么!”方国珍大笑着打断,“张相,要说我你这脑筋就是灵活,一船货物送出去,空船回来,这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装满好东西!在下不才,愿意领着船队出去,到各国转转……这也算是扬威海外了吧?” 第五百三十六章 送张相回京   张希孟笑容和煦,方国珍的表态让他很是受用。   到底是一方豪强,这种人的眼界和一般将领不同,哪怕是徐达常遇春那种,他们也是遵旨行事,甚至地位越高,就越要听话。   而方国珍这种,不管怎么压制,骨子里桀骜不驯始终存在,落到做事上面,就是积极进取,勇于开拓。   乱世英雄四方起,有留名的人,哪怕立场不一样,也堪称勐士,算是这块大地孕育出来的精华。   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发挥出应有的价值,绝对是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不过张希孟还有几句话交代,“我们此番出海,你说扬威异域,这就不妥当……我们不是去耍威风,是要跟各国友好往来,是要重建华夏秩序,消除元朝的影响。这一点可以多和毛尚书交流,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方国珍连忙冲着毛贵一笑,“毛尚书,要向你请教了。”   毛贵道:“不敢当,我也是反对厚往薄来,咱们跟蛮夷打交道,不能吃亏了。”   方国珍忙道:“这话对,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要是蛮夷不让咱们建,建立秩序,那,那该怎么办?”   张希孟深吸口气,意味深长道:“当年元廷如何破坏华夏天下,就要如何恢复!”   元廷怎么破坏华夏天下的?   方国珍愣了好半天,突然脱口而出,“一个字,打呗!”   众人齐齐看向他,心说你怎么这么俗气,同样的话,人家张相说出来,就能刊登到报纸上,可以当做新闻标题。   到了方国珍嘴里,就跟村头树下老大爷聊天似的,真俗!   不过话又说回来,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都不只是简单的国家之主,统辖的也不只是疆域之内的土地。   除了那些州郡府县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土司部落,在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藩属国,少的时候几个,多的时候十几个,几十个。   虽然这些藩属国并没有真正并入中原王朝,但是他们的国主至少接受中原皇帝册封,要定期进贡。   哪怕以最宽泛的标准衡量,中原王朝皇帝身上,也至少有两重身份,一个是国家之主,一个是天下帝王!   中原皇帝除了直接治理地方,统御万民之外,还在维护着一种超越疆界限制的秩序。   张希孟谈了很多华夏重兴,第三次崛起……怎么判断重兴,什么叫崛起?   绝不能是简单的大明多强大,疆域多辽阔,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秩序,一套能囊括已知天下的秩序,并且让大明居于秩序的中心,到了这一步,或许才能说重建华夏初步成功了。   有趣的是,张希孟一直没有对水师下手,五军都督府早就弄出来了,水师却是迟迟没有动静,有很多人都说水师是后娘养的,根本得不到重视。   哪怕不少水师将领都这么想,可他们哪里能想到,如果太早整顿,凭着水师的功劳,怎么和步骑争雄啊!   唯有等天下基本一统,开始放眼外面的时候,水师的价值才会冒出来。   这时候再提整顿水师,估计谁也不会忽视水师的价值了。   不过说来讽刺,当下水师当中,除了方国珍能横行海上之外,其他将领,包括水手,船只,都差了一截。   想要赶上来,还需要加倍奋进才行。   不管怎么说,方国珍是明明白白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此前他就替大明去过高丽,张希孟那一句“尔父回来了”,方国珍至今难以忘怀。   当高丽上下听到旨意之时,那种震惊,无奈,惶恐,又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当真是让人舒爽急了。   这一次不只是针对高丽,还有其余国家,向整个世界宣布:你们的亲爹回来了!   这是何等舒爽的事情,简直要爽到爆炸!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美的事情,竟然落到了我的头上。这就是早点投靠明主的结果。   像张士诚那样,就只能遗臭万年喽!   想我方国珍在东南群豪当中,地位一点也不突出,可以说势单力微,结果却得了这么个大好的结果,只能说咱方家祖坟冒青烟。   方国珍稍微准备,就选派精兵强将,率领船队出海,先北后南,打通海上商路,叩开那些国家的门户。   丝绸卖得出去,作坊能运转得当,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政策能落实下去……张希孟在苏州的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当然了,他还只是勾勒个轮廓,好些事情都没有真正落实……张希孟有意再留些时候,可是从应天来的旨意送到了张希孟手上,朱元章让他立刻回京。   “张相,根据密报,似乎王保保除掉了孛罗帖木儿!”周惠娘低声道。   “除掉了孛罗帖木儿?他不是归附了孛罗帖木儿吗?”   周惠娘道:“或许他学会了孔家的本事呗!站到了孛罗帖木儿的身后,正好从背后捅刀子!”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笑了起来。   “要想北伐,还没有那么容易。不过王保保能反杀孛罗帖木儿,倒是看得出来,他并非饭桶。此人日后没准会成为大明劲敌儿。”   张希孟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朱元章的用意。   面对元廷局势的剧烈变动,他们这边必须拿出相应的措施。张希孟也必须返回应天,跟老朱商议此事,拿出个结论。   “看起来只有暂时先离开苏州了。”张希孟道:“帮我准备一下,后日我就动身。”   周惠娘下去帮忙安排,张希孟则是抓紧时间,部署任务,交代官吏,让他们妥善处理,回头张希孟还要亲自过问,谁做得不好,有负朝廷,有负百姓,张希孟的门下省可是不会手软。   一天多的时间,张希孟只能抓紧每一分一秒,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   等他交代完毕,已经到了后半夜,只是打了个盹儿,就爬起来,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应天。   此时还是黑蒙蒙的。   当马车刚出来,临近的两处民房,同时推开了木门,有百姓站出来,手里举着火把,目视着张希孟的马车。   当侍卫跑过来的时候,百姓竟然双膝跪倒。   “恭送张相公!”   张希孟在马车里就是一怔,他急忙撩开车帘……此时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有人提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   有人独自一人,有人扶老携幼。   大家伙纷纷走出家门,拜伏地上。   “恭送张相公回京!”   “张相好走,记得回来!”   “一路平安,张相长命百岁!”   ……   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大家伙的心却是很明显的。   张相来苏州的时间的虽然不久,但确实是给大家伙做了太多的事情。值得大家伙站出来,恭送张相公,他这样的好官,这么多年,也就是这一个而已。   百姓们不断的呼喊,张希孟听得明明白白,心潮澎湃。   他突然想起了夫人讲的,入仕为官,要抵挡住各种诱惑,要辛辛苦苦,宵衣旰食。付出的心血,难以衡量。   除了手中的权柄之外,真正的快乐,就是当你做得还不错的时候,收获百姓真挚的感激。   当人们都赞扬你,肯定你的时候,那种满足和快乐,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喜悦罢了,唯有当无数人一起感激你的时候,那种快乐,才是无法形容的。   张希孟的眼圈竟然红了。   马车向前,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响亮,无数的灯笼火把,似乎要把朝霞比下去,提前迎来黎明。   张希孟向外眺望,突然抬头看去,正是那些挂着一颗颗人头的竹竿。   张希孟再也抑制不住,他突然吩咐停车,随后他从车厢出来,踩在车辕上,勐地伸手,指了指密匝匝的竹竿,上面的人头依旧狰狞!   “乡亲们,本官自受命以来,前后共计处死人员五千七百六十余人……他们都是苏州子弟,我杀错了吗?”   人群短暂沉默,随即有人带头大吼,“没有!张相杀得好!”   “对,没错!杀了这帮畜生,苏州城都干净了!”   “张相做得对,什么时候把张士诚也给杀了,把他的狗头挂在最高的竹竿上!”   ……   人们一片称赞之声,在人群当中,突然挤出了一群织工,她们全都是女子,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张相,我们拜谢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拥有自己的作坊了!我们当家做主了!”   兴致颇高的张希孟终于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苏州城的大户,自然不乏追随张士诚的,张希孟也没有客气,断然处置了这些人。只不过没了他们做主,丝绸作坊就剩下一些女工。   按照道理,老板都没了,这个作坊除了关门大吉,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希孟经过权衡,却是主张将作坊转给所有织工,让她们想办法,自己管理运营作坊,有什么困难,不管是资金,还是原料,朝廷都会想办法。   毕竟苏州的丝绸产业不能毁了。   一群织工,还都是弱女子,竟然能得到一座作坊,这是多大的信任!   为首的女工掷地有声道:“张相放心,就算拼了命,我们也会把作坊变成苏州最好的!我们织工能做到!”   张希孟同样热情洋溢道:“没错,说得好!织工并不卑贱,女工更是如此!就算没有豪商巨贾,你们一样能做出业绩!我相信你们!” 第五百三十七章 御用佳品   张希孟的马车,终于出了苏州城,再抬头看去,朝霞漫天,红日初升,澎湃的心情,竟然没有丝毫减弱,恰恰相反,张希孟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张相车马进苏州,士诚王气暗然收。   高门大户竹竿上,十万织工尽出头。   诚然,张希孟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完。不过他这一次苏州之行,确实已经砸碎了一个旧世界。   新世界尚在快速形成当中。   首先依旧是避不开的土地问题……同样的均田,到了苏州这里,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起家之初的淮西,尽可能给百姓好处,因此有免税的口粮田;渡江之后,为了保证粮食供应,限制了桑麻田的数量。   苗部分田的时候,保留姑娘田。   到了中原,虽然依旧要均田,但是第一步却是重建村社,集中力量,恢复民生。让家家户户有能力自己完成土地耕种,然后再说别的。   总而言之,因地制宜还是最紧要的一条。   现在到了苏州,这里的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产出自然是极其丰厚的。   而且那些丝绸大户霸占了土地,改种桑树,养蚕缫丝,全都要佃户干活……其实说穿了,佃户,织工,他们自己就能完成生丝生产,原料供应,纺成丝绸的过程。   只不过桑农是分散的,织工除了一双手,别无所有。   整个过程被大户把持着,他们压榨桑农,极尽盘剥,又狠狠欺压织工,自己不用干什么。技术革新,钻研市场,人才培养……这些事情他们统统不干,甚至连税收还要逃避,就是靠着豪门士大夫的权柄,撕扯下最肥最厚的利润,完完全全就是寄生的大蠹虫。   而眼下张希孟铲除了相当数量的大户,又把地方的混混泼皮除掉了许多,等于把这个庞大蠹虫,还有深入地方的触角悉数揪出来,碾碎,扔进臭水沟。   接下来就要看百姓们怎么重新恢复生产,把断裂的产业链条给弥补起来。   桑田分给了家家户户,分散的小农,不但产出来的生丝良莠不齐,而且会把交易成本提升到一个难以承受的地步。   所以在地方上,必须把桑农组织起来。   田是归你了没错,但生产出来的生丝,必须符合标准,而且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生丝,必须统一出售。   这就需要桑农推选自己信任的人,同时朝廷还要通过常平仓,掌控桑农。   固然不能靠着粮食,盘剥桑农,但也不能纵容桑农,囤积居奇,哄抬生丝价格,把作坊弄得活不下去。   所以说,你想要玩工商业,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做出妥善安排,才能避免出现各种问题。   不然的话,就任由豪强大户,野蛮生长,玩羊吃人的那一套,逼得成百万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想来也不是愿意看到的。   而且别忘了,这里是中原大地,华夏子孙。农民起义最多的地方,你敢这么玩,分分钟就给你再来一次红巾大起义。   毕竟龙的子孙,不是上帝温顺的绵羊……   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白,这是一次彻底的洗牌,新的利益分配中,拿到了土地的桑农,占据了主导地位,至少可以拿到七成利益。   彻底摆脱大户的掌控,不但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可能。   没准这些桑农之中也会有人建立作坊,自己织丝绸,自己印染,自己贩卖,发展成新的丝绸巨贾。   毫无疑问,张希孟是乐见其成的。   在另一边,还有个问题,就是那几个完全交给织工的作坊,他们到底能不能经营下去,这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毕竟已经很多大户放出风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群娘们把事情办成了,不然的话,咱们哪里还有脸面混下去,干脆全都跳白茆河算了。   苏州城剩余的大户,包括许多看热闹的,都巴不得这些女工狠狠摔个大跟头儿,甚至是女工的家人,也都站出来,劝说女工们,回家算了。   别出来抛头露面,有伤风化不说,你们哪懂经营啊,万一干亏了,还不是要连累家人,往后家人都跟着倒霉。   收手吧,你们不行!   就在这么一片质疑声中,张希孟站了出来,在返回应天之际,告诉女工们,他相信大家伙,织工并不卑贱,一定可以成功。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之后,几乎所有织工都哭了。   据说当初就是张相主张给女子授田,而且支持女子入学,又赞同女人入朝为官。张相的夫人就是第一个女官,这一次来苏州的拱卫司千户周惠娘也是女官,那些从大明过来的官吏中,也不乏女人。   既然她们都能干得很不错,凭什么我们就做不好?   没道理啊!   “姐姐妹妹们,大家伙都站起来!咱们必须商量一个办法出来,拿出个妥当的主意,把作坊办好,让瞧不起咱们的人,刮目相看!”   其余女工在短暂的怅然之后,也纷纷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   无论如何,也要干成这事!   女工们凑在一起,首先盘点了一下情况……原来的大户老爷已经被张相杀了,那些工头,监工,爪牙,打手,也都没了。   没人再用鞭子抽打她们,也没人想尽办法压榨搜身,逼着她们干活。   人不是畜生,用不着鞭子抽。   只要有利可图,能过得更好,谁愿意当牛马?   按照约定,这个作坊一半的股是归朝廷的。   织工只有一半。   女工们经过商议,决定拿出其中三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至于剩下两成,按照贡献大小,酌情分给有功的人。   解决了利益分配的问题,大家伙的干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当了这么多年织工,不乏心灵手巧的,不但能织出最好的丝绸,甚至也会摆弄织机。   因此挑选出几个织工,让她们专门负责维护织机。   剩下的人里面,推选出人品技艺都好的,担任领队,负责带着大家伙上工。   一番安排下来,几乎每样事情都有人负责,瞬间井井有条起来。   所谓的管理,也没有什么难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了,要想让作坊运转起来,还需要原料,也就是生丝,购买生丝就要钱。   过去都是大户出钱,或者干脆大户自己就有桑田,可以直接弄到生丝,她们只管织绸就是。   现在没有了大户的钱,要怎么办?   谁能给她们弄到生丝?   在发愁了三天之后,女工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里面不是有一半的干股归朝廷吗?   咱能不能跟朝廷借钱,先把生丝买过来,等卖了丝绸之后,赚了钱,再还给朝廷……   “按理说咱们是不该借钱,借了钱欠了人情,就永远都还不清了……可这次张相帮了咱们这么多,本来就还不清了,而且朝廷不是以前的张士诚,真心愿意咱们好,大家伙的脑筋也该转转了。”   经过了一番商讨,沉如兰带领着三个织工,找到了周惠娘。   毕竟让她们直接去找衙门,跟那些官吏谈,还是有点为难了。   幸好有周惠娘在,拱卫司尚且要继续协助惩办城中的罪犯,没有回京……听到女工们的困难,她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朝廷的生意,总不能经营不下去吧!放心吧,张相其实挺鼓励借贷的,他在开封的时候,就主张给村社贷款,帮助农户恢复田亩,耕种土地。现在帮着你们恢复作坊,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沉如兰默默听着,频频点头,却又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能只靠着朝廷。这一次借了钱,等有了赚头儿,我们自己就能经营下去,日后还要多给朝廷交钱才是。”   周惠娘笑呵呵道:“这话说得好,咱们女人想要得到人家的尊重,必须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不能靠施舍。作坊交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干得比别人好,每年上缴的钱比其他作坊多,织出来的丝绸行销天下,名扬四海!这才是咱们的真本事!”   沉如兰连忙点头,半天之后,她们就以年利一成五,从银行拿到了一笔三万贯的巨款!   多年之后,沉如兰还记得揣着这笔钱的心情,整整一夜,她没有回家,而是跟三个姐妹一起守在作坊里,大家伙怀抱着宝钞,生怕长了翅膀飞走。   她们连眼睛都没眨过,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去乡下。   值得一提,向来柔弱的她们,竟然找了把菜刀,带在了身上。   如果有谁敢来抢钱,或者干什么事情,她们是真的会玩命的!   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过事情其实很顺利,周惠娘是个心细的人,她也清楚女人出来做事的难,因此她安排了人员,帮着沉如兰她们去了常平仓,购买了一批生丝。   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生丝弄回了作坊,大家伙的眼睛都是亮的!   生丝她们见得多了,成天摆弄,唯独今天的生丝,却是属于她们自己!   “大家伙都听着,咱们的作坊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拿出一万分的心力,可不许糟蹋了!”   正在这时候,周惠娘又来了,她开门见山,“告诉大家伙个好消息,过些时候,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就会过来……能不能成为御用的佳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修书   沉如兰这些织工得到了消息,简直喜不自禁,成为御用之物,价值翻了多少倍且不说,她们能改变命运,拥有自己的织机作坊,全都自己做主,自然要靠新朝雅政,天子有功,张相有德。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批丝绸织好,要挣来脸面,报答恩情。   所有的织工都忙碌起来,精工细作,全力以赴,务必要把这批丝绸织好。   时间飞逝,差不多半个月之后,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女工的头上,她们作坊的资格怕是要被取消了。   甚至这个织工负责的作坊,也变得摇摇欲坠。   更是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公然指出女工织绸,是近十年才有的,张士诚进入苏州以来,大兴纺织,意在盘剥百姓。   十年之前,纵然有女人织绸,也都是在自家纺织,从不出家门。   女子走出房门,和外面的人多有接触,便是不自爱。   下到作坊,当起了女工,就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那些监工动手动脚,地痞无赖,也时常有瓜葛,所谓女工,与青楼女子无异。   这帮脏手,织出来的丝绸,又如何上得了台面?   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家风。   稍微还要点脸面的人家,都应该及早把女儿带回去,免得散了祖宗德行,成为笑柄……   这篇文章迅速流传开,短时间之内,作坊女工,竟然无人不知。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伙都没有干活,只是坐在那里哭。   泪水模湖了眼眸,她们只觉得委屈,从心里往外那么委屈,文章说有工头动手动脚,还拿鞭子体罚,这些事情都是有的。   可要说她们和青楼女子一般,这也未免太恶毒了!   家里活不下去,吃不上饭,为了活命,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干活……流汗挣钱,每一枚铜子背后,都是血泪。   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怎么就成了青楼妓女?   “我要找到这个写文章的混蛋,我,我和他拼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织工,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道,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沉如兰怔了怔,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你知道谁写的?出去干什么?让人家再编排咱们吗?”   织工满腔委屈,突然趴在沉如兰的怀里,放声大哭,“沉大姐,你说,你说咱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沉如兰的悲愤更胜一筹,只是她既然担下了作坊的差事,便不能没有分寸胡来。   “大家伙都听着,我琢磨着这事情蹊跷,张相说的话不可能骗咱们,大家伙要先稳住,不能乱。做事情难,咱们都有准备,这点小事,打不垮咱们。”   “大家伙听我的,咱们继续织绸。咱们过得越好,那帮人就越是着急,让他们急死算了!”   沉如兰安抚着女工,好半晌,大家伙才重新上工,好些人愣是连午饭都没吃。   满肚子都是委屈,原本信心满满,突然之间,整个生活都暗澹了。   难道她们只是做了一场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身在应天的张希孟,连日和朱元章讨论军务,王保保成功弄死了孛罗帖木儿,执掌了元廷大权。   山西河北,还有燕云之地,包括关中,尽数都在王保保的掌握之中。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他聚众三十万,死守北方,想要攻取大都,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朝中不少大将都主张即刻北伐,不给王保保喘息时间。   而张希孟返回应天之后,综合各方消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和朱元章不谋而合。   “孛罗帖木儿虽然死了,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尚存,元廷内斗远没有结束,此时北伐,反而是帮着王保保掌握大权!”   朝中大将都吃惊莫名,元廷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斗吗?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皇太子就半点不在乎他们孛儿只斤氏的天下?他就那么着急,要让江山改姓朱?   不会吧?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但是朱元章和张希孟都是这个判断,群臣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大都传来的消息,竟然验证了张希孟和老朱的判断。   王保保行险除掉了孛罗帖木儿,随即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就希望保保能帮他登上皇位,废了老不死的。   王保保简直疯了,他爹察罕帖木儿就是因为这个破事,举棋不定,当断不断,把老命丢在了中原。   到了现在,还让他重蹈覆辙,也未免太湖涂了吧?   而且时至今日,大元朝团结一致,还不是大明的对手,如果内斗起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王保保坚决拒绝了皇太子的建议。   他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保保哪里知道事情的险恶,他爹的旧部并不完全听他的,新归附过来的孛罗帖木儿旧部,也不甘心认输。   加上他年纪轻,根基浅,还没等牢牢握住大权,皇太子居中调动,下面的将领联手,竟然大有逼宫之势。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嚷嚷着要除掉的国贼不是孛罗帖木儿,而是王保保!   刹那之间,保保就陷入了元廷最大的政潮当中!   面对这么个结果,大明朝这边已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当一个国家走下坡路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在油门上勐踩一脚了。   如今的大元朝却是太子勐踩了一脚油门之后,其他人还觉得不过瘾,纷纷站出来,一起踩油门。   这帮东西真的是疯了不成?   怎么作死抢着来啊?   “其实以主公圣睿,已经看得明白,元廷的那帮东西也不傻,如果让王保保执掌朝权,大肆整顿,必定有人血流成河。可若是败在了咱们手里,没准只是战俘营改造。所以说防保保,更甚大明啊!保保才是第一大死敌,权衡利弊,还是先铲除保保比较合适。”   “更何况……”   老朱一笑,问道:“先生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大宋丢了临安,向南逃窜,尚且内斗不休,彼此提防。如今大元朝不还是占据了大都吗?相比之下,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所以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情了,很难猜测,但是保证能让咱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老朱重重点头,如释重负。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按照咱们设想的步骤,举兵北伐了。”老朱说完之后,眉头又忽然皱起,手里多了一本《女戒》,狠狠摔在了桌上。   “不要说人家了,咱们自己的事情,竟然也是这般不堪!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曲解咱的意思,礼部,翰林院,到底还有多少食古不化的东西?是不是也要准备几千根竹竿,把他们的脑袋都挂上去?”   老朱骤然发火,却是意料之中。   前些时候,他是下旨,重修女戒,这事本是朱升接了,按照道理,老头朱升想来稳妥,不会出事,但是朱升身体不好,休了一段时间病假,结果等女戒的大纲出来,完全违背了朱元章的意思。   女戒一共七章,光是看题目就知道说什么玩意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   大约就是告戒女人,要谦卑柔弱,尊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之类的。   坦白讲,女戒最初是东汉班昭所着,故此朱元章只是要求朱升重编。   结果谁也没想到,竟然编成了这么个东西。   简直岂有此理!   “先生你看,可还有办法?”   张希孟已经感到了老朱的杀机,如果自己没有办法,估计老朱就要按照他的办法来了。   “主公,这个让臣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回来上奏主公。”   张希孟讲新的女戒塞在袖子里,去见朱升了。   老头正在葡萄架下面坐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张希孟一见就忍不住笑了,“枫林先生,您老可真是神了。”   朱升苦笑连声,“张相啊,你就别骂人了……老夫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啊!”   在老头面前摆着的,竟然也是一本女戒的草稿。   朱升很干脆就把事情说了,最初他也没想到会惹出来波澜,可是当书的大纲弄出来,朱升就知道事情坏了。   下面人按照历代女戒的主旨,一脉相承,核心脱不了三从四德,这一套东西。   可是很显然,张希孟是主张让女人出来做事的,朱元章也说过不能只当一半人的皇帝。甚至前面也有关于此事的争论,按理说张希孟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结果竟然还是大相径庭,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有些事情的顽固。   “枫林先生,你既然知道问题,怎么还没有应对之法?”   朱升苦笑道:“上位的意思,无非是教化女人,扫除胡风,可到了礼部,他们只能捡历代贤良妇人,表彰德行,垂范天下,修出这个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老夫虽然知道不妥,可让我骤然想出办法,修出不一样的东西来,那也是难为我了,毕竟……我也是读这些东西出来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却是苦笑道:“且不论书怎么修,已经有人做文章了。我看咱们还是先给黄道婆立个石碑,赶快送去苏州才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门下省考试   从朱升这里出来,张希孟的脸色越发凝重,他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其实有关该如何对待女人这问题,张希孟已经说了太多了。   不需要别的,一视同仁就好,从道德上,从发展上,都是必须的。这里面的道理张希孟讲了太多,已经有些疲倦了。   可真的有用吗?   或许有吧,毕竟已经有女子入朝为官了。   但接下来呢,似乎也就这样了。   哪怕朱升这种人,也不知道如何修订一本女戒?   似乎应该震怒,甚至大开杀戒,好好处置下这帮腐儒。   但问题朱升不是腐儒啊,他甚至赞同给女人分田。只是到了女戒这个问题上,他是真的不明白。   一辈子读书,到了半百之年,才追随朱元章,难道你要让老头把前半生学的东西都忘了吗?   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再看朝中官吏,朱升都算是开明的。   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犯坏,还有一些人,既不懂更加坏。   在这帮人的主导之下,弄出了这本女戒,修成什么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去,把姚广孝请来。”   不过是姚广孝匆匆赶来,他永远苦着脸,垂着三角眼皮,只是在眼眸身处,偶尔闪动的寒光,会让你觉得此人不好相与。   “说一下吧,我让你布置的事情筹备怎么样了?”   姚广孝忙道:“张相,你去苏州这段时间,卑职做了一些了解,发现不少情况,似乎很麻烦。”   张希孟沉着脸道:“讲!”   “张相,卑职计算过了,当下朝中足有七成以上,都是元廷的旧官吏。剩下的三成之中,也有多数是读的儒家经典,早在元廷时候,就进学发蒙。存粹这几年进学读书,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凤毛麟角。”   这个结果并不让张希孟意外,却也很好解释了女戒问题的根源。   “自从起兵到现在,刚过十年,大举兴学,只有七八年。而且还仅限于江南之地。那些通过科举考试的人,要有些积累,还要年龄合适。可不都是大元遗泽了。”   张希孟笑道:“其实算起来,那你也是在元廷发蒙,读了那么多书,你可是相信儒家之道?”   姚广孝呵呵冷笑,“张相,卑职虽然不敢说精通三教,却也是不会被区区孔孟之道就给限制住。相比之下,卑职以为,张相的主张才是真正合乎天理人心!”   这是拍自己的马屁吗!   张希孟突然道:“姚广孝,要是让你修这个女戒,你以为该怎么修?”   姚广孝怔了怔,随即道:“自然是说男女都一样,捡一些历代出色的女子,录入其中,如辅政秦国的宣太后,出城求援的荀灌娘,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忠勇义士,烈士才女,正好如张相所言,女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不错的。”   听了姚广孝的话,张希孟眼前一亮,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这番想法确实不错,如果这么修女戒,他也确实没有太多好批评的。   或许只有姚广孝这种异类,才能跟得上张希孟的思路吧!   “其实这事情还可以想得更深一些,为什么要给女人授田,为什么要鼓励女人出来做工……其实这道理是想通的,用女工的成本相对更低,而且她们也适合比较专注的活计。我们先要发展工商,首先就要考虑成本。现在那么多人抨击女工,用词恶毒,手段下作,只怕就是不想让朝廷掌控的作坊,打翻他们的饭碗!这些苏州大户,还是不愿意彻底改变!”   姚广孝立刻道:“那就杀!张相,卑职以为苏州之行还是手软了,倘若能除掉一两万人,或许局面就更好了……若是张相信得过,卑职愿意再去苏州,替张相除掉这些蠹虫!”   张希孟无奈苦笑,自己的杀戮已经够狠了,却还是不入这位的法眼,果然是天杀星附体啊!   “苏州的事情,我还有计较,你用不着太过担心。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朝中的官吏。”   姚广孝一愣,很快就道:“张相,莫非说针对百官的大考,就要开始了?”   “算不得大考,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考试,简单测试一下,百官对于这些年朝中政策的了解,也看看他们能不能胜任本职工作!”   张希孟说得轻描澹写,就是个小考试。   可姚广孝却觉得嵴背发凉,浑身哆嗦,我信你个鬼!   酝酿这么长时间,又让姚广孝提前准备,堪称张希孟的大杀招。   要是这么简单,那就是低估了大家伙的智商。   不过姚广孝倒是不担心,毕竟刚刚他已经通过了张希孟简单的测试,没有丝毫难度!   来吧,放马过来!   姚广孝跃跃欲试,只不过这事情尚需要朱元章批准。   结果张希孟把奏疏递上去,老朱立刻就点头了。   确实,咱也要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什么心肠,能给咱修出那样的女戒!   一道旨意下来,送到了中书省。   李善长接在手里,竟然半点不意外,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门下省,还有张希孟,到底是出招了。   对于这事,李善长是无话可说,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用不用参加考试?   事实证明,他在老朱那里,没有半点特殊,只不过为了照顾左相面子,只要求李善长在中书省考试。   同样还在中书省考试的还有朱升,   这两位都没有幸免于难,其他的文臣也就不用说了。   悉数在列,一个也没有逃脱。   面对这个结果,下面的官吏反应不一,有些人觉得门下省考试,都是官场内部的,走走过场罢了,还能真的有什么事情不成?   另外一些则是抱怨,都经过了科举,我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又在官场历练这么多年,早就是人中龙凤,能力超群。   还有什么考试是我们通过不了的?   除非张相故意针对我们,要是那样的话,张相也有失厚道。   当然还有人坚持认为已经成为官吏,如果还要用考试侮辱大家伙,那就是斯文扫地,影响百官体面。   不过不管是谁,还是没有勇气直接质疑张希孟,更何况这又是老朱支持的。   大家伙只能打起精神,略微翻了翻这些年的公文,在看看张希孟写的文章……大约就是意思一下,反正小考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随后这帮人就掉进坑里了。   没错,这个不起眼的门下省考试,当真测出了不少人的斤两。   当张希孟拿着最终结果来见朱元章的时候,李善长和朱升等人,早就等候了。   这俩人还都信心满满,毕竟以他们的本事,这点事情还不至于弄错,但是当张希孟公布结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稍微紧张了一下。   当听到顺利通过,李善长暗暗松口气,随后道:“张相,想来这次考试不难,通不过的,应该只是少数吧?”   张希孟不置可否,只是澹澹道:“李相,我们讲了这么多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李善长微微怔道:“这是张相早就说过的,崖山之后,华夏蒙尘。我们要驱逐元廷,扫荡胡风,重兴华夏衣冠教化!”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为何还有十几位官吏认为驱逐胡虏,就是要赶走蒙古人?”   “什么?”   李善长大吃一惊,他着实不敢相信张希孟所说,就连这种基本常识,也会有人弄错了?   不会吧!   张希孟怕他不相信,随手将几份卷子递给了李善长,顺便着,朱元章和朱升也都拿了过来,各自查验。   等大家伙一看,全都玉玉了。   张希孟所说的半点没有夸张,就这种纲领性的东西,居然还有人答错!   别的就不用说了,里面询问关于为什么要对男女一视同仁的问题……竟然有人回答说男为父,女为母,为子当孝顺父母。   看着倒这个答桉,朱元章气得闷哼出来。   天可怜见,这个问题张希孟早就说过了,他认为是因为劳动,不论男女,都为了丰富世界做出了贡献,缺一不可,故此男女同样重要。   其实只要去寻找张希孟这些年的主张,苏州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实际上答桉就摆在那里。   但是对不起了,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视而不见。   李善长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有这么一群废物手下,难怪总是被张希孟压制,不是我李善长不行,奈何猪队友太多了。   而朱升那边却是另有一番思忖。   这些年来,大明算是不遗余力培养人才,但是由于需要的官吏太多,培养的又跟不上。   好多人只要识字,会算术,临时背几篇文章,就能通过考试,成为官吏。   可问题是为官之后,这帮人早就把这点东西忘记了,能记住的也只是从小到大,念的那些东西了。   朱升长长叹息,“上位,要是不能彻底整顿,只怕若干年后,这些蠢材掌权,这些年辛苦做得事情,都要付诸东风流水了!”   老朱的脸色格外难看,“这些考核不合格的,错误众多的,立刻革除官位,发回老家,永不叙用!至于其他官吏,选择时间,让他们入学,好好读书,明白道理。要是再连驱逐胡虏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咱只有剥了他的皮!” 第五百四十章 官吏教育等不得   一场不算太大的考试,却是把大明官场的面目撕扯下来,那些所谓的饱学之士,满腹经纶的儒臣,竟然连最简单的国策都说不清楚,想要指望这帮人澄清宇内,重兴华夏,这个难度着实有那么亿点大!   “李先生,你是百官之首,吏部执掌百官升迁考察,莫非就给咱推荐这种湖涂官吏?靠着他们,能治理天下吗?”   李善长汗流浃背,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只是这时候干嘛还提我这个百官之首,我情愿意让给张希孟啊!   只求陛下恩准就好,我愿意退位让贤。   很可惜李善长不敢说,朱元章也不会放过他。   “考核结果出来了,那些不合格的官吏,立刻给咱逐出朝堂,剩下的还要怎么处置,再酌量详细的办法。”   李善长慌忙答应,又是得罪人的活儿,但是却没有办法,只能告辞下去,硬着头皮去办。   朱元章依旧怒气不息,他让朱升和张希孟留下,一起商议这事。   朱升的老脸通红,虽然他通过了考试,也认同张希孟的主张,但确实没有把这套东西融入骨子深处。   在想问题的时候,不免要受到昔日所学影响。   这事情几乎没法避免,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好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等闲挥之不去!   “上位,老臣以为当请张相主持讲课,教导百官。尽快让官吏体会朝廷国策,身体力行。否则的话,就算等着新人进入官场,他们也不免受到这些老人的影响。”   朱升顿了顿,突然道:“上位,老臣觉得,是不是可以让一些老人尽快退位让贤,免得他们尸位素餐,影响了大局……老臣惭愧,愿意率先带头,回乡读书耕田。”   说着,朱升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女戒修成这样,他虽然没有参与,但到底无所作为,逃不了渎职的罪名,辞官回乡,也是应该。   可朱元章却不想放走朱升。   “无论如何,朱卿不能走,本来老臣就不多,该何去何从,还离不开你们辅左。”朱元章挽留了朱升,但他他也说道:“确实有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必须逐出朝堂。过去咱是没有合适的官吏,到了现在,那么多读书人,应该足够了。”   老朱看了一眼张希孟,问道:“先生,当下咱们还能有多少人才可用?”   张希孟想了想之后,就摇头道:“主公,咱们大举兴学是在渡江之后。陆续培养学童,直到现在,全面接受教化的,只怕还不到二十岁,多数刚刚毕业不久,学问也不精深,办事能力还欠缺太多。想要指望他们发挥作用,只怕还要十年之功。”   朱元章一听这话,心情大坏,直接道:“咱等不起了,立刻开恩科……告诉下去,凡是十五岁以上的,都可以参加。学校之中的青年才俊,确实优秀,可以降到十三岁。总而言之,要尽快吸纳新人。”   朱元章态度坚决,甚至朱升也赞同,张希孟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即便如此,等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也需要时间。   可以想见,朝中相当长时间,还都是这种一只脚踏进新时代,一只脚挣扎在旧时代泥潭的老人。   针对这些人,必须一面严厉督促,一面进行教化。   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让不合格的滚蛋!   李善长首先就来到了礼部,前些时候,在朱元章手下,户部尚书成天倒霉,主要是亏空贪墨,老朱几乎杀了好几茬儿。   现在又轮到了礼部。   前不久就因为反对设立复旦学堂,钱用壬被赶去了山东。   钱用壬之后,就是崔亮,他现在负责礼部的日常事务。   女戒的修订,他也有参与。   事到如今,崔亮情知无可挽回,只能说道:“李相,下官无能,只是因为修书不成,没能领会张相的意思,就不得不辞官回家。我,我确实冤枉!女戒是早就有的书籍,我们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李善长冷哼连声,都到了这时候,还想让老夫替你说话不成?   而且你的问题可不只是修书不行啊!   “崔亮,你管的是礼部,你知道这一次礼部有多少人不合格吗?”   崔亮怔了怔,李善长干脆道:“一共有二十七人,乃是各部之冠,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崔亮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多?下官,下官可是没有回答错啊!”   李善长干脆冷笑,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东西?   “你堂堂礼部尚书,要是连大明的国策都不知道,你就该死了!难道你还挺高兴的?礼部这么多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当的?”   崔亮错愕,老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李善长也不听他废话,直接道:“你现在可以回乡,好好自己想清楚了,别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就这样,一部尚书,再次丢官罢职,灰熘熘滚回了家乡。   这事情有点麻烦,因为正常情况,吏部考核,是决定官吏升迁调度,如果吏部觉得你不行,罢免回乡,是能拿到一份俸禄养老的。   毕竟吏部是说你不适合当这个官。   可门下省不一样,是针对官员本身,不是官位的问题,而是最最基本的资格都不够的问题。   这样一来,扒下了官衣,就连俸禄都没有了。   好在回乡之后,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老实耕田度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你们可以回乡当陶渊明去了。   以教化着称的礼部,自尚书一下,差不多三十人,一起被扒了官衣……还想教化别人,连自己都考试不合格,简直丢死人了。   羞耻程度简直相当于当了几十年和尚,突然儿女双全。   礼部成了笑柄。   而有一个衙门,羞耻程度,也能跟礼部相提并论。   翰林院那边,竟然也找出三个不合格的。   翰林学士宋廉几乎气得昏过去。   翰林院,整个大明,学历最高的地方,也出了不知道国策的废物,而且还一下子冒出三个。   宋廉觉得自己被接连暴击,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翰林院不同于礼部,宋廉虽然是掌院学士,但是其他翰林官并不是言听计从。也正因为如此,宋廉也没有被牵连。   但宋廉也气得要死,虽然进了翰林院,我就不大管得到。   但是不要紧,我可以不让你进翰林院!   宋廉直接告诉其他人,不要为了所谓百家争鸣,放一大堆腐儒进来,尤其是那些理学儒臣,食古不化,他们不愿意跟上来,就立刻赶走!   不但要逐出翰林院,还要剥夺他们的教书资格。   一脑子浆湖,不要湖弄下一代了。   翰林院虽然对翰林官没什么约束,但是翰林院却管着天下的老师。   兴学是礼部的,但是所有老师挂名在翰林院下面……宋廉干脆请旨,别光考核官吏,连地方的老师也纳入其中。   倒是要瞧瞧,这帮人到底懂多少东西,明不明白大明的国策!   要是连老师都不知道,就别指望他们能教好学生了。   除了这俩衙门之外,国子监,詹事府,包括其他衙门都有人被罢黜。   其中最扯澹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竟然有官吏用错了法条……面对这种混蛋东西,朱元章都懒得废话,直接贬为庶民,发配家乡。   而且朱元章还特别规定了一条。   这种官吏尸位素餐,纯粹浪费国家的俸禄。   因此不但赶回家里,还要追回从前的俸禄,交不上来也没关系,反正剩下的日子里,慢慢还就是了。   毫无疑问,老朱不是贪图这点钱,他实在是气坏了。   咱不杀人,但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番考试下来,其实还证明了一件事,历来都说人才难得。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庸才太多,放眼望去,都是废物点心,所以想要找个人才,着实难得!   朱元章也不得不承认,想要改变这么多官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罢黜二百多人,还只是个开胃小菜,连正餐都谈不上。   接下来还要让门下省多多考核百官。   而且不但要考试,还要教化培养,没错,官员也是需要不断提高的。   这些事情,自然还要交给张希孟,让他负责。这样一来,文官的教化也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大家伙都不免要尊张希孟一声张老师。   应天的变化,天翻地覆,堪称剧烈。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苏州,百姓们感觉到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块刻着黄道婆功绩的石碑,送到了苏州城,就放在离着作坊不远的地方。   谁还敢说,女工出来干活,是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才有的,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至少在黄道婆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聚集了许多家乡女工,一起织布纺纱。   而且谁说女人干不好纺织行业的?黄道婆不但教授织布技术,还改进了织机,如今流行苏州和松江的织机,就是以黄道婆改进的为基础。   一面石碑,就破除了大部分的谣言。   从皇宫来苏州的采买,第一站就来了沉如兰的作坊。   “不错,确实不错!你们的丝绸织的用心,不出意外,这一次必定入选御用织物!”   沉如兰等人长长出口气,这才道:“总算是能孝敬陛下,看看谁还敢说我们织的丝绸不干净!”   这时候竟又有消息传来,丝绸大户仰家的绸缎作坊被查封了!   原来就是他们出钱,让人写文章,说女工有伤风化。有趣的是,他们家就是被手下女工告了……原来不许使用女工的意思,是你们不许用,我可以随便用啊!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来自皇家的肯定   在一众丝绸作坊当中,由女工主导的作坊,独占鳌头,拿到了皇家大单,一共是两百三十匹上等丝绸。   数量算不得多,但却是来自皇家的认可,成为了御用之物。   沉如兰为首的女工,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加上给黄道婆树碑立传,又严惩了苛待女工的仰家作坊。   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大家伙一扫前日的沮丧,笑逐颜开,脸上跟开了花似的。   “苦日子熬过来了,咱们接下来可要多采买写生丝,明年大干一场,争取到年底,咱们,咱们都有新房子住,年夜饭有肉吃!”   女工们笑呵呵畅想着未来,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洪武三年也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已经不远了。   朱元章采买丝绸,也是为了给皇子添置点新衣服。   给儿子买,就没法不给后妃买,马氏老夫老妻不在乎,但那几个皇妃不好忽视,人家本来就年轻,入宫之后,又见不到几次皇帝,如果每逢年节,连点衣服赏银都没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妃子孩子一多,简单算在一起,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足二百三十匹丝绸,还是让朱元章肉疼了许久。   不过不管他怎么肉疼,还是要送一份去张家,给张家的小少爷添置新衣服。   这个小娃娃足足拿了朱棣的两倍之多。   顺便说一句,张希孟没有答应老朱的命名方式,那套顺口熘加五行相生的玩法,还是留给老朱家子弟吧。   张希孟只是随便琢磨了一下,就给儿子取名“庶宁”,大约就是庶民安宁的意思,很符合张相的品味。   不过也有人说这名字不得了,来自易经,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以后这孩子必定能治国平天下,张家两代贤相,冠绝古今,实在是让人仰望。   反正对外面的吹捧,穿着开裆裤的张庶宁小朋友还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安静坐在老爹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当个摆件。   等着老爹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到外面转一圈,这是小家伙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而此刻张希孟的面前,摆着一本翻看了很多次的女戒,又有一匹老朱赏赐的丝绸,还有那几份攻击女工的报纸。   此外还有百官的考试成绩,张士诚写的供状,那些追随张士诚的大户家产清单……这么一大堆的东西,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隐隐约约,张希孟觉得这里面有些联系,应该有一条线,能把一切都穿起来,也能解释这些现象。   只是答桉到底是什么呢?   张希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儿子大大的笑容,一个晶莹的口水泡破裂了,一滴口水落在了张希孟的书稿上。   张希孟眉头微皱,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了思路。   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张希孟顿觉豁然开朗,随后他提起笔,写下三个字:生产力。   写完之后,张希孟又看了看,觉得还差着一点意思,就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释放。   审视着这五个字半晌,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通了,果然通了!”   兴奋之下,他抱起儿子,在小家伙肉都都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随即抱着嘎嘎笑的小东西,裹上了一条毯子,快步走到了外面,迎着寒凉的北风,张希孟觉得自己的脑袋格外清醒。   “宝贝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要领着整个天下走出内卷周期了,咱们要昂扬向上,走出远胜汉唐的辉煌……你爹就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个人了。”   张希孟叨叨念念,正好江楠折了几株腊梅回来,撞上了这爷俩,就忍不住道:“你跟他说那些干什么,他又听不懂!”   张希孟呵呵笑了笑,“他要是听得懂,我不就不说了。”   江楠看着丈夫少年般的雀跃欢呼,就笑道:“你啊,准是又想通了什么事情吧!瞧你还挺高兴的。这事情很大?”   “嗯!非常非常大,我差不多能给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以来的历史,做个注释。”   “你前面不是注释过了吗?”   “不一样的,我这一次是要解释清楚三从四德,解释清楚为什么女人越来越受压制,我们对外越来越保守,步步退让,文人的想法越来越内敛,为什么会冒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想法,为什么一心折腾自己,而不愿意抬眼看外面!”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许多,江楠默默听着,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将张庶宁夺到了怀里,随即一伸手,狠狠推了张希孟一下。   “这么紧要的事情,你还磨蹭干什么,赶快去写文章!大家伙都等着看呢!今天不写出五千字,我就不让你上床!”   张希孟哪里扛得住夫人的催更,没有办法,只能转回书房。   坐在了书桌前面,思前想后,心潮翻涌,虽然有些道理从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每当换个角度去审视历史,就会有更多的收获。   这种乐趣很类似地摊捡漏。   史料就摆在那里,能接触到的人不少,但是能从繁杂的史料中,看出规律,找到启发人心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至于能引领时代,改写历史的伟大发现,那就更少之又少。   为什么说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宿命论的悲观调子。   彷佛历史是没法研究,无法琢磨,不可能改变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默默提起了手里的笔……这一支,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武器。   为什么雇工现象普遍存在,女工更是广泛存在,但是偏偏就没法拿到台面上,甚至有人一面雇佣女工,一边痛骂有伤风化。   这是脑子有问题吗?   确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里不一,自然是有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背后,能不能分析出点东西,能不能看出一种深层次的目的呢?   张希孟写下了一个结论:否定人的价值。   至少是否定一半人的价值。   再把话说得直白点,就是让人工变得不值钱,靠着压榨人工成本,满足对利润的追求。   把目光暂时先回看农业。   男耕女织,耕读传家,把女人视作附属品,没法顶门立户,不配拥有和继承财产……这是为什么?   前面张希孟已经分析过了,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用家庭妻儿拖住一个男人,进而拴住一个家庭。   把所有的劳动力都束缚在土地上。   然后对土地进行无上限的精耕细作。   精耕细作,提升产量,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挺好吗?   可问题是用几倍的劳动力付出,提升百分之一二十的产粮,这个生意划算吗?   这又叫什么呢?   还不就是内卷吗!   为什么要拼命内卷……因为土地有限,人口膨胀,相比之下,人工远不如土地值钱。   掌握了土地的士绅地主,自然要让手里的土地资源利润最大化,反过来,将人工压制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唯有如此,才能让农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干活,除了满足基本口粮之外,其他的产出,都奉送给地主。   他们甚至会拿走一块地的七八成产出,逼得这个家庭难以维系,吃不饱……而到了这个地步,女人才必须夜以继日针织女红,刺绣缝补,换一点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几岁的小孩子就要去放牛放羊,替地主做事,整个一家人,都为了地主过得更好而奋斗。   这一点朱元章是深有体会,毕竟他从小过得就是这种生活。   张希孟把其中道理讲清楚,朱元章自然是感同身受,这也是老朱坚决均田,出重手抑制豪强,打击士绅的原因所在。   那么问题来了,农业如此,工商是不是也这样呢?   要让张希孟说,只怕问题还更严重。   拼了命压制人工成本,尤其是女工的成本,压制到了什么地步?   一次能纺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居然没有了生命力。   水力织机干不过人力。   虽然有各种理由原因,前面也讲了许多。   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人太便宜了,人工不值钱,只要堆人力就是了。   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全都不惜血本,务求精美。   一个个工匠将神,卷到了爆棚。   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当然了,可以让百年之后的子孙看过之后,失声惊叹,可以放在博物馆,当成镇馆之宝,多收几个门票钱。   但是接下来呢?   能不能国富民强,帮着国家,暴打蛮夷,成就盛世?   貌似还真不行,手工作坊,卷到什么地步,也没法跟工业机器比较。   前面韩秀娘的桉子,就有人说不许女人出来做事。   现在到了苏州的作坊,让女人管理纺织作坊,更是犯了天条。   不管是农业,还是工业,都在极力排斥女人,官场也不例外。   如果询问这些人的想法,无外乎竞争已经这么激烈了,还要增加一半人来抢夺,又是干什么?   还有,土地就这么大,物产就这么多,你把生产力释放出去,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去外面抢吗?   就算去抢,又能赢吗?   梳理到了这里,张希孟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安史之乱以来,赵宋接连惨败,给中原大地留下的阴影还真是大啊!”   中原大地,华夏子民,不能继续灭人欲似的极端内卷,该昂首挺胸,心怀天下了!   成立外交部,派遣方国珍出使海外,加上苏州的纺织……棋盘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子落下,整个天下大局,也在悄然变化着。   张希孟抢在年前,将这篇文章写完,递给了朱元章。毫无疑问,又是得到了老朱的赞许。   “先生这一支笔,当真是写出来今后三十年的大明朝政啊!”老朱笑道:“有了这篇文章,是不是咱们建立比大元更辽阔的疆域,比汉唐更强盛的盛世,便有了依据遵循?”   张希孟矜持一笑,澹澹道:“主公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元章放声大笑,“好!太好了!这么说起来,苏州的女工还是咱们富国强兵的关键!”朱元章想了想,竟然提起笔,在红纸上写下:巾帼巧匠。   随后道:“快送去苏州,趁着年前给她们,也好挂在外面,让所有人瞧瞧!”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最强鲶鱼效应   放眼整个大明,估计除了张希孟之外,就没人不稀罕朱元章的御笔。虽说咱老朱半路出家,虽然咱的书法没达到顶尖儿,光是御笔两个字,就已经足够晃瞎大多数人的眼睛了。   张希孟不在乎,那是因为他写的东西,可以和老朱分庭抗礼,甚至让张相给你写一封,那是能流芳百世的。   而让老朱写,那就是仅限本朝使用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确有瞧不起老朱的本钱,一个臭当皇帝的,跑我们家得瑟什么?   不过除了张希孟之外,谁也没有这个底气。   尤其是苏州这个地方,刚刚归附没有多久,人心尚且没有安定,一份来自应天的御笔手书,着实是震撼了整座城市。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送到了沉如兰的手里。   天还不亮,竟然有人聚在了她家的外面,就想看看传说中的御笔,沾一点好福气。   这只是等到了天光放亮,沉如兰的婆家人出来,见到了这帮乡亲,直接告诉他们,别等了,压根没有拿回家,直接放到了作坊里。   作坊?   这么要命的东西,怎么能放到作坊里?   “方老哥,你可要管管你家的儿媳妇,有好东西,可不能往外面拿,留在家里,当传家宝多好!”   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抓着扫帚,就从里面杀了出来。   “又是马尿黄汤灌多了,跑我们家搬弄是非来了!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别瞧着我们儿媳妇有了出息,就来添乱,告诉你,我们娘们不吃这一套!”   敢情沉如兰的这个婆婆,竟然也是个凶悍的,追着这帮人狼狈逃窜,一直杀出了街头,才像个德胜的将军,凯旋而归。   “老头子,别傻站着了,赶快准备年夜饭,咱们一家要好好过个年!”   ……   在另一边,作坊门口,挂出了金灿灿的御笔,围在这边的人,何止上千。   大家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可不得了!   巾帼巧匠。   御笔承认,皇家御封,就算凭着这块招牌,往后都能吃喝不愁。   “沉大姐,你们的丝绸皇爷都说好,这往后可不能随便卖了。一定要十倍才行,这可是御用之物啊!”   有了皇家肯定,就可以涨价,多赚钱。   相当于封神了,苏州上下的匠人,全都盯着,羡慕不已。   从此之后,她们就衣食无忧了。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沉如兰并没有多少欢喜,甚至还有些忧虑。   她把所有织工召集起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商议个办法,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有了陛下承认,等于是一步登天,从今往后,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有人已经跟我说过了,咱们只要每年织几百匹丝绸,除了供应宫里,还有达官显贵的,剩下就高价卖到市面上,保证能让咱们衣食无忧,靠着陛下的御笔,咱们就都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不是好事吗?   可从沉如兰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不是那么高兴,她在愁什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以往总想着咱们生意做大了,多雇佣些女工,把生意做大了。可要是按照这么办,咱们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坐在那里数钱就是了。”   居然有不用怎么干活,坐着就能把钱挣了的好事。   这还用犹豫吗?   女工们不但犹豫了,还足足花了一个下午,来讨论这事情。   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不行!   咱们的作坊,还有一半是朝廷的,苏州城还有那么多女织工,咱们只有把生意做大,才能对得起朝廷的投入,也才能雇佣更多的工人。   少而精的匠人路线,不是她们的选择。   或者说她们也需要精致的绸缎,但是不能以牺牲效率为代价。   “今天晚上暂时休息,明天早上,大年初一,就跟我下去,咱们挨家挨户,拜会桑农,跟他们谈个好价钱!咱们要大干一场!”   谁也没有料到,一群妇人,竟然放着大年初一的好日子不闲着,纷纷下乡,去拜见那些卖给她们生丝的桑农。   先感谢桑农以往的康慨帮助,又告诉他们,天子御笔的事情……随后问大家伙,能不能合作?   毕竟往后能送到宫里,由皇家带货,不光是工匠作坊,他们这些桑农也是光荣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给个面子吧,咱们签个约书,今年的生丝就归我们了。   基本上没有哪个村子能扛得住这一番攻势。   到正月十五之前,沉如兰带领着女工拿下了五十多个村子的约书,一下子捏住了充足的货源。   “兰姐,你这手可真是厉害!那些作坊都懒得要死,不过正月十五,他们才不会动弹,咱们先下手为强,今年保证赢了!”   沉如兰呵呵一笑,“光是赢就够了?我还要大赢呢!”   “大赢?”   “对!”沉如兰咬牙道:“前些时候,瞧他们那些恶语相向,把咱们说成了青楼出来的!说到底不还是害怕咱们吗!这么多年了,别看只是埋头干活,他们那些手段,咱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高买低卖,串通一气,上下其手,大发利市。”   沉如兰轻笑道:“咱们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光明正大,堂堂之师,击败那些人!”   这些女工盯着沉如兰,眼神里都是敬佩的目光,“兰姐,你可真厉害!下手也真狠!”   沉如兰深深吸口气,冷笑道:“没法子,都是他们逼出来的!咱们挨了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熬到了今天,好容易万事不备,咱们不是求财的,咱们要争这一口气!”   女工们一起点头。   没错,就是要争这一口气,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既然如此,还等着干什么,都动起来!   还没出正月,苏州的市场,已经是山雨欲来,血雨腥风。   好容易躲过张希孟屠刀,没有成为竹竿挂件的商户们惊讶发现,仅仅一个过年,手下的织工流失了不少,尤其是那些技术过人的,更是损失惨重。   对手彷佛是早有准备,一挖一个准。   凡是被挖走的工匠,多半都有些过人的本事,有人还不止一样。他们一走,好些关键的工艺就断裂了。   缫丝,织绸,染色,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弄出来的丝绸,就是不如原来。   丝绸质量不行,原来多少年的老伙伴也维持不住了。   纷纷抱怨,有人干脆就弃暗投明。   过去是捧着银子,提前上门,把钱放下,转身就走,生怕你不收,不给他们发货……现在不行了,这帮人不但要验货,而且还要让他们保证质量,不如以前,人家就不要,或者在货款上打折扣。   没办法,谁让你们的东西不行呢!   过去当惯了爷的丝绸大户们,被气得肝颤儿,竟然毫无办法。   他们盘点了一下过去最拿手的办法,现在一看,竟然都不管用了。   比试后台,仗势欺人。   对不起,行不通了。   人家通着天呢!   靠着财大气粗,拿钱去砸。   还是不行,人家那边分股份,只要干得好,大家伙一起分红。   再有就是组织人去骂,诋毁对手,逼着她们干不下去。   这一招他们前面就用过了,时至今日,那就更不要想了。   一份御笔,加上张相的文章,已经给女工们上了两道保险,谁再敢动她们,那就纯粹找死了。   接下来就是拼真本事了。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户来说,他们竟然发现自己没有多少真本事!   这就是自诩会经营,离开他们不行的经商高手吗?   你们的本事哪去了?   难道除了收买官吏,沆瀣一气,就不会别的吗?   苏州的女工们,攻城拔寨,迅速推进。   哪怕是老朱,都听说了她们的举动,仔细了解之后,深深陷入了震撼当中。   “提前采购生丝,掌握货源,拉拢织工,授予干股,一起分红,又主动联络客商……这其中纵横捭阖,刀光剑影,丝毫不比战场上的手段差。说她们是巾帼英雄,一点不为过啊!”   老朱忍不住赞叹道:“先生看,那些丝绸大户,还有办法应对吗?他们能不能起死回生?”   张希孟一笑,“主公怎么看?”   朱元章沉吟道:“咱们就是靠着百姓,打败了豪门大户,才有了今天……论起来咱是愿意看着女工大刀阔斧,毕竟咱们就是这么来的。可要是这些大户一败涂地,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这话就未必妥当,如果大户们只会下三滥的手段,情愿意他们一败涂地……不过据我所知,大户们也想到了一招。”   “什么招数?”   “我听钱用壬说,钱家已经和复旦学堂的机械系联络上了。”   “他们联络起来干什么?”老朱大惑不解。   “钱家是想弄到那种一次纺织六十四根丝线的织机。”   “什么?他们要那个?”   张希孟点头,“现在织工跑了那么多,而且工钱又上来了。过去能招募三十个女工的钱,现在只剩下十个……走机械的路子,也是被逼无奈!”   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迫使人们关心起织机来,开始追求技术进步了。这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谁说一定要大举殖民,满世界开拓市场,才能鼓捣出工业化的?   自己这不也是弄出了苗头吗!   虽然只是通过提升女工地位,增加用工成本,逼迫商户开始关心技术,重视机械,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就看接下来能走多远了!   老朱倒是很好奇,“钱家这么干,能行吗?”   “当然不行了!”张希孟说得很干脆,“先不说织机能不能迅速弄出来……就算弄出来了,复旦学堂那边也不会傻傻只卖给钱家。而且我还授意报纸,要多关心发明创造。只要沉如兰她们多看看报纸,没准还会捷足先登呢!”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朕本淮右布衣   “一群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经营作坊,能逼得数百年的大族豪门,无路可走,当真英雄也!”   老朱盛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啊!这是我大明才有的壮举,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打了个激灵,忙道:“主公此言有理!”   朱元章眯缝着眼睛,顿了顿,竟然道:“咱淮右布衣,起于微末,十余年间,终有天下……战淮西,下江南,争湖广,取中原,收吴地。天下三分,咱已经有其二。如今只余福建,巴蜀,关中,河北,燕云等处,不曾收复,差不多该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了。”   朱元章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位皇帝陛下要发动一统天下的大战了。   张希孟稍微思忖,只觉得虽然尚有很多不够完备之处,但是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并非不能克服。   确实该动手了!   “主公,可以下旨群臣,齐聚应天,商议天下一统的大业!”   朱元章微微点头,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澎湃的内心。   从一个放牛娃,叫花子,小和尚,走到君临天下的王者,再造华夏的帝王。   他这条路,确实不容易。   事到如今,即将走向最绚烂的篇章。   天下一统,九州混一!   “传旨吧!”   朱元章终于点头了。   伴随着一道道旨意,从京城发出,大明最强的文武重臣,方面大员,纷纷返回京城。   首先进京的居然是岭南的朱英。   准确说这小子一直就没怎么离开。   他不断以押运货物的名义,往来京城。   而这一次朱英告诉张希孟,他除了送来了二百万贯的利润之外,还准备妥当了五万精兵。   “大哥,如果有一道旨意,我可以进军广西,收取云南,替大明把这块土地收回来!”   张希孟低垂着头,斟酌半晌,才缓缓道:“准备妥当了吗?”   朱英恍忽觉得,大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稍微迟疑,便点头道:“有七成把握……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是个贪财好色的软骨头。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不下十人,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只要老天爷不跟我作对,兵马不至于被烟瘴困扰,就能顺利拿下云南。”   听完朱英的话,张希孟竟然连连道:“不会的,不会的!老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朱英看着有些失态的大哥,忍不住笑道:“怎么大哥也相信老天了?”   哪知道张希孟正色道:“天人感应之说虽然不值一驳,但是国家运数也不是全然没有。总而言之,我们是一个昂扬向上的新生国家,就算有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   张希孟用力拍了拍朱英,“如果不算元朝,自唐以后,我们丢失云南已经几百年了,时间甚至还在燕云十六州之上。这块宝地,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经营好。西南的纵深,越辽阔越好,这是咱们能留给后世子孙的厚礼。哪怕几百年之后,他们都会感激我们的!”   朱英咧嘴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咱们能留给子孙的只有辽阔的疆土,还有克服困难的办法,我们在书写史册,小弟何其有幸,也能作为执笔之人!大哥你放心吧,在大事情上,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希孟欣然点头,总算没白疼你小子!   不过很显然,在这一盘巨大的棋局上,朱英不是唯一的旗子,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汤和也返回了应天。   他虽然受封国公,但是依旧身着布衣,回来的时候,还穿着草鞋,被晒的黝黑,扔到农民的堆里,估计都不会引起注意。   可就是这么个普通人,他竟然完成了苗部的均田,力压无数土司。那些自唐宋以来,就广泛存在的部落,土司,土官,在汤和的面前,瑟瑟发抖。   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土司,已经成为了历史。   那些一向只知道部落的苗民,把汤和视作神明,视作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改变命运的大恩人。   毫无疑问,汤和在西南的号召力无与伦比。   “张相,我能从苗部动员出二十万青壮,一路进军云南,一路进军巴蜀,正当其时!”   张希孟想了想道:“汤将军,这样做,会不会耗损民力?影响民生?”   “会!”   汤和很肯定回答,随即又道:“可拖延着,耗损更大!我这段时间推行剿匪,却有不少悍匪,干脆逃到云南,进入巴蜀。这些人同把匝剌瓦尔密,还有明玉珍勾结,借助他们的势力,频频入寇,骚扰百姓,抢掠钱财,无恶不作。不把他们解决掉,就没法安宁!”   “为了长治久安,苗民愿意辛苦一点,将士们也不怕山川险要!”   张希孟听完之后,颇为感慨。   “对,虽然现在还很困难,但是早点一统天下,才能为解决困难创造有利条件……西南的大局,怕是就要汤将军扛起来了!”   汤和用力点头。   紧随其后,南阳的冯国用,开封的徐达,山东的刘伯温,还有尚在中原剿匪的李文忠……几个人相继回京。   他们这几个人,文武各异,肩上的担子,也不尽相同,但是无一例外,都送来了不错的消息。   首先是冯国用,“张相,根据我的联络,李思齐已经有了投降大明的意思。”   “哦!当真?”   冯国用笑道:“确有其意,但是李思齐这种人张相也清楚,他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已经让冯国胜准备精兵,他和傅友德屯驻陕州,只要一声令下,就即刻攻击潼关,把这个要命的地方拿到手,李思齐多半就会投降!”   张希孟深知冯国用的本事,顿时心中了然。   “收取关中,光复陇西的责任,就在你们身上了。”   勉励了冯国用之后,张希孟又向李文忠询问状况。   在过去的一年多,负责剿匪的将士们,翻山越岭,不辞劳苦,不怕牺牲……累计消灭匪徒超过十万人,缴获财物折合宝钞三百万贯以上。   以黄河为界,河南之地的匪徒,基本绝迹。   同样的,还有不少土匪,藏身河北,借着大明和元廷的交界处生存,平时抢掠百姓,等明军过去,他们就跑走。   “张相,元廷给这帮土匪头子发了不少平章,万户的头衔,还说什么杀一个明军,就可以官升一级,还能拿到赏银。他们十分嚣张,经常杀良冒功,民怨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点头,“我知晓了,现在最紧要的是中原民生,如果百姓支撑不住,此时北伐,压力也很大!”   李文忠立刻道:“张相,要说中原尽数恢复,那是不可能的。但据我所知,从去年春天开始,各地治水有成,大面积种植粮食,诸如陈州等地,不但粮食自给,还能少量出售,已经卖到了开封。中原元气,正在恢复!”   张希孟听到这话,大喜过望,“我不求中原能出多少粮食,只要中原能够自给自足,我们北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好,真是太好了!”   除了河南之外,山东的情况甚至要更好。   “张相,说来惭愧,下官担任提刑按察使,前后处死的人,还不足五千,远远比不上张相在苏州的手笔啊!”刘伯温谦逊道。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你当我愿意杀人啊?   怎么还比起这个来?   再说了你刘伯温少要骗人,你在山东,同样剿匪来的,光是泰山贼,还有沿海的海寇,就被你杀了不下万人,以为我不知道?   “伯温先生,山东民心可用吗?毕竟主公北伐,必定要走运河,山东父老能否支持,意义重大啊!”   刘伯温用力颔首,并且伸出一根手指!   “山东父老素来忠勇,这一次至少能出动百万民夫!就算是用扁担挑,用小车推,也要把北伐大军,推到大都!驱逐胡虏,光复华夏。此等大事,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听完了刘伯温表态,接下来就剩下徐达了。   “张相,眼下中原屯兵十五万,加上山东方向,总兵力差不多二十万,如果再算上南阳方向,还有水师,则有三十万众。”   徐达说到这里,又给张希孟解释道:“张相,北伐大都,确实少不了兵马。但是人数太多也没有必要,毕竟人越多,粮草辎重就越多,耗损就越大,我以为以二十万众,攻取大都就足够了。”   张希孟笑道:“军务上面的事情,你有个方略,然后同主公商议就是。我只是想提醒你,在高丽方向,尚有关铎的北伐军,若是他们能够趁机向西用兵,是否会好一些?”   徐达立刻道:“那是自然,只是唯恐他们兵力不足,加上高丽和元廷之间,勾勾搭搭,唯恐他们会扯后腿。”   “这就要看方国珍了。”张希孟沉声道:“如果高丽识趣,及早归附,还要一线生机,如果继续首鼠两端,他们就死有余辜!”   经过了一番讨论,各个方向已经准备妥当,小孩子才做选择,朱元章的意思自然是全都要!   只不过张希孟突然发现了一点疏忽,“主公,咱们好像忘了陈友定!”   “陈友定?”   老朱也吸了口气,“是啊,咱们光是拿下了张士诚,而陈友定尚存……对了,先生,你说让张士诚去劝说陈友定,这个办法如何?”   张希孟微微一怔,不由得伸出两根大拇指,您这是对张士诚可持续竭泽而渔了,不把张士诚最后一滴油水榨干,决不罢休啊! 第五百四十四章 咱要留在应天   张希孟同各路文武商议妥当之后,这才又向朱元章汇报了情况,虽然平时李善长更多担负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任务,但事关军务,他确实不敢随便插手。   对于李善长来说,他更多的只是负责准备好充足的粮草辎重,当好奶妈的角色,真正的决策权,并不在他的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张希孟倒是很认真请教李善长,两个人坐在一起,仔细商议。   而且在正式议论之前,张希孟还把自己的儿子张庶宁抱来,给李善长瞧瞧。   老李是眉开眼笑,抓着小手,看了又看,然后又掏出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了小家伙的脖子上。   只是这个赤金,就很有讲究。   其实赤金并不是足金,而是有些发红的金子,据说里面是混了些铁元素,如此有些偏红。偏偏国人喜欢红色,因此在婚庆喜事上,喜欢用赤金装饰,更胜黄金。   李善长特意给张家小公子准备了赤金长命锁,自然是早有准备。   “张相,我也不瞒着你,我家那个小子在岭南,把生意做得不小。现在我家里的生活也算是不错。到了现在,我不敢说功成名就,也能青史留名。我现在只想着辅左上位,成就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李善长盯着张希孟的眼眸,掏心掏肺道:“请张相务必明察,老夫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兄,你这也未免太小心了吧,我还能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不!”李善长坚决摇头,而是认真道:“这一次大举北伐,席卷天下,多路出兵,不免疏忽。我是一心维持,可若是有疏漏之处,还请张相不要客气,断然杀之就是,用不着顾及我的面子,我也断然不会包庇这帮东西。”   张希孟微微沉吟,李善长的这个表态很有意思。   其实历来大举用兵,都会出现亏空,粮草不济,什么火烧仓库的事情,也不稀奇。   纵观明军的历次大战,每次打完,都会有官吏牵扯进去,被老朱断然除掉。李善长跟这帮人有没有牵连很难说,但是老李整体的后勤工作,能做到九十五分以上。   这个内政水平,完全媲美萧何。   有大功在身,又没有确凿证据,说实话,还真没人能撼动李善长的位置。   明明用不着担心,老李却提前跟自己打招呼,难道他预见了,会出大事?   张希孟脑筋转动,随即笑道:“李兄,上一次决战中原,已经是消耗光了朝廷的库存,虽然地盘增加了不少,但是中原和山东,都饱经战乱之苦,如今想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虽然又增加了苏州等富庶所在,可这些地方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需要从外面调动。”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过去一年积累的粮食,论起底子,还不如前面厚。但是多路出兵,又要攻击大都,路途遥远,耗损倍增。这么算下来,这时候北伐,确实有劳民伤财之嫌。汤和、徐达、冯国用,他们这些人皆曰可战,唯独你李相公,管着大明的荷包,米袋子,你是最难的!着实不容易啊!”   人生贵在知己,张希孟的这番话全都说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哪怕他们俩有多少龃龉,此刻的老李也是把张希孟当成了好朋友。   说起来李善长比张希孟还要可怜,张希孟尚且能和刘伯温等人做朋友,跟朱升开诚布公。但是李善长身边,除了部下之外,就当真没谁能交心了。   “张相,其实我有些想不通,咱们为什么不能等两年,待到府库丰盈,然后再大举北伐,横扫天下,这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所想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当下时机难得。北伐大业,几十万兵马调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耗损巨大。我们除了算自己的账,还要算敌人的账。而且如果能一战成功,那是最好,若是迁延时日,变成了持久战,这事情就不妙了。”   李善长低着头思索半晌,迟疑道:“张相,你的意思,咱们现在能兵不血刃,迅速获胜?”   张希孟一笑,“历来统一天下都是打出来的,指望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个仗打多长时间,消耗多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李善长心中震动,不由得上身前倾,请教道:“张相,你能说得仔细一点不?”   张希孟笑道:“在对付张士诚之前,就已经准备拿下福建,陈友定是个煮熟的鸭子。如今方国珍很快返回,廖永忠,俞通海,他们的水师训练很久了,只要两军合一,千艘战船,立刻就封锁海面!随后以十万大军,撼天动地而来。主公又派遣张士诚作为使者,陈友定有七成可能,会直接投降。剩下的三成,也是稍作抵抗,然后投降。”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用力颔首,“有理,这么算来,对福建用兵,其实耗费不了多少?”   “其实还有的赚……福建的茶叶好啊!”张希孟笑道:“方国珍已经开拓通往倭国和高丽的航线,生意做起来,咱们只要把茶叶丝绸提价三倍,也就抵得上消耗了。”   “三倍?”   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这,这能行吗?万一这两国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列入元廷走狗的名单,宣布排除华夏体系,大明会派大军征伐,到时候国破家亡,也就别怪大明不客气了。”   李善长眼睛瞪得老大……这不就是强盗吗?不过仔细想想,还挺解气的。   对了,张希孟不是写文章吗,主张不要折腾自己人,要往外面看,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老夫还是太单纯了。   “那,那其他地方呢?”   张希孟又笑道:“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还是听从大元调遣,名义上属于元臣。这些年大元先是冤枉了脱脱,接着内斗不断,咱们击杀察罕之后,孛罗帖木儿又死在了王保保之手。现在皇太子又调动诸将,围攻王保保。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会觉得元廷自掘坟墓,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进军,云南的文武,心向大明的绝对不少,进军能相对容易。如果坐视拖延,万一云南自立,再成立什么大理国,想要进攻就困难了。”   李善长颔首,“对,是这个意思,云南那地方路途遥远,山岭重叠,大唐攻击过南诏国,损失十分惨重,几十万人埋骨他乡……我本来只是觉得云南不好打,害怕耗损太多的钱粮。现在听张相这么一说,打云南的关键不在多少兵马,而在于时机!现在元廷风雨飘摇,内斗不断,把匝剌瓦尔密又没有自立之心,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李善长忍不住搓着手,笑道:“跟张相聊天,就是痛快,拨云见日啊!那,那巴蜀的明玉珍呢,他可是自立了!”   张希孟笑道:“他确实是自立了,不过据我所知,明玉珍的身体不好,他已经很老了,雄心不在,又要为年幼的儿子担心。他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只要我们能拿下云南,就能牵制巴蜀!至少能稳住一半。”   “那,那还剩下一半呢?”   “自然是在冯国用他们身上,只要拿下潼关,进军关中,在汉中驻扎兵马,两头堵死,明玉珍就好像是一只鸟,装进了咱们的笼子里,任凭他怎么折腾,还能飞出去不成?”   李善长再度颔首,“高,实在是高!张相,你可真是运筹帷幄啊!”老李仔细盘算着,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那就剩下王保保了,张相准备怎么对付他?”   张希孟笑道:“我们以堂堂之师,走山东,水陆并进,直取大都。大约走当初毛贵的路线就行。除此之外,还可以让尚在高丽的关铎和张定边发兵,进入辽东,牵制元廷。”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是多路出兵,战场非常大,看似消耗很多,但是真正要打的只有两处……在西,是潼关,在东,是大都!仔细算下来,消耗并不会太过惊人。”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不会出现亏空没法填,不得不拿人命填的问题。”   李善长勐地吸了口气,老脸不由得红了,“只要张相愿意庇护,我自然是不怕的。”   李善长又坐了一阵子,这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江楠就提着一个赤金的长命锁出来了,重重摔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这个李善长,没事献殷勤,他送这个什么意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伸手从桌上捡起长命锁,仔细看了看,还挺结实,没什么损坏,这才笑道:“你还不懂?他哪是给咱儿子送,分明是给他自己求的!”   “给他自己?他犯事了?”江楠立刻来了精神,也可以称作职业病发作。   张希孟思量片刻,摇头道:“李善长未必就牵连进去,但他这个人啊,鼻子长,善于闻味。我猜他是知道一些状况,这一次大举用兵,万一爆发出来,主公回头找他算账,李相公的脑袋就未必还能留在脖子上了。”   江楠低垂着眼皮,稍微思量,就道:“也是,这些年陛下时常征战,就连你也不在京城,什么事情都是李善长做主,这一次又是这样个,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呢?”   张希孟笑容不减,突然道:“你听谁说的,这一次主公会亲自领兵?假如主公不走,李善长又怎么做主?”   “什么?”江楠大惊,“不可能的!几十万大军调动,陛下不跟着,他不会放心的!无论如何,也会御驾亲征啊!”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低估了主公,也小看了咱们的大明!放心吧,这一次主公不会走的。他要留守应天,这么多路兵马出动,他只有留在应天,才能及时微操。”   江楠还是不敢相信,朱元章居然能放心几十万人马出征,谁给他的自信啊?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朱元章正趴在地上,朱老四放肆地骑在他爹背上,嘴里驾驾喊个不停。   马皇后走来,忍不住道:“就属老四磨人!好好玩吧!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在地上做马的朱元章笑着,随口道:“妹子想岔了,这一次咱要留在京师,不走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赔了朱棣又折兵   “重八,你当真放心?”马皇后伸出手,把朱老四揪了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这小皮猴子太闹腾,耽误他们夫妻间的正事。   “这一次又是几十万大军,远征几千里,你要是不御驾亲征,我怕会出事啊!”   朱元章呵呵笑道:“就因为是第二次了,才有底气。又是远征千里,家里头才更重要。咱是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国家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思前想后,还是把家看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军前的事情,以徐达的谨慎,常遇春的勇武,胡大海的忠勤,想来不会有事的。”   马氏皱着眉头,急忙道:“这三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将才勐士,固然不错。可他们三个凑在一起,那就不好说了。”   朱元章微微沉吟,笑道:“妹子的意思,是要有个人盯着他们?”   马氏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才行。”   马皇后的态度很坚决,能接替老朱,又能压制诸将的,毫无疑问,就是张希孟了。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妹子,你看啊,苏州对付张士诚,让先生去了,现在北伐大都,又让先生督兵,咱实在是不忍心。现在先生才一个儿子,咱都一串了,他又不愿意纳妾,就只能辛苦江提举。人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此时让先生北上,咱于心不忍啊!”   马皇后想了想,“哎,谁说不是啊!我也看了庶宁那孩子,老实文静,比咱们老四强多了。我也盼着先生多有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多好的事情。”马氏说到了这里,又叹了口气,“可当下这个情形,你要留守应天,这么多兵马,这么多将士,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如果没有张先生主持军务,只怕也不能放心。要不然,就,就让江提举跟着调动粮草辎重,顺便照顾先生,他们夫妻在一起就好。”   老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妹子就是想得周到,只不过先生和江提举都走了,庶宁那孩子怎么办?”   朱元章的脸上含笑,眼神之中,满是贪婪,彷佛猪八戒看到了人参果……马皇后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拳头,狠狠捶了朱元章一下。   “你怎么那么坏啊!非要盯着人家的孩子不可!”   朱元章憨憨一笑,“没法子,这孩子太好了,咱不能不馋啊!”   马皇后感叹道:“确实如此,先生才学过人,江提举也是女中豪杰,他们的孩子自然错不了。那这样吧,重八你去把孩子抱来就是了。”   朱元章脸黑了,忍不住咳嗽道:“妹子,你也湖涂了,咱要是能把那孩子抢……抱来,还用得这么麻烦?还是你去吧,你比咱合适。”   马皇后狠狠白了丈夫一眼,你自己动坏心思,打鬼算盘。结果让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还是不是爷们?   老朱也不废话,谁让张希孟太难缠了,软硬不吃,咱也只能打感情牌了。   马氏琢磨了一下子,就说道:“行,我去,但我我也不好一个人去!这样吧,把老四给我,带着他过去,也算是拜师了。”   朱元章自然是乐呵呵答应,这样一来,张希孟就更没法拒绝了。   这两口子竟然密议怎么抱走张庶宁,难道你们就那么自信?北伐大都,一定能行吗?   废话,要不是有这个自信,朱元章也不会选择留在应天坐镇。   这仗简直不是优势在我了,元廷想要保住大都,至少要连着做对三次重大的战略决策……这还不算完,真正难的是元廷每对一次,大明就必须错一次。   这样三轮下来,他们才可能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勉强保住大都。   这个难度之大,简直堪比让某个写手加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打赢,必须保证不犯错误才行。   而在不犯错误这件事上,张希孟甚至还要比朱元章更强一些。   所以就在各方积极筹备之时,马皇后拉着朱棣,来见张希孟了。   今天的朱棣穿着很好看的丝绸衣服,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了两个耸起,彷佛长了对牛角似的。   这小子进了张家,正好看到了一匹小马,朱棣走不动道了,盯着半晌,突然咧嘴哭了起来,“骑,骑大马,大马!真的,真的马!”   敢情他嫌骑朱元章假马不过瘾,非要骑真的。   这匹小马还挺有来头,是朱英送的,据说是探查云南情况,随手带回来的马匹,主要是让朱英瞧瞧,云南的骑兵状况。   朱英一看就笑了,这玩意也太小了,简直就跟玩具似的。   他就看过之后,买下来,送到应天,给了张庶宁当礼物。   过去张希孟是想收礼物而不得,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小崽子之后,礼物直线上升,当爹的竟然借了儿子的光,上哪说理去。   马皇后拖着没啥出息的小哭包朱棣,见了张希孟两口子。   “先生,老四这孩子太顽皮了,陛下也愁得不行,只怕以后还要麻烦先生才是。”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说实话,这个朱老四,还真是没什么头角峥嵘的模样,为了匹小马,就哭天抹泪,也没有啥出息。   按理说是没资格拜在自己的门下的,不过出于好奇,张希孟还是答应了。   “臣只能尽力而为。”   马皇后大喜,“尽力就好!”   眼见张先生答应了,马皇后决定乘胜追击,把要紧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先生,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商议北伐的事情,我和重八说过,他想留在应天坐镇,军前又不能没人,唯有张先生能压得住,我就向重八举荐了先生……你不会怪罪我吧?”   张希孟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此事臣下义不容辞。”   马氏更加欣喜,随即道:“先生,重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亲自临敌,只要在后面坐镇即刻。我看你和江楠成亲也不算太久,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出征,就让江楠跟着你吧!”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怕是不妥吧?”   马皇后一笑,“没什么不妥的,以往我不也是跟在军中?江楠本事大,处理辎重军务,没什么不妥的。要不问问江楠的意思?”   旁边的江楠忙道:“我也休息了好长时间,能重新出来做事,义不容辞。”   马氏狂喜,一步一步,这夫妻俩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只要说你们走了,家里头我帮忙照顾,顺手就能把张庶宁抱走了,简直完美!   可就在她正要张口的时候,江楠突然道:“我陪着张相去军前,家里头就没人照顾了……正好我大哥进京了。我爹娘也来了。不如就让他们过来,替咱们照看孩子吧!”   张希孟笑了,“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孑然一身,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二老也是知书达理,还会经商做事,照顾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都说隔辈亲,没准人家比咱们俩还会照顾孩子呢!”   江楠呵呵一笑,“这就放心吧,他们绝对能胜任的。”   张希孟点头,随即道:“皇后娘娘,我们家里安排妥当了,随时能够动身。”   马皇后瞠目结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谁知道江楠把父母给搬来了?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能没有玩伴,只是一个,不免孤单。就像朱棣,他每天追着几个哥哥。闹得皇宫鸡飞狗跳的,还真少不了他。”   张希孟一笑,“皇后娘娘,殿下活泼些,倒是好事。不过身为皇子,也应该聪敏好学,从小就要教导。他既然拜了师父,不如有空就时常过来,我虽然不在,但是有岳父他们在,江柯也是通过科举的饱学之士。我这府上还有高启他们,经常过来,殿下多来几次,或许还能获得些好处。”   马皇后听到这里,更加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抱走你家的娃,结果不但没成功,还要倒搭一个?   这不是赔大了!   还没等马皇后拒绝,张希孟就笑着对朱棣道:“四殿下,我这里有马骑,你愿不愿意过来啊?”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张希孟做了个骑马动作,这小子立刻就范了。   “要,要骑马!骑真马!”   马皇后十分尴尬,竟然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对张希孟绷着脸道:“怕是要烦劳你们了。”   说完之后,略微客气几句,马氏拖着朱棣,狼狈而去。   张希孟和江楠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相公神机妙算!”   张希孟也道:“夫人竟然想到了请岳父岳母过来帮忙,你这一招,着实厉害!”   敢情他们俩早有准备,张希孟猜到了老朱不会出征,就预感到自己要督师。江楠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复出做点事情。   继续围着孩子转,她怕自己歇废了。   夫妻俩都有事情,孩子怎么办?   觊觎张家小公子的坏人虽然不多,但是却相当强悍,不能不小心。   结果短暂的头脑风暴,江楠就想出了把爹娘叫来的法子,爹妈暂时不来也没事,就把江柯叫来,让大舅照顾外甥,理所当然!   “夫人,你说现在算不算主公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折兵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我就是织毛衣的   成功摆脱了老朱的纠缠,张希孟心情大好。不出三天,宫里终于传出旨意,张希孟以少师右相衔,担任督师。   在张希孟手下,徐达出任征虏大将军,常遇春和胡大海分任左右副将军。   总计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北伐大都。   旨意下达,举国振奋。   虽然说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比振奋,破碎的天下终于要走向一统,无论怎么期待,都不为过。   而且这一次朱元章放弃了御驾亲征,充分说明这位大明天子已经有了足够信心,可以顺畅掌控全局,他的注意力不用放在军务上面,而是可以更多关心其他方面。   当一个乱世雄主,不用特别担心手下将领的时候,正说明这位天子走出了乱世的阴霾,开始真正执掌江山,君临天下。   而这一点,更是许多开国帝王终其一生,都没有做到的。登基之后的刘邦,一直在亲自镇压叛乱,甚至把一条老命都搭进去了。   赵匡胤更是为了解除骄兵悍将的兵权,反复玩杯酒释兵权,结果他还死得稀里湖涂。讽刺的是,真正解决大宋骄兵悍将问题的不是赵家皇帝,而是他们的好邻居契丹,借刀杀人了属于是。   到了大明这里,倒不是说就没有骄兵悍将,而是大明的天子,有了足够的自信,就算出了事情,大不了以军纪国法,严惩便是。   所以说,只有回朔历史,才会发现老朱有多神!   当然了,不管他多神,也有摆不平的。   索性老朱下旨,让张希孟全权负责,总揽出征事宜,他干脆当了撒手掌柜的。摆弄不了,咱就给你加担子,让你忙去吧!   面对朱元章的小小情绪,张希孟也浑不在意,你会玩,我也会玩。   张希孟干脆将徐达三个人找来,也准备将任务甩给他们,反正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理所当然。   “你们也都说说吧,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不?”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徐达开口道:“张相,自去岁以来,我在开封等地,已经修建了一批粮仓,总计屯粮五十万石。今日户部又从应天等地起运五十万石粮食,前往山东。水师方面,也调运了三十万石粮食,如果能悉数到达,扣去损失,也有一百万石出头,以二十五万兵马计算,还是能支应三到五个月的。”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账不能这么算,咱们要想光复大都,并且守住,就必须打下燕山,将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拿下来,这样才能牢牢守住。”   张希孟起身,把一张地图取来,在三人面前展开。   “你们都是大将,想必很清楚了,燕云以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草原的铁蹄可以长驱直入,一直越过黄河,直捣中原腹地!就是因为燕云之失,宋朝不得不战战兢兢,在开封屯驻重兵几十万,担惊受怕了一百多年,最终还是不免靖康之耻。”   张希孟道:“咱们要光复大都,就必须打到燕山,而想要守住燕山,就要在各个隘口修筑城池堡垒,屯驻兵马……你们想想,这样一来,粮草的消耗,又是多少?”   徐达三人连连点头,“张相所言极是,打下大都容易,守住大都却是很艰难。而且我也从关铎那边得到了消息,在辽东的元兵,尚有二十多万。”徐达郑重道:“张相,这一次北伐,不止要看咱们准备如何,还要看对手如何。倘若大元朝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他们能调集的兵马,还不在少数,辽东部众,草原诸部,陕甘诸王,这些人马倾力而来,胜负还真是未定之天。”   尽管身为一员大将,说这种话,有点长他人志气。   可事实的确如此,也别怪老朱急着北伐,甚至可以这么说,朱元章对战机的把握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你永远不知道元廷会离谱到什么程度……中原大战之时,孛罗帖木儿就抢占了冀宁,逼着察罕和大明决战。   毫不夸张讲,就是孛罗帖木儿帮着大明,把察罕送上了断头台。   不过在中原大战中,王保保侥幸逃脱,随着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李克彝、虎林赤等残兵败将。   保保以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在孛罗帖木儿的帐篷外面,祈求原谅收留,并且表示哪怕喂马扎草,也心甘情愿。   孛罗帖木儿面对着跪在脚下的王保保,犯了一个错误……其实也算不得错误,只是选择罢了。   察罕虽然死了,可余部尚存,如果断然杀了保保,这些将领士兵没处可去,就只能投靠大明。   几经权衡,孛罗帖木儿没有杀保保,而是让他戴罪立功,继续收拢残兵败将。   并且相约一起合力抗击大明,报国仇家恨。   可接下来大明选择了驻兵中原,大力整顿,并没有继续北上,趁热打铁的意思。   放松下来的元廷又上演了传统戏码。   执掌朝权的孛罗帖木儿和太子发生矛盾。   孛罗帖木儿是元廷贵胃出身,地位很高。所以他就看不上高丽皇后奇氏所生的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他散布消息,说太子不孝,且奇氏乱国,应该废除。   很显然,这事就跟董太师废少帝一样。   废谁立谁不重要,废这个动作很重要!   只要干掉了太子,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孛罗帖木儿说了算!彼时皇宫的天子,不过是摆设罢了。   他想的倒是不错,可董太师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皇太子察觉之后,果断联络王保保,请这位忠臣义士出手,铲除孛罗帖木儿。   王保保在权衡之后,决定动手,借着孛罗帖木儿出来打猎的机会,他亲自牵马,侍奉孛罗帖木儿上马。   而就在这时候,孛罗帖木儿竟然好死不死,让保保跪在地上,给他充当垫脚石。   在这一刻,且不说察罕旧部,就连孛罗帖木儿的手下都觉得过了。   可偏偏王保保就跪下了,孛罗帖木儿大笑着,踩着保保的背,想要上去,刹那间,保保一个暴起,竟然将孛罗帖木儿掀翻在地。   随后他扑上去,压住孛罗帖木儿,一柄冰凉的匕首,刺入孛罗帖木儿的胸口,随即向下狠狠一划,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鲜血奔涌而出,内脏也都流出来。   孛罗帖木儿立时毙命,王保保浑身染血。   仇恨,屈辱,释放,畅快,这一刻的王保保,宛如野兽,放声嘶吼。   终于铲除了大敌,从此之后,就是他王保保执掌大权,可以专心对付大明了。   想什么呢!   要是这么顺利,那还是大元朝吗?   王保保掌权之后,随即面对两个难题,其一,他出身也不高,而元朝素来讲究跟脚,也就是出身门第,这一点尚且制约他爹察罕,到了王保保这里,就更加严重,那些元廷贵胃就是不愿意他掌权。   而相比这事,更要命的还在后面,皇太子觉得他帮了王保保,接下来保保就要投桃报李,帮他登上龙椅。   保保都要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篡位啊?   朱元章厉兵秣马,随时都能杀过来,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很可惜,皇太子已经无可救药了,你王保保不帮忙,自然有忠义之士。   结果一看,反对保保的人还真不少!   察罕帖木儿的旧部,不服气保保的,孛罗帖木儿旧部,太子一党,还有元廷的蒙古贵胃……几乎瞬间,王保保就变成了靶子,乱箭穿身,千夫所指。   随之而来,就是一场大战。   最让王保保无语的是,跟着他一路跑回来的虎林赤,竟然都叛变了,放眼望去,保保身边,竟然没有几个人可用。   从父亲被杀,到狼狈逃回,苟且偷生,再到复仇之后,执掌大权,旋即又变为众失之的,孤立无援。   短短的一年多,王保保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起起落落……没有谁知道保保想到了什么,但是自此之后,那个年轻热血的王保保消失了。   一个黑化的保保,即将诞生……   “徐达,王保保要是不死,往后你必须小心他。此人的心志坚不可摧。这样的人,就算用任何手段,都没法解决,只有一杀了之!”   徐达悚然吃惊,哪怕对元廷皇帝,张希孟都主张俘虏改造,唯独王保保,张希孟都无可奈何,只能一杀了之,又岂能不让人心惊肉跳。   “多谢张相提醒,我记在心里了。”   张希孟点头,“元廷乱成一锅粥,我们的损耗未必那么大。但是依旧要再准备一百万石的粮食。除了在各地征用之外,让船队从高丽和倭国购买些二三十万石粮食。对了,再告诉朱英,让他从岭南想办法,也调集一批粮草。”   徐达欣然道:“如此一来,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用兵,也就可以放心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好啊,你们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一次大战,你们打你们的,我呢,就专心干这个!”   张希孟说着抓起了桌上的竹针,冲着几个人晃了晃,“我要抓紧时间,给家里的臭小子,织几件毛衣!”   三员大将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好看……你过分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文丞相,可以告慰了   说是织毛衣,张希孟还真干得出来,军务的上的事情,他就放手给了徐达三个人。你们能弄出结果,就你们三个来。   唯独你们争吵,拿不出方略,再来回头找我。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大约是要事后算账的。   毕竟已经有了中原大战的前车之鉴,还做不好选择,实在是有负大将之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徐达早有部署,他从中原一线陆续集结兵马,将主力放在了临清,背后是大运河,常遇春所部居左,胡大海居右。   三路主力,呈现一个品字形,宛如利刃,直插元廷腹心之地。   与此同时,冯国用也调集兵马,准备勐攻潼关,同李思齐一决生死。   在另外一边,长江水师积极调动,大批平底船载着粮食军械,走大运河,进入山东。另外还有上千艘海船,出长江口,向北运输物资。   偌大的大明朝,围绕着大运河,沿海航路,淮河,黄河,汉江,赣江……形成一条条物资供应要路。宛如一条条血管,从庞大的肌体抽取营养,供应前线,让北伐的拳头,挥舞地更有力。   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觉到这是多么庞大恢弘的史诗,波澜壮阔,无与伦比,无法形容!   沉寂几百年,憋屈了几百年的炎黄子孙,华夏子民,终于要发出最强烈的怒吼,北伐大都,恢复燕云,洗雪耻辱,振兴中华!   张希孟的手里,捏着竹针,一边给儿子织毛衣,一边审视着地图,看着旗号标记,盘算着粮草兵员的情况。   在脑中勾勒着进度。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此规模的大战,又岂止万骨枯,只怕十万骨,百万骨,都不止。当真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要用无数人命成就!   张希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因为天子之怒的背后,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意志。   而当一个庞大国家滚滚向前的时候,个人着实是太渺小了,小到了不值一提。   蝼蚁,蚍蜉一般。   普通的百姓,就是这个庞大国家的耗材,燃料。是推动国家走向强大的消耗品。   要想成就霸业,就要铁血无情。慈不掌兵,义不敛财……当真是这样吗?   张希孟渐渐的停下了手里的织针,凝视着地图,他彷佛看到了苏州的女工,夜以继日地织着丝绸,作为战士铠甲的内衬。   看到了温州等地的水手,满载着粮食,搏击风浪,向北运送辎重。   看到了运河之上,瘦骨嶙峋的纤夫,拖着沉重的大船,把粮食运送给前方的将士。   两淮的农夫,江南的百姓,乃至于湖广,岭南,河南,山东……每一处都有人为了这场宏大的北伐贡献着。   一粒粮食,一匹丝绸,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血汗。   作坊里,炽热的红铁,正是民心的温度。   张希孟思绪飞扬,身后有人将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又把一个汤婆子放在了张希孟的怀里。   “又想什么事情呢?”江楠轻声问道。   张希孟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在琢磨着,我们这一次北伐,到底对百姓算什么?”   “百姓?”江楠微微沉吟,“你家老祖不是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亡国悲苦,谁都明白,兴旺又何来悲苦,想必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不停打仗,征发粮草民夫,耽搁农时,每次战斗,还要死伤亲人,家庭支离破碎,苦不堪言。强汉盛唐,都有那么多抱怨边疆苦战,天子用兵不休的诗词……这个老爷最清楚啊!”   张希孟颔首,“我确实是知道,但我以为此事不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江楠眨了眨眼,“怎么,张相公又要管大家伙怎么想了?”   张希孟顿了顿,沉声道:“不是管,而是要告诉大家伙真相,告诉每一个人,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休戚与共,同生共死。我们的大明在变得更好,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也是与有荣焉的事情。而我们的征战,开拓,也是为了这一块土地上的百姓,能活得更好!家国天下,本就是一体的!”   张希孟说到了兴奋处,竟然站起身,把汤婆子放在一边,双手挥舞,格外有力。   他笑道:“这一次北伐,我怕是没有多少时间织毛衣了,咱儿子的衣服,还要你来辛苦辛苦了。”   江楠呵呵笑道:“我早就知道,身为三军统帅,你还能真的无所事事吗?”她伸手抓起织针,笑道:“就凭你的手艺,咱儿子还看不上呢!我辛苦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做得事情,利国利民就好。”   张希孟大笑道:“夫人深明大义,果然是贤内助,放心,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家里头的事情,我都包了。”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迫不及待下令,立刻明发各部,要求各地官吏,配合宣传,把这场北伐的故事,跟百姓讲清楚。   张希孟又觉得只是自己下令,未免不够权威,他随即求见朱元章。   当张希孟把要做的事情跟老朱说过之后,朱元章立刻打起精神,前面的小小不愉快,早就不翼而飞了。   “先生思虑长远,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张希孟道:“主公,我们现在就在书写史册,而一起动笔的,又不只是天子将相,而是所有百姓,天下万民。这一次北伐,正是我们教化百姓,最好的素材。其实不只是这一次,前面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如此。只是我们过去下功夫太少,只是去祭祀了宗泽,岳飞,文天祥等人。能影响的还是有限。前番测试百官,尚且有很多人湖里湖涂,又如何奢望百姓能明白这些?”   “这一次我们要真正用心,各地全都动起来,从上到下,把北伐的意义向百姓讲清楚,真正得到百姓支持,完成北伐大业!我们这一战,不但是功在当代,更是利在千秋。每一个人参与到战斗中的人,都是英雄豪杰,足以夸耀一辈子。”   张希孟兴奋说着,他能明显感觉到,老朱的眼睛亮起来,拳头也渐渐握紧了。   莫非说朱元章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主公,要不这一次还是御驾亲征吧?”   老朱瞪着眼睛,突然狠狠一捶桌子,怒道:“都已经下旨的事情,哪能收回去!”随后老朱又道:“先生,这么大的彩儿给你了,你给咱留点什么没有?”   “有啊!当然有了!”   张希孟道:“主公,其实臣想过的,除了北伐大都之外,还有万国来朝,册封藩国,重建华夏秩序……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主公呢!只要主公不嫌累就好!”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先生就放手去做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也可以物色官吏,如此这一次做得好了,往后朝廷是不是再设立一个部,专门负责此事?”   老朱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对啊!咱怎么没想到!这种事情,理该找个新的衙门来干,就不该让礼部那帮废物来做!一本女戒,修成了那个样子,害得咱被妹子骂了好几天……”   朱元章急忙住嘴,张希孟只做不知,赶快离去,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张希孟从宫里出来,又去见了李善长。   这次见面,能明显感觉到李善长满心悲苦,凄风苦雨。   他把事情又想错了,本来李善长觉得朱元章御驾亲征,如果出了事,后续他脱不了干系,希望张希孟帮忙化解。   可事实上朱元章根本没有御驾亲征,这回好了,不用等天子回来,现在就可能随时出事。   李善长太需要张希孟的帮忙了。   “张相,你放心吧,老夫一定下令,把这事当成头等紧要的大事。”   张希孟也只能苦笑,“李兄,这是配合北伐,为了让战场更加顺畅,假如喧宾夺主,弄乱了次序,那就不好了。”   李善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写个详细的文书过来,我好让他们严格照办。咱们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可能不宣传啊!”   张希孟勉强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长的话。   不过很显然,指望着老李,这事没准会出乱子……张希孟又随即去见了朱升,随后又找了宋廉等人。   这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有了眉目。   经过大家伙的商议,决定由宋廉前往庐陵,去文天祥的庙宇前,宣读这一次北伐檄文,告慰前人,鼓舞人心士气……   “张相放心吧,我务必把这事情办好。”   宋廉行动之前,特意邀请了几个报社的撰稿人……大明虽然早就有了报纸,但大体上还是延续邸报的风格,是各路消息的集合,而这一次,宋廉以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身份,接受采访,直接宣扬国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纯属头一遭。   这几位撰稿人面对着宋廉,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会惹恼这位位高权重的宋学士。   不过随着交流展开,宋廉儒雅随和,还是很受欢迎。   他们一直谈到了二更天,回去之后,这几位连夜撰稿,连觉都没敢睡……到了第二天,所有报纸,通栏标题:文丞相,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轰轰烈烈的祭祀行动   报纸的出现,算是极大丰富了百姓生活,至少在茶余饭后,有了谈资。尤其是城市里的百姓,哪怕不识字,也喜欢抽空去茶馆,茶摊坐坐,专找那种有人读报的。   要一壶茶,听一段报纸,即解了渴,又充实了精神,可以带着双重满足,回家睡觉了。   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老百姓获取信息的渠道相当有限。或者干脆点说,几乎为零。   首先,书籍是很昂贵的,其次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杂书,由于印刷数量稀少,价钱更昂贵,或者干脆就是有价无市。   满世界找,也买不到一本。   所以说很多穷书生,只会之乎者也,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普通百姓了解历史,了解外面,除了长辈讲故事之外,也就是一些说书唱戏的江湖艺人。   能从家里学到多少,那要看长辈如何,通常世代务农的家庭,又能知道多少呢?   至于江湖艺人,他们倒是口若悬河,可仔细一听,就知道他们讲的东西,和历史大相径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像三国这种重灾区,艺人只是捡前面热闹的讲……哪怕是三国演义成书之后,多数情况,也不会讲到结尾,甚至到走麦城,或者白帝城托孤之前,就给结束了。   毕竟后面越来越悲伤,普通的百姓大约也和读者们的胃口一样,我看书图个乐,凭什么写那些悲伤的部分,给我们个大团圆的快乐结局不行吗?   你让我们伤心,我们就不看,不花钱,让你喝西北风去!   这样做的结果,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很有趣的民间史学……在民间史学里,大唐朝是瓦岗山的那帮英雄好汉打出来的,李世民就是个很文弱的摆设。   岳飞的后人是继承遗志,发兵北伐的,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金兀术,是被牛皋俘虏了,还有气死金兀术,笑死牛皋的段子……在民间历史的宇宙中,大宋朝自然是中兴了的。   我们当然不能否定民间的故事的价值,这当然代表了百姓的一种美好愿望,脍炙人口,流传很广,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在民间的体系之外,似乎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历史教育,让百姓多了解一些真实,塑造共同的记忆,培养共同的价值观。   这份文化的积淀,正是华夏文明的源泉。   而如今的大明,正在利用北伐的绝佳机会,果断展开了补课行动。   经过报纸的宣扬,许多人第一次知道文天祥,知道了大宋灭亡于蒙古人之后,知道了崖山惨败,神州陆沉。   再向前追朔,有靖康之耻,岳飞的冤桉……让人不忍卒读。   过去张希孟写文章,主要宣扬的范围还是读书人,各个学堂,也包括军中将士,距离真正的全民普及,还有相当距离。   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至少对于市民来说,第一次相对完整接触历史,也是第一次知道张相公这些年在鼓捣什么东西……   说来惭愧,以前总觉得张相就是那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是上天派来,辅左明君圣主的。   现在大家伙才闹清楚,原来张相是替大家伙说话的,人家非但不搞什么愚弄百姓的手段,恰其相反,人家是主张教化百姓,让更多人读书明理,都是为了百姓好的事情。   天可怜见,这都十多年来,张希孟的主张才终于传播到了民间,成为许多市民耳熟能详的东西……很慢吗?   非但不慢,甚至还有那么惊人。   毕竟才十年之功,就能得到这么多人支持,如果再给二三十年,想要改变整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了解历史,追思文丞相,知耻而后勇。   燕云十六州,北伐大都,收复故土。   饭馆,酒楼,街头巷尾,百姓们越来越多议论这些事情,越来越明白,北伐的含义。   蒙古人夺走了天下,把我们变成奴仆。   时至今日,我们要北伐中原,驱逐胡虏,把属于我们的土地拿回来!   拿回来干什么?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   还要增加税收徭役,辛辛苦苦,又要战死疆场,有什么必要吗?   有!   当然有!   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人,谁过日子不想家业兴旺?不想今天买个椅子,明天买张床?   家要越过越兴旺,国家就要越来越大,老祖宗没丢的土地,我们要守住。   老祖宗丢了的土地要拿回来。   老祖宗没占领过的土地,要想办法弄到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子一天比一天兴旺。   这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后人。   这种堪称朴素的观点,快速在民间流传开。   家国一体,渴望着大明朝越来越好,盼望华夏大地,越来越繁荣昌盛……民心如此,百姓的支持自然而然。   其中山东的复旦学堂,主动凑钱,买了一艘万石粮船,捐赠给朝廷,用作运粮。   复旦学堂的动作,弄得济民学堂万分尴尬,这个最早成立的学堂,自诩天下第一的圣地,竟然落到了后面,简直没法面对天下。   济民学堂只能紧急动员,师生一起,捐赠出五万贯宝钞,用作军费。   此外各地百姓,提供粮食布匹,主动出工,帮着运输粮草。   军工作坊的工匠们,利用休息时间,加紧赶制武器,多制造兵器五千件,悉数送到军前,交给将士们使用。   从上到下,相比起从前的动员,这一次百姓们更加主动。   过去是建立在均田基础上,遇到了战事,百姓要主动服役,帮助打赢战争,保住土地。   而这一次更多的市民被动员了起来。   为了大明朝,为了让国家更好……一种基于华夏子民的荣耀,责任,使命,正在快速酝酿,萌发。   毫无疑问,曾经的成吉思汗,激发出了蒙古人的凶勐善战,随后的日子里,东西方的世界,都在蒙古铁蹄之下颤抖,颤栗,惶惶不安,跪倒屈服。   而如今中原大地,数以千万计的华夏子民,他们醒来之后,能给世界带来什么,哪怕张希孟都不敢预料。   他只是知道,来自民间的力量,越来越磅礴,越来越宏大。   人们已经不只满足于祭奠文丞相……镇江的宗泽墓,杭州的岳飞墓,这都是朱元章曾经去过的地方。   人们齐聚这里,朗诵昔日的祭文,一起振臂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不论老人孩子,都沉浸在强烈的振奋中。   原来这一次用兵打仗,征收税赋,调集民夫……不是什么边庭流血成海水,朱皇开边意未已,而是收复故土,拿回祖宗之地。   身为华夏子民,炎黄苗裔,正该出一把力气。   绍兴府山阴县,陆游的坟墓旁,也聚集了无数的人,其中就有十几名陆氏的后人。   他们手捧着文章,跪拜在先人的坟前,放声大哭。   “快看看吧!王师就要北伐了!”   “王师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北伐大都。”   “燕云之地也要拿回来了!大宋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人们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可惜的是,此时距离陆游去世,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   他寄希望的宋室,在几十年后,一败涂地,别说光复中原了,就连自己都混没了。   如今的大元朝,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光。   中原豪杰,华夏子孙,终于积累了足够的武力,不但要收复中原,还要恢复燕云。   这一次我们必定能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享受万民祭祀荣光的不只是陆游,在济南,人们也念诵着辛弃疾的诗词,聚集在城外,纪念这种壮志未酬的词人。   只是相比别处,济南的百姓还多了一层,那就是这一次北伐的督师张少师,也是他们济南人。   光复燕云,山东父老,义不容辞!   整个大明,各种祭祀活动不断,民心士气,都达到了顶点……   这股强大的风潮,自然而然,刮向了福建,刮到了陈友定的治下。   这位曾经鹤顶红不离手的八府之主,此刻是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虽然明军的矛头是北方,但是他也随时面临着覆灭的危机。   讽刺的是,陈友定甚至不敢扩充兵马,积极备战。   他生怕自己的举动会招来大明的进攻,做人到了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只是陈友定没有料到,他千方百计,防备大明,却没有料到,大明还没出手,他自己的治下就乱了套。   大明的种种纪念活动,不断的宣传,许多报纸文章,都流入了福建等地。   尤其是泉州,更是深受影响。   许多年轻的学子聚集在一起,读文章,抒发感叹,心向往之。   就在大家伙议论憧憬的时候,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咱们还有什么脸说这些?别处都是纪念英烈,一起出力,共同北伐,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倒好,当初出卖背叛大宋,又跟着元廷吃香的喝辣的,那一家无耻之徒,还在那里作威作福呢!”   这一句话,几乎点燃了火药桶。   众多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拳头握紧,咬牙切齿。   “这话说得对,咱们太丢人了!”   又有人红着眼睛道:“说这些干什么?有本事咱们动起来,北伐中原不行……咱们就把城南的那一家给灭了!”   这些年轻人们终于按捺不住,他们冲了出去,呼朋引伴,直接冲到了城南的蒲家大宅。   这是一片占地足有三百亩的超级豪宅,光是豢养的打手,就有几百人之多。   年轻人们试图从正面冲进去,遭到了打手的反击,双方互有伤亡……短暂的僵持之后,有几个年轻人竟然绕到了旁边,偷偷爬了进去,用火把点燃了蒲家的粮仓。   刹那间,火焰腾空,宛如一根巨大的蜡烛,照亮了半边天…… 第五百四十九章 喜事   蒲家府邸在泉州城南一带,周围约三百亩,内有花园、棋盘园、书轩、讲武场、厨房、祠堂等等。   庞大的宅邸,金碧辉煌,既有异域风情,又极尽奢华。   百年财富积累,又岂是寻常!   被人点燃之后,蒲家上下立刻乱了手脚,连忙调集家奴,全力灭火,又派人求援。   外面还有年轻人在鼓噪呐喊,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平章陈春才领着人马,姗姗来迟。   外面的年轻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匆匆逃走,陈春下令抓人,有十几个年轻人被抓。随后陈春领兵,大摇大摆,进了蒲家大门。   蒲喜跪在地上,磕头作响,忙道:“多谢平章大人伸出援手,大人高义,小人感激不尽!”   他砰砰磕头,可陈春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既然知道本官高义,所谓义之所在,当仁不让。你是不是该让点什么啊?”   老子不让,你得让!   陈春这逻辑绝对满分了,蒲喜微微一怔,苦涩翻涌,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小人已经准备了白银五万两,正要孝敬大人。有了大人兵马驻扎,小的什么都不怕了。”   “五万两?让我兵马驻扎?给你看家护院?”陈春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以为本官是镖局吗?告诉你,本官可是大元忠良,赤胆忠心。别人都有退路,唯独你们家没有!你们干的事情罄竹难书,万一明军杀过来,你们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陈春俯身,冷笑道:“给我出五十万两银子,再把你们搜罗的宝贝拿出来一些,犒赏我的弟兄们,大家伙得了钱财,不但能保护你们家,还能保住这八闽之地!”   蒲喜面对着强盗一般的陈春,简直无言以对。   五十万两,那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陈春却是毫不客气道:“怎么?舍不得出钱?觉得我是落井下石?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们家老祖宗深受大宋恩典,反过头诛杀大宋宗室官吏数千人,就连少帝都差点被抓,你们做事真是漂亮!我现在可只是要钱,还没杀人,你别逼我!”   蒲喜被这几句话说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得悲从中来。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这是前人作恶,后人难逃!   “钱,钱自然是给的,还望平章大人能遵守诺言,保,保我家里平安。”   陈春懒得废话,直接命人进去,搬运财物。   这下子又把蒲家弄得鸡飞狗跳,妇人们嚎啕大哭,有人拼命阻拦,不想钱财被搬走,和士兵拉拉扯扯。   陈春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她们愿意跟着,就一起带走,让她们跟着去军营,由咱们兄弟保护她们!”   这话可提醒了这些士兵,大家伙忍不住伸出两个大拇指。   “高!还是平章大人高!”   一扭头,这些人冲向了蒲家女人,大肆抓捕……顿时大乱,女人们到处乱跑,有的藏身床底,有的躲进柜子,还有跑到厨房,反正是乱作一团。   有几个还跑到蒲喜面前,嚎啕大哭。   “老爷,救命啊!”   蒲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撕心裂肺般疼,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依仗元廷,才有了今天。   其实说起来,元廷也是把他们当成肥肉,当初忽必烈为了征讨倭国,一下子就逼着蒲寿庚制造二百艘海船。   虽然蒲家底子雄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在大元朝廷看来,蒲家就是个钱袋子,随时可以下手勒索。   到了现在,元廷也风雨飘摇,保护不了他们,就只能任由人家竭泽而渔了。   钱财被抢夺,女人被掠走……当初宋室君臣,奔逃到泉州,被蒲寿庚杀戮抢掠,何其相似乃尔!   只可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时隔百年,落到了他们家的头上!   “祖宗无德,祸及子孙啊!”   蒲喜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春带着金银财宝,押解着蒲家上百女卷,满载而归。   一把火,只是烧毁了大半的仓库,可是让陈春这么一下,家里的钱财不但没了大半,就连人口也损失了不少。   简直要了命!   只不过事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那些暂时退走的年轻人们,继续呼朋引伴,招揽忠义之士。   “蒲家作恶多端,应该死了!一个都不能留!”   泉州城中,挑夫,铁匠,水手,车夫,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起来,多的上百人,少的也有几十人,他们早就知道蒲家有钱。   过去是忌惮蒲家势力,不敢下手,如今陈春带头,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客气了!   现在不抢,什么都晚了!   一个百年大族,从外面杀,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蒲家这些年生息繁衍,子孙众多,那些偏房旁支,早都觊觎蒲家财产。   另外蒲家还聚拢了不少色目人。   往日他们是蒲家的爪牙,出海做生意,大发利市,和蒲家分享钱财。   但是随着朱元章的旨意下达,方国珍封锁了福州,泉州等地的港口,明军又封锁了路上通道,隔绝了同外面的联系。   商贸断绝,灭顶之灾。   非但如此,虽然明军对待蒙古俘虏,一般的色目人,都是以改造为主,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就都能活命。   可问题是他们跟蒲家搅在了一起,这就麻烦了。   就算想活命,八成也是不行了。   “大家伙听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杀进蒲家,多抢些财物,万一明军杀来,咱们手里有钱,也能买命!至不济带着钱逃跑,还能过好日子,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这帮人的心坎上。   很快这些色目人就提着弯刀,拿着兵器,突袭蒲家,还有去抢夺蒲家产业的。   小小蒲家,何德何能,先是陈友定的部下要抢他们,紧接着城里的忠义之士要杀他们,那些求财的匪盗也不放过他们。   最后就连他们豢养的打手也都反水了。   各路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纷纷杀入蒲家……蒲喜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求陈春庇护,一边收买打手,厚赏家奴,拼死命抵抗。   每天都在打,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打三五次,从白天到晚上,一刻不息。   泉州乱成了这样,正封锁海路的方国珍得到了消息,他俘虏了一艘小船,上面就有带着财宝,想要逃跑的色目商人。   一番拷问之后,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方国珍听到蒲家的惨状,简直放声大笑。   “报应!这就是报应!他们这家人作恶百年,罄竹难书,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方国珍立刻下令,把消息送去应天,上奏天子。   随后方国珍又派遣自己的手下,乔装改扮,想办法混入泉州,一面收拢义士,为了进攻做准备,一面打听情况,确保蒲家人无路可逃。   而此时的蒲家,已经是无日不战,无时不战,三百亩的府邸,到处起火,兄弟相残,父子杀戮,宛如人间地狱。   有人要问,陈春就不管吗?   他就不怕乱糟糟的,无法挽回,让明军夺了城池?   可问题是他手下的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陈友定由于地处福建,朱元章虽然几次有意用兵,但到底没把他当成主要对手。论起来他承受的压力,根本没法和张士诚相比。   同时陈友定又比较死硬,以元廷忠臣自诩,手下将领,诸如陈春这种,还是沿用元廷给的官爵。   这样一来,整个南方的蒙古人,色目人,不愿意被大明统治的,全都逃到了他这里。随后明军大肆剿匪,不少土匪也来了。   再加上方国珍归附大明之后,许多海寇也逃到了陈友定手下。   而陈友定为了抗衡朱元章,也乐得收拢这些烂人。   一群恶人聚集在一起,通常会变成更坏的坏蛋。   坏得纯粹,坏得直接。   凡是跟人沾边的事情,他们是一点不干。   指望这么一群人,能用心作战,抗击明军……大约也不是不行,必须先给足好处!   陈友定清楚,陈春也清楚。   他们拿不出钱,那就先抢了蒲家。   至于后果吗?   先活下来再说,要是现在就死了,还谈什么后果?   “活该!真是咎由自取!”   朱元章切齿咬牙,又觉得万分解气。   虽说赵宋没出息,但是像蒲寿庚这种,蒙受大宋恩典,又背刺大宋宗室的白眼狼,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蒲家盘踞泉州百年,靠着海外贸易,大发利市,聚拢了许多色目人,将泉州俨然变成了异域之地。   本来老朱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却没有料到,他们先自杀自灭起来了。   好!   简直太好了!   “传旨胡廷瑞,让他准备兵马,尽快杀入福建,解救黎民苍生。”   老朱随即又道:“再给张士诚送去一道旨意,让他最后劝说陈友定,不降必死!”   老朱接连下旨,随后又不免露出了笑容。   坐镇应天,各方消息汇聚,果然是方便多了。像蒲家这种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给张先生抄录一份,尽快送过去,也让他高兴高兴。” 第五百五十章 出征大典   张希孟尚在运筹军务,接到了老朱送来的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虽说陈友定并不足虑,但是依旧有八府之地,兵马数万,一旦出了疏忽,大军北上,应天空虚,也是很麻烦的。   可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自己乱起来了。   而且还把最为可恶的蒲家当成了靶子,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张希孟稍作思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面见朱元章。   “主公,现在看来,收取福建,反而不能太快,应该让他们自杀自灭,也省得我们费事。”   朱元章眉头紧皱,“咱已经听说了,蒲家本是夷商,辗转迁居泉州,靠着手上的船只,呼啸一方,背宋投元,执掌市舶司,赫赫扬扬,已经百年。这百年间,他们不但盘剥商贾,敲骨吸髓,还以色目人的身份,聚拢成千上万的色目人,盘踞泉州,生息繁衍,百年积累下来。泉州已经和异域一般不二,这如何使得?驱逐胡虏,又岂是大都的元皇帝?”   朱元章气哼哼道:“蒲家,咱势必不会放过!找起来,男的为奴,女的为娼,生生世世,永远不得翻身!除了他们之外,依附蒲家的色目人,也不能放过,要严查罪行,绝不姑息!”   说完之后,朱元章才道:“先生主张让他们自杀自灭,也是妙策,只是拖延日久,无辜百姓遭受劫难,咱于心不忍,先生可有妙策?”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色目人主要盘踞城市当中,他们善于经商,而不善于耕田。我们的兵马只要大胆穿插,分割各个城市,让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即动员八闽百姓,授予土地,平分田产。然后鲸吞蚕食,数月之间,就能铲除这一颗毒瘤,还泉州百姓一个太平。”   朱元章斟酌了少许,竟也微微颔首。   由于主力北上,攻击陈友定的兵马只能算是偏师。   想要真正大举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还真有点困难。   如果只是分割包围,毫无疑问,会减轻压力。   正好也能趁机观察蒲家的势力,待到他们全都暴露出来,然后再一击必杀,干净利落,彻底解决隐患。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其实纵观这么多年,张希孟一直主张治病救人,不愿意大开杀戒……可是面对蒲家,他也是没有办法。   百年来做得恶事太多,别说大明不可能接受他们投降,就算是蒲家自己,也知道没有退路。   既然如此,不如就趁着现在的机会,彻底解决了,免得留下后患。   朱元章和张希孟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先生,既然陈友定不足为虑,朱英前不久也送来了消息,他正率领着杨璟、周德兴等人向广西进发……如此看来,南方之地,已经尽数归于大明之手,环顾天下,唯有大都元廷尚在,北伐大都的机会到了!”   张希孟稍微沉吟,便用力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斗胆请旨,正式北伐!”   朱元章深深吸口气,勐地挥动拳头,“准请!出师北伐!”   显然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也要有个足够大的出师仪式才行。   上次中原决战,由于时间急迫,来不及操办。或者干脆点说,上一次还有些犹豫,并无十足把握。   而这一次则是志在必得,没有人能阻挡大明的脚步。   就在南京城外的校军场,举行盛大的出师仪式。   张希孟受封督师,亲自统兵,名将云集,强兵数十万。   一战光复燕云,一战灭元廷。   得益于最近的宣传工作,应天的商民百姓,已经知道了文天祥,知道了这几百年的耻辱。   终于要给文丞相报仇了!   要洗雪耻辱,恢复华夏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断说着好消息。   令人诧异的是,在这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不少蒙古人,而且他们要比一般人还兴奋喜悦热情。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终于要光复大都了!我和元廷皇帝不光有国仇,还有家恨!这个昏君,早就该死了!”   能这么说话的,毫无疑问,就是也先帖木儿了。   自从上次朱元章登基,请他们参加观礼,从此之后,应天城中,蒙古百姓和汉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小。   双方熟悉之后,很快发现大家伙其实差距没有那么大,谁还不是一日三餐,妻儿老小。   像也先帖木儿这种,靠着自己的本事,开兽医馆,建立自己的马场,救治牲口,出售牛马,用来耕田。   干得都是好事,挣的也是辛苦钱。   纵然以前他是元廷高官,又能怎么样?   而且从事实效果来讲,也先帖木儿对大元的伤害,只怕还在一般将领之上。毕竟不论是当初一口气送三十万人,还是如今他积极帮着联络元廷贵胃,发展内线。这些举动,都是狠挖大元朝祖坟的。   顺便说一句,老朱能弄清楚元朝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争斗,并且猜对察罕帖木儿的想法,还要多亏了也先帖木儿的牵线搭桥。   有这位在,顺利帮着大明把眼线安插到了元大都,甚至是皇宫里面,都有老朱的人。   为了快点灭亡大元,也先帖木儿可谓是不遗余力。   就在不久前,他又拿出了手上积累的钱,买了大明的国债不说,还挑选了二百青壮,准备了牛马车辆。   早在朱元章登基的时候,他就说过了,等到北伐大都的时候,他一定要帮帮场子。   现在机会来了,又岂能错过!   长生天待我不薄,总算让我等到了大元亡国的时候!   “太好了,咱要多喝几杯!”   也先帖木儿四处拜访,又成功聚拢起一大帮的蒙古贵胃。   大家伙积极出钱出力,协助北伐。   别看他们数量不多,但确实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就连蒙古人都出钱帮忙了,咱们可不能落在后面!   更何况这一次是咱们的战斗,是为了给文丞相报仇,哪能落于人后?   因此应天的大小商贾,全都站出来,不遗余力购买国债,支持北伐。   只不过在众多商贾之中,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苏州,一家名为巾帼的纺织作坊,愣是拿出了二十万贯购买债券,除此之外,她们还捐赠了五百匹丝绸。   这一出手,就震撼了整个苏州城。   好家伙,这帮女人不光在商场上狠,在这种事情上,也这么玩命!   你们是想逼死我们吗?   没有法子,苏州的商贾纷纷站出来,康慨解囊。   由于买得太过凶残,一度弄得国债不够卖。   有心支援北伐的,显然不只是商贾。   就在大家伙关心谁出了多少钱之时,以吴大头为首的戏班子,代表江湖艺人,总计捐了三万五千贯。   他们可是说了,这笔钱是用来造火炮的。   因为他们听说,造一门火炮,需要三千多贯,他们捐这笔钱,是希望朝廷能多十门火炮,到时候轰开大都,灭了元廷!   戏子从来都是下九流,只有大明朝,给了他们脸面,让他们有了新生的机会。   现在他们就盼着大明蒸蒸日上,赶快灭了元廷,干干净净,不留任何后患。   除此之外,吴大头又挑选了五百名各种艺人,让他们随军北上,为北伐将士,表演节目,舒缓情绪。   为了争取这个名额,足有两三千艺人站出来报名,甚至是师兄弟为了抢名额,都闹翻了。   女人,艺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站出来,支持北伐。   大明朝还真是得人心啊!   就在大家伙以为差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份捐赠,送到了应天。   这是靖州等地,苗部百姓送来的三千张生牛皮,另有牛角,牛筋,生漆,猪鬃等物,足足装了五艘船只,用来供应军需,支援朝廷,灭亡逆元!   商民百姓,各种助力,齐聚应天。   此刻的大明,已经是热血喷涌,豪情万丈,只待一个出口。   而这个出口正是誓师北伐的大典。   作为这一次的主角,张希孟都没法平静……上次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老朱登基。可问题是朱元章登基,那是老朱的,张希孟只要调动安排就行。   可这一次,他却是三军统帅,是要领兵打入大都的那个男人!   没有办法,张希孟也换上了戎装,穿着铠甲,跨上宝剑。   江楠仔细端详了张希孟半天,忍不住笑道:“原来老爷穿上戎装,也是这般英气勃勃啊!”   张希孟笑道:“自家男人有多帅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怀疑吗?”   江楠脸色微红,随即竟然摇了摇头,“不成,老爷,你太单薄了,肩膀上,腰上,必须裹上丝绸,这样才显得威武雄壮,是统兵的大将。”   说话之间,江楠转身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怀里抱着朱元章赏赐给张庶宁的绸缎,江楠也不客气,就跟张希孟裹上了。   一刻钟之中,江楠看着足足大了一圈的丈夫,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可以了,绝对能压住场子了!”   张希孟额头冒汗,“我怎么觉得自己成了粽子!”   “快别胡说了,赶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就这样,张希孟被推了出来,骑上骏马,由二百名骑兵开路,直奔校军场,参加这场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出征仪式!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谕燕云檄   张希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哪怕是几十万人的决战,洪武皇帝登基,他都能坦然面对,不就是一个出师典礼吗?   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他想错了,这是一场凝聚所有人信念的战争,天下苍生,无数的百姓,都盼着这一天……张希孟以骑兵开道,从府邸出来,一条用黄土铺就的新路,直通校军场。   在路上,竟然撒上了鲜花香草。   马蹄踏过,足底生香。   “马蹄香草过,人随凯歌还!”   两旁的百姓齐声大吼,祝愿将士,能够顺利归来。   马背上的张希孟心中振动,忍不住勒住战马,向两旁看去。   顿时密匝匝的人群中发出呼喊之声,“张相公凯旋而归啊!”   “张相公打个漂亮的大胜仗。”   “灭了鞑子,重兴华夏啊!”   ……   声声呼喊,殷切期盼,悉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希孟当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代表着千千万万的百姓,代表着天下军民。   此战,必胜!   张希孟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朝着两旁的百姓抱拳,随即打马向前。   在他的身后,祝愿之声,此起彼伏。   张希孟一路赶到校军场,距离还有三百步,李善长一身冠服,等候在路旁。   “恭迎张督师!”   张希孟勒住战马,冲着李善长躬身,“多谢李相公,恕我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李善长二话不说,竟然伸手抓过张希孟的马缰绳。   “公为天下计,我为公牵马!”   说完,堂堂左相竟然真的当起了马童,在前面替张希孟牵马坠蹬,向着校军场而去。虽说了解朝局的都知道李善长和张希孟之间,到底谁说了算。   可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以左相之尊,牵马前行,也是给足了张希孟面子。   就这样,李善长在前,引着张希孟进入校场。   在两旁,全都是大汉将军,这些士兵身长面大,威武雄壮,一个甲胄鲜明,熠熠生辉,好像天兵降世临凡一般。   着实威严!   也幸好裹了些绸缎,让张希孟看起来更魁梧一些,不然别说将军们了,就算是这些大汉将军也比不上,江楠着实是有心了。   等张希孟进入了校场,来到了中间的位置,他这才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向御座,面见朱元璋。   今天的老朱,冕旒冠,龙袍,没有铠甲,只是简单配着天子剑。   瞧着张希孟快步走来,老朱满脸笑容,他竟然站起,向前走了几步,迎接张希孟到来。   “臣,右丞相,北伐征虏督师张希孟,拜见陛下!”   朱元璋脸上含笑,眼中尽是欣赏。   时至今日,张希孟依旧年轻,身形提拔,五官英俊,器宇不凡,名扬天下……稍微翻看一下张希孟的履历,都会让人惊叹道五体投地的地步。   他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划分时代,引领潮流,兴一家之学,辅一朝盛世的功绩……时至今日,张子之学,民本之说,已经成为天下显学,不光学生要读,官吏要考,普通百姓,也要知晓。   这是哪怕孔老夫子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诸葛武侯是自比管乐,张希孟却是比孔夫子更有功绩,比姜太公更胜文名。   得天独厚了属于是。   而在此之外,张希孟在财税上面颇有建树,成立粮食银行,推行商科考试,筹建税务部。在对外上面,张希孟指点毛贵,开创外交学科,订立准则,成为大明对外打交道的根基。   大力兴学,筹建天下最好的学堂,数以百万计的蒙童入学。   鼓励工业发展,改善女子地位,促进外贸发展。   一路数下来,甚至连张希孟担任时间不长的水师大都督,也是有声有色,遗泽不少。   时至今日,张希孟又要多一个金光闪闪的头衔。   北伐统帅!   此前朱元璋已经任命了征虏大将军和两位征虏副将军。   如今张希孟凌驾在三位大将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三军督师,总揽一切大权,负责光复燕云之地。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高位。   张希孟也仅能勉强控制,不至于失态,可掌心里,早就是汗水了。   朱元璋主动拉起张希孟,笑道:“先生稍候,咱这里有一份诏书。”   老朱声音不高,张希孟连忙点头,他主动站在了朱元璋身侧。   而老朱则是从参政朱升手里,接过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正是宋濂起草,张希孟润色,朱元璋最终敲定的北伐檄文。   朱元璋展开诏书,目视全场,随即高声朗读。   “檄谕燕蓟秦晋之人曰: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豪杰,前赴后继,皆以抗元恢复,为毕生之志……”   这篇檄文从一开始,就言明天下志士,反抗元廷不曾断绝,红巾是集大成者,而大明朝就是继承这一股法统……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初张希孟在崖山之时,倡导的内容。   如果如同历史上的那样,没有这一套主张,朱元璋就必须承认元廷正统地位,然后才能阐发抗元道理。   可是有了张希孟的理论支持,老朱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   咱未曾反叛元廷,奈何元廷无有人君之福!   “元之君臣,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此乃胡风横行,社稷蒙生。故有识之士皆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老朱利用这一段,痛骂元廷荒唐,天下纷乱,皇室胡作非为,正是胡风侵染,败坏华夏,故此需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故君失其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报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   朱元璋抑扬顿挫,声若洪钟,痛斥元廷之失……在校场之中,除了满朝重臣,军中将士,竟然还有应天百姓,三教九流,齐集于此。   甚至也先帖木儿等人,也有幸参加誓师大典。   面对老朱的痛斥,也先丝毫不觉得什么不对。   元廷确实烂到了极点,已经无可救药,赶快毁灭了算了。   朱元璋痛斥元廷之后,随即话锋一转,“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势之地,得长江天堑之险。时至今日,疆域辽阔,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岭南,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猛士云集。予恭承民心,罔敢自安,故起大兵,择良臣,誓师北伐,解民倒悬。不敢有须臾迟疑。”   老朱这几句话则是追忆自己发展壮大的过程,有指出虽然准备尚有不足之处,但是救民心切,也就顾不得什么了。   精兵猛将,贤臣督师,这自然说的是张希孟。   一篇檄文说到了这里,也差不多要收尾了。   “朕虑民人未知,反为我雠,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原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老朱将檄文念完,在场军民百姓,悉数跪倒,山呼万岁。包括也先帖木儿等人,喊得尤其大声。   天子再次申明,蒙古、色目,愿意归附,与华夏之民无异。   从此之后,他们皆是华夏之民,当真是天命造化,福泽不浅!   朱元璋念过之后,一转身,张希孟急忙上前躬身。   “督师张卿!”朱元璋满脸红光道。   “臣在!”   “朕命你总揽兵权,北伐燕云,光复故土,重兴华夏!”   张希孟稍微一顿,随即大礼参拜。   “臣,谨遵圣旨!此战大胜,不负陛下,不负苍生!”   朱元璋满意点头,随即摘下腰上的宝剑,递给了张希孟,而张希孟的佩剑则是被老朱接过,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   “先生当持此宝剑,扫荡元匪,匡扶中华!”   “臣遵旨!”   张希孟握紧明显沉了不少的宝剑,大步走下高台,随即翻身上马,抽出宝剑,高高举起。而后又纵马驰骋,从一队队的明军前面掠过。   大家伙看得颇为惊讶,好家伙,原来咱们张相公还是文武双全,这骑术很高明啊!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岂能连马都骑不好?   张希孟纵马掠过之处,万胜之声,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终于,张希孟从所有队伍面前掠过。   他立身军前,高举佩剑。在张希孟身后,又出现了一杆大旗。   火红的旗帜,迎风飞扬。   在旗帜上面,有四个字:克复燕云!   见到这一幕,在场的不少人突然觉得眼睛酸涩,有泪水忍不住流出。   自割让燕云十六州算起,已经四百余年。   这四百余年间,中原大地,遭受了一个又一个失败,国土沦丧,黎民变为牲畜牛马……多少仁人志士,意图恢复,结果功亏一篑,甚至无故冤杀。   累累白骨,万千血泪。   今日,终于有了足够的胆气,可以恢复燕云,重兴华夏了!   “岳元帅,宗爷爷,在天之灵莫散,好好看看啊!”   “文丞相,丹心长存,大军北伐,替你报仇了!”   “陆放翁,王师北定中原了,你也可以安息了!”   ……   万千呼声,汇聚到张希孟身上,秉持着无数人心愿的北伐,终于到了!   张希孟突然振臂,挥动宝剑,“尊奉皇命,出师北伐!”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   将士依照安排,迈着整齐步伐,昂扬出征,百姓欢呼,此起彼伏,还有无数报社撰稿人,奋笔疾书,穷尽一切词汇,记录下激动人心的一刻! 第五百五十二章 张相封神了   大军北上,克复燕云。   这些日子以来,应天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不只是应天,也包括苏州,杭州,江州,赣州,乃至于武昌……大约是和商路相关的城市,都会比较敏感。   而整个大明的工商业布局,也呈现出比较有趣的态势,其中应天是最主要的军工生产基地,铠甲,刀剑,弓弩,火绳枪,甚至包括一些攻城用的火炮,悉数都放在了应天。   杭州属于对外贸易的中心,同时又担负海上粮食枢纽的角色,还兼具生丝贸易中心。由于气候使然,杭州临近地区已经开始增加桑树种植,放弃部分稻田。   对此张希孟的看法是堵不如疏,多种桑树,这是经济理性,虽然还有相当数量的百姓,处于安全的考虑,不愿意改种。但是张希孟也不愿意压制,他的要求是从岭南,从海外,想办法调集粮食,务必要保证相对低廉的粮价,同时要对生丝价格托底,保证桑农的利益。   这种有关经济的布局,张希孟几乎是唯一的权威。   李善长那伙人玩不了,他们一旦插手,必定会变成上下渔利,中饱私囊,不用半点怀疑。   至于朱元章,他虽然恶补经济学,但总是不那么灵光,因此也插手不上。   张希孟倒是也不追求什么一年之内,改多少稻田为桑田,反正就这么顺水推舟,匀速发展吧……这么干的直接结果,就是杭州的生丝贸易起来,吸引了相当数量的苏州丝绸作坊。   这些苏州商人,开始大举从杭州采购生丝,增加产能。   而丝绸产能上来,松江的棉布也要寻求突破。   气候适宜,土地价格又要便宜,方便大规模种植……商人的目光放到了湖广,尤其是汉江流域,已经有人开始大面积种植棉花。   原料,生产,销售……一条条产业链建立起来,一道道商业往来密集起来……整个大明开始向一个整体迈进。   虽然只是一个开始,但配合着华夏概念的深入,各地的百姓能够感觉到,大家伙是一样的,彼此是一家人。   超出了地域的国家观念,快速深入人心。   而有了这个基础在,宣传工作才能顺利推开,每一条商路,不光传递原料和财富,也传递信息和观念。   应天的报纸,不到十天,就会出现在江州,赣州,也包括庐陵。   文天祥的庙宇前面,每天都是人员往来不断。   包括许多学堂,师长带着学童,拜祭文丞相,齐声诵读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山河亦壮丽。   大好江山,岂能拱手让人!   恢复中原,收复燕云,刻不容缓。   我辈读书人,必须一改赵宋士大夫的习气,学会文武本事,一手诗书,一手宝剑,出将入相,上马治军,下马治民。   就,就像张相公那样!   没错,在这一轮的宣传之下,张希孟一跃成为全民偶像,尽管很不符合他卑微的社会公器的定位。   但事情就是如此。   文武双全,入则为相,辅左天子,出则统军,光复山河。   而且听说张相还很年经,是个帅气的书生,就跟词上说的,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周都督都比不上咱们张相公。   立刻就有人说了,拿周瑜比张相,那是给周郎脸了。他也就是赤壁一战罢了,咱们张相公,那是立德立言立功,三代之下,唯此一人!   有人又说了,你可拉倒吧,孔夫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都没人用他。   诸子百家,那么多先贤,能得到君王重用,立下赫赫功勋,又得到万民敬仰,几乎就没有。   道家讲无为,儒家讲仁政,这在先秦都是靠边站的。   兵家法家倒是被君王推崇,可问题是这两家在民间名声都不怎么样。   只有咱张相公,以堂堂之师,煌煌之学,治国抚民,千古一人!   身在军前的张希孟,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对夫人道:“我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按理说这一次出征,这么大的彩头,我不该掺和,还是应该留给陛下才是。”   江楠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笑道:“怎么,担心功高震主了?你要是担心,就退归林下,老老实实在家里带孩子,反正我也能养家活口。”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好笑道:“夫人还真是有志气!”   江楠轻笑道:“还能怎么办?老爷难道不知道,这是陛下有意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得住了。”   张希孟当真好奇道:“夫人怎么这么说?”   江楠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织针,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都这么多年了,陛下虽然雄才大略,但过于刚勐,有失精巧。老爷则是心思缜密,布局谋篇,天下无双。你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珠联璧合,配合默契,连我这个枕边人都要嫉妒了。”   张希孟一怔,“你不要胡说啊!”   “什么胡说?”江楠好笑道:“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跟我讲,陛下放弃御驾亲征,是她都没有猜到的,老爷却是料事如神,你比皇后娘娘,还要了解陛下啊!”   张希孟嘴角抽动,略微沉吟。   他也挺无奈的,虽说老朱跟马皇后的时间,绝对更长,但是没办法,多数都是休息,睡觉……相比之下,他们君臣之间,讨论的问题更多,了解的更深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哎,随你说吧!不过你讲的对,接下来天下一统,基本恢复了汉唐格局,如何往上更进一步,怎么布局,如何超越汉唐,在疆域上胜过元朝……这些事情光靠陛下一个人肯定不行。他需要我提供理论,拿出方桉。最最重要,是协调各方,调度资源,还有分配利益,不然的话,咱们不就跟汉武帝和唐初一样了,国家盛极而衰,盛世之下,民生艰难,根基败坏吗!”   江楠略沉吟,就道:“老爷不是看得很清楚吗?其实你怕的不是功高震主,而是怕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怕担不起这个使命吧?”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当真是一针见血,我是五体投地。”   张希孟伸手抓过织针,笑道:“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干点更重要的事情了?”   江楠:“……”   船队出应天,走运河,最终在临清停顿下来。   这也是徐达大军集结的地点。   张希孟见到了徐达,还有点不好意思。   “真正的誓师大会,应该让你们当主角。结果你们都开拔了,光是让我在应天露脸,实在是不厚道啊!”   徐达忍不住笑道:“张相这话就不对了,你当我们这些人不愿意让张相露脸吗?您待大家伙的恩情,自不必说。军中上下,又有谁不念着张相的好!再说了,誓师大会您出头了,往后不是还有凯旋大典,不是还要痛饮燕山吗?到时候咱们一起把上位灌醉了就是!岂不更好!”   张希孟忍不住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既然如此,我也就坦然受之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你们商议就是。我这一路赶来,有些疲乏,要休息些日子。”   徐达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大军出师,正式发起攻势,还要张相露面,鼓舞下士气。”   “好!”   张希孟欣然答应,又去陪着夫人了。   可就在张希孟刚刚离开的时候,从黄河之上,一艘小船,飞速向下,到了开封段,又换乘快马,急速向临清而来。   马跑如飞,急如星火。   消息送到临清大营,上面只有一行字。   “潼关入手矣!”   什么?   冯国用他们已经光复了潼关!   我的老天啊!   潼关多是个险要的地方,关中门户,咽喉要道!   李思齐经营多年,层层驻军。   任谁都琢磨着,在潼关会有一场大血战,怎么会这么轻松就拿到手?   李思齐没有反抗吗?   这不科学啊!   但不管怎么说,潼关到手,此战已经赢得了开门红,堵住了关中,等于断了元军一臂。   “冯大都督立功不小啊!”   张希孟急忙下令,向应天方向报捷,同时又给徐达他们下令,不用等了,立刻全面出击。趁着这个机会,把元军打蒙了。   就这样,在张希孟的命令下,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按照原定的计划,分头出兵……光复之战,骤然打响。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应天。   潼关?   就是那个传说中非常险要的潼关,竟然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还是咱们张相公啊!   啥也不说了,一个字:牛!   百姓们欢声笑语,茶馆酒楼,尽是高谈阔论,所有人都像是过了年似的。咱们张相公,那就是厉害,挥手之间,就把潼关装在了袖子里。   他老人家别是会撒豆成兵吧?   好家伙,张希孟简直要封神了。   北伐之战,赢得开门红。   悄然之间,发行的国债又热闹了三分。   有些没有买到的商人,或者说没敢出手的,现在都愿意溢价购买。   咱们大明的将士就是厉害,神兵天将,攻无不取战无不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连大都都能拿回来。   民间情绪沸腾,欢欣鼓舞,朱元章自然也是高兴,但他却知道更多的消息,比如潼关是李思齐主动放弃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我是西路北伐军的   天下第一等的雄关,关中门户,潼关居然轻易易手,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扯淡。   那问题出在哪呢?   张希孟在三天之后,陆续接到了消息,总算弄明白原因。   前面提到了,皇太子召集党羽,发动察罕旧部,围攻王保保。   其中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是一起举兵的老资格,察罕死了,该让我来接管势力,岂容小儿辈张牙舞爪?   结果李思齐在长安约请其他诸将,包括张思道、脱列伯、孔兴等人,相约一起围攻保保。   他们抽调了大批兵马,跟王保保一顿好杀,杀的是血流成河,势孤力穷。   而在他们对面,是冯国用厉兵秣马的精锐明军,是傅友德,丁普郎等虎狼名将,是万众一心,上下一体的军民百姓。   到了这一步,李思齐不战而弃潼关,也不不足为奇了。   他不是不想守,而是实在守不住。   他不可能把几万精锐,都扔在潼关,就算他打赢了大明,又能怎么样?   察罕帖木儿的前车之鉴,不可谓不惨痛。   想的太多,就容易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   保护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   所以说李思齐这个聪明人,不但放弃潼关,甚至连长安都没要,他直接润凤翔老巢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甚至把冯国用弄不会了。   怎么办吧?   趁虚而入,直取长安,随即进攻凤翔,和李思齐在关中决战,又或者北上延安府,直取大同,协助北伐大军,围攻大都……   摆在冯国用面前的选择一下子多了起来。   可正因为如此,冯国用第一次犹豫了。   他这个西进集团,很早就定位清楚,他们是要收取河西走廊,甚至直入西域的。可问题是他们到底是一支偏师,必须配合主力,不能自己胡来。   冯国用在进退之间,把握很清楚,他能做主的做主,不能做主的,就只能请求张督师来做主。   “到底要怎么办,就看我们现在的所处的大局。”   在张希孟身边,只有两个年轻的将领,一个是蓝玉,一个是李文忠。哪怕是朱文正,都在统御山东军团,随着徐达出征。   张希孟也只能跟这俩人念叨,“李思齐接连放弃要地,以冯国用的才能,大约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想办法全歼李思齐……如果放在中原决战之前,我大约会同意让冯国用进军,陛下一定会答应的,可是到了现在,我却是不能同意。”   蓝玉略思忖,就说道:“先生是说咱们现在把握更加充足,所以不必冒险?”   张希孟笑道:“还有一层意思,你们再仔细想想。”   这次是李文忠道:“大势在我,李思齐投降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   “对!”张希孟含笑道:“确实,我们现在有可能争取李思齐投降,你们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价值吗?”   蓝玉眼前一亮,慌忙道:“这个自然是知道。李思齐当初和察罕帖木儿一起聚拢豪强地主的兵马,镇压红巾军,十多年大战下来,李思齐坐拥数万精锐,雄踞关中之地,是元廷少有的实力派。他这一投降,整个关中的大局就打开了。”   “然后呢?”张希孟又追问了一句。   蓝玉想了想,继续道:“关中落到了我们手里,陕甘诸王的兵马就没法回去了,日后进军河西,收复西域,就方便多了。”   “还有吗?”   “还有?那,那就是山西!关中一旦到了手里,山西的兵马就无路可逃了。如果能快速北上,攻取大同,截断元军北逃的路线,就等于关门打狗,一举全歼!”   张希孟含笑靠着椅子,问道:“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次是李文忠抢先回答,“张相,此番北伐,胜利的把握足有十成,所不同的是能包围住多少兵马而已。元廷撤退到草原的人马越多,我们后续的麻烦就越大。相反,要是能把这些人留下来,往后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这次的北伐,就是包饺子,要的是馅越足越好!”   蓝玉笑道:“照这么说,我倒是盼着大元天子能驻守都城,和社稷共存亡了。”   李文忠呵呵一笑,“能这样最好,只怕大都的皇帝,怎么也不会比徽钦更差吧?”   蓝玉无话可说,简直不能更认同了。   却是,赵佶、赵桓,加上赵构,父子三人,成功把皇帝的下限拉到了负值,过去是傻子都能当皇帝,他们充分证明了傻子不可怕,混蛋才真的要命。尤其是寡廉鲜耻,毫无底线的混蛋,哪怕是一条狗坐在那里,只怕都比他们强。   毕竟狗被冲进了领地,还知道叫嚷,急眼了还能咬人呢!   经过简短的商议,张希孟就确定了方针,不能贸然进兵,要争取李思齐投降。   可问题是李思齐这种东西,岂是轻易能投降的?   该怎么拿捏,还需要仔细权衡,妥善把握。   张希孟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立刻以八百里加急,送去潼关,交给冯国用。   等接到这封信,撕开之后,冯国用才看了几眼,顿时哈哈大笑。   “张相果然是奇才啊!千里之外,料事如神!”   冯国用说完之后,随即道:“告诉丁普郎,三天之后,要给我拿下华州。”   命令下达之后,冯国用又道:“再告诉丁普郎一声,尽量抓捕俘虏,不要伤害这些士兵,我有用处。”   接到命令的丁普郎面带冷笑,三天时间,也未免太小觑我了!   “冯国胜,告诉你哥,我今天就把华州拿下来,咱们在华州喝庆功酒!”   冯国胜呵呵道:“老哥,你这么说,人家再下令,哪能显得出你的厉害?咱们还是先拿下华州,然后告诉大都督,提前两天,收复华州,岂不是更好?”   丁普郎顿了顿,忍不住大笑道:“还是你心眼多,就按你说的办!”   这俩人随即调动兵马,丁普郎率领先锋兵马,直接突袭华州。   丁普郎在军中有拼命三郎的称号,打起仗来,堪称疯子。   他闪电一般杀到了华州,守城兵马仓皇应对,他们奋力厮杀,总算打退了丁普郎的攻击,却也损失惨重。   而就在城中守军手忙脚乱的时候,冯国胜领兵赶到。   “你从西城下手,那块防备空虚,城池也不坚固,大约能炸开。”   冯国胜连忙点头,谢过老哥义气。   随后冯国胜指挥兵马,展开强攻,和丁普郎那种全面攻势不同,冯国胜是重点进攻,一下子就打得守军大乱。   城头之上,损失惨重。   弓弩,火铳,雨点一般招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冯国胜派遣矿工出身的爆破队出手。   三个时辰之后,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一个口子。   随后大军涌入,战斗到了后半夜,华州易手。   随后又是抓捕俘虏,安抚百姓,扑灭火焰,忙活了到了日上三竿,战斗彻底结束。   距离一天,正好还有半个时辰。   完美!   顺利拿下华州,冯国用立刻赶来,除了嘉奖丁普郎之外,下令把所有俘虏叫过来。   “有些好吃的吗?”   冯国胜忙道:“只有些白面馍,还有点肉干,菜倒是没多少,还有几桶大油。”   “那也好!你们赶快弄点菜,用荤油炒了,然后加水熬汤,一定要香喷喷,滋味充足。”   冯国胜连忙答应,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近千名俘虏悉数押解过来。   冯国用亲手给他们发馒头,一人一碗汤,碗里还漂着厚厚的一层猪油。   “弟兄们,不管你们是河南的,还是关中……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也该安享太平了。家乡早就分田了,好些地方到了年节,都能吃上肉。河南也差不多能吃饱饭了。咱们要的是太平,要的是吃饱喝足,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叫冯国用,是这一次进军关中的大都督。我能做主,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什么,是什么出身,从今往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大家伙把这话带回去,去告诉其他的弟兄,告诉李思齐,只要他投降,我们绝不伤他的性命,其实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小明王,不也好好的!”   小明王!   突然在俘虏当中,有人站起来,惊问道:“小明王陛下还活着?”   “活着,不但活着,还在陈留的一所学堂读书。”   冯国用笑看着对方,这是个中年汉子,脸上足有三四道刀疤,很是骇人。   “这位兄弟,你,你是什么人?知道小明王?”   此人恍若未闻,突然又道:“你没有骗我?你们真的没杀小明王?”   冯国用哈哈大笑,“我们杀小明王干什么?实不相瞒,毛贵毛将军在我们那边当了尚书。如果不是刘太保气性太大,宁折不弯。他到了我们这边,那也有位置的。”   此人听到这话,终于一屁股坐下,咧嘴苦笑,“刘太保何等豪气?他又怎么能投降呢!不过小明王陛下能够安然无恙,你们的仁义之名,我算是服气了。可我不服的是,李思齐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怎么也能饶恕?”   冯国用笑道:“你问我这话,那我也问问你,你在李思齐手下多久了?李思齐手下是不是全都丧心病狂,应该杀头?又用什么标准权衡?”   冯国用深吸口气,“中原大地,十室九空!除了那些追随元廷,罪大恶极的畜物,我们必杀之外,其余有悔改之心,愿意归附大明的,我们都会让他们接受改造,能洗心革面,自然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一味杀戮,还要打多久啊?”   此人半晌无语,低着头,思量再三,颔首道:“我懂了!冯大都督,放我去见李思齐吧!我是西路北伐军的。像我这样的人,在李思齐手下还不少,我们愿意归顺大明!” 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们想回家   冯国用听对方自报家门,竟然是北伐西路军,便道:“论起来,傅友德傅指挥使,也是北伐军将领,如今正在我的麾下。不知道你尊姓大名,能不能告知一二。”   对方怔了良久,才道:“我叫李喜喜,纵然原来有些名气,投降了李思齐,当了元廷走狗,也早把老脸丢光了,冯大都督不必在意。”   冯国用哪能不在意啊!   这个李喜喜,可是傅友德经常挂在嘴边的,算是刘福通手下悍将之一。   当初李武和崔德率先杀进关中,随即李喜喜引兵救援,傅友德那等人物,也只配给李喜喜当手下。   后来他们遭到伏击,损失惨重,李喜喜带着傅友德逃入了巴蜀。   按照原本的历史,李喜喜会投靠陈友谅,而傅友德后来归顺了朱元璋,成为老朱手下的悍将。   不过在这时候,历史出现了偏差。   李喜喜在投奔陈友谅的路上,偶然听说了朱元璋的动向,还拿到了一篇文章,讲什么中华三次崛起,言之凿凿,说什么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一篇文章,看得李喜喜心潮澎湃,又很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们打出了北伐旗号,三路大军,气吞山河。   如今自己狼狈败逃,凄惨无比,难不成以后提到了北伐,还都要看朱元璋不成?   李喜喜越想越悲愤,既然华夏必胜,那我们也有机会!   百般思索之后,不甘心放弃的李喜喜带着百八十个心腹亲信,偷偷返回巴蜀,又翻山越岭,重新潜回关中。   他还想联络旧部,跟元军周旋。   只是折腾了一段时间,虽然也伏击过几次元军,打了几个小胜,但终究无力扭转大局,手下的弟兄也损失大半。   李喜喜才无奈放弃,看起来真正能北伐灭元的人,注定不是他们了。   为求活命,李喜喜归附了仇敌李思齐,就这么在李思齐的手下,稀里糊涂混日子。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明军杀入关中之地,他居然会被明军俘虏。   转来转去,又到了明军手下……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投降朱元璋呢!   李喜喜沉默了一阵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有好些文字……李喜喜冲着冯国用道:“冯大都督,你能跟我说说不……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冯国用扫了几眼,立刻道:“这自然是真的,写这篇文章的正是这一次统军北伐的督师张相公。他不光是我大明宰相,更是天子师,百官师,也是我们武将的老师。这些年我们也都秉持张相主张,均田,兴学,抑制豪强,善待妇人,发展工商,整军经武……李将军有兴趣,可以好好看看,到时候便知真假!”   李喜喜连连点头,眼中竟有泪花,“真的就好!真的就好!那,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之后,李喜喜转身告辞,冯国用让人给他准备了一匹马,又给了他一包干粮,李喜喜道谢之后,上马飞奔,直接前往凤翔。   冯国用见他走后,也是心中感叹……当初的北伐军虽然失败了,却没有完全消失不见。他们和元军连年征战,不断周旋。   有好些人被俘,成为元军的一部分。   但是这些人依旧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只要能够顺利唤起,瓦解李思齐所部,根本不难。   刘福通虽然失败了,但他遗泽尚存。   张相主张肯定刘福通的功绩,现在看来,着实是很有道理。   冯国用不忍让李喜喜自己冒险,又随即从俘虏中挑选一批人,让他们也立刻返回,将明军的情况告诉其他弟兄们。   明确通知他们,只要愿意归附,就可以保证安全。   除此之外,冯国用又安排人,带着自己的书信,去拜会李思齐。   告诉他,潼关天险,你们不敢守,华州要地,你们一天不到,就失守了。   大势所趋,和大明对抗,就是死路一条。   你一个汉人出身,又如何指望元廷能够真的信任你?   与其孤军奋战,以卵击石,不如早点投降,免去杀戮,也是给自己积德,尚能保全性命,不然死到临头了。   冯国用语气强硬,以威胁为主,不过却也留了余地。   软硬兼施,种种手段,一起用出来。   接下来就看李思齐怎么选了?   冯国用告诉手下诸将,整顿兵马,暂时不要超过华州,如果李思齐不识抬举,立刻发起攻势。   可以说冯国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李喜喜竟也奔到了凤翔城下。   他抬头望了望大旗,又看了看那些守在城头的士兵。   李喜喜鼓足勇气,冲着城头大喊,“我叫李喜喜!你们之中,还有认识我的,不妨站出来!我刚刚见到了明军的冯大都督!”   “别打了,投降吧!归顺了大明,才有活路啊!”   李喜喜冲着城头,连续大喊。   李喜喜的名气,不只在北伐军中,就连李思齐的部下,也有不少听说过的。   昔日的生死仇敌,后来归顺了李思齐,现在又成了明军的说客,还真是有趣啊?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竟有两员将领上城,他们通过垛口,俯身下看,三个人,六双眼睛,凑在了一起。   来的两个人,正是李武和崔德。   他们都是昔日北伐军统帅,连续战败之后,退守宁夏,试图自保。   结果被李思齐和张良弼联手剿杀,不得不归附李思齐。   “李平章收留我等,未曾屠戮,我等理应感恩戴德,为平章效命。你怎么有脸投靠大明?”李武怒斥道。   李喜喜昂着头,朗声道:“我一人生死不足惜。李平章觉得我该死,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脑袋拿走!只是让我和弟兄们说两句话吧!”   李喜喜大声道:“大家听着,刘太保的红巾军,起自河南。李平章当初也是自河南起家。一方是推翻大元朝,一方是死保大元朝。双方你来我往,杀了十多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这到底是为什么?”   “归根到底,咱们大多数人都是同乡,都是手足兄弟,这么杀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问过了。咱们的老家,都已经分配了田亩,大明派了好多人,筹建村社,带头领着大家伙劳作,整饬土地,耕种田亩……水患没了,粮食够吃了,又能过安稳的日子了!”   李喜喜极力想证明自己所说,他伸手将包裹举起来,让大家伙看。   “瞧见没有,都是白面馍!回家吧,回家干几年,就能天天吃上白面馍了!”   李喜喜的喊声,传到了城头。   再看那些将士,不少人已经隐隐落泪。   大家伙举目四望,确实是如此。   人世间最大的讽刺,红巾军的主力来自河南,镇压红巾军的主力,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也都来自河南。   十几年的征战,竟然是老乡之间的自相残杀。   更让人无语的是,大家伙杀了这么多年,什么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把中原之地弄得十室九空,死伤无数。   最后还要靠着淮西的人来拯救,羞愧不羞愧啊!   “弟兄们,别打了,赶快回家吧!”   李喜喜不断吼着,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们都是死人吗?有人敢乱我军心,杀!给我射死他!”   李思齐怒冲冲赶来,厉声大吼。   城头将士一愣,却也不敢不听命令。   有人举起弓箭,朝着李喜喜射去。   虽然是射箭,但是大家伙很默契,要么有气无力,要么歪到西天,李喜喜居然毫发无损。   这下子可把李思齐气坏了,“好啊!你们都要造反啊!”   李思齐一扭头,对着心腹道:“你们动手,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东西,给我杀了!”   这帮人立刻领命,他们纷纷张弓,就准备给李喜喜来个乱箭穿身。   可就在这时候,足有数百俘虏,匆匆赶来,他们冲到了李喜喜的身边。   “明军现在华州,并未西进。让我们回来劝说大家伙,投降了吧!”   “是啊!别打了,明军已经承诺了,他们不会滥杀无辜的。”   “放下兵器,可以分到田亩,好好过日子!”   ……   这些俘虏可不都是北伐军的旧部,他们之中,有不少李思齐的手下,大家伙站出来,一起呐喊。   城头之上,人心浮动,大家伙都在琢磨着。   当初他们攻击陕州,连续打了好些日子,不但没有丝毫进展,反而是损兵折将。从那次开始,他们就知道明军的厉害。   最近又不断有各种消息传来,知道明军对待士兵好。   将领不许欺负士兵,兵卒还能读书识字。   一旦投身行伍,全家都跟着光荣。   从河南老家,也不断传来消息。   一份份家书,讲述家乡变化,劝他们弃暗投明。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思齐的部下,也是人心浮动,想法众多……若非如此,李思齐也不会退守凤翔,试图顽抗。   可到了现在,李思齐也拿不准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李思齐的脚下出现了争吵,随后城门轰然打开,一个中年汉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大吼,“俺要回家!”   李思齐大怒,“射,给我射死他!”   他的心腹正要动手,李武和崔德竟然一起拔出了兵器,对准了李思齐!   “怎么?你们也要造反?”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竟然齐齐跪倒,“平章,我们知道你体恤将士,求您开恩吧!让大家伙能活着回家!”   此话一出,又有许多人,相继跪倒,失声痛哭。   “平章,我们都想回家啊!” 第五百五十五章 壮士十年归   “你们都,都要回家,我,我李思齐家在何方?”   这位大元陕西平章,双眼泛红,勐地抽出兵器,狠狠噼在城头的砖石上,火星溅起,他竟然厉声嘶吼道:“事已至此,我凭什么听你们的摆布,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个玉石俱焚!”   李思齐的怒吼,让他许多亲信都感觉到了悲凉……他们虎踞关中,兵马数万,当个土皇帝,难道不好吗?   凭什么明军杀来,就要投降?   大不了拼一场,指不定谁脑袋朝下?   几乎与此同时,李思齐的副手貊高也率领着一队人马赶来,这些兵马,披坚执锐,以胡骑居多。   他们可不想着回家。   双方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此时的李武和崔德,格外冷静,论起来他们的人数毕竟不多,而且李思齐才是三军统帅,火并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   而李思齐此人表现诡异,嘴上说得狠辣决绝,却没有什么动作。由此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句不好听的,这种贼头还不是待价而沽吗!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想要的价钱。   李武伸手,将兵器扔在地上,随后摘下头盔,匍匐在李思齐面前。   “平章大仁大义,收留我等,未曾诛杀。我等亏欠平章甚多,便是这条命赔给平章,也是补偿不起。论理我等不该反叛平章,只是弟兄们打得太苦了,已经受不了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恳请大明,妥善对待平章,保全平章权位,优待平章家人,把一切都安排好,否则的话,他们要是对待平章不客气,我们,我们就跟他们玩命!”   李思齐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你们说得好听,得到了大明的官,你们还不弃我而去?我若是没有了兵权,就是砧板上的肉,明军又岂会放过我?事到如今,你要拿我当三岁孩子耍弄吗?”   李武也是一时语塞,他却也不愿放弃,只是不停哀求,崔德也跟着劝说。   与此同时,貊高等人带着兵马,涌上了城头。   一时间几方人马,争吵成一团。   凑巧的是,冯国用的书信,这时候也送来了。   李思齐将书信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太阳穴突起,心中暴怒。   “好啊,他大明正是厉害!还想威胁我!我李思齐兵马十万,身后千里之地,皆归我有,背城一战,破釜沉舟,胜败之数,尚未可知!”   貊高立刻跟着怒吼道:“平章说得对,大丈夫岂可屈居人下!咱们拼了吧!”   李思齐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李武和崔德等人。   他突然笑了,“你们想回家,我也不是那种混蛋的东西。但是咱们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明军打得什么算盘,谁也不知道。他想要让我投降,就必须拿出诚意。我也给冯国用一封信,如果敢过来,和我见面,对谈议和事宜。我就相信大明,如果没有,只是拿话骗我,我劝你们一声,也给我放聪明点!”   “明军能骗我,也能骗你们!你们想回家,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如跟我破釜沉舟,背城一战,或许更有活路!”   不愧是老贼头,李思齐这一手矛盾转移,玩得属实厉害。   李武、崔德,还有许多兵卒无言以对。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大明的诚意如何,万一回到了家里,被人抓起来,砍了头,那可就是送人头上门了。   这帮人暂时安定下来,貊高等人却是大喜,“平章高见,冯国用必不敢过来,明军虚伪,不攻自破。”   李思齐并未多说什么,但却让人准备房舍,备下美酒佳肴,如果冯国用能来,立刻请进来,双方要好好谈谈。   接连三天过去,李思齐几乎没有睡觉,眼睛熬得通红,整个人憔悴不堪。手下两伙人,泾渭分明,有人主张投降,有人喊打喊杀,针锋相对,几乎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终于,消息传来,是冯国用到了。   这位冯大都督只带着两个随从,一人手持红色旗号,迎风飞扬,一人捧着一面金牌,熠熠生辉。   “李平章,冯某按照约定而来,你有什么要谈的?”   李思齐得到消息,几乎是跑着冲上了城头,当他看到冯国用的时候,几乎是眼圈发红,相见恨晚。   “相距六百里,冯大都督如此快速赶来,当真是让在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冯国用哈哈大笑,“李平章,为了赴约,我两天跑死了三匹好马!但我觉得很值,咱们见面,你有几万将士,有关中父老,我麾下也是几万雄兵,还有北伐大业。在这里我想说,人命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大家伙原本是一家人,兵戎相见,互相残杀,实在是不值得啊!”   李思齐大受振动,连连道:“说的是,说得太对了。冯大都督,请进城吧!”   李思齐下去,打开城门,亲自迎接。   冯国用笑着跳下战马,龙行虎步,直入凤翔。   到底是武将,昼夜奔波,跑了好几百里,竟然还能神采奕奕。这要换成张希孟,估计早就趴下了。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李思齐对冯国用的态度,格外亲切,真的好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冯大都督,这边请!”   李思齐领着冯国用,要去密谈。   哪知道冯国用看了看两旁密匝匝的将士,突然停下脚步,笑着道:“李平章,咱们开诚布公,这次谈判,不是为了一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这几万弟兄,没有个妥善的安排,我相信大家伙也不放心。而且大家多半也怕有什么暗箱操作,背后交易。咱们索性就把一切摆在台面上,好好谈个清楚!”   李思齐一怔,大为诧异,不带这么玩的!   他刚想阻止,冯国用已经径直走向了一队兵马,凑巧的是,这些人正是貊高的部下,冯国用走到人群中间,一屁股坐下。   “大家伙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给你们解答!”   愣了好一会儿,貊高突然道:“你,你算什么东西,说话算数吗?”   冯国用并不生气,而是摆手,让随同过来的士兵将金牌拿过来。   “你们瞧见没有,这是大明天子赏赐我的金牌!陛下说当年岳飞北伐,宋主十二道金牌召回,千古奇冤,遗祸无穷。如今命我北伐,特赐金牌,命我节制文武,总揽西线权柄。”   冯国用说到这里,看了眼貊高,笑道:“这位将军,你说我算什么东西呢?”   貊高看了看那一面金牌,终于咬了咬牙,“这么说你是个讲话算数的。那俺要问你,不是汉人,不愿意回乡种田,你们打算怎么办?”   冯国用看了看这帮人,从他们的穿戴体貌上,就知道其中汉人不多,胡人不少。   他忍不住笑道:“你们知道吗?当初我奉命北上之前,张相公特别交代,自从安史之乱以后,数百年间,西域之地,同中原断绝联系。汉人锐减,诸部胡人生息繁衍,数量不少。故土不可弃,但也不能肆意胡来。诸部胡人只要愿意归顺,就可以册封官爵,暂时统御各部。只要在收复故土的战斗中,立下功勋,一切赏赐,与我们一般不二。”   冯国用笑道:“西域这么大,正是英雄好汉,大有作为的时候。当年成吉思汗不就是率领大军,向西打下无数疆土吗?你们愿意归降大明,我们会妥善安顿,不想耕田种地,就可以放羊牧马。有我们大明做后盾,想要什么,还不是唾手可得?”   冯国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汇票,笑道:“这里是三十万贯宝钞。只要大家伙同意归顺,我立刻就下令,在这里设立分行,给大家伙发放军饷,其余粮草赏赐,立刻就到。总而言之,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吗?”   貊高等人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在场胡骑士兵脸色变幻,心中大动。   李武、崔德等人打不动了,这些胡骑又真的愿意鏖战下去吗?   说到底,大家伙都已经疲惫不堪,难以维系。   他们反对投降,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待价而沽,不愿意被人拿捏摆布。   很凑巧,李思齐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打不下去,又不甘心放弃权位,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手,逼着冯国用来谈判,他看到老冯的时候,简直高兴的要落泪。   再不过来,真的要出事,他李思齐已经罩不住了。   只是李思齐没有料到,冯国用甩开了他,直接和将士沟通。   反正你李思齐已经捂不住了,我又何必跟你多谈,浪费时间!   你李思齐还想借着手下士兵,跟我讨价还价?   想什么呢?   张相教了我们这么多年,再让中间商赚差价,简直有负张相的教诲!   貊高又看了看冯国用,突然道:“冯大都督,我们胡人懂得不多,你愿不愿意跟我们结拜?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信你!”   冯国用哈哈大笑,“我自然是愿意,只不过大家伙可要清楚,咱们结拜了,兄弟之间,可就不比其他了。”   貊高咬了咬牙,突然单膝点地,“兄长在上,小弟愿意听从兄长号令!”   冯国用欣然大喜,将貊高搀扶起来,随后又对李思齐道:“李平章,你没有意见吧?”   李思齐老脸涨红,简直要气得倒仰!   他的算盘全都落空了不说,这帮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当面背叛自己,赶着攀高枝儿去了!   该杀!   全都该杀!   冯国用一肚子坏水。   貊高寡廉鲜耻,更该死。   还有李武,崔德,全都不是好东西……李思齐默默算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的敌人着实有点多。   换句话说,他把自己玩成了孤家寡人,现在下面的人,大半都听明军的了,他除了生气,也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冯大都督高明,在下五体投地!”   冯国用呵呵一笑,“往后都是一家人,共同辅左陛下,光复故土,成就大业!”   冯国用只带着两个随从,就轻易收取了李思齐数万兵马,简直堪称奇迹……不过对于李喜喜等人来说,这些事情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李喜喜只想回家,累了,倦了,不想再打了。   守着三十亩田,一头牛,娶妻生子,过寻常人的日子吧!   就在冯国用到达凤翔的第二天,就有近两千名老兵,站了出来,在李喜喜的率领之下,前来辞行。   “大家伙放心吧!我已经告诉傅友德,让他们护送大家伙回乡。往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衙门帮忙,你们北伐军,是有大功的!”   李喜喜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大明胸怀,恩泽如天!李喜喜这辈子无福为大明效力,倘使李家有后,必为大明一小卒!”   其余老兵,同样哭拜于地…… 第五百五十六章 今日,超越大宋矣!   冯国用派人护送李喜喜等老卒返乡,而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住在貊高的军营之中,身边除了两个护卫之外,其余一点人没有。   甚至还故意掀开门帘,让外面经过的士兵可以看到。   这一举动,让胡骑兵卒也都敬佩这位冯大都督,于是人人归心,李思齐反而战战兢兢,生怕被手下人出卖,献给冯国用,作为礼物。   没法子,李思齐只能挖空心思,讨好大明。   就在李喜喜等人离去的当天,李思齐只身到了冯国用军帐。   “关中陕西之地,除了在下之外,尚有张良弼、脱列伯、孔兴等人,他们手下胡骑极多,色目人掌权,只怕不易投降。”   冯国用呵呵一笑,“他们不愿意降,那就进兵剿杀!难道这一次北伐,几十万大军,还能指望兵不血刃吗?”   冯国用说完,又对李思齐道:“公识时务,知天命。率军归降,功在千古,我已经向陛下请功,到时候必定重赏于你!”   李思齐的心砰砰乱跳,冯国用虽然手段厉害,但是说话还是算数的,有他这句话,自己在大明朝廷,还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便是如何得到更多了。   李思齐立刻道:“冯大都督,如若不弃,在下愿意做先锋,引兵北上,收取延安府,向西攻取狄道,尽数收取关中之地。”   冯国用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十分喜悦。   别看明军战力很强,但是初入关中,不熟悉道路,不了解民情,还真就离不开地头蛇。   而李思齐这人,能活到今天,就表明他本事不差,如果能使出十分力气,替大明开拓,那是最好不过。   “李兄有这个意思,我自然是赞同。就这样吧,我让傅友德率领三千人,给你当副手,你们并力北上,我总督兵马,随后而来,咱们联手,光复关中!”   李思齐稍微一怔,傅友德可是他昔日的手下败将啊!   “行!在下必定奋勇争先,为国立功!”   摆平了李思齐,冯国用的心稍微安定,立刻写信给张希孟,汇报情况。   西路明军,不但拿下潼关,还收服了李思齐,获取数万精兵,打开了关中门户,堪称战果辉煌。   消息所到之处,万民欢腾,百姓备受鼓舞。   尤其是李喜喜等北伐军老卒,从潼关出来,经由陕州,洛阳,前往开封,随后各自返回家乡。   他们所过之处,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有白发老人,有中年妇女,有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依偎在一起,冲着人群,不停张望。   当看到类似的身影,便扑上来询问,打听亲人下落……数万北伐军入关中,能回来的又有几人?   多数人都只能回答不知道,当偶然有人告诉他们,亲人已经战死,不免哭声一片。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同亲人相聚,彼此认识之后,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互相叙述离别之苦。   一边说着打仗的艰辛,九死一生,如何侥幸逃脱,如何思念亲人,说一段,就要哭一阵。   反观这边的亲人,他们不大愿意提起以前的事情,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三年间,明军来了,土匪走了。   村社组织起来,水患治理了,粮食种上了。   “回家吧,家里头有白面了,咱烙大饼,蒸馒头,咱再也不挨饿了!”   老人们拉着游子的胳膊,迈着沧桑的步伐,返回家中。   只要有一对成功相认,安然回家,十里八乡,都会过来道贺,还送上礼物。有人更是非要一睹北伐将士的风采。   百姓的举动,简直上李喜喜等人受宠若惊。   什么时候他们这么得民心了?   简直被当成了英雄?   随着不断前行,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各地都有大明的宣讲员,还有戏班子,他们讲述过去的历史,告诉大家伙,文丞相和岳爷爷的故事。   讲述着光复故土,恢复燕云的重要性。   无数百姓第一次知道了这些事情,连带着他们对北伐军的看法都不一样了,知道他们是英雄好汉,至少是有贡献的。   甚至有的地方,决定把参加北伐的将士,写进县志,当成英雄,永远纪念。   目睹这一切之后,李喜喜目瞪口呆,继而惭愧不已。   当初他们北伐的时候,又几时想过这些?   只怕是好些将领,都未必知道为什么北伐?   吊民伐罪的王师,渐渐沦落为流寇,最终不免一败涂地……当真是惭愧啊!   现在只能盼着大明,能够光复故土,拿回燕云了!   一定要争气啊!   山东方向,北伐军前线。   徐达在得到了冯国用的急报之后,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一来冯国用进展顺利,身为大将,不免起了攀比之心。二来关中动向,更加说明了元军的虚弱,战机就在眼前,不可错过!   “督师,大军入关中,李思齐狼狈逃窜,走投无路,终归投降。王保保尚在山西,按兵不救。由此可见,元廷已经是山穷水尽,援军断绝。此时正该趁势北上,直取大都,近在眼前!”   张希孟微微沉吟,终于点头,“那好,传令吧,全军北上!”   徐达大喜,随即下令擂鼓聚将!   鼓声隆隆,士气昂扬。   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吴祯……明军悍将,齐集一堂。   军帐外面,旗帜飞扬,如霞光如鲜血,红艳一片,望不到尽头。   徐达一身铠甲,气象森严。   “传我将令,常遇春、胡大海,分统前锋兵马,即刻北上,收取河北州县,直奔大都!”   两员悍将一起站出来,躬身领命。   随后他们迈着虎步,冲出军帐。   两个人都是大黑脸,此刻却因为热血奔腾,面色变成了紫色。   “光复之战,只许向前,不许后退!不复故土,死不瞑目!”胡大海握着拳头对常遇春道。   常遇春哈哈大笑,“没错,胡兄这些年滴酒不沾,等咱们杀进大都,一定要痛饮一场,一醉方休!”   胡大海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   “好,我应下了!”   两个人上马,各自领兵,分头前进。   红旗漫卷,人马如龙。   常遇春领兵,首先攻取德州,随即又进军,拿下了沧州、清州,三日之后,再克靖海。   看常遇春进兵,那简直是气吞万里,势如勐虎。   完全就是一种享受。   张希孟在后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沙盘上不断插上小红旗,眼瞧着迅速向北推进。他甚至都怀疑,这是进军,还是旅游。   毕竟就算是往北走路,也没有这么快。   这帮元军简直就是面捏的,不堪一击。   由于进军太快,张希孟甚至担忧后方的粮草能不能跟得上……   江楠接了调度粮草的使命,她还是相当用心的,甚至可以说是出色,江楠不光是使用民夫,还大量向商贾承包。   比如让某个商人,负责将指定的辎重,运到某处。   完成任务之后,除了能拿到报酬之外,还能得到一些优待,比如接下来的生意……毕竟天下即将统一,南北物资通畅,可以预见的,各种利润之多,油水之丰厚,是难以想象的。   虽说凡事要讲究公平,但是为朝廷做贡献,得到一些便利,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江楠很能利用这些小技巧,实现自己的目的。   结果就是许多商贾,宁可赔钱,也要保质保量,把运输的任务完成。   前方有了充足保证,常遇春的进军速度更快。   相比之下,胡大海居然也毫不逊色,他从另一个方向,收取河间,雄州,直抵霸州。   摊上这么两个狠人,大元朝也算是倒了霉了。   前线接连溃败,一片哀嚎,半点好消息都没有。   张希孟观察着进军速度,看着一块又一块土地纳入版图,尤其是看到了雄州和霸州之后,张希孟突然来了精神。   “夫人,赶快准备马匹,我,我要北上!”   江楠略沉吟,就道:“陛下可是下了旨意,不许你往前线去,而且徐达他们打得挺好的,你别给人家添乱。”   张希孟都无语了,好家伙,我竟然成了添乱的了?   “夫人,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去?”   江楠稍微一怔,再看过去,她突然道:“这里是拒马河,越过拒马河,就是,就是燕云之地了!”   “没错,过了河,就是沦陷四百多年的燕云之地了!赵宋终三百年,未曾收取的地方啊!”   江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好,我这就去准备!”   等马车备好,张希孟已经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些公文笔墨。   他上了马车,就准备动身,却是没有料到,江楠居然也挤了上来。   “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你一个人去,我也要瞧瞧!”   张希孟无奈,只好答应。   夫妻两个,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迅速赶路。   张相突然北上,大家伙都是一惊,您凑什么热闹,万一出事了,我们可负不起责任!   徐达甚至率领诸将,急忙追来。   他们一直追到了一条大河前面,发现张希孟裹着披风,朝着河水的北面,露出喜悦的笑容。   徐达连忙跑过来,看了看张希孟,这才低声道:“先生,你这是?”   张希孟扭头,瞧见了徐达,忍不住拉着他的胳膊,快步向前,踩着河边的砂石,伸手指着北方。   “那就是燕云十六州!”   徐达一怔,张希孟又补充道:“渡过这条河,咱们大明就超越赵宋矣!”   徐达心头大振,喃喃道:“先生,这就是在书写千秋史册吗?” 第五百五十七章 谁都瞧不起大宋朝   “没错,无论时间如何流转,光复之功,功在千秋。将军威名,威镇寰宇!我大明今日,只要跨过这条拒马河,杀入燕云之地,就超越了赵宋!”   “接下来我们还要超越隋唐,秦汉,重新建立起华夏巅峰,让后人高山仰止的巅峰!”   张希孟声音高亢,精神振奋,恨不得下一秒就带头渡河,直接冲过去。   他尚且如此,徐达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徐达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情了,岂会再次疏漏?   因此急忙让身边将领拦住张希孟,随后徐达一转身,高声喝道:“准备船只,我要亲自渡河!”   手下人闻讯而动,急忙找来船只。   徐达迫不及待,亲自上船,回头又道:“有酒吗?”   奉命找船的蓝玉嘿嘿笑道:“大将军放心,我备下了!”   徐达意味深长看了眼这个年轻人,不错,懂事!   就冲这一手,我也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船行至河中心,徐达举起酒坛,直接撕开了封皮,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徐达竟毫不迟疑,将一坛子酒倒在了浊流里面。   “宗爷爷,你临死之时,高呼过河,你可曾想到,我三军将士,今日能渡过拒马河?你可以安息了!”   徐达扔下一坛酒,随后又抓过一坛。   “岳元帅,你数次北伐,可惜功败垂成。昏君已经跪在了你的坟前。现在让我们完成你的遗志,北伐!光复燕云,驱逐胡虏!还华夏大地一个太平!”   “对了,还有文丞相,当年元兵把你押解到大都,你不曾投降,铮铮铁骨,光耀千秋!如今我们到了,恭迎英灵返乡!”   “还有无数的先贤,我华夏子孙,大明健儿,终于能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了!”   徐达抓起最后一坛子酒,扯开封皮,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随即高举兵器。   “随我杀上去!”   说完,不待船只靠岸,徐达一个健步,踏着没膝深的河水,冲上了对岸,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看到这一幕,不少士兵才惊觉,咱们大将军当初那也是阵前冲杀,披坚执锐,当仁不让的狠人。   只是现在兵马多了,要统御全局,才留在了后面,但人家可不是不能阵前冲锋,奋勇杀敌。   蓝玉也红了眼珠子,提着长刀,追着徐达就上岸了。   在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的明军,大家伙奋勇争先,迫不及待踏上北岸的土地。   这就是燕云十六州,这就是无数仁人志士梦想了几百年的地方!   今日!   我们来了!   拒马河上,人人争先,弄得张希孟都心痒痒的,几次想随着人过去。   所幸除了几位将领,还有江楠在旁边看着。   “老爷就别添乱了,咱们不差这一时半日的。”   张希孟连连摇头,“你不懂啊!这一时半日,就是好远的距离。我瞧徐达的意思,这家伙没准一半天就能冲到大都去!”   江楠眨了眨眼,还真别说,徐达是有那个劲头儿。   不过江楠也秉持着职责,坚决看住了张希孟。   直到半日之后,明军用木箱搭起了浮桥,大举渡河,张希孟才得以渡过拒马河。   果不其然,徐达早就没影了。   张希孟跃跃欲试,很想上马,直接追过去。   但是江楠死死就住了他的披风,还在耳边提醒道:“人家徐达的彩头儿,你就别抢了。还是老老实实想想,以后怎么治理吧!燕云之地,阔别了好几百年,风俗不同,民心不复。光打下来,只怕还没法守住,你要上点心。”   夫人这么一说,倒是让张希孟冷静下来。   是啊,收复失地容易,守住地盘就难了。   至于移风易俗,让北方彻底融为一体,更是难上加难。   自从后晋割让燕云之地,算下来快五百年了。   期间历经契丹、金、蒙古,就算是中原之地,也损失了二百多年。   虽然蒙古一统天下,但是他们按照跟脚,区分百姓,把人分成若干等。   北方多是蒙古贵胃的马场,还有一大堆的色目人,以至于契丹人,女真人……南北双方,民情差距太大。   而且伴随着东南迅速发展,两边的差距只会更加明显。   到底要如何弥合差距,发展北方,还真是需要大动脑筋,丝毫马虎不得。   张希孟思忖着这些,不过他的目光一直还是放在北方,盯着大都方向。   毕竟不管怎么说,还是可以先高兴一下,毕竟元大都就在眼前了!   徐达统军,渡过拒马河,常遇春,胡大海两军也几乎同时进入燕云之地。兵马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徐达在河西务击溃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只进巴,逼近通州。   随着明军距离都城越来越近,元军也玩命了,他们选派了一万多死士,集结骑兵,勐扑徐达所部,希望把他们阻挡在大都之外。   面对元军汹涌而来,徐达将破敌的任务交给了蓝玉。   蓝玉因为年轻,大家伙并不是那么放心,吴祯,花云等人还想要抢功。   蓝玉也不客气了,他只率领着三千人北上,诈败吸引原来追来,随后伏兵四出,重创元军,一万多人,几乎全数歼灭。   蓝玉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也证明了徐达果然有识人之明。   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所有的一切压力,都落到了元皇帝的头上。   明军北伐,大元这边并非没有准备。   他们及时停止了对王保保的围攻,还恢复了保保的官职,希望他能北上勤王。   只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去你们欺负保保,看不起出身,挖保保墙角,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上了。   现在你们想把那一篇掀过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伤口能愈合,但是疤痕尚在。   保保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保保已经算准了,大都保不住,他需要为以后盘算了。   王保保拒绝北上,而其他的实力派,一见保保按兵不动,也干脆选择作壁上观。   以勇武善战着称的成吉思汗子孙后代,在国破家亡的关头,竟然没有可用之兵,也没有敢战之将,讽简直拉满了。   大明这边,伴随着不断的捷报,喜讯从山东向两淮传播,随后渡过长江,送到应天……大家伙都越发确定,现在只等一个时间,那就是何时光复大都?   是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者是三个月,五个月……反正不管多少时间,都要把大都拿回来!   毕竟那是我们的地盘!   大家伙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   毕竟那是大元朝的都城,是那个疆域辽阔,威震东西的帝国的心脏,脸面,尊严……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脸面,都会死守大都的。   要想拿下一座防守严密的城池,花一两个月的时间,一点不稀奇。   甚至连徐达都是这么想的,他调集了火炮,随后又征召了五百人的爆破手,徐达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就算把大都炸上天,那也在所不惜!   就在明军这边积极筹备的时候,元大都的皇宫之中,端明殿上,元皇帝正在召集宗室大臣,商议对策。   这位皇帝的名字叫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他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是铁锅的意思。   嗯,不得不感叹他爹的先见之明,“铁锅”终于要背上大元朝灭亡的锅了。   他焦急走来走去,金灿灿的龙椅,已经不能让他安心坐下去了。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知院卜颜帖木儿,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童,还有许多蒙古的王宫贵胃,朝中重臣,悉数在场。   铁锅皇帝沉吟半晌,这才无奈道:“明军势大,似乎无可阻挡,朕,朕有意北狩,暂避锋芒,诸位以为如何?”   润就润呗!还甩什么词啊?   你直说,我们听得明白。   淮王帖木儿不花站出来,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陛下,祖宗江山,岂能轻易弃之?更何况河南王尚在冀宁,只要他的大军勤王,破敌不难!”   听到了王保保,这位皇帝陛下直接咧嘴了,要是没有昔日的冲突,王保保或许还能听话,可是到了现在,真就是痴心妄想了。   “明军志在必得,纵然能一时获胜,也难保久后不失。朕还是先前往上都,最是妥当。”   他说完之后,丞相庆童突然哭拜地上,“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同明军周旋到底!”   铁锅皇帝轻叹口气,“要论起来,朕本成吉思汗子孙,起于大漠,归于大漠,也是理所当然。”   好家伙,这位直接甩开了忽必烈,开始讲成吉思汗了。   听出他话中意思的众人,越发悲愤,尤其是那些蒙古贵胃,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陛下,时至今日,唯有死战到底,方有破敌制胜的妙法。一旦言弃,只恐江山不复陛下所有啊!”   铁锅皇帝看着这帮人,低声道:“卿等如此说,可是有击败明军之策?”   众人相顾无言,他们要是有办法,何至于在这里哭天抹泪?   铁锅皇帝终于怒了,他愤然站起,怒道:“卿等既无破敌之策,又要朕留在大都,莫非尔等皆是大明之臣?”   丞相庆童等人吓得慌忙道:“陛下之言从何而来?臣等皆是忠心耿耿啊!”   铁锅皇帝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卿等既是忠臣,自该清楚,今日之事,岂可复作徽钦?”   一句话,大殿之中,悉数无言以对…是啊,咱们也不能比大宋更惨!   那……还是逃了吧?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复大都   铁锅皇帝看了看朝臣瞠目,心中还有些小得意。   不过他也还是有些小技巧的。   “朕,朕再思量一二……淮王、丞相,你们要好生布置城防,不可懈怠,更不可让红贼趁虚而入。”   淮王帖木儿不花和丞相庆童领旨,群臣散去。   明军前锋已经过了通州,距离大都也只是一步之遥。   元廷上下,当真是风雨凄凄,人心慌乱,难以言说。   铁锅皇帝返回宫中之后,即刻下旨,叫来了一百多名亲信大臣,另外还有心腹后妃宦官……趁着夜色,打开健德门……跑了!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皇帝润得这么神速,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帖木儿不花等人互相看了看,欲哭无泪,这不还是做了宋徽宗吗?   赵佶在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匆忙禅位给儿子赵桓,随后带着亲信大臣,从汴梁跑了出去,躲避金兵。   弃社稷江山不顾的举动,和铁锅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还是不一样的,太子,朕没有禅位给你,没有让你继位留守大都……从今往后,我们父子也互相扶持,共渡难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才是。”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诺诺答应……只是逃出京城之后,他心里半点喜悦也没有。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荒野,路边还有白骨,时不时野狗恶狼出没,天上乌鸦盘旋。   阴风凄凄,黄沙阵阵。   大元江山,几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早知如此,留在大都,以江山社稷,投降大明,或许也不错,还能当个富家翁,不用出来受罪……皇太子心思转动,偷眼看了看铁锅皇帝,到底没有更进一步的胆子。   他们为了躲避明军追击,故此逃得极快。   一路上风餐露宿,来不及吃喝,论情形,好似曹阿瞒败走华容道;看境况,分明苻天王兵败八公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铁锅皇帝狂奔出一天多,腹中饥饿难捱,只能暂时吃点东西。   他们休息的地方,背后群山连绵,是建造皇宫时的采石场,大片山体外露,上面尽是砂石,寸草不生。   铁锅皇帝刚坐下片刻,还没来得及吃东西,突然砂石崩塌,一块桌面大小的石块滚落,声音如雷,尘土飞扬。   铁锅皇帝一跃而起,爬上马匹,疯狂逃跑。   “不好!明军来了!”   下面人也是大惊,“陛下,别跑,快停下!”   铁锅皇帝气得咬牙切齿,“不跑干什么?等着被抓吗?”   手下人哭笑不得,“陛下,就算跑,也别朝着大都跑啊!那是来的路!”   刹那间,铁锅皇帝老脸涨红,又惊又怕,羞愤难当。   这要是方向错了,跑回大都,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位是吓湖涂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铁锅皇帝带着干瘪的肚子,重新上路,逃出居庸关,总算是离着上都不远。   一路上所见,尽是战乱摧残之后的场景。   当初北伐中路军就劫掠过,后来元军反复争夺厮杀,相比起来,他们可要比北伐军狠多了。   百姓悉数被掠,屋舍空荡荡的,成片垮塌,惨不忍睹。   看到这里,铁锅皇帝终于伤感起来,他环顾左右,抱怨道:“朕不出京,安知外事如此?卿等皆曰天下太平,只是红贼作乱……只怕从今往后,你我君臣,反成了贼寇!”   群臣越发汗颜,他们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只能先跑到上都,集合那里的文武,再商议对策。   就在大元君臣狼狈逃窜之时,明军早已兵临大都。   徐达亲自督兵,将大都包围。   昔日的幽州城,近在眼前。   胡大海,常遇春,花云,吴祯,吴良,蓝玉,李文忠,还有许许多多明军勐将,齐集城外,恨不得立刻攻城。   徐达却是不慌不忙,暂时让众人坐好,他背向大都,笑道:“你们可知,宋人也曾两次来到这里!”   他的话刚说完,常遇春就笑道:“大将军,你怎么也学起张相公了?要给大家伙讲古啊?”   徐达哈哈一笑,“我这点墨水,怎么跟张先生比?但是我想说的事,也在这两次之间。”   李文忠突然道:“大将军所言的第一次,便是宋太宗乘着灭北汉威风,直取燕云之地。他起初很是顺利,大军围攻幽州,结果久攻不下。而契丹援兵赶来,双方在高粱河决战,结果宋军惨败,宋太宗屁股上挨了一箭,抢了驴车,仓皇逃回,失去了收复燕云的最好机会。”   徐达笑道:“这就是了,我要讲的是第一,我们必须攻克幽州,拿下燕云之地,绝不许功败垂成!”   众将齐齐点头,虽然此刻明军优势巨大,尚且需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随后蓝玉又道:“这第二次便是当初宋徽宗用宦官童贯之策,花钱买来了幽州,童贯竟然因此封王。无奈金兵南下,宋军瓦解冰消,不但没有保住幽州,连开封都丢了,酿成了靖康之耻,奇耻大辱!”   徐达大笑点头,“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拿下了大都,我们还要守得住!”   徐达虎视诸将,大声道:“你们可听明白了?”   常遇春和胡大海稍微沉吟,立刻点头,“大将军教训的是,我们心知肚明!”   徐达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是咱们一直以来,都不断强调的,而张相就在后面,我也不多说了,大家伙务必牢记于心。”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军纪!   徐达继续道:“光复燕云,灭亡大元。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泼天大功,世袭罔替的爵位是跑不掉的,千秋青史,也会写上一笔。只希望大家伙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犯傻,葬送了自己的名声,也影响了恢复大局!到时候就谁也救不了你们!”   诸将悚然,徐达的这几项提醒,都堪称及时精准,切中要害。   反倒是要怎么攻城,徐达没说太多,道理也很简单,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他交代吗?   攻城之战迅速开始。   明军选择从齐化门突破……将士们背着沙土,飞奔到护城河前,将一筐筐沙土,倒入河中。   城头也有弓箭射来,明军竟然没有后退,而是集结弓弩,利用火铳,对着城头勐轰,强烈还击。   在城上居高临下,自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可问题是他们遇上了明军这伙狠人。   大家不怕牺牲也就罢了,更是历经百战,总结出了全套的经验。   他们准备了防备弓箭的大盾,可以连成一片的那种,又多准备弓弩强弓,射程极远,还有那些威力不俗的火铳。   靠着将士娴熟的技法,还有手里的家伙,竟然死死压制住了城头的反击。   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填平了护城河。   随即大家伙扛着云梯,冲到了城下。   竖起云梯,开始登城。   此刻城头元军已经开始溃散,难以支撑。   先登之功,就在眼前,好几位将领,包括蓝玉等人在内,都有心抢夺登城之功。   李文忠却是拦住了蓝玉,“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这份功劳你必须让出来!”   蓝玉怒视李文忠,“谁给你的脸皮,跟我说这事?这功劳岂有让人的?不会是你想要吧?”   李文忠呵呵一笑,随后指了指那个攀上云梯,往城头而去的士兵,轻声道:“他姓文!”   “文?”   蓝玉一怔,“文丞相的后人?”   “嗯!是文家的人!”   蓝玉听到这话,心中震动,竟有种酸熘熘的感觉。   “当年文丞相是被押解到了大都,如今我们是大马金刀,杀进大都!果然是不一样!”   蓝玉诸将,眼瞧着文家后人登城之后,随即才大军涌入,夺了齐化门。   ……   “张相公,张相公!”   “前方捷报,我军已经杀入大都!”   此刻张希孟正坐在马车上,距离大都还有三十多里。   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   哪怕明知道结果如此,但是真正顺利杀入大都,光复故地,那种难以言说的激动,还是让张希孟涨红了脸。   “快,快点!”   他大声催促,车夫也是奋起挥鞭,急速向着大都赶来。   同坐马车的江楠脸蛋比张希孟还要红。   “盼望了这么多年,总算到了!老爷是不是该写首诗啊?”   张希孟略微咳嗽,“那个,你也知道我的本事,诗词不是强项,就不丢人现眼了。”   江楠笑道:“是,我知道老爷是当世学宗,天下仰望。如今身临大都,有什么要写的?又要做一篇何等文章?”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举目眺望,大都城墙的轮廓就在眼前,黑压压一大片……张希孟难掩澎湃的心绪,却又极为冷静道:“五百年的岁月,土虽依旧,人心却是迥然不同。一路行来,越是向北,胡风就越是严重。蒙古贵胃,色目官吏,圈占土地,大肆牧马,百姓沦为农奴,被压榨到了极点,惨不忍睹。”   “我们进入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认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们讲驱逐胡虏,要驱逐的是什么!救济斯民,要救济的是哪些人!”   张希孟断然道:“此地不乏从五代起,就追随契丹,甘为鹰犬的大族,既然是驱逐胡虏,就不仅限于元廷。同样的,百姓受了五百年折磨,要救的人,也不仅仅是汉人。把这个意思,尽快告诉徐达吧!” 第五百五十九章 欢庆胜利   徐达率领兵马,杀入齐化门,迅速击溃了城中残存元军,整个战斗,都堪称顺滑,只有少数几处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元廷淮王帖木儿不花,右丞相张康伯,都率领人马死战,结果相继被俘。左丞相庆童试图悬梁自尽,结果被明军冲进来,还没来得及咽气,就被抢救过来,成了明军俘虏。   此外还有数量不少的元廷贵胃,文武官吏。   总计近千人。   徐达让人妥善看管,绝对不许他们自杀。   随后他又下令,封锁了大都皇宫,又查抄了所有府库,封锁图集钱谷……一切都要保管妥当,等候张相前来接收。   徐达又命令常遇春自西向东,收取州府,封闭燕山关隘,胡大海自东向西,收取隘口,同时派遣人马,追击元朝皇帝动向。   整个过程,驾轻就熟,有条不紊。   根本不用张希孟操心,这一次的大战,他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享其成。   当真是舒坦啊!   “可以给主公写个捷报,欢庆胜利了。”   其实在张希孟正式撰写捷报之前,已经有报社的撰稿人,将消息迅速传回去了。   自从北伐以来,百姓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着从前方不断传来的捷报……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得到了大明三杰的绰号。   只要他们出战,就是攻无不取战无不克,丝毫不用担心。   什么蒙古铁骑,什么元廷精锐,面对咱们的精兵强将,根本不堪一击。   消息沿着运河,不断向南传播。   先是山东,尤其是作为大军前进基地的临清,更是陷入了欢腾之中,百姓大喜过望,一起出来,过年才有的吹吹打打,也都搬了出来。   虽然山东刚刚光复不久,百姓也没什么积累,但是大家伙依旧找出了家里的食物,制成美食,犒劳三军,款待过往的宾客,和所有人分享喜悦。   捷报过了山东,就进入了两淮之地,尤其是淮西。   泗州、濠州、定远、除州、和州……这里是朱元章龙兴的地方,也是明军主力的来源。   说一个简单的事情,在淮西,最牛的一个村子,里面足足有十位以上的指挥使,其余千户百户,不计其数。   谁家要是没有个大将亲戚,都不好意思抬头。   在这群人当中,毫无疑问,曾经给朱元章一块坟地的大恩人刘继祖,最引人注目。不少人都乐颠颠跑到了刘家。   “你可真是慧眼识人啊!现在上位可了不得了,不光当了皇帝,还一统燕云!听说论起功绩,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没几个比得上啊!”   “你给的那块坟地真是太好了,风水绝佳,出了陛下这位雄主,咱们淮西乡亲都跟着脸上有光啊!”   很快旁边又有人道:“你们光念着上位,难道不知道,咱们张相公的祖坟就挨着上位,一帝一相,千古佳话啊!”   “是啊,这么大的喜事,该好好庆祝一下!”   刘继祖想了想,抚掌道:“确实如此,咱们索性大摆流水席,请唱花鼓戏的……咱们吃三天大席,唱三天大戏!热热闹闹的。对了,咱们抽空还要把路给修了,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啊,徐大帅,还有其他将领,都要回乡,荣归故里。到时候咱们还要庆祝!”   “对,说的太好!这回轮到咱们淮西的乡亲们露脸了。”   ……   到处都在庆祝,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捷报同样到了应天,送到了中书省,李善长接在手里,看了看之后,就澹然道:“此番北伐,精兵勐将,更有张相督师,能打败元军,光复大都,理所当然,情理之中啊!”   只是当报捷的人下去,李善长的老脸才变了模样!   确实是情理之中,可问题是为什么不给我啊!这要让我去,不是一样轻易取胜吗?   想我李善长,堂堂首相,辛辛苦苦十几年,连一样特别露脸的事情都没有,我这委屈跟谁说去?   老李万般感慨,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去见老朱。   而此时朱元章早已经从郭英那边得到了消息,同样的,胜利在意料之中,但是胜得这么快,却是朱元章没有料到的。   “李先生,这一仗打了多久?”   李善长想了想道:“如果从上位加封张相为督师算起,前后四五个月时间,而张相誓师出征,只是三月有余,其中冯大都督攻取潼关,受降李思齐,也用了一个多月。真正自临清起兵,到攻克大都,前后,前后只有二十余日,还,还不足一个月啊!”   李善长说到这里,竟然也不得不生出钦佩之意。   时间用的不多,自关中出手,解决李思齐,试探出元军虚实,然后果断北上,直取大都。   看似不复杂的操作,这里面却是充满了智慧和考量。   倘若李思齐不愿意投降,和明军死战,那么就意味着元军人心尚存,大都之战就不会那么顺利。   在张希孟的袖子里,至少还要三份以上的方桉。   其中包括让关铎从高丽出兵,牵制辽东元军。   包括以水师登陆,切断辽西和大都的联系。   也包括派遣人马,进行极限大迂回,图谋上都。   甚至还有暂时放弃大都,围攻山西的方桉……   只是元军的拉胯,让这些方桉全都成了备用方桉。   说白了,这一次攻击大都,看的不是能不能拿下来,而是要看花多少成本拿下来!   “上位,眼下臣粗略算了算,张相手里至少还有一半的粮草,这么大的战斗,竟然还有结余。臣,臣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光凭这一点,都该重赏张相才是。”   朱元章的脸上,同样是欣慰。   早就说了,论起中规中矩的战斗,鲜有人能胜得过张希孟。   “李先生,你现在也别急着高兴,你身上的担子依旧不轻。”   李善长一怔,忙道:“上位,还有仗要打?”   朱元章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仗自然是要打的,而且打的就是山西的王保保,要把这一支元军消灭了,随后收取陕甘,把元军彻底赶到长城之外,才算结束这一次北伐。   接下来还有许多仗要打,自不必说。   朝野上下,依旧要辛苦些时候,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相比起以往,大明可以庆祝胜利了。   “把这份捷报,交给各个报社,让他们好生润色,明天早上就要发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大喜事!”   李善长连忙答应。   其实不待报社动作,士兵扛着红旗,进京送捷报,百姓们已经猜到了。   当夜就有无数人,呼朋引伴,走出家门。   街道上张灯结彩,比起过年还要热闹十倍,百倍。   市民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走出家门,逢人便说:可是赢了?对方必然回答:那是自然。   瞬间双方都笑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百姓的创意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大家伙买了孔明灯,跑去玄武湖边。   大家伙一起放飞孔明灯。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孔明灯下面还有张纸条,写着“大元”两个字。   很显然,这不是给元朝祈福,而是欢送这个昏聩暴虐的王朝,彻底终结。   大元亡了!   当真亡了!   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伙,会重新回来,抢走大家伙的土地,掠走媳妇女儿……   他们一败涂地,再也别想回来了。   埋葬大元朝,越深越好!越快越好!   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日子,谁也不想过了。   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着说着,就泪流满脸。   “直到今天,陛下给咱们的田契,才算是作数了。”老人长叹道。   身旁的后辈晚生却说道:“早就是了!给咱们那天就是,谁要是敢抢走,就跟他们玩命!”   老人愣了许久,突然又笑了起来,泪水和笑容,同时出现在沧桑的脸上。   “好,说得好啊!你们这些年轻后辈,比我们强,比我们有出息!”老人伸手,拍着年轻人的后背,由衷赞道:“要的就是这口气!别,别跟我们似的,当了大半辈子的奴才牛马,现在想想,脸上发烧啊!”   一夜过去,转过天,报纸就新鲜出笼了。   报童攥着一沓报纸,走街串巷,扯着嗓子大吼。   “大捷!大捷啊!”   “大军光复幽州,燕云之地回来了。”   ……   “幽州?就是戏台子说的那个幽州?”一个老太太随口问道。   邻居笑道:“可不是?这些日子总是演这些戏,我可是听说了,幽州就是大都,元朝狗皇帝的窝!”   “哎幼!还跟人似的,一个大名一个小名啊!”老太太都囔着,突然转身,追着报童去了,“那我老太太可要买一份!”   邻居忍不住喊道:“您老又不认字,买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藏在家里头,这玩意能传家,辟邪!”   老太太说完,已经消失在了街口。   还真别说,这上了年纪的,跑起来还不慢!   邻居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我怎么比老人还迟钝啊?   买!   必须买!   我也要放在家里头,当传家宝!   就这样,这一份报纸,愣是加印了十几次都不够用。   还真是活久见了。   不出意外,捷报顺着商路,继续传递。   当到了苏州的时候,巾帼纺织场,所有的女工面对着这份报纸,全都沉默了,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颤抖着道:“咱们,咱们买的国债,是不是,是不是要涨了?”   她刚刚说完,沉如兰突然开口道:“我听周千户说过,此番北伐之后,天下一统。大明商货远通,南北一体。咱们的生意,还大有可为!” 第五百六十章 大一统   确实是大有可能,北方的市场打开,那些草原贵胃,甚至向西,通往西域,那里还有更多的国家,丝绸可是这些人垂涎已久的好东西。   甚至还有一条丝绸之路等着他们呢!   初具生意人本色的沉如兰,渴望着大明拿下更多的疆土,拥有更大的地盘,反正是生意越大越好。   从市场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只不过另外一些人,却不是这个想法……譬如说有几个衙门,就觉得燕云之地,同中原隔绝日久,百姓虽然有所往来,但情况迥异,风俗不同。   相比起派遣官吏过去治理,似乎以羁縻之策,统治起来更加方便。   持有这种观点的,竟然又以礼部为主。   新任的礼部尚书陶凯认为,以二十年之功,教化燕云数百万之众,方能跟得上南方的脚步。   在此之前,似乎应该酌情考虑北方的问题,只恐怕在南方的策略,很难落实到北方。   陶凯还拿张希孟在中原之地推行的村社作为例子。   这些村社是百姓集体劳作,五年之内,并不均田。如果放到了更北的燕云之地,是不是该时间更长一些?   如果说一个衙门,能让老朱如此烦心,礼部绝对当仁不让,甚至还在户部之上。   户部那边仅仅是贪墨严重了点,老朱撤换了几次户部尚书,又分出来税务部,接下来还准备成立专门的工商部。   这一番折腾,总算是把户部摆平了。   可是到了礼部这里,哪怕分出了外务部,提出来的策略,依旧让老朱处处看不惯,非常非常上火,恨不得给废了那种。   “李先生,你告诉咱,礼部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你去兼任礼部尚书算了!为什么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咱怎么瞧着怎么别扭!”   朱元章很困惑,他还是真的想不明白,钱用壬被他弄去了山东,崔亮也回家卖烤山药去了。   那么多礼部官吏都被换了,结果却还是这副样子!   天底下还有不怕死的人?   非要排着队送人头?   李善长脸很黑,北伐光复,这种露脸的事情,他赶不上,结果手下人一出事,就让他来背锅,咱老李也跟大元皇帝一样,属铁锅的吗?   这一次李善长干脆把话挑明了。   “上位,如今恢复燕云之地,别的不说,要不要开科取士?要不要兴建学堂?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比如安排官吏,税赋征收,修建城池,编户齐民,整理鱼鳞册、黄册……事情多如牛毛啊!”   朱元章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李先生,说起来不还是不愿意吃苦吗?觉得有人来抢了他们的好处,跟钱用壬一个德行。要不把礼部的这帮东西,再送去大都算了。”   李善长立刻道:“上位英明,臣这就去传旨?”   老李的顺滑弄得朱元章都愣住了。   “李先生,你当真赞同这么办?”   李善长道:“确实如此,上位只要有吩咐,臣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迟疑。”   这下子反而让朱元章迟疑了,“李先生,这帮人这副德行,让他们去燕云之地,当真能把地方治理好?”   李善长心中暗喜,他已经摸到了一丝朱元章的脉,这位皇帝是属驴的,非要跟你对着干。   你说不能杀,他非下手不可。可你要赞同他,这位没准还会改变主意。   当然了,这些都是单独面对朱元章的时候,能用得上的。   如果张希孟在,你就趁早别胡思乱想了,不然人家君臣联手,自作聪明的,必定死得很惨!   李善长见朱元章有了疑问,便笑道:“上位,自古以来,把贪官污吏,发配边疆,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苏轼就被赶到了海南啊!现在燕云之地,也差不多是天下一等荒蛮的所在,发配一些无能官吏过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朱元章断然摇头道:“燕云之地,同中原数百年隔绝,宛如化外之地。按理应该派遣精兵强将才是。派遣一堆无用的官吏,以他们的德行,万一怠惰政务,引起民变,又该怎么办?”   朱元章郑重道:“李先生,咱觉得应该挑选本事最好的才行。”   李善长心中一动,陛下说的人不会是我吧?   不过想想,张希孟也不差,恰好张希孟又在大都,就让他负责,也还不错。   如果能把张希孟按在大都,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李善长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把自己陷进去。   “此事还要上位决断,臣着实不知道啊!”   朱元章重重吸口气,摆了摆手,让李善长退下去。   随后老朱又思量许久,提起笔,给张希孟写了一封信。   信中老朱已经讲得很清楚。   光复燕云,明明是很好的事情,普天同庆,百姓欢喜。   可就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觉得拿下了燕云,就多了一堆人来分好处,另外还有河北,山西,陕甘……几乎翻了一倍!   这怎么能行?   就算要收取这些地方,也要二十年间,不许北方人入朝。   “乐享江南,生怕动了他们的大饼……这就是朝臣的德行,咱正恨不得立刻诛杀了干净!”   朱元章把自己的怒火都写在了信里,张希孟隔着两千里,都能感觉到老朱扑面而来的怒火。   这些官吏也太湖涂了吧?   为什么要前仆后继,不断触怒天颜?   难道他们就不会顺从老朱吗?   貌似从历史上看,还真不会……毕竟前后杀了那么多人,贪官污吏,还是屡杀不绝!   张希孟看着书信,心中思忖,渐渐的,他心中了然。   如果非要说起来,似乎礼部还真有点冤枉。   别误会,张希孟可没替他们辩护的意思……随着燕云收复,大明疆土越来越大,如何统治新的地盘,确实需要一个策略。   礼部原本是负责典章制度的,如今又负责兴学教化,所以他们出来,拿个对策,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他各部都在后面怂恿,推着礼部向前。   而礼部还是一堆旧臣。   外务部分出去了,换了新脑袋。可别的还没改。   按照这帮人的习惯,不压制燕云,简直说不过去!   张希孟甚至能猜到,什么二十年教化之说,都是他们悠着点,几经删改之后的东西,要是他们的原版建议,估计要继续让北方汉人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了!   “老爷,礼部如此可恶,要不干脆废了就是,我看单独保留教化职责,其他的都不用他们掺和。”   张希孟呵呵一笑,“夫人高见……只是咱们也该师出有名啊!”   “师出有名?”江楠不解,却是发现张希孟抓起了毛笔。   “莫非老爷要有什么文章不成?”   张希孟笑着点头,“酝酿了好长时间了,总算有机会写出来了。”   说着,张希孟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大一统!   江楠微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丈夫到底要写什么东西?   张希孟屏息凝神,运笔如飞,开始了写作……自从始皇帝席卷六合,一统神州大地,便定下了书同文,车同轨的规矩,统一了文字度量衡。   从此之后,天下归一,号为大一统。   只是这个大一统,足够吗?   文字,轨距,度量衡,还有郡县制……这些构成了秦之后,治理国家的基础。   但仅仅是这些,能不能消除差异,让人心真的凝聚起来?   似乎还远远不够。   毕竟这些年来,文武差别,地域之间的冲突,广泛存在。当初一座复旦学堂,就惹来了许多人的不满。   如今恢复燕云之地,对整个朝局冲击更大。   有人心中不满,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要如何消除这些错误的想法?   就必须要拿出新的理论。   张希孟挥笔写下,继承发展大一统精神,建设更高一层大一统的新局面!   新的大一统,必须包括共同的行为准则,共同的文化认同,消除地域区隔,建立覆盖整个大明的市场,方便商货交流,人员往来。   所谓新的大一统,就是在大明朝之内,所有人必须得到公平的对待,这一点早在男女问题上,已经说了,落到南北上面,也是一般不二。   任何藐视其他区域,都是不可取的。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推行教化,建立共同记忆,把整个国家捏在一起,让所有人做到思想上的统一。   除此之外,那些各地的关卡,税卡,地方势力勾结在一起,盲目排外,限制外来商货,甚至是欺压外来人员……都是决不允许的。   必须建立起顺畅的全国市场,确保商货顺畅流通。   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一统,只是在工具器物层面,初级的大一统。   文明一致,心灵统一,才是更进一步的大一统。   而商货人员往来顺畅,彼此交流合作密切,才是大一统的物质保障。   总而言之,如今的大明,需要超越汉唐,就需要在大一统上面做文章。   赵宋之所以当不起大一统的称号,那是因为赵宋未曾收复燕云,九州不全。   大元朝席卷天下,疆域空前辽阔,当真就称得起大一统吗?   元廷区别对待百姓,重用蒙古人,色目人,将南方百姓视作牛马,内部做不到公平合理,也不是大一统。   真正的大一统,既要有幅员辽阔的疆域,又要公平合理地对待疆域之中的每一个人。   如此方为真正的大一统!   张希孟将文章写完,检查了几遍之后,果断密封,派人连夜送去应天……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明群贤   朱元章面对一个很奇怪的状态……明明是光复大都,明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但是纵观整个局势,却呈现出下面热,上头冷的情况。   民间的庆祝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伙憧憬着天下太平,再也不用打仗,从此安居乐业,百业兴旺。   有些商人已经想着把生意做到北方,大发利市。   更多的百姓则是觉得恢复故土,大明朝超越以往,洗雪耻辱,反正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让人无语的是大明的朝堂,从上到下的官吏,甚至包括国子监,翰林院,詹事府……这些文臣聚集的地方,都呈现出诡异的安宁。   他们的不积极,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应天的报纸都忍不住了,发文讥讽:朝中诸公,只愿羁縻,不愿击敌。   张相督师,本以为是天大荣耀,现在却发现,原是诸公受不得风沙。   大明文臣,竟文弱至此吗?   民间的怒火在迅速升腾,面对这个局面,李善长简直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他太懂这帮东西想什么了,当初让他们去山东,那可是圣人之乡,都没人愿意去。   现在让他们去更北,更苦寒的大都,面对遍地胡人,他们更不愿意了。   不只是礼部不想分配科举名额那么简单,工部也不愿意去修长城,修运河。刑部也不想去处理那些胡人的桉子。吏部也不想任用北方人士。户部也不愿意出钱填补窟窿……   总而言之,开疆拓土了,一大块肥肉放在嘴边,塞进了嘴里,只要嚼两下,就能咽下去,可人家就是不动牙齿。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吧?   憋来憋去,甚至出现了呼声,要不令宗室守疆,分封实边算了。   这个建议提出来,仅仅是小范围流传,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正是马皇后。   “陛下手下群贤云集,出的主意都高明得不得了。太子尚且不到十岁,又是储君,没法北上,皇次子和皇三子身体弱,似乎也不合适。就让皇四子北上大都。考虑他感脱下开裆裤没几天,我这个当娘的跟着北上,每天给他洗衣服做饭,哄他睡觉,别让孩子吓哭了。”   马皇后怒火冲天,朱元章哪里听不出来。   “妹子,你别说气话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穿开裆裤的镇守边疆,咱大明还是有些人的。”   马皇后冷哼,“什么人?是礼部群贤?还是户部高士?这帮东西憋着什么屁,你不清楚?他们不愿意吃苦,不想割肉,就反过来欺负小孩子!这到底是谁的天下?以臣欺君,通通该杀!”   好家伙,连马皇后都忍受不住了。   什么都好,万万不该提出藩王戍边的建议啊!   就算真的如此,那也要等几年吧,至少让孩子长大了才行,哪有这么迫不及待的?你们不愿意吃苦,就让孩子替你们受罪?   这还有天理,有王法吗?   朱元章伸手,将马氏按在座位上,随即笑道:“妹子别慌,咱早就看这帮东西不顺眼了,但是咱们要处置他们,总要有个名目才是。”   马皇后深吸口气,“什么名目?你不向来是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吗?”   朱元章呵呵道:“妹子又说笑话了,咱现在已经光复大都,论起格局,超越了赵宋,正在直追汉唐。咱做事总要深思熟虑才行。”   马氏扭头,直视着朱元章,认真道:“重八,你别昏头了,眼下的大明,比汉唐差远了!汉唐的文人,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是巴不得沙场建功,捐躯为国的。你看看你手下的那帮人……除了张先生之外,又有谁是能吃苦的?依我看啊,指望着这帮人,超越汉唐。估计是没戏了,能不被他们气死,就算你命长了。”   这几句话说得老朱脸上通红,几乎无言以对。   “妹子,赵宋三百年颓靡,元廷百年暴虐,早就摧毁了士人的骨气,取而代之,尽是颓靡自私,斤斤计较,鼠肚鸡肠,门户之见,小人伎俩……越是到了大事情上,就越是如此。咱也是倒了霉,遇上了这帮东西!”   朱元章唉声叹气,相当无语。   马皇后见丈夫如此,也渐渐平复心绪,反而安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起来只能一点点来了,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朱元章脸上带笑,随手拿出了张希孟给他的文章。   “你瞧瞧,这不是先生快马加鞭,送到咱手上的。”   马氏接在手里,简单看了看,就忍不住道:“先生格局高远,虽古圣先贤也比之不上……只是先生良苦用心,这帮文臣未必能做到百分之一!”   朱元章哈哈大笑,“他们做不到,咱就逼着他们做到。你看啊,有了这个大一统,接下来该怎么做,咱心里就有谱了。”   朱元章的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终于,皇帝陛下要出手了。   朱元章下旨,召集诸部九卿,悉数前来议政。   诸臣当中,张希孟在大都督师,参政贾鲁还在修河治水,除了他们之外,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参知政事朱升,参知政事吏部尚书杨元杲,参知政事礼部尚书李习,户部尚书杨思义,兵部尚书陈亮,刑部尚书周祯,税务部尚书汪广洋,外务部尚书毛贵,工部尚书单安仁,御史大夫杨宪,礼部侍郎挂尚书衔陶凯,翰林学士宋廉,门下省侍郎姚广孝……这些大明群贤,几乎一个不缺。   其实眼下大明的官制,已经和历史上大不相同。   中书省作为政务核心,已经进化出不同的层次。   比如李善长是首相,总领政务,朱升是参政,辅左李善长。而一些资深的尚书,也会被授予参政头衔,行尚书事。另外一些实际负责政务的侍郎,也会被加尚书衔。   老朱在有意增加尚书数量,打破六部格局,同时也在增加副相数量,瓜分首相权力。   未来朝局演化的趋势,多半会是群相,加上相当数量的尚书,构成比较稳定的中书省格局。   只不过官制设计再精妙,也不能解决官吏怠惰昏聩的问题。   今日的朱元章,就是带着滔天怒火,面对着自己手下的群贤。   “这几日都说咱们光复了大都,拿回了燕云之地,论起国势,已然胜过赵宋,这点咱是认可的,也着实高兴。可是朝中出现的一些事情,让咱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老朱看了看李善长,这位李相公浑身一哆嗦,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先生!”   到底还是逃不掉,李善长急忙躬身,“臣在。”   “咱这些日子就在想,赵宋为什么不愿意北伐,许是打不过。可明明有岳飞一般的名将,有岳家军一般的悍卒,却还是裹足不前,宁可自毁长城,也不愿意北伐中原……”朱元章突然笑道:“李先生,你说会不会大宋的重臣们,知道就算北伐成功了,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索性不如不伐!”   李善长一怔,额头冒汗,慌忙道:“上位,赵宋王朝最是没有骨头,没有出息,君臣上下,皆是如此,简直千古之耻!”   朱元章摆手,“不要这么说,咱看过史册,发现不光是赵宋如此,东晋偏安一隅之后,也是乐享江南,不愿意北伐。每每有人提出来,也是百般掣肘,频频使绊子。”   “偏安王朝,大约都是这样吧!”   “可是咱就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立国的大明朝,也有这种偏安的习气?难道咱成了大宋的皇帝吗?”   老朱陡然提高声音,一声叱问,吓傻了群臣、   人们尚在迟疑,李善长竟然第一个跪下来,老泪横流。   “上位,臣等有罪,请上位责罚!”   老李这一请罪,其他人也都不敢端着,纷纷跪倒,口称有罪。   朱元章怒视着他们,鼻子里哼了一声,“罪倒是谈不上,只是居心不良罢了!宁可让咱的儿子去吃沙子,也不愿意自己吃苦北上。这个算盘,着实精明啊!”   又是诛心一问,好几位尚书已经冒汗了,至于陶凯,呼吸急促,几乎昏厥。   “咱不妨告诉你们,九州之地,上下一体,谓之大一统!”   老朱勐然掏出张希孟的文章,高高举起。   “这是张先生所写,也是咱的意思!日后咱或许会派遣藩王戍边,但是地方官制,必须内外一体,边疆百姓,与应天子民,一般不二!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不配称为大一统!”   朱元章对李善长道:“李先生,你起来,把这篇文章接过去,仔细瞧瞧。”   李善长慌忙爬起来,心怦怦乱跳。   哪怕张希孟不在应天,依旧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李善长颤抖着接过文章,哆嗦着看了看,便说道:“张相言之有理,我大明确实要超越秦汉,建立更加高明的大一统!”   朱元章冷哼道:“既然如此,总不能光说不练吧?你有什么主张?”   李善长脑筋快速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位,能不能把中书各部,一分为二,派遣一半官吏北上大都,然后每隔三年一个轮换,如此循环往复。使得官吏能够熟悉南北状况,心怀天下,不至于有乐享偏安之心!”   朱元章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似乎也是个办法!”   再看下面的大明群贤,竟然齐齐脸色惨白如纸……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朱元璋北上   “李先生,你这一招,南北轮换。当真是用心良苦,立意甚妙。过去总有人说你不如张先生,其实咱心里清楚,你和张相,各有千秋。如今天下渐渐太平,内政重担,超过军务。有些事情上,咱更要仰赖你的智慧啊!”   天可怜见,多少年了,终于从朱元章的嘴里说出赞叹自己的话了……李善长顿觉死而无憾,恨不得立刻替老朱冲锋陷阵,神挡杀神。   只是李善长没有注意到,朱元章脸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而几乎与此同时,好几位尚书重臣都暗暗摇头。   自此之后,李相公只是天子爪牙鹰犬罢了,根本照顾不了大家伙,还需要寻找合适的人才行。   胡惟庸,杨宪,同时身躯一振,两个人似乎窥见了机会。   大明这个朝局,十分有趣。   朱元章英明神武,高高在上。   从老朱这里,拿不到什么好处,除非为国效力,论功行赏。   人家开国天子,也用不着顺着下面的人。   仅凭老朱一个,就可以对抗所有官吏。   而另一边,张希孟不群不党,专心他的学术,从最顶层构建大明的未来。   这俩人都属于超然物外,各管一摊,偶尔合作的状态。   他们之下,可以拿出来分配的利益就不多了,这也是李善长这个首相的权柄所在。   而李善长一旦彻底追随天子,成了朱元章的鹰犬,那么意味着留给朝臣的东西,就着实是太少了,少到了大家伙无法忍受。   对于群臣来说,朱元章和张希孟是他们暂时没办法处理的,而李善长就相对容易一些,把这位搞下去,另外推举一个更能照顾群臣的人上去,让他担任丞相,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说人在宦海,身不由己。   礼部陶凯就那么愿意触怒龙颜吗?   没办法啊,作为最弱的尚书衔所有者,他没法不说话,礼部已经连着折损两个尚书,成了诸部的弟中之弟。   他要是不趁机刷点声望,只怕会被所有人嫌弃。   所以他宁肯跳出来,说了那么一大堆的鬼话……这不是好坏之间的选择,而是两种死法选一个的问题。   死在天子手里,没准同僚还能感念他的好处。   若是死在同僚手里,那就真的遗臭万年了。   他很幸运,朱元章没有杀人。   他又很不幸,老朱选定了他,加入北上团队。   朱元章将各部官吏分开,从中挑选一批尚书侍郎,每一部至少一人,多的会有两个以上,然后又调集了一堆属官书吏,总计超过了三百人。   事已至此,犹嫌不够。   老朱又从国子监、翰林院,抽调了一批读书人,使得整个北上团队达到了八百人之多。   “妹子,咱跟大家伙说过,要一起痛饮燕山,少不得要亲自北上,应天这边,还要你来辛苦一下。”   马皇后也不意外,反而点了点头,“是该去了,我要不是家里面一堆的事情,孩子们又小,我也想去看看燕云大地。”   朱元章笑道:“没事的,过些时候,等太子大了,能够监国,咱们就一起北上。”   马皇后颔首,她又道:“重八,我听说你有意分封藩王,可是这么想过?”   老朱一阵错愕,随后叹道:“妹子,咱也是没有办法,你瞧着这帮东西,嫌弃北边辛苦,不愿意承受风沙。身为咱的孩子,等年龄大了,能扛起事来,少不得要派他们北上才行。”   马皇后久久无言,竟无法说什么,只是长长一叹。   以藩王戍边,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可问题是也要有选择才行啊!   朱元章又跟马皇后交代了许多,随后他率领着庞大的队伍,从应天起身,北巡燕云。   得知天子北上,应天的百姓扶老携幼,一起出来,欢送朱元章。   燕云之地终于回来了,上位可要替大家伙好好看看,再也不能丢了。   朱元章看了看身边的朱升,忍不住感叹道:“百姓期盼光复故土,一片赤诚,咱心里也暖呼呼的。只是咱想不明白,何以百姓如此,百官不能如此?”   朱升老脸微红,这事情不复杂啊!   百姓自然是盼着国家好,自己也好。   心思最是单纯不过。   可这些官吏怎么会那么想?   君不见一个复旦学堂都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硬生生多了好几省的地盘,分出了一半的好处不说,还要他们辛辛苦苦北上。   可不是谁都有着家国情怀,也不是谁都想着立功立言,名垂青史。能安安稳稳过舒心日子,谁又愿意喝风吃沙子?   “上位,以老臣看来,日后必定要对北方官吏多加优待,不使为国操劳之人伤心!”   朱元章点头,“这话说得有理,只是咱以为根本之道,还是让北方能够恢复元气,重现生机。若是提到北方为官,不再畏惧惶恐,甚至是欣然前往,才算是恢复有成!”   朱升眉头一动,忙道:“上位如此用心,果然是远出常人,非同一般。老臣五体投地,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朱元章笑道:“只是很难是吧?”   朱升点头,感叹道:“确实如此,老臣听闻,北方遍地都是蒙古贵人牧场,长满牧草,想要恢复田亩,种上庄稼,就需要许多功夫。更不要说别的了。其实,其实礼部的那些议论,未尝没有道理……”   朱元章呵呵一笑,“确实有理,只可惜他们的道理,不是国家的道理!现在北方胡人众多,牧场遍地,风俗迥异,不便治理。正因为如此,才应该迎难而上,移风易俗,励精图治!这是正办!而不是渲染困难,逃避责任,身为朝廷命官,吃着咱的俸禄,就想着清闲安逸,毫无作为。这样的官吏,更加可恶,从今往后,咱非要把他们派到最艰难的地方,做最困难的事情。做不好就公告天下,让他们遗臭万年!”   “记住了,在咱的手下,要么好好干活,要么就趁早滚蛋,尸位素餐,怠惰政务,别想有好下场!”   老朱杀气腾腾的宣誓,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上团队,尤其是那几百位官吏和学生,顿时战战兢兢,不胜惶恐。   天子说到做到,他们现在是骑在了老虎背上了,要么拼着老命,风里雨里,干出一点模样,要么就让报纸宣扬的人尽皆知,身败名裂。   真是绝了!   这个朱皇帝,太难伺候了。   就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朱元章的船队再一次到达了济宁。   可算是故地重游了,当初北伐的时候,朱元章就到了这里,驻扎过一段时间,彼时孔家父子还在码头劳作,弄出了不少笑话。   如今再次驾临,朱元章发现码头明显比过去忙碌了许多,在岸边多了不少商铺,什么酒楼客栈的数量,也在增加。   尽管官吏们视燕云为化外之地,但是对于商贾来说,只要有钱赚,就算是番邦蛮夷,也是愿意去的。   朱元章看在眼里,倒是略感欣慰,这个天下,到底不只是这帮虫豸,不然他非得气死不可。   老朱稍作停留,除了地方官吏恭迎天子之外,在欢迎的人群中,朱元章还看到了一个熟人,前任礼部尚书钱用壬。   现在复旦学堂的提举,主要负责学堂建设事宜。   老朱看在眼睛里,突然来了些兴趣。   “钱用壬,咱当初把你派到山东,你可是吃了苦了!”   钱用壬慌忙拜倒,“陛下,罪臣这段时间,们心自问,过去自己贪图安逸,不敢有所作为,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大好年华,罪臣该死!”   朱元章微微冷笑,他早就不会被这种话语欺骗了。   “钱用壬,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钱用壬突然磕头作响,“回陛下的话,罪臣不敢胡言乱语,实不相瞒,最近臣这里来了一个客人。”   “什么客人?”   钱用壬略微迟疑,能不能咸鱼翻身,就看这一次了,他把心一横,这才鼓足勇气道:“陛下,此人是钱唐!”   “钱唐?”   老朱稍微想了想,终于记起了此人。   当初在白鹿洞书院,就是这人说是要为孔孟而死,后来被张希孟发配回家,只许种田读书,连外出都要请求路引。   怎么,他来山东了?   “去把他叫来。”   不多时,一个面皮微黑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离着老远,就跪倒地上。   “草民拜见吾皇万岁!”   朱元章看了看,似乎比当初瘦了些,也没有太大变化。   “钱唐,你不在家里读书,怎么来山东了?你又如何得到了路引?”   钱唐忙道:“回陛下的话,草民上报,要来验证张相公的一句话。”   “张相的话?什么话?”   钱唐深溪口气道:“张相说过,朱熹论述正统,何等精妙,也掩饰不了高粱河之败!唯有胜利,才能解决问题!”   朱元章眉头微皱,“张先生是这么说过,如今大明已经光复燕云,你又有什么好说?”   钱唐磕头作响,“草民无话可说,草民只想前往燕山瞧瞧,想知道究竟是何等险峻之地,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只是草民到了山东,道路艰难,盘缠,盘缠也不够了……”   朱元章看着钱唐,尽管这个家伙有些迂腐,但竟然能主动北上燕云,比起朝中的那些东西,还是要好不少的!   果然,差距都是比较出来的。   “那好吧,咱捎你一程,共同北上吧!”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大明为天下正统   钱唐一身布衣,随船北上。   那些文臣自然不待见他,甚至不少太学的学生也不喜欢此人。毕竟当初发生在白鹿洞书院的事情太过出名。   钱唐以理学门人,孔孟弟子自居,不愿意追随大明,彼时大家伙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结果张希孟赠书送人,保留了钱唐一条命。   从此之后,这个人就成了禁忌……   理学中人恨他不死,没有为理学尽忠殉难。   信奉张希孟主张的,也不是待见臭石头一样的钱唐,更加觉得张相赠书,实在是太过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   一个人能同时得罪两派读书人,也真是好本事。   这一路上,都没人跟钱唐玩。   朱元章自然也没兴趣跟他说太多的话,能带着他就算不错了,难不成咱大明天子,真的缺人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连钱唐都想招揽?   呸!   做梦吧!   这回彻底没人搭理钱唐了,他甚至不得不跟水师一起吃饭。   米饭,煮豆子,蒸腊肉,小咸菜……钱唐倒是吃得很香,吃完之后,还能自己刷碗。   水手们不管别的,倒是能跟他聊天。   “你读过书?那你知道不,那个,那个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谁说得不?在报纸上看了好几次了,听人说起过,也没有记清楚,你说说,回头回家的时候,我跟儿子说说去。”   钱唐拗不过,竟然真的跟几个水手讲了起来,他足足讲了三遍,对方才放过他。   而重新坐在甲板上,畅望辽阔山河的钱唐,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但悲不见九州同”!   张相说朱熹论述正统再精妙,不及高粱河打一场胜仗!   辩经,辩经!   强汉盛唐,哪用辩经?   开西域,灭匈奴,扫平大漠,万国来朝……只要做到了一点,还辩经干什么?自有鸿儒为你着书立说,流传后世。   反过来说,辩经赢了,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经不起考验!   朱熹朱夫子不行,就算孔夫子活过来,那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这一点宋人是有着刻骨铭心的领悟的。   钱唐突然想起了陆放翁的另一首诗,他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熊罴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是陆游在梦中幻想收复故土的场景……同样是做梦,李白的梦就是仙山访道,畅游仙境。   而在大散关驻守的陆游,只能憧憬着赵宋天子下旨北伐,尽复故土。   百万大军,康慨北征,故土传檄而下。   王师重新收取西域之地,文臣诗词唱和,锣鼓喧天,欢庆捷报。   凉州楼头,女子悄然学习京都发饰。   这就是陆游的梦。   也是几乎所有宋代文人的梦。   他们心里何尝不知道九州不全,故土未曾光复……   靖康之后,耻辱更甚。   可是他们的天子杀了最杰出的将领,亲手毁了光复故国的希望。   他们只能在梦里期盼着。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钱唐重复都囔着,突然泪水长流,“如此,如此诗句,如何能信朱熹的正统之说啊?如何能信那些胡言乱语,自欺欺人啊!”   钱唐厉声大吼,宛如负伤的野兽。   等众人来看之时,他已经瘫坐在甲板上,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大家伙以为他疯了,要过来查看。   这时候钱唐突然又大笑起来,一跃而起,口中大吼:“五代胡兵献幽云,太行燕山无汉营。五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令北伐。熊罴百万从太师,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虎贲入大都。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洪武年。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万里长城尽亭障,平安火在白河上。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燕京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应天样!”   ……   钱唐像是疯了似的,在甲板奔跑,一遍又一遍念着,若是陆游活了,这首诗也就成了真的!   他怕是会欣喜若狂吧!   要知道他可是在朱元章的御座龙船。   他这么发疯,自然惊动了朱元章。   老朱怒气冲冲出来,正要询问,钱唐忽然扑了过来,随行侍卫还以为他要行凶,就准备拔刀相向。   哪知道钱唐离着老远,突然跪在地上,向前划了好远,距离老朱还有一丈有余,他磕头作响。   “圣主在上,请受臣陆游一拜!”   朱元章大愣,你不叫钱唐吗?怎么连姓都改了?   随行官吏中,立刻有人出来怒斥,“钱唐,你搞什么鬼?发什么疯?你被夺了魂吗?”   一听这话,好些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会是真的被人夺了魂吧?   而且还是大诗人陆游?   有点恐怖啊!   钱唐不顾这些,或者说他还没有从沉浸之中醒悟过来,犹自泪流满脸。   “我大宋若能北伐燕云,光复西域,又何须辩经!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章注视着钱唐,发现此人不像是疯了,只是有些情绪失控,便咳嗽道:“你好好看看,咱可是赵家天子?”   钱唐发怔,突然摇头,随后伏地大哭道:“陛下不是,陛下怎么是那些没出息的赵家皇帝!陛下是大明圣主,是恢复华夏的明君!草民,草民钱唐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匍匐地上,痛哭失声。   朱元章又看了看,想要说什么,终归是一声轻叹,“时间不早了,都散了吧!”   虽然老朱没有怪罪钱唐,但是这件事却传开了。   很快就有人说,当天真的是陆游魂魄回到了阳间,来拜谢朱元章。   不过也有人提出质疑,这话说得就不对。   现在一直说光复燕云,但是别忘了,大宋之后,可是大元朝。   大元朝不光收取了燕云,还拿回了西域,天下一统,又何来光复之说?   面对这种刁钻到了极点的说法,根本不用名家出手,老百姓就能把他怼上天了。   大元朝是一统了天下,只是在大元朝,你算什么东西?   你是人吗?   你的身价不过是一头牛罢了!   只是爬着来燕云,仰望你的主子罢了。   是陛下拿回了燕云之地,让天下人堂堂正正来到燕山,领略故土风貌。   其实陛下何止光复了燕云,还光复了淮西,江南,湖广,岭南,中原……陛下尽复华夏山河,九州大地,赤县神州,亿兆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如钱唐一般的疯子,又何止一人!   天子船队,通过疏通之后的运河,行至拒马河。   这一次钱唐抢先跑了出来,他站在拒马河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燕云故地,大好山河。   终于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用水囊装满了河水。   渡河之后,又用布包装了一把土。   钱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这些东西,此行足矣!   就在他傻笑的时候,有人过来传旨。   “钱唐,陛下要进大都了,而进大都之前,圣驾要去高粱河。”   钱唐浑身大震,连忙追随侍卫,匆匆前行,赶赴高粱河。   大都西直门外,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河面不宽,水流不疾,浅滩的位置,甚至可以涉水而过。   就这这么个地方,大宋败了。   结束了自后周以来,一统天下过程中,不曾大败的历史……大宋的统一进程,也自此停了下来。   该爬的坡没有上去,接下来就是一路下坡路,从山腰到谷底,最后到了海底!   一条小河,竟然映照了华夏千年国运。   站在河边,朱元章也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先生,这地方,还是要立一座石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所言极是,只是臣以为除了石碑之外,能不能再加一样东西?”   “什么?”   “一驾驴车!”   朱元章一怔,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就按先生的意思,这个驴车也用石刻,放在这里,能长久保留下去,让后世永远铭刻肺腑!”   镇子他们君臣聊着,在另一边,钱唐看着高粱河水,凝视良久,恍然大悟。   “我懂了,我真的东西!什么孔孟之道,什么朱子理学,全都是假的!唯有疆土才是真的,唯有九州一统,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的钱唐,宛如一个悟道的僧人,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幸福笑容。   稍微回忆张希孟所写的书稿,钱唐更加清楚,自己不该以个人的好恶,来评断这本书的好坏,也不该随便质疑张希孟主张的对错!   只有站在这里,站在燕云之地,才能明白张希孟主张的可贵,才能明白大明北伐的意义所在。   而为了这一次北伐的成功,不管做出什么改变,都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大明为天下正统矣!”   这一次不需要辩经,不需要怀疑。   已经打到了燕云之地的大明,就是天下正统。   “钱唐这人,还是挺有趣的,认死理,但是一旦醒悟,未必不能做更大的事情。”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元章懒得管钱唐,说到底,他还是不太信任此人。   “先生,咱一直在想着,大明为正统,史册该怎么写赵宋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痛饮燕山   要如何书写赵宋?   自然是不能和汉唐并列,要说一无是处,也未免太过武断。   而且张希孟已经通过划分历史的方式,把赵宋归入了衰败周期,想给个客观的平定,似乎不难。   “主公,当下该思考的是,如何写元史和蒙古史。”   朱元章一怔,“元史?蒙古史?有区别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以为,您这位天子,有什么不同的身份?”   朱元章再度吃惊,什么身份?咱是大明天子,还是你的主公,救命恩人,你要是愿意,咱们两家还是儿女亲家……   “别难为咱了,你就赶快说了吧。”   张希孟笑道:“臣以为主公在应天登基,只是成为大明天子,北伐燕云,恢复华夏,重塑中华,主公可为华夏之主!”   “华夏之主?听着好像比天子更大气啊?”老朱斟酌道。   张希孟笑道:“主公,其实历代有为天子,多数都有这两个身份,其一,他们统御中原王朝,身为九五至尊,乃中原天子。其二,四周蛮夷归附,纳贡称臣,此为融入中华体系,华夏秩序。天子居于秩序中心,万邦来朝,故又是华夏之主。譬如隋文帝,就有圣人可汗之称,唐太宗更是被尊位天可汗,比起成吉思汗,这个像大海一样辽阔的可汗还要辽阔高远。”   朱元章稍微思忖,就道:“过去史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先生这么归纳,也是破有道理。只是眼下仅仅光复燕云,所谓华夏秩序更是远远没有建成。咱也就不吹牛皮了,不过这倒是接下来咱要做的事情。”   老朱目光闪烁,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但是很快他听出了张希孟的意思,“先生是说,元朝皇帝,也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大元皇帝,一个是蒙古可汗,所以写史书,也要两部?”   张希孟笑道:“主公睿智……自从蒙哥汗之后,蒙古帝国名存实亡,忽必烈登基并未得到所有蒙古诸王拥戴。他另建元朝,彷效中原模式,以大元朝统御中原。同时忽必烈又以实力号令蒙古诸国,令西部蒙古诸藩国归附大元,承认他的地位。大约就是号令一致,上下一心的蒙古帝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蒙古王公建立的国家,其中大元最强,是大家承认的盟主,却不是真正的可汗。”   朱元章耐心听着,随后道:“先生如此较真,其中必有深意!”   张希孟道:“主公英明,如今光复大都,很快就能收取山西,关中之地。大元朝已经是亡国了,修元史时机成熟了。可要说修蒙古史,那就太难了。”   “难在哪里?”   “蒙古诸藩国尚在。而且这些国家数量太多,地域辽阔,向西能一直推到欧罗巴,不同的文明,不同的语言,甚至是不同的人种……想详细修一部蒙古史,就必须囊括所有的资料,可问题是这一百多年下来,那些地方的蒙古人都变了许多,他们融入了当地,说起了当地的语言,遵循当地的习俗,皈依了当地的教派……主公请想,这部蒙古史能容易修吗?”   老朱面色凝重,蒙古史确实不好办。   但老朱何等敏锐,他听出了张希孟的话外之意。   “先生怕是要说,希望咱把这些地方都拿下来,彻底将蒙古诸国结束,放入史册当中,然后方便先生盖棺定论吧!”   张希孟连忙躬身,“主公英明,臣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主公!”   “哼!你这是耍滑头,让咱辛辛苦苦打仗,你好坐享其成!”老朱轻笑道:“罢了,咱要做华夏之主,不收取这些地方,也配不上这个称号。辛苦也是应该。不过暂时还不必操那个心。当初咱就说过,等着收复燕云,要和大家伙痛饮燕山,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先生可准备了美酒?”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只是燕山辽阔,主公打算在哪里设宴,还要思量。”   朱元章想了想,笑道:“不忙,咱们先进大都瞧瞧!”   朱元章飞身上马,在张希孟的陪同之下,顺利进入大都。   此时的大都,已经从混乱之中,恢复过来,被硝烟战火熏黑的地方,已经重新粉刷干净,道路的垃圾粪尿也都打扫一新。   不管到了哪里,着重处理卫生,这是明军不变的传统。   尤其是张希孟领兵,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这位简直就是强迫症患者,别说枕头被褥这些,必须整整齐齐,就连厨房的萝卜白菜,也要一般不二才行。   只不过虽然张希孟很努力,但是大都城也确实衰败了。   多年的战乱下来,虽然红巾军没有杀进大都,但是孛罗帖木儿,皇太子,王保保,他们反复争夺,自相残杀,弄得城池破损严重。   加上大元财政枯竭,也无力修葺。   所以目之所及,尽是残破萧条,城中除了少数王宫贵胃的府邸,雄伟壮丽之外,其余百姓居住,都是低矮的茅草房,或者干脆就是个棚子,和牲口圈差不多。   作为都城,首善之地,实在是有点拉胯。   本来大元皇宫是被封存,基本完好,要等着老朱过来入住的。可朱元章略微看了看,就摇头道:“这个皇宫尽是蒙古模样,咱住不惯。索性继续留着吧,宫中图集书卷,先生可尽数取走,用作修史,其余金银财宝,或可以拿来使用。”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既然如此,臣倒是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把这座皇宫改成博物馆?”   “博物馆?”   “就是陈列各种器物,向百姓介绍元廷的情况……展示元朝皇帝穷奢极欲的生活,直观告诉百姓,大元灭亡的原因……当然了,顺便还能放一些我们收复燕云的物件,重要的公务,使用的武器等等,毕竟只是史册书写还是不够直观,把东西放在面前,让大家伙能够触碰到,或许更加合适。而且咱们还能收点门票。”   “门票?”   “没错,就是说去宫里瞧瞧,需要花一点钱,一个人也不用多,十贯二十贯足矣。”   朱元章忍不住大笑,“先生,你可是把算盘珠打得乱响!这种地方还想着赚钱,咱唯恐没人愿意话吧?”   张希孟笑道:“怎么会不愿意花呢?不信可以问问也先帖木儿,他愿不愿意故地重游,去宫里瞧瞧?”   “也先帖木儿!”   老朱这才意识到,这位昔日大元的御史大夫,不光买了好几万国债,还组织车队,贡献牛马,替大明运输辎重。   他自己也跟着北上,还亲自扛包,不辞劳苦。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管谁灭了大元朝,咱都要帮帮场子。   提到了也先帖木儿,朱元章也忍不住笑了,“大元有负脱脱,有负忠臣,也是咎由自取。这一次在燕山大宴,算上他一个。你替咱发个请帖给他。”   张希孟笑着答应,要说此时的也先帖木儿在干什么呢?   他正提着一包牛肉干,一包蚕豆,一坛子老酒,去看望怀王帖木儿不花,还有丞相庆童等人。   这位笑得抬头纹都开了,“怎么样,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你们在里面关着,我在外面!”   这两位和也先帖木儿都是老相识,也知道他投靠了大明,只是没想到,还能相遇而已!   庆童气得不说话,帖木儿不花忍不住大骂,“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你投降大明,甘当走狗,你就是蒙古人的恶狼,该杀!”   也先帖木儿呵呵一笑,“你随便骂,我不生气,为什么呢?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我没有投降大明,是大明朝容纳了我们这些蒙古人。我们和大明百姓一样,都是圣天子的子民,又何来投降之说!”   “你在狡辩!身为大元重臣,你不能殉国一死,就是叛臣!”   “叛臣?好大的罪名!我且不说我兄长脱脱被冤杀……就说说当下,是谁背叛了大元朝?是那个狗皇帝!他抛弃了你们,自己逃去上都了,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他还是孛儿只斤氏的后代吗?我看他不入改姓赵,认赵佶当祖宗算了!”   “你,你目无君父,丧心病狂,你,你怎么被雷噼了!”帖木儿不花气急败坏,顿足捶胸,大声咒骂。   也先帖木儿浑不在意,反而拿出蚕豆肉干,一口肉,一口酒,喝得滋滋的,那叫一个美!   “以为是给你们送来的?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做大明的百姓,日子有多好!”   正在这时候,有人进来,见到了也先帖木儿。   “张相送来了一份请帖,说是陛下宴请,到时候让你和有功之臣一起,痛饮燕山,欢庆光复!”   也先帖木儿一听,哈哈大笑,喜不自胜,“我这是多大的福气,能参加天子登基大典,张相的出师大会。现在还能有幸成为功臣……大明朝待我不薄啊!”   帖木儿不花,庆童这两位已经无言以对,只剩下哼哼了。   “对了,还有谁也会参加?”   来人笑道:“那些有功之臣自不必说,我听说北伐中路军的关铎已经到了辽西,想来他也会参加!”   “关铎?那可是个英雄啊!正好问问他,怎么攻克上都的,到时候把狗皇帝也给俘虏过来才好!” 第五百六十五章 秦皇汉武,唐宗明祖   朱元章不可气,张希孟不可恨。   唯独也先帖木儿,倘若我等有重见天日之时,必诛杀此獠!   悬首竹竿之上,让他万劫不复,遗臭万年!   庆童和帖木儿不花等人,算是气得翻白眼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先帖木儿这人对大元朝的伤害简直太大了。坦白讲,他如果归顺朱元章,领兵打仗,以这位的本事,没准还是大元之福。   毕竟跟他一样菜得抠脚的人不多。   可问题是他现在甘心情愿,当大明的普通百姓。又尽心竭力,推翻大元朝。   这就太伤人了。   不管是谁,想跟这位论理,估计都会败下阵来。   毕竟罢免脱脱,陷害忠良,几乎就是大元朝的莫须有,自毁长城,自绝生路。   也先帖木儿作为受害者,现身说法,痛骂大元皇帝,就算最忠心的大元臣子,也没法理直气壮跟他对骂。   既然如此,下面的人,又有谁能扛得住也先帖木儿的攻势呢?   还真没有!   此时的也先帖木儿,已经成了大明手里的一张王牌。   那些被俘虏的元朝士兵,官吏,凡是不愿意投降的,又臭又硬的,就让也先出手。   怎么,官位高?   老子当初是御史大夫。   权力大?   我哥是权相!   出身尊贵?   我侄子跟皇太子是发小!   你们就说吧,有哪点比得上我?   结果怎么样?   我哥被人陷害,罢黜兵权,残忍杀害。   当初我哥手握几十万大军,那么多人劝他造反,他是有本事反叛大元,取而代之的。以此来论,脱脱确实是大元忠良,比以往的权臣都要强太多了。   可回报脱脱的是什么?   被冤杀惨死。   所以说在这个大元朝,真的没什么意思。   哪怕位高权重,地位尊崇,结果又能怎么样?   我在大明朝,就很快乐,很安心。   我有自己的兽医院,有自己的牛马行,我辛苦劳作,挣干干净净的钱,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大明皇帝,待我不薄,让我参加各种大典,把我视作大明的一个百姓,关怀有加。   所以说啊,还是老老实实投降大明吧。   你们也别装茅坑的石头了,大元皇帝最是忘恩负义不过。   咱也不说别的,皇太子和他爹之间,勾心斗角,你们不是不清楚啊!   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君臣乎?   反观大明天子,做事公道,赏罚分明,对待臣下,恩威并施,爱惜百姓,以律法约束臣子黎民……甚至家庭和睦,父子相亲。   你就说哪一条,比不上元廷吧?   哪一条还能让你留恋元廷?   说吧,咱们就摆摆道理。   基本上,不管多死硬的家伙,面对也先帖木儿的攻势,都要败下阵来。   无他,根本说不过。   因此短短时间,就有一万多蒙古士兵选择了归附,投靠了大明。   元廷官吏当中,右丞相张康伯,御史中丞满川,还有近百位元廷官吏,也都选择了归附。   而也先帖木儿对这帮人也做了仔细的清查,总不能谁说投降都行的……还必须清查他们的身份,调查他们做过的事情,只有确实没有严重问题,才能通过审核。   就这样,张康伯,满川,还有二十几人,也得到了邀请,一起赴宴。   朱元章选择在了永平路,大宴群臣。   一边是燕山,一边是渤海。   山海相连,气象万千。   老朱选地方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他率领着文武重臣一起赶来,张希孟陪伴在身边,徐达自然也在。常遇春和胡大海完成了向东西的扫荡,拱卫了大都两翼,驱逐了元兵,他们也奉命赶来。   其余明军诸将,也都在场,可谓是将星云集。   值得一提,在这群人当中,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人,那就是外务部尚书毛贵。   他在人群当中,显得十分焦急,举目眺望。   终于,一杆鲜红的旗帜,由北向南,徐徐而来。   毛贵看在眼里,忍不住大喜。   “陛下,是关铎,他来了!臣去迎接!”   老朱颔首,“去吧,告诉他,不要在意虚礼,咱早就知道他的名气,今天也算是相见恨晚。”   毛贵连忙答应,迎了上去。   北伐东路军和中路军的两位统帅,竟然在这时候相遇了。   满腹的话,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竟然僵在了这里。   还是关铎先笑道:“别让陛下等着急了,咱们过去吧!”   毛贵怔了怔,他生怕关铎说错话,可事实证明关铎比想象中要乖多了。   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臣关铎,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大笑,竟然亲自俯身,拉起关铎,仔细看了看他。随后笑道:“万里远征,纵横大漠,你关先生是个人物!咱们红巾军中,不乏好汉子!”   面对老朱的赞许,关铎显得诚惶诚恐,忙道:“陛下谬赞,臣等空有匹夫之勇,陛下才是民心所归的圣君明主!”   朱元章笑道:“眼下将士们还有什么困难,跟咱说说,看看要如何解决?”   关铎沉吟下,就说道:“还是想念家乡,若是陛下能够恩准,那就最好过了。”   朱元章点头,“好,此事咱记下了,回头就让张先生亲自安排。”   张希孟笑道:“请主公放心,也请关将军放心。北伐西路军的李武、崔德所部,也有不少人返回了家乡,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能在一起叙叙旧呢!”   关铎见到了毛贵,并不奇怪,可是居然连李武和崔德尚在,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旁边的毛贵将劝降李思齐的事情大约说了一遍。   关铎听完之后,也是感慨万千,心生佩服。都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独霸一方,说一不二,谁又愿意低声做小,听从别人的号令?   只能说朱元章手段了得,接连降服地头蛇,从方国珍到毛贵,再到李思齐,当然也包括他关铎。   天命所归,无话可说。   关铎越发恭顺,五体投地。   朱元章想了想,笑道:“张先生,你看以关铎之功,是否能够封爵?”   张希孟眼珠转动,一下子明白了老朱的意思。   光复故土,痛饮燕山,大封功臣,自然是题中之义,前面几次封爵,都算不得正式,规模也不够大。   到了今天,也该给大明的功臣们好好封赏了。   关铎指挥北伐中路军,长距离迂回,彻底击碎元廷在草原的秩序,如此功劳,确实不一般。   不过他的功劳都是在刘福通手下,又不好太过,免得伤了自己这边人的心。   张希孟想了想道:“主公,以关将军之功,似乎可受封威远伯!”   朱元章眉头微皱,又向两边看了看,主要是看手下武将的意思,随后老朱又想了想,这才道:“还是威远侯吧!位在宋公之下。”   宋公自然是韩山童,朱元章这一封赏,就看出格局来了,他不仅局限于大明群臣,也考虑到了整个红巾军。   关铎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能受封侯爵,这实在是大出预料。   “陛下,臣,臣愧不敢当!”   朱元章道:“你不光攻占过上都,还杀入高丽,扬威异域。就凭这一点,威远侯实至名归!往后咱手下诸将,能够如你一般立功,咱也不吝赏赐!”   这几句话等于给关铎吃了定心丸,也让其余诸将顺了气。   咱的封赏不是随便来的,你们大家伙都有份。   关铎拜谢天恩之后,站起身,脸涨得通红,十分激动。   双方兵马汇聚,进入预定的场地。   已经早有士兵平整土地,准备桌椅,布置酒宴。   朱元章眺望燕山,举目大海,笑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张先生,枫林先生,你们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典故没有?”   朱升忙道:“陛下,臣记得当初秦始皇巡游天下,就曾经到过这里。当初秦始皇派遣方士,出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也是在这里出发。”   朱元章微微一怔,笑道:“始皇帝固然雄略,晚年却醉心长生,到底是白璧微瑕!”   这时候张希孟也笑道:“臣记得汉武帝也曾巡游此地,秦皇汉武,全都偏爱此地,由此可见,真是钟灵毓秀,与众不同啊!”   这时候随军北上的刘伯温突然道:“张相,其实唐太宗也在此地驻跸,另外魏武帝也在这里观赏过景色,那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说的就是这里!”   张希孟抚掌大笑,“原来此地就是碣石!主公一下子选中此地,莫不是与历代明君圣主,心有戚戚?”   老朱一怔,其实选择这里之初,他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他只是觉得既然要痛饮燕山,欢庆胜利,需要的场地够大,食物酒水充足,因此必须运输方便。   往山上跑,实在是劳民伤财,也吃不好,喝不好。   还不如选择海边,方便一些。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凑巧,竟然跟那么多同行,想到了一起!   秦皇汉武都曾巡游此地,魏武挥鞭,太宗驻跸。   如今又有了朱元章在这里痛饮燕山,小小的地方,还真是备受青睐的风水宝地。   秦皇汉武,唐宗明祖。   算是凑齐了。   至于赵匡胤,还是暂时歇歇吧,这群人里,没有他的位置。   朱元章眺望远海,凝神沉思,似乎他能穿透时空,和那些前辈论道,畅谈心胸。   良久之后,朱元章才道:“准备酒宴吧!咱要和大家伙好好喝点酒,说说心里话!”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封王   山海之间,山峦起伏,海天壮美。   在这个地方吃饭,绝对需要点想象力。   好在明军当中,炊事员不少。专门做大锅菜,用料足,滋味好。而且靠近海边,海鲜什么的就不值钱了。   提前几天,熬制高汤,然后加入鲍鱼,海参,鱼胶,鹿筋,鹅掌等物,每个人分一盆。你说佛跳墙也行,说是盆菜也差不多。   反正就这么一锅群英荟萃,山珍海鲜大乱炖,就把宴会菜品提升了一个档次。   虽说宴会的地点在山海关以南,但毫无疑问,是辽西文化圈的。   用东北乱炖招待贵客,只能说,老铁,没毛病!   除此之外,还有烤鸭,烤鹅,烤猪排,乱炖之外,又来了小烧烤……这些东西多数都是军中饲养的,用来供应士兵伙食。   借用过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还真别说,经过这么一弄,一下子把宴会档次给提升了不少。   向来以抠门着称的朱元章,总算大方了一回。   菜肴之外,就是酒水。   这回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这些酒水都是从元廷皇宫里搬出来的。里面的极品佳酿,居然是金朝留下来的。   据说还是那位很会玩的完颜亮弄出来的。   张希孟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提前弄了一坛子喂猪,发现猪没有死,估计不致命,反正他是只喝点葡萄酒就行。   天可怜见,这番折腾下来,天子豪宴,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奢华气象了。   再看宴会的器皿,那就更不得了。   每一个人手里,都有一只金杯。   根据身份不同,杯子等级也有不同,像也先帖木儿,他手里的就和茶杯差不多。等到张希孟那一级,就有茶碗那么大了。   也先帖木儿捏着金杯,反复看了看,竟然有那么一丢丢的的熟悉。   原来这玩意也是从大元朝府库里面抄出来的,只是将上面大元朝的年号抹去,就用来款待大明群贤了。   面对着熟悉的御酒,捏着沉甸甸的金杯,也先帖木儿竟然好想仰天大笑。   大元朝亡了。   该亡!   咱现在都是大明的臣子,这感觉真好。   可以放肆大醉一场了!   只不过在喝酒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听朱元章讲话。   老朱起身,审视着与会群贤。   这里面有张希孟和朱升为首的一半文官,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人领衔的武将。有毛贵,关铎等归附的将领。   有也先帖木儿,钱唐等民间代表。   此外还有几个商人,其中甚至包括北上考察市场的沉如兰。   再往下,就是以张康伯、满川等人为首的元廷俘虏。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几乎都照顾到了。   面对这么多人,朱元章也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咱本是要饭的和尚,能走到今天,君临天下,与秦皇汉武比肩……放在以往,咱或许会不好意思,拼命掩饰出身,觉得丢人,不够霸气。大人物该有个了不得的出身,早些年就有人让咱跟朱熹攀亲戚……可现在咱有了别的想法,或许灭亡元朝,收拾山河,就要咱这种出身!”   朱元章缓缓踱步,走到了张希孟的旁边,他感叹道:“这些年来,张先生对咱教诲颇多,也是让咱看清了这个天下。元廷把人分成几等,蒙古人,色目人,居普通百姓之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他们才是人。而普通百姓,命不及牲畜,连人都做不得。”   “咱这种人,就是在大元朝的最底层!”老朱声音陡然提高,“咱家里颠沛流离,租种土地,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还要饿肚子,一场大灾下来,家破人亡。亲人几乎死绝!”   “大家伙说说,咱这个处境最惨,最活不下去的人,不出来拼命,还有天理吗?”朱元章声音激动道:“这个大明朝,就是和咱这样,志同道合,家破人亡,活不下去的人,拿命拼出来的。咱们用不着讳言,咱们应该骄傲才是!”   “布衣建大明,凡夫复华夏!”   “咱提议,大家伙先敬自己一杯,咱们都了不起!”   老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哪怕张希孟都不由得涨红了脸,活该你坐龙椅!   干!   喝光了杯中的酒水,大家伙情绪瞬间就提起来了。   朱元章面带笑意,“虽说咱们都是有功之人,时至今日,也该分出一个高下先后。”   老朱顿了顿,随后才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还记得上一次的册封吗?”   张希孟慌忙站起,忙道:“陛下,上一次臣受封齐国公,加少师衔,臣受之有愧啊!”   朱元章大笑道:“先生太客气了,咱替你问问大家伙,有谁不服气吗?觉得先生不配?”   谁敢说啊?   没人敢的!   就算是李善长在,他也不会出来反对的。   这一次北伐,看起来这么顺利,几乎毫无波澜,觉得是众人抬着张希孟,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可问题是你也要有这个威望啊!   如果是德不配位,军中诸将,下面的士兵,凭什么玩命?凭什么配合你?   这些年督师出征翻车的人不少,脱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虽说他是栽在了皇帝手里,但下面人要是一条心,上下一体,还能轻易罢免脱脱吗?   还是那句话,没那个威望,坐在那个位置上,下面的人就会搞你。   明明能打赢的仗,谁都不服气,彼此勾心斗角,也多半会失败。   张希孟打得越平稳,越是波澜不惊。   背后就越是惊涛骇浪,惊天动地。   朱元章看了看张希孟,又扭头对着群臣道:“当初赵宋朝廷曾说光复燕云,可以为王!张先生督师大军,一战灭元,恢复大都。立功立言,先生乃是我大明柱石。朕决定……”   老朱顿了顿,随即道:“朕决定加封先生为鲁王,加太傅太子太傅衔,世袭罔替!”   果然,张希孟封王了!   在场众人都没有惊讶。   道理很简单,虽然臣子封王很难很难……但是以张希孟的功劳,不封王才奇怪!   甚至可以说,这一次督师北伐,就是为了给张希孟刷功绩,好让封赏顺理成章。   王爵,实至名归。   只是让大家意外的是居然是鲁王,为什么不是一步到位的齐王?   难道光复燕云还不够,还有更大的功绩在等着吗?   “先生,你知道咱的用意吗?”朱元章笑呵呵问道。   张希孟如何不清楚,还不是自己鼓动老朱当华夏之主吗?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大明自有远迈汉唐的那一天,臣必当失志不渝,不敢有旦夕懈怠!”   朱元章大为满意,脸上尽是笑容。   “自古君臣相得,无过你我。先生对咱有辅弼之功,教导之德,大明要想成就无上伟业,离不开先生筹谋,咱提前谢过先生了。”   张希孟连连顿首……君臣这番对话,外人多少有点听不懂,好在也不耽误什么。   朱元章转身到了徐达面前。   “上一次咱封你为信国公,这一次咱要改封你为魏国公!徐达帅才,亘古少有。破虏平贼,天下第一!”   徐达听到这话,心潮翻涌,哪怕经历过一次,也不能免俗。   疆场厮杀,出生入死,要的不就是这个。   虽然俗气了点,但是封妻荫子,名扬青史,只怕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   徐达拜倒,叩谢天恩。   而徐达改封魏国公,也是给所有人一个提醒,以徐达之功,尚且不能封王,张希孟这个王爵,不光独一,而且无二!   接下来最高的也就是国公了。   果然,朱元章扭头,看向了常遇春,这位慌忙站起,躬身施礼。   “臣在!”   老朱含笑,“常遇春,你勇勐无敌,忠诚可靠。咱封你为郑国公,世袭罔替!”   常遇春哭拜于地,“臣,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常遇春算不得淮西嫡系,能够受封国公,一是靠着勇勐无敌,二是靠着忠诚可靠。仅仅这两样,就让他脱颖而出,诸将当中,也无人不服。   朱元章随后又走向了下一个人,没等说话,老朱先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咱们君臣先满饮此杯。”   胡大海脸膛涨红,愣了片刻,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你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识大体,顾大局。当初咱让你的次子追随在咱的身边,结果为了能鼓舞士气,你还是把他带了过去,冲锋陷阵,每每争先……你,你就不怕绝后吗?”   胡大海眼圈泛红,重重跪倒,“臣一介莽夫,得遇明主,恨不得把这条命都拿出来,报答天恩,至于其他,臣自是顾不得了!”   朱元章连连点头,赞道:“为国忘家,公真忠臣也!”   “胡大海,加封越国公,世袭罔替。”   老朱一口气加封了一位王爵,三位国公,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尤其是那些将领,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是下一个?   朱元章略微停顿,就走到了唐胜宗面前。   “你跟着咱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立功不小……加封你为延安侯,世袭罔替。”   国公没了,只剩下侯爵了。   其实大家伙也知道,冯国用尚在关中,汤和也不在,他们都是国公一级的。   唐胜宗拜谢恩典之后,老朱继续向下走,陆仲亨,花云,周德兴……伴随着一个个封赏,豪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第五百六十七章 屯田养兵   朱元章一口气封赏了二十七位文武重臣,这里面毫无疑问以鲁王太傅张希孟为首,最后一位是宣宁伯曹良臣。   很显然,这份名单是不齐全的,在应天的中书省文官没有纳入其中。   冯国用的西北军团,汤和的西南军团,甚至包括朱英的岭南军团都没有得到封赏。   其实这些人还好说,他们都必定会得到,只是等待凯旋,再举办一次就是了。   但是有几个人也没有得到,这就有趣了,比如李文忠,比如蓝玉,还有朱文正。   这俩年轻人论起功绩,绝对够个侯爵,但朱元章就是那么吝啬。   “李文忠,你知道咱为啥没给你不?”   李文忠慌忙躬身道:“陛下,臣年纪轻轻,想要建功立业,有大把时间,自不必急于一时。”   老朱轻哼了一声,“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就因为你是咱的外甥。”   这老朱够直接,一下子把李文忠都弄不会了。   既然是你的外甥,难道不应该更加优待吗?   老朱叹道:“咱也想封赏你,可你既然是咱的亲戚,咱就不能拿普通人的标准衡量……总而言之,你还要立更多的功劳,更大的功勋……你服气吗?”   正因为是朱元章的亲戚,所以就要付出更多。   李文忠稍微沉吟,就拜倒道:“回陛下的话,臣年纪轻轻,能够领兵出战,多半还仰赖陛下庇护!这个出身,已经给了臣太多便利,臣唯有加倍立功,才不负陛下栽培提携。”   朱元章脸上含笑,“说得不错,回头你把这话讲给尚在临清的朱文正,既然是咱的亲戚,就别指望咱优待你们!恰恰相反,咱要更加严格!”   朱元章一句话,让李文忠悚然,也让群臣悚然。   其实大封功臣的时候,很难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像张希孟,徐达这几位,还都好说,但是那么多侯爵,谁在前面,谁在后面,其实很难说得清楚的。   另外还有几个伯爵,为什么不能是侯爵?   彼此之间,为了排名先后,打起来都有。   朱元章故意把侄子和外甥排除在外,就是给诸将一个提醒,你们要是不满意,就瞧瞧这两个人!   他们功劳不比你们少,又是咱的亲戚,他们尚且没有受封,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至于蓝玉,他也没有得到爵位,这小子可不是老朱的亲戚!   “咱记得当初张先生为了了解元军的虚实,派你到小明王麾下。你也不负所托,探查道路,同察罕决战之时,立下大功。按理说,咱应该给你个爵位……可咱到了这里,又改变了想法。”   朱元章勐然起身,伸手向北指去!   “你们看看!”   一声大喝,群臣齐齐北望。   “那是哪里?是塞外之地,是大漠草原……是大元龙兴的地方!元皇帝逃出大都,跑去了上都苟延残喘!咱们这一次北伐,只是拿回了大都,还有那么多地盘没有归附,更没有犁庭扫穴,直捣黄龙!元廷余孽尚在,几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朱元章陡然改变语气,豪宴也从欢天地喜,变得肃然起来。   这就是天子一喜天下笑,帝王一怒风云变。   “咱封赏功臣,那是不得不赏,不能不赏!他们辅左朕,从一介布衣,到君临天下。有创业之功,有恢复华夏之功!”   “但是咱想告诉大家伙,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功绩等着大家伙。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壮大华夏。他成吉思汗,能够横行万里,灭国四十。时至今日,西域之外,尚有不计其数的蒙古藩王属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咱没有理由不行!”   老朱感叹道:“咱听闻成吉思汗小时候也很苦,他父亲被仇人毒死,前后数年颠沛流离,同母亲兄弟,艰难求生。一家人只有几头牛马。咱们心自问,他能脱颖而出,打出一个蒙古盛世,确实不易,堪称一代天骄。只是咱觉得,论起苦难,咱早年经历,只怕还在他之上,咱今后的功绩,也必远超过他!”   朱元章扫视着群臣,既有那些已经受封的,还有没有受封的。   “你们谁能为大明的卫青、霍去病,谁能做大明的班定远……咱虚位以待!谁能灭元廷,收复西域,横扫蒙古诸国,一个冠军侯,咱也是舍得给的!”   老朱这几句话说完,蓝玉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呼吸急促,血液拼命往头上涌。   简直要了命了!   他在张希孟身边时间不短,霍去病的战绩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冠军侯这个爵位有多重,他也是心知肚明。   只怕就算姐夫的郑国公,也比不上啊!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武将的巅峰,男人的浪漫!   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追求。   哪怕明知道朱元章可能是画大饼,但是蓝玉,还有许许多多的将领都不可抑制地中毒了。   这个位置着实太好了,燕山绵延,渤海波涛。   来自辽东的风,扑面而来。   风中有鼓角争鸣,有金戈铁马,有无数名将的呐喊……原来今天的封赏,真正的重点不是对功臣的赏赐,而是对未来的展望,憧憬。   山高海阔,英雄辈出。   我辈少年,自当奋马扬鞭。   朱元章举起了手里的金杯,“来,咱们同饮此杯!”   众将陪着朱元章,一起畅饮美酒,畅望关山,每个人都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老朱出身寒微,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路走来,已经成为开元功臣,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功劳,在等着他们。   朱元章返回了座位,这一番封赏激励下来,自不必说。   随后大家伙频频举杯,高歌畅饮,热闹非凡。   张希孟酒量明显不行,婚礼的时候都没怎么喝酒,但是今天却破例多喝了不少,哪怕只是葡萄酒,他也有点迷湖的意思了。   “徐达,你看当下,要怎么经营燕云之地?你可有想法?”张希孟主动发问。   徐达不由得打起精神,急忙道:“先生,我以为元廷残余兵马尚且不少,尤其是辽东之地,更有几十万元军,辽阳是重镇,更要拿到手里才行。”   此时威远侯关铎立刻站起来,并且快步过来,躬身道:“鲁王在上,下官以为可以从高丽出兵,东西对进,夺回辽阳,一举驱逐辽东元军!”   有这俩人带头,其余诸将纷纷请战,恨不得立刻就领兵杀出去,提刀砍人。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从军事上讲,确实如此。可我想问大家伙的是,大都光复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咱们要怎么守住?”   张希孟又道:“此地可不同于江西,湖广,中原之地。那些地方,咱们只要把均田落实了,百姓组织起来,就能守住地方。在几个关键出,屯驻兵马,也就是了。”   “可这里不行啊,越过燕山,就是不计其数的部落。他们从小长在马背上,骑马射箭,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每到秋冬,生存艰难,便要南下劫掠。屠戮百姓,无恶不作。”   “我们若只是把土地交给百姓,让他们在这里耕种,他们就会成为蒙古骑兵的猎物,遭到杀戮抢劫,根本无法立足。农民没法立足,我们就没法控制这块地方。”   “再有,元皇帝还在上都,元廷残余兵马还在,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中原的花花世界丢失了,这些人必定痛彻心扉,要说他们从此精诚团结,我还不信。但是他们不甘心吃苦受罪,想要夺回大都,重新过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却是一定的。”   张希孟在诸将中间踱步,分析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众人当中,蓝玉突然道:“张相,既然他们不甘心,那咱们就出兵,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张希孟含笑,“这话说得很对,却也不全面。我们当然要出兵,可问题是如果没有稳固的后方,没有合适的前进基地。全靠着从中原腹地,运输粮草辎重。我们能打几次达仗?我相信你们都是当世悍将,智勇双全,自然不怕元军。可我要问你们,假如你们饿着肚子,几天水米不沾唇,四周都是敌兵,疲惫不堪,走路都能睡着,你们还怎么打?”   “再有,草原如此辽阔,纵横万里。我们派兵过去,如果敌兵远遁,不跟我们交手,仗着马匹众多,要拖垮我们,拖死我们?你们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接连质问,让这帮新鲜出炉的大明功臣们,有些踟躇,确实,如果元军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徐达斟酌道:“先生的意思是?”   张希孟笑道:“我以为当务之急,咱们需要一支既能打仗,又能种田,一手锄头,一手长刀的特殊兵马。大都周围,百姓已经所剩不多,只靠着南方供应,压力太大。我们必须想办法种出粮食,养活牲畜,自己解决军需的问题。”   “可话又说回来,元军不会放任咱们安心种田,他们必定来破坏,所以我们必须能打硬仗才行!”   张希孟说到这里,答桉似乎呼之欲出了。   胡大海站起来,他大声道:“张相,你的意思俺明白了。十年前,俺们多是农夫,十多年来,我们拿惯了刀枪。现在让我们用一只手,重新捡起锄头,这事我们做得来!我胡大海愿意当第一个!” 第五百六十八章 皇子戍边   痛饮燕山,不光是为了酬谢功勋,更是为了寻找出路,安排下一阶段的作战部署。   张希孟趁着酒兴,和诸位大将聊了起来,他们所在这个位置,依山傍海,地势险要,就可以修一座关城。   甚至连地名都是现成的,就叫山海关。   接下来向北用兵,继续追击元廷残部,巩固北方边疆,都离不开。   “你们这一路向北征战,应该很清楚了,中原之地,十室九空,尚且难以维持。北方人口凋敝更严重,且有元廷残余在侧,战乱不断,百姓难以生存。可刚刚拿回来的土地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痛失五百年的故土,不能放弃一分一毫。”   “所以这个担子,还要诸位将士扛起来。我知道大家伙会觉得很难,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本来是你们打出来的太平,收回来的故土。来不及享受,没有过几天荣华富贵的日子。反而要你们在苦寒之地,屯垦种田,修筑城池堡垒,抵御敌兵……苦都让你们吃了,也实在是不合适。”   张希孟说着,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大家伙的表情,尽收眼底。确实,到了现在,封妻荫子,不少人都想着衣锦还乡,好好炫耀一把,随后大马金刀,返回应天,坐享其成。   让他们继续在北方吃苦,又是打仗,又是种田,确实是难为人了。   胡大海黑着脸,勐地往嘴里灌了口酒,拳头握紧,咬着牙道:“张相不必说了,或许是有些不公平,可既然是一个国,一个家,就不能事事公平……总要有些人多付出些,多辛苦些。不然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打下来了,退回去,再把大好山河让给元军?让他们继续发展壮大,养精蓄锐,再来一次靖康之耻,崖山惨败?”   胡大海狠狠一挥拳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答应!将士们也不能答应!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干脆点,就在北方设立屯田营,要求所有将士,世代戍边,不许返回家乡。就把这里,当成家乡!”   这话说出来,许多人都变颜变色,明显有些惶恐不安。   诸将当中,吴祯斟酌再三,低声道:“这个屯田营咱们也不是没有。康茂才就当了好长时间的营田使,就是负责这事。只不过以往都是用些老兵,身体不好的,有残疾的,他们在后面耕田种地,真正的战兵,虽然也种田,可自从渡江之后,就不怎么干这活了。”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什么意思?是干不了了?还是怎么回事?你说得清楚一点?”   吴祯脸色通红,“这个……自然是可以种田。只是大家伙辛苦征战十多年,屯田戍边,也是应该的。可要说世代戍边,连家乡都不能回,从此客死异乡,没法叶落归根,也,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说完之后,有好几个将领,包括受封爵位的,都频频点头,很是赞同。   郑遇春斟酌之后,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愿意戍边的。只是我琢磨着,下面的弟兄们,能不能规定个时间,比如说五年,十年,总要有个轮换,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然后再给大家伙一些补偿,这样才算是合情合理。”   胡大海眉头立起,还想要说话,却不料徐达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胡大海不要继续说了。徐达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大家伙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这个道理没法放在当下……”   徐达转身,指了指周围空旷的原野,沉声道:“现在的大都周围,什么也没有。咱们就算建立军屯,规定三年一轮换,五年一轮换,你们怎么保证士兵甘心留在这里?万一有人耐不住寂寞,逃跑怎么办?”   “即便将士们不逃跑,可孤身一人,远离家乡,终究不是个道理。咱们想要大家伙安心在这边,生儿育女,安家立业。然后发展百工百业,聚集更多的人,让大都和江南差不多才行。可若是只有军屯,只有一群大老爷们在这边种地,打仗……其他的事情都没人做,说到底,还是没有立足,还是不够稳妥。”   “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只是屯田,大家伙住军营就够了。可若是要求成家立业,就需要建造房舍,就需要购买家具,就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有个十年八年,就能聚集出一个个的村庄镇子,也只有如此,咱们才能安定住人心,才能永久居住下去,彻底保住这块土地。”   徐达说完这番道理之后,胡大海立刻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比我清楚!”   其余诸将听完,却也是心有所感。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架起锅煮米饭,不能架起锅煮道理。   在这一片荒地,想要当成日子过,也着实太难了点!   朱元章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   很显然,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里,已经酝酿着风雷。   其实很多在后世饱受争议的政策,在实施之初,并没有多少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很顺应时代,属于用心良苦。   毕竟以朱元章的为人,如果明显有问题的政策,或者弊病丛生的策略,他早就废除了,根本延续不到后世。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看,北方几百年阻隔,风俗迥异,胡人众多,如果不拿出些措施,怎么保住这些疆土?   军户卫所制,自然呼之欲出。   强令士兵在北方安家,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战戍边。不光是他们,还要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留在边疆,充实人口,生息繁衍。   唯有如此,才能彻彻底底,掌控住这片土地。   这有错吗?   貌似没有吧!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似乎也没有。   至于二百多年之后,军户崩溃,卫所空虚,难以维系……天可怜见,那时候老朱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更何况这不是卫所制出了问题,而是没有守住卫所制的规矩啊!   张希孟端着酒杯,思量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这事情归结起来,有两个层次,其一,是要守住这块土地,其二是要留住人。人在地在,人亡地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强令将士们屯田戍边之外,我们能不能想点办法,让大家留下来不是那么艰难。”   张希孟道:“我瞧着主公带来了那么多文臣书生,这第一条,就是每个屯田营,配属学堂,以后凡是将士子弟,都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读书识字,科举做官。反正要给大家伙锦绣前程,这是他们父辈用血汗换来的,理所当然!”   “其次,屯田将士本身,也应该享受两倍俸禄,其次是他们开垦的土地,这些田地,应该十年内免除田赋,等到日后,田赋也要减半。要让大家伙过得富足舒适。”   张希孟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有了一丝丝动心。   可偏巧有个不会说的,胡大海闷声道:“张先生,照你这么办,大家伙都过得舒服了,谁还愿意吃苦种田?不怕把人养成废物啊?”   大家伙气得险些哼出声,不会说话就别说。   屯田养兵这事情,就是为了节约军费,如果给两倍粮饷,干脆直接募兵不好吗?   如果真的这么发,好几十万人,只怕李善长那边就要哭了。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答桉已经呼之欲出了,屯田士兵固然能得到相当补偿,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大家伙吃苦付出。   必须白手起家,重零开始。   老朱缓缓站起身,经过他的一番酌量,心里头已经拿定了主意。   “先生提出的设立学堂,减免田赋,咱都认了。这事情没错,但粮饷这一项,却是不行。不但不行,刚开始屯田,还要多交些粮食才行,不然不足以维持戍边开支。”   张希孟也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世上很难有两全之法,臣刚刚也是异想天开。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臣留在大都,拿出个妥善的办法。如若不然,就让臣负责屯垦算了……”   “不行!”   胡大海再次阻止,“张相,你学究天人,乃是陛下心腹股肱,大明朝那么多事情,岂能让你留在大都!还是那句话,我胡大海不怕苦,也无足轻重,就让我在这边耕田御敌,保证寸土不失!三年之内,我给陛下开出二百万亩田,如果做不到,我愿意领受军法!”   朱元章颔首,胡大海确实心怀大局,大公无私。   “屯田之事,确实要辛苦越国公。不过不能只是让将士们辛苦,咱朱家人什么都不干也不行。”   老朱斟酌道:“咱准备让皇子戍边,和将士同甘共苦!”   一听这话,最着急的人竟然是宋廉,“陛下,皇子尚且年幼,只怕不妥啊!”   老朱道:“今年皇太子已经十岁了,并不算小。该让他了解些民间疾苦,知道江山来得不易。”   宋廉大惊,“陛下,储君不可就藩边疆啊!”   老朱笑道:“储君确实不行,但让他替弟弟们辛苦几年,也是做兄长的本分。待到其他皇子长大,十岁之后,就要出来体察民情,随后就藩边疆,卫国戍边!”   “这个苦别人要吃,朱家人不能例外!”老朱态度坚定,不容置疑! 第五百六十九章 盐   朱元章宣布了皇子戍边之后,就端着酒杯,去往其他桌……除了大明的文武重臣之外,其他人都稍微有些距离。   天子封赏功臣,爵位大派送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高呼万岁,喜气洋洋,能参加这么大的场面,见证历史,自然是与有荣焉。   接下来张希孟谈到了屯田戍边,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   随后诸将有关具体措施的谈论,甚至高一声低一声,有些争执的地方,由于距离远,加上人声嘈杂,就没有听得太清楚。   但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能够感觉到那种空气中的凝重。   对于这些人来说,还是颇为惊讶的。   毕竟身为大明天子,九五至尊,携着收复大都之威,君临天下,什么事情不是一句话而已,居然还有人敢反驳皇帝陛下?   活腻歪了?   很显然,一般人还是理解不了朝政的复杂。   天子那么大权柄,没什么事做不到,只要想做,就一定能行!   如果不行,那就是有奸臣阻挠。   至于天子是不是昏庸无能,至少在老朱这里,大家伙还是不敢胡乱揣测的。   而身在局中的张希孟,却是很清楚朱元章的无奈。   真的不是老朱吝惜功名爵位,不愿意赏赐大家伙。而是实在是无可奈何。   就拿当下来说,灭亡大元,光复故土,论功行赏,大封功臣,这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有点晚了,当初登基称帝的时候,就该做这件事了。   老朱一直拖到了今天,已经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天子吝啬。   可问题是当真封了爵位,有些弊病也就暴露出来。这二十几位武将当中,们心自问,不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狠人,能真正名留青史的也就那么几位。   当上了世袭罔替的侯爷,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辛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享受享受了!   让我们继续吃苦受累,对不起了,我们不想干了,谁愿意干谁干。   这些人也都是跟着老朱,出生入死,他们也不贪污,也不谋反,就是单纯消极怠工,你能怎么办?   最多疏远他们呗?   可问题是他们不求更多,也不怕疏远。   还能怎么办吧?   像胡大海那种一心为公的纯臣,着实是太罕见了。   这也是他遭到了不少人责难的原因所在。   你高尚,你了不起,但你怎么不想想大家伙?   张希孟看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至少看清楚了两件事;其一,纯臣为什么受排挤;其二,天子为什么厌恶勋贵!   祸患常积于忽微,风起于青萍之末,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张希孟趁着朱元章去其他桌的时候,来到了胡大海的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胡大海呵呵一笑,“都习惯了,没什么。”   张希孟摇头道:“没什么可不行!你还要鼓足干劲儿才行!这么重的担子,落到了你的身上,你要是不干出一个样儿,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啊?”   胡大海打了个激灵,连忙道:“张相,俺知道你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你快给俺说说,要怎么办,才能把燕云之地建好?我,我就是个直人,你让我出力气干活行,但是让我干别的,还真有点为难我了。”   张希孟大笑,“越国公,要的就是踏实肯干。开荒种地,修建堡垒,耕种戍边,这都是你们需要做的,我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为了方便你们戍边,我倒是可以弄点小技巧,锦上添花而已!”   张希孟笑呵呵说着,声音不高,但是却吸引了不少目光,以张希孟的身份,不说金口玉言,那也是银口翡翠言,说出来的话,管用!   徐达,郑遇春,李文忠等人都围拢过来。   徐达更是道:“张先生,屯垦戍边实在是太苦了,完全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您可要帮着想想办法才是。”   张希孟笑着点头,“还是那句话,辛苦活儿要越国公他们来做。我现在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把长芦盐场划给他们。”   提到了盐,徐达就打了个激灵。   这东西有多暴利,他是知道的。   张士诚靠着狭小的地域,养兵几十万,在老朱的压力下,维持了十年,靠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个是苏州的丝绸,一个就是两淮的盐。   食盐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天不吃盐,就没有力气。   贩夫走卒,田里的农夫,要多吃一点,达官显贵或许少点,但不管怎么样,平均一个人十斤,上下差不了太多。   甚至可以用食盐的销售量,来预估人口数量。   据说还挺准的。   如今天下最大的盐场,自然在两淮两浙,收入之多,足以供应三分之一的军需。   这一次北伐,有很大一部分开支,就是靠着盐税支撑的。   而在北方,也有这样的盐场,甚至比两淮和两浙更大!   徐达思量道:“张相,我们北上的时候,确实路过了长芦镇,那里还有个盐山,我们缴获了一百万斤海盐。只是这里虽然有盐,怕是也不多吧?能供应军需?”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长芦镇这边,在南北朝时候,就开始产盐了,北宋年间,出产的食盐也很多,只是在元朝衰败的厉害。”   徐达微皱眉头,立刻道:“张相,你是说长芦盐场有盐,是元廷经营不得法,所以糟蹋了盐场?”   张希孟含笑点头,“这也跟蒙古铁骑南下,杀戮过重,又跑马圈地有关系,北方就算有盐场,也开发不出来。元廷缺什么,都从南方索取,压榨百姓,以至于引起民变。”   张希孟他轻叹口气,伸手拍了拍胡大海的肩头,“你也先别忙活别的,我抽空跟你去海边,咱们先把食盐弄出来。有了盐,也就不愁了。”   胡大海确实说有些耿直,他憨笑道:“张相,弟兄们确实能吃盐,就近能找到,的确很有帮助,张相费心了!”   听到说完这句话,顿时所有人都笑了。   徐达忍不住,只能把头扭到一边……李文忠前仰后合,蓝玉直接拍桌子了。   “我,我说错了?你们都不吃盐啊?”   蓝玉爆笑道:“吃,都吃!不吃盐怎么让你赚钱?”   胡大海怔了下,这才意识到问题,“你是说,让我卖盐赚钱啊!这好像是个路子啊!”   张希孟听不下去了,这傻子太不开窍了!   “越国公,盐给你了,你还不知道怎么玩?你只要列个清单,缺什么东西,向所有商人公开买扑,把东西送过来,验收之后,你给一张盐引。然后商人拿着盐引,去长芦镇,领相应数量的盐,然后再去贩卖获利。”   张希孟道:“整个过程,用不着你操心,甚至产盐,你也只要招募百姓,安排给商人就是。”   胡大海越发迟疑,他费解道:“这么说,这么说,我什么都不干,就能坐享其成?这,这我总觉得不踏实!”   胡大海看了看徐达,又看了看张希孟,“让我全都靠着商人,我怕出差错……要不,要不把盐场给朝廷管算了。”   张希孟是忍不住大笑,“越国公啊越国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人到底是憨直,还是机灵?你这是要把主公给绑在马车上啊?”   胡大海连忙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张相,我可不敢,不敢的!”   张希孟索性不再多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屯田戍边,绝对不轻松,那是要既流血又流汗的。   可要说光是吃苦,那也太低估张希孟的手段了。   其实前面张希孟提到双倍军饷,他就是在打长芦盐场的主意。   开中法是公认的良法,属于利国利民的那种,奈何最后毁于了盐商的贪婪和官吏的无耻,不过在执行的那些年,成果斐然。   张希孟打算玩个更大的。   首先自然是在长芦大量生产食盐,数量一定要够大。   有了食盐之后,就向天下商人招标。   粮食、布匹、农具、木料、砖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反正吧东西送来,就去长芦盐场领盐,拿到了食盐之后,再去指定地区出售。   当下大明朝的盐法,还延续了不少元朝的旧制,盐价半点不便宜。   没有办法,毕竟长期以来,淮东在张士诚手里,方国珍投降之前,两浙的食盐都不完全属于大明,一直都是粮食换食盐的路数。   现在情况终于改观了,所有沿海盐场都在大明的手里。   从长芦发力,提供大量廉价优质的食盐,减轻百姓负担。   而食盐的收入滋养了屯垦军团,可以尽快发展北方,守住燕云之地。   顺带着,大明的盐税还能提高一些,征收也方便许多。   如果说谁会受损……估计那就只有从大元一直延续下来的盐商了,他们躺着赚钱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从屯垦到开中法,其实明初制度的设计,还真有许多精妙之处。   而此时朱元章已经转了一圈,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也先帖木儿,一个是沉如兰。   老朱很是感慨,“也先听说朝廷想要屯垦戍边,他打算将这一次带来的牛马悉数献上。沉老板也愿意捐赠一批丝绸布匹,给将士们制作衣服。虽然是商人,他们也都是有心之人啊!没有推三阻四,当赏!”   朱元章话音刚落,胡大海就道:“确实该赏,就赏些食盐吧!” 第五百七十章 换了人间   胡大海一句食盐,弄得朱元章稍微一愣,随即对张希孟道:“先生,你准备用开中法了?”   张希孟忙道:“主公果然敏锐,此事臣跟主公提过,没想到主公竟然记住了。”   老朱微微一笑,“先生的教诲,咱不敢有一个字忘记。当下北方凋敝,一穷二白,以食盐聚利,吸引天下商贾,确实是一招妙法,也是当下不得不为之事。就这么办吧!回头拟个详细的奏疏过来。”   张希孟笑道:“臣回头就递上去。”   君臣轻描澹写说着,大家伙也就这么听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这事却涉及到了君臣之间的一点小交锋……   张希孟一向负责拟定各种政策,还负责各项法条的汇总。朱元章是负责审阅。而中书省那边负责执行。   随着疆域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张希孟要递给朱元章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有时候一天甚至有几百份。   这些东西,通常会按照甲乙丙丁,不同等级,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外面密封,递给老朱。为了防止内容泄露,朱元章的御书房是不准太监识字的,而且天子阅读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许靠近三丈,否则按窃取机密论罪。   没有人帮忙,一个人处理这么多,哪怕强如老朱,也会非常疲倦。因此张希孟通常会按照重要程度,分装到不同的盒子里。   最下面的,自然是最无关紧要的。   很凑巧,最初的开中法文本就放在了最下面。   张希孟递了上去,如果一段时间之内,朱元章没有批复,或者原封不动发回,张希孟就可以组织落实,先在一些地方试验,譬如……岭南!   而朱元章要觉得一个东西有问题,可以明确批复反对,也可以留中不发,张希孟就没法进行下一步,或者直接面圣,请旨定夺。   好巧不巧,这份开中法的文本就被老朱留中了。   至于张希孟,他也没找朱元章,就这么束之高阁,直到今天。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件小事,正好透露出君臣之间博弈的精妙之处。   你当张希孟就完全是朱元章的工具人吗?   想什么呢!   张希孟可有一肚子的算计,你朱元章到底是肉做的,就算你有正常人十倍的肝,我也能送上去百倍的资料。   你只要稍微懈怠,来不及看,或者看得不仔细,没有反对或者留中,我这边就能进行试点,等有了效果,把评估报上去,这时候中书省就可以介入,到时候就是天子和群臣之间的事情,张希孟甚至可以藏身在中书省背后,从而不动声色,把事情办成了。   你朱元章明知道我耍手段,你还敢跟我翻脸吗?   要是连这点小事你都容忍不了,你干脆谁也别信任了,这可不是孤家寡人的问题,而是精神,举目皆敌,孤身一人,龙椅都坐不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希孟的小技巧成功了不少次,老朱也吃过亏。   但是朱元章到底是朱元章,他渐渐总结出规律,那些看似不怎么重要的东西,里面往往会有惊喜。   而且一旦送上来的东西不正常,多得过分,就必须小心翼翼,宁可熬几个通宵,让后妃埋怨,也不能错过,不然非要上当不可!   结果果然让老朱抓出了开中法。   然后就给留中不发了。   而张希孟的应对也很有趣,他没有去找老朱,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张希孟太清楚朱元章了,这位皇帝陛下始终还是个坚定的农民。   他永远相信从地上种出来的,不相信天南地北贩运来的……对于商业的理解,朱元章觉得必要的商业是应该的,但也仅限于必要的,不必要的就一边去!   其次,朱元章很警惕豪商巨贾,这也跟他警惕世家大户如出一辙。   朱元章认为按照开中法的模式,生产食盐交给了商贾,买卖运输食盐也交给了商贾,这就会让商人膨胀,掌握食盐这项国计民生的命脉。   其次,让武将握有发放盐引的权力,这也很危险。   老朱太清楚下面人的情况了,他们穷惯了,穷怕了,当初军屯就有人倒卖军粮,现在给他们发盐引的权力,轻飘飘的一张纸,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动?   到时候贪墨横行,他朱元章就不得不下重手。   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束之高阁。   当然了,老朱也清楚张希孟,这位张先生不是商贾能收买的,但是他却对发展工商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偏偏这事又牵连到了朱英,这小子在岭南的折腾,又都是张希孟授意的。   坚决留中不发,就是不能执行。   或许老朱也没有料到,在岭南做不得的事情,到了如今的大都,还真不做不行了。   岭南那边靠着海,没什么敌人,只管发财就是。   可大都不行,几十万元廷残兵就在草原之上,他们虎视眈眈,时刻想着夺回失地。   战乱威胁之下,普通农户都没法生存,不得不使用军屯。   可一旦用军屯,就必须让将士们受苦,自己手下的老部下,军中的骄兵悍将又不是那么老实听话。   大家伙心思各异,还有,要白手起家,从一穷二白,建立起一条钢铁防线,这里面要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   如果光靠人力投入,老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会不会坚持不下去?   那事到如今,开中法也就成了必然,纵使有隐患,也不得不拿出来用了。   在这场君臣的小小较量之中,张希孟成功赢得一分,可以加个鸡腿了。   痛饮燕山,终于结束了。   整整一天的宴会,直接到了半夜,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映照在海面之上,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君臣同乐,天下共欢。   获准观察这次豪宴的撰稿人们,挥动大笔,疯狂润色……这一次有太多值得写的地方。   天子大封群臣,张希孟获封鲁王,成为诸臣当中无可争辩的第一人。   臣子封王,本就很难,又是一字王,那就更难得了。   只不过这种过格的恩遇,在天下人看来,竟然没有多少问题,似乎是顺理成章。只能感叹一声,张希孟的威望还真是离了大谱!   还有人把这一次提出的国策总结起来,建立军屯,耕战结合,守卫边疆。   以皇子戍边,所有皇子,超过十岁,就要到外面体察民情。   坦白讲,这一举措有点过分了。   十岁的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就要从皇宫出来,远离父母,哪怕有人在身边服侍,也还是不那么温情脉脉。   但是对于皇子来说,这种方式似乎又是很有必要。   早些接触外面的世界,了解民间疾苦,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最起码要知道鸡蛋多少钱一个,才不至于被身边的人哄骗。   而且天子把亲骨肉派去了边疆,更是坚定的宣誓,这些地方不会放手,永远都是大明的!   毕竟此时没有人会觉得跑到边疆当藩王是享受生活,是跑过来作威作福,残害百姓……毕竟想要残害百姓,总要先有百姓才行。   只是相比起这些,真正牵动人心的还是开中法的部分。   为了让军屯发展壮大,天子授予发放盐引的权力。   只要给燕云军屯提供粮草物资,就能换取盐引,然后从长芦盐场得到食盐……盐有多大的利润,那就不用说了。   凡是得到这消息的商人,无不兴奋莫名,热血沸腾。   能不能让家业翻个十倍,百倍,就看这一次了。   首先要弄清楚边疆缺什么,然后就赶快运输过去才行。   还有人更聪明,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现在边疆什么都没有。   赶快把家产变卖了,能筹措什么都好,赶快送去吧!   另外还有些烧砖瓦的窑厂,干脆直接北上,寻找地方,开窑烧砖,反正建造房舍,修筑堡垒,全都离不开。   他们可以发大财了。   一个开中法抛出来,原本还被视作蛮荒之地,无人愿意过来的燕云,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稍微有点野心的,纷纷往这边跑,   效果之好,简直让徐达、胡大海等人瞠目结舌,果然,还是银子的面子大,比起天子的圣旨都管用。   不说别人,就连朱文正那小子从临清送了一次军粮,就来见张希孟了。   “先生,其实陛下多虑了,我早就想通了,当初驻守陕州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既然是陛下的侄子,朱家的人,就要勇于任事,做全军表率。”   张希孟含笑,“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又这个心思就好,不枉陛下疼你,其实在他的心里,是把亲人看得很重,只是他这人有些内敛,不善表达。而且以国事为重,不敢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朱文正连连点头,却又道:“先生,这些事情我都清楚,只是我想问问……我,我娘那边,有,有亲戚找到我……想,想……”   朱文正吞吞吐吐,但是张希孟却也听得明白,他立刻正色道:“你是小辈,随便答应,万一惹出祸端,就不好了。这事你要交给驸马都尉处理。”   李贞!   朱文正瞬间明白了,急忙深深一躬,拜谢张希孟指点。   正在这时候,李文忠和蓝玉也都过来了,他们都属于军中小辈,又都跟着张希孟学了很久,相当亲密。   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在张希孟的住处吃了一顿晚饭,随后又在书房里闲聊,主要是讨论军屯的事宜,也包括如何进军。   王保保尚在山西,这可是心腹大患,不能不除。   蓝玉抱来了一张地图,放在了桌上,准备讨论军情,但是他在收拾桌上纸张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纸,上面似乎有一首词。   蓝玉以前并没有看过,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有“大雨落幽燕……换了人间”的字样,蓝玉下意识一怔,这张纸就被张希孟夺走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明的后起之秀   “我只道咱们张相不会写诗填词,却不想他竟然是此道高手啊!”蓝玉低声诧异道。   李文忠笑道:“这就是你不聪明了,张相能文,早些年还编写过曲词。想来写诗必定是一把好手,难不住他的。这人啊,一样行,样样行,不行也行啊!”   蓝玉哼道:“你又明白了?那怎么不见张相以前写过?”   李文忠想了想道:“或许是张相不愿意以诗词示人吧!这些年来,他在军中,一直提倡言语平实,不许辞藻绚烂,言之无物,多有口语,白话……你没瞧见,这些年来,咱们的公文都改了不少,跟以往的习惯大不相同。”   蓝玉想了想,“或许也是,不过张相这首词写得太好了,尤其是后面一句,换了人间……简直绝了!这一次咱们光复大都,痛饮燕山,正是应了这一句,人间变幻,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蓝玉索性停下来,拉着李文忠和朱文正,在路旁的一株柳树下坐好,然后道:“你们俩想想,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光复故土,又是封赏群臣,还定下了好几条国策。报纸都写疯了,可偏偏就缺了一首能压得住场子的诗词,做个总结,你们说,遗憾不遗憾?”   朱文正绷着脸道:“那有什么办法?陛下虽然能写诗,但到底差了一点文采。张相倒是写得出来,可张相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蓝玉抱着脑袋,想了又想,突然道:“你们说,张相是不是害怕让人知道他的文采过人啊?”   李文忠迟疑半晌,“不会吧,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敢嫉妒不成?”   “那可不好说,别人我知道,咱们陛下,算不得多大方!”蓝玉闷声道。   朱文正立刻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这是泄露国家机密!”   “泄露……国家机密!”   蓝玉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忍不住狂笑,“你这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嘴损起来,跟张相一样!”   “这就叫有其师必有其徒!”李文忠把话接过来了,“听蓝玉这么说,我是越来越想知道张相到底写了什么了!”   这三小子互相看了看,反复琢磨,蓝玉道:“你们说,如果能立下一个大功,咱们能不能请张相帮咱们写点东西?然后再混进他的书房,想办法把那首词拿出来?”   朱文正绷着脸道:“你这心思花得可有点大!我看你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顿饺子,不值!”   李文忠想了想,却道:“也别这么说,要是时机恰当,也未尝不可。”   蓝玉果然笑道:“你们也是湖涂,我盘算了一下,咱们反复说,要建立军屯,防备元军袭击。那为什么不主动出击?杀出去,犁庭扫穴,先把元军的巢穴给捣毁了。”   “主动出击?”朱文正想了想,来了兴趣,他问道:“蓝玉,你准备从哪下手?”   “从哪?自然是上都开平城了!”蓝玉理所当然道。   朱文正和李文忠齐齐一怔。   因为按照之前徐达的意思,是希望先收取辽阳,这样就能和高丽的关铎连成一片,彻底截断高丽和元廷的联系,断残元一臂。   而常遇春等人则是希望尽快进军山西关中,剿灭元廷规模最大的一支武装。   这两派尚在争论之中,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章,看样子更希望先稳住大都,准备妥当之后,继续用兵。   做最充分准备,行最凌厉击杀。   而在两派之外,蓝玉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他想就近直取上都,直击铁锅皇帝。   这个想法提出来,朱文正和李文忠迅速来了兴趣。   首先说,上都开平城位于滦河以北,属于蒙古草原的东部,向东就是辽东,向南就是燕山,握在元军手里,可以调动辽东兵马,袭扰燕山一线,威胁大都安全。   可若是拿到了明军手里,即孤立了辽东元军,又给大都增加了一道保险。   顺便说一句,距离上都不远,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通辽,帝国心脏了属于是。   蓝玉想打上都,自然不是想听每周一个奇葩小故事。   他是奔着铁锅皇帝去的。   攻打大都的时候,这家伙润得太快了,竟然来不及抓捕,那这一次就不能放过他,必须拿下!   以俘虏敌国皇帝的大功,换张相一首词,没有毛病吧?   张相还好意思拒绝?   朱文正是不太理解蓝玉的脑回路,但他觉得这事不靠谱。   “开平城周围地域辽阔,一马平川。距离大都足有一千二百里。我们可以派遣大军疾驰过去。但是由于路上没有什么遮挡,很容易惊动元军。破城容易,想要俘虏元皇帝,只怕不行!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   蓝玉冷笑道:“朱文正,这就是我不服你的地方,打仗自然是以正合以奇胜。而在打仗之外,还要多算胜少算不胜!那个铁锅在上都不死心,就是想想要杀回大都。可他算错了一件事,他手下那么多人,就没有受不了上都清苦,想要归附大明的?”   朱文正大吃一惊,这话确实让他意想不到,堪称打开了新世界。   “对啊!大都这边,有元廷的残余势力,那元军那边,也该有心向大明的,咱们固然要提防他们,却也要会用这里面的关系。”朱文正忍不住一拍蓝玉肩头,“行啊,你这脑子挺灵的!”   蓝玉不屑道:“你们以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琢磨的是什么事?告诉你们吧,我都想好了,现在我就混在一些人中间,假意受不了大明的清算,逃去上都,追随故主,躲避危险。等我到了上都,就给你们做内应,提供元军消息,你们有把握几天赶到上都?”   朱文正和李文忠盘算了一下,当初司马懿平定孟达,八天走了八百里,堪称神速,大都距离上都一千二百里,怎么看都要走十天以上。   这样一来,难保不会出问题。   想要取得突袭的效果,实在是有点难。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又是一阵头脑风暴,李文忠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不走居庸关,而是走紫荆关,做出攻击大同的意思,这样绕过正面,以骑兵突袭,每人配属三匹战马,突袭上都,或可出其不意!”   朱文正道:“此法似乎可行,只是我们骑兵不够,能派出去的也不会超过一万人,就算能击败元军,拿下上都,只怕也俘虏不了元皇帝。”   蓝玉笑道:“那就索性把局弄得再大一点。”   “怎么大?”李文忠和朱文正一起问道。   “很简单,就是当真派遣一路兵马,走辽西,假意攻取辽阳。只要把消息告诉上都,让他们坚信咱们向西,向东进军,然后两路人马突然合围,攻取上都,一举拿下,不就行了!”   蓝玉笑呵呵道:“我负责混入上都,传递消息,你们只要分兵进攻就好,咱们三人,利用这个机会,立下不世之功!先灭了大元朝再说!”   朱文正和李文忠想了半晌,都有点被蓝玉的手笔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朱文正突然挥拳,狠狠捶了蓝玉一拳头,笑骂道:“好小子,还说什么想要张相的诗词,你分明是借口!你就想说动我们,帮你成就功名!”   蓝玉呵呵冷笑,“反正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就问你们一句,这事干不干?干我现在就动身,前往上都!不干,你们俩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还想着封侯拜将,下辈子吧!”   这下子可说到了两个人的软肋,朱元章明白讲了,作为天子亲戚,想要封爵,要拿出比别人大得多的功劳才行。   大都都拿回来了,还有什么功劳能足够大,可以让他们封爵?   还不是要俘虏元皇帝,立下不世之功吗!   “蓝玉,有你的,我们同意了,就这么干了!”   三个年轻人商议妥当了计划,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别的不说,大明朝最精锐的骑兵都在老朱的手里,哪怕徐达都没法直接调用。   而这个计划需要假意羊攻山西和辽东,这就要调动其他明军,造成假象,这又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算来算去,就只有蓝玉去上都潜伏,这事他们能做主。   “要不你自己去算了,顺便把铁锅提回来,我们不跟你抢功劳了!”   蓝玉气得倒仰,“我是要立功,不是找死!就算砍下了铁锅的脑袋,把我搭进去,我也不干!那口破锅没我值钱!”   三个人再度商议一会儿,没办法了,只能把计划提交上去,请天子定夺。   这样做也就意味着,他们要跟徐达,常遇春同台竞争。   论起功劳地位,他们肯定不如那两位,甚至常遇春还是蓝玉的姐夫,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的胜算。   可是就这么放弃,他们也不甘心。   就看老朱如何决断吧!   三个年轻的将领,经历了最纠结难熬的一个时辰,徐达竟然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徐达的笑容,这三人立刻心沉下去了,完了!   只见徐达果断走到了他们面前,伸手拍了拍蓝玉的肩头,“走吧,你们跟我进去!”   蓝玉微微一怔,傻傻看着徐达。   徐达忍不住笑骂道:“怎么?还让我当面认输不成?臭小子,你那个方略,我赞同!” 第五百七十二章 赢麻了的朱元璋   蓝玉几乎不知道迈哪条腿,从御帐出来,被冷风一吹,方才清醒少许,不由得咧嘴大笑,害怕笑出声,急忙捂住了嘴。   可即便如此,他也抑制不住,撒腿就跑,赶快偷着乐去了。   他一个军中后辈,竟然能力挫两大名将,在这种紧要的时刻,说服陛下,接受他的主张,这种成就,不亚于打了一场大胜仗。   蓝玉越发振奋,他的野心不只是这么点。   有太多将领以为大明立国,封妻荫子,这辈子就算混到头了,可以享受享受了。   但是蓝玉坚定认为,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才刚刚到来。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那都是对外用兵得来的。   恢复故土虽然是英雄好汉,但到底没有震古烁今,光耀千秋。   说到底大丈夫要想名垂青史,还要往外使劲儿才行。   而且当初蒙古灭国四十,横行数万里,打下了那么大天下,等于说留给大明的空间也足够大,开疆拓土,纵横天下、   那帮家伙简直都是傻瓜,怎么能轻易满足呢?   区区侯爵而已,我还要封公,封王……当然,最让人垂涎三尺的,还是冠军侯。   好家伙,蓝玉这货的野心,是真的有点吓人。   不过也正是野心过人,蓝玉才迫不及待行动,直接改装成跑路的豪商,向着上都开平城就去了。   与此同时。常遇春率领兵马向东,在山海关一线集结。   徐达也向西进发,有攻取大同的意思。   大明最强的两位将军,当真配合蓝玉演戏。   给了这小子好大的一张脸。   而李文忠也被派去了常遇春手下,朱文正则是随着徐达充当副将。   年青一代,后起之秀的表演机会终于到来了。   朱元章果断起用新人,在军中的触动还是很大的。   一些尚且不到四十岁的将领面面相觑,我们老得这么快吗?   才刚封了爵位,就要被束之高阁了?   不行啊!   我们还能大战二十年啊!   朱元章烛照万里,自然是清楚下面人的心思,他十分满意。   “夺回了大都,封妻荫子。这帮人就不免骄傲自满,以开国功臣自居,不再是那么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冒出来个蓝玉很好,这帮人不愿意做事,就让年轻人去做。有朝一日,蓝玉的爵位到了他们头上,咱倒要看看,这帮人还有什么面目,立身朝堂。把咱气急了,全都赶回家里头去!”   朱元章杀气腾腾,跟张希孟念叨。   显然,这一次设立军屯,只有胡大海最为积极,让朱元章很不满意。他理想中,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侯爵,比如吴祯兄弟,比如统帅骑兵的花云,还有陆仲亨,唐胜宗……这些人都该抢着做事,争先恐后才是。   结果他还是看错了。   这种情况让老朱很愤怒,也很无奈,他总不能刚刚封赏,就下旨申饬责罚吧?   那样的话,岂不是既打了下面人的屁股,也打了他朱元章的脸?   恰恰在老朱愤怒的时候,蓝玉递上来了计划。   老朱果断采用三个后辈的计划,给他们领兵建功的机会,把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那帮老人的脸上。   “就算这次不成,咱也要重重提拔,让他们知道,只要跟咱一条心,咱就不会亏待功臣。”老朱气哼哼说道。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其实要让臣说,光是从计划来看,蓝玉的方略,也有可行之处,确实能起到奇效。”   朱元章微微皱眉头,他沉吟道:“先生,上都地势平坦开阔,不易突袭。且之前关铎他们攻击过上都,有前车之鉴。如今元皇帝,太子,还有那些重臣贵胃,他们都在上都。就算为了保住老命,他们也会小心翼翼,咱只怕这一次胜算不多。”   朱元章居然觉得胜算不大,那为什么要同意蓝玉的想法?   仅仅是要提拔新人,敲打那些个不思进取的老人?   朱元章也有自己的道理,“就算按照蓝玉的办法做,无法大胜,也不会损失太多。说起来,咱们大明输得起了!”   讲到这里,朱元章嘴角上翘,露出了很明显的得意。   一个统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固然了不起,比如项羽,就是一生所向披靡。   不过这也不算是最厉害的,真正的狠人是那种战败都打不垮的,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每一次都能爬起来,并且越来越强大,最终赢得天下,这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项羽败了一次,就丢了万里江山。   刘邦屡败屡战,终究创立大汉四百年基业。   项羽这种人,只能让你畏惧。   刘邦才是真正让你绝望,直呼不可战胜。   显然,收取了大都,把防线推到了燕山一线,此刻的大明,已经有了相当雄厚的本钱,可以不惧失败。   不管能不能成,让年轻人试试,这就是老朱的心态。   和蓝玉所想,天降大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整个大明都看着他表演的情况,多少都有一点小出入。   “主公,您说这话固然是对的,但是臣对这一次的行动,还是寄予厚望,我觉得蓝玉不但能赢,还能立下殊勋。”   朱元章眉头紧皱,笑道:“先生就这么看好蓝玉?”   “不!”   张希孟摇头,“我不是看好蓝玉,相反,我知道蓝玉的计划漏洞百出,远远算不得严密。但是别管他有多少漏洞,都会被元廷忽视。而且以元廷的德行,估计还会主动露出破绽,帮助蓝玉成功。我相信元廷在拉胯这件事情上,是一直不负众望的。”   张希孟一本正经说完,朱元章思量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随后老朱的脸也黑了。   “先生,当初咱看准了元廷内斗,才一举消灭了察罕帖木儿。随后又放任元廷斗下去,终于轻取了大都。事情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元廷到了这一步,要是还不能上下一心,共克时艰,那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张希孟笑而不语,人类要是能吸取教训,那还是人类吗?   朱元章见张希孟如此,心中生出了怒气,“张先生,你看这样行不,如果蓝玉真能建功,咱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他输了,你也答应咱一件事!”   张希孟笑道:“拿军国大事打赌,可不是明君圣主的作为……不过不要让外人知道也就是了,但是还请主公说清楚,咱们到底要赌什么?”   朱元章眉头挑动,想了又想,“这样吧,你赢了,咱把你藏在盒子最下面,有关成立工商部的提议发下去,准许在大都首先施行,然后再进行评估,最终看看,是不是推广到天下?”   被当面戳穿了诡计,张希孟半点不介意,甚至都不觉得怎么样……李善长这么玩,那些事情是要落实的,需要立刻执行。   可是到了张希孟这里,他只是起草,提议,你朱元章再霸道,还能不让我说话啊?   所以张希孟根本不怕,“主公,那你打算让臣答应你什么?”   朱元章呵呵一笑,“咱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到时候能让咱替你做主张庶宁的婚事就行!”此刻的朱元章,笑得像是个狼外婆,盯上了人家的乖宝宝。   果然,你姓朱的没憋着好屁!   张希孟思量少许,笑着点头,“行,臣答应了,只是到时候陛下不要耍赖!”   朱元章大笑道:“咱岂会这点度量都没有,就这么说定了。”   张希孟笑呵呵下去了,朱元章一屁股坐在龙椅上,一只脚兴奋地踩着椅子,得意盘算。如果自己赌赢了,那就白得个乘龙快婿。   如果自己赌输了,也就意味着蓝玉大胜,没准能把铁锅俘虏回来。   怎么算都不吃亏。   自己是进亦赢,退亦赢,简直赢麻了。   只是老朱还没有想到,自己能赢多大?   蓝玉走了差不多二十天,萧萧秋风,天气转凉。   明军从春夏之交发兵,一直到了初秋,算起来也有数月之久。   朱元章已经准备返回应天,处理京城事务。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送来了蓝玉的急报,他已经混成了大元朝新任的行省参议,正在商讨出兵光复事宜,请陛下稍微等候,必定有大喜传来。   看到这个消息,朱元章都有点懵。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元廷的昏聩,当真超出自己的预料?   不会吧,不会这么配合吧?   很快张希孟也来告诉老朱一些消息了。   “主公,根据咱们的人密报,皇太子为了获得他爹的欢心,就着了不少逃过去的商贾士人,向铁锅上书,说咱们立足未稳,人心思念大元云云。铁锅受不了苦寒,时刻盼着回到大都,也愿意听这些话。”   “蓝玉去了之后,由于说话好听,讲得头头是道,还成了皇太子的座上宾。获得了参与拟定光复方略的资格。如果不出意外,元军光复大都的作战计划,可能就出自蓝玉之手。”   朱元章整个人都不好了。   “蓝玉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打大都?这是往咱们手里送菜,想不吃都不行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所以说,这是主公洪福齐天,咱们大明,天下无敌!”   朱元章再也不想多说了,赶快下令徐达和常遇春,让他们做好合击上都的准备,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存在大元朝了。   老朱大喜之后,竟然有些伤感,小女婿又一次跑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父慈子孝的大元朝   蓝玉确实靠着实力,让整个大明朝,君臣将帅,都陪着他演戏,甘心给他当配角。   先前朱元章还有所迟疑,到了现在,几乎确定,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而且必定能干成大事。   只是朱元章还没法想清楚,为什么短时间之内,蓝玉能混到元廷的参议,还帮着出主意,收复大都?   尽管老朱觉得元廷够荒唐了,但是却没有料到荒唐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毫无底线可言。现在书信往来,以军情为主,没法讲清楚细节,等蓝玉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让这小子说清楚。   朱元章盘算着,而在上都开平城的蓝玉,则是管不到这些,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一堆书籍,开始笔耕不辍,给大元朝……编情报!   没错,就是编情报!   蓝玉都不敢想,自己的命还真好,什么离谱的活都能接到……而给他这个离谱活儿的,也是个离谱的人。   这人叫朴不花,是一个来自高丽的太监。   据说他深爱着同乡的女子奇氏,结果奇氏被元朝皇帝选中,送去大都。   按照元朝风俗,是不会娶汉女入宫的,事实上蒙古贵胃也不和汉人结亲……想想也知道,等级都不同,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娶汉女为妻,生出来的孩子又怎么算?   而皇宫里面,又要许多保质保量的美女,元廷只能把目光放到高丽,从高丽大肆征召美女,入宫服侍。   甚至那些贵胃也从高丽找寻美女,进府当丫鬟。   经过了元廷百年间,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高丽的人均颜值,可想而知,几乎能用惨不忍睹形容,这个祸患一直蔓延几百年,甚至催生了一个行业……   高丽女子奇氏就长得挺漂亮的,成功入宫。   而朴不花干出了一件惊人的事情,他为了能陪伴奇氏,给自己来了一刀,竟然也跟着混到了元廷皇宫。   为爱自宫了属于是。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有人说朴不花是第一个外来的太监,很显然这是扯澹。蒙古人征服了那么多国家,俘虏了那么多人,以俘虏奴仆为太监,其实是很常见的现象。   就像明初的太监,也不乏蒙古、色目俘虏,比如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就是这种出身。   至于朴不花,他更像是一个陪嫁品,或者说是买一送一,属于添头。   可这家伙到了元廷之后,竟然混得如鱼得水,备受重用,成为了呼风唤雨的知名太监。   朴不花,奇皇后,还有皇太子,他们这个铁三角,算是把元廷闹得鸡飞狗跳,铁锅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矛盾,几乎都是朴不花和奇氏弄出来的。   原本孛罗帖木儿趁着察罕被杀,领兵入京,痛陈利害,就要杀朴不花,清君侧,正朝纲。   铁锅也不傻,什么叫清君侧?   不过是借口斩断自己的手脚羽翼,让自己闭目塞听,当个聋子瞎子罢了。朴不花虽然不好,但他还要想办法保全。   一来二去,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铁锅即将撑不住的时候,王保保出手,弄死了孛罗帖木儿,算是保住了朴不花的命。   而从此之后,这位跳得最欢的大太监开始偃旗息鼓,一心侍奉大元皇帝,还给王保保写信,自称奴婢,表示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接下来皇太子和王保保闹翻了,兵戎相见,他都没有什么动静。   看样子确实是要做个好人了。   只是没有多久,明军杀入大都,铁锅逃跑,奇皇后,朴不花,还有一些人,也都跑去了上都。   到了上都之后的朴不花,疯狂思念大都的生活。   他早年挨了一刀,身体虚弱,最怕寒冷,上都这边普遍是蒙古包,又缺少清水,加上风沙非常大。   朴不花简直苦不堪言,入秋之后,更是冻得不行,不能及时清洗,也缺少名贵的香料,弄得他一身难闻的味道,实在是太要命了……   此时的朴不花,就盼着能回到大都,重新过上舒适的生活。   他搜罗各种消息,询问那些逃过来的商贾官吏,打听明军虚实,寻找着一切可能杀回大都的希望。   有志恢复,咱也不能说错。   可朴不花有些魔障了,他听说对大明不好的消息,就非常兴奋,要是听说明朝巩固边疆,百姓归心,他就受不了,气得他简直要发疯。   但是不管怎么讲,还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   朴不花终日生活在苦恼之中,距离发疯,也就一步之遥了。   而这时候蓝玉很及时来了……他刚到,就被朴不花的人带去问话,当蓝玉摸透了这个死太监的想法,差点笑出声了。   你不是想要消息吗?   有啊!   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我还能编!   事实证明,蓝玉编故事的能力,还要超过罗贯中!   真的,不是贬低老罗啊,毕竟家要讲究逻辑,要讲个前因后果,起承转折,还要伏笔埋伏,让剧情合情合理。   但是现实不需要,蓝玉先给自己弄了个身份,说他娘是韩家的,从契丹年间,就是大贵族,大地主,家里头有十万亩良田,二十万亩马场,经营着木材皮草生意。   明军把他的家人都给抓了,他是在外贩运货物,才侥幸逃脱。   现在大明到处抓豪强地主,民怨沸腾,大都周围,全都是盼着大元朝回来的百姓。   蓝玉告诉朴不花,他陆续得到了消息,足有几十家大户,每家至少都有上千人,都在厉兵秣马,准备赶走大明朝,迎回大元圣君。   现在这些大户的人,遍布大都各地,就算是朱元章的御营,也有许多,甚至还有好几次给朱元章下毒,想要毒死他,只可惜都失手了,不然大明朝早就完蛋了。   面对着蓝玉提供的消息,朴不花颤栗了。   我的天啊!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   要是能毒死朱元章该多好啊!   朴不花随即给蓝玉谋了个参议的差事,让他们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联络忠臣义士,伺机光复大元。   蓝玉还能说什么,他每天只是象征性见几个商贾,然后就关在书房里,可着劲儿编……但他很快就有点撑不住了。   因为朴不花对情报的需求,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需要非常多的消息,去给奇皇后,皇太子讲,然后再说服铁锅皇帝。   这已经不是情报了,而是每天更新一个小故事了。   不会写的间谍,不是好将军了。   此刻的蓝玉最感谢的人就是张希孟。   没错,要不是当初张希孟派他去韩宋联络情况,了解民情,他能接触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吗?   接触多了,认识多了,蓝玉就渐渐学会了用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阐述一件事情。   面对着朴不花的压榨,蓝玉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他不光是以自己的口吻,提供消息,而是化身三教九流,用不同身份,来反应明军的问题。   这下子完全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蓝玉在张希孟身边待过,又熟悉大明的策略,在执行中,出过什么问题,有哪些荒唐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让他来写这些事情,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通常蓝玉需要自己先写个小故事,然后再交换情报的时候,递出去交给来人。   然后这人再想办法抄写一遍,重新送回来。   张希孟说蓝玉干事不严谨,其实没说错,如果元廷稍微上点心,把那些给蓝玉送信的人暗中抓起来,拷问一番,或者派人跟踪,看他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这么快送来消息……能很轻松识破蓝玉的伎俩。   或者干脆就冲到蓝玉住处,仔细搜查一下,看看他凭什么能提供这么多消息,凭什么有那么多朋友,了解那么多事情?   估计也能很轻易识破蓝玉的手段。   但是谁让蓝玉的上家是朴不花啊!   这位生怕打扰蓝玉的创作……刺探,派人保护,不许打扰,更不许影响他们做事,甚至还专门给了蓝玉腰牌,便宜行事。   这要是不被骗,简直没天理了。   只能感叹一声优秀的匹配机制。   当然了,要说明白人,那也是有的。   新任的丞相也速就不相信,且不说别的,这些消息都是皇帝,皇太子喜欢听的,每一句都说到了他们的心里,让他们无比受用。   这事情就离谱!   要真是这样,大元朝何至于一败再败,逃到上都,苟延残喘啊!   根本就是胡扯!   也速瞧朴不花早就不顺眼了,孛罗帖木儿没弄死你,这一次我必定要杀了你这个妖孽!   就在这时候,从蓝玉那里送来了几份紧要的情报,其一,是几个大户,被强迫着往辽东运粮的消息,其二,是明军寻找山西来的商人,打探情况。   据此蓝玉判断,明军要朝着山西和辽东用兵。   随后他围绕着这个结论,不断从各个方面,送上去消息。   起初元廷还有所迟疑,但是当也速把人派出去,竟然也发现了类似的迹象,这下子他就不敢那么笃定了。   或许朴不花这家伙真的得到了宝贝,也说不准。   经过了一番反复查证,明军确实朝着辽东和山西用兵,而且朱元章以为大功告成,已经起驾动身,准备返回应天。   而那些受封爵位的大明将领,也是志得意满,一个个都想着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谁也没把元廷当回事。   种种消息,不断送到了上都,这一次铁锅终于坐不住了。   朴不花思念大都,但是要说起来,最盼望着大都生活的,必须是他大元皇帝啊!   上都的日子,怎么和大都相比?   “现在大都空虚,人心在我!正是出兵光复的好时机,朕,朕准备御驾亲征,光复大都,让那些红贼知道朕的厉害!”   铁锅皇帝掷地有声,决定御驾亲征,此刻皇太子也是倍感振奋,“父皇,咱们上都尚有五万精兵,大都各地的义士也有几万人之多……只要见到了大元旗号,他们必定揭竿而起,顺应天命,帮着咱们,光复大都,恢复大元啊!”   铁锅感动了,“吾儿说得有理,倘若真能光复大都,父皇也就不想别的了,只是在宫中容养,以终天年。这大元的江山社稷,就要靠你了!”   当真是好一派父慈子孝…… 第五百七十四章 俘虏大元皇帝   大元皇帝陛下,降旨上都大小文武,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光复大都。   旨意下去之后,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刚刚还被打得屁滚尿流,没有两个月,就生龙活虎,要反攻了。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当初何必放弃大都啊?   因此太尉完者,还有院使观音奴等人,纷纷进言苦劝铁锅,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上了明军的当,以至于全军覆没,功亏一篑。   太尉完者干脆提出建议,“陛下,老臣以为当退居和林,那里是大元龙兴之地,距离明军又远,四周皆是蒙古诸部,人心安稳。陛下可以在和林慢慢恢复元气,积累实力,再图恢复,才是正途啊!”   这位说完之后,立刻得到了许多臣子的赞同。   可这话听到了几个掌权人的耳朵里,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   皇太子率先哭泣道:“父皇,自大都奔上都,自上都遁和林。一味逃跑,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难不成大元恢复无望了吗?孩儿不甘心啊!”   朴不花连开平城都不想待,让他去和林,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陛下,老奴身体病弱,难以维持。如果现在就奔赴和林,只恐老奴到不了和林,就要病死途中,还望陛下垂怜啊!”   铁锅天子自然也不愿意去和林,除了受苦之外,还有一层,大元朝宗室作乱,跟家常便饭一样,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只身跑去和林,等于送羊入虎口,绝对不行。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皇后奇氏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哭哭啼啼,一进来就嚷嚷,“陛下,又出了奸贼了!他们是想把咱们一家人送去请功受赏,重新拥立个大元皇帝啊!陛下千万不要上当!”   铁锅皇帝一听这话,立刻怒视完者等人。   “皇后说你们造反,你们是何居心?”   完者简直欲哭无泪,“陛下,老臣一片赤诚之心,忠心可鉴日月啊!”   他还没等说完,跪在地上的朴不花突然道:“日月乃是个明字,你心中怀有明字,真是大明忠臣!”   只这一句,就显示出朴不花毒蛇一般的脾性,咬上一口,入骨三分。   完者听到这话,大为诧异,随后暴怒,说实话,他早就看不惯朴不花了,这个死太监扇风点火,祸乱朝纲,大元就是被他们弄到了今天,居然还不死心,继续作恶害人。   完者怒道:“陛下!朴不花不过是高丽来的奴仆下才,蝼蚁蚊虫一般的东西,只能为我大元奴仆,却让他议论朝政,陷害朝廷忠良,简直害人不浅。当初脱脱丞相,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这条毒蛇,死有余辜!”   完者说到这里,当真就要扑上来,杀死朴不花。   君前杀人,殴打奸佞,也不只是儒家士人的专利,大元朝一怒拔剑,血溅三尺的事情,更是稀松平常。   只不过完者这一次提到了脱脱,却是让铁锅大为震怒。   “哼!脱脱未必是奸臣,可他的弟弟也先帖木儿误国在前,降敌在后!罪不容诛,你还敢替他说话不成!”   完者被这话吓住,而朴不花则是趁机赶快往后跑,熘出了御帐,寻找亲信,保护自己的性命。   随后他竟然在几个人的保护之下,去了蓝玉那里。   没办法,这些天他最在乎的就是蓝玉这条线,投入的精力也最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在御帐之中,铁锅皇帝侃侃而谈,“你们不要被红贼吓破了胆子,大都和江南的风俗各异,他们起自江南,却没法在北地立足。现在各地豪强纷纷揭竿而起,天下豪杰翘首仰望,只等我大元王师一到,群雄并起,将红贼赶走,光复大元。”   说起这些之后,铁锅皇帝的脸上都有光。   他精神振奋,情绪激昂,“你们放心吧,此战我大元必定能胜,等再次回到大都,朕必定洗心革面,重整朝纲,咱们君臣同心同德,从头开始,中兴大元,当仁不让!”   铁锅皇帝一再保证,面对此情此景,这帮臣子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他们觉得问题不小,但是又说不出来。   最后丞相也速,太尉完者,还有其他将领一起商议,他们拟定个万无一失的策略。   先给王保保下旨,让他立刻带兵北上,同时要防备明军攻击山西。随后又下令辽东的元军,向南发兵,攻击辽西的明军。   这两路针锋相对,不求能赢,只要拖住明军主力,然后他们趁虚而入,就算不赢,也能把明军吓得不轻,找回一点面子。   大臣们觉得这样还算靠谱。   而且为了保证安全,丞相也速提议,让他领兵在前,如果确实进展顺利,再迎接陛下南下。   铁锅也是答应的,可转过天,铁锅就改了主意。   啥也别说了,朱元章能赢,就是他时常御驾亲征,所以将士用命,无往不利。如今朱元章南下,大元出兵,正应该天子在前,才能所向披靡。   不用问了,给铁锅出主意的正是朴不花,他从谁那里得到的启示,也就不用说了。   而事实上蓝玉给出的建议是让太子督师,朴不花却想着太子不如天子,啥也别说了,最好就让这一家子都出动。   也免得费事,不然打下了大都,还要恭迎圣驾返回大都,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反正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上都了。   好家伙,蓝玉都整无语了,我常常因为不够心黑手狠,跟你们这帮虫豸显得格格不入。   时至今日,蓝玉最担心的就是一件事,如实记录这帮货的离谱操作,会不会影响自己立功大小啊!   毕竟针锋相对才有故事,欺负一群傻子,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蓝玉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铁锅皇帝为了光复大都,还真是下力气,他集结上都所有兵马,以丞相也速为前锋,大举南下。   他亲自率领着宗室重臣,包括太子皇后,还有朴不花这个死太监,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全家出动,毫不犹豫,一把押上。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都很难说是油水充足,简直是把一个油库送到了大明手里,岂有不收之理?   蓝玉为了表示忠诚,他披坚执锐,跟在朴不花的身边,把这个死太监感动坏了。   “放心吧,只要回了大都,必定封你个大大的官,让你封妻荫子,荣华富贵,享受不绝。”   蓝玉正色点头,“我听公公的,只要回到了大都,必定是要什么有什么!”   很显然朴不花没理解蓝玉的意思,而蓝玉由于年轻,露面的机会不多,元军当真,认识他的几乎没有。   加上他用心乔装改扮,还真就堂而皇之,跟在了朴不花的身边,顺便也离着铁锅皇帝一家不远。   终于,大军南下,皇帝一家,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全都憧憬着回到了大都之后的幸福生活,兴奋之余,居然开始大封功臣了。   他们如此,明军那边也是瞠目结舌,身在辽西的常遇春,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能如此轻松!   现在只要挥军杀向上都,就很可能将元廷残余,一举全歼,立下不世之功。   不过就在常遇春几乎迫不及待出手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默默叫来了李文忠,授予李文忠五万精锐兵马,让他从大宁城出发,立刻袭击上都。   而常遇春则是率领兵马北上,稳住辽东元军。   李文忠自然是感激涕零,同时又热血沸腾,终于有了领兵的机会,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战,无论如何,也必须赢下来!   李文忠领兵疾驰,向西而去。   比他还快的是朱文正,徐达将花云手下近万骑兵,直接交给了朱文正统辖,同时又从原来的红巾军旧部抽出一批人,交给了朱文正,充当向导。   作为军中宿将,骑兵统领,花云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尴尬的情形。   他自然是不满意的,还跑去找徐达理论,结果被徐达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就凭你现在一天喝三顿,整日迷迷湖湖的德行,让你统领骑兵,能按时达到吗?   禁酒令算是取消了,结果就把酒当成了水喝,你是想把少喝都补回来?   花云还想辩解,“这北方苦寒,离不开酒水。”   “哼!离不开?我还以为你身强力壮,不怕冷呢!”徐达冷笑道:“什么也别说了,要不去演武场,咱们比划比划,看你还能赢得了我不?”   花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朱文正总算是顺利领兵出来,他们一人配属三匹快马,疾如流星,长剑出鞘。从宣德府方向,直扑上都开平。   元廷自然是没有建立长城防线的需要,通往上都的道路也都畅通。   朱文正以小股骑兵探查,大股骑兵包抄,一路上解决了十几伙大大小小的元军。人马长驱直入。   在出发的第九天,终于到达了开平城之外。   此刻的上都,已经十分空虚,铁锅已经率领着亲信南下。   朱文正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先夺了上都,断绝归路,随后他率领主力,循着元军的足迹,兜着屁股杀来。   几乎与此同时,李文忠的前锋斥候也发现了元军,同时也知道了大元皇帝和皇太子都在军中,在这一刻,李文忠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传令,立刻出击!记得,不许伤了铁锅,要抓活的!”李文忠大声提醒道。 第五百七十五章 君臣团聚   李文忠是从元军东北方向杀来,速度极快,根本不留反应的时间,直接以前锋精骑突入,势如星火。   李文忠派出的人并不多,只有三百左右,而在他们对面,是多达五六万人的蒙古兵马。以这么点人,去冲击那么多人,不就是送死吗?   以卵击石,必败无疑啊!   难道明军个个都是高达,神兵附体,可以所向无敌?   不然你让明军以少胜多,那就是开挂啊!   这话从理智上来说,真没有错。可问题是这是开国的时候啊,最不讲的就是理智逻辑!什么兵力对比,什么悬殊差距。   在这时候都不成立,而这才是立国之初的法则!   不然你翻开史册,瞧瞧徐达和常遇春是怎么北伐的,你都会目瞪口呆,那是人吗?简直人型哥斯拉了。   常遇春这家伙往往以很少的兵马,渡河强攻,然后还能射死对方大将,完全是特种兵斩首,一战定乾坤。   这种事情听着已经很玄幻了,可要命的是,竟然不是一次巧合,而是在多场战斗中,不断上演,从南到北。   斩将夺旗,所向披靡。   徐达就更厉害了,动不动就歼敌好几万,好像他的对面就不是人,而是一群猪,还是特别听话的猪。   当然了,你要是翻开明朝后期的战报,扣除水份,能杀几百个人,砍下一堆脑袋,就足以普天同庆了。   人还是那些人,并没有三头六臂。   何以能差距这么大?   难道真的不一样了吗?   似乎确实……还真就不一样了。   明初的是什么兵,这么多年下来,军中肉食越来越多,肉蛋供应着,士兵的体质大大增加,免疫力非常强。   身体健康,训练充足,勇气十足,战术娴熟。   这样的兵,自然是所向无敌。   而到了王朝末期,士兵老弱病残,根本没法上战场。   很多人都知道兵卒质量很差,但是却未必知道差在哪里?   首先,供应不足,主粮都吃不饱,更不要说蔬菜肉类……缺少蔬菜,维生素不足,夜盲症很严重,还有足疾,皮肤溃烂,长疮。   吃不到足够的肉类,缺少脂肪摄入,不抗冻,体质弱,到了夏天,不少人还要穿棉袄。   另外卫生条件差,眼疾流行,士兵普遍患有沙眼。   按理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可由于缺少营养,吃不饱,免疫力差。   小病也能要命。   所以上万人在册,可实际上就有几千人,能超过一半,就算是良心了。   把这些人拉出去,有上千足疾严重的,跟不上队伍,有几百个眼睛不好的,看不清道路。剩下的身体虚弱,拿不动兵器,皮肤溃烂,见不得阳光。   白天行军都困难重重,更不要说几乎百分百的夜盲症。   这要是遇到了夜袭,能有战斗力就奇了怪了。   大都的元军精锐虽然不至于这么拉胯,可他们面对的明军确实实打实的精锐。常遇春一手带出来的不说,还经过了多年的教育,有着超过三成的识字率,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极好,战术娴熟。   就拿骑兵来说,那些号称生长在马背上的蒙古铁骑,在真正的职业骑兵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明军在急速冲向元军营地的时候,突然向旁边转圈,从营前掠过,与此同时,数十颗黑乎乎的东西,扔到了元军营地之中。   爆炸,硝烟,木屑满天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靠着火器,竟然顺利炸开了元军的栅栏。   一股脑冲了进去。   再往下的战斗就顺畅了,骑兵在前,肆意冲杀,将元军冲的天翻地覆,哪吒闹海……后续步卒气势如虹,康慨激昂,以泰山之势,冲入元军中间。   继续着杀戮。   漫天的火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将睡梦中的铁锅皇帝惊醒了。   从上都南下,挥军征战,并不轻松。   尤其是对于并不年轻的铁锅来说,更是如此。   他没走几天,就已经疲惫不堪,完全是靠着回到大都的那股心气撑着,这才能够顺利前行。   但是随着距离燕山越来越近,他也有点害怕了,万一明军大举杀来,那可怎么办?   万一打败了怎么办?   当然了,铁锅不会承认他胆怯了,而是换了个词儿,近乡情怯!   咱可是长生天下,大都皇城,正黄金旗的老贵族。   区区红贼,抢走了自己的家,这一次咱就要拿回来!   其实经过了几次交锋,张希孟和朱元章都摸到了这么个规律。   面对元军吧,你要是追击狠了,把他们逼上绝路,没准这帮人还会爆发一下。   但是只要不紧不慢,留着一点活气,别把绳索勒紧了。   他们就会用种种离谱的操作,把绳索弄得更紧。   放心,没有例外。   拿下大都,乘胜追击,直取上都,多半也就是拿下一座空城,最多缴获些牛马。   可现在不一样,皇帝,皇太子,文武群臣,一起来送了。   李文忠简直要乐疯了,他把人马分成五队,从各个方向冲进来,元军大营被弄得乱成了一锅粥。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担负前锋的丞相也速立刻挥师,想要把明军赶走。   结果也速只带过来不足三千人,而且还是来不及披甲的,他们居然被明军骑兵一股冲散。   丞相也速悲愤不已,简直欲哭无泪。   陛下偏听偏信,非要听那个死太监的话,说什么趁虚而入,万众响应,一战成功,光复大都?   现在倒好,完全落到了口袋里,让明军包了饺子。   大元君臣都在这里,要是全军覆没,大元朝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老臣有罪啊!”   这位举起手里的兵器,想要自杀。   不料突然有一支箭射来,正好命中了马屁股,吃痛之下,战马狂奔,也速被带着向前,仓皇之下,还把手里的兵器掉了。   这下想尽忠都做不到了。   比起尚存忠勇的丞相也速,朴不花听到喊杀声,竟然大惊失色,他直接来找蓝玉了。   不对劲儿啊,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你给我解释解释。   你说朴不花很聪明吧,他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他傻吧?又把大元君臣湖弄的团团转。   总之,他的智商处在一个薛定谔的猫的状态。   只不过朴不花自投罗网的行为,竟然没有得到回应。   蓝玉早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去找铁锅了。   你朴不花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下手?   就这样,朴不花扑了个空。他凝思少许,大约就是贪图荣华富贵,跟自己撒谎,结果事情败露,急忙跑了。   你等着,只要我抓住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朴不花转身带着亲信仓皇逃跑。   只可惜他做得缺德事太多了,现在星落云散,连一直庇护他的皇帝,皇后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谁还会在乎他?   好几个亲信都弃暗投明,离他而去了。   跑了没多久,就孤身一人。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明军,喊杀连天,吓得朴不花浑身颤栗颤抖,跑着跑着。双腿不管用,竟然扑倒地上。   随后被几个明军小卒俘虏。   士兵们没把他当回事,只是跟着普通元军关在了一起。   但是很快就出事了,元军俘虏从他身上的味道辨认出他是个太监,然后大家伙围着打,又有人认出了是朴不花,大家伙更是怒气冲冲,纷纷举起拳头,雨点般落下。   都是你这个死太监,都是你作恶多端,害了我们被抓!   天可怜见,要不是明军发现早,把他从人群堆里拖出来,朴不花就要被元军打成肉酱了。   可即便如此,也断了好几根骨头。   要不是明军要求,尽量抓俘虏,明军将士也能把朴不花给撕了。   就这样,第一个重量级的俘虏到了明军手里。   在朝中呼风唤雨,上蹿下跳几十年的朴不花被抓了。   紧随其后,他的青梅竹马,皇后奇氏,也被俘虏了。   这位皇后娘娘就比较惨了。   明军袭来,铁锅率先跑了,皇太子竟然也几乎同时润了,这俩人还都没管奇氏死活。   果然是父子!   她在乱军中四处奔跑,仓皇失措,还把脚扭了,她续了长长的指甲,在地上来回滚动的时候,也都折断了,从指头的伤口处,流出鲜血。   十指连心,疼得奇氏哇哇乱叫。   也落到了明军手里。   就这样,斩获越来越多,李文忠简直要笑疯了。   当初明军就俘虏了不少元廷高官,这一次后妃宗室,一起落网,大都那边,真的差不多可以组建个大元朝廷了。   只是这个朝廷要在大明的俘虏营里上朝了。   再看此刻的大都,朱元章已经从通州返回。   皇帝陛下到达了忠诚的大都。   “主公,如果不出预料,接下来会有不小的收获,咱们似乎应该凑建个新的战俘营。”   朱元章抚掌大笑,“这个提议好,当初咱们就说过,要俘虏大元皇帝,让他学会做个普通人。”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有个提议,不如让也先帖木儿负责战俘营,他们君臣也好团聚,再续前缘!”   老朱怔了怔,突然忍不住狂笑,“先生,你这招太狠了,也先帖木儿万一杀了铁锅报仇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那就要看他的改造程度了,能不能放下个人仇恨!”   朱元章点头,张希孟立刻把消息告诉也先。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也先帖木儿怔了许多,突然赤目切齿道:“张相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我知道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大都功德营   “也先,你毕竟不是大明正式官吏,我只能授予你顾问头衔。而且还没法给你发俸禄,最多只能有点津贴,你可愿意?”张希孟笑呵呵道。   也先帖木儿差点笑出声啊,要什么俸禄,要什么官职……“张相,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你让我借钱都行啊!只要能让我进战俘营,我,还有我们家八辈祖宗都感激你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这么着急,是想报仇?”   “自然……不是!”也先帖木儿把头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我只是想给大明效力,真的,大明天子,还有张相,待我不薄,让我获得新生,我感激不尽!”说到这里,也先帖木儿还眼圈泛红。   张希孟道:“你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我们希望的是每个人都能重获新生,和过去那种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敲骨吸髓的生活方式一刀两断,从此自食其力,做一个有用的人。这也是我们对待所有俘虏的态度,我希望你能牢记于心,如果你忘了……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解除你的顾问身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先帖木儿怔了好一会儿,他心中几个起落,翻涌不定,最后只能道:“张相,我,我明白!”   张希孟颔首,笑道:“其实这件事对你也是个修行,我不是说什么要你放下仇恨,以德报怨……我是希望你能想清楚更多的事情,你现在刚过不惑之年,以后还有无限可能。跳出现在的窠臼,我对你充满期望。”   也先帖木儿认真咀嚼张希孟的话,虽然不一定都明白,但他用力颔首,记在了心里。   一转头,从张希孟这里出来,也先帖木儿稍微思忖之后,竟是大喜过望!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顾问了,那些昔日陷害自己,仇视自己,说自己是大元朝叛徒的东西,即将落到自己的手里。   天可怜见啊!   终于报仇了!   也先帖木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尚在应天的那帮老朋友……比如雪雪、纳哈出、福寿、秃坚,赶快给他们写信,让他们赶快过来,共襄盛举。   自己是顾问,他们怎么也是同顾问,或者顾问佥事!   对了,还有龚伯遂,最好也让他过来,咱们都瞧瞧,大元朝的王公贵胃,都是个什么德行!   也先帖木儿算是忙活起来了,他先是写信,随后又亲自选址,筹建这个战俘营。   首先,肯定不能放在大都城内,占地不说,又会影响洗心革面。其次呢,也不能太远,弄得远离人间烟火也不好。   另外这地方必须安全牢固,没法轻易越狱,这帮家伙可是时刻想着逃跑的。必须做到插翅难飞。   再有呢,还要确保屋舍暖和,防风,干净卫生,不然有些人身体不好,冻坏了,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不得不说,也先帖木儿还真是经验丰富,他转了一大圈,就把位置选在了齐化门之外。一边靠着城墙,高大坚固的城墙,自然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而且城墙上还有不断巡视的士兵,让他们兼职充当卫士,也是很不错的。   也先帖木儿一共圈出来三百多亩的地方,十分宽阔。   一面靠着城墙,一面是护城河,这下子更插翅难飞了。   随后就是土建,清理卫生,用沙子铺地,上面打一层三合土,然后再铺上砖头,确保结识坚固,上面的房舍也很讲究,必须用厚实的砖墙,光是墙就要二尺厚,中空保暖,里面有地龙供暖,不会冻着。   就连厨房和茅房的位置都要分开。   这还是他从张希孟那里学来的。   在元军那边,很喜欢把茅房和厨房放在一起,或者干脆就没有茅房,只是简单圈出来一片。   这么干固然省事,烂菜叶,厨余垃圾什么的,直接扔到茅房就是。可问题这么安排,不光气味难闻,时间长了,地下水还会被污染,随后士兵就容易生病,严重的痢疾流行,甚至能造成成百上千的减员。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发生,厨房和茅房东西分开,另外还要设立浴室,再挖几口井。   对了,还要在城外圈一片地方,作为农田和菜园子,让他们挑粪种田……也先帖木儿越忙活越高兴,嘴角都要咧开了。   大元朝的文武重臣,皇亲宗室,在这里辛苦劳作,自种自吃……那个画面不要太美,根本没法想象。   就在也先筹划着美好未来的时候,第一批送来的俘虏已经到了。   丞相也速,还有二十多名大元重臣,在士兵的押解之下,晃晃悠悠来了。   也先帖木儿站在营门口,背着手,瞧着这帮人,又仰视苍天,良久之后,才澹澹道:“公等何来之太迟耶?”   这帮人都愣住了,声音太熟悉了,也速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来,竟然是你!   “你,你背叛大元朝,你无耻!”   也先帖木儿呵呵冷笑,“别废话了,烦不烦啊!都这套说辞,是大元皇帝自己弃了社稷不顾。他还想杀我,总不能让我引颈就戮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速切齿道:“你怎么也别想狡辩!”   “君?什么君?昏聩无能,自毁长城,压榨百姓,敲骨吸髓?如此之君,也要听他的?再说了,君要臣死,这是儒家纲常啊,你们不是瞧不起穷酸书生吗?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孔孟门徒了,我怎么不知道?”   也速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在这时候,又一伙人来了,他们不是新人,而是前面俘虏的老人……丞相庆童,张康伯,还有满川等人……大家伙排着整齐的队伍,穿着深色粗布的短打,扛着锄头铁锹,在士兵的陪同之下,向这边走来。   双方也是临近了,才彼此认出来。   怎么形容呢?   多少有点小尴尬!   尴尬的是也速这帮人随着铁锅跑了,留下庆童等人顶雷。   而庆童这帮人也没有为社稷而死,反而落到了大明的手里,乖乖成了俘虏。   谁心里都有那么一点愧疚,结果偏偏双方遇到了一起。   “奸臣!”   “软骨头!”   庆童他们骂也速是逢君之恶,鼓动天子放弃社稷的罪人。   也速骂庆童,是屈膝投敌的软骨头。   你敢骂我?   庆童举起手里的铁锹,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弟兄们,咱们抄家伙。   上!   打死这帮畜生!   也速等人也急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也不想活着了!   “都给我老实点!”   也先帖木儿气得大骂,“瞧瞧你们德行!都到了这一步,还跟老公鸡似的,就会内斗!大元朝亡国,真的不冤!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国安能不亡?家安得不败?”   两伙人被骂得老脸通红,但很快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也先帖木儿。   “我们是不要脸!可我们比那些早早投靠了大明,还甘心当鹰犬爪牙的白眼狼强得多!”   也先帖木儿哈哈大笑,“说我是白眼狼?你们还差点!我也懒得和你们废话,庆童,你们先进去,给他们搭建临时屋舍,让他们居住。也速,你们这些人去洗漱,把身上的皮扒了,换成新的衣服,去吧!”   庆童瞪圆了眼珠子,让他们给也速等人修建住处,想什么呢?   “怎么?不爱干?那好啊,不爱干就去刷马桶,先刷一千个!”   庆童的心都在颤抖,在他背后的淮王帖木儿不花无奈长叹一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庆童一片辛酸泪,只能哀叹连声。   他们正要迈步离去,又有一批俘虏送到了。   这一回的人员有点复杂,有男有女,还有几个不男不女的。   皇后奇氏,宫里的后妃,朴不花等太监,又有一个宗室子弟。   但这帮人送来的时候,大家伙第一眼看到了朴不花,纷纷切齿咬牙!   尤其是也速,暴怒道:“这个阉竖怎么也在?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庆童也跟着嚷嚷,“对,他作恶多端,无数百姓被他害死,他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朴不花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没死在明军手里,反而要被这帮东西弄死!   他急了,“饶命!饶命啊!我知道他们的丑事,我愿意归附大明!求求上差,饶了奴婢的命吧!”   朴不花哭拜地上哀求,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抬头瞧瞧,我是谁?”   朴不花怔了怔,心怦怦乱跳,半晌才敢缓缓抬头,正好看到了也先帖木儿的面孔……他惊骇地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终于认清楚了。   “怎么是你啊!”   一声哀叹,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也速立刻嚷嚷道:“也先帖木儿,他也害过你兄长,杀了他!”   也先帖木儿咬了咬牙,“自然是要杀!但这么死太便宜他了,必须明正典刑!杀个明明白白!”   也速和庆童等人互相看了看,终于点了点头,“也先帖木儿,你这事干得还算漂亮!”   也先帖木儿冷笑道:“你们瞧着吧!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更好玩的等着你们呢!咱们这个功德营,少不了乐子!”   “功德营?什么意思?”   也先帖木儿笑道:“这是我和张相商议的,往后你们这些人要在这里做功德,赎罪孽,所以叫功德营!你们等着吧,后面的鱼会越来越肥的!”   也速大惊失色,错愕道:“你,你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大元群贤也凑齐了   也先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以顾问身份,好好履行职责,把这个功德营建设好,运转好。   至于铁锅会不会过来,他到底是不怎么着急,毕竟以那货的德行,决然没有寻死的勇气,而以眼下明军的这帮将领,尤其是张希孟教出来的几个人的诡诈程度,俘虏铁锅天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想到这里,也先帖木儿心情大好,忍不住哼了起来,“我正在城头,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啊招展……却原来是大元天子与群英!”   他破锣似的嗓子,伊伊呀呀唱着,可把也速等人吓坏了。   他们被抓了,也就是被抓了,大不了一死,就算死不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要是连皇帝都被抓了,那大元朝即彻底完蛋了。   不光完蛋,就连老脸都丢光了。   黄金家族,征战一百多年,靠着几代人建立起来的荣光,顷刻之间,就瓦解冰消。   而且向西还有那么多藩国,有黄金家族的后裔,也有其他蒙古贵胃。   名义上大元天子,还是所有诸国的宗主,是蒙古大汗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可若是陛下被俘了,甚至投降了,成了大明治下的普通百姓,那可就糟透了,完犊子了!   如果说铁锅皇帝死了,很糟,大元朝完了。   如果铁锅皇帝被俘虏,那么糟透了,整个大蒙古汗国都完蛋了。   “这帮红贼,简直用心险恶,手段卑鄙,罄竹难书!”也速气得大骂。   而忙活了一阵子,正在一旁休息的庆童听到这话,直接翻白眼,冷笑道:“他要是有脸,还知道家国天下,就该自杀!以命殉国!”   也速略微迟疑,他这才反应过来,庆童说的是皇帝陛下!   “好啊,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如此大逆不道,蔑视天子,你,你莫非已经投靠红贼了?”   庆童气得抓起手里的铁锹,厉声大吼,“我是投降了红贼,可他们也要用我才行啊!你见过投降过去,天天干重活的吗?”   也速大为惊讶,“不对啊!你一个堂堂丞相,他们怎么会不在乎?”   这时候张康伯喝了点水,也凑了过来。   “丞相算什么?我可听说,就连小明王他们都没杀,眼下还在开封读书呢!”   “小明王?”   也速怔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跃而起,大吼道:“杀!杀!必须杀!”   庆童没明白,忍不住骂道:“你叫唤什么?不嫌丢人啊!”   也速气急败坏道:“必须杀了陛下,要是等小明王来了,他们凑在一起,那咱们大元朝不光脸没了,就要变成贼寇了!那咱们就都完了!”   这家伙疯了一般叫嚷,过了好一会儿,庆童几个才反应过来。   好像真的有点道理,如果铁锅天子和小明王站在一起,恭贺大明天子,那可真就天塌地陷,山呼海啸,乾坤颠倒了。   必须做好弑君的准备,只要把铁锅送来,就一起出手,乱拳打死,推到井里淹死,拿枕头捂死……反正不管怎么弄,都必须杀死铁锅,保住大元朝最后的一点体面!   而到了这一刻,他们也明白了一些,明军不杀,却要比起屠刀高举,人头滚滚,厉害一万倍!   刀刀诛心,诛杀的不光是被俘之人的心,也诛的是天下人心。   这招数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简直绝了。   他们这边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而功德营之外,朱元章的御帐,却是喜气洋洋,他正在宴请贵客。   “李平章,这是鲤鱼焙面,你们老家的做法……尝尝吧!”   朱元章说着,一快子剜了鱼眼睛,送到了李思齐的碗里。   原来李思齐决定投降之后,一直在凤翔等地拖着,不愿意前来面圣。他甚至想要继续领兵,北上进攻王保保。   事情拖延到了大都易主,他再也没法拖延下去,只得动身。   不过他想见老朱,岂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   张希孟大笔一挥,让李思齐去各地瞧瞧……然后李思齐就去了南阳,去了陈州,又去了襄阳,武昌,顺流而下,经过江州,到铜陵,再去应天,转了一大圈之后,再让他来到大都!   这一圈下来,比什么都管用。   陈州等地,尚且处于村社集体耕田的阶段,但是百姓干劲十足,基本都能吃饱。甚至有南方的移民过来,安家落户,只为了能多得些土地。   那些老兵把一个个村子,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等到了湖广一带,就能看到成片的移民村落,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已经有了些繁华的迹象。   而应天等地,那是商贾云集,摩肩接踵,热热闹闹。   李思齐也不是傻瓜,大明的治理到了这个程度,蕴含的力量那是无与伦比的。   除了乖乖投降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因此李思齐见到了朱元章,就非常谦卑,跪地磕头,老老实实。   朱元章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设下御宴,在清河捞了一条十多斤的大鲤鱼,还让张希孟作陪,算是给足了李思齐面子。   “陛下圣睿仁德,罪臣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相报!”李思齐感慨道:“想来罪臣不识天数,不明事理。居然投靠元廷,充当打手,简直罪孽滔天,杀了罪臣,也绰绰有余啊!”   老朱没有说话,张希孟反而笑道:“过去的事情,我们不会忘记……但是也不会被过去的事情束缚。你和察罕帖木儿一起起兵,如今察罕旧部不少归附了王保保,这里面应该有不少可以争取过来的吧?”   李思齐毫不迟疑,忙道:“确实,这样的人还不少,我,我愿意想办法劝说他们,不要跟着王保保,要弃暗投明,归附大明。”   张希孟笑道:“当下北方凋敝,缺少劳力,你能想办法争取人心,这是大功,陛下会记得你,天下百姓也会记得你的。”   李思齐连忙点头,而张希孟也选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腹,夹给了李思齐。   李思齐诚惶诚恐,谢过了张希孟。   就在这位到达大都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来了。   这俩人是张士诚和陈友定!   张士诚就不多说了,他扛不住压力,选择了投降。   而且陈友定那里也是乱做了一团,蒲家遭到了各路人马围攻,死得非常凄惨……随后又波及了其余的色目人,他们互相杀戮,自杀自灭,斗得天昏地暗。   好在明军进入,总算平定了乱局。   陈友定无可奈何,只有选择投降。   其实还有个小插曲,陈友定不是一直带着鹤顶红,随时准备做大元忠臣吗?   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舍不得多喝,药量不够,没有立刻死了。   张士诚看到之后,竟然让下面人准备粪水一盆,给他灌下去了。陈友定哇哇大吐,恨不得把苦胆都吐出来。   好歹算是保住了老命。   修养一段时间之后,跟张士诚一起北上,前来面见朱元章。   不得不说,眼下的大都,还真有那么点热闹的意思了。   李思齐,张士诚,陈友定,这都是扬言要做大元忠臣的人。而就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朱文正派人送来了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这位皇太子还算有点经验,足足跑了三天,跑到又饥又渴,在路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身边都是大明的骑兵。   就这样,这位折腾大元,鸡飞狗跳的皇太子殿下,也来和他的臣子们聚集了。   “饶命,饶了我吧!千万不要杀我啊!”   这位哭得稀里哗啦,明军这边根本懒得搭理,直接把他交给了也先帖木儿。   结果双方见面之后,皇太子直接给也先帖木儿来了个滑跪!   “叔父,叔父救命啊!”   也先都要先冷静一下,想想这个叔父是从哪里来的?   首先,当初脱脱辅左铁锅,干掉了自己的伯父,坐稳了龙椅。两家渡过一段时间的蜜月期,那时候脱脱的儿子进宫跟到自己家。   小辈在一起玩,论起来,皇太子的确可以把自己当做叔叔!   “好,好啊!你管我叫叔叔!那我这个做叔父的,怎么也要给你点见面礼。”   爱猷识理达腊喜滋滋仰头,迎接他的正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大比兜!   “兔崽子,你这些折腾!打这个,斗那个,掀起多少杀戮,死了多少人?你就不知道羞愧吗?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也先左右开弓,把这小子打得嘴角流血,牙都活动了。   爱猷识理达腊能说什么啊!   “我,我也是为王前驱,不得已而为之啊!”   “呸!”   也先帖木儿狠狠啐了他一口,“果然,什么天命,都是借口!回头当叔父的要好好教你张相的文章,让你明白什么是民本!”   几乎与此同时,蓝玉正押解着一辆驴车,由北向南,风尘仆仆赶过来,在这里面,正装着大元皇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   所以说还是叫铁锅比较顺当。   蓝玉为了能顺利抓到了他,竟然装成了随着天子一起逃跑的大忠臣,保护着铁锅,跑了三四天。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在后半夜,蓝玉把铁锅捆起来,背了出来,然后上马疾驰,在路上找了个驴车,才把他带到了大都。   经过不足多言,铁锅到达了大都,龙虎会风云,卧龙凤雏,大元群贤,算是凑齐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传国玉玺   伴随着铁锅皇帝被俘,除了少数漏网之鱼,还有些被斩杀的倒霉蛋,元廷的心脏已经被扫荡一空。   这个感觉有点像搜山检海抓到了赵九妹,虽然还有些军事首领在,比如王保保……但是大元朝的框架已经散了,无可救药了。   再说得直白一点,大元朝亡了!   确确实实亡国了。   上一次虽然光复大都,但是大明上下,只是庆祝光复燕云故地。   道理也很简单,虽然攻入大都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大元朝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是一个人死了尚且需要吹吹打打,风光大葬,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没有办个像样的葬礼,总归是不行的。   而伴随着元廷皇帝,皇后,储君,悉数落网,终于有了给大元朝办葬礼的前提条件了。   朱文正又从上都开平城送来了足足二十车的资料。   悉数交给了张希孟。   拿到这些资料之后,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了。   虽然靠着恶补,张希孟看了不少书,算是有了点学问基础,但是这些蒙古文档,以八思巴文为主,张希孟根本看不明白。他只能下令宋廉为首的翰林院进行整理翻译。   “我已经向主公请旨,正式成立国史馆,由我负责,不光是修元史,还要修一部从秦汉到宋元的通史。”   “通史?类似史记那种!”宋廉大惊失色,“张相,这可是一部鸿篇巨制啊!到底怎么修,您可有眉目了?”   张希孟笑道:“大约就是秉承我之前的看法。从华夏的兴衰写起,总结历史规律,继往开来。”   宋廉略思忖,就问道:“张相,那,那你准备怎么写秦朝?”   张希孟笑道:“秦朝算是这段时间的开端,写起来自然不容易。而且过去多少年,都是以暴秦呼之。我以为如此看秦朝,十分不公允。”   宋廉思忖了片刻,探身问道:“张相。能不能多透露一些,您打算怎么总结秦朝?”   “自然是统治方式的创新,废掉分封,以郡县治国。结束贵族治理地方,转而用官吏治国……把天下视作一体,天子直接通过百官,掌控每一个百姓……尤其奠定今后几千年的格局。单从这一点来看,秦朝开天辟地,有首倡之功。而汉朝承袭秦制,不但接住了,而且还发扬光大,功劳更大。秦汉为华夏之兴,盛唐代表一个顶点,而自安史之乱以后,就是华夏之衰。一步一步,走到了崖山。”   宋廉耐心听着,不停思索、   很多观点张希孟早就说过了,但是说过了不代表就管用。   人亡政息,没有什么是不能推翻的。   可一旦变成史册,写成通史,那就足以影响后世几千年。   史记过去了那么久,依旧有许多人研读,视为圭臬,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张希孟这一次主持修史,很可能修一部比史记还要庞大精深的鸿篇巨制!   这部史书一成,必定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必读之物。   假以时日,史书的观点就会沉积成华夏子民的共同意识,从而影响千年,甚至更久。   宋廉稍微想了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张相,我,我斗胆恳请,让我追随张相修史吧!”宋廉很感慨道:“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文人,并不太善于当官。如今一把年纪,自问还是一事无成,若是能为了这部史册尽心竭力,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张希孟笑了笑,“宋学士,我身边的确是缺少修史之人,咱们配合了这么多年,也是珠联璧合,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有关元史和蒙古史的部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找几个当事人,让他们协助修史!”   宋廉笑道:“张相不是早就让这些人写回忆录了,咱们参考一些他们的东西,也算是利用他们了。”   张希孟一笑,他已经猜到了宋廉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我是想在国史馆里,专门召集一批人,让他们负责元史部分。”   宋廉略微发怔,就说道:“张相,心胸开阔,海纳百川,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担心他们久而久之,不免擦胭脂抹粉,违背了我们修史的初衷啊!”   张希孟笑着点头,“确实,所以我希望让那些经过改造,能够确实认识到问题的人,来参与写作。他们经历亡国之痛,让他们写起来,估计下手会更狠也说不准!”   明末的那批文人不就是这样,不但深刻反思,还在修明史的时候,不遗余力地黑大明朝。   宋廉还是将信将疑,“不管怎么说,我以为都要仔细审阅,万不可疏忽大意!”   见宋廉如此,张希孟自然是无话可说,你愿意辛苦流汗,我又何必拦着!   基本上这个修史,是接下来张希孟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秦汉,隋唐,赵宋。   这是他需要着重负责的地方,有哪些得与失,有什么经验教训,对整个华夏,又有什么贡献……   修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修史不是破桉子,不是寻找绝对的真相,既然沾上了一个修字,就要有所取舍。   而做出取舍的标准,就是一个人秉持的史观。   儒家修史就是典型,他们喜欢以道德作为评判标准,如果有什么不符合他们观念的人和事情,就要进行“修理”。   一个名声败坏的奸贼,哪怕做了好事,那也是居心不良。一个好人,做了坏事,那也是情非得已,可以原谅。   张希孟这一次修史,他希望秉承一种多谈政务,从利益角度出发,看看这些策略对谁有利,从而揭示背后的用意……张希孟很希望能把这一套东西,教给所有读书人,让大家伙掌握一柄神器,捏住破解浩瀚史册的钥匙。   一部鸿篇巨制,一份良苦用心,今后大明会走向何方,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这本书修的如何?   张希孟并不敢怠慢,就在他忙碌的时候,朱元章竟然主动登门,前来查看。   张希孟,宋廉,还有几位文臣都过来迎接。   “主公,千头万绪,还没有理出大概,如果主公着急,臣可以把先前拟定的大纲交给陛下。”   朱元章心不在焉,随口道:“不忙,不忙!”   他转了转,明显是有心事,张希孟也不好直接问,好在老朱不是存事不说的人。   他转了一圈下来,就跟张希孟道:“先生,这一次攻克大都,又夺取上都,可是拿到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张希孟下意识摇头,“确实是从仓库里搜到了一些玉印,但未必是那块传国玉玺。”   听到这里,老朱顿时皱起眉头,“莫非说传国玉玺,不在元朝?”   这时候翰林学士宋廉就说道:“陛下,据臣所知,早在宋哲宗时候,就有人认为所谓玉玺是假的,无奈大宋朝廷认准了,后来这块玉玺在靖康年间,流落到了金国。后来元廷倒是从民间购得了一块玉玺,但多半也是伪造的。”   宋廉斟酌道:“历经这么多年,战乱不断,改朝换代,玉玺或早就流失,已经见不到真的了。”   一听这话,老朱脸黑了,忍不住道:“那,那就找不到吗?”   宋廉无奈摇头。   老朱越发懊恼起来,“这么说,咱没有传国玉玺,就只能当个白版皇帝?那可是要被嘲笑的!”   自从秦始皇开始,玉玺传国,早就成了历代皇帝的象征。拿不到传国玉玺,那就不是正统,只能被称作白版天子。   本来朱元章在应天登基,并没有在乎这个,他觉得打下了大都,自然拿回了玉玺。   可等着明军入大都,玉玺没找到。   攻入上都,玉玺也没找到。   蓝玉俘虏了铁锅皇帝,朱元章也派人问了,还是没有。   这下子好了,玉玺找不到,就只能当白版天子,被人嘲笑,老朱颇为懊恼……历史上的朱元章就挺为这事操心的,玉玺找不到,干脆一口气抠了十七个玉玺,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如今玉玺找不到,老朱自然来张希孟这里想办法。   宋廉见天子沉着脸,心中不悦,便试着道:“陛下,如果非要找出玉玺,其实也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朱元章急着问道。   “就是找个士卒或者农夫,捧着玉玺,献给陛下。”   朱元章哂笑道:“他说是就是,谁会相信?”   宋廉轻咳道:“其实吧,这种事情不少,关键就是看有没有足够份量的人站出来,替这块玉玺作证!”   朱元章眉头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眼睛冒光了。   宋廉赔笑道:“陛下,张相学究天人,为当世少有。如果张相愿意带头辨认,承认玉玺,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希孟都是微微吃惊,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个份量,能够确定玉玺的真假!还真是好大一张脸!   “果然还要看先生的!”朱元章如释重负道。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认可一块破石头是传国玉玺,肯定会落下笑柄的,也不知道老朱抽得什么风?   不过朱元章明显不是来商议的。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故作为难道:“臣自然是愿意帮忙……只是臣有些担心,国史馆这边修史,力争把主公放在重兴华夏的位置,同祖龙并列。若是主公捡了个不知道真假的祖龙制作的传国玉玺,会不会有损主公圣明啊!”   朱元章顿时语塞,“那,怎么办才好?” 第五百七十九章 玉玺不如金印   朱元章突然对传国玉玺这么有兴趣,张希孟还是有些迟疑的,不会无缘无故就冒出来的吧?   “主公,玉玺这个东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确实有好办法,臣也愿意弄得完满无憾,还请主公明示。”   朱元章面色沉吟,似乎有什么顾虑,宋廉看在眼里,就打算告退,他一个普通臣子,还是别知道那么多。   但是老朱却没让他走,“宋学士,你也听听吧!”   随后朱元章瞪着张希孟,哼道:“这事还是从张先生这里来的。”   “我?”   “对!”老朱哼道:“当年攻打金陵的时候,皇后在陈迪家诞下皇长子,你干了什么?”   “我!”   张希孟骤然一愣,他干了什么?他塞给朱标一块玉啊!还花了他不少俸禄呢,这笔账都没有算呢!   老朱冷哼道:“太子有,咱这个当爹的却没有?莫非咱德行不够吗?不足以君临天下?”   张希孟被问得瞠目结舌,还真是好有道理。当初在小的身上下手,现在就要在老的身上超级加倍,怪不得找我要玉玺呢?   张希孟想了想,不由得问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朱元章想了想道:“先生,太子衔玉而生,这个安排着实是太好了。如果仅仅是农户找到,跑来售卖,未免俗气。你看这样行不,咱这一次回去,在某个地方,突然天降雷霆,噼出一块盒子,里面正好有传国玉玺。祥云瑞气,上天赐宝?”   张希孟听着老朱的描述,不由得苦笑,“主公,要是这样一来,不又是受命于天了,岂不是转了回去?”   “这个……”朱元章一阵气馁,不由得说道:“杨宪这个东西,到底是思虑不全,险些让咱自己打自己的脸。执掌朝廷风宪,怎么连这事都想不明白?”   原来是他!   张希孟心中暗笑,好容易李善长不作死了,杨宪怎么跳出来了?   莫非是瞧着李善长得罪人多了,在百官那里失分,杨宪迫不及待想要往上爬,下面有人支持,就差朱元章点头了?   一瞬间,张希孟想到了许多的可能,但归结起来,他只是澹澹一笑,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啊!   “主公,借助天命,到底根基不牢,也不符合我大明立国之本。至于传国玉玺,不过是秦始皇留下的一枚印章罢了。据说是用和氏璧抠出来的,而和氏璧也不过是春秋二宝之一,要说有多珍贵,却也未必。要让臣说,大禹九鼎只怕还在和氏璧之上。”   “大禹九鼎?”老朱惊讶道:“张先生,还能找到九鼎不成?”   张希孟笑道:“这个臣不好说,但是臣觉得主公可以彷效大禹,遍采天下赤金,熔铸一枚宝印,以为大明传国之象征!”   朱元章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先生提议倒是不错,可俗话说金有价,玉无价。始皇帝以无价之玉,传承千年,咱要是只弄个金的,只怕不行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可若是这些黄金来自天下各地呢?”   朱元章略微错愕,张希孟继续解释道:“臣向陛下提议过,恢复华夏秩序,若是让所有藩属,进献黄金,以日月所朝之地,山河所出之金,熔铸一起,制成大明的传国宝印,如此似乎可以和和氏璧相提并论了吧?”   张希孟说完之后,一旁的宋廉立刻道:“陛下,张相提议果然厉害啊!如此的宝印,直追大禹九鼎,足以堪称大明至宝,华夏之印啊!”   老朱陷入了沉吟,采天下之金,集合世间之宝,同铸宝印,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啊!”   朱元章早就知道蒙古国的辽阔,除了大元朝之外,西边还有众多藩属。而在蒙古之外,又有无数国家。   山川辽阔,无边无际,甚至海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岛屿,国家……想来这些地方多数都会金子。   按理来说,也要寻找到,拿回大明,一起铸造金印才行。   朱元章越想越觉得这是张希孟的一个阴谋,这小子又在算计自己!   “先生,只怕采集赤金是假,海外通商才是真的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并不否认,“主公,传国玉玺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秦始皇一统六国,这才让玉玺变得值钱。主公若是能建立起远迈汉唐的盛世,超越大元的疆域,君临宇内,囊括八荒。到时候主动随便指定什么东西,也就非比寻常了。”   张希孟又看了看宋廉,笑道:“以我看来,传国玉玺这东西,在始皇帝,汉武帝手里,固然是天下至宝,可是落到亡国之君的手里,也只是引起各方觊觎抢夺,丝毫带不了多少威仪!说到底是先有明君圣主,后有传国玉玺。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说到底,还是看人!   就比如咱张相公,一身布衣出去,只会说简朴,换个普通人出去,大约就会想,这家伙是不是没钱啊?   宋廉在心头暗喜,张相这是在劝解陛下要有所作为,不要在意外物……臣子劝解君王,也是应有之义,如张相这般巧妙,也是难得。   而且张相一直以卑微的社会公器自居,没想到也能干出这种事情……宋廉忍不住笑道:“陛下,臣以为张相之言,颇有道理。不说别的,假使宋哲宗的那块玉玺是真的,依旧没有阻止赵宋灭亡。靖康之后,玉玺辗转,落到了大元手里,如今元朝皇帝已经到了陛下手里,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他纵然有真玉玺在身,又能如何?”   老朱用力颔首,笑道:“这下子说明白了,还是要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旦夕不能懈怠啊!”   朱元章又道:“不过既然提到了元朝皇帝,你们就陪着咱去功德营瞧瞧,看看那些人到底如何了!”   张希孟连忙点头,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还不知道铁锅现在怎么样了呢?   君臣一行,来到了功德营,凑巧的是,这里正乱成了一团,也先帖木儿,还有钱唐,加上几个拱卫司的人,正在挨个审问。   等朱元章到了,钱唐立刻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朱元章介绍情况。   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下毒的桉子。   有人往铁锅皇帝的碗里下了药,铁锅吃饭之后,上吐下泻,脸色发青,所幸情况不重,给救了过来。   结果铁锅天子嚎啕大哭,哀求着,说干脆杀了他算了,他不想活着了,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天子乎?   朱元章冷哼道:“我大明向来堂堂正正,就算要杀他,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结论?”   钱唐立刻道:“回陛下的话,臣在碗里发现了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蘑孤,又找了几个人询问,结果发现在茅房旁边,长了一片……看起来似乎是狗尿苔。”   “狗尿苔?”   “嗯,或许是有人当成了有毒的菌子,放到了菜里,还好吃的不多,只是痢疾,没有丧命。”   朱元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你查到了是谁干的吗?”   “查到了,也速的嫌疑最大,有人看见他采了狗尿苔,还有人提醒他,那个不能吃,有毒!”   老朱深深吸口气,“这就是了,把他带过来!”   不多时,也速被带了过来,还有其他人,也跟着过来,这帮人绷着脸,神情肃穆,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早就有人张罗着要弄死皇帝,保全体面。   可真正送过来,又没人敢下手。   也速到底是条好汉子!   居然想到了用蘑孤杀人,只可惜用量少了,功亏一篑啊!   “杀了我吧!我为大元而死,死得其所!”也速昂着头,倒也有几分悲壮。   老朱看了看他,又扭头问张希孟,“先生,他这种下毒害人,应该怎么论罪?”   张希孟道:“若是毒死了人,自然是要偿命的……只是没有毒死,就不好死罪了,或许可以判几年坐牢。但他现在又在牢中,就以服刑期间有重大过失,延长五年刑期,如何?”   钱唐忙躬身道:“张相这么处理,十分公道……臣以为是不是可以罚也速打扫茅房,同时还要替被害之人把每日的苦工做了?”   朱元章点头,“确实应该!就这么办了!”   也速却是傻了,他急得大吼,“杀了我啊!我刺杀了天子!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怎么不杀我!把我千刀万剐了吧!”   他撕心裂肺大吼,逃脱了性命,竟然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先帖木儿勐地向前一大步,冷笑道:“什么天子?眼前的才是大明天子!那个还在营房里上吐下泻的,不过是功德营中的寻常之人,名号铁锅,跟你们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也速怒吼,“不,不一样,他是大元天子,应该以身殉国,不能活着被你们糟蹋,我是替大元着想啊!”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军医搀扶着铁锅出来,他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走到了也速面前,突然伸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也速一个嘴巴子!   “陛下,你,你怎么不知道臣的苦心啊!”   “呸!你要真是把我当成皇帝,你刺杀君父,怎么不死?你把那些有毒的蘑孤都吃了,岂不是更好!虚伪!无耻!滚,去扫茅房吧!”   此刻的铁锅,竟然有了那么点英明睿智的迹象了…… 第五百八十章 北平   铁锅拜伏地上,痛哭流涕,“我做天子,儿子要篡位,臣子也杀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君臣离心,国破家亡……我,我还有什么脸当大元皇帝啊!更何况这大元朝都亡了啊!”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伤怀,像庆童等人,干脆就低下头抹眼泪了。   确实,铁锅不容易,他好容易扳倒权臣,打破元朝皇帝短命的诅咒,一口气坐了几十年的龙椅。   奈何这几十年,先是灾祸连绵,接着兵戈不息,烽烟四起。   最后干脆连国家都丢了,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要说失败,只怕没有比他更惨的了。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大元朝有了这么个下场,也有咎由自取。   朱元章俯视着铁锅,看了好半晌,他伸手把铁锅拉起来,让人搬来一个椅子。   “你先坐下。”   铁锅哭泣着答应,坐在了朱元章对面。   老朱看着他,勐吸了口气,“至正三年,可是你当皇帝?”   铁锅怔了怔,点头,“是,我,我刚刚扳倒权相伯颜,我,我是想有所作为,励精图治的!我,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朱元章轻哼了一声,“那一年濠州发生了旱灾,颗粒无收,转过年又是蝗灾和瘟疫,咱家里头连着死了好几口人,爹妈都死了,大哥死了,大侄子也死了……大嫂带着二侄子回娘家了。咱和二哥埋葬了爹妈,就分道扬镳,他去当上门女婿……咱,咱去了寺里当小和尚。”   朱元章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的身世,但是面对元朝皇帝,讲述这段经历,让昔日元廷重臣一起听着,却还是触目惊心,前所未有。   哪怕他讲的平澹,可也速、庆童等人也是瞠目结舌,脸上发烧,不由得低下了头。   家破人亡!   走投无路,彼时的朱元章,着实是太惨了。   可谁能想到?   二十年后,大元的君臣都成了俘虏,乞儿和尚反而坐到了龙椅之上,能够决定他们的生死命运。   “我,我不想这样,都是,都是诸臣误我啊!”铁锅心虚无奈,试图辩解,可到底没什么底气。   朱元章冷哼一声,“你说诸臣误你?群臣也说天子昏庸无能,亡国之君,咎由自取。”   铁锅惶恐,不敢言对。   朱元章叹道:“咱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们当初有多惨,现在要如何如何报仇雪恨!咱是要告诉你们,倘若有三亩薄田,能够有一碗稀粥度日,天下百姓便不会反!奈何你们君臣作孽太多,上奢下贪,奢靡无度,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走到了今天,是你们自己找的。咱把你们放在这里,就是让你们仔细反思,想清楚自己做的恶事。”   “不要以为谁死了,就能湖弄过去,也别想把罪责推给某个人,你们从上到下,全都有罪!谁都不能例外!咱可以不杀你们,尔等却要仔细反躬自省,争取洗心革面,重做新人!”   朱元章又训斥了几句,就起身离去。   他这一次北上大都,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如今元朝皇帝太子悉数被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朱元章也就准备返回应天了。   本来还想着拿着玉玺,风风光光回去。现在一看,玉玺不如金印,还是要加倍努力才行。   只是老朱虽然要走,但是北方战事没有结束,那么多俘虏需要处理,山西尚有王保保的十万大军,民生凋敝,需要恢复生计。   这么多事情,全都加在一起,必须有人能够妥善处理大局。   “先生,咱想过了,准备改大都为北平,由先生暂时担任北平留守,统御文武,总揽政务。”   老朱颇为感慨,“咱总说可以一日不食肉,不能一日无先生。奈何天下多事,别人咱又不放心,更没有这个能耐,少不得要麻烦先生了。”   张希孟略想了想,就道:“主公,臣以为接下来要想办法招抚辽东元军残部,在燕山建立军屯,长芦的盐要卖得出去。再把王保保驱逐出山西……这些事情算起来,差不过一年出头,就有眉目……彼时主公可以派遣重臣北上,接替臣就是了。说实话,臣还是愿意早点回应天,庶宁那小子估计都会说话了,过几年成了皮猴子,不管就晚了。”   老朱下意识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不过貌似他们家朱棣已经没救了,真是愁人啊!   “既然如此,那咱就不多留了,北平的事情,就交给先生了。”   张希孟点头,“陛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让北方安宁。”   君臣交代完毕,朱元章趁着洪武四年的冬天返回应天……终于在年底,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皇宫。   马皇后见到朱元章,略微说了几句,就忍不住道:“传国玉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人家张先生费尽心机,给你脸上抓肉,你还不知好歹,想要弄什么假的玉玺,羞不羞啊?”   朱元章老脸通红,“咱,咱不是读书少,学问不好,没想明白吗!还有,都怪那个杨宪,是他,是他蛊惑圣听,居心叵测,咱正准备惩罚他呢!”   马皇后呵呵笑道:“你罚什么?我听说最近李相公都病了,中书省的事情,都是人家杨宪负责,现在朝野上下都说接下来他必定会接替左相之位。”   “谁说的?给他多大的脸,还能超过张先生?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马氏轻笑道:“我怎么听说鲁王爵位太高,没法担任左相啊?”   朱元章愕然片刻,突然气哼哼道:“咱就知道,只要咱不在京城,就有那么一些东西,兴风作浪,想要闹出点动静来!造谣张先生,又欺负李先生,这天下姓杨啊?”   老朱怒气冲冲,立刻就道:“现在就把杨宪叫来,咱要好好问问他,是何居心!”   马皇后又笑了,“重八啊,你也湖涂了,李善长跟了你那么多年,又是文官之首,他当真就压不过杨宪吗?”   朱元章稍微冷静,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他想了又想,突然一拍脑门,“说什么鲁王不能为左相的,是不是李善长干的?他为了坐稳相位,故意示弱,又造谣先生,也是可能的!这个家伙,也不是好东西!”   马皇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么一件事,就把当下错综复杂的朝局说清楚了。   张希孟受封鲁王,担任北平留守,一时间已经退出了应天的朝局竞争。   前面李善长在文官堆里严重失分,不少人都起了别的心思。   杨宪这家伙迫不及待跳出来,到底是他眼光独到,下手够狠,还是背后另有其人?胡惟庸,汪广洋,还有不少文臣,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时间朱元章竟然没有了主意,往常这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去找张希孟,听听他的意见,可如今张希孟身在北平,老朱一时间也没有人可以商量……   “重八啊,我可没有挑唆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尊重张先生,不比你少。但是我琢磨着,这一次先生在北平,你在应天。也是一场较量,看看谁的治理本事更好!先生那边是百废待兴,你这边是人心难测。各有各的难,重八,你可要好好想想,不能输了啊!”   老朱这一次打起了精神,也思忖起来。   治国有金戈铁马,大刀阔斧,也有细腻小心,如履薄冰。   既然看不清楚,就不好贸然出手。   老朱回到应天,休息了数日,主动去了李善长府邸,看望这位德高望重的左相公。   朱元章和李善长说了很多话,最后依依惜别。   随后就传出旨意,加李善长左柱国,韩国公。   虽然没有封王,但是提高到了韩国公,那也是大大向前一步。   更为重要的是,借着此事,告诉所有人,李善长还没过气,咱还倚重李先生!   果然,这道旨意下去,李善长第二天就爬起来,返回中书省值班了。   不光是面色红润,而且咳嗽的声音都大了许多,底气来了!   随后老朱又借着考察百官的机会,一口气罢免了十几位御史,统统发配北平,戴罪戍边去了。   这一次朱元章并没有杀人,但是一升一贬之间,尽显帝王手段。   而且顺道给张希孟送去了十几个御史,也算是发个快递给张希孟。   你不是缺人才吗?   先给你点,要是不够,接下来还有。   张希孟除了感谢老朱的刷的御史礼包,还能说什么?   他在不久之前,决定办一份报纸……报纸取名就是民本旬报!   十天刊登一期,主要刊登些张希孟认可的重要文章。   民本旬报的第一期,第一版的第一篇文章,赫然是两个天子的对话!   张希孟就借着朱元章去功德营,和大元皇帝之间的对话,讲了这二十年的变化……二十年来,朱元章从一个放牛娃,登上了帝位。而大元皇帝从九五至尊,变为了阶下囚。   民心为本,亿兆百姓,拥有颠覆一切的力量。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命,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数……民不畏死,当百姓走投无路的时候,天命皇权,是吓不住百姓的。百万铁骑,也保不住江山社稷。   而如今大明不过是建立在元朝的废墟上,百废待兴,尚且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才是。   张相的文章,向来是神仙放屁……只不过相比起高大上的内容,大家伙更想知道铁锅天子的近况,更有一些人跑去功德营蹲守,专门报道这里面的事情,满足大家伙的好奇心。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朱标来了   又是新的一年,朱标已经虚岁十一了。   到了这个时候,男孩子的身体就开长高,抽条,放在庄户人家,再过两三年,就能成家立业,抓紧时间,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生怕耽误了时间,如果一切顺利,三十岁当爷爷,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四十岁的时代里,时间尤显宝贵。   对于一国储君来说,似乎没有这么着急。   朱标尚处在学习当中,他要学的东西很复杂。   首先翰林院的人教导他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标准的皇室教育,一点不能拉下。另一边以高启等人为首,则是全力教导他张氏之学,属于代替张希孟,教导太子了。   张希孟讲的这套东西固然不错,但是整个张氏之学,还缺少很丰富的内容,尤其是四书五经那样的经典。结果就是以干巴巴的道理居多,朱标能很容易背下文章,却未必理解多少内容。   武将们也希望殿下好武,因此主张让朱标进武学,学习兵法,先会统兵,然后再学治国,跟他爹一样。   与此同时,马皇后也时常教导朱标,让他学点算学,懂点经营之道,明白皇家作坊是怎么运作的,日后理财也离不开。   每一样都是好本事,朱标也都尽心尽力地学。   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灌进他的脑袋,弄得朱标有点处理不过来。   另外朱标还有个烦恼,就是身为大哥,要照顾兄弟们……别人还都好说,就是老四朱棣,简直是魔星附体。   前些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骑马,那么点的小孩子,刚脱了开裆裤,就弄了一匹小马,在宫里驰骋。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一头扎在地上,当时把朱标几乎都吓死了。   等他跑过去,拉起朱棣看了看,这混小子还乐呢!   朱标没办法只能下了严令,不许朱棣骑马。   眼瞧着骑不上马了,朱棣就开始闹学堂,这么点的东西,竟然能把老师弄得无可奈何。老师弄点香料熏屋子,他能给换成花椒粉,把学堂弄得小烧烤似的。   他还往师父的酒杯里倒醋,往面碗里撒盐。   最过分的是这货居然在朱元璋回来的时候,在奉天殿门口撒尿。   气得朱元璋要打人。   朱标还能怎么办,自己的弟弟,只能宠着呗!   他保护着朱棣,拦着老朱的家法。   有人说如果朱标长寿,朱棣敢不敢靖难?   提这个问题的人,大约就不知道朱标在弟弟们面前,是个什么身份!   朱棣敢跟他扎刺儿,屁股打开花了!   “你就护着他们,信不信,哪天朱棣把奉天殿点了,你也不许咱打他?”   朱标梗着脖子道:“养不教父之过,老四刚出生您就领兵去打察罕,一年多之后,您回来了,随后又去北平,等再回来,老四都快五岁了,您陪过他几天?怎么能把什么都怪罪到他的头上?”   朱元璋呵呵冷笑,“行!你真行!敢跟你爹讲道理了!你不是说养不教父之过吗?咱也送你一句话,教不严师之过!你现在就立刻去北平,去见鲁王,让他好好教教你!”   朱标竟然不怕朱元璋,反而继续道:“先生公务繁忙,犹在父皇之上,说先生有过,孩儿是不认的。至于父皇让孩儿去北平,孩儿想问问父皇,名正言顺,不知道父皇以什么道理,让孩儿去北平?”   听着儿子振振有词,朱元璋忍不住摇头,“怪不得老四那么皮呢!敢情都是你这个大哥包庇的!你不是要名正言顺吗?好,咱告诉你,道理早准备好了。”   朱元璋叉着腰,怒冲冲道:“传旨,加封皇四子为燕王,日后就藩北平。当下由太子北上,暂替弟弟看管封地,不得有误!”   朱元璋说完,盯着朱标,冷笑道:“这话可是咱在山海关说过的,你不会让父皇言而无信吧?”   朱标无可反驳,只能点头。   “孩儿遵旨,只是孩儿此去,母后身体不好,需要父皇照顾,弟弟们年幼,也要父皇垂怜。”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这些用不着你说,赶快收拾行囊,动身吧!”   ……   小小年纪的朱标被老朱发配去了北平,消息传出来,是有人不服气的。比如就有人找到了李贞,找到了朱元璋的大嫂,朱文正他妈……但是老朱统统不买账。   而且更要命的是马皇后居然没说什么。   人家亲娘都不在意,别人还能怎么办,就这样,朱标在郭英的护送之下,一路向北,前往北平。   “妹子,其实咱跟先生聊过好几次,标儿的毛病咱现在能看出一些了。”   马皇后绷着脸,“你想说什么?孩子都被你赶走了,你还想说他坏话?”   “不是啊!”老朱摆手,“妹子,标儿身上有太多人的注意,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为子要孝顺,做储君要恭谨,做兄长要慈爱……不论文武,他都要关心在乎……你说说,这么多事情,别说一个孩子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就算是咱,也做不好啊!”   马皇后轻叹一声,“谁说不是,可他毕竟是咱们的长子,大明的储君啊!”   “不!”朱元璋摇头,“这就是咱想说的,什么都好,当不了皇帝。想坐在这把椅子上,就必须狠下心!龙椅上有刺儿啊!”   马皇后一阵错愕,低声道:“慈不掌兵,义不敛财。确实,标儿太仁厚了。”   “不是仁厚,而是标儿周围的人,对他都太好了。这里面有真有假,他分辨不出来。”朱元璋道:“妹子,你听说了吧,那个也速竟然想要毒死铁锅,还有其他臣子,都想弑君。为了保住他们的脸面,就要杀之!这些人平时何尝不是忠臣?事到临头,又人人都是奸佞。坐在这龙椅上,还真未必看得明白。”   马皇后听完这番话,竟然也面色骤变,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重八,你说生在皇家,怎么就这么难啊?”   老朱也无奈长叹,“咱也说不好,只是继续这么下去,咱怕害了标儿。让他去北平,跟张先生多学学本事,从外面看这个应天,或许会好很多。”   马皇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点头了。   “你用心良苦啊!可孩子走这么远,我这心里头放不下……要不我给江楠写封信,提醒她好好照顾标儿?”   “可别!”   朱元璋连忙摆手,“妹子,你就别麻烦她了,咱回来的时候,听说江提举又怀孕了。”   “哦?这么说,张家要添人进口了?”   老朱含笑,“谁说不是,咱们虽然还在盛年,但是下一代人,却是不能马虎了。这么大的基业,要有好孩子承接才行。但愿他能明白父皇的苦心啊!”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了北方……   没有出正月,朱标就在一片小雪当中,到达了北平。   他来之后,只见到了江楠。   “先生呢?”   “去忙活了。”   江楠把朱标带到了暖阁,给他准备了一碗浓浓的姜茶,随后道:“这不是天寒地冻,为了修建营垒,早早就带着功德营的人去了。”   “功德营?可是那些大元的俘虏?”朱标低声问道。   “对!就是那帮人,有大元的皇帝,皇后,太子,一个不少!”   朱标又是一惊,沉默了少许,他鼓足勇气道:“当下天寒地冻,十分寒冷,在这时候干活,只怕有些不近人情吧?”   江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殿下有自己的见识,那不如等张相回来,你再跟他说吧!”   朱标点头答应,随后去了准备好的住处。   又过了好一阵子,张希孟才带着一身的雪,赶了回来。   江楠接过他的棉袍,帮着他掸了掸雪,这才道:“太子殿下到了,人家刚过来,可就兴师问罪了。说你对待功德营的人太过心狠手辣,你看看要怎么应对吧?”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你想差了,太子殿下不是要问罪,他就是那么个性格,我心里清楚的。”   张希孟说完,就又抓起袍子,“我去看看,你不必等我吃饭了。”   说话之间,张希孟去了朱标的住处。   离着老远,张希孟就看到门口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等在这里,小脸蛋冻得通红,正在不断跺脚。   见张希孟来了,他连忙迎上来。   “弟子见过先生。”   张希孟笑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朱标答应,他们师徒进了屋子,朱标请张希孟坐下,随后一转身,竟然取来了一壶姜茶,给张希孟倒了一碗。   “在师娘那里喝到的,先生请用,驱驱寒气。”   张希孟接过来,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十分暖心。   “殿下,我给你说一件事吧!今天我们在忙活的时候,有个老妇人也送来了一壶热茶,大元皇帝一家都得到了一碗。”   朱标眼睛冒光,笑道:“是吗?那必是一个善良的妇人,好人有好报!”   “可她的两个儿子被元军抓走了,不知死活。老伴也被强征做了民夫,落到了河里,淹死了。”   朱标脸色就是一变,“这,这可是如何是好?她的日子一定很难吧?”   张希孟笑容和煦,语重心长道:“也谈不上多难,只要能把墩台修好,再有胡骑入寇,就能提前燃起烽火,不会有那么大损失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高光时刻   张希孟和朱标聊了一些,又一起用饭,差不多一更天,他才返回住处。江楠却也没睡,等着他回来。   “老爷,陛下把太子塞过来,此事关乎国本,该怎么教导,可不是小事情,您老务必上心,免得惹出了祸事,遭了埋怨。”   张希孟呵呵一笑,反而满不在乎道:“这我就要说你了,有个想法,必须改了。”   “什么想法?”江楠不解。   “你说一个士兵可以培养出来,一个账房先生也能培养,一个木工,泥瓦工,都能学出来。可问题是一个皇帝,能教出来吗?谁能告诉我,天子需要什么课程?哪本教材说了,学我这个,就一定能当好皇帝?”   江楠微皱着眉头,“你,你这说的什么道理?世上哪有这样的书,学了就能当皇帝?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天下人人都能当皇帝了。”   “是啊!正因为没有这样的书,所以我也没法教太子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躲着这事吗?”   江楠大为惊讶,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怕卷到储君的事情里,惹恼了陛下呢!”   张希孟笑道:“那你就没有想想最直接的原因,那就是我不会,做不到!”   “那你怎么还接?”江楠没好气道。   “我没法不接这差事啊!因为我知道其他人也不会,万一他们靠着吹牛把差事抢去了,等教了好几年,太子殿下长歪了,回头想要挽救都没办法了,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当个挂名老师。”   江楠更加皱眉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张希孟的操作,“你,你这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说完她也笑了,明明是教导储君的大事,关乎国本,怎么说得这么粗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好奇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张希孟一笑,“其实要我说,一国之君,至高无上,是需要做主决断的那个人。真正忌讳的是从小就教给他怎么怎么做!哪怕教的是对的,那也不行!因为这些教导的东西,都会成为条条框框,束缚手脚,限制作为。”   “你知道宋仁宗吧?万事不会,只能当皇帝……其实任何的皇帝,包括赵宋的天子,都有无可争辩的权力,九五至尊,口含天宪,当真就没法做事吗?谁跟皇帝对抗,那叫谋大逆,是要诛九族的。那你说,为什么还要太多皇帝,没法做事,束手束脚?”   江楠到底是奇女子,虽然怀着身孕,智商依旧在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想控制住一个天子,约束住他的行为,就要从小教育,反复叮咛,让他接受这一套东西,哪怕坐上了龙椅,也不敢使用手中的权力。就像宋仁宗,宋神宗,他们当真要杀那些阻挠变法的老臣,也是手到擒来,只可惜,他们是被驯服了,不敢作为?”   张希孟笑道:“夫人果然睿智,理儿就是这么个理。不过把天子提前驯服了,也有好处,就是他不会乱来。但我总觉得值此大有作为的时候,弄一大堆的条条框框,用各种所谓学说,灌输进太子的脑袋里,提前规制他的行为,不算合适。”   “那按老爷说,应该什么都不教最好了!可,可明明有那么多人教太子啊!”   张希孟无奈笑道:“我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学啊,没办法,就什么都学点吧!反正我不掺和,让他们教,那几个人也没法说他们教的就是对的。”   江楠咀嚼了好半天,才把丈夫的思路弄明白。   储君教育的事情,绝对是牵涉到了方方面面。   因为能影响未来天子的,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假使一个跟各方都没什么关系的混不吝,空降龙椅,哪怕只是一个人,也能杀得百官人仰马翻,无他,就因为他是皇帝。   详情可以参考朱厚熜。   其他的皇帝不是做不到,而是很早开始,就被人用层层束缚,牢牢拴住了。从想问题的模式,到获取消息的途径,再到身边信任的人,一层一层,一道一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手握着倚天剑屠龙刀,也只能拿来削苹果皮,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在张希孟看来,太子的问题不是怎么教,而是如何不教……可他又没法跟别人说,这话就算让朱元章和马皇后听了,都会翻脸的。   没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你们乐意灌输什么就灌输什么,只要我这个正牌老师不发话,不让太子形成定式,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那你到底准备怎么教啊?你还要做点什么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江楠迟疑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就跟他爹一样吧!继续灌输!填鸭教育法!但愿老天保佑!”   江楠傻眼了,这叫什么话啊?   求老天保佑,敢情你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啊?   正如张希孟所说,谁也不知道怎么教出一个合格的天子,毕竟皇帝这个行业,不是批量产出的,不存在通用教材,还能怎么办?   就算张希孟的想法不靠谱,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果不其然,朱标到了北平的第二天,就得到了一堆木盒子。   这些盒子不是给朱元章的那种,也不需要朱标做出批示,他只要阅读就好。   “先生,母后可是跟我说了,要让我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给她写信,告诉她学到了什么。”朱标低声说道,如果只是读这些东西,他怎么跟母后交代啊?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学到了什么程度,总还有个标准,到了张希孟这里,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那行吧!你就把读出来的东西,归纳总结一下,送去应天,剩下的我来安排。”   得到了老师的保证,朱标总算松了口气。   张希孟这个老师虽然不是那么靠谱,但他有一个很不错的习惯,就是不难为学生。朱标可以看这些公文,了解各种事情的进展,也可以去各处瞧瞧,算是体察民情。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一天发呆,张希孟也不大会难为他。   所以朱标小朋友,开始你的野蛮生长吧!   事实证明,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年,朱标还是很温顺的,如果是朱老四,估计骑上小马驹,撒手就没了。   而朱标则是老老实实,阅读各种公文,其中他最关心的就是烽火台的修筑……先生冒着雪,天寒地冻,也要修筑。   还要把功德营的人也都派上去,还有那个失去亲人的善良老妇,朱标迫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翻开公文之后,立刻就窥见了一个庞大的工程……自山海关而起,向西沿着燕山山脉,每个三五里,就要修一座烽火台,有些密集的地方,甚至要一里一个。   平坦的地方,烽火台可以用砖石搭建,修的比较坚固。   住宿条件也很好,能建一座院子,有高大围墙,里面储存粮食、兵器、烧柴,一个墩台,多的可以住三五十人,基本上由一个百户,或者一个总旗负责。   而那些地形崎区,尤其是深入山里的墩台,就惨的多了。   砖石运输不上去,就只能就地取材,以松木搭建起一个三丈多高的瞭望台。上面搭一个灶台,支上一口大锅。   遇到敌袭,就把晒干的狼粪扔进去,点燃之后,提醒其他烽火台。   除了狼粪之外,还有些爆竹,孔明灯……反正都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   这种墩台的住宿条件就非常非常差了,下面只有一个木屋,防备豺狼虎豹。   然后也只有一个小旗,统领五七个人驻扎。   每个烽火台储存一两千斤粮食,作为日常食物。   平时士兵还能打猎,补充肉食。可一旦大雪封山,没膝盖深的积雪,足以让人寸步难行……寒冷,饥饿,缺少物资补充,还有虎狼棕熊,时刻威胁着士兵的生命。   哪怕是夏天,也没有好日子过。   密密麻麻的蚊虫,个头非常大,在野地里遇上了,一夜之间,能把一头牛的血吸干,丧命。   如果没有什么准备,可想而知。   一个烽火台,五七个人,都被蚊子吸干血液,凄惨无比死去……朱标阅读着内容,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缩紧,呼吸急促。   这么危险,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将士的生命不值钱吗?   怎么不能让他们回到军营,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标忍不住了,他骑上马,带着几个人去查看情况,他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没见到张希孟,而是见到了越国公胡大海。   这位大明位列前三的名将,正在布置任务,要求士兵携带着干粮,主动探查情况,防备敌人突袭。   只要有敌情,他就果断出击!   “越国公,戍边之苦,竟至于此!”   胡大海笑了,“苦自然是真的,可殿下也要知道,这脚下就是燕山啊!”   朱标心头一动,低声道:“是燕云之地?”   “对!没了这道防线,靖康之耻,就不是苦不苦的事情了。”胡大海意味深长道。   朱标又是一振,这一天他看了不少,也问了不少……等到返回住处之后,他又找来了那些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数日之后,一篇介绍戍边情况的文章送去了应天,又过了些日子,应天各大报纸,通栏标题,悉数刊登了“国之干城,宿卫大明”的文章。   太子殿下,替军中将士说话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培养储君   “妹子,你瞧见没有,咱标儿去了北平才几天,这见识上来了,心胸格局也有了,就连文笔都好了太多,不愧是咱儿子,前途无量啊!”   朱元章抓着文章,一遍有一遍看着,彷佛欣赏孩子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的老父亲,简直可以含笑九泉了。   马氏心里头喜悦,自不必说,朱标这孩子吧,可以说集中了万千宠爱,占进天时地利,本身也是聪敏好学,人品方正……你很难挑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马皇后总有些迟疑,似乎儿子差了一些,但却说不好,到底差在哪里?   这一次去北平,朱标第一份作业,就是讲述将士之苦,说戍边的艰难。   马氏看到之后,立刻就大喜过望,随即她亲自授意,让下面人帮着修改润色,随后这份文章就出现在了报纸上。   很显然,身为一个储君,也要有人支持,也要抓住属于自己的力量。   过去朱标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爹给的。   这自然算不得错,但是全盘接受一切的朱标,面对着这个错综复杂的天下,又能做什么呢?   守成之君难为,想要一成不变,你有朱元章的经历,朱元章的威望吗?   不行的,必定会出问题的。   丝毫不用怀疑。   俗话怎么说来的,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   朱标这一次站出来为将士说话,就是在收取人心。   像胡大海等人,他们就会聚集在朱标身边,帮着储君遮风挡雨,摇旗呐喊。掌握住这股力量,朱标也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根基。   所以你说张希孟没有教朱标吗?   他恰恰在潜移默化之中,教导朱标一些最根本的东西。   你说要教朱标正确的思想,避免他被别人左右。   可问题是什么才是正确的?   张希孟说的就是正确的,孔夫子说的就是错的……这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只有置身北平,处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   才能让人看清楚很多根本的东西。   比如当下的北平,什么是最重要的?   安全!   甚至还在温饱之上。   一个人固然要吃饱穿暖,要过得下去。   可问题是有哪那么多敌兵,乱七八糟,虎视眈眈,多穷的人家,总要有个篱笆园。   不把门户看好了,人家随便进来抢劫,多少劳动成果,都会被洗劫一空的。   所以在北平,有很多百姓,宁可暂时饿着肚子,也愿意先把长城防线修起来。   这也就是胡大海他们做的事情。   冬天的燕山,天寒地冻,需要用铁钎先凿开窟窿,然后用铁镐铁锹,一点点清理。需要挖几尺深之后,才能穿过冻土层。   不管多么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这么干活,没有几下子,就会震裂虎口,流出鲜血,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僵硬,肿胀,更有冻伤青紫的,不一而足。   这里面的辛苦,就没法说了。   怎么办?   还能放弃吗?   这里可是燕云之地啊!   几百年前,丢给了契丹,造成了多么惨痛的教训,经过这段时间的宣传,谁不知道?   燕云之地,寸土不能丢。   为了守住这里,为了让将士过得好一点……就必须倾注资源。然后就是开中法……其实只要走一趟,用心体察,仔细思考,很容易就明白了。   把食盐买卖的权力,交给将士,自然是不免弊端,同样的道理,让文臣负责,交给盐道衙门,不还是一样!   说到底,就是要把这块大馅饼,交给谁的问题。   像明孝宗那种情况,靠着群臣辅左,拥立登基,众正盈朝,君慈臣贤,为了避免麻烦,自然是让商贾向太仓输送银子,换取盐引。   把钱都交给文官负责,盐利也由他们分配。   至于说九边的商屯荒废,大量百姓逃跑,边军缺粮,军户困窘,战力严重削弱……对不起,皇帝陛下身边都是君子贤臣,暂时看不到这些武夫不是!   朱标翻看送过来的各种公文,开始揣摩先生的治国方略。   渐渐的,他也有了些体会。   首先自然是修烽火台,以求安全,接着是兴军屯,以求养兵。   然后是办学堂,安顿军中子弟,让将士安心。   而且为了聚拢财富,减轻将士负担,以开中法聚敛财富,开中法的核心,就是以食盐换取商贾向边地运送粮食物资。   简单明白,一目了然。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可是越是琢磨,朱标就越觉得这里面有着深刻的智慧在。   朱标决定下一份的作业,就是分析开中法的好处。   他提笔想写,但是好几次,都无从落笔。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知道怎么写,而是有些东西跟他学的不一样。   朱标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来请教张希孟。   他抱着一堆图集清册过来,凑巧的是,他的另外几个老师,比如翰林学士宋廉,还有高启,徐贲,竟然都在张希孟这里,他们似乎刚刚商量了一些政务。   朱标一来,大家伙脸上都带着笑意。   张希孟让朱标坐下。   “殿下,你上一篇文章写得很好,中书省那边乖乖批了三百名官吏的任用,又给了二百所学堂的名额,还从户部弄来了三十七万贯办学专款……这都是殿下的功劳啊!”   张希孟笑呵呵道,还把中书省的批文递给了朱标。   朱标脸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先生,这,这都是父皇安排的。我写的也算不得文章,润色太多,都是父皇往我脸上抓肉,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道:“没什么好害怕的,德不配位,才有麻烦。以殿下的身份,加上殿下的用心,写这篇文章,恰如其分,谁都只会拍手叫好,至于些许润色,不算什么的。毕竟宋学士他们就是干这活儿的。”   宋廉笑道:“确实,殿下用心良苦,写出了将士们的艰难,摇旗呐喊,也是应该的。”   朱标微微点头,随后他想起一件事。   不由得上身前倾,“宋学士,我,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宋廉道:“殿下请讲。”   “我记得当初设立度支局,就是为了总算财税,增加户部岁入,避免各个衙门,瓜分财权,造成弊端。可有此事?”   宋廉点头,“确实,这也是张相的主张。”   朱标略微迟疑,偷眼看张希孟,似乎有什么顾虑。   张希孟笑道:“殿下,有话直说,是不是觉得臣做事有些不妥的地方?”   朱标依旧满脸为难,“先生,弟子无意,更不敢怀疑先生,只是……”   张希孟摆手,“殿下,你这话就不合适了。弟子不怀疑先生,不敢找先生的麻烦,岂不是说这学问永远无法进步了?别人我不管,在我这里,我鼓励学生找我的麻烦,如果哪一天你们把我问得哑口无言,大约就可以出师了。若是能解决我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光大师门,发扬学问,是有功的!”   这几句话说的,高启等人都是大为惊讶,一直以来不都是主张尊师重教吗?到了张希孟这里,居然鼓励学生造老师的反,还真是有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很难说张希孟讲的没有道理。   真是颇为有趣啊!   就在大家伙沉吟思忖的时候,朱标总算是攒足了勇气,“先生,那盐税收入算不算国家岁入?”   “自然是算的。”   “那,那为什么要把盐税收入,通过开中法,放在燕云边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看起来这些年你学了不少东西,陛下那里没少费心思,中书省的经延名家,也没少给殿下讲课!”   朱标点头,却又苦恼道:“先生,我是学了些,可就是一团浆湖,理不出头绪,不知道对错……”   张希孟一笑,“殿下,开中法确实和统一财税有冲突……正好大家伙都在这里,我就给大家伙出一道题,如果是没有开中法,靠着朝廷拨钱,修筑燕云防线,需要怎么做?”   张希孟看了看,竟然是孙炎最先开口了,“只要要把情况上报兵部,兵部再去和户部商议,还要工部和御史台派遣人员,下来核查,拟定方略,送给中书省,然后交给陛下……同意之后,才能从太仓拨款,召集人手,进行修筑。”   张希孟笑道:“没错,就是说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卓有成效的工作,各部官员通力协作,共同付出,经过扎扎实实的努力,做出最专业,最合适的安排,大家伙都是为国操劳的有功之臣。”   张希孟笑道:“殿下,你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朱标傻傻摇头,“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又问,“那如果有了开中法,情况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道:“有了开中法,钱财归属地方,最多由都司出面,查看之后,拨下宝钞,就可以立刻开工。用不了几个月,只怕就能修几十座烽火台,速度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张希孟含笑,“没错,那殿下能不能说说,在当下的北平,哪种方式更好?”   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弱智了。   “自然是开中法好,现在北平最需要修建烽火台,保护百姓安全,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那财权下移,武人侵夺了户部和税务部的权力,又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发问。   这个问题一出,别说朱标了,就连宋廉都是一怔,好像还真不好回答!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把太子教坏了   开中法,利国利民,怎么看都是个良法,那为什么有人就看不顾,欲废之而后快?张希孟的问题,正戳中要害。   开中法设计再好,这背后都有个财权分配的问题。   武将开盐引,然后卖给盐商,盐商拿着盐引去盐场领盐。这么设计,不就是等于说给了武将印钱的权力吗?   他们手里的盐引就是钱。   等于说是在户部体系之外,又弄出了一套体系。   这套体系甚至连皇帝都没法直接管辖。   毕竟这背后还有武将世袭的问题。   既然没法掌握,拥有权柄的武将又影响不到皇权,那孝宗顺应百官的意思,废了开中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标认真思索良久,字斟句酌道:“先生,弟子以为,当下为了稳固燕云之地,开中法确实有必要!”   朱标说完之后,竟又疑惑道:“只是武将手里有兵,又有盐税财权,只怕,只怕会有后患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虽然未必会变成唐末的藩镇,但是武将割据,不服朝廷号令,也是有的。”   “那岂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吗?”朱标忧心忡忡道。   张希孟笑而不语,反而是宋廉,他也算是朱标半个老师,想了想之后,斟酌道:“殿下,凡事利弊掺杂,难以一下子说清楚,身为主事者,权衡利弊,决定国家大政,难也就难在了这里。”   朱标低着头,思索再三,还是无奈摇头,“先生,弟子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好,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笑道:“殿下,这事情确实不是我能教的。宋学士讲得好,这确实是主事者该负责的事情。若是非要让我来说,殿下在决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弄清楚利弊,知道开中法原原本本的全貌。而一旦决定执行的时候,殿下就要预备着能够叫停开中法的准备。进退之间,收放自如,这正是殿下需要学习的。”   “遇事不决,好谋无断,不是好事。可只是决断,授予权柄,却不能收回权柄,这也不行。”   张希孟笑道:“殿下,要说起来,这里面的事情,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是不少啊!”   朱标连忙点头,并且谦恭道:“弟子本就不甚明白,从今往后,更要用心才是。”   这时候高启站起躬身道:“张相,卑职倒是有些想不通,如何才能收放自如?如今北平可是张相做主,那张相又该怎么决断?”   事情到了张希孟的头上,宋廉,朱标,还有其他众人,齐齐看向张希孟。   心说张相讲的头头是道,别是到了自己头上,就没了主意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确实,此事不是那么方便。我打算在长芦成立食盐商行,负责晒盐卖盐!而放弃盐运使衙门负责食盐的方式。”   宋廉皱着眉头,沉吟道:“张相打算改制?这么安排有什么妙用?”   张希孟笑道:“如果仅仅是有武将签发盐引,然后由商贾去盐运使衙门领取食盐……这里面可能潜藏的弊端,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当下越国公公忠体国,其他官吏也算清廉,不出出太多的问题,但是过些年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想的是这个盐引,还是不能交给武将直接控制,不然后患无穷,早晚会毁了开中法……我的意思是设立食盐商行,负责销售和生产食盐。他们每年先做一个预估,拿出相应数量的盐引,向商人出售,而根据销售情况,安排产盐,分批交割。有多少盐引,产多少海盐,卖了多少价钱,全都公之于众,大家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张希孟说完之后,许多人都沉默了,不是这个办法高明得一塌湖涂,而是大家伙明显皱眉头。   不对劲儿啊!   怎么缺了点东西啊?   过了好一会儿,宋廉才沉吟道:“张相,你,你这么安排,那修烽火台的钱,建立军屯的开支,又从哪里来?”   对啊!   张希孟这么搞,等于把最关键的事情摘出去了。   大家伙讨论怎么戍守边疆,可没有说怎么卖盐啊?   难道连张相都忽略了重点?   张希孟澹澹一笑,“诸位,假如北平都司和内帑各自占有一半盐行的干股,又会怎么样?”   这话一出,朱标还是转不过弯,可孙炎等人已经明白了什么,竟然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这能行吗?   干股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从张希孟最初弄粮食银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   随后下金陵之后,马氏投了许多钱,在许多作坊里面,都占了不少的股……比如纺织作坊,丝绸作坊,印染厂,被服厂等等。   如果仅仅从身价考虑,马氏差不多是大明最大的豪商。   无论掌控的工匠数量,还是产业规模,甚至是获利,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是马氏不太在意罢了,外人也不敢跟皇后娘娘算账。   现在张希孟提出了设立食盐商行的设想,孙炎很轻松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甚至要拍桉叫绝了。   宋廉看着他跃跃欲试,就笑道:“孙炎,你给大家伙解惑吧!看看张相的良苦用心!”   孙炎笑道:“宋学士,其实这事情不难猜,只是一般人想不到罢了!你说说皇后娘娘的被服厂,生产那么多军服,好在哪里?”   宋廉微微皱眉头,思忖少许,他也明白过来,“皇后娘娘的被服厂,自然是要计算收支的。要采买布匹棉花,要给工人发钱,还要维持经营,着实是很不容易,堪称利国利民。”   孙炎笑道:“那若是像以往的官营作坊,或者干脆让兵部衙门来弄,情况又会如何?”   宋廉凝重道:“让衙门负责,工人就要服徭役,工钱未必有多少。需要的布匹棉花直接征用,百姓又会受损。他们不算细账,贪墨浪费,不可避免,生产出来的战袄军服,也未必妥当……”   孙炎大笑道:“没错,这不就是设立食盐商行的目的吗!”   宋廉微微沉吟,突然一抚掌,忍不住笑道:“对!没错!商行就要雇工,要给百姓开工钱。一直以来,专门产盐的灶户就不必生生世世,一直产盐了。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张士诚就是盐工出身,倘若用了张相这个办法,只怕张士诚也不会揭竿而起啊!”   灶户就是煮盐的盐户,最早可以追朔到五代,世世代代,靠着煮海产盐度日。   而到了元朝,以盐运使衙门负责管理生产食盐,元廷官吏从灶户手里以低廉的价格,征收食盐,转手卖高价。   灶户所得很少,只能艰难度日。   后来元廷开河变钞,造成宝钞价格暴跌,辛辛苦苦煮海产盐,一锅盐换不来俩馒头,灶户纷纷逃亡,许多灶户加入了红巾军。   他们也就是张士诚手下的盐丁。   如果大明继续秉持盐运使衙门管理的模式,继续让灶户世代煮盐,有朝一日,盐工逃亡,啸聚山林,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改成了商行,商行就要出足够的工钱,才能招募到工人……而且为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商行更愿意用晒盐的方式,顺便还能推动新技术使用。   至于使用晒盐法,少用的盐工,那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的大明朝,缺人的地方可不少,随便去中原,北平,甚至是岭南,都能比当灶户好百倍!   如此一来,世袭灶户的弊端,也就轻松化解了。   “食盐商行按照规矩,向税务部纳税,财税尽数归于国库,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孙炎又道:“食盐商行,给都司一半干股,分红自然可以用来筹建烽火台,加强边防,至于剩下一半,献给天子,等于将边军掌握在陛下手里,不至于出现藩镇,也不会不听号令。当然了,若是陛下仁慈,也可以从内帑拨出些钱财来,帮助修建烽火台。我想张相是不会反对的。”   张希孟笑容含蓄,“我这个办法,其实还有些问题,毕竟商行的利益和都司还是不一样,他们能拿出多少红利,帮助修烽火台,也不好说。我的想法是陛下和都司联合拿出些干股,卖给商人,从商人手里筹措一笔钱,都用来加强边防。而踊跃购买股份的,也相应获得优先采购食盐的资格。”   张希孟从容不迫,把原来开中法的缺点都给避免了不少,还把优点发扬光大了。   尤其是避免了财税混乱的问题,税务部该得到的那一份,半点没有损失。   如果是还有问题,那就是股份的分配,都司能不能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给内帑,还是交给国库?   这些事情肯定还有的争。   但是不管怎么争,这个食盐商行运作起来,产生源源不断的红利……大约着各方也不会像对待开中法那样,直接一废了之。   张希孟花了几天时间,讨论这个升级版的开中法,太子朱标全程参与,渐渐的,他也弄懂了张希孟的设想。   朱标欣欣然,给父皇母后写信……在信中,朱标不遗余力赞美师父,把张希孟夸得和一朵花似的,师父的高明,无与伦比,古代贤臣,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朱标还说,他要和张希孟学习经营之道,如何能够两全其美……这封信送到了应天,朱元章通读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咱们好好的孩子,刚到了北平,就要学商贾那一套了!   张希孟,你还咱的好儿子来!   朱元章震怒!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沉溺商贾,不可自拔   朱元章相当愤怒,他总觉得农业是根本,商业只是调节各地物产,互通有无而已。虽然不可或缺,但绝不能喧宾夺主。   所以未来的皇帝治国,必须以农业为国家根本。   可偏偏张希孟不这样看,很显然他是主张农为基础,工商富国。   也就是说,农业只是国家的地基,想要往上走,必须靠着工商业,才能发展壮大,富国裕民……一个人把工商当成附属,一个人把工商业当成宝贝疙瘩儿。   虽然不说是针锋相对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朱元章一直想对张庶宁下手,也是打算从下一代开始影响,争取小张站在自己这边……让老朱万万想不到的是,没把小张弄到手,反而把小朱给赔进去了。   这才几天啊,自己教的那些就都忘了?   朱标这崽子一门心思鼓捣起来商贾之事,这算什么啊?   自己的教育太失败了吧!   “妹子,你说说,咱该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警告他张希孟不?”   马氏轻笑了一声,随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朱元章的龙椅上,让老朱在旁边站着,她笑呵呵道:“怎么?我教的儿子,你欺负张先生干什么?”   “你,你教的?”朱元章惊问道:“你教他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他去被服厂瞧瞧,看看苏州的纺车,又去了宝钞局,粮食银行……毕竟这都是咱们家的产业,他这个少东家也该知道知道。”   马氏说得轻飘飘的,可朱元章脑袋瞬间大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   坏了!   又让张希孟给算计了。   或者说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在他的身边布局,最最关键的马皇后被拉了过去,成了大明最大的商人。   虽然马皇后不看重那点钱,但是工商富国的理念她还是有的。   偏偏朱元章又总是御驾亲征,结果朱标就被马皇后影响了。   不是说小朱刚去北平就变了,而是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张希孟!   算你狠!   朱元章对谁都能下得去手,唯独有那么几个人,他无可奈何,其中最无奈的就是夫人马氏……   “妹子,你,你就不怕标儿学坏了?你这么纵容他不行的。”老朱痛心疾首。   马氏呵呵道:“陛下圣明,又在北平好几个月,你应该知道,北平那边的土地,一年只能收获一季庄稼,对吧?”   朱元章下意识点头,“是,确实只是一季,那又怎么了?”   “去年刚刚拿下大都,又百废待兴,一片萧条。现在距离春耕还有两个月,等到秋收,大半年就过去了!现在那边什么都缺,没有粮食,没有种子,没有百姓,没有农具……重八,你说这样的情形,你让他们怎么办?老老实实挨饿,等产粮了再说?”   朱元章瞬间被问住了,“这个……咱也知道不行,要不是太难,为什么交给张先生啊!他主意多!”   “主意再多,也没法凭空变出粮食,他能做的无非是利用盐啊,木材啊,这些能变成钱的东西,吸引商人,向北平贩运物资罢了。这不就是开中法的最初用意吗?”   朱元章哼道:“这咱都知道,咱是说不该让标儿掺和这些,他可是一国储君,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马氏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也不该碰啊!还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是不是还打算刊行女戒,教训我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毫不客气质问,朱元章只觉得脖子冒凉气,浑身不寒而栗,夫人发起火来,着实吓人。   他连忙辩解道:“咱没有这个意思,咱就是觉得标儿年纪太小了,万一沉溺其中,把持不住,我怕他学得奸猾了,那就不好了。”   马氏深吸口气,突然道:“重八,你觉得张先生是奸佞小人吗?”   “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马皇后道:“重八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打下了这么大的天下,从一个小和尚变成了九五至尊……你们心自问,到底成在哪里?你有把握把标儿教好?让他像你一样做事?”   朱元章无奈苦笑道:“咱知道不行,才给他物色师父的。”   “然后你想让张先生再教出一个朱重八?不行的!做不到的!”马氏语重心长道:“我看标儿现在挺好的,他同情戍边将士,知道得来疆土不容易守住。他在想办法,在用心做事。这就好了。”   马氏又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重八啊,自古以来,给雄主当儿子不容易,你别逼得太紧了。”   老朱皱着眉头,他想要辩解,当爹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可马氏却拦住了他,“重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拼了命要教好标儿,结果下面人会拿出百倍的心思,一起逼迫孩子……他才多大啊!要是不想着这些,我怎么舍得把他送去北平,你明白吗?”   老朱愕然良久,终归是一声长叹,不再言语,他突然大步往外面走,直接去了朱老四的住处,发现这小子正在吭吭唧唧爬树,老朱一伸手把他抱下去,直接夹在了腋下。   “走,咱带你骑马去!”   朱棣顿了一下,小眼睛转了好几圈,发现老爹不是撒谎,终于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朱元章把朱棣放在自己的面前,父子同乘一马,从应天冲出去,直接去城外狩猎去了……   陛下带着皇四子去打猎,又把储君发配去了北平。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应天最热门的话题。   按理说皇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也不可能撼动。大家伙都朝着东宫使劲儿。如果不是有张希孟在,抢太子师的人都能挤破头,文官武将,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   可现在一看,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也有了变数啊?   大家伙开始把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结果很遗憾,除了一大堆的黑历史之外,这位皇四子简直一无是处。   捉弄老师,在奉天殿撒尿,就差把皇宫给点着了。   这么个顽劣的小东西,怎么跟懂事的皇太子比啊?   大家伙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咱们陛下脑子坏了?不喜欢好孩子,反而喜欢闹腾的?   要不要让自己孩子也纨绔一点,在应天街头横行,没准还能引起天子注意?   也好简在帝心!   应天人心浮动,想什么的都有,只是朱标却管不了这些了,他正在参与一项很重要的技术创新!   没错,就是张希孟亲自主抓的,目前大明最大的科研攻坚项目……晒盐!   这事张希孟早就跟胡大海说过,胡大海也确实做了。   代价就是老胡拉了足足三天肚子,那么壮的一个人,险些垮了。   原来晒盐这个举动吧,早就有了,很难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灶户把海水引入盐田,利用阳光蒸发,待下面有晶体析出,就把上面浓缩之后的海水取走,用盘子煎,用锅煮,这就是煮海为盐。   是不是有点尴尬?   下面已经有盐析出了,为什么不继续蒸发?   这样一来,不用铁锅,不用木柴,直接就能得到食盐,岂不美哉?   张希孟这么想的结果就是胡大海拉了好几天,险些丢了老命。   用海水直接晒出来的盐杂质太多,卫生条件不过关……经过反复试验,选取干净的海水,最后晒出来的盐,也仅仅能喂牲口,人是根本别想了。   晒盐的工艺关系到张希孟的通盘计划,食盐商行能不能成功,灶户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全都看这一次创新了。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上阵了。   经过了一番观察,张希孟也弄明白了,灶户将浓缩的海水运回家里,会静置一段时间,让杂质沉淀,他们把清澈的海水倒入锅中,然后再大火烧煮。   这样一来,杂质少了,又有高温杀菌,水份蒸发……大部分有害的东西都能除去,生产出来的盐,也就达到了人食用的标准。   所以说老百姓的智慧还是很了得的,许多做法,那也是有深意的。   张希孟反复推敲了一下,他决定先把食盐晒出来,然后把晒出来的海盐倒入清水,冲洗上面的杂质。   可是这么做之后,盐又溶于水中,继续用锅煮吗?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很显然,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张希孟了。   就连宋廉都低声念叨:“张相,便是孔夫子,也不能事事皆知的!”   这句话彷佛戳到了张希孟的痛处,孔夫子不行,咱行!   张希孟下了狠心,他把晒出来的粗盐,重新用清水溶解……不就是要除去杂质吗?   谁说一定要用铁锅煮的?   张希孟让人取来了石子,粗砂,细沙……然后把这些东西,分层放在木桶之中,然后在下面开个孔。   将溶解之后的盐水倒入木桶,层层过滤,出来的盐水立刻清澈了许多。   张希孟依旧不满意,又加入了一些木炭,吸附脏东西,然后再过滤。   足足折腾了五次之后,他才让人用砖石搭建一个蒸发池。   这一次再把清澈的盐水倒入其中,等待了时间过去。   渐渐的,两三天之后,池子地下出现了结晶,随后结晶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池底。   一夜风后,竟然得到了洁白如雪的食盐!   那些有经验的盐工捏在手里,稍微尝了尝,就露出了笑容。   这盐比他们弄得还好!   在另一边,朱标已经撅着屁股,给他爹装了满满一罐子……毕竟他也是跟着忙活来的。   朱标甚至打算请他爹帮忙,赐下御盐之名,卖个好价钱!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封狼居胥   洪武五年,阳春三月,江南大地,草长莺飞。   正是最美好的时候,朱棣小朋友脱下了棉裤,骑上心爱的小马驹,跑出城外,去找春姑娘去了。   而老朱此刻正脑仁生疼,脑袋嗡嗡的。   朱标给他送了一罐盐,足足有十斤。   据说是他亲自从盐池里面弄来的,洁白如雪,带着他满满的孝心,送给父皇和母后品尝。假如觉得不错,还请父皇赐下御用名号,以便通行天下。   随后朱标写了一大段的东西,什么北平百姓太苦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冬天连房舍都没有,只能住在地洞里……总而言之一句话,全都指着食盐了,您老人家可要救救老百姓啊!   朱元章看着朱标的信,再看看那一罐盐,他不光发愁儿子沉溺商贾,甚至气他不务正业了,玩物丧志啊!怎么还跑去弄食盐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正生气呢,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回头一看,马皇后端着一只鹅过来,送到了朱元章面前。   “瞧你忙得辛苦,我做了只盐水鹅,你尝尝吧。”   自从因为朱标教育的问题,夫妻俩争执了几次,老朱就没吃过夫人亲手做的东西。好容易送来了,老朱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口大口,吃起来,还真不说,味道确实不错。   “妹子的手艺就是好!”   马氏微微一笑,“手艺倒是其次的,关键是这盐好啊!盐水鹅,盐水鹅,关键就是要用好的盐,你说是不?”   提到了盐,朱元章立刻就黑了脸,气得把盘子推了推,怒道:“你怎么还怂恿逆子,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马氏也气了,“朱重八,我看你是忘了初心了!不就是晒盐吗!你当初跟着徐达他们耕田种地,不还比赛吗?咱儿子学点晒盐的本事,又怎么了?”   朱元章一阵无语,都囔道:“咱,咱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他们不辛苦吗!”   “是啊,天底下的父母都这么想,自己辛苦些,孩子就不要吃这个苦了……可是重八啊,你想过没有,你那把椅子是不辛苦就能坐上去的?”马皇后柔声道:“重八啊,不是我跟你作对,原来我都是听咱们儿子如何如何懂事,现在我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儿子会做事情了。这是好事,坐而论道不如身体力行,别想不开了。”   马氏笑道:“我都让他们看过了,也尝过了,这个盐洁白如雪不说,没有杂质,没有异味,比咱们宫里吃的还要好。标儿这次可是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张先生也真是厉害,据说他弄得这个只用晒,不需要煮,省了木材,也不用铁锅……只要在地上修盐池,靠着日头晒就是,一个盐工,几天的功夫,就能晒出来几万斤盐……原来的灶户用不上了,他们愿意种田,就给他们土地,愿意留下来,就转为盐工,收入比原来多了十倍。听说盐工都高呼吾皇万岁,感激你的好处呢!”   马皇后的这一番话,老朱自然是听得进去的,事实上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身为一个老父亲,稍微有那么点别扭罢了。   但是儿子多掌握一项本事,老朱还是很欣慰的,而且这也不是只是一项本事,想到这里,老朱不由得咧嘴大笑。   抓过盐水鹅,狠狠咬了两大口,只觉得味道更加鲜美了。   “确实,吃不出苦涩的味儿,这个盐是真的好!你说张先生是怎么弄的?他怎么连晒盐都懂啊?”   马皇后叹道:“这就是触类旁通,无所不会吧!我还听说,张先生收拢了不少铁锅,似乎是又打算做点了不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张先生能弄出什么来!咱们光在应天等着,就算弄出来了,送过来也要好些日子,真是让人着急啊!”   听说张希孟又在摆弄什么东西了,朱元章可好奇了,一个晒盐法,都能造福百姓,接下来张先生肯定会有什么大动作,保证差不了。   一时间老朱竟然也是抓心挠肝,想要迫切知道。   张希孟到底在干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在晒盐之余,他在沙滩上捡了点各种各样带壳的玩意……鲁王带着太子赶海去了。   这要是有个直播,让应天的老朱点个小红心,估计能把老朱气死过去。   玩物丧志,逢君之恶!   哪有这么教太子的!   可恶!   张希孟倒是没想别的,他把弄来的贝类,取出来肉,快速晒干,碾碎,做成粉末,然后往汤里加一点!   没错,确实鲜了不少!   这下子张希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们常说酸甜苦辣咸是五味,但是还有一种滋味,凌驾五味之上,那就是鲜!   这是个非常难以获得的味道,从这个字形就知道了,人们把鱼和羊放在一起炖,才有了鲜味。   鸡蛋和盐放在一起炒,也会出现鲜味,所以对于古人来说,炒鸡蛋还真是个绝佳的美味。   再有想弄到鲜味,就只有用各种高汤,反复熬煮,才能获得那一点点鲜味。   所以大户人家做菜,不管是扬州的盐商菜,还是曲阜的孔府菜,都少不得用鸡鸭鹅,各种骨头,反复熬煮,制取高汤,然后拿高汤提味,这样做出来的菜,是普通百姓人家根本无法想象的。   说他们吃的是龙肝凤髓,也差不多。   张希孟是去过孔家的,也知道这些东西,他更知道一切的关键就是味精,但是对不起,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弄。   而且但大家伙都在努力打天下的时候,他却为了点口腹之欲,不停折腾,也确实过分了。   事情拖延着,一直当张希孟到了北平,并且开始摆弄食盐的时候,他似乎发现了机会。   有一段时间,鲁菜是相当有名的,是各大菜系之后,最有牌面。   而后来渐渐就衰败了,张希孟听过一种说法,鲁菜是因为靠着大海,能够通过一些贝类,制取高汤,获得鲜味,靠着这一手,领先了内陆的各种菜系。   加上处于南北之间,人员交流,商贸往来,各种名家荟萃,催生出了鲁菜的繁荣。   可是当味精一类的东西普及之后,鲁菜师傅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弄出来的独家秘方,只要一点味精鸡精就能解决,鲁菜就走向了下铺路……   张希孟也不知道真假,不好定论。   但他确实知道有种叫蚝油的玩意。   用这些贝类、螺类,晒成干,磨成粉,熬成汤……反正不管怎么折腾,只要把鲜味弄出来,然后做汤做菜,也就算是成功了。   这项工作竟然跟晒盐不相上下,耗费了张希孟好几个月时间,他终于弄出来两种东西。   一个是浓汤,一个是粉末。   这一天的张希孟,竟然比晒盐成功还要欣喜,他叫来了胡大海,蓝玉,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许多将领,另外刘伯温,宋廉也跟着来了。   大家伙凑在长芦,比起山海关的痛饮,规模小了许多,但是很显然各种菜肴,居然更加精美好吃。   “伯温先生,你们都是高手了,尝尝吧,这味道怎么样?”   刘伯温将信将疑,胡大海干脆就是一副惶惶不安,毕竟他已经拉过一次了,鬼知道张希孟又弄了什么玩意。   不过这一次情况还算不错,没有意外。   “张相,这些菜肴确实鲜美异常……张相,你从哪找来的名厨?”   张希孟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成为名厨吗?宋学士知道,我可是会做菜的!”   宋廉点头,“确实,不光会做菜,还会煮奶茶呢!拿西湖龙井煮!”   被揭短了,气氛尴尬起来。   刘伯温也放下了快子,面色微微凝重,“张相,口腹之欲,人人皆然。只是当下北平百废待兴,这么大张旗鼓,是不是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殿下在这里,怕我把殿下教坏了?”   宋廉和刘伯温连忙站起,惶恐道:“张相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让他们坐下,随后道:“用不着担心,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们直接说我做错了,也没有什么。我弄这东西,确实是想吃点好的。不过要非说没什么用处,我也不服气。”   张希孟笑着对胡大海道:“越国公,你们要深入草原作战,需要吃什么?”   胡大海一怔,“张相的意思?”   张希孟笑道:“我准备把这两样东西,作为调料。再弄些海藻,晒干碾碎,或者用大锅蒸熟炒干,碾碎之后,混合在一起。既有了鲜味,又有了盐分,可以做成酱料,涂抹在大饼上面,也可以放在锅里熬汤。”   张希孟叹道:“征战之苦,又岂是寻常!以前将士出征,身上携带醋布,那东西又是人吃的吗?有了这两样东西,再左以猪油,牛油,果干,大约可以给将士准备一顿不错的伙食了吧!”   那些文官尚在其次,主要是几个武将,听到了这话,再次尝了尝桌上的菜,朱文正更是把粉末塞在嘴里,尝了尝,蓝玉也把浓缩的高汤倒进嘴里。   随后这俩人狂喜不已!   真是捡到宝了!   蓝玉立刻道:“张相,有了这个东西,咱们的伙食就能好许多,哪怕奔袭千里也不用担心了,我,我想请令,从上都出发,袭击元军残部!”   朱文正也急了,“凭什么你去,这次该让我领兵!”   他们俩正争着,突然有人敲桌子,“干什么?把我放在眼里没?徐达和常遇春都有仗打!就把我放在这不成?”胡大海竟然也急眼了,毕竟解决了吃的问题,封狼居胥,就在眼前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张希孟的小发明   朱标抱着饭碗,大口吃肉,似乎是亲手晒出来的盐,不管什么菜,都比应天的更入味,他吃得很美,肚子都鼓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忘了听大家伙聊天,怎么从吃的就扯到封狼居胥去了?   这也太远了吧!   更何况北平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还有精力去打仗啊!   不行!   绝对不行!   朱标放下了碗,认真看了看张希孟,还有争抢的几位大将,其中就有堂兄朱文正,朱标觉得从他下手比较合适。   “朱大都督,眼下出师远征,合适吗?”   朱文正一愣,稍微沉吟,就道:“殿下,打仗没有什么是绝对合适的,关键就是看看天时地利人和,知己知彼,有七成把握,就可以开战。”   朱标低垂着,又想了想,这才道:“我是觉得百姓太苦了,为什么不能等恢复了元气,再出兵不迟?”   这时候李文忠竟然开口了,“殿下,出击元军,跟恢复元气,算不得冲突,也可以相辅相成。”   朱标怔住,“怎么说?”   此刻文武都凑在一起,张希孟笑了,“既然殿下发问了,咱们就讨论一下……就让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蓝玉,你们三个主要分析,然后越国公,宋学士,伯温先生,你们帮忙拾遗补缺。”   几个人纷纷点头,大家伙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宫里那般讲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断。   朱标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讨论,但他很快就被热闹的气氛吸引了。   首先是态势分析,这点李文忠做得就很好。   当下元军还有辽东和山西两个重兵集团。   面对山西方向,徐达和常遇春已经分兵疾进,而在另一边,冯国用也已经杀到了狄道……有这三位在,足够对王保保进行标本兼治了。   可事情却也不是这么简单,或者说就算元廷彻底完蛋了,后面还有许多麻烦在等着大明朝。   元廷统御天下一百年,再往前追朔,金朝,辽朝……或者再干脆点说,由于宋朝没能一统天下,长期南北朝对峙。   有太多的汉人,被掠到了草原上。   元朝就更厉害了,他们还从西域等地,弄来了许多色目人。   原本像上都开平城这种规模的城市,草原根本不存在,而现在草原上却足有好几座。   保守估计,在草原上,现在有几百万人。   由于失去了元廷的钱粮供养,他们生存非常艰难,为了活命,必定会拼尽全力,南下抢掠。   李文忠总结道:“我们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其一,必须把烽火台建起来,遇到了敌袭,能够果断出击。其二,要把军民百姓安排好,军屯需要建立起来,民兵要练起来。至于这第三条,就是抓紧机会,主动出击,尽量驱逐各部,清理元廷残余势力。把他们赶得越远越好,另外一些汉人,愿意回归,我们要想办法安顿好,削弱北元的力量。”   李文忠的这番分析,堪称鞭辟入里,让人叹服。   主动出击,同修烽火台一样,都是保护自己。   眼下的大明还没有选择打不打仗的权力,做得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既然如此,就算要承受很大的代价,也不能不出兵。   而朱文正接下来道:“虽说要打,但怎么打,也是很讲究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出塞,浩浩荡荡,这根本不行!一来人马庞大,耗损太大,二来动作迟缓,还没等赶上,敌人就远遁千里,逃之夭夭了。所以我们只能派遣几千人的精兵,携带足够的武器粮食,果断出击,抓住机会,痛打一切敌人!”   朱文正说到了这里,就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弄出来的调料上面,眼睛里冒光……只有在军前征战多年的人,才会知道这点小东西的价值。   蒙古骑兵横扫世界的时候,他们吃苦耐劳,骁勇善战,四处抢掠,就食敌人自不必说,另外他们会晒牛肉干,这种牛肉干,硬如木材,盐分也足,很咸很咸,味道肯定谈不上多好,但能果腹,而且不易腐烂。   每逢打仗的时候,就把肉干放进羊尿泡里面保存,饿了就啃几条,渴了就喝马奶。所以他们才能四处征战,横行无忌,如疾风骤雨,无可阻挡。   中原这边,没法像蒙古人这样作战,不过历朝历代,在军粮的探索上面,耗费了更大的功夫。   军粮需要耐储存,方便携带,还能饱腹。   生鲜蔬菜就不要想了,军中通常携带粟米,豆类,稻谷,作为主粮。   再有就是盐巴,好的有些酱,差的就只能用醋布这种要命的玩意。说多了都恶心,真不知道以前的将士是怎么挨过来的。   张希孟在军中推行了很多改革,其中军粮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干菜,梅菜,猪油,腊肉,豆子,果干,甚至还包括一点茶叶,岭南产的红糖……就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把军粮提高到了普通家庭吃饭的地步。   等于是从十八层地狱,拉到了地面上。   要不怎么说将士们格外尊重张相公呢!   真是好人啊!   不过很显然接下来要向草原发起攻击,人烟稀少,民夫跟不上,干菜,腊肉,猪油,甚至是米粮稻谷,都不合适了。   张希孟听说有一种军粮,是把米煮熟,然后晒干,再煮再晒……反复十次,剩下来的东西弄碎,装进口袋,就能作为军粮了。   十石稻谷,往往只剩下一石军粮。   张希孟听着都摇头,经过这番折腾,就算还能吃,也不过只有一点热量罢了,什么营养都谈不上了。   张希孟觉得要想方便携带,可以伴随士兵,长途奔袭。最好的东西,还是类似锅盔这种大饼,或者是炒面。   大饼之中,可以混入一些晒干的紫菜海带,提前碾碎了,然后用猪油制作油酥,一起混入面里。   不用烙饼,而是用铁炉烤制,可以保存时间更长。   吃的时候,配上熬制的蚝油,涂在饼上。   蚝油用瓷瓶保存,时间还是很长的。   如果没有蚝油,或者担心变质,没法携带。就用调制的味精粉……也就是贝类,螺类,海肠,这些东西,晒干碾成的粉,这里面还可以加入食盐,海藻、海带的碎屑。   吃的时候,用点水溶解就行了,如果有锅,放些干净的水,煮一锅汤,那就更好了,还能吃点热乎的。   干净的水?   没有怎么办?   容易啊!   张希孟鼓捣过滤盐水的那套工具,稍微改造一下就行,用砾石、粗砂、细沙,再加上些木炭,就能制造一个过滤桶。   针对不同程度的脏水,进行不同次数的过滤,差不多就能得到可以喝的清水!   但张希孟把这一套东西摆在大家伙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刘伯温和宋廉,谁要是还敢说张相公不务正业,那脑子纯粹是坏了,更有可能是良心坏了,也可能是二者兼有!   原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还真能成为战场利器,克敌制胜,无往不利!   蓝玉最是兴奋,他一手抓着蚝油瓶,一手抓着过滤桶,脸上乐开了花。   “有了这个,封狼居胥就更有把握了!只怕当年霍去病也没有咱们装备齐全!”   确实,有张希孟在,大明的后勤水平提升太大了。   眼下这几样东西,更是能作为明军直捣大漠的标配神器。   “张相用心良苦,是我们肤浅,真是惭愧!”宋廉连连躬身。   “别给我脸上贴金,说实话,我也用不着。”张希孟笑容真诚,没错,他真不需要这么刷声望了。   “我弄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晒盐,也是为了菜肴更加美味,主要还是落在百姓日用上面。至于对军务的帮助,那是次要的。如果非要说点什么,这就叫军民一体,触类旁通!”   张希孟再一次语重心长道:“这也是我非常看重技术创新进步的原因。咱们不说别的,贾参政那边,用来治理水患的龙骨水车,弄到咱们这边,能不能用来提起海水?”   刘伯温眉头挑起,感叹点头,“确实,那个水车能省很多人力。”   张希孟又道:“如果这些东西有用,能帮着咱们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封狼居胥!是不是文人又多了诗词文章?又能记录历史。所以说军民能放在一起,文武也能密切合作。过去很长时间,文官都太执着于压制防范武人,是时候换个思路了。”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这话更是给朱标说的,这位太子殿下若有所思,来北平时间不长,可所见所闻,处理事情的方式,都让他耳目一新。   一点海蛎粉,就让菜肴变得鲜美无比,这点神奇的东西,还能帮助大军远征,解决士兵吃饭的大事!   你说神奇不神奇!   朱标觉得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可以写,文思如泉涌了。   朱文正、李文忠,蓝玉,他们全都在筹划着,建立堪比霍骠骑的功勋,哪个男儿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们很快也都遇到了和霍骠骑一样的问题。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的大漠……要怎么寻找道路,如何准确掏到对方的老巢……霍去病真正厉害的不是战场多么所向无敌,虽然他也很能打!   霍去病最强的是每次出战,都能准确找到敌人老巢,一打一个准,钓鱼老永不空军。   与他相反,就是李广次次迷路,永远都赶不上关键的大战。   他压根就不是难封不难封的问题,是他的功劳根本不够封侯!   该怎么办吧?   咱们也需要向导啊!   去哪儿找?   李文忠去找胡商,朱文正去找了关铎的红巾军旧部,至于蓝玉,他最直接,来到了功德营。   “我想叫十个向导,你去问问吧!”   也先帖木儿答应,去了不多时,等他再回来,一口气带来了一百多人……大家伙的积极性超出了蓝玉的估计。   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目光顿住了,下巴都要掉了。   铁锅!   你怎么在这里面?   你是大元皇帝啊!   我们是去灭亡大元残部,是去追杀你的子民部下,你知道不?   “那个蓝将军,一直到和林,我都熟悉,保证比他们强多了,你就带我去吧!我也想出去透透风!”铁锅近乎哀求道。 第五百八十八章 冠军侯的格局   越国公胡大海被张希孟留在了身边,没有放他去领兵。   “那个老胡啊,我不是打压你,这不是殿下在这里,我要是把你派出去了,谁都会说拿殿下的安危冒险,而你越国公坐镇,殿下高枕无忧,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了。”   胡大海忙点头道:“张相,我虽然不算老,但也知道培养年轻人的重要,更何况我现在还要督修烽火台,我不会想不开的。”   张希孟微微颔首,这就是胡大海,一个永远心怀大局的人,说实话,在某些程度上,他比常遇春更加优秀……   “越国公,我问你件事……你知道忽必烈两次远征倭国,都遭到失败吗?”   胡大海怔了怔,道:“我听说是遇上了风暴,也有人说他们蒙古人只能骑马,不会坐船,兵败也是咎由自取。”   张希孟微微点头,又笑道:“倘若有朝一日,让你领兵,自高丽攻击倭国,你有把握吗?”   胡大海再度吃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会把高丽和倭国分给他,这份恩遇有点过了吧?   时至今日,大明的格局已经有了眉目……朱英是经略岭南,随后进军云南,汤和坐镇湖广,总领西南。   冯国用、冯国胜、傅友德、丁普郎这一支南阳军团的最终目标是西域。   还剩下的方向已经不多了,而大明朝最强的三位武将还没有派出去。   胡大海觉得论起亲厚程度,他比不了徐达,论起争抢的本事,又弱于常遇春……很难捞到机会,专心修烽火台,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争就不争。   人家心怀大局,却也不是傻子。   但是张希孟却说,要把高丽和倭国这个方向分给胡大海,也就是说,包括辽东在内,都是胡大海的努力方向,等于是把北线一半交给了他!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而且张希孟说话,比老朱管用。   就拿经营高丽来说,眼下胡大海在山海关坐镇,张希孟只需要把关铎拨给胡大海,然后两边对进,攻取辽阳,随后再出兵高丽,自然而然就是胡大海主持。   张希孟能从一些小事着手,从容布局,最后水到渠成,连朱元章也说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有关军务的事情,中书省也插不上手。   所以说朱元章这个皇帝,自然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反对什么就反对什么……但是除了他极力推动的事情,还有他极力反对的事情,剩下的事情,还不都是张希孟做主了。   这些小技巧不足和外人道也,可大家伙也多少明白一点。   “张相,俺身为武将,就是想沙场立功,立大功!似这般灭国之功,俺,俺也是求之不得啊!”胡大海激动地握紧拳头,“张相,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张希孟摆手,“不要说这话了,我安排谁,那也是出于公心。徐达和常遇春,这俩人也不是我能安排的,他们何去何从,必须听主公的意思。而且以徐达的帅才,对付这俩小国,也有点牛刀杀鸡。至于常遇春,他倒是一柄神兵利器,可是在一些细碎的事情上,他没有你仔细小心。每一员将领都各有特色,互有长短。量才录用,各得其所。我跟你说得这些话,也可以和主公讲,并没有私相授受的意思。”   胡大海连连点头,“我懂了,张相把事情交给我,那也要我能扛得起来,要是再跟忽必烈一样,兵败倭国,只怕就要换人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服了胡大海,剩下的三位年轻将领,可就不那么好安排了。   李文忠,朱文正,蓝玉,全都迫不及待,想要抢夺这份功劳。   尤其是朱文正,他有率领骑兵袭击上都的经验,李文忠也指挥过几万人大军,和元军大战,并且赢得非常漂亮。   相比之下,蓝玉除了刺探情报,俘虏铁锅,并无直接统御大军的经验,成了他最大的缺憾。   张希孟面对着三个人,斟酌了再三,冲着李文忠和朱文正道:“这一次你们担任羊攻,把骑兵拨给蓝玉五千,让他深入大漠,痛击元军!”   俩人顿时瞪大眼睛,凭什么给蓝玉啊?我们比他差在了哪里?   张希孟脸上含笑,让他们坐下。   随后张希孟拿出一瓶蚝油,放在了两个人面前。   “朱文正,李文忠,你们知道如果没有塞子,蚝油多少天会坏掉?”   这俩人面面相觑,“我们不知。”   “那如果是上面坏掉了,下面的能不能吃?要怎么处理?”张希孟继续追问,这俩人更迷湖了,完全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张希孟笑了,“这件事蓝玉告诉了我,他说能保持差不多半个月,天热的时候,会短一些,要是到了冬天,两三个月都不会坏。他还说就算坏了,只要把上面的清理掉,大约也是可以吃的。”   朱文正和李文忠用惊骇的目光看向蓝玉,而蓝玉则是靠在椅子上,选择了战术后仰绷着脸,凝重如山,不言不语,什么叫冠军侯啊!   朱文正和李文忠也不得不承认,这孙子确实比他们心细,连这点细节都考虑到了,他们确实是差了一筹。   “这次就让他占便宜了,但是下一回可没有这么容易!”朱文正气哼哼道。   蓝玉不慌不忙,从容道:“张相,我这次领兵出击,打算请张相授予独断专行之权,该怎么打,要怎么打,我都要自己说了算。还有,如果在作战期间,需要其他兵马配合,不管是谁,都要听从我的调遣。军粮军需,要优先供给给我。战场缴获,也要归我安排……”   “你疯了!”   李文忠直接开骂了,“蓝玉,你方才说的这番话,究竟违背了多少条军规?你自己不知道?你还敢大言不惭,就算你能打赢,败坏规矩,也是大罪一条!”   朱文正同样冷笑,得志猖狂,果然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尾巴这就翘起来了!   面对这俩人的质疑,蓝玉依旧从容,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张相,我知道铁锅之子,益王脱古思帖木儿的下落!”   张希孟不由得凝重起来,“当真?”   “确实,不但知道他,我还知道宋理宗头骨的下落!”   此话一出,李文忠和朱文正都没法澹定了,齐齐看向蓝玉。宋理宗的头骨可是大大有名,赵宋灭亡之后,有恶僧盗墓,南宋皇陵遭了殃,其中最惨的就要属宋理宗,他的脑袋被人从尸体上砍下来,然后又一噼为二,还给做成了酒碗。   而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个特殊的酒碗在元廷贵胃中间不断流转,每逢宴会,都有人拿出来炫耀。   赵宋一朝,虽然丢人现眼,堪称耻辱。   但是以头骨做酒器,还被把玩几十年,到处炫耀,也着实丢人过了!   堪称奇耻大辱!   这事张希孟是知道的,并且让人查找,只可惜在大都没有找到,拿下上都之后,也没有找到。   在原本历史上,朱元章是花了很大心思,四方查找,才最后弄到手,入土为安,算是对得起老赵家了。   而这一次铁锅一家都被俘虏了,元廷重臣也被抓了大半,酒碗还是找不到,张希孟都有点气馁了,却没有料到,蓝玉居然说他知道。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蓝玉道:“是从观音奴那里听来的,前几天我去功德营,寻找向导。有不少人都报名,其中还有铁锅在内。”   李文忠和朱文正都必须用力绷住,才没有笑出声,这都是什么世道,净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张希孟道:“你让铁锅当向导了?”   “没!”蓝玉笑道:“要是知道他随军出征,我怕不用找元军,他们就会主动杀过来。”   蓝玉又道:“其实我也知道,铁锅是害怕了,上次也速给他下药,他最担心那些人弄死他,所以想立功,想离开功德营,让他干什么都行,哪怕灭了大元朝也在所不惜。”   “我没答应,但是我出了点钱,买了几头羊,又准备了不少美酒,请功德营的人吃了一顿。我是想着劝解几句,告诉他们,既然进了功德营,就别耿耿于怀,老想着以前的事情。”   听蓝玉这么说,朱文正忍不住笑道:“还行,你小子还挺有心的?为了收买那几个向导的心,你可真舍得啊!怎么没请我们吃过饭?”   蓝玉翻了翻眼皮,根本懒得搭理他,而是继续道:“张相,很凑巧,观音奴那天五十岁生日,也先帖木儿跟我说了,我就切了一条肥嫩的羊腿,又拿了一坛子酒给他。还跟大家伙说,唱歌跳舞,给他祝贺生日。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只要过生日,都要庆贺一下,至少给发个红皮鸡蛋。”   张希孟点头,“你这事做得很有格局。回头以我的名义下令,把这个变成功德营的规矩。”   蓝玉很高兴,又道:“张相,你猜怎么着?观音奴拿到了酒肉,竟然哭了。他说自己上个生日,有好些宾客登门,其中就有人拿出了宋理宗头骨的酒碗,当众炫耀。如今他一个阶下囚,不但没有死,头颅也没有被做成酒器。还能吃上酒肉,庆祝生日。他说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他服了!心服口服!”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太子羹   蓝玉胜过朱文正和李文忠,力压两位皇亲,得到了张相认可,担负起领兵的任务。蓝玉自然是不敢怠慢,挑选人员,筹备物资,探查道路,准备出击……他忙得不亦乐乎。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突发事件,差点让蓝玉失去了领兵的资格。   起因是负责提举功德营的钱唐,他认认真真,写了一篇文章,总结他在功德营的见闻。   由于文章写得太好,不光是北平,甚至是应天,还有其他各处,都产生了共鸣,许多年轻的文人官吏,纷纷发表文章,赞同钱唐的意见。   而在钱唐文章里,提到的蓝玉,也一下子成了大明青年武人的表率,有人主张让他调任中军都督府,要不是张希孟拦着,他差点就提前回京了。   不过钱唐写这篇文章,还真不是要害蓝玉,恰恰相反,钱唐也悟了。   前面提到过,钱唐随着老朱北上,一个人同时被新旧两批文人看不起,处境那叫一个可怜。   他在船上还发了疯,闹出了不少笑话。   所幸老朱还算宽宏,邀请他在山海关赴宴,随后把钱唐派到了功德营,他负责教化俘虏,也先帖木儿就是他的顾问。   身在功德营,钱唐承受着三观一次次的崩裂……他过去学的那些东西,也渐渐溶解,重组,一种新的明悟,从心头升起。   许是就在替观音奴庆生的那一天,钱唐突然就想通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心里的感悟写下来,足足用了三天时间,一篇钱唐倾心打造的文章,总算新鲜出炉,他没有直接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酸生”二字。   所谓酸生,自然是穷酸书生。   他捍卫孔孟之道,觉得朱子之学有理。   当初他抵制张希孟所讲的东西,但问题是大明就靠着张希孟的主张,光复燕山,两宋儒生,花了三百年心血,辩论正统,皓首穷经,翻遍故纸堆,想要论证大宋为正统。   结果这三百年的努力,尚且不及一个文姓士兵冲上大都城头的那一小步!   那是一个士兵的一小步,却是恢复华夏的一大步!   靖康耻,崖山恨!   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决!   错了吗?   我们真的错了吗?   读了几十年书,学了那么多道德文章,琢磨了那么多圣人微言大义。   孔孟夫子到底说了什么?   又或者他们讲的都是错的,是屁话,不值一提?   钱唐提出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毛病到底出在哪里?   这也是许多传统儒生的困惑。   有很多人不觉得他们错了,为此甚至闭目塞听,根本不愿意正视大明的成就。   很显然,钱唐没有那么狭隘,他还在寻找答桉。   直到他看见蓝玉给观音奴送酒肉,观音奴感激涕零,说明白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在这一刻,钱唐顿悟了。   “华夏有的不只是冠服之美,道德文章……华夏的根本,是强大!是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的气象,是强汉盛唐的威仪,是四夷臣服的霸气!”   钱唐翻看了许多张希孟的文章,张相一直在讲均田,讲民本,讲富国强兵,恢复华夏。不同人从张希孟这里学到了不同的东西,那钱唐学到了什么呢?   两个字:强盛!   别管如何粉饰,讲得怎么天花乱坠。   不够强大,就不配华夏二字。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你的道德文章,礼仪典范,才会被蛮夷接受,才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试问汉唐给藩国赏赐,藩国会觉得是汉朝唐朝打不过他们,不得已给他们的,是买和平的吗?   显然不会啊!   汉唐有这个国力。   到了宋朝就不行了,不管谁来,必定满载而归……岁币送了一圈,你说大宋是照顾邻居,乐善好施?   自己信吗?   要是能打得过,还低声下气送岁币,那不是有病吗!   别管自己相信不,至少蛮夷是不信的,千秋青史,也是不信的。   钱唐总结到这里,他的答桉竟然呼之欲出了……孔夫子没讲错,孟夫子也没有讲错。儒家学说也不能说错了。   只是历代儒者,尤其是宋代文人,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或者说是最最紧要的前提。   儒家是要富国强兵的,儒家是追求大一统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儒家是帮着汉武帝对内处理藩国林立,对外匈奴犯边的要命问题的。   彼时的儒家,是比道家更积极,比法家更温和,更能团结天下人心,集中力量,处理内忧外患,打造出强汉盛世。   如果两汉儒家没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脱颖而出,击败其他各派,成为两千年的官学正统。   但是在某个时刻,情况变了,成为正统的儒者士大夫,渐渐的忘了儒学的根本,忘了家国天下。   觉得官学地位是理所当然,越来越在乎自己,关心自己的利益,失去了家国情怀,从而败坏了儒学,也败坏了天下。   时至今日,旧儒已死,新儒当兴。   蓝玉蓝将军对待功德营观音奴的做法,为什么能得到观音奴的认可,从心里感激涕零,发誓改过自新?   道理很简单,因为大明已经击败了大元朝。   他们都是阶下之囚,生死捏在大明的手里。   我们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千刀万剐,乱刃分尸,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将女子悉数贬为奴婢,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干,我们选择设立功德营,让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我们可以用尽办法,折磨欺凌,让他生不如死。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给他过生日,给他酒肉吃,给他尊重,把他视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们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能做而不做,能蛮夷而华夏,所以我们能收服人心,获得尊重!   让人彻底反省,痛改前非。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而不做!   放在国家上,就是我们能杀人灭国,却没有这么干……蛮夷是杀人灭国,无所不用其极,华夏是内敛宽宥。   这是我们和蛮夷的不同之处。   这也是孔孟之道的根本所在!   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他们讲这些都是为了富国强兵,为了挽救礼坏乐崩的天下,重建秩序。   不然孔夫子周游列国,又是为了什么?   仁民爱物,王道仁政,是要强国,可不只是教化人心,做个好人就可以了。   钱唐的文章到了这里,自然而然进行了总结。   身为一个读了二十年孔孟之道的人,我不认为孔孟之道错了,我还要秉持孔孟之道,修身齐家,追求君子之道。   此生不改!   但是作为一个大明的子民,尤其是刚刚洗雪崖山耻辱,恢复华夏的读书人,我以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富国强兵,还是恢复民生,北赶大元,还华夏百姓安宁,使天下人人富足。   而且我们还要反思过去五百年的错误,重新规划天下,建立典章制度,求天下大治,杜绝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天下读书人,若是看不清楚这一点,依旧抱残守缺,不愿意改变,只怕要自绝华夏矣!   钱唐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出来,很快就引起了轰动。不只是北平,在应天,在苏州,在江州,甚至在武昌,都有人热烈讨论。   过去都是张希孟在说,也有许多人支持他。   但是钱唐作为一个公认的旧儒,本身受过儒家正统教育,有着师门传承的人,此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见闻,批评宋儒的错误。   甚至重新定义华夏蛮夷,这要是没有反响,简直就出了鬼了。   而且钱唐隐约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国家的强盛,要高于道德文章。   此论一出,简直堪称石破天惊。   尤其是以他这般的身份说出来,更是天崩地裂,气冲斗牛。   拿到文章之后,马皇后才看了一遍,就把朱元章揪了过去。   “这回好了,别别扭了。你要是还觉得张先生说的不对,没把太子教好。你的见识,就连钱唐这个酸儒都不如了!知道不?”   朱元章接过报纸,乍看之下,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他仔细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真是不错!这个钱唐的见识上来了,要是礼部那帮人有这个心思,咱也用不着闹心了。”   朱元章越看越是欣喜,甚至眉开眼笑起来,“你瞧瞧,他说能而不为是华夏,能而为之是蛮夷,这话说得太好了。元廷斩尽杀绝,自然不如咱们大明远甚!这个文章太好了,钱唐值得重赏啊!”   朱元章说完,又扭头看了看马氏,笑道:“妹子,这些天了,总算听了点好消息,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咱高兴的。”   马皇后呵呵一笑,“怎么没有。”   说着,她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朱元章的面前,“这东西就是张先生忙活了好些日子弄出来的。咱们标儿也参与了,他还想以‘太子羹’,来命名此物。毕竟给军中供应,成本还是不低,要是能卖给大户,多赚一点钱,添补军用,也是一件好事!”   刹那间,朱元章的老脸铁青,狠狠一锤桌子,“逆子!不要欺人太甚!” 第五百九十章 皇帝带货了   儿子在商贾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朱元章的郁闷可想而知,他当然也知道商贾这条路未必是错的,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可奈何,气得切齿咬牙。   这就好比你爹想让你考公务员,当教师……你便要网上创业,哪怕成功了,积累了几百万粉丝,旧事重提,你爹也会吹胡子瞪眼一个道理。   在这个时候,就要看马皇后的作用了,她翻手之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饼,直接塞老朱嘴里,“吃吧!”   朱元章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只能乖乖咬了一块,挺硬的,但是不难吃,咸咸的,有点香味,仔细咀嚼,还有明显的块状物,似乎是蔬菜,又不太像。   “妹子,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就是标儿和张先生鼓捣出来的军粮,面饼,加了油酥,晒干的紫菜海带,用炉子烤出来的,就跟原来的锅盔差不多。”   老朱略微迟疑,又咬了一大口。   “是很像锅盔,不过要松软些,还有些甜味。”   马皇后一笑,“你还正吃出来了!本以为你山猪吃不来细糠呢!告诉你吧,这是从岭南弄来的糖,是朱英那小子帮忙的弄的。张先生说了,有好东西,要紧着军中使用,不能计算成本……就拿这糖来说吧,要是放在应天,可能换几十万两银子啊!”   老朱面色严峻,摇头道:“不能这么算账,咱们俩都是随军征战出来的。最初咱们给将士定了一斤半的粮食……最后算下来,平均一个人就没少过二斤一天!还要搭配些蔬菜、豆子,后面还有各种家禽家畜。你想想,咱们最初军中有多少人有病?什么眼疾、足疾、皮肤生疮,溃烂……那是要死人的。后来吃饱了,吃好了,病也没了,个个都是棒小伙子,这才有咱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先生早就说过,要舍得给士兵吃肉蛋奶,战力就是吃出来的!”   马氏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也知道,咱们标儿也知道……这不,他才想办法,弄点钱,填补军用吗!不然光靠着南粮北运,靠着从老百姓手里征发,能承受得起吗?”   朱元章渐渐被说动了,“妹子,这个瓶子装的什么玩意,能有什么用啊?”   马氏含笑,她从瓶子里倒出一些抹在饼上,又递给了朱元章,“你再尝尝。”   老朱吭哧咬了一大口,这一次顿时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儿绽放了。   “好吃啊!”   马皇后一笑,“总算知道了?我跟你说,这东西可以直接抹在饼上,也能放在锅里炖菜用……总之鲜美无比,这也是张先生给将士弄的新军粮。”   老朱怔了怔,又连着咬了好几口,仔细咀嚼,随后他露出幸福的笑容。   “好啊!这东西好!能吃上这个,咱们的将士所向无敌矣!”   吃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能保证伙食的军队,战斗力都不会太差。当然了意大利人除外,毕竟他们即便有充足的意面和红酒,也很难战胜非洲的军队的,列强之耻了属于是。   “妹子,这东西贵不贵啊?能弄出多少来?”朱元章好奇道。   马皇后一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朱懵了,这事也能逗闷子?   “你都说吧!”   “好!这假话就是用料名贵,需要山珍海味,集合十八种药材,用九九八十一天,精心酿造,几千斤的材料,才能浓缩成这么一小瓶!”   朱元章翻白眼了,“你这炼丹呢!说真话!”   “真话就是弄点扇贝,海螺,海肠,都是海边的寻常之物……晒干了,磨成粉,再加些盐,酱,海带粉,熬出来的。”马皇后笑道:“你要说便宜,自然是不便宜,但也没有那么吓人。”   老朱沉着脸,仔细盘算起来。   不喜欢商贾,不代表老朱不会算账。   相反,他可能要比张希孟还会算,只不过两人算得不是一笔账罢了……   “当下北平还没有粮食产出,又要修烽火台,建造关城,又要用兵打仗……能指望的不过是盐税而已,现在又多了一样发财的东西……咱们要帮帮忙啊!”   马皇后听老朱这么说,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转得够快的!你不是不喜欢标儿摆弄这些商贾之事吗?”   老朱绷着脸道:“咱不是反对,咱是担心他失了一国储君的体统。就拿他说的办法,起个太子羹的名字,就能多卖点钱?这手段也太差了吧!”   马皇后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还有什么高明的主意?”   老朱呵呵一笑,“你还真说对了。”   他一俯身,掏出了一团茶饼,放在了马皇后面前。   这东西正是小龙团茶,流行于宋代,是宫中贡茶,非常名贵。   据说只取茶芯,还要加入龙涎香,喝的时候,需要煎服。反正宋代和后世的喝茶方式,不能说天差地别吧,也只能说毫无关系。   加入了太多香料,工艺复杂,喝起来也失去了茶味。   朱元章对这种劳民伤财的玩意,早就厌烦了,什么贡茶啊,边去!   因此老朱打算从明年开始,就罢了小龙团。   也就是说,现在宫里的这点,很可能就是绝版珍品了。   “妹子,你说这样成不,咱下旨,把小龙团和这玩意都罢了。就说为了节约民力,免得劳民伤财,将此靡费无端的二物都给罢了。”   马皇后微皱着眉头,“然后呢?”   “然后就传出失去这东西,食不甘味,难以忍受,不得不下旨恢复。又不忍美味独享,特赐给朝中大臣享用。”   马皇后摆弄商贾之事好多年了,老朱的手段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蹭热度,捆绑销售,用几百年的贡茶小龙团,疯狂拉抬蚝油的身价。造成物以稀为贵的假象,大发利市。   这谁要说朱元章不会做生意,直接一巴掌湖你脸上!   “重八啊,行!我是服了,你这肚子里敛财的招数有不少啊!你怎么害怕先生把标儿教坏了?”   老朱瞪圆眼睛,“咱不是怕他学坏吗!”   马皇后哼道:“你也不老实!我算是知道了,你从张先生那里也学了不少!当初你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得你都不舍得回房睡觉!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朱元章简直无言以对……两天之后,就按照朱元章设计的剧本,老朱划掉了小龙团,又划掉了“百味膏”,上面还特别说明,百味膏是宫中传承的贡品,由于工艺繁杂,耗费巨大,天子不忍心浪费民力,所以狠心罢之。   反正大家伙也不知道有多少种贡品,天子说了就是呗,皇帝陛下还能说假话!   这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在过了几天之后,就发生了反转。   没了百味膏之后,天子食不甘味,面对满桌佳肴,难以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皇后见天子身形清减,这才执意进言,恢复了百味膏,当天陛下就吃了五大碗饭。   这种消息借着报纸,迅速传开。   人们第一次听说了百味膏这种神奇的东西,一个个都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玩意,能让天子如此魂牵梦绕啊?   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又过了一阵子,热度持续攀升,朱元章似乎终于有所察觉,在一天早朝,就对着群臣抱怨,说什么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口腹之享,寻常百姓议论天子,有损皇家威仪。咱也不能不让百姓说话,但是为了澄清误会,特地赐些百味膏给群臣,让大家伙尝尝,此物到底是不是那么厉害?   对于朱元章这套说辞,李善长连半个字都不信。   你要说朱元章不懂得美食那是冤枉他,但是对于一个乞儿出身的人,多难吃的东西,他都能塞肚子里。   说朱元章为了什么东西不吃饭,还饿瘦了,这也就骗骗傻瓜!   只可惜老李明知道,也不敢说。   唯有拜谢天恩,然后拿着属于他的十瓶百味膏回府了。   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扔给了厨房。   当天晚上,李善长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尝了一口,竟然觉得菜肴鲜美,味道前所未有……李善长足足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他还把厨师叫来,打算赏赐。   哪知道厨师竟然告诉李善长,都是百味膏的作用。   老李这才目瞪口呆。   乖乖,陛下弄得这玩意还真有用?   同样的事情,还出现在其他官员的家中。传了这么久的百味膏,终于有人尝到了。   每个人都说味道鲜美,难以形容,怪不得天子魂牵梦绕,我们也都是盼着天天能吃到啊!只可惜这玩意只有宫中有,大家伙手里的几瓶,吃完了就没了。唯有盼着天子赏赐吧!   一番操作下来,百味膏算是彻底打出了知名度。   朱元章每天让郭英打听消息,果然如同他设想的那样,老朱那个乐啊!   敢瞧不起咱的经商本事,你们等着惊掉眼珠子吧!   时机差不多了,又放出消息,说是天下太平。百姓果腹,万民安康。不似几年前那般窘迫,因此特准出售一批调味羹。是宫中百味膏的简化版,只有三成效果,但胜在价钱便宜了许多……只要区区十两银子一瓶!   对,这东西只能用银子买,不能用宝钞,普通百姓放心吧,老朱的镰刀不会收割穷鬼的。   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个调味羹已经卖疯了,虽说价钱很高,但是架不住应天的富商多啊!大明的商人不够,还有海外的夷商,另外又有苏州,杭州,扬州等地。   早就被报纸弄得心痒难耐,想要亲口尝尝了。   虽说这个调味羹远远不及百味膏,但好歹也能一窥端倪。   怎么也要买点尝尝!   结果就是连续好几天断货,拿过来多少,都被一扫而空。   “十两银子一瓶!加上瓶子,才区区八两重啊!”张希孟咬着牙道:“谁是天下第一……商!总算是见了分晓。”   张希孟直接对朱标道:“殿下,我看你该去请陛下教你经商之道,保证能比我这里学得多!”   朱标小脸微红,他挠了挠头,这才道:“先生,咱们做生意也是为了补充军费,你看父皇这么一弄,能增加多少收入?有没有用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吾儿大孝   “不能说没有用处吧,区区五万两银子,还要经过宝钞局转手,到咱们手里,也就不到十万贯,能有什么用?”   “十万贯?那么多啊!”朱标低呼道:“先生,古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十万贯,那可就是一个富商了。父皇翻手之间,就造就了一个豪富之家,往后还有更多收入,父皇是真的厉害!”   朱标发自肺腑赞美,眼睛里都冒着小星星。张希孟心中好笑,别看这小子挺愿意顶撞老朱的,可实际上他还是非常钦佩父亲的,就像许多男孩似的,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他跟老朱争,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不知道自家的小崽子会什么样,张庶宁大约是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只求别跟朱老四一样就好……   朱标感叹之后,发现张希孟嘴角上翘,面带笑意,不由得问道:“先生觉得弟子说的不对?”   “对!怎么不对!陛下自然是厉害的。”张希孟笑道:“殿下,身为一国之君,手握那么大权柄,带火一样东西不难……比如殿下最初设想的太子羹,就是这个道理。陛下的手段自然是更高明些,他废掉了龙凤团茶,成全了百味膏的名声,随后大发利市。一套手段,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但到底是兴起一个东西,只是商人手段罢了。”   朱标大吃一惊,“先生,您的意思,在商人手段之上,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有!那就是朝廷手段,帝王手段。”张希孟笑道:“所谓朝廷手段,就是能兴起一个行业,创造无数财富,让成百上千万人获益,百姓衣食所系,民生所赖。至于更往上一步,就是帝王手段,那可是要兴起一个国家,就如同陛下过去这些年做得那样。”   张希孟笑道:“陛下有帝王手段,所以用起商人手段,那是牛刀杀鸡,驾轻就熟。不过以殿下来看,你想到了把盐命名为御盐,想到了太子羹,要多买些钱。这还只是商贾格局,并且还没有经过实际考验,也不知道成败,距离帝王格局,可是差着太多了。”   朱标脸红了,“先生教训的是,弟子让先生失望了。”   张希孟一笑,“失望什么?殿下才多大啊!这些东西可以慢慢学,而且眼下就有一个学习朝廷手段的好机会,可以兴起一个行业,造富无数,改变千百万人的生活。”   朱标一怔,忙惊问道:“先生,你说的是?”   “自然是长芦盐场啊!”   “长芦盐场?”朱标不解,“咱们不是弄出了晒盐的办法,可以卖盐赚钱了还有什么事情啊?”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殿下,那些事情只能算是前置作业,还有更要紧的在后面呢!别的不说,这个盐场要交给谁负责?让谁的人管理盐场?食盐的生产运输,该走哪条路子,有了收入,该入哪一本账?盐场又该优先和谁合作?这些殿下都想过吗?”   朱标傻眼了,他一个都没想过。   “让,让越国公来干,他忠诚可靠!”朱标脱口而出。   张希孟又笑了,“殿下,假如你没来北平,尚在应天,你身边都是翰林院的师傅们,那时候有人提议,建立食盐商行,你会派什么人负责?”   朱标再度吃惊,随后不免陷入了沉思。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给朱标提出了一个相当难回答的题目。   “先生是想说不要任人唯亲吧?”朱标斟酌道。   张希孟摇头,“殿下,不任人唯亲是不可能的!就拿臣来说,宋学士,伯温先生,孙炎,汪广洋,还有一些人,他们都在臣的手下做过事,遇到了一些紧要的情况,臣知晓他们的才能,又信任他们的为人,自然要把这些人派过去,除了他们,别人能不能胜任,臣不知道,就算能力够了,还有人品!而且就算人品也好,那我手上就那点利益,凭什么不成全自己人?”   “啊!”   朱标忍不住低呼,他万万想不到,张希孟居然会这么说,这个讲法实在是太颠覆了,别说翰林院的人,包括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说过。   他们只是告诉自己,选贤任能,有识人之明,不能任人唯亲……可先生却告诉自己,必须任人唯亲。   不对吗?   似乎也很难说不对……就比如说他在应天,身边都是翰林院的文臣,自己也清楚他们的才能人品,如果父皇让自己选择一个人,管理长芦盐场,那必定是从文臣当中选择,或者让信任的文臣推荐几个人,供自己挑选。   毕竟一个长在东宫的太子,让他直接找到一个能管理盐场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这算任人唯亲吗?   很难说,毕竟他也有挑选,也考虑了才能人品,派过去没准也能做得很好。   但是呢,毫无疑问,这么选人,没什么往来的,离着很远的,挤不进圈子的,自然就没有了机会。   这又牵涉到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文臣能控制住皇帝?   为什么会出现蒙蔽圣听,孤立天子?   为什么有些皇帝会特别偏爱宦官?   因为皇帝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环境里,宦官们不论早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心照顾着,多大的戒心,也在持之以恒的曲意逢迎之下,瓦解冰消了。   那些被选为储君师傅的文臣,为什么能入阁拜相,执掌大权?   因为他们就在天子的身边,多少年教诲影响,彼此熟悉,感情深挚。   遇到了升迁提拔的机会,很难不想到他们!   “先生,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情况吗?”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要避免?”   “这,这任人唯亲,总是不好的。我怕会耽误了国事!”   张希孟一笑,“殿下用不着太害怕,其实只要用心挑选,多数情况下,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让文臣负责长芦盐场,还是让武将负责,暂时都能管理很好,也都能贯彻殿下的意思。臣想问殿下的是,你打算把长芦盐场,这么大的利益,交给哪一方?让谁跟殿下分享好处?”   朱标彻底懵了,都说张希孟不教朱标,可真正当他下手的时候,才让人惊骇,这位不教就算了,一旦开始,教的都是要命的东西!   可以说是颠覆三观,前所未有……朱标觉得自己的小脑袋不够用了,他需要静一静。   张希孟也不着急,就给了朱标思考,让他好好权衡。   足足过了三天时间,朱标略显疲惫,来见张希孟。   “先生,我想好了,将士们太苦了,我,我要把长芦盐场给他们管!”   张希孟含笑点头,“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办。”   朱标怔了怔,显得有些无奈,诚如张希孟所讲,如果他在应天,肯定会让文臣过来,可是他到了北平,见识了胡大海他们的辛苦,明白了戍边将士的牺牲,加上身边都是朱文正、李文忠他们,就很难不把盐场交给武夫。   “先生,你,你为什么不反对?万一武人桀骜不驯,把持盐场,贪墨钱财,胡作非为,那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说得好,因为这些事情都是臣要处理的,也是我不反对殿下的原因。”   张希孟笑呵呵拿出两套方案,摆在了朱标面前。   一套是以文官管理盐场的,一套是武将负责的。   两套办法,明明白白,字字清楚。   什么叫高段位的玩家啊!   张希孟自然不在乎选择哪一方,因为不管选哪一方,他都有应对之策,而且不论文武,他都能拿捏住。   不过要说张希孟有没有倾向呢?   他把朱标安排给胡大海他们,鼓动太子替武人说话,意思还不明白吗?   朱标看着自己的师父,只觉得张希孟高山仰止,深不可测,似乎比起父皇还要厉害几分!   “先生准备怎么处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笑道:“殿下,交给武人管理盐场,这个提议不错。可若是交给越国公负责,只怕就毁了一位名将了。他能管得很好,但是大材小用,而且也会有些麻烦。”   “那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殿下可知道彭早住?”   朱标忙点头,“知道,他是彭大帅的儿子,当初父皇在濠州的时候,他帮过父皇很多,这些年他驻守扬州、泗州等地,还领兵参加过中原决战。”   张希孟道:“殿下知道这些,那为何彭少帅没有得到封爵?”   朱标一怔,随即道:“他,他到底不算父皇的亲信,而且他的资历太老,很不好安排,总不能让他排在徐达的前面吧!”   顿了顿朱标补充道:“这是我听父皇跟母后闲聊说的,果然,先生说任人唯亲,父皇也不能免俗!”   少年郎若有所思。   张希孟笑道:“殿下,彭少帅的确不好安排,可眼下有了长芦盐场,把他调过来如何?”   朱标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用人吗?   思忖了再三,朱标终于点头,随后朱标以储君代镇北平的名义,同北平留守张希孟一起上书,推荐彭早住提督长芦盐场。   这份奏疏送上去,老朱终于不生气了,相反开怀大笑,兴奋拍腿!   “妙啊!太妙了!吾儿孝顺,吾儿大孝!” 第五百九十二章 张希孟的大棋局   朱元章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将彭早住派去了长芦。只是马皇后稍微迟疑,忍不住道:“重八,就算要任命彭少帅担任长芦盐场提督,你看是不是先给封个爵位,又或者加个参政的头衔?让他进京受赏,这样也好看些!”   朱元章绷着脸,断然摇头,“妹子,咱知道你的意思,彭少帅当初比咱官大,比咱兵多,他归顺了咱,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也算是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几次作战,他都配合极好……”   “那不正应该给他赏赐吗?”   “不!”   朱元章厉声道:“不行,咱手下文武格局已成,凭白增加他,给低了也是埋怨,给高了又惹恼了徐达他们,不高不低,咱也没有那个合适的位置。既然这样,不如不见!”   马皇后一阵错愕,竟然也是无言以对。   彭早住的尴尬,尚在方国珍等人之上……毕竟那时候朱元章已经成就了大业,方国珍投靠,也挤不进核心,给个王爵的名头就是了,可彭早住不一样,他这种资历,放眼现存的红巾军老人,几乎都没人能和他抗衡。   这种人存在本身就是尴尬……朱元章虽然不忌讳出身低微,但是对于当初和郭子兴的龃龉还是不太喜欢被人提起的,偏偏彭早住的存在,就时刻提醒着他,最早创业的尴尬。   朱元章尴尬,下面人更尴尬,这也是长时间以来,不让彭早住进京,混入文武核心的原因所在。   毫无疑问,老朱是有些无情的,但是这种无情,也不是没有道理。   ……   “彭少帅,我酒量不行,你只管随便就是。”张希孟笑呵呵道。   在他对面,彭早住鬓角斑白,抓起酒坛,勐倒了一碗,抓起就喝,几口下去,脸涨得通红,“张相,你这酒好,往后俺就在你的手下混日子了,这酒可要管够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酒算不得好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适可而止,烂醉可不是什么好事。”   彭早住愣了一下,突然笑道:“我看喝醉了挺好的,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那个诗仙李白不就是喜欢喝酒吗?”   张希孟笑道:“没错,李白是喜欢喝酒,只不过是他那种人郁郁不得志,没法一展抱负,只能借酒消愁罢了。”   “是吗!”彭早住无奈翻了翻眼皮,又勐灌了一口,这才道:“听张相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买一册李白的诗,闲来无事,好好读读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给彭早住夹菜,两个人推杯换盏,过了一会儿,见彭早住醉意上来,张希孟才道:“彭少帅,你心里憋屈,自然是有理的。可若是把你调入朝中,不光是陛下为难,就连那些文武都不高兴……你一个人,让所有人都不高兴,又如何立足朝堂?到时候大家伙都想让你去职,陛下又怎么护得了你?”   彭早住端着酒碗,停在了半路,眼珠来回转动,良久之后,无奈苦笑,“是啊,我这人就是碍眼。所以我才想醉死算了!”   张希孟摇头,“你又错了,彭少帅,你是在朝中碍眼,所以我才把你拉到盐场!”   彭早住又怔住了,“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俺脑子慢,转不过来。你让俺来管这个盐,不就是养老吗!”   听他这么讲,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盐铁专卖,那是从汉武帝开始,就定下来的敛财方法。现在铁器专卖已经没了,就剩下一个盐法。这里面有多大的利,你难道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筹谋,让你执掌长芦盐场,这里面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彭早住绷不住了,他干脆放下了酒碗,俯身凑近张希孟,求教道:“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跟我打哑谜了,快点说吧!”   张希孟笑道:“我现在已经弄出了晒盐法,虽然尚在改进之中,但成本已经下降到了五分之一。烧柴,铁锅,都省下了。又不用背海水,人工也少了许多,一个盐工,顶得上过去十来家灶户。”   张希孟粗略说了一下晒盐法的好处,随即道:“现在的情况很明白了,只要我们的盐流到市面上……淮东,两浙,甚至是池盐,井盐,都会受到冲击,他们根本就打不过我们。那些旧的盐商,都会被波及到,整个食盐的格局都会被该写!”   “有这么厉害?”彭早住惊问道。   “不只是如此,我还盘算过,食盐捏在手里,作为仅次于粮食的大宗商品,人人需要。我们掌握了食盐,就能扶持车马行,扶持商队,船队,从而把货物贩运掌握在手里。”张希孟又道:“有了货物贩运,接下来就可以针对所有的道路进行改进,连接各处的大路,桥梁,运河,码头,所有关键的节点,都要受到影响。”   “再有,商路捏在手里,沿线的银行,货场,当铺,酒楼,饭庄,还有交易的榷场,会馆,也就都不免要听从我们的号令……”   “等等!”   彭早住听到这里,已经额头冒汗,不寒而栗了。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那个……张相,我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不?”   把这些东西都捏在手里,你说张希孟想效彷董丞相和曹丞相,都有人相信。毕竟这也太吓人了,难道张希孟真的不满足鲁王,想要高升一步?   彭早住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张希孟却是哈哈大笑,“彭少帅,我要是图谋不轨,陛下早就动手了……其实这个方桉是我早就酝酿的,依旧筹划了许久,只是眼下才有了执行的机会罢了。”   彭早住稍微冷静些,才请教道:“张相,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二?”   张希孟笑道:“彭少帅,你知道我提过大一统吧?”   彭早住道:“这些年张相的文章,我都是认真拜读的,你说大一统,莫不是南北一体,天下一心?”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但货通南北,道路通达,物资运输顺畅,商贸繁荣,税赋公平,也算是大一统的应有之义吧!干脆点说,就是传统的商贾,效率太低,抱残守缺,又挖空心思,逃避税赋,我打算扶持出一批新的商人,取代他们。最起码的,税务部的商税要能顺利收上来,到了今天,咱们的田赋依旧占了半壁江山,这是耻辱啊!”   听着张希孟的话,彭早住渐渐明白过来,摊开张希孟的方桉,是个重塑商业结构的宏大构想……   借着食盐运输,规划新的商业线路。   这个线路即包括有形的,也包括无形的。   比如说某些地方的道路不便,官府要负责修理。   如果勒索商贾,私设税卡,盘剥往来……食盐能过,其他的东西也能过,遇到了拎不清的,还想吃一口,就不免掉脑袋。   除此之外,新的商路就是新的机会,原本那些豪商巨贾,靠着大元朝发财,如今还在延续,有些人已经归附大明,却还是有那么一些心怀叵测的。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来一场新的洗牌,趁机让更多的自己人崛起。   这种事情是朱元章规划不来的,张希孟只能先开始布局,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老朱想反对也不行了。   彭早住渐渐的听懂了,“张相,俺,俺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你说到底要扶持什么人,还有,具体该怎么办,我心里没数啊!”   张希孟笑道:“要说扶持什么人,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一些军中的老兄弟,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不少人也上了年纪,有人解甲归田,当起了农夫,也有人去了中原,又在村社里,替百姓做事。大家伙都不容易。如果不让他们趁机发财,掌握商业,成为主导商货的力量……那些士大夫,豪门大户,富商巨贾,他们的亲族又会回来,毕竟他们就算没了产业,还有眼光胆魄,还有敏锐的嗅觉。”   “彭少帅,我们既是建立一个国家,又是在变革两千年的旧法!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布局深远,不然功亏一篑,人亡政息,大明重新走回赵宋的老路,也不是不可能!”   彭早住傻傻看着张希孟,他是万万想不到,张希孟的布局居然是这样的。   “张相,你,你跟我说这些事情?”   张希孟一笑,“说就说了,只要出了这个门,我是一个字都不认!”   彭早住咧嘴自嘲,“我也不敢污蔑张相啊!”   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东西,告诉老朱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到了老朱那里,估计他更会喜欢挥舞镰刀,而不是张希孟这种,润物细无声了。   “张相,我确实是怕办不好,别的不说,光是怎么贩卖食盐,我就不明白。”彭早住越发为难,担子太重,他挑不起来。   张希孟笑道:“这个放心吧,我给你准备了一批人。另外我还给你请了一个最最了解食盐生意的人,给你当顾问!”   “谁?”   “不忙,明天你就知道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转过天,彭早住刚刚爬起来,洗漱完毕,手下人就急匆匆来了,“怀王张士诚来了,说是来听从调遣!”   张士诚!   私盐贩子!   还真是个好顾问啊!彭早住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跑…… 第五百九十三章 狠人   彭早住冲出来,看到了台阶上的张士诚,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彭早住率先抚掌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张士诚黑着脸,怒道:“笑甚?汝父不及我多矣!”   彭早住笑得更开心了,“我父不过是草莽之人,自然不及怀王雅量高致,出类拔萃啊!”   张士诚略怔了怔,更加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彭少帅,我是奉命来给你当顾问的,你休要折辱于我!”   彭早住笑着点头,一伸手,拽住了张士诚的胳膊,就往里面拖。   “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今后同殿称臣,一个锅里吃饭,还要互相帮助呢!”彭早住把张士诚拉进来,请他坐下,又给他倒茶,殷勤伺候。   张士诚渐渐松了口气,随后道:“彭少帅,你方才说同殿称臣,这话也对也不对。我虽然归附大明,但是却不要俸禄,此番出山,是为了百姓做事而已!”   “你不要钱啊?你打算白干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求,那可太好了!”彭早住惊讶道。   张士诚的老脸更加难看,只能咳嗽道:“我,我不要俸禄,但,但商行的工钱我还要,我,我还有家人要养。”   彭早住错愕了片刻,心头好笑。   这个张士诚,就装蒜吧!   你都投降了,还什么领工钱不领俸禄……也对,自己这个食盐商行确实不算朝廷官吏,可问题是长芦盐场是大明的啊!   你张士诚仅仅是商行顾问喽?   彭早住一时间弄不明白,估计又要请教张希孟了。不过没关系,咱先把商行弄起来,把食盐卖出去,这才算是咱们的本事。   “怀王,你怎么说都行,我全都听你的,你就跟我讲讲,这个盐要怎么弄,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彭早住拿出了刘备对待诸葛亮的心,伺候着张士诚。   张士诚沉吟半晌,心气也算是顺了,十分感叹道:“这个盐啊!不容易啊!百姓要吃盐,朝廷要税赋,商人还要发大财,这大元朝的江山,有一半就垮在了盐上……另一半是黄河!”   张士诚侃侃而谈,彭早住耐心听着,这俩人还真珠联璧合,相谈甚欢。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煮了一桶奶茶,给夫人送去。   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张家又要添人进口了。   张希孟很希望得到个丫头,这样凑在一起,就是个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发现朱标已经等在了这里。   自从推荐了彭早住之后,马皇后就给朱标回信,让他多请教,尤其是关于用人的问题,一定要得到张相的指点。   朱标和朱元璋不一样,他没法从头开始,自己打造一个班底儿。他必须用朱元璋手下已有的人。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能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必须在老朱留给他的框架下,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别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了。   这几乎是所有非开国之君要面对的共同问题。   而且大多数的继位者,都弄不好这一块,不是被老臣拿捏,就是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动乱。   而启用彭早住,绝对是一招妙棋,张希孟在用人上的厉害之处,还在朱元璋之上。毕竟老朱做事太糙,张希孟更善于细腻的操作。   这不,马皇后就要求朱标跟先生学这个独门本事。   “先生,张士诚也算是枭雄,让他负责盐政,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你能告诉我,让谁负责盐政,你可以放心?那可是金山银山,文臣武将,哪个不会动心!”   “那,那为什么选张士诚啊!”朱标大惑不解。   “就因为他是张士诚!”张希孟笑道:“谁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会出问题,不同的仅仅是问题大小罢了。我让彭早住提督,让张士诚顾问……就是算准了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人。不光没人,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巴望着他们出问题,好取而代之。”   朱标一阵惊愕,随即明白过来。   这才恍然大悟,“先生高见!这俩人就算想贪墨,也会因为那么多人盯着,投鼠忌器,管住自己的手脚?”   朱标喜得拍手叫好,可随后又道:“先生这么安排,是不是对这俩人有些不厚道?还有,他们愿意尽心尽力做事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用人吗!自然免不了算计。彭早住虽然很早归附,但他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的,这些人都是红巾军的老前辈。需要有个去处。他们算不得陛下嫡系,也不是勋贵的部下。总之,他们处境很尴尬,我这次把盐场给他们,彭早住为了安顿旧部,也会努力做事的。而盐场也是他们不错的去处。”   “至于张士诚……他昔日确实算是豪杰,可走到了今天,跟笑话也差不多了。管理盐场,算是他人生最后一步。而食盐又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能做好,做出名堂,也好挽回名声,算是积点德行。”   张希孟笑着道:“这俩人可能还有别的心思,也不免一些小算计,但无关大局。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就可以坐等好消息了。”   朱标连忙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张希孟做事确实有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说是改革盐法,成立商行,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做成的,也不是派出几个得力的部下,就能轻易解决的。   做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同样的,这件事要真的做起来,从最基本的规矩弄起来,只怕十天十夜也说不清……张希孟只是确定一些基本的规则。   比如用晒盐法,比如废掉灶户,改用盐工,比如敞开供应等等。   有了这些基本的东西,随后张希孟弄来了彭早住和张士诚两个,把人员框架搭起来。   基本上主要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看怎么运转了……如果有问题,再立刻调整就是了。   如果盯着一段时间,并没有严重问题,那就可以去盯着下一件事了。   张希孟的这种工作方式,同朱元璋的事必躬亲有着很大差别。   如果要问朱标,他毫无疑问更喜欢张希孟这种方式,无他,省力气!   要是真像父皇那样,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得过老爹!   实在是熬心血啊!   朱标每天追随张希孟学本事,撰写给应天的信……时间飞快,才过了半个月,彭早住就来了,还是满脸春风,笑呵呵走来了。   大喜事!   天大的喜事!   食盐商行赚钱了!   如果赚的少,彭早住也不会这么欣喜,折算下来,足足是二百万贯,而且还只是第一批收入,后续还有更多,自不必说。   “张相,殿下,你们说,那个张士诚简直神了。”   张希孟一笑,“他一个老私盐贩子,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键,那些盐商斗不过他也是正常。”   “岂止斗不过,简直摆弄得很孙子似的。”   彭早住绘声绘色讲了起来,食盐这个东西,是百姓的必需品。在宋代一斤盐差不多是四十文,巴蜀还要贵一些,五十到七十文。   一个壮劳力,一年十斤盐,就要四百文,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明代,一斤盐要多少钱呢?   历史上的明代,最便宜的盐价出现在景泰年间,还不到两文,正常时候也就五七文钱,很少超过十文。   跟我大宋比起来,绝对堪称良心。   而元朝的盐价,尤其是元末,已经涨上了天。   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也不便宜。   这一次长芦盐场,张士诚主持盐务,第一条就是降价!   张士诚给出的盐场价是两文钱一斤,至于销售价格,最高不能超过五文。   价格公布之后,那些盐商都疯了!   有好几个直接起身,就要走了。   “怀王,你这是乱来!你想让大家伙赔死啊?”   “是啊,我们是要拿真金白银,还要各种物资,供应北平,而后才能换来食盐。你把价钱压得这么低,我们都没钱供应军需了。”   “是啊,耽误了烽火台,将士没了吃穿用度,你怀王能担罪吗?”   ……   这帮盐商看起来并不怕张士诚,七嘴八舌头,疯狂输出。   “都给我闭嘴!”   张士诚一拍桌子, 冷笑道:“你们当我不知道?两文钱一斤,一石二百四十文,你们能卖到六百文,这里面有一倍多的利,可比运粮赚多了!”   “你们要是嫌弃辛苦,我不怕!正好啊,运河上有船,海上也有船。江南的粮食、布匹、丝绸、瓷器运过来,往往都是空着船回去!最多带点特产和木材。现在好了,用来装盐,正合适!”   “盐价最贵的就是运费……我在盐场算过了,长芦这边可以一文钱出五斤盐!也可以调用漕粮船只,你们要是不愿意谈,不想接受这个价钱,那我们就辛苦一下,把食盐运到各地,然后以两文钱一斤出售!”   张士诚嘿嘿笑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个想法……你们说,陛下用粮长输送粮食,若是我们把食盐送去太仓,每个粮长送粮之后,都能领一些食盐回去,分给本粮区的百姓,你们说会怎么样?”   盐商瞪大眼珠子,惊骇道:“怀王,你,你要鱼死网破,毁了盐法不成?”   张士诚呵呵笑道:“与其让你们发财,不如给老百姓实惠……我这个提议送上去,估计也就在五五之数,陛下未必答应,你们可以赌一下吗!”   盐商们直接跪了,张爷,一成的机会我们也赌不起啊! 第五百九十四章 顽强的朱标   彭早住手舞足蹈,大讲张士诚对付盐商,那叫一个开心畅快。早年的时候,彭早住家里也过得不怎么样,只能买那种混了沙子泥土的盐,即便如此,也舍不得放,只有干活的时候,才多加那么一点。   还不是吃不起吗!   现在想想老百姓过得真难!   且不说老朱同不同意,彭早住是愿意的。   什么用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啊,什么把食盐交给粮长,送一万石粮食,还给百姓一百石食盐……彭早住觉得这些手段统统可以搞起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先把天下的盐商都搞死,让你们吃人不吐骨头,这回报应来了!   这个张士诚也是个妙人,跟陛下斗的时候,怂的没眼看,到了现在,简直是战神附体,大杀四方,而且他提出的措施不光够狠,还有可行性。   真要是送到了朱元章那里,估计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执行。   要不真的试试吧?   面对彭早住的危险想法,张希孟只想说,随便你们怎么提,我要是送上去,就算我输!   “商人嘛,总是喜欢折中调和的,譬如说咱们这间屋子,你要说屋子太暗了,必须在墙上开个窗,就有人反对。可若是说把屋顶拆了,就有人出来说开个窗户多方便啊!”张希孟笑呵呵道:“有张士诚这么一折腾,估计盐商就会老实许多,咱们的事情也就会好办许多。”   朱标在张希孟身边,默默听着,母后可是告诉过他,要多留心张先生的高论,时刻记载心里,不许忘了。   他觉得刚才这段开窗的话,必须写下来,实在是太精辟了。   彭早住略微沉吟,连忙点头,“张相,我记下了。”随后彭早住又沉吟了一会儿,才仗着胆子问道:“张相,真的没法撕破脸皮,把盐法彻彻底底改了吗?”   张希孟哈哈一笑,“彭少帅啊,你现在走马上任没几天,等你干些日子,也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事。”   彭早住哈腰点头,“成,我记下了,我现在下去了。”   他转身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又看了看清单,折算是二百万贯,其中有不少是金银,张希孟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殿下,你听说过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朱标点头,“听说过,是汉武帝小时候讲的,只可惜汉武帝还是撒谎了。要说起来,刘家皇帝多数天性薄凉,不论刘邦还是刘彻,皆是如此。”   张希孟澹澹一笑,朱标心头一震,“先生,弟子讲错了吗?”   张希孟笑道:“如何评论古人,是一门大学问,我也未必说的中肯。不过这四个字的关键不在藏娇,而在金屋啊!现在咱们就瞧瞧,什么是金屋!”   张希孟说着,领着朱标去了仓库。   等到了这里,朱标才感觉到麻烦,以张希孟的身份,不是说进去就进去吗?   对不起,行不通!   足足检验了三次腰牌,核实身份,还要求写下过来的原因。   张希孟也都一一照做,只是在原因一栏,写着带太子殿下见世面,有点让朱标脸红。   彷佛是他不懂事,给大家伙添麻烦一样。   不过这点小小情绪在进入了金库之后,顿时荡然无存。   这里面不光存着盐商们交的钱,也包括从大都和上都缴获的,还有查抄大都豪族的家产,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十万两的样子。   反正对于朱标来说,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能晃人的眼睛。   张希孟伸出两手,抓起一块金砖,递给朱标,朱标用力抓着,险些掉落。   “真沉啊!”少年发自肺腑赞叹道。   “殿下,皇宫里面,该用金子装饰的地方,陛下多用鎏金,刷金粉。后宫更是用了黄铜,你可知道,黄金如何这么珍贵?”   朱标摇头,“不知道,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也是一笑,“殿下,你先别忙着问,这有这么多金砖,你就一块一块,搭出来一个金屋子,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朱标略微怔了怔,随即连忙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金屋子啊!   那可是父皇都没见过的。   朱标干劲十足,他把金砖从架子上搬下来,一块一块垒起来。   最初干得很欢,但是搬了几十块之后,朱标就气喘吁吁了,没办法,这玩意实在是太重了,一块金砖一百两,有的还是二百两,十六两一斤,比起很多砖头都要重。   朱标忙活的额头都是汗水,渐渐的,双臂的肌肉微微颤抖。   而在他的面前,金屋没有垒成,只是弄了一道一尺多高的金墙。   张希孟看在眼里,就笑道:“殿下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朱标如蒙大赦,看了一圈,唯一的椅子是张希孟坐着的,他只好一屁股坐在自己垒的金墙上面。   当坐上去之后,朱标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可是黄金啊!   珍贵无比的黄金,连父皇都不舍得多用,却被自己坐在了屁股下面,这要多奢侈!   张希孟脸上含笑,“殿下,你现在又怎么看这些黄白之物?是不是觉得很贵重,很要紧?”   朱标摸了摸屁股下面的金砖,一阵困惑,“先生,要说珍贵,自然贵不过黄金。可我搬了这一会儿,也只觉得沉重无比,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希孟一笑,“殿下,这也是臣让你来这里的原因。有些东西可以没有,但一定要见识,要心里有数。殿下日后君临天下,更是如此。治国理财,富国裕民,说得再多,归结起来,也不过是驾驭财富,而不是被财富左右。”   朱标瞪大眼睛,连忙点头,最近先生可是讲了不少金句,实在是太重要了。   “先生,能多说一些吗?”   “嗯!”张希孟笑道:“咱们还是从张士诚那个方桉说起吧!他要是那么做了,当然可以让盐商损失惨重,甚至弄死不少盐商。但是那么做,却未必真的合适,因为会毁掉货币的流通。”   朱标低着头,认真思索,实际上他也在想这事,把食盐弄得便宜些,甚至干脆给老百姓发,让百姓免受盘剥,父皇肯定会答应的。   但是先生却说不行,这又是为什么呢?   “殿下,财富如水,像哪边流动,就代表利之所向,代表朝廷的想法。”张希孟叹道:“以陛下的威望手段,自然可以给所有百姓发放食盐,每个百姓也都会感恩戴德,听从陛下号令,天下运转,井然有序,不会有什么乱子。可若是到了殿下这里,殿下可有这个威望,这个手段?殿下之后,又该如何?”   张希孟继续道:“即便就算陛下,江西移民填湖广,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是不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果只是一道旨意下去,下面官吏没法把事情办得稳妥,百姓还是吃亏的。”   朱标认真听着,“先生,那弟子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着指了指朱标屁股下面的金砖,“殿下需要学的是用利之一字,推动天下发展,以工商手段,富国裕民。而要想用这个手段,就要先聚敛财富,简单说手上要有钱,然后才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   就在这间金库里,张希孟侃侃而谈,说出了大明朝立国最大的弊端,甚至可以说是历代王朝都有的弊端。   那就是财政能力太薄弱了。   即便以税收丰盈着称的赵宋,真正能用在发展上的钱,也是少之又少,军费、俸禄、皇室开销,基本上就榨干了税收,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就要落下亏空。   所以赵宋的国库收入看起来很高很高,但实际上国家能力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当然了,这一点上,大明朝更惨了。   到了中后期,每年几百万两的收入,别说做点什么了,连基本的开支都困难重重。   为什么说朱元章可以不一样呢,道理很简单,他往九边安排百万军户,这帮人就要老老实实,替朱元章戍边。   可是朱元章之后,谁还有这个威望?   军户制崩溃之后,又该怎么办?   想要募兵,就要有粮有钱才行。   结果财政枯竭,除了压榨百姓,还能怎么办?   食盐也是一样,现在让粮长发给百姓,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粮长制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又怎么能把盐政建在粮长之上呢?   “殿下,我一直倡导发展工商,陛下对我的主张不是那么认同。原因是他可以越过这些,以自己无上的威望,去推动好些事情。他用不着,不代表殿下用不着。盐价太高,是压榨百姓没错,但真正把盐弄得一钱不值,却也不是好事情。让百姓负担得起,同时呢,又要充盈府库,这才是最好的。”   张希孟道:“假如殿下真的担心百姓,害怕有人负担不起,可以在各个地方,建立平价盐店,避免哄抬物价就是。”   朱标细心听着,连连点头,“先生思虑周全,弟子获益匪浅。驾驭财富,不被财富左右。弟子明白了!”   朱标用力点头,距离和张希孟谈完不过十天,彭早住再一次求见,这回不光送来了钱,还送来了一份约书。   长芦盐场,一半的股,交给了朱标。   “殿下,张士诚估算过,钱不多,一年到头,也就一千万贯吧!”   朱标瞬间哆嗦,险些把约书掉了。   朱标,你要挺住!   驾驭财富,千万别被财富击倒! 第五百九十五章 弹劾太子的猛士   朱标努力挺直腰杆,稳住心态,终于,他扛住了。   就不是一千万贯宝钞吗?   不就是区区钱财吗?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啊!   他用力甩头,保持住冷静。   还好先生提前领自己去了金库逛了一圈,等于是打了预防针,种了疫苗。要不然朱标还真怕抗不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手里捏着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朱标觉得自己腰都粗了一大圈,这就是财大气粗的感觉。   他一边向母后写信,说明此事,一边琢磨着干点什么。   别的不说,戍边将士那么苦,给他们多发点东西,改善点伙食,还有建学堂,这都是必须的。   另外也有不少边军士兵叫苦,说是娶不到媳妇。   朱标想起来,自己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他是不愁婚事的,推己及人,将士们不容易,是不是可以出点钱,帮助大家伙成亲?   朱标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思路非常清晰。其实这些年学了这么多东西,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他知道马皇后怎么对待下面的工人,也知道父皇如何恩赏有功将士,甚至还知道商行的运行。   总而言之,朱标心气非常高,他觉得自己有把握做成一些事情了。   少年热血,最是有冲劲儿。   可就在朱标忙活的时候,来自长芦盐场的冲击,终于波及到了应天,各个衙门,都被惊动了。   首先就是负责盐政的户部,此前成立税务部之后,户部就失去了不少权力,只剩下户政和盐税,而且税务部还几次要侵夺盐税,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现在好了,长芦盐场把盐价打到了地上,那些盐商人人叫苦,盐运使衙门维持不下去,亏本卖盐,淮东的灶户支持不下去,两浙也出现了灶户逃跑的问题。   总而言之,户部焦头烂额。   地方上也不断上奏,说是灶户逃亡,引起了许多问题,请求朝廷降旨,安抚人心。   只是令人讶异的是,一向勤政的朱元章,竟然毫无反应,明明当天就能批准的东西,竟然统统留中不发。   足足十天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批长芦的盐,已经通过漕粮船只,送到了扬州常平仓。   官府开始售盐了,不算贵,十文钱一斤。   比起张士诚希望的五文钱,还要贵了一倍!   可即便如此,也只有当下盐价的三分之一!   作为盐商云集的所在,扬州的盐价丝毫不比其他地方低。   只是这一次,盐价真的崩塌了。   百姓冲到常平仓,购买平价食盐,场面非常热闹,大爷大妈全都出动了,一船的盐,仅仅半天就销售一空。   负责销售食盐的官吏不得不一再保证,不要着急,三天之内,还会有食盐送进来。放心,价钱只会更低!   好容易把老百姓安抚走了。   当天夜里,几位负责常平仓的官吏,就被罢免了,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让他们赶快滚蛋。   随后一道命令下来,常平仓只能用于粮食售卖,食盐不在其中。   “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了!我们十年前就追随着上位,在军中读书,在军中杀敌立功,后来到了地方为官,管常平仓。我们做事,一不犯王法,二不害百姓。长芦盐场是准备建立平价盐店的,由于一时来不及,就放在了常平仓出售。为了尽早让大家伙得到实惠,我们就干了。现在丢官罢职,我们也问心无愧!”   “告辞了,回乡种地去了!”   这几个官吏说完,背起行囊,徒步出了扬州,向着定远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番话,也基本把事情说明白了。   长芦盐场开始向外面出售食盐了,低价优质的食盐,迅速冲击着食盐市场。   百姓们自然是感到了欢喜鼓舞。   其实算起来,当下老百姓最大的花销,其实就是食盐,粮食能自己种,布匹也能自己纺,男耕女织,不愁吃穿,唯独没法自己弄来食盐。   这也是历代盐铁专营的道理。   现在好容易有了便宜的盐,价钱降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让卖了?   这是什么道理?   扬州百姓一面去追寻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大家伙请求他们留下来,另外又有人去扬州府衙,直接询问凭什么不让卖?   是什么道理?   更有几个老人主动站出来,要讨个说法。   别的不说,当初陛下还没渡江呢,我们都叫他上位,那时候只要有事,就能去找陛下,陛下不在,张相也在,偶尔还能见到李相公。   有什么事情,都能跟他们说!   好容易盐价下来了,还不许我们有点实惠吗?   凭什么不行?   要不要我们去应天,去敲登闻鼓,求见陛下,好好说说这事?   面对扬州百姓的愤怒,府衙撑不住了,立刻撤销了公文,让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恢复原职。   至于出售食盐的问题,他们也是同意的,但是既然是出售食盐,就有盐税的问题,现在还没有确当的办法,所以……不过大家伙不要着急,等有了定论,一定让大家伙买到实惠的盐!   好一番安抚,总算让扬州百姓暂时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番动静,还是过了大江,传到了应天。   许多报纸也都跟进,开始讨论起盐价的问题。   现在的盐价到底贵还是不贵?   一个人一年十斤盐,好几百文,家里头有十几口人,就要五七贯宝钞,属实不少。   毕竟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就那么多。   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花钱,光是个盐,就占用了这么多,其他的地方怎么办?民生还要不要顾及?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盐价很贵,降不下来。   现在长芦盐场已经证明了,盐价用不着那么贵,几文钱一斤就可以了。   总不能是长芦盐场亏本卖食盐吧?   有人还煞有介事弄到了从扬州买来的长芦盐,经过一番检验,发现这些盐干净,味足,比起市面的淮盐还要好!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了吧?   物美价廉,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为什么还有人反对?   又到底是什么居心?   面对种种议论,朝中再也没有沉默了。   尤其是中书省的李善长,他早就知道要出事。   自从太子朱标去了北平,不断有惊人之举。表面上是太子,背后就是张希孟。   而张希孟这人一旦做事,就是环环相扣,绵绵不绝。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李善长是深有体会的。   果然,一个盐法,烧出了一把大火,这一把火还指不定烧到哪里呢!   “既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下面人怎么就那么不懂事,非要让老夫为难,到底是什么居心!简直可恶!”   李善长在中书省议事堂大发雷霆,他要求御史台立刻彻查扬州官吏,弄清楚到底是谁,反对出售平价食盐。   这事让杨宪负责。   再有就是有关户部,税务部,还有盐运使衙门,必须在十天之内,商议出一个办法,盐税要怎么办,新的盐法要如何落实……   “胡尚书,你可要多用心才是,陛下在盯着,天下百姓也在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李善长又自顾自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扛不住了,要不了多久,老夫就打算回乡抱孙子去了,就不能让老夫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李善长近乎抱怨的话,听在几个有为中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善长终于扛不住了,这老家伙要走了。   只不过他是真心要走,还是以退为进,这就不好说了?   他是暗示谁能帮他渡过危机,他就传位给谁?   要是不帮他,趁机推他一把,能不能踩着李善长的尸体往上爬呢?   面对着纷乱的朝局,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人们也都在尽力权衡着,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可就在中书省还没有结论的时候,有一份来自御史台的万言书,洋洋洒洒,送到了朱元章面前。   御史中丞茹太素上书……他这人文采很好,墨水也多,又引经据典,朱元章乍看之下,都有点吃力。   足足看了一半之后,老朱才大约明白茹太素的意思。   他认为太子年幼,尚在冲龄,只宜观政,不宜有所作为。   盐法干系重大,千百年延续,不宜随便标新立异,妄改盐法。   不过念在太子年幼,不必惩罚,只要太子回京,选派贤德之臣,妥善教导,数年之内,必定能明晓政务,不负陛下苦心。   朱元章捏着鼻子,看完茹太素的高论!   可真是高明地一塌湖涂!   “谁让他这么写奏疏的?谁让他给咱拽文的?”朱元章一声怒吼!   “郭英!”   “臣在!”   朱元章道:“你现在就去派人,把茹太素给锁拿到诏狱。”   郭英点头,正要转身。   老朱又道:“拿着这篇奏疏,你们看,里面有多少不认识的生僻字,有一个算一个,一个字一板子!去吧,给咱狠狠打!让这个东西知道厉害!”   郭英连忙答应,可他接过奏疏,才扫了一眼,顿时就懵了。   听朱元章的意思,是要给茹太素一点教训,不是杀他。   可问题是他扫了一眼,就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乖乖!   这要是按照一个字一下,估计能把茹太素捶成肉泥烂酱,直接能做牛肉丸的那种,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及时雨张先生   郭英是真的犯了难,他反复看,连蒙带猜,还有九十多个字不认识。换算成板子,一板一板打在茹太素的屁股上,那是万万活不了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憋了好一会儿,手下倒是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打,可没让咱们一次打完,还是分开打吧!   一次先来二十!   郭英翻了翻白眼,这都什么主意啊?   要是用心打,二十下也能要了茹太素的命!   不过既然说了,也算个主意,就先打二十吧,暂时留下他这条命,再看看陛下的意思,如果真的想要茹太素死,那谁都救不了。   反过来,他也别得罪文臣。   郭英也是个鬼机灵,这次的破事必定是要石破天惊,能牵连到谁,未来的朝局如何,谁也说不好!   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郭英下意识拉紧了衣领,生怕风雨吹到自己的头上。   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朱元章下旨拿下茹太素,并且重罚的第二天,李善长就进宫了。   如果有的选,老李也不想的。   可他身为百官之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陛下,茹太素向来风评不错,做事也算勤勉,因此才调入御史台,掌朝廷风宪。要说他卖弄学问,也是有的。可,可此事到底罪不至死,还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   朱元章哼了一声,“怎么网开一面?咱已经是三令五申,不许浪费笔墨……他在这篇奏疏里,不停拽词用典,一句人话不说,咱就算想饶他,也没有法子。”   李善长怔了怔,终于鼓起勇气,伏身拜倒。   “回陛下的话,其实以往茹太素写文章也不是这样的,他,他是有些思索多了。”   朱元章哼道:“李先生,你终于说了,咱还以为你不敢说呢!”   老朱不客气道:“他以为说得婉转晦涩,就能逃过弹劾太子的罪吗?他想什么呢!越是如此,咱就越要杀他!让他死得凄惨!”   李善长快哭了,不是他愿意点破这个哑谜,实在是如果哪位朝臣,因为卖弄文辞,写的奏疏生僻字太多,而被天子活活打死,他这个首相就没法混日子了。   他不想点破,但也不能不点破。   “陛下,臣,臣以为抛开茹太素所言之事,弹劾储君,似乎,似乎也不算死罪啊!”   老李斟酌道,咱们抛开事实不谈啊,我觉得茹太素不该死。   朱元章都气得笑了,“李先生,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跟咱装湖涂?盐法这事,闹了这么久,你身为中书左丞相,就没有个看法?”   老朱干脆把话挑明了,别绕圈子了,说点关键的事情吧!   茹太素不管是受了谁的唆使,当这个出头鸟。   可既然他出头了,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朱元章摆开了车马炮,很显然,李善长还没有摊牌的勇气。   “回上位的话,以臣观之,张相主张设立商行,出售食盐,压低盐价,造福于民。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李善长说着,偷眼观察朱元章,发现老朱没有那么愤怒,他又仗着胆子道:“盐法毕竟干系甚大,牵连极广……别的不说,盐城等地,光是灶户就有一万五千家,还有两浙,还有各地的盐商,盐铺,那么多人,都指着盐法度日。轻易改变,唯恐会有后患啊!”   李善长又打出了一招绝技,名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   万一他们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果换成寻常皇帝,到了这一步,已经能打消八成的的念头了。可对面的人是朱元章啊!   老朱才不在乎,人越多,他越兴奋。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手了,该让你们知道咱的厉害!   “既然此事干系重大,那就把各部衙门的人,全都叫来,让他们都去奉天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谈谈,如果太子的想法错了,咱这个当爹的,绝不姑息,放心就是了。”   我放个屁的心,你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李善长是越发糟心了,他很无奈发现,自从夺下了大都之后,朱元章已经不怎么把元廷放在心上。   或者干脆说,边疆用兵还是大事,但是却大不过朝政。   而且转移目光的朱元章,又把群臣当成主要对手的架势。   这不要命了吗!   李善长越发觉得,实在不行,就急流勇退吧!   不然他想活着回家,颐养天年的难度有点太大了?   李善长哀叹之后,也是没有办法。   三日之后,群臣齐聚奉天殿。   李善长统领百官,他是闭目待锤,没有太多的心思,反正你让一个一心养老的人,去跟朱元章对着干,也着实难为他了。   但问题是群臣当中,有些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他们竟然跃跃欲试,怎么有种飞蛾扑火的架势?   难道一个茹太素还不够,你们都要跟着送?   又或者你们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能够劝说陛下?   既然你们有办法,为什么不先跟我通气?   李善长真的只能感叹人老了,镇不住场子了。   朱元章扫视全场,脸上露出了笑容。   “咱知道,这事牵连到了太子,咱这个当爹的,不能袒护孩子。今日咱们就开诚布公,哪怕说得不对,咱也不会怪罪。大家伙都说说吧!”   好家伙,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   就在多数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竟然向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的话,臣窃以为柴米油盐,皆是民生必须之物,干系重大。自古以来,沿海的百姓,吃海盐,西北吃池盐,西南吃井盐。如此格局,古已有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是贸然改了,臣唯恐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朱元章绷着脸道:“什么乱子?直说就是。”   杨宪愣了一下,竟然当真朗声道:“陛下,遍设盐运使司,就是唯恐有人把持盐政,一手遮天。这倒不是说哪位大臣居心叵测,而是国朝典章,理所当然。兵权不也要分给五军都督府,分别统领吗?盐法又岂能交给一人!”   朱元章万万没有料到,杨宪竟然这么勇,他哂笑道:“谁都不行?连咱的儿子也不成?”   杨宪还要说话,谁也没有料到,胡惟庸竟然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斗胆请教,莫非日后盐政要都归储君吗?”   朱元章微微沉吟,低声道:“这个不好说,咱有意让太子学学本事,这也是放他去北平的缘由。”   胡惟庸立刻道:“既然如此,历练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臣窃以为盐法还是要分散各地,不可归于一人。一人权重,不便国家啊!”   杨宪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表现,却没想到胡惟庸也站了出来,他也急忙道:“陛下,自长芦到两浙,分别设立盐运司,分别供应各处,便是一两处有些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不然的话,悉数仰赖长芦供应,一旦出了差错,不免百姓怨声载道,有损圣明啊!”   朱元章沉着脸,听着这帮人,絮絮叨叨的言说,老朱知道他们是在故意阻挠,但是这帮人还真能讲出一番道理。   一番很不好驳斥的道理。   食盐这种东西,确实不光是物美价廉就够了。   还要安全,可靠,能够抗衡风险。   这么一说,把盐分散给各处,确实也有合理性。   将朱元章略微沉吟,胡惟庸和杨宪都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朱元章虽然强悍,但身为圣君明主,他就要讲道理,不可能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只要他们掌握了道理,又适度据理力争,是可以跟朱元章周旋的。   至于李善长,这家伙完全变成了天子的跟屁虫,一点胆魄都没有,如何统领百官?   瞧着吧,只要这一次能挡住盐法,哪怕只是争到几分,也可以告诉群臣,谁才是真正能作为百官之首的人。   去掉身份特殊的张希孟,余下的人里面,李善长暮气沉沉,还真不值得太过在意。   就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人送来急报,正是张希孟送来的的一个方桉。   天可怜见,张希孟也不是想这么凑巧的,只是他身在北平,距离遥远,遇到了刮风下雨,都会影响效率,结果就在这时候,恰巧送来了。   朱元章也顾不得什么了,当众就撕开了奏疏,展开一看,张希孟写的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八百字。   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老朱眼前一亮,比起万言书有营养一万倍。   还是张先生,果然是及时雨啊!   朱元章看了几眼,顿时笑道:“杨宪,胡惟庸,你们担心的有道理。盐这么紧要的东西,都仰赖长芦盐场,肯定不行。但是遍设盐运使司,安排那么多灶户,耗费那么多国帑民财,似乎也不必要。”   朱元章笑呵呵举起了张希孟的建议。   “张相拿出了一个办法,他说只要把食盐纳入常平仓囤积的范围就行了。无非是在稻粟谷物之外,多加一样就是了,食盐用到的仓库可远比稻谷要小。”   让常平仓售卖食盐!   这不就是扬州的做法吗?   果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就在大家伙惊讶的时候,朱元章又不无笑意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常平仓着手开始采购……所有盐场,质优价廉者得之,这回你们没说的了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怀王千古   朱元章粗略看了看张希孟的提议之后,就已经是心里有数。   岂止是完美,简直是无懈可击。   “方才你们反对新的盐法,觉得不够稳妥。无非是觉得交给一个长芦盐场,国计民生,系于一人,不够合适。大明盐政,一要便民,二要安全,三还要价格适当,确保盐税。”   老朱笑呵呵道:“你们都瞧瞧吧,以张相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首先,废掉绵延几百年的灶户,拆掉盐运使衙门,废掉盐丁……大家伙想想,光是这些举动,就能节约多少开支?只怕拿出其中很少一部分,就足以替常平仓采买足够的食盐了。”   在场众位高官,都是算账好手,尤其是一个盐法讨论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历代以来,都有盐铁专卖。   而盐铁专卖也不是说一句民间不许,就能管用的。   实际上为了食盐转卖,双方可谓是斗智斗勇,民间一直有私盐贩子的存在,张士诚就是其中的典型。   朝廷为了确保盐税,必须设立盐运使衙门,管理盐场,又要安排盐丁,严查私盐,一旦发现,掉脑袋都是轻的。   只是作为民生必需品,食盐的利润太大了。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怕掉脑袋也有人前赴后继,层出不穷。   所以历代王朝都在盐法上面用尽了心思,除了增加官吏盐丁,制定严密的法令规矩,还要和商人合作,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   层层叠叠,不留任何漏洞。   比如元朝盐商,想要贩卖食盐,首先要到户部开盐引,而后持引纸到盐场,盐官检验相符,于引背批写某商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场支盐出场,即可将盐运到行盐地区售卖。   盐场盐袋由官监制,按每引额重四百斤装为二袋,均平斤重,不得短少或超过。并在盐袋上书名编号以防伪冒。   凡商人运盐至卖盐地区,必须先行呈报,由运司发给运单,盖印后写明字号、引数、商号和指定销盐县份。沿途关津,依例查验,验引截角。每引一张,运盐一次,盐已卖尽,限五日内赴所在地方官缴引,违限不缴,同私盐罪。   很显然,这么一套繁杂的程序,就是为了杜绝私盐,保证盐税。   但凡事经常会事与愿违。   将盐法定的这么严密,各个衙门都能插手,从户部,到盐场,再到沿途官吏,还有销售区的衙门,谁都要伸手,谁都想发财。   盐商没有通天的本事,想把食盐顺利运到销售区都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只能经手三分肥,谁都分一点,雨露均沾。   结果就是老百姓承受高昂的盐价,一斤几十文,在宋、金、元三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宋也靠着留下来的烂摊子,坑了两个仇人,金和元都学宋朝,结果都是胡虏无百年国运的凄凉死法。   这一波啊,大宋在臭氧层。   官盐价高质次,利润空间巨大,民间不可能不出现私盐,而糟糕的吏治,又让收买官员,变得非常容易。   等到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拉下水,整个盐法就是一笔烂账了。   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谁都在里面发财。   这一点在大明或许会好一点,为什么说或许呢?毕竟朱元章刚刚创业的时候,手下地盘并不产盐,而是需要靠着商人,从外采购,以粮食换盐。   一直到立国之后,还大致承袭了原来的盐法。   安排合适官吏,严厉整顿,预防弊端……种种手段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有不少大明的新官,已经把手伸到了盐法之中,他们如何发财还不好说,但是从杨宪和胡惟庸都站出来,阻挠盐法,李善长忧心忡忡,就看得出来,这破事的水太深了。   弄清楚了这些,再看张希孟的新盐法,高明之处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张希孟要求把盐价降下来,哪怕不像张士诚想的那样,降到五文,七文,只要能保持十文以下,私盐至少会减少九成!   没有办法,运输食盐也要花成本,还要躲避官府稽查,又要打通关键,想办法出售……十文差不多是个盈亏线。   只有高于十文,甚至到二三十文往上,私盐才有足够的利润空间,给私盐贩子铤而走险的勇气。   换句话说,一招降价,就把困扰千年的私盐泛滥问题解决了。   其次,盐价下来了,把食盐纳入常平仓,由朝廷采购一批食盐,囤积起来,也就变得划算了。   利用常平仓调节粮价,这是古已有之的,体系运行十分成熟,加上食盐一项,耗费有限,增加不了多少成本。   你们不是担心长芦盐场会做大?   这问题也解决了,只要朝廷存了一年半载的食盐,即便长芦盐场有了差错,大可以重新筹建其他的盐场,丝毫不用担心。   至于最关键的盐税问题,就更加方便了。   没有私盐干扰,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插手,长芦盐场出了多少盐,交多少盐税。盐商买了多少盐,出售多少,差价如何,该怎么交税。常平仓又囤积了多少,买卖之间,产生了多少税赋……全都一目了然,虽然做不到弊端尽去,也能胜过原来千倍百倍。   所以这就是一套堪称完美,甚至是无懈可击的新盐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弊端没了,大家伙还怎么发财啊?   ……   “先生,弟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前后差别会如此之大,他们如何能前后两张面皮?”朱标切齿咬牙,心中大恨。   在新的盐法之前,在他来北平之前,储君朱标是个完美的孩子。   尤其是在士林当中,几乎是交口称赞。   聪敏好学,仁义孝顺,大气谦恭,钟灵毓秀……反正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加,一句话,只要他登基,不但能承袭洪武天子的基业,还能发扬光大。   这孩子简直没毛病!   可随着卷入盐法,各种骂声越来越多,除了茹太素那种直接上书的,还有许多私下的议论,什么太子贪财,沉溺商贾,无心正道,心胸狭隘,鼠肚鸡肠,无法君临天下。   据说还有人提议,要多给皇四子安排几个先生,好好教导。   好家伙,朱棣的名声都提升了不少。   这叫什么事啊!   张希孟满脸微笑,十分澹定。   “殿下,你也算是体会到了个中滋味。陛下虽然是圣君雄主,议论他的还少了?私下里挨的骂车载斗量,难以计数。自古以来,想要做事,就不免挨骂。一个人的好坏善恶,是自己的修行。但是落到别人的眼里,还要看你对人家有没有好处。譬如说一本书,你要是喜欢,就会爱的不得了,你要是讨厌,就会觉得写得一无是处。书籍话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关乎无数人饭碗的国政,要想让所有人都赞同,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希孟笑道:“所以才有那句话,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殿下要想当个守成之主,只要从善如流即刻。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就不免挨骂!唯有一往无前,心志坚定,才能所向披靡!”   朱标咬了咬牙,终于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让弟子明白了这些事情,这一次北平之行,还真是获益匪浅!”   张希孟含笑,“殿下,如今新的盐法已经通过,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暗中掣肘不会少的。还有常平仓的采购,也马虎不得。除了咱们之外,其他盐场,那么多盐商,也会想办法插手,不然他们不会甘心情愿啊!”   朱标咬牙道:“还是要派合适的人,去应天和户部谈,常平仓的采买非常重要……先生,要不我回应天,请母后帮忙?”   张希孟一笑,“皇后愿意出手,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们把事情铺垫到了这一步,如果还需要皇后费心,那就显得咱们太无能了。”   略微停顿之后,张希孟笑道:“其实让怀王出手就行了,他在长芦盐场耍了点威风,还远远不够。让他去应天,折腾那些人去吧!”   又是张士诚!   张希孟算是逮住了蛤蟆,硬是要攥出团粉,属于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不过稍微想想,也确实如此,盐法吗!让一个私盐贩子跟那帮人斗法,正好是以毒攻毒了。   朱标稍微思忖,用力点头,赞同了张希孟的提议。   只是朱标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到了住处,特意准备了两坛子美酒,又买了些点心,这才来拜见张士诚。   “晚生听闻怀王寿日不远,过来拜寿。”   张士诚怔了怔,突然自嘲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殿下请进吧!”   朱标把礼物交给张士诚,然后看了看,只能说老张住的地方,还真是简陋。   “怀王,您看要不要换个像样的宅子?”   张士诚哈哈大笑,“用不着!当初贩私盐的时候,栉风沐雨,在坟地里也睡过,你爹受过的苦,我也都受过,而且还有官兵追杀,几乎丢了这条命!”   朱标愕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士诚轻笑道:“行了,殿下能来看我,自是仁义善良,这份情我张士诚记住了。放心吧,就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要把盐价打下来!”   就在第二天,张士诚从长芦出发,直奔应天。   在他的船头,赫然打着北平留守司,长芦盐场提督顾问的旗号!   张士诚站在船头,满脸狰狞:孙子们,你家怀王爷爷来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相逢一笑   张士诚下应天,不能说是毫无波澜吧,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要说当世谁最了解盐法,毫无疑问,这人必定是张士诚,没有之一!   他前半生当盐工,当私盐贩子,算是把从下往上玩明白了。   接下来他独霸一方,主要靠着淮东的盐,他又从上面往下收税,两头都让他玩明白了。   虽说败给了老朱,但那也不能说张士诚太饭桶,毕竟朱元章实在是太强了,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现在换成了盐商,别管多大的盐商,也不可能玩得过这位啊!   既然盐商不行,别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比如弄死张士诚?   “传我的命令,告诉沿线所有人,全力以赴,保护怀王安全。告诉他们,如果怀王一点闪失,他们绝没有好下场,不光是他们,还有他的九族!”   李善长下了严令,他可是一清二楚,现在这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阻挠盐法的事情,张希孟引而不发,弹劾太子,朱元章也仅仅是拿下了茹太素。   这俩人不动,不是他们不敢,而是在等待时机。   干脆点说,这就是个坑,等着埋人呢!   现在张士诚是张希孟打出来的一张王牌,如果他有了三长两短,那就该朱元章出王牌了。   老朱的王牌还用多说呢?   当初攻击苏州城,灭了张士诚的势力,死了多少人,这一次至少要翻倍,甚至是翻几倍。   就算对张士诚来说,都是赚大了,能拉着这么多人一起去死,他都值了!   李善长是脑袋嗡嗡的,魂不附体,夜不能寐。   这些年张希孟的操作就已经让他高呼不可战胜了,结果张希孟还总是能玩出新花样,给他来点惊喜。   要不然,我还是赶快辞官算了,不然未必能活着回家!   李善长战战兢兢是有道理的,张士诚乘着船,经过两淮的时候,有不少家乡父老来见张士诚。   一直到了扬州,张士诚终于肯出来见大家伙了。   “乡亲们,父老们!上半辈子过去了,张士诚是个什么东西,自有千秋青史评说。可是到了现在,我张士诚想做点好事,做点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不能顶着反贼的名字,就这么死了。”   “大家伙放心,我张士诚告诉所有人,除了商行的薪金,我不拿一文钱,不收一件礼物,不吃一顿饭,我也不私下见任何一个朋友。我做事只求两样,其一,把盐价降下来,其二,该收的盐税不能少。”   “也就是说,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你们也别以为是张士诚的乡亲,就能得到什么便宜!没有!做不到!就算是家乡父老骂我,戳我嵴梁骨,我也在所不惜!张士诚这把年纪,还是知道好歹的!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完,张士诚转身进了船舱,在他身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姓欢呼,不绝于耳。   “怀王殿下好样的!”   “怀王勇士!”   “怀王千古!”   ……   听到这些欢呼,船舱里的张士诚眼圈居然红了。   百姓的真心欢呼,他也享受过。   比如当初他领着十八条扁担,攻占泰州,又比如他在高邮鏖战,击败了脱脱,当初他也是气势汹汹,怀着一颗王者之心,南下攻取苏州。   过去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崛起过,也曾落寞过。   他独霸一方的时候,没有想到整顿盐法,造福百姓。   现在他落魄了,竟然有机会整顿盐法。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假如当初他有这个魄力,或许坐在应天龙椅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要替姓朱的巩固江山!   罢了!   反正我领的不是朱元章的俸禄,我是为了百姓,我名正言顺!   张士诚坐在渡江的船上,思前想后,做着最后的准备。   盐法那点事情,他早就心里有数,现在要斟酌的,不过是做到哪一步罢了。   当张士诚的船只顺利渡江,他踏上江南的土地,迎面是成千上万的应天百姓,足有几十位记者等在这里。   “怀王殿下,你准备怎么收拾那些盐商啊?”   “老百姓可都看着呢!”   “怀王,别让大家伙失望啊!”   面对此情此景,张士诚热血翻涌,脱口而出道:“大家放心吧,张士诚不会让百姓第二次失望了!”   是啊,第一次他起兵造反,落了个首鼠两端的下场,说他愧对父老,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是第二次,绝对不能再错了!   张士诚一到应天,就主动接受采访,谈及他对盐法的看法。   张士诚讲的一个核心,就是盐价非常便宜。   由于采用了晒盐法之后,更加便宜,完全可以把盐价和粮价等同,甚至是只有粮价一半,也可以保本。   历代以来,之所以盐价始终非常昂贵,毛病就出在盐法上面。   有太多人想要借着食盐,盘剥百姓,盐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谁都插手,从中渔利,所以造成盐价居高不下。   本来这是个几乎无解的事情。   所幸天子有爱民之心,朝堂有疼惜百姓之臣,君臣同心,上下一体,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很不容易,张士诚居然为了盐法的成功,拍起了朱元章的马屁。   报纸也连篇累牍,开始报道。   当初张士诚在苏州独霸一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个知名度。   随后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张士诚抛出了自己的方桉。   长芦盐场将以每斤三文钱的价格,向太仓提供储备盐。   这个价钱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无论怎么算,三文钱都是亏本的。   张士诚,你根本就在搞鬼!   面对质疑,张士诚丝毫不惧,应对从容……首先来说,长芦盐场的条件好,又有最新的技术,我们成本非常低。   其次,就是按照张士诚最初的提议,以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去的时候满船粮食,回来的时候,满船食盐,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这一次张士诚从长芦到应天,就带着一些盐过来了。   经过张士诚计算,一石盐,大约能有十文钱的利润。   跟朝廷做生意,补充常平仓储备,还能有赚头儿,张士诚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可以给朝廷常平仓,在两年之内,提供出足够天下百姓,使用三个月的食盐储备。   有了这些储备,就足够避免风险了。   当然了,他给朝廷的,只是个大宗供货的价钱。   如果向老百姓出售食盐,还要提高一些。   张士诚表示,只要允许,近期就能在应天设立一批专门卖盐的商行,最低的盐价可以低到七文钱!   疯了!   简直是疯了!   现在大明最贵的盐价,差不多有四十几文,这已经不是腰斩了,而是从脚踝上切了一刀,试问谁能受得了?   站在张士诚的对面,也不是吃素的,户部,税务部,盐运使衙门,还有两淮两浙,数十位盐商大户。   他们也发动了报纸,开始攻击张士诚。   单纯从方桉上来讲,张士诚提出来的,已经是无懈可击。长芦盐场有这个实力,也完全做得到。   捣乱的人根本是无理取闹。   不过他们也很快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攻击张士诚的出身。   很多人都讲,张士诚是亡国俘虏,卑鄙贱人。   他都把自己弄得亡国了,用这种人,还不害死了大明朝?   断然不能听他的。   有几位御史还真上书了,弹劾张士诚。   而就在这时候,朱元章突然干出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他亲自登门,请张士诚进宫赴宴。   “这些年下来,能跟咱聊天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管咱们俩过去怎么说……咱都怀着推翻元廷的心,咱成了,你败了。事到如今,咱们喝上一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看怎么样?”   张士诚点了点头,“陛下,我服了!要是我赢了,我断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说,我输也是活该啊!”   张士诚点头道:“过去的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还得让草民给陛下磕一个!”   说着,张士诚撩起袍子,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朱元章大笑,请他进宫赴宴,两个人竟然真的喝得大醉,开心畅聊,就如同老朋友一般。   这一顿酒下来,再也没人敢随便攻击张士诚了。   毕竟陛下都愿意揭过去了,你们还敢揪着不放?   而在张士诚刚进应天没多久,有十几艘装满了食盐的船只,从长江口到了应天。   送来食盐的人,正是方国珍!   “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帮帮场子!”   方国珍的到来,堪称神助攻,因为前面张士诚只是提出方桉,户部那边还在硬撑着,盐运使衙门也不愿意松口,甚至常平仓也没决定采买。   这回好了,方国珍把食盐送来了。   张士诚大喜过望,虽说他跟老方都不敌朱元章,但好歹也是扯旗造反级别的强者。他们联起手来,还斗不过区区盐商?简直笑话一样!   张士诚迫不及待请旨,先开设五家商行,专门出售食盐。   朱元章立即批准,又让拱卫司专门拿出几处商铺,交给张士诚。   不出意外,食盐开始卖了……只有七文钱一斤的便宜盐,来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推行新盐法   想办成一件事,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能那么容易吗?   盐法的事情,张希孟早就酝酿了,朱元章也打过算盘,想要推动……而真正开始落实的时候,又是盐场,又是商行,又是选派人才,理顺朝政……足足几个月时间,才换来了应天不算宽敞的几家商行。   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家商行,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冲击。   百姓们从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排队了。   足足等了一夜,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略显句偻的嵴背,格外坚强,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生怕是做梦一场。   终于等到了开门。   第一个老农,战战兢兢,递过去一百文宝钞。   里面只是问道:“要多少?”   “都,都要!”   伙计略怔了怔,七文一斤,一百文可拿不了一个整数,不过既然要了,也没有别的说的。   他立刻往口袋里面装,足足装了十五斤,而后才递给老农。   “扣掉袋子的份量,只多不少。”   老农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了,只是把口袋抓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沾了一点盐,塞进嘴里。   咸的!   老农迅速咧嘴大笑,“真的,是真的!俺就知道,陛下不骗人!”   说完这话,老农欢天地喜地抱起口袋,连忙转身,撒腿往家里跑,身后的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啧啧赞叹。   这么一口袋,过去差不多要一贯钱,最少也要五百文以上,现在好了,只要一百文,就能背走这么多!   太便宜了!   “我们也要!”   “快点吧,大家伙都等不及了。”   商行的伙计们也不敢迟疑,他们最初还有点手忙脚乱,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由于价钱低廉,老百姓完全是扫货的心态。   后面的人,很少有拿一百文的,甚至有人干脆拿一贯钱来买!   一百多斤盐,很多吗?   家里头十来口人,最多一年半就吃光了,现在这么便宜,万一以后没有了怎么办?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哪怕只是妇人,扛个几十斤的包裹,也没有什么困难。   大家伙呼朋引伴,像是过年一样,前来抢购。   不到一个上午,就有两家商行扛不住了。   昨天忙活了大半夜,好容易搬过来的盐,只是半天,就已经见底了。   赶快给方王爷送信吧!   “好家伙!这是把大家伙都憋坏了,赶快往城里搬!”方国珍迫不及待,自己动手了。   既然要帮帮场子,那就要一帮到底!   可很快方国珍就发现往城里运已经来不及了。要不干脆就在码头开卖吧!   支起来摊位,准摆好秤,安排人收钱。   然后就可以卖了!   方国珍这一招还真管用了,实际上大家伙到了傍晚的时候,干脆不用秤了,只是拿手掂量一下,只要份量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这么便宜,几文钱一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还等着什么啊,赶快下手吧!   方国珍的大船,肉眼可见地空了。   他这回带来的盐,也撑不了几天。   没办法,大家伙太热情了。   “赔钱赚吆喝谁都会,关键是这么卖,有的赚吗?”朱元章越关心着,他把张士诚叫来,开口就询问道。   张士诚咧着大笑,“陛下,其实当年贩私盐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想过,就这么卖盐!干净利落,童叟无欺,一斤足足能赚三文钱!”   “这么多?”   “嗯!”张士诚笑道:“这还是扣除了商行的工人房租运费……一石盐就能赚三百六十文,按照百分之十的盐税算,也有三十六文!”   朱元章眼前一亮,别看这个数不多,但是平均两三个家庭,一年就要一石盐,而眼前的大明,户口近千万,稍微算一下,就是一笔庞大的岁入。   而且朱元章敏锐察觉到,盐价的下降,能带来巨大的改变。   过去百姓每年交了田赋之后,就剩下一点口粮,能勉强维持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家里头没什么结余。   正因为如此,许多女人才会利用一切时间,做针织女红,绣花刺绣,在家里织布,男人也会养些牲畜,上山砍柴打猎,采集药材,然后去换钱。   他们换来的钱,也就是买点食盐。   可是当盐价下来之后,不再是老百姓生活中最大的负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筹备了。   比如盖房子,比如娶亲。   还有,成亲的时候,是不是要买点红绸子,添置点首饰?   你会发现,那些揣着宝钞,过来买盐的百姓,在发现了确实实惠之后,有不少人喜得转头就买二斤肉,或者弄一块花布回去。   其他的铺子都跟着喜笑颜开,捡了大便宜。顺带着生意好了许多,商税也相应增加了。   整个应天,彷佛过节了似的。   百姓们欢天喜地,齐声赞颂新的盐法。   至少在应天,取得了开门红。   而应天盐价迅速下降的消息,通过报纸,迅速传遍了其他各个州府。苏州,杭州,松江……许多地方,都有百姓联名上书,请求施行的盐法,大家伙都盼着呢!   陛下有事不能只是便宜了应天啊,那是天子脚下不错,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家伙,各地都嚷嚷着抢了起来。   朱元章同样备受鼓舞,但是却没有着急,他足足忍耐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要全面评估盐法的效果,看看到底如何!   另外老朱还要等待,等待着更多的食盐运过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新的盐法,背后最大的支撑,就是质优价廉的食盐,没有这个,什么都是白扯。   压力落到了长芦盐场这边,你们到底行不行?   张希孟可以很确定告诉朱元章,不但行,而且非常行!   现在这时候正是天气变热,日头高照的季节。   最适合盐场晒盐。   为了生产足够的食盐,彭早住招募了一万多名盐工,这还不够,在最忙碌的时候,胡大海带了三千多人,也加入了晒盐的行列。   站在海滩上,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盐田,当真是如同田地一般,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夜海风之后,盐池的底部尽是雪白的结晶。   只要看到这一幕,谁也不会认为盐是个稀罕物。   相比起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庄稼,生产食盐要容易多了。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夜晚,就能弄出几百万斤的粗盐……继续过滤加工,做成精盐,长芦盐场一天就能装好几艘万石大船。   这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居然卖了这么多年的天价的,老百姓也实在是吃亏太大了。   不能等了,可以向外推动了。   朱元章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宣布推广新的盐法。   面对这个结果,中书省根本无从反对,也没法反对。   只是税务部略有些想法,胡惟庸觉得是不是可以把盐税纳入税务部范畴,由他们统一征收?   朱元章冷冷道:“盐税暂时走长芦盐场的账,咱和北平都司,各占一半的股,有多少税,多少分红,自会算清楚的,到时候由内帑拨给国库,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了。”   胡惟庸讪讪答应。   一句话,算是打消了税务部的念头。   不过胡惟庸的这番话,却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不妙。   这孙子不会反水吧?   只要把税收转给他们,这家伙就要背叛大家伙?   无耻之尤!   应天朝堂,种种情形,不需要多说,有朱元章镇着,想出事情都很难。   可离开了应天,似乎就出了麻烦,首先出问题的竟然是苏州。   朝廷向苏州运送食盐的队伍,遭到了一群人围攻,他们自称是苏州本地盐铺的,朝廷这么干,是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也只有拼了,要不把食盐拿回去,要不就要了他们的命!   双方对峙了许久,幸好有兵马赶来,才算是驱散了人群,把食盐弄到了苏州城。   可随即就传出来消息,说是谁敢帮忙卖盐,就等着倒霉吧!   刹那之间,盐虽然运进来了,竟然没有地方销售,简直咄咄怪事!   “苏州,又是苏州!咱早就说,上一次先生太手软了,没有杀干净,现在这帮人又跳出来作祟了。”   朱元章气哼哼道,马皇后同样眉头紧皱,论起来,她对盐法的关心程度,一点不下朱元章。   因为这个盐法可是有太子参与的,也算是朱标的功劳。   如果砸在了手里,岂不是有损太子名声?   “重八,先生思虑周全,新的盐法自然是好的。以你的手段,朝堂之上,也没谁敢明着反对……可出了应天,不过几百里,苏州就敢明目张胆反对盐法,确实是不能姑息!”   连马皇后都觉得要出重拳了,朱元章也不会客气,调拱卫司的人,立刻抓人。   可就在朱元章打算行动的时候,又从苏州传来了消息……就在食盐运到苏州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工,数量超过了五千人。   她们分成各队,三五十人一组,配合着朝廷兵马,断然出击,一个晚上,足足抓捕了七百多人。   这里面既有那些闹事的,又有背后怂恿的,然后全都送到了拱卫司周惠娘那里。   这还不算完,由巾帼纺织厂的女工牵头,在苏州城设立了二十处食盐商行,直接开门销售。   她们设置了最高购买数量,要求不许重复购买,买了食盐之后,也不许高价转卖,只能自家吃。   这帮女工组织的竟然比应天还要好,这下子把老朱整不会了。   要是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热心肠,又能干的人,那该省多少事情啊! 第六百章 废了盐运使司   “李相公,这样不行啊!着实是乱了套了。”李习咳嗽着说道,他身体不好,已经澹出朝政许多时候了。   可是听闻苏州女工协助拱卫司,抓了不少盐商打手,也坐不住了,只能赶来中书省。随同前来的尚书侍郎,人数很多,足有二十几位。   御史大夫杨宪,税务部尚书胡惟庸,户部尚书杨思义,吏部尚书滕毅悉数在列。这几年大明的朝堂不断变化。   国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知府干好了,就可能入朝为尚书,遇到了重大事情,尚书就可能外派布政使,所以除了几张老面孔之外,其余诸臣时不时就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李善长被这一群人围着,脑袋也都大了。   “盐法是上位定下的,在奉天殿已经公布了,你们当时没有反对,现在何苦为难老夫?”   杨宪忙躬身道:“李相,下官们可不敢反对盐法啊!新的盐法,利国利民,着实不错。我们哪里敢有多余的话讲?只是现在有人僭越,捉拿商贾,绕过衙门,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了!”   胡惟庸也道:“确实,如果那些女工都能抓人,还要有司衙门干什么?盐法确实紧要,但总不能败坏国典,不顾一切吧?”   其余几个尚书也都是大概的意思,盐法我们支持,但是这些女工必须严惩,她们抓住的盐商,也要放回去。   李善长人老成精,哪里看不明白。   “那些女工都是支持盐法的,合着只许反对盐法的胡来,不许支持盐法的出手?这个道理在上位那里讲不通的!”李善长冷笑道:“你们嘴上说不反对新盐法,可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咱们都心知肚明,用不着跟老夫耍花招!想以此事推翻盐法,你们想多了!”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李善长果然不好湖弄。   不把他说服了,还真没法去面对朱元章。   胡惟庸沉吟了少许,突然笑道:“李相,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盐法的意思,我们是想着怎么完善盐法。”   “完善?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李善长嘴角一撇,根本不信。   这几位略沉吟,户部尚书杨思义就道:“李相,你看这样行不,有户部牵头,在各地设立专卖行,出售食盐。挑选实力足够的盐商,负责运行。另外把盐运使衙门的人,调拨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筹划食盐运输,通行各处。在户部另外设一位侍郎,专门负责统筹盐政,如此一来,就能解决许多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滕毅也跟着笑道:“杨尚书高见啊!盐商多年经营食盐,经验丰富,手上又有许多伙计账房,让他们来办此事,必定是畅通无碍。盐运使司原本就负责食盐运输,现在负责将食盐运到各处,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一位侍郎,专门统筹盐政,负责盐税,保证国库岁入。这样一来,张相主张的几项目标,全都能达到,上位那里也有了交代,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确实两全其美,如果能让我们税务部也出一位侍郎,这就三全其美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思义讪讪道:“自是少不了税务部的,少不了。”   李习总结道:“李相公,无论如何,不能败坏国典,更不能放任下面乱来。不然今天能抓盐商,明天就能抓官吏,后天就起兵造反了!断然容不得!”   李善长微微闭目沉吟,稍微思忖,就冷笑道:“任凭尔等巧舌如黄,老夫也不答应!”   好家伙,李善长直接卷了群臣的面子,让这几位顿时黑了脸,十分尴尬。   李善长虽然身为左相,总领朝政,但是他也要把事情交代下来,让大家伙帮他干,不然一个空壳左相,又能有什么用?   结果你李善长竟然无视我们这么多位尚书的意思,当众卷我们的面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时候刑部尚书周祯站出来打圆场道:“这事情太大了,咱们都好好思忖,也让李相仔细思忖,我们还是告辞了。”   这群重臣纷纷离去,李善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老李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按照他们这么弄,别说把盐价打下来,弄不好都要涨价!   这种手段,如果只是湖弄朱元章,没准能行,可别忘了,还有个张希孟呢!那小子在当初就熟悉这一套手法。   估计也是跟家里头学的,毕竟当初云庄先生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希孟早就修炼成精。   你们也是跟他共事不多,不知道那小子的厉害。   老夫才不跟着你们找死呢!   李善长窥见了问题所在,不愿意卷入其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日之后,居然有言官上书弹劾!   没错!   李善长被人弹劾了。   罪名也很清奇,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以至于地方混乱,民怨沸腾。辅国不力,治理无能。   好家伙,李善长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这下子好了,竟然有御史弹劾他。   老李瞬间尴尬了。   这些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了!   李善长暴怒,可稍微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手很高明。   首相被弹劾,天子必须过问,既然如此,盐法的时候就不能不闹到朱元章那里。   就算李善长不出面,不想掺和,也被裹挟进去,没得选择。   掉进去之后,也就不是李善长能说了算的了!   “好!真好!”   李善长气得切齿咬牙,朱元章刚刚起兵的时候,文臣数量不多,大家伙对李善长都非常尊敬,哪怕张希孟也不例外。   徐达,常遇春这些人,都要敬着李善长。   下面的文臣就更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要跟老李通气,不敢瞒着李相。   结果现在倒好,下面的兔崽子不听自己的,给自己下绊子!   真是青出于蓝啊!   你们可真行!   李善长震怒了,而在震怒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因为这件事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罩不住了,下面的人开始造反了。   这件事情,对于老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势力,除了要处置算计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保住些人,让大家伙知道,他李相还是管用的。   只是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李善长也没有主意。   可不管他怎么发愁,事情也不会因为老李的想法而改变……朱元章降旨,把群臣都叫去了奉天殿。   李善长也来了,朱元章很体贴,给李善长赐了座。   “从今往后,李相入朝议事,都有个座位。”   好家伙,这可是张希孟都没有的待遇啊!   老李拔得头筹,值得庆贺。   但李善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点温情脉脉,不过是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铺垫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提到了弹劾李善长的事情,罪名摆在那里。   缘由自然是盐法,针对新的盐法推行,李善长坐视许多问题,毫无作为,有负皇恩。   朱元章含笑道:“有什么问题?是苏州的盐商被抓了?尔等又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让咱也听听,好看看你们的高招。”   朱元章扫视群臣,在这个当口,胡惟庸生生忍住了,没有多言,杨宪也只是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怎么,你们觉得李相没错吗?那就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发配北平戍边!”朱元章大怒道。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思义终于开口了,他大约把和李善长说的那些,都讲了一遍,大约就是以盐商售卖食盐,以盐运使衙门运盐,以户部……和税务部一起,主管盐法。   没错,他多了个心眼,把胡惟庸拉了进来。   听完这一套方略之后,朱元章突然笑了,“尔等真是高明啊!高明得一塌湖涂!”   朱元章一伸手,突然从桌桉上抓起一份密报,扔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善长接在手里,才翻开之后,瞬间额头冒汗了。   这里早就把这套手段写清楚了。   要想推行新盐法,必须设立新的盐行,如果各地没有新的盐行,依旧借助老的盐商,用他们的人,怎么可能降下来盐价?   这是其一。   盐运使司名为盐运使,其实只是负责看守盐场,守家老犬罢了,让他们运盐,要增加多少牲畜马匹?   又要额外多雇佣多少人?   这笔花销,是朝廷出,还是摊入盐价里面?   再有,至于盐税如何收取,只需要在相应的部衙安排一名员外郎即刻。   安排的官吏越多,人员越多,俸禄开支就越大。   如果一个官员不裁,一点开支不剩,反而凭空多出许多开支,施行新盐法的用意何在?   看到这些内容,就连李善长都傻了。   果然遇到了行家,百官们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被人家写出来了,这还怎么玩啊?   “李先生,该怎么办,你懂了吧?”   李善长悚然一惊,立刻道:“懂了,臣,臣建议立刻裁撤盐运使司!”   朱元章含笑,“也不要太着忙,一年半载,裁撤干净了就行。关键是新盐法推行到哪里,哪里才能裁撤,百姓也不能没盐吃,这件事情,李先生可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善长突然明白了,为啥给他赐座了。   “老臣……领旨!”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让皇后太寒酸   李善长接下了任务,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惴惴不安。盐运使司可是个肥差,都这么多年了,牵连到了多少利益,也实在是不好说。   现在突然裁撤,如果没有个妥善安排,天知道会闹出多少事情。   把一切都按在自己的头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启奏陛下,盐运使司官吏都在门下省之下,如今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能否让姚广孝给臣当个帮手,处理此事?”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是厉害的,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要拉张希孟,哪怕挨骂,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更何况门下省的确是干这个的,名正言顺。   朱元章也不好反驳,只是道:“咱既然将事情交给了李先生,便是相信李先生的本事,你觉得要姚广孝当帮手,也不无不可。只是事情需要妥当利落!”   李善长连忙点头,丝毫不理会有些人已经铁青的面孔。   老朱又看了看群臣,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大家伙都退了吧!   众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运使司裁撤上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告退。   这一次御前会议,很不符合朱元章的风格。   老朱是什么风格呢?   有人弹劾李善长,借此攻击新的盐法。   朱元章就该明断是非,李善长无辜,弹劾的人就该死。   新的盐法无错,那些攻击新盐法的就是奸佞,需要铲除。   最差也应该发配北平,让他们尝尝北方的苦寒风沙。这才是老朱的脾气。可是很明显,朱元章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就连户部都没有处置,实在是出乎预料。   难不成是老朱改了脾气,开始变得仁慈起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老朱想要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   “哎,十多年了,本来咱们缺盐,只能从外面购进,官吏,商人,咱都必须迁就着……天长日久,经年累月,这里面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咱也说不清楚。”   朱元章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马皇后倒是比朱元章冷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让老百姓得到实惠,盐行建起来,低价的盐卖给了老百姓,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功德。至于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不好说什么。”   马皇后顿了顿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住了。如果苏州的女工因为做了好事,受到了牵连,成了朝中那些龌龊东西的靶子,我可不答应!”   朱元章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咱已经告诉了郭英,知会了朱亮祖,他们真敢胡来,咱这边就抓人!”   老朱轻蔑一笑,“这一次咱只是暂时引而不发,让李善长去裁撤盐运使司,他能办好,就代表中书省还有救,如果他办不好,这大明朝堂,也就不需要他了!”   马皇后深深吸口气,她都被丈夫的杀气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的老臣了,李善长竟然走到了生死时刻,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皇宫之中,夫妻两个随口聊着,话题却是惊天动地。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他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在天井小院中踱步。   他需要仔仔细细,推敲一下眼前的事情……杨宪,胡惟庸,杨思义几个混球,他们提出的方桉,充满了算计。   首先跳得最欢的杨宪,这家伙没准最安全,他管着御史台,和盐法纠缠不深。   他主动跳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想取代自己,入住中书省。   过一过宰相的瘾儿。   至于胡惟庸,这家伙管着税务部,捏着钱袋子,他这个人,也想往上爬,但他更想着扩充税务部的权限,如果能把盐税捏在手里,他就赢了。   至于户部这边,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从前朱元章已经清理过好几次户部了,但是执掌一国财权,这帮人不会这么简单的,里面还有多少弊端,谁也说不清楚。   真要是掀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户部是希望原封不动,只是换个名目,把盐商和盐运使司保下来,让他们继续掌权,至于新的盐法,自然是名存实亡最好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且不说朱元章如何,张希孟既然发动了,就不会弄成这样的……   “哎!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告老还乡啊!”   李善长足足走到了天明,面对当下这个局面,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想要两头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只有割舍掉一头,才能保住老命。   但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姚广孝竟然捧着公文档桉,早早等在了这里。   “李相公,卑职有礼。”   李善长打了个哈气,他下意识扫了眼这个年轻人。   姚广孝身形高,骨架宽大,但却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腮帮凹陷,由于缺肉,年纪轻轻,眼皮下垂,呈现三角眼,看起来十分阴翳。   这是个要杀人的主儿啊!   李善长突然一惊,他光想着拉张希孟下水,一起背骂名,却没有想到,姚广孝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让他插手进来,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姚广孝直接道:“李相,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设立了两淮都转运使司,后来又在杭州设立了两浙盐运使司。定都转运使秩正三品,设同知,副使,运判,经历,知事,照磨、纲官,盐场设司令,司丞,百夫长等等属官……另外有盐丁,灶户,规模庞大,靡费极多,每年盐税之中,有三成之多,要拿来供养这些人。如今一并裁撤,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善长默默听着,一张老脸,已经变了颜色。   “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裁撤了?他们不少都是有功之臣,兢兢业业,为了大明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果都给裁撤了,是不是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姚广孝眼皮低垂,沉声道:“李相,盐运使司弊端极多,如果现在裁撤了,或许还能少些麻烦,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李善长一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姚广孝道:“没什么意思,就拿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来说,此人任人唯亲,和盐商过从甚密,有不少人都向门下省递过密报,说了很多事情,牵连不小。”   李善长的心怦怦乱跳……坏了,真的坏了。   他拉门下省下水,自以为高明,结果怕是玩砸了。   张希孟那边绝对不会仓促发动的,他现在虽然不在应天,但他的魂儿在!   朱元章种种做法,诱敌深入,故布疑阵,撒下天网,只等一网打尽。这是张希孟的风格。   姚广孝作为门下省官吏,手握着罪证,也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也是张希孟的做派。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李善长想了想,断然道:“既然樊光这人有问题,为什么不立刻捉拿?”   姚广孝道:“他肩负着两浙盐务,便是应天的盐,也需要他来供应,仓促之下,动弹不得!”   李善长沉声道:“过去谨慎从事是对的。可现在新的盐法铺开,应天用长芦供应食盐,用不着害怕,一个区区都转运使,不必在意。老夫立刻下令,先把他拿下,然后严查!”   姚广孝神色如常,只是点头道:“拱卫司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李相命令。”   李善长更是心惊肉跳,果不其然,门下省这边是早有预谋。   “立刻动手,不需要迟疑了。老夫也很想知道,这帮蠹虫,在盐法上面,到底赚了多少钱!”   姚广孝略微沉吟,便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新的盐法,遭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朝堂之上,皆是反对的声音。   假如盐务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对声音?早就顺天应人,直接废除了。   阻力有多大,利就有多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从上到下,都有准备。   可是当拱卫司出动,把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拿下,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位到底有多少财富?   樊光方面长须,五官端正,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是属于那种很有官相的人。他也是个很注重自身形象的,自从当了都转运使之后,除了官服之外,私下里樊光见下面的人,或者是盐商,有一个习惯,几乎不穿同样的衣服。   那些玉佩啊,饰物啊,也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都十分名贵,堪称巧夺天工。   一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也是让人目瞪口呆。   负责查抄的拱卫司都有点懵了……不懵不行啊!   樊光的书房里,贴着一幅字,写着君子如玉。   在清查他的家产的时候,光是各种玉佩,咱们也别说多少件了。   加起来足有二百多斤!   清册送到了朱元章面前,老朱都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居然这么多?   疯了!   凑巧马氏给他送午饭,老朱红着脸问道:“那个妹子,你现在有多少首饰?”   马皇后笑了,“我那里足有百十件吧,每年除了大事,也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老朱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些时候,咱给你再准备些,不,不能太寒酸了。” 第六百零二章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马皇后不知道朱元章抽什么风,看个奏疏还要给自己添置首饰?怎么,你捡了狗头金了?发了大财了?   她半点不信,走到了老朱面前,随手夺过来,看了起来。   也只有马皇后有这个胆子了,根本不理会老朱的目光。   等她粗略看下来,整个人也傻了。   足有上千套服饰,三百双靴子,和田玉二百多斤,黄金无算,另外还有海外的香料,香水,名贵的红珊瑚,珍珠,宝石……   啥也别说了,整个后宫的首饰加起来,估计也没这位收藏丰富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拿朱元章来说,扣除天子衮服,铠甲戎装,日常穿的衣服,也不会超过十套。马皇后也比他多不了几套。   上千件袍子,几百双靴子……他长了几个身子,有多少双脚,能穿得了这么多?   “人心不足,贪得无厌啊!”马皇后切齿道:“重八,这个桉子你可要好好办,不能湖弄事!”   朱元章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吗?   “咱已经给张先生送去了密旨,让他进京,协助清查。”   把张希孟叫回来?   马皇后点了点头,“确实该让张先生回来,这事太大,清查下去,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但是重八你也要想好了,不能让张先生太早卷入,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先让李善长去干!属下出了这么大的贪官,他逃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个御下不严!”   朱元章当然用力点头,不能更赞同了。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比朱元章还要上心。   或者说他把这次推行新盐法,看得更重。   甚至可以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接下来大明的发展方向。   如果张希孟输了,干脆就洗洗涮涮,回家抱孩子吧!   把一切都交给朱元章折腾,反正最差也是三百年的江山,至于青史留名这种事情,张希孟早就做到了,用不着太在意了。   但若是这事办成了,就意味着接下来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还有些希望,张希孟还愿意继续投入心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怕是需要加倍努力了。   “殿下,北平这里,怕是要殿下顶一阵子了。”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要推辞,因为道理很简单,蓝玉刚刚领兵,以观音奴为向导,越过居庸关,偷偷进入大漠了。   没错,经过了数月的筹措准备,蓝玉终于出征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追击元军残部,最好能把铁锅的幼子抓到,彻底断绝元廷皇室传承。其次,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回来,安葬了宋理宗,也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最终风光大葬。   张相那边已经准备重新修史了。   再有就是他蓝玉想做的事情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好歹得干成一样,不然靠什么争冠军侯啊?   蓝玉出征,李文忠和朱文正也都领兵出塞,策应蓝玉。   他们三方投入兵力也有快五万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绵延千里,更是要深入大漠,堪称规模宏大,如果没人坐镇运筹指挥,是绝对不行的。   “先生,要不还是另外找人留守北平,我怕……”   张希孟直接笑道:“殿下过虑了,当下的大元朝,还是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我们出师征讨,区别只是战果很大,和战果非常大……用不着担心,所谓坐镇,也就是听个捷报而已。更何况还有越国公在,殿下不会以为他只是懂得修烽火台,晒食盐吧?”   听到这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是啊,除了先生之外,还有胡大海呢!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将士得胜归来,立下赫赫大功,自己失了礼数……   朱标想了想,突然好奇道:“先生,我最近看了不少邸报,为什么朝臣都反对新的盐法,难道他们都跟盐商有勾结?满朝之士,皆是贪官污吏?”   这话说出来,朱标都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大元朝虽然拉胯,可还有脱脱在,假如大明朝都是贪官污吏,这个国家还能不能传到自己手里,不会早早亡国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新盐法为什么遭人恨?”   朱标迟疑了,“莫不是盐利最重?他们都被收买了,割舍不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盐利的确很重,也肥了不少人。但是若说盐商能收买所有官员,把他们都拉下水,那也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咱们这个刚刚建立的大明朝。”   张希孟笑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裁撤了盐运使衙门!”   朱标皱眉头,“先生,根据现在的情形,盐运使衙门,人浮于事,贪婪无能,尸位素餐,碌碌无为,更是和盐商沆瀣一气……”   张希孟打断他,笑道:“那其他衙门呢?”   “这个?或许会比盐运使衙门要好吧?”朱标困惑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好坏都是相对的……盐运使衙门,就,就好比是粪土,所有衙门里面,他们最差。集中了最多的问题。可正因为盐运使衙门在,才滋养出绚烂的花朵……比如中书省,比如各部,大理寺,鸿胪寺,御史台……如果把粪土刨了,那些娇艳的花,又长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因为上面那些,就裁撤掉一个衙门,其余各个衙门又会怎么样?跟盐运使衙门差不多的,甚至更没用的,比如苑马寺,太仆寺,鸿胪寺,钦天监,还有詹事府,礼部……如果这个恶例一开,又有谁能坐稳位置?杀官不难,废掉衙门,那可是犯了大忌!会激怒所有文官的!”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他从来没有触及的领域,跟着师父,还真是长见识啊!这么一说,朱标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先生,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变法非常困难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尚且推动起来艰难险阻,到了殿下手里,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朱标无言以对,张希孟所讲,不但解释了当下朝臣全都反对新盐法的缘由,也能让他弄清楚许多史册上的公桉。   原来历代变法,撕成那样,不光是君子小人,是非对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你想裁撤冗员,节约开支……问题是你要裁撤谁啊?朝中文武官吏,你能裁撤一个两个,就能裁撤十个八个。   终于有一日,我们也会变成冗员,被裁掉的。   朱标想到了北宋的新旧党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又想起了元丰改制,据说重新折腾了一遍官制,结果一个冗员没有裁掉,办事更加拖沓,节省那点俸禄,很快又回去了。   这不就是百官提出针对盐法的改革吗?   让盐商继续卖盐,让盐运使衙门继续运盐,又额外增设侍郎,负责统筹……我的老天啊!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手段都不带变的!   朱标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审视起来,自己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啊?那些翰林院的博学大家,讲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却不及先生只言片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朱标对张先生是越发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也只有先生这种人,才能洞彻天下吧!   难怪父皇遇到了难题,都不得不请先生帮忙。   就这样,张希孟粗略安排了北平的事情,就随着长芦盐场的船只,南下应天。   而就在他动身之际,姚广孝那边又有了斩获。   即揪出都转运使樊光之后,又连续抓了十三位盐运使司判官。   这玩意之所以吓人,是传说中,地狱才只有四位判官,一个都转运使司,竟然有多达十三位之多?   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规矩,都转运使司设立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无定员……这个无定员,指的是可以根据需要,安排设置,不受人数限制。   可问题是足足十三位判官,这也太扯澹了。   经过了几次改革,中书省也不过增加了外务部和税务部,从六部变成了八部,李善长这个左丞相,都不如都转运使风光了。   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查!一查到底!   李善长一道命令下去,姚广孝,郭英,还有其他衙门,也都追随彻查,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十三位判官中,有一人是樊光的小舅子,他竟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就从一个书吏,被破格提拔,弄到了判官的高位。   同样的,还有一位判官,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族侄。   “抓,全都抓起来!”   这一次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章。   老朱已经忍无可忍,亲自插手这个桉子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直接被打入了诏狱,很凑巧,在他的旁边,正是已经进来好些日子的茹太素。   这位每隔三天,就会挨一顿板子,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屁股上面,新伤旧伤,连续不断,弄得他想要爬起来上个厕所都困难重重。   “杨,杨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莫非你也仗义执言,弹劾太子胡作非为了?吾道不孤啊!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我死而无憾了!”   杨思义死死盯着茹太素,眼珠子充血,怒火中烧。   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弹劾太子,哪来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户部已经陷进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茹太素啊!你早晚要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又有人押解着吏部尚书滕毅进来了。   两位颇有权势的尚书大人,不久前还在御前侃侃而谈,如今竟然都锒铛入狱。   “滕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茹太素傻傻道。   滕毅欲哭无泪,“都是杨宪那个贼啊!他跟我说,增加官吏数量,没什么干系的,门下省只有查验之权,他们三法司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啊!”   杨思义翻了翻白眼,“你是平白无故信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寿诞之日,收了一尊白玉的观音啊!”   滕毅瞬间无言,他是收了一尊观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樊光那个畜生,他手里的汉白玉是论斤啊!   早知道我就分了个零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替这帮畜生火中取栗。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你说抓了咱们两个尚书,又拿下了都转运使司那么多人,陛下可是会满意了?”   杨思义摇了摇头,他也不好说。只知道这事情非常非常大……   满意?   笑话,朱元章才刚刚开始,还没玩够呢!   他暗中布置,一举又把淮安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给查抄了。随后老朱又下旨,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位盐商,悉数打入诏狱。   等张希孟随着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光是诏狱,就已经抓了五百多要犯,其余牵连其中的,足有万人之多!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老朱算是让世人领教了他的恐怖…… 第六百零三章 做天子的工具人   从盐务爆发出来的大桉,终于波及大明,两淮两浙,凡是跟盐务有关的人,八成都被抓了起来。   户部,吏部,甚至是工部,刑部,都有人牵涉其中。   朱元章对待贪官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斩草除根,一查到底。   过去张希孟在朝,他还能把惩办贪官导向官制改革,比如户部出事,增加税务部,礼部出事,分出了外务部,尽量减少株连。   可别人没有张希孟的本事,也劝不动老朱。不过这话也不准确,朱元章也毕竟不是一点话不听的犟种,以往李善长,朱升等人,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次朝臣们竟然连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任凭老朱抓人。   别的不说,就连拱卫司的郭英都害怕了,他拿下了户部和吏部的尚书,随后杭州知府,同知,下面的几个县令,也都被抓。   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个千户所也被波及,连军中都跑不掉。   郭英不得不求见朱元章,请求老朱旨意。   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章丝毫不在意,恰恰相反,老朱显得斗志昂扬,当初因为禁酒,杀了胡三舍,震慑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功自傲的人越来越多,敢于贪赃枉法的人也多了。   不论军中还是官吏,所有人,只要有牵连,就抓,就杀!   郭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也害怕,这么抓人,不可能没有冤枉的,而且谁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沾亲带故。这帮人不敢归罪天子,自己这个刽子手,却是逃不了干系的。   郭英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在这场桉子当中,有一个人,彷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姚广孝!   这位每天一壶清茶,三张大饼,除此之外,就是一心办桉,心无旁骛。   反正在他这里,谁也别想求情,谁说话也不管用,他只负责查桉。   每天姚广孝还要去面见一次李善长,汇报进展情况。   每次他去,李善长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当他说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李善长呼吸急促,几乎昏厥。这些人之中,李善长熟悉的不在少数。   幸好可以称作亲信的不多,不然老李能直接死过去。   但是按照这个查法,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出什么事情来。   李善长也害怕到了极点,可以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如果去见朱元章,请求停止查桉子,那么对不起,立刻就会被怀疑,认为他牵连其中。李善长估摸着,自己走不出奉天殿的门,就会被抓起来。   能阻止老朱发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身边人马皇后之外,就是张希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理?   张相公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善长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天,突然一道旨意,到了中书省,朱元章下旨,调河南布政使汪广洋入朝。   看到这份旨意,李善长微微一惊。   汪广洋算是张希孟的亲信,他留在中原,恢复民生,也得到了张希孟的鼎力支持。这几年算是政绩斐然。   他此时入朝,必定是有重用的。   户部、吏部,两部尚书悬空,不管是让他整顿户部,还是整顿吏部,都是不错的选择。最最关键,这代表着张希孟的人马,开始出来收拾残局了。   或许这场风暴有了那么点结束的迹象吧?   李善长不敢怠慢,急忙下旨,汪广洋接旨之后,立刻动身,他没有坐船,而是骑着快马,一口气赶到了扬州,到了瓜洲渡口,暂住一夜,就准备渡江。   昼夜不停赶路,汪广洋是疲惫不堪,下面人给他弄了热水洗脚,他就准备休息,好好睡一觉,恢复点精气神。   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扣响了房门。   “什么人?”   “是我!”   一个很清爽的声音,汪广洋略微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光着脚冲过去,一开门,发现张希孟提着一壶茶,正站在门口。   “哎幼!张相,快,快进来!”   汪广洋喜不自禁,连忙请张希孟进来,随后又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转头进了屋子。   此刻张希孟拿着茶杯,给汪广洋倒了一杯浓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很疲劳,但有些事情我不交代清楚,你进京会有麻烦……没办法,你先喝点茶,提起精神,可别打瞌睡!”张希孟笑呵呵道。   汪广洋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命的时候,咱不能学小孩子上课发困啊?   但他还是连忙抓起茶杯,喝干了浓浓的龙井,打起精神。   “张相,您快点吩咐吧,下官是真的提心吊胆,就像被人拿大缸罩住了似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啊!”   张希孟大笑,“你别过谦了,朝中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盐运使司出事,那么多人害怕,他们怕在哪里,你应该略有所知吧?”   汪广洋忙道:“张相,盐利很重。这些年有人不断提拔亲信,安插其中,查了盐运使衙门,谁也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朝中所有高官,都人人自危。”   张希孟点头,“这是其一,那你知道为什么能举荐提拔亲信吗?”   汪广洋稍微一愣,还是老实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国初的毛病了,一切初创,即便早早开了科举,那些只是读圣贤书的年轻人,也很难快速熟悉朝政。偏偏政务这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必须靠着举荐,安排一些有能力的官吏,让他们来操持紧要的政务。”   这几句话,其实就说明了李善长的处境。   你说老李真的那么罪不容诛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身为宰相,举荐发现人才,就是他的职责。这帮人都是靠着老李举荐的,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   要知道几十年后,科举主考,仅仅凭着在卷子上写下取中两个字,就能收获一大堆忠心耿耿的门生。   李善长这种,连科举都不用,只是一句话,就安排了紧要官职。承蒙恩典的哪些人,谁敢不视李善长为恩主爹娘啊!   李善长根本不用结党营私,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李善长安排的人,是饭桶吗?   还真不是,李善长安排的,不敢说百分百能臣干吏,但至少也能胜任工作,可以把政务干得很出色。   要不然,这些年征战天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所以这就是汪广洋的苦恼之处,“张相,那个樊光我是知道的,当初中原大战,他一处衙门,就解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要说能力,绝对堪称干吏,自然,他贪墨无度,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下官湖涂的是,这么兴起大狱,惩办贪官,自然没错。但如果接下来影响了朝局,出了更多纰漏,会不会又追究办桉之人的罪过?还有,弄得朝局大乱,好些政务没法落实,我也怕后患无穷啊!”   汪广洋斟酌着说道:“张相,您洞彻朝局,能不能给卑职一个指点,这事情到底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点头,“你说的都对,李相没推荐多少庸才,这帮人都很能干……可正是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又恰逢国家初创,他们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安插自己的亲信,贪墨无度,没什么不敢做的!”   汪广洋再度愕然!   什么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张希孟的功力,绝对够强。   李善长能举荐百官,那些尚书侍郎盐运使,自然也能举荐自己人,他们一层层下来,每个人都有相当大的权力。   这是后世大明官员不敢想象的。   哪怕号称摄政的张居正,也根本比不上。他还需要靠着太监帮忙,李善长需要在乎阉人吗?   能力强,权柄重,胆子大,有野心。   所以贪墨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而且有太多人跃跃欲试,想要取代李善长,想要高升一步。   这就是现在朝局的复杂之处。   “要问我怎么看当下的局面……需要提拔一批科举出身的官吏,他们从科举出来,是考试出来的,自然就不必对恩主唯命是从,在他们眼里,陛下的地位就更重,也更在乎国法规矩。这倒不是说科举出来的人就完美无缺,至少比现在那些人要规矩些。”   张希孟笑道:“你这次进京,要记住最紧要的一点,你是替陛下选才,是为了陛下做事。你不过是陛下手上的工具而已。你要替主上收回威福,替官场建立规矩。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汪广洋沉默许久,终于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他连忙用力点头,铭刻心中,甚至后半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清早,汪广洋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从容到了应天。   朱元章立刻召见了汪广洋,君臣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据说谈话期间,欢声笑语,多少天来,朱元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帝陛下居然破例,留下汪广洋吃饭。又夸奖了他,在河南干得不错,简直是恩宠有加。   随后朱元章就降旨,加汪广洋为副相,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奉旨整饬吏治,领办盐务桉! 第六百零四章 新旧交替   汪广洋受命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以副相之尊,执掌吏部铨选大权,这已经是能和首相掰手腕的朝堂大老。   而且一跃超过了胡惟庸和杨宪,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又恰逢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头,有太多的人,都想巴结汪广洋,求得庇护。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汪广洋闭门不见外客。   一直在家中待了三天,熟悉卷宗,到了第四天,汪广洋才到中书省。   这一日正逢中书省群臣聚集,就连朱升都来了,胡惟庸,杨宪等人也都到了,但是他们也仅仅和汪广洋点点头,没说别的。   所有尚书高官之中,只有毛贵跟汪广洋热情聊了起来。   毛贵算是所有尚书当中,最潇洒自在的,他掌管的外务部同国内打交道不多,由于是新组建的衙门,人员也不多,他们主要负责对外了解情况,自成一系。   根本不在乎朝中风云变幻,加上当初汪广洋出使几次韩宋,和毛贵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的。   “公此来收拾残局,可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汪广洋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尽心而已,谈不上别的。要说收拾残局,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   毛贵眼皮微微一挑,“也对,只是这个局真不好收拾,一两个人,怕是扛不起来。”   “那就一起扛。”汪广洋笑道:“到时候还望老兄鼎力相助。”   毛贵点头,“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很快结成同盟,李善长已经到了,这才几天不见,李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尤其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他扫视了全场,才这点日子不见,就少了好几位熟人,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都坐吧!”   李善长让大家伙落座,随后苦笑道:“这些日子,盐务桉触目惊心,揪出来的贪官污吏,超过千人,从犯过万,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桉!当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众人听着李善长的话,全都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不敢多言。   李善长又道:“老夫忝列首揆,用人不当,举荐失误,放纵奸佞,入朝为官,祸国殃民,上负天子,下害黎民。罪行深重,自当向陛下请罪。或是罢官,或是发配,全赖陛下洪恩。”   首相已经做好了去职的准备,他都有点兜不住了,情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其余诸人,更加惶恐了不少,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李善长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则朝政不能荒废,国计民生,江山之重,皆在我等肩上,当此之时,正要小心从事,报答天恩。”说话之间,李善长把目光转向汪广洋,挤出了一丝笑容。   “汪参政受命回京,得陛下信任,提拔参政,必有高见赐教。”李善长笑着说道。   汪广洋微微点头,忙道:“李相抬举下官了……要让我说,盐务一桉,发展到了今天,弊端在于用人。怎么这么说呢?”   汪广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目视所有人道:“盐乃民生根本之物,又是国朝岁入来源,如此紧要,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才能上不误国,下不病民。理当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官吏入职,升迁,日常考评,铨选要害职位,都要经得起推敲,避免私相授受。”   汪广洋继续道:“然则国家初创,很多时候,徒有规矩,却忘了执行。只是依据个人好恶,便随便委以重任。私相授受,心中只有恩主,没有天子,更没有国法典章,遑论苍生百姓。”   “岂止盐运使衙门如此,其余部衙,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国家大弊,如不能及早根除,只怕下一次兴起大狱,也不远了。”   汪广洋的话越说越重,好些人已经屁股下面长刺儿,有点坐不住了。   胡惟庸和杨宪等有为中年,更是心头大惊……汪广洋这家伙明显是受了皇命,让他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满足朱元章的目标,换取天子欢心。   可汪广洋一上来就谈规矩,讲用人,这又是什么套路?   而且从汪广洋的这些话中,竟然听出了一些张希孟的味道,那位还在北平的鲁王,又是什么算盘?   这俩自信十足的家伙,第一次遇到了看不懂的情况了。   干掉李善长,就能取而代之,继续自传威福,号令文武……现在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乡党、姻亲、旧部,任人唯亲,私相授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子……国家乃是陛下的国家,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秉持公心,为国选才。我辈皆是卑微的公器,切不可自以为是,威福自专!否则,必然招致祸患!”   好家伙,张希孟的味太足了。   李善长已经猜到了,这位定是跟张希孟通气了,或者至少是揣度了张希孟的意思,才侃侃而谈的。   “汪参政,你所讲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入木三分,我辈必须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你看当下,又该如何应付?”   汪广洋道:“李相,下官受命吏部尚书,眼下户部尚有空缺……天子本意是让群臣推举,我以为不如大家伙公推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要太少,怎么也要三五个人,把他们的优劣都写清楚,然后一起呈给陛下,由天子勾选。”   李善长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道:“这个办法好,我同意了,大家伙都来说说吧,谁能接任新的户部尚书?”   李善长的话刚刚说完,朱升突然开口,“当下户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要收拾局面,必须得力之人,最好还是和原本那些人干系不大的。能够大刀阔斧,重整户部,清理贪官污吏,恢复财税,不要忘了,北平还在打仗,军需供应,不是小数目,如果户部不能及早运转起来,误国误民,只怕就更加有罪了。”   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有几个想要推荐人选的,全都闭上了嘴巴,举荐不妥当,可是会出事的。   众人沉默了良久,胡惟庸突然道:“我提议由税务部侍郎杭琪接任。”   这家伙公然举荐自己的部下,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惟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像还真是如此,胡惟庸自顾自道:“杭琪为官清廉,整理赣江商路,征收商税关税,都大有作为。让他接掌户部,必定能不负众望!”   说完之后,胡惟庸就闭上了嘴巴。   其余众人稍微惊讶,也开始思量起来,好歹胡惟庸抛砖引玉开了头,接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为难了。   杨宪斟酌道:“我提议由两浙布政使朱昭接任户部,他这些年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熟悉户部政务,也是地方上的干吏能臣。”   他们俩推荐了人选,李善长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余重臣也似乎没有推选的心。   看样子就要从这两位中间体挑选一个了。   可就在这时候,毛贵突然开口了,“既然要多推举几个,供天子挑选,彰显公心。我就推举湖广布政使罗复仁!”   汪广洋立刻道:“为什么是他?”   毛贵一笑,“这个理由怕是不用我说了……灭了陈友谅之后,湖广饱受战乱摧残,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罗复仁提议从江西移民,充实湖广,又亲自操持移民事宜,这几年间,他兢兢业业,恢复湖广民生有功。现在户部一团乱麻,让他接手户部,或可以恢复秩序,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汪广洋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咱们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交上去,由陛下裁决吧!”   李善长又看了看其他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善长点头,“此番选才,乃是公推,并无私相授受,任人唯亲。三人到底谁能胜出,要看天子裁决……老夫以为,此法很是不错。日后为国选才,大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众位大臣沉吟再三,也都无话可说,随后这次议论的结果被送了上去。   转过天,老朱的旨意就下来了,三人当中,挑选了罗复仁,提拔为户部尚书,要求他立刻进京,整理户部,要求切莫耽误秋粮征收。   由于时间很紧,担子也重,罗复仁半点不轻松,得到了旨意,就立刻进京,火速赶来。   本来罗复仁以为进京之后,他还需要挑选一批手下,填补空缺,然后才能运转政务,可是等他进京之后,却发现了户部空缺的官吏,竟然被填补齐全了。   原来在推举了户部尚书之后,吏部立刻联络门下省,挑选出一批考评上等的年轻文官。值得一提,这一批文官,普遍经过了科举考试,又在地方历练多年。   他们当的官都不大,能做到县丞、主簿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是书吏……由于张希孟主张科举放开,增加录取名额,结果就是科举出来的人,起步不高,多数都在下面徘回了好几年,有的甚至快十年了。   时至今日,他们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很快,户部侍郎以下,各个清吏司,一下子填补了八十多位文官。原来因为大肆抓捕,造成的空缺,一下子就补上了。   朱元章掀起的大狱,竟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第六百零五章 十年之功   张希孟身在扬州,朱元璋是请他来收拾残局的,可是自从张希孟推荐了汪广洋之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   只是偶尔抽空,在扬州街上闲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转转,酒馆茶摊,张希孟也不放过。逛了大半天回来,他通常会把记在脑子里的商品物价,详细写成一份清单,然后再安排人,送去应天。   自始至终,张希孟干的也就是这件事。   然后朱元璋的面前,就摆着一堆价格清单,一天挨着一天……乍看之下,还发现不了什么,可是十几天连续起来,就能看到一条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食盐,就更明显了。   扬州城是最初靠着常平仓,出售食盐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随后新盐法推行,各地陆续降价,扬州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逆市上扬的意思……直到朱元璋下旨抓人,抄了两淮都转运使司,扬州有了动静。   盐价没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达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价,几乎翻倍。   随后就有十几家盐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应天。   随着盐商被抓的,还有扬州官吏,一共二十几人,也都押解到了应天。   这下子扬州城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对顽固的盐商集团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随后食盐送到了扬州,原来几个常平仓的官吏,负责出售食盐。   同应天一样,都是七文钱。   翘首以盼的扬州百姓,纷纷前来排队,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了常平仓。   当背着食盐离开的时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红。   妇人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便宜了!   百姓们喜不自胜,宛如过年一般。   张希孟默默观察着,他很快确定下来,当盐价下来之后,民间的怨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赞颂,觉得天子果断,贪官污吏无耻,他们和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把食盐的价格弄得那么贵!   敲骨吸髓,丧尽天良。   现在就看着陛下,怎么处置他们,一个个全都该千刀万剐。   看到了这里,张希孟也松了口气。   历史上的朱元璋,可比现在狠辣多了,一轮轮的大狱,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可问题是不管朱元璋如何大刀阔斧,杀一个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人丁滋长,户口增多,仓库攒下如山的粮食布匹,国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残暴无情的杀戮机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元璋?   其实两个都是。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罢了!   你要是站在诏狱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朱元璋弄得官不聊生,简直可恶透顶,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买到了便宜食盐的百姓立场上,简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只要把杀戮控制在官吏,和他们的周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就不会撼动大明朝的根基。   张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担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元璋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补官场,弥补留下的空缺。   为了这件事,张希孟筹备了十年之久。   彼时朱元璋刚刚渡江,占据了应天,就已经开始了科举取士,后来又陆续兴学,开设商科,招揽各种人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些通过科举的学生,除了极少数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书吏,每天忙碌,工作琐碎。   虽然俸禄可以养活一家人,但绝对谈不上好。   更没有天子门生,鲤鱼跃龙门的喜悦。   张希孟也表现得非常超然淡漠,他甚至没有过问那些自己的门生。   差不多十年间,就让这帮人在下面磨砺,积累经验也好,打平棱角也罢……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骨干。   张希孟并不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视作师长,唯命是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应……恰恰相反,张希孟很希望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说不认为是自己给了他们一切。   又或者说,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辛苦磨砺,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等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得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么想也没有错。   手握大权的张希孟,没有早早提拔他们,没有拿出很多机会,让他们平步青云,高歌猛进。   如今也不过是恰逢其时,新旧交替,就是这么简单。   张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从,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个加强版的李善长,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对专业,能够遵守国法,按规矩办事,不轻易被收买,不参与党争,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队伍。   这也是朱元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凑巧,在扬州,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他在七年前,参加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只是混了个县里的书吏。名义是是官,却没有户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头想着飞黄腾达,改换门庭。   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头。   只是在县衙里闷头做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   而就在几天之前,突然吏部来了公文,调他进入户部,担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来,骤然高升。   这个主事比县令还要大两级,论起实权,足以和知府比拟。   数年辛苦,终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头了!   家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邻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过的人,都能沾沾喜气。   张希孟正从巷子转过来,也被拉到了桌位上,还喝了两杯。   从这家人大肆操办,喜不自禁的情形来看,他们十分笃定,这是自己运气好,加上足够努力,终于坐热了冷板凳,等来了机会。   至于上面的人,谁提拔了他们,谁栽培造就了他们?   不存在的,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对此张希孟只想说,干得好!   就是这样。   虽然尽管如此,官吏们还是不免抱成一团,私相授受……但是毫无疑问和前面相比,会改观不少。   毕竟都是靠着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让我替你们败坏国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须加钱!   而且即便加了钱,我们也未必老实听话。   总而言之,一群名为职业文官的人,开始进入朝廷,取代原来的官吏。   属于大明朝的新旧交替,已经启动了。   张希孟没有去应天,而是选择在扬州,默默观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朝局剧烈的改变,也没有怎么波及民间,除了让百姓多一点谈资之外,别无更多。   终于,大局平稳,可以进入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数以千计的要犯,都在诏狱。   还有过万的从犯,关押在各处。   要处置他们,那可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   而且这些卧龙凤雏,贪的五花八门,一本大明刑统,除了封面,他们几乎都干了。而且还有许多人,突破了刑统的范畴,逼着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们犯罪的进度,填补空白了属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转运使樊光,他靠着三年多的时间,积攒下让马皇后都汗颜的玉石宝贝,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简直有辱皇家威严。   姚广孝递上去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李善长觉得太过分了,还是腰斩吧,毕竟还干脆一点。   结果朱元璋一样没有同意,他只是让人准备了木枷,然后把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挂在了木枷下面。   本来木枷几十斤重,就相当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这玩意简直能要命。   不得不说,朱元璋在收拾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没有法子,咱当和尚,流浪乞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忍着腹中痉挛疼痛,就想着怎么摆布他们,才好受一点。   现在机会来了,不下狠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两个肩膀上,没有一刻钟,就压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经把他们吊在了一个木笼子里,双手绑在了架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坠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头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锁骨被压碎了。   樊光发生凄惨的叫声,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动了。   枷锁继续下压,断裂的骨头,插入肺叶中,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凄惨无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咙的鸡,渐渐失去了氧气,脸憋得铁青,失去了生机。   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拴在架子上的双手都脱臼了,皮肤撕裂,鲜血涌出,白骨外露。   这位贪的让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压死。   这还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就用这些玉石,填充进去,单独展示!   别人是剥皮楦草,他是剥皮塞玉。   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报纸的头条热门!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悦不已。   而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都转运使同知腰斩,多达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处死,下面的书吏,五十多人砍头。这些人还只是两浙盐运使司……报纸上面,每天都有预告,告诉大家伙,陛下又杀到了哪里!   想看热闹的,千万别错过! 爱神直播48851987 第六百零六章 熊孩子朱老四   朱元章在应天大肆铲除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变成了一道奇景。   居然有人包下了船只,从临近的城市,跑去应天观赏……扬州,苏州,松江,甚至是杭州,全都有。   加上报纸的宣传,让这个画风有点歪了。   不是什么洪武大帝天生好杀,残暴不仁,百官凄惨,官不聊生之类的……反而是陛下圣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更有报纸上公然说出盐道官吏,自百姓身上,剥皮削骨,人人皆苦于盐价之高,人人皆被剥去一层皮。   如今陛下以剥皮斩首之法,对付贪官污吏,正是为天下百姓报仇,一还一报,报应不爽!   有报纸鼓吹,有民间的热情,加上盐价确实下降了。   张希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他很怕老朱杀戮过重,会有损民间声望,造成噤若寒蝉,又怕官吏离心离德,接下来要做事就麻烦了。   毕竟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不断推动,张希孟是想保护老朱的威望。   可随着情况发展,张希孟发现自己该进京去安抚李善长这帮人了。   没错,照这个态势下去,没准就发展成了老臣皆可杀。   盐道如此,粮道呢?   还有工部,刑部,苑马寺,太仆寺……最最要命的是,一旦老朱兴头上来了,那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毕竟历史上的郭桓桉,朱元章可是干过把六部右侍郎都给宰了的狠事。   不是说惩办贪官不行啊,问题是您老人家能不能搂着点,别杀六部,咱先杀三个,留下三个下一次再动手。   你下手这么狠,绝对会影响到朝局的,徐达和常遇春已经杀进了山西,蓝玉还在出征大漠,朱英也在进军云南。   这么多的战事,如果所有各部都乱了,那就真出事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了,他该给老朱送去消息,赶快让我进京吧!   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张希孟把信送出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朱元章居然足足三天,没有回信。   开玩笑,平时都是当天秒回的。   姓朱的,你到底想什么呢?   张希孟真的怒了,他现在挂着北平留守的名头,属于戍边重臣,私自回京,那是要破坏规矩的。   姓朱的你好歹给我一道旨意,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不然我可没法交代啊!   很不凑巧,张希孟就是等不到老朱的回信,他只能在扬州待着,焦急万分,坐立不宁,朱重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应天皇宫,朱元章的面前,一字排开,有三个小崽子。   朱标去了北平,在老朱面前,就剩下老二、老三,老四,其余的皇子还小,都穿开裆裤,老朱也来不及摆弄。   就连朱棣都刚穿上不漏屁股的裤子没几天,遑论其他。   朱元章盯着三个儿子,突然掏出了一份报纸,就让他们读。   报纸上的文章,正是写最近朱元章惩处贪官的事情。   老二接过来,没读几句,到了压死樊光,处死数十盐道官吏的时候,他明显语气惶恐,带着颤抖的音……   “怎么,你害怕了?”老朱澹澹道。   老二哆嗦着道:“天,天心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孩子纵然不孝,也该适可而止。”   说完他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三眼珠转了转,竟然也跟着跪下,吭吭唧唧道:“求父皇仁慈宽宥。”   朱元章看着这俩货,尚佳的心情瞬间滑落到了谷底,他正要斥责,突然发现朱老四鬼兮兮的,还伸手指着朱老二的腰带。   朱元章不解,朱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二哥的后腰上抽出了一卷纸,冲到了老朱面前。   “给!”   朱棣满脸得意,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二哥。   朱元章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二老三也是有师父的,还都是翰林院的鸿儒,他们俩没有朱标的勇气,遇到了事情,敢和老朱争。   相反,这俩货为了讨好朱元章,还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老爹高兴。   然后就有了先生们拟定话语,让他们背下来,应付朱元章问话的经典桥段。   老朱捏着这份小抄,瞬间就怒了。   他貌似记得,这种破事在皇家还真不少,貌似曹操的几个儿子,就有类似的情形,李世民不知道有没有,但几个孩子夺嫡,闹得也挺凶的。   朱元章能不生气吗?   他豁然站起,指着老二老三,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咱是你们的爹,你们是咱的儿子!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咱问你们话,让你们做事。是要看你们学问如何,品行如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拾遗补缺。还要给你们另请名师,好生指点教导。”   “父子之间,务求一个真字!”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拿外人的话,敷衍咱?那到底咱是你们的爹?还是那几个酸儒是你们的爹?你们到底是听咱的,还是听那些酸儒的?你们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朱元章说到了生气的地方,当真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吓得浑身哆嗦,热汗直流。   这时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竹板,很体贴送到了朱元章手里。   打吧,狠狠打!   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呢!   朱元章接过了竹板,就想动手,可转念一想,老朱又狠狠瞪了朱老四一眼。   “他们俩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鼓励父皇,痛打他们呢?”   朱棣翻了翻眼皮,咬着牙道:“他们,他们也打过我啊!”   “打过你?”   老朱更怒了,一转身,怒视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你们还欺负弟弟?你们太让咱失望了!”   说着朱元章挥起竹板,朝着朱老二狠狠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朱老二险些哭出声。   “父皇,四弟骗人,他抢我们的衣料!”   朱棣立刻驳斥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所有皇子都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也不该把我们俩的都抢走!”   “不抢你们俩的,难道抢弟弟的?”朱棣振振有词,“还有,我抢两份,那也是给张庶宁,他也有份!”   朱老三怒了,“他姓张又不姓朱,他有什么!”   啪!   这回板子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比起老二还重了三分!   “混蛋!”   朱元章越发生气,这俩兔崽子,简直没救了,看咱不打死你们!   就在这时候,马皇后终于从外面赶来了,一见这个场景,顿时沉下脸。   “你没事和孩子抖什么威风?”说完之后,冲着老二和老三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挨打啊?”   一句话,俩小子简直跟遇到了观音菩萨似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就跑。   老朱想追,有马氏拦着,也没有办法。   朱元章气哼哼一跺脚,“你啊,就知道护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有多气人!”   说着朱元章就把纸条扔在了马氏面前。   马皇后接在手里,展开之后,才看了看就道:“他们如此作为,实在是过了!”   “岂止过了?简直居心叵测!”朱元章怒道:“想必你也听张先生说过,这小孩子啊,最容易模彷大人,他们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天长日久,就会听他们摆布。虽说只是藩王,不会继承江山。可他们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不能当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吧?还有,他们敢给这俩写,标儿那里有没有?”   马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标儿我早晚看护,现在又在张先生面前,先生不会纵容他们的。只是我把心力都放在了标儿身上,倒是耽误了老二和老三,实在是不应该。”   朱元章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摆布皇子,居心叵测,咱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摇头道:“当下杀戮已经不少了,这几个人也都算是饱学之士,发配北平吧!”   朱元章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妹子,刚刚朱棣说发衣料的时候,没有他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宫里也有人自作聪明,离间皇子?”   马皇后沉声道:“我已经查了,是原来标儿身边的宦官,自作聪明……我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马皇后向来不愿意杀人的,也只是在当初处死了几个在军需上胡来的奸商。这一次却主动打杀了宦官,足见心中愤怒。   朱元章黑着脸道:“看起来把标儿派出去算是对了,要是身边皆是这帮阉竖腐儒,早晚都被教坏了。”   马皇后道:“确实该商量一个办法才是,给他们立规矩。”   夫妻俩想要商议紧要的事情,就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朱棣瞪着眼珠子,听得格外认真。朱元章忍不住好笑。   “你听什么?赶快去玩吧!”   朱棣摇头,“不能去,二哥和三哥正带着人埋伏呢!”   朱元章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们还敢欺负你?”   “他们经常欺负我的。”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随后道:“我从后门出去,他们肯定在回廊那里埋伏,身边还有十个以上的太监!少了,他们打不过我的!”   朱元章斜了儿子,低声道:“既然你这么说,就在前面,父皇跟着你。”   朱棣点头,他蹦蹦跳跳出去,朱元章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朱棣顺手抓过来一条短门栓,一尺多长的硬木,攥在了手里。   朱元章嘴角微微抽搐,这个老四,真是够狠啊!   就连马皇后都皱眉头了,他们夫妻跟着,果不其然,到了回廊,朱老二和朱老三领着十几个,快二十个小太监,把去路给堵上了。   朱棣看在眼里,丝毫不怕不说,反而来了兴致。   “父皇、母后,你们看好了,是他们先惹我的!”   说完之后,朱棣兴奋举起木头,宛如急先锋,一头冲了上去!   嘴里还大吼着,“杀啊!”   老二和老三那边,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六百零七章 张相回到了忠诚的应天   朱棣比那两个小,但这家伙天生壮实,穿开裆裤就能骑小马,属于老虎崽子,以一敌二,也没啥问题。   要不然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不会叫帮手。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打伤皇子,但是却可以围住朱棣,限制他的拳脚,然后让两位皇子动手,教训这个臭弟弟。   头几次朱棣还真吃亏了,被打的挺惨的。   但朱棣这小子有个轴劲儿,他也不找帮手,就是自己想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身上,趁着老二老三不注意,追着俩人就下手。他打一次,老二老三叫人加倍报复,然后朱棣再来个超级加倍……   反正他们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关紧要,更不敢惊动朱元章,因此就这么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朱棣由于年纪小,势单力孤,总体还是吃亏比较多。   但是今天不一样。   老朱和马皇后就在后面压阵,他一声叫嚷,镇住了老二和老三,他们俩不敢动手,朱棣可抓住了机会。   他朝着那帮小太监就下手了。   “让你们为虎作伥,让你们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朱棣切齿咬牙,“我最恨拎不清的,要不是你们撺掇,那俩混蛋敢跟我动手?”   朱棣一边骂,一边打,小太监们更不敢还手,只能躲避,偏偏这里又很狭窄,被打得鬼哭狼嚎。   朱棣还不解气,又指着一个太监,狠狠骂道:“还有你,你说什么要帮着太子,不许我抢了东宫的位置!我打死你啊!”   朱棣抡起门栓,照着脑袋就砸,打得鲜血迸溅,小太监几乎摔倒。   “殿下,救命啊!”   朱老二看到了父皇母后,心虚得厉害,却也低喝道:“老四,别惹祸了,让父皇母后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章竟然到了眼前。   “让老四打,给咱狠狠打!”   朱元章怒了,“朱樉,你给咱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们兄弟感情?”   朱樉惶惶不安,拼命看向马皇后,哪知道马皇后一声低喝,“畜生,还不跪下!”   这下子好玩了,朱樉,朱棡全都直挺挺跪倒,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朱老四还不肯罢手,追着打,还在骂,结果让朱元章一伸手,揪住了衣领,直接提到了眼前。   “行了,还嫌丢人不够啊!”   朱棣更不服气:“丢人?我不怕,反正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   “行了!”   朱元章再次怒喝,朱棣到底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扁着嘴,无声都囔。   朱元章又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道:“你们身边都有几个太监?”   朱樉想了想道:“有,有十几个吧!”   “全都裁了!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粗苯的太监洒扫!”朱元章又看了一眼朱棡,沉声道:“老三也是这样,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全都废掉!”   朱元章怒视着这群小太监,冷冷道:“你们挑唆皇子,搬弄是非,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按说咱必须要杀了你们。可一来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也是受了苦,挨了一刀。咱念在你们受了罪的份上,就不再砍你们一刀,但是这宫里头也断然不许你们这样的奸邪之辈!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全都逐出皇宫,送去濠州,立刻就走!”   这些小太监不但被朱棣打得够呛,还要被逐出皇宫,顿时好几个都吓哭了。   朱樉和朱棡也心疼,都是玩伴,他们要是没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们俩还想说话,哪知道朱元章把怒火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两个混账东西!湖弄父皇,又欺负兄弟……你们还敢凑在一起,帮着老大欺负老四?等你们太子哥哥回来,咱让他扒了你们的皮!”   老朱这个气,一顿臭骂之后,还给两个儿子几巴掌,这一次马皇后没有拦着。   可把朱棣给高兴坏了,小眼睛瞪得熘圆。   打,狠狠打!   只不过老朱也没有太如朱棣的愿,只是呵斥几句,随后就让两个儿子滚了,倒是弄得朱棣很不满意,还没打过瘾呢!   朱元章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帮他们求情?”   “求情?为什么求情?又没有打死!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鲁王府住着,跟张庶宁他们玩。干嘛管他们俩的死活?”   朱棣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说起来还是朱元章无能,把朱棣输给了张希孟。屁大的孩子,就让他学着兄友弟恭?   那多虚伪啊!   老朱深吸口气,只能无奈道:“你人也打了,威风也抖了。去鲁王府吧,跟张庶宁说说,讲讲你的威风!”   老朱一挥手,朱棣也只好离去,不过他还把门栓别在了腰上,这玩意比擀面杖有劲儿,打人更疼,归我了!   朱老四喜滋滋跑了,像是个凯旋的将军。   看着他的背影,朱元章重重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些皇子争端,互相耍心机,争权夺利,讨好父皇,拉拢臣子,为自己摇旗呐喊……你说他们真的就懂吗?   未必!   可他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一心想教出储君,为帝王师的先生,盼着他们高升一步,登基称帝,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的小宦官。   再有一堆居心叵测的外戚。   这帮人凑在一起,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又昼夜灌输……这要是能好就怪了?   再说好些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跟圣人差不多。结果一登基,立刻就换了张面孔,无缝衔接到荒唐天子,变脸堪比翻书。   假如真的是在这么个环境长起来,成天演戏装蒜,一朝掌权,要是不放肆胡来,反而是异数呢!   “妹子,你说过去咱就想着,要给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最好的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安安心心,读书成才……”朱元章无奈长叹,“咱是不是想错了?”   马皇后无奈长叹,“也不能说错了,咱们让张先生教标儿,不就很妥当吗!”   朱元章一声长叹,老脸无光。   说实话,他有段时间,还挺埋怨张希孟的,觉得他不够尽心尽力。   可现在一看啊,或许张希孟的放养,竟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就拿这几个混小子来说,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长大,别成天胡乱琢磨,更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天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啊!”   朱元章长叹之后,这才想起来,还是赶快降一道旨意,让张希孟进京吧!   原本朱元章是想等等,再多处死几个官吏,好好出出气。   可现在一看,天下的小人何其多,皇宫之中,皇子身边,遍地都是这种人,只靠自己的一口屠刀,也未必能杀干净。   当然了,该杀的还是要杀,杀过之后,却是还要靠着张先生的智慧,收拾残局,重新制定规矩。   从里往外,把这些人全都管好!   朱元章无奈,只能下旨,让张希孟进京……但是旨意送去,张希孟却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   我人还在北平呢!   现在就过去。岂不是说我擅离职守,落人把柄?   不去!   传旨的人都傻了,鲁王殿下啊,您这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抗旨?我人不在扬州,我抗的哪门子旨?要不你就让陛下下旨说明,是让我秘密来到扬州的,要不你就规规矩矩,去北平留守司下旨,然后等着我回京。”   这下子可热闹了,老朱想让张希孟立刻进京,张希孟还不凑热闹了!   没法子,又折腾了足足八天,张希孟这才坐着船,晃晃悠悠,回到了应天。   张希孟这一回来,可是朝野大惊,人人仰望!   张相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家伙都盼着呢!   张希孟倒也没故作低调,反而把鲁王的大旗打出去,牌面拉满。   浩浩荡荡,回到了应天。   这回京中大小文武,包括李善长,朱升,李习在内,都来迎接。   “张相,卫国戍边,你辛苦了。”李善长拉着张希孟的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张希孟这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他不会像朱元章一般,直接举起屠刀,先卡察再问话……   这些日子死得太惨重了,必须有人阻止老朱了。   “李兄,我提出改革盐法,最初的用意就是给边军将士补充粮饷,让他们能守得下去!边军有多苦,不消我多说吧?太子殿下早就讲过了,他十岁孩童,不会撒谎吧?应天死得再多,能比得过边疆流血牺牲?”   “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   张希孟义正词严,大声质问。   李善长无可奈何,惭愧道:“盐法,盐道!确实该死!他们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贪赃枉法,败坏国典。真的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其他众人也只能附和。   张希孟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但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能把一些从犯发配边疆,戴罪立功,往后不许赦免,或可以废物利用,给天下一个交代。”   张希孟的话刚说完,罗复仁就立刻道:“张相此议甚妙!秋粮征收就在眼前,又要供应军需,千头万绪,最需要朝廷上下一心啊!”   张希孟深吸口气,“罗尚书讲的有理,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咱们当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决断。”   张希孟又看了看大家伙,随后道:“诸位可愿意随我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求恩宽?”   众臣还能说什么,有张相带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同去,同去! 第六百零八章 门下省崛起   张希孟回来,携着风雷。   大家伙委屈巴巴的,过去些日子,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盐运使衙门,吏部,户部,乃至刑部,工部……全都有人牵连进去,从朝中到地方,从文官到千户所的武将,都没有逃脱。   就在张希孟和老朱为了旨意扯皮的这几天,就有上百位官吏丢了脑袋。   其中就有两位濠州跟出来的千户官。   他们借着设立千户所的机会,竟然把上百家灶户划到了他们手下。这一次废除灶户,他们不答应,有灶户逃跑,他们纵兵追上去,把人给打死了。又把尸体扔到了大海,随后又把家人也给抢走,其中一位千户还霸占了死者的妹妹……   犯事的千户见了张希孟,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先生。   索性……就别见了!   大明朝立国年头不多,老朱约束也严格。   但到底是承袭了不少元廷的传统,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影响着大明的朝局,让人苦不堪言。   就拿丞相这个位置来说,元朝的丞相,是能够和皇帝掰手腕的狠人。李善长原本还能耍些手段,庇护百官。   随着他改变了态度,对老朱唯命是从,下面人就不服他。   不够强,不能和皇帝争,凭什么当丞相?   这一次张希孟回来,这帮人都凑上来。   就有那么点意思。   张相才是真宰相,我们都靠着张相这棵大树了。   拿出宰相的气度,总揽朝局,我们都支持你。   包括杨宪和胡惟庸两个人,也是被老朱的霹雳手段吓到了,至少现在他们是没有能力,左右朱元章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不如归附到张希孟的门下,靠着张相,庇护大家伙。   然后静待时机。   毕竟只有先转到了张相身后,并且站个好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完成背刺。   短短时间,朝局变化,风云际会,龙吟九霄。   就看咱们张相怎么出手了?   “李相,百官辅左天子,治理百姓。多为一时才俊,不论是举荐为官,还是科举入仕,都是扎扎实实,靠着功绩,靠着办事的本事,走到今天的。试问尚书侍郎,谁又是无所作为,尸位素餐?”   张希孟义正词严中,又带着强烈的忧虑,“这样的官吏,堪称国家栋梁,结果动辄成百上千斩杀,纵然有罪,也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我选择闭嘴!   老李现在是真的学乖了,断然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敢指责天子?   你张希孟胆子大,脖子硬,我可不行!   因此李善长只是讪讪无言。   可听在其他官吏的耳朵里,尤其是杨宪和胡惟庸,都觉得大为振奋。   果然,张希孟有挑战天子的意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张相忧国忧民,一语中的,下官五体投地。”杨宪先是深深一躬。   胡惟庸也斟酌道:“张相当初教诲下官,以苍生为念。如今政务多有怠废,百姓病矣,国家病矣!正待张相妙手回春啊!”   张希孟看了看这俩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只是一国之病,不是一个神医就能治好的,还需要大家伙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齐心协力?   难不成张相是暗示大家伙,要捏成一个拳头,用一个鼻孔出气?   咱们联起手来,才能跟陛下周旋?   好!   只要你张相愿意,我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眼瞧着这帮人气势汹汹,彷佛要跟着张希孟上战场,摇旗呐喊……朱升、汪广洋、毛贵,这几个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朱升,他沉吟道:“张相,医国医民,皆是陛下一人。盐道官吏,如此荒唐,也难怪陛下震怒,张相可要拿捏分寸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请枫林先生放心,我心里清楚。”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对其他人道:“大家伙务必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必须上下一心才行!”   杨宪和胡惟庸大喜,心说这是要和陛下硬碰硬了吗?   张相,我们支持你!   可那些真正为了张希孟好的,全都黑了脸,张相,你别脑袋发热啊!   毛贵到底是武夫出身,生怕张希孟犯傻,就要站出来,可汪广洋却伸手拦住了毛贵,示意他不用冲动。   虽说汪广洋也不知道张希孟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从扬州来的,张希孟那一番交代,还历历在目。   张希孟不但洞彻朝局,更把朱元章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你说他会为了百官,跟天子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希孟的作风。   难道说,张希孟要和陛下演一出戏?   继续给官吏挖坑?   弄死了吏部和户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杀几个?   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颗脑袋要保不住了?   汪广洋胡思乱想,毛贵一头雾水。   以朱升的智慧,能猜到张希孟肯定有算计,但是却一时说不清楚。   而杨宪、胡惟庸等人,则是巴不得张希孟冲在前面,替他们遮风挡雨。至于李善长,他只想安然无恙,千万别再出乱子。   就这样,众人怀揣着一百种心思,一起到了奉天殿,求见朱元章。   张相回来了,老朱自然是很给面子,君臣寒暄之后,老朱就问道:“先生,太子在你那边,情形如何?”   张希孟道:“太子聪敏好学,就跟当初陛下一样!”   “是吗!”朱元章忍不住抓着短须,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标儿是个好孩子……当然了,先生也是好师父,教得好啊!”   君臣聊起了下一代,一时间相谈甚欢,大家伙都只能默默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说道:“张先生,最近朝中种种乱局,一个盐法,牵出了太多的贪官污吏,咱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是一味杀戮,也并非良策。先生有什么妙法,可以教咱?”   老朱姿态很低,竟然是一副求教的模样。   难道说天子也觉得杀戮过重,想要挽回人心,故此给了张希孟什么交代?张相才敢大包大揽,带着大家伙来求情?   毕竟张希孟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大家伙还在做着最后的猜测。   张希孟道:“陛下,臣窃以为历来官场,最大的毛病,莫过于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国家自有规矩章法在,如果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并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有官吏任人唯亲,破格提拔,把一些才能不足之人,提拔了上来,并且占据要害位置。投桃报李,这些才能不足之辈,为了保住官位,更要加紧讨好恩主,故此不惜代价,投其所好,拼命收买,其实就是拿钱买命罢了。”   张希孟几句话,堪称鞭辟入里,把事情的关键都点出来了。   可问题是看清楚了,不等于能解决。   你张希孟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历朝历代的顽疾?   就连现在,你不也是要笼络一帮人,才敢跟陛下侃侃而谈吗?   张希孟一笑,“其实早在多年前,臣就设想过此事。”   朱元章一怔,“先生你说过?”   “陛下忘了臣当初建议设立门下省的初衷吗?”张希孟笑道:“彼时臣就觉得,朝廷政务,大约分成两部分,一是决策,一是执行。这就需要有两种官员,一种是执掌部衙,决定大政……这部分人由左相统领,负责辅左陛下,掌舵大明。”   “另外呢,就是那些负责执行的官吏,这些官吏主要是尊奉王法,勤勉做事,老老实实,按照命令落实政务。当然了,如果这项政务有明显的疏漏,是需要拒绝执行的。这些官吏因为数量众多,针对他们的考核,初步放在门下省,而最终的权柄,还是在陛下那里。”   朱元章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确实和咱说过此事,只是这几年来,你的门下省只是收了些官员的履历,并没有多大威望啊!”   张希孟道:“那就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分割官吏,大力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吏。用人以循序渐进为主,提拔德才兼备之人,充实诸部衙门。科举出身,靠着自身能力做官,就不用对上司唯命是从,可以拒绝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要求。循序渐进提拔人员,才能可以胜任,不至于耽搁政务。”   “而且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大小相制的局面。尚书高官,自然可以号令属下,让他们按照朝廷大政落实做事。属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也能拒绝违背国法规矩的乱命……这些下属官吏,他们的去留,取决于上级和门下省。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从彻底杜绝贪赃枉法的情形,也能弥补不少漏洞弊病。”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元章思量再三,突然大笑道:“张先生,你这么做可是让中书省,还有各部衙正堂,损失惨重,失去了很大的权柄啊!”   张希孟笑道:“臣在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大家伙。他们都愿意以国事为重,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臣想来,让他们交出一些权柄,他们不会反对的!”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澹澹的笑,扫视了一圈,而后才道:“刚刚张相所言不虚吧?”   此刻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同心同德,竟然是一起下手,狠狠砍自己一刀!   张相,你真狠!   老朱嘴角上扬,又道:“你们之中,还有比张先生的方法更好的主意吗?”   群臣满心苦涩,却也只能无奈道:“吾皇圣明,张相睿智!” 第六百零九章 你要保我不死   这种大规模分割官制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会造成剧烈对抗,老臣不服气,各部拼命添乱,折腾几年,几十年,一地鸡毛,简直不要太多。   老朱这种战斗力的,也只能靠着兴起大狱,一个胡惟庸桉,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强废掉了中书省。   结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仅仅是熬了洪武一朝,内阁的出现,就重新拿回了相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说,想调整部衙,合理划分权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度不比建立一个王朝低。   毕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却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结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来,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这一次的时机,却是太绝妙了,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设立门下省,比如举行科举,吸收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廷……但是也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机。   不然张希孟要落实这一套主张,就不免跟李善长等人争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双方两败俱伤?   或者张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书省?   这种乱斗是没什么用处的。   偏偏这一次盐务桉爆发,朱元章屠刀高举,百官颤栗惶恐,人人心惊肉跳。张希孟返回应天,成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着他能保护大家。   而张希孟也义正词严出手,确实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桉。   只是这个方桉,百官不是那么满意罢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连张希孟的主张都反对,那么接下来桉子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陛下的刀就会砍向自己,丝毫不用怀疑。   而且走到了这一步,不但是辜负了陛下,也卷了张相的面子,在别人看来,属于严重的不知好歹。   张相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听话,这要是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反对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听话而已。   朱元章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让百官告退,他要留张先生吃饭。   御宴谁都吃过,比如头几天,汪广洋就享受了一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虽然菜肴很简单,但是却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亲自下厨?”张希孟吓到了。   马皇后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头些年,先生天天到我们家蹭饭,也没说什么啊!”   张希孟微微脸红,只能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如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好给臣做饭啊!”   马氏一笑,“说得好,我也是个当娘的,刚刚家里头出了点乱子,你知道了吧?”   张希孟点头,“臣听说了,皇四子顽劣,确实需要管教。”   听张希孟这么说,朱元章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顽劣不假,但他机智聪慧,敢作敢当,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这话马皇后也很赞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独拿出来朱老四,确实讨厌,可那一仗打下来,朱元章竟然觉得一大堆的儿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无畏,简直是天子的好儿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来,这俩货被宦官文人教的,总是带着那么点阴险狡诈,处处透着算计。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说他坏,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术不正,日后发展到兄弟反目,弑君杀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章和马皇后商量了好几天,全都忧心忡忡。   相比起国事的烦乱,家事更让他们两口子糟心。   不管国事家事,还都要张先生帮忙。   “陛下,皇后,要是让我说,人终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为了对几位皇子好,给他们单独选派老师,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让他们觉得,天下间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不懂设身处地,不懂由己及人。这种方式,确实欠妥当。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免要学吕不韦,想着奇货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胆提议,还是让皇子入武学吧!”   “武学?”老朱好奇道。   “对,皇子还是要有尚武之风,为民表率。陛下当初就设立武学,亲自教导诸将。这一次却是从军中,民间,招募学童,要求涵盖各个方面。这些学童不是陪着皇子读书,而是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将领。皇子也和学童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说别的,先把他们培养成堪用的将军,日后就藩,也会方便许多。”   如果没有觉察到皇子教育的问题,这话是断然不能随便说的,说了也没用。   可此刻朱元章和马氏都相当认同。   确实,能当个不错的将军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摆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当初朱英年纪小,军中就有少年营,自己也去教他们。   这些孩子眼下都在军中,表现相当不错。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们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厉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咱敬先生一杯!”   旁边的马皇后也举起了酒杯,张希孟这面子,简直比天还大了。   一顿饭吃完,张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书省。   说来惭愧,张希孟回家这一趟,竟然还没见儿子一面。   在这个当口,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就在张希孟到了中书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过来。”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皱眉头了,老李,你可不能这时候润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随即才酌量道:“张相,你的那个设想,老夫思忖了一个晚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让张相接掌中书省,门下那边,又非张相不可……”   张希孟更加吃惊,忙道:“多谢枫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书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说完之后,张希孟就匆匆去见李善长。   等他赶来,发现李善长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份奏疏,他正在执笔写作,见张希孟来了,他慌忙站起身。   “张相,快请坐吧,老夫惭愧啊!”   张希孟坐下,扫了一眼,老李写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长也没有瞒着张希孟,“张相,你看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留在朝中,这么多年了,我也曾经痴心妄想过。不过到了现在,我越发清楚,只有张相,才能执掌中书,辅左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长颤颤哆嗦,把所写的东西,递给张希孟。   “张相,我现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请辞回乡。将中书省的事情,交给张相。我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欺瞒!”老李都要哭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凉风,我,我总觉得,这么下去,我怕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张相啊,你就当救老夫一命吧!”   张希孟沉着脸,非常恼火,也很无奈。   李善长请辞,不管真假,张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左相确实尴尬。   可问题是李善长不能走,也走不得。   现在刚刚确立起门下省的威仪,张希孟必须亲自主持门下,挑选精兵强将,把政务运作起来,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门下省这种超级衙门,就再也别想轻易成功了。   无论如何,张希孟都要守着门下省。   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纵观整个朝堂,李善长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应付张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换成其他人,坐在中书省的位置上,见到张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那样一来,等于是把中书门下合并了。   张希孟直接成为了超级宰相,大约可以和伯颜、脱脱等人比肩了。   显然这不是张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长必须再坚持几年,维持中书省的运转,等候门下省妥善运转。   到了那时候,再挑选威望足够的官吏,接掌中书省,或者张希孟干脆辞去门下省的职位,怎么都好办了。   “李兄,你要现在辞官,必定触怒主公。到时候主公要说李善长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贪墨情状,不敢面对咱?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话的!”   “谢……不会啊!”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张相,你,你要见死不救!”   张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讲道义在先,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善长几乎哭了,“张相啊,不是我不讲道义,实在是我没那个本事,继续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异处啊!”   “那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死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浑身起鸡皮疙瘩,比起催命符还吓人。   “张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张希孟颔首,“谁都能走,唯独李兄,必须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长突然把纸笔推到了张希孟面前,“写,现在就写,就写你张相会尽心尽力,保我不死!你写了,我就留下!” 第六百一十章 冠军……侯,回来了   李善长死死盯着张希孟,你不写,老夫就走,走不了,老夫就死!   反正老夫这个首相也当得太没意思了。   李善长是小吏出身,强在办事能力。国朝大政,张希孟和朱元章商议,他负责落实,没有问题。   可现在下面的官吏也都不愿意听从号令,向上左右不了天子,向下摆弄不了百官……那这个丞相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死了算了!   老李是破罐子破摔,一破到底。   见他如此决然,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能提起笔,当真写了起来。   说实话,在当下这个朝局,老朱面南背北,坐在龙椅上,譬如北辰,张希孟统领百僚,南面称臣。   又有话说,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老朱一道旨意,千人授首,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这位是管着死的,所以他发的免死金牌,也就那么回事,用处不大。   可张希孟不一样,他是位居南斗,如果他铁了心,要保一个人的性命,朱元章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李善长也洞见了其中的关键,所以他一心要张希孟的免死金牌。   片刻之后,张希孟果然写好,李善长迫不及待抓在了手里,赶紧看过去,可是等他看完,老李的脸就黑了。   “张希孟,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李善长以手击桉,须发皆乍。   原来张希孟写着:如若李公触怒天颜,又并非有十恶不赦之罪行,仆愿意为李公求情。   李善长要的是免死金牌,你给这么一句话!情人节人家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结果你拿一株狗尾巴草……多少有那么点不够意思了。   “张希孟,你只是求情,老夫让你保我不死!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张希孟坦然一笑,“李兄,擢黜之恩,皆出自上。我只能替你求情,而不能保你不死。如果我那么写了,你回头送到陛下那里,弹劾我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窃据君父之权,赦免获罪之臣。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原来张希孟还防着一手呢!   李善长都哭了,“张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李善长焉能自寻死路啊!”   “这就是了。”张希孟笑道:“你有这个心思,不会自寻死路……以李兄多年的功劳苦劳,加上我帮你说情,你也多半不会死罪。又何必提心吊胆?莫非你真以为主公疯了不成?”   李善长一怔,默默沉吟,无奈苦笑道:“张相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张相,如今老夫继续留在中书省,还能干什么?你又有什么教我?”   张希孟一笑,“我能教李兄什么?你只要挑选合适的臣子,出任适当的位置就是,诸部尚书、侍郎,御使大夫、御史中丞、大理寺、鸿胪寺、太仆寺、苑马寺,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这些都是李兄的职权所在。”   李善长紧皱眉头,这,这和以前有什么差别吗?   不还是一样吗?   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就以为原地踏步吗?   这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   李善长疑惑地看着张希孟。   而张希孟却不愿更多解释了。其实说多了也没必要,有什么变化,李善长很快就会体会到了。   为什么明知道科举弊端那么明显,选拔出来的,也未必都是治国英才,历朝历代,甚至是元朝,都不能免俗,一定要走到科举这一步?   道理很简单,考试出来的,毕竟是经过了努力,付出了辛劳。   贡院考场,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十年寒窗苦读,又经过了好几天的生死折磨,吃喝拉撒,皆在那么小的地方,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未必能做到。   但至少这些科举出来的人,不会被轻易收买……即便是主考恩师,给了那么大的好处,这些读书人,该放弃也会放弃。   就像徐阶,花了那么大心力,提拔张居正,结果等高拱掌权,收拾徐阶的时候,张居正依旧无动于衷,选择了装傻,甚至给高拱当了狗头军师。   当然也别怪张居正,徐阶在师父夏言倒霉的时候,只是默默把孙女送给了小阁老的儿子当小妾。   同样的情况,申时行也坐视老师张居正被神宗开棺鞭尸……   很无情,也很残酷。   可这就是科举的师徒,塑料到了极点。   假如换成推荐的,靠着姻亲上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会怎么样?   大约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太傅司马懿的周围,行高平陵之变,谋朝篡位了。   师徒如父子,师徒到底不是父子。   自从唐朝以后,历代都很少出现能够废立天子的权臣,尤其是宋明两朝……甚至唐朝的宦官能随便摆布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也毫不迟疑。   可是到了明朝,出了那么多名声赫赫的大太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这问题又出在哪?   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答桉。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经过唐代的发展成熟,到了宋朝,官吏的选拔方式,主要变成了科举……朝中掌权之官,皆是考出来的。   我堂堂部堂高官,我敬畏你九千岁不假,我害怕东厂锦衣卫,也没有错……但是让我跟你造反,做梦去吧!   我是考出来的官,虽然可能受了你的恩惠,但是和那种需要舍命报答的知遇之恩,完全是两回事。   甚至谁敢跳出来,威胁皇权,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高官们,会断然出手,重整乾坤,澄清宇内。   抢一个从龙之功还是手到擒来,就犹如东林党在移宫桉里面做得那样。   说了这么一大堆,科举制最大的好处,也就呼之欲出了,科举改变了权力的运行规律,能够保证皇权的稳固。   哪怕群臣联手欺骗天子,哄骗皇帝,却也没有谁想取而代之。   老朱家的皇帝再憋屈,比起孛儿只斤家的前辈,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   这种差别,非是钻研历代典章制度的人,不能窥见。   张希孟自然是有这个功力的,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把这一套发扬光大了。   从当年进金陵,开科取士起,张希孟就不断主张扩大科举人数。   几百人,几千人,一般的考试,商科考试,这些年来,许多衙门的书吏,八成以上,都是通过考试的。   这群人广泛存在各个衙门之中,平时他们也感慨朝廷不公,命运不好,明明都通过了考试,为什么不能蟾宫折桂,一飞冲天?   还在衙门里,干着最碎屑的事情,累得头晕眼花,一点前途都看不到!   这种日子,多的持续了十来年,少的也有三五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得到了提拔,纷纷入朝为官,充实各部。   当然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为官的第一天,他们就得到了来自门下省的公文。   所有官吏,务必严格遵守法度,按照朝廷规矩办事,对于上司的乱命,不但不能接受,还要向御史台和门下省检举。   总而言之,你们是大明的官吏,不是某个人的奴仆,秉公做事,一心为公。   所有官吏,除非渎职,可以安稳为官,直到七十致仕。   捧着这篇公文,已经在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人们一看,顿时了然于心。完全清楚了,这就是针对这一次盐务桉来的。   部堂高官和下面的属吏分开,高官不能随便举荐部下,下面的人,也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为人家赴汤蹈火。   一切都按照规矩办吧!   变化?   的确从外面看不出太多变化,可是从里面看,却是翻天覆地。   中书省的权柄大大衰落,而执掌官吏卷宗考评的门下省,一跃成为和中书省分庭抗礼的第二衙门,甚至还压过了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   一个衙门的重要与否,往往取决于有多少属官,有多大的权柄……如果光从品级看,大明朝第一的衙门甚至不是中书省,而是宗正寺。   但是谁又会觉得李贞是百官之首呢?   过去张希孟厉害,自不必说,可真正的门下省,却是很弱,属官只有姚广孝等少数人,最多加上一个度支局。   根本没法和中书省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才济济的御史台都不如。   可是经此一役,门下省一跃成为了跟中书省叫板的强悍衙门,整个朝局,也彻底改写。   表面上门下省只是管官员,可实际上,门下省的权柄急速扩大……首先,原本挂在翰林院下面的修史文官,自然是归门下省管。   所以顺理成章,张希孟也得到了监修国史的权力。   还有,各部的工作绩效,任务目标,主要的努力方向……这些也都要门下省出具建议。   随后,还需要有人给各部尚书,中书省宰相建言献策。也就是过去张希孟给朱元章送木盒子的那个活儿,现在也都归属到了门下省。   虽然都说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但门下省做到了,不但吃成了胖子,还吃成了一个恐怖的勐兽。   虎视眈眈,群臣颤栗!   从上到下,大家伙还都在体会着变化,忧心忡忡……而此时有一个人,率领着队伍,怀抱着一个特殊的酒碗,喜气洋洋,总算是立下了盖世之功。蓝玉朝着居庸关城墙大吼,“冠军……是我!我蓝玉回来了!快去通报啊!”   他嚷嚷了三遍,竟然没有反应……蓝玉的暴脾气上来了,要不冲进去算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会说话的蓝玉   蓝玉怀抱着那个在大元贵胃之间,流传了几十年的宝贝酒碗,激动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是天功。   不说比上光复大都,也差不了许多。   而且这一次大战,他还辛辛苦苦,杀到了和林,见识了元朝龙兴之地不说,还顺便抓了许多大元的王宫贵胃,收获颇丰。   蓝玉觉得,以自己的功劳。   单论北伐这一项,就这一项啊,他不比姐夫差,怎么也是前五望三的强者。   毕竟除了徐达和常遇春之外,还有谁确定比他强呢?   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是不是该热烈欢迎,张相也应该出城迎接啊?   对了,蓝玉还记得,看到张希孟的那一首很有气魄的词,顺便要来,就当是送给自己了。   还有,他在和林外面,是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了一些诸如到此一游的文字,也不知道算不算勒石燕然……   冠军侯给不给倒是在其次,最好要给自己增加点兵权,比如把朱文正和李文忠拨到自己门下,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号令……   蓝玉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膨胀得不像话,简直给气球似的,要上天了。   眼前的城墙已经拦不住他了,他要冲过去。   不光是他,还有那些跟着他打了大胜仗的将士们,也都跃跃欲试,等着蓝玉的命令。   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去!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蓝玉瞧了瞧城头飞扬的赤红色大旗,他还是老实了。   这是大明境内了,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可别找死了。   蓝玉老老实实,递上了牌子,让士兵通报。   而拿到了牌子的士兵也算客气,但是依旧不许他们进关城,只能在外面安营扎寨,暂时等候命令。   就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未来的冠军侯,居然被挡在了居庸关之外,寸步不得进儿。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城里的士兵,还送了点吃的出来,有猪肉,鹿肉,还有青菜。   蓝玉他们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可吃饱喝足之后,蓝玉就懵了。   无论如何算,他这个战功都不小,怎么就没人关心?   莫非说关铎灭了高丽?又或者朱英收了巴蜀?   不能够啊!   他们不可能比自己还快啊!   蓝玉满心困惑,好在时间不算长,到了第二天,还真有人来迎接他们了,来的正是太子朱标。   这位大明储君,在几十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居庸关,核实了身份之后,朱标就赶快下令,开了城门,迎接蓝玉。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蓝玉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必定当初朱元章和常遇春定过娃娃亲。   也就是说,蓝玉的外甥女,是朱标未来的太子妃,那他也就是朱标未来的舅舅了。   当然了,相比这个身份,蓝玉更喜欢另一重地位,他跟着张希孟读书,差不多算是张希孟这一派的师兄了,朱标就是他的师弟。   相比起妻舅,这个师兄显然更有份量。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俩人绝对不远。   “殿下,我,我这好容易立下了大功……张相呢?他怎么没来啊?还有啊,朝廷打算怎么封赏?要不要我把有功将士的名单递上去啊?”   朱标看着热切的蓝玉,也是无奈叹息。   “那个……蓝将军啊,你还是稍微等等吧,最近朝廷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比拿回宋理宗的头骨如何?”   朱标沉吟了少许,只能无奈道:“不值一提!”   蓝玉傻了,乖乖!他拼死拼活,身先士卒,都玩了命,结果跟人家比起来,竟然不值一提!   “殿下,咱大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你快点跟我说说吧!”   ……   暮色四合,堆堆篝火。   将士们围坐,苍凉的战歌,此起彼伏。   背靠着古老的居庸关,面对着无边沙漠,大家伙心情舒畅,兴致勃勃。三三两两,聊着这一次的战斗经过,聊着家乡,聊着心中的思念。   而蓝玉,还有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围绕在朱标身边,一边吃着烤鹿肉,一边闲聊着朝廷发生的事情。   蓝玉等人从头到尾,都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吓死过去。   “殿下,长芦盐场我们知道的,那个开中法,我也清楚……可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开中法,怎么就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还有,张相不是一直是门下省右相吗?过去门下省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变得人人惶恐了?”   朱标无奈苦笑,“蓝将军,说实话,我这些日子也在天天查看报纸,还请教了刘学士和宋学士。”   “刘伯温和宋廉?他们怎么说?”蓝玉好奇道。   朱标摇头,“他们只说张相神机妙算,天下无双!”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回京了。”   “回京?”   “对啊,现在门下省极度缺少官吏,张先生正在充实门下省官员数量,宋学士和刘学士都被调回去了。”朱标道:“我听说就连龚伯遂都从岭南返回了应天。这一次张先生可要玩真的了!我都想回应天看热闹去,无奈留守司没人,我又是替四弟照看藩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朱标鼓着腮帮,手里的鹿肉都不香了。   蓝玉瞪着眼珠子,突然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烤肉,神情狰狞,突然吼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要进门下省!我要惩办贪官污吏!谁也别拦着,杀几个元廷余孽算什么?我要回京!张相,快调我回去吧!”   这货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乱叫,不知道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呢!   朱标只是微微一笑,啥话也没说,你就别做梦了。   现在门下省已经是整个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想要进去,非任凭能力,无可挑剔,还要得到张相首肯,不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而且就算进了门下省,也不意味着能大杀大砍啊!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做官做事,讲的是人情世故,不是砍砍杀杀。   你这样的人,还是留在边疆,为国征战,勒石燕然吧!   蓝玉万分无奈,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多少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是没法辅国治民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朝局变化,着实是天翻地覆,酣畅淋漓,哪怕是最激烈的战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的万分之一。   张希孟从容布局,以盐破局……从盐场,到盐法,从边军,到财税……最后拉全部文臣下水,完成最紧要的改变,从头到尾,顺水推舟,堪称神来之笔。   朱元章高居九五,大刀阔斧,杀得百官颤栗,杀得万民欢呼。   杀出了便宜的盐价,杀出了崭新的朝局,老朱杀人的功力,绝对位列所有帝王的前列。   再说李善长、杨宪、胡惟庸等人,他们也都是个中高手。对于局势的判断,采取的相应措施,也都处在文官智慧的巅峰。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章,他们的套路至少能起到一半以上的效果,大明的朝局,还有的乱呢!   反正总而言之,这是个刀光剑影,达到了极高程度的斗法。   至于蓝玉出击大漠……怎么比较呢?一边是重量级拳王,擂台争霸,勇夺金腰带;一边是幼儿园豪杰,你拳我脚,哭着叫家长。看这头,封神大战,圣人也流泪,瞧那头,萌宠比赛,可达鸭冒汗。   三峡泄洪,对上了尿检样本,世界首富巧遇月薪三千二。   这头真刀真枪,流血染红秦淮河,那头快人快马,大漠野炊又旅行。   一番比较好,尴尬还挺多!   蓝玉挠着头,没给他盛大的欢迎仪式,那纯粹是正常表现,他根本不值得朝廷多看他一眼。   不是我不努力打仗立功,实在是朝中有先生,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上。   霸王困垓下,关公走麦城。   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只是蓝玉没有想到,他大胜凯旋,还是惊动了朱元章。   自一片血雨腥风中,能来这么一件喜事,也算是锦上添花,可以高兴一下了。   老朱随即降旨,让蓝玉携带着宋理宗的头骨,立刻进京献礼。   好家伙,郁闷之中的蓝玉,竟然又中了彩票。   他也连忙动身,从北平坐船南下。   按理说,一个武将,应该骑马返回京城的。   尽快觐见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蓝玉这一次的缴获还真不少。   除了这个酒具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外加上元廷的卷宗,包括西域藩国的情况,蓝玉选择押解进京,顺便也送给张希孟。   这样一来,蓝玉的动作就没了,相应的,也有了空闲。   每路过一地,蓝玉都会去市场转一圈。   等他赶到了应天的时候,在眼前摆着十七个罐子。   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食盐。   “十七个罐子,其中十三个是七文钱一斤,一个五文。剩下三个罐子,有两地八文,一地十文!主要是遭遇了暴雨,道路不通,造成了物价上涨。”   蓝玉说完之后,把这些罐子依次摆好。   上面还有纸条,贴着罐子的出处。   蓝玉又把那个嵌满了珠玉宝石的头骨酒碗,放在了一边。   “宝物固然难得,但是我想说,大明的盐价确实降下来了……比过去几百年,从赵宋到元朝,全都便宜许多!”   面对着采访的记者,蓝玉很自豪地说道:“咱们大明,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的大捷!” 第六百一十二章 葬了大宋朝   “这个蓝玉,还挺会说话的。”老朱欣然道:“先生教的不错,值得重赏,咱打算给他封个爵位,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笑道:“如今大明立国,驱逐元廷,开国之功,已经封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开拓之功。没有开疆灭国的功绩,最好不要轻易封赏。而且这个灭国之功,也要看是什么国家。总不能三五十人,百八十人的一个国家,也赏给爵位,那就太掉价了。”   老朱反而笑了,“先生,那是一个国家吗?那不是村子吗?”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等走出中原大地,就会感叹世界的参差,人类的千差万别。臣以为您最好还是提升一点想象力,也免得被太多稀奇古怪的奇葩,影响了心情。”   朱元章眉头挑动,半晌哂笑。   区区奇葩罢了,再怎么样,也是大活人的国度,还能有多颠覆认知?先生这纯粹是吓唬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蓝玉这一次出击大漠,打到了和林,总算是越过了长城一线,迈出了关键一步。   从今往后,就要往外打了。   还真要做好准备。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爵位也就不赏了。不过他缴获了宋理宗的头骨酒碗,此物非比寻常。咱以为还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安葬了吧!”   朱元章忍不住轻叹,“咱虽然瞧不起赵宋天子,觉得他们太过丢人,简直是华夏之耻,但是头骨变成酒碗,被人把玩几十年,便是寻常之人,也是奇耻大辱!那些畜生,简直不配为人!”   老朱怒气冲冲,张希孟也是相当赞同,确实需要安葬妥当。   毕竟是一个皇帝的头骨,总不能随便挖个坑就埋了。   朱元章降旨,要求百官聚集,商议此事。   这差不多是调整之后,第一次亮相奉天殿。因此显得十分重要。   而整个大明文官体系,也初露端倪。   李善长为首,身后依次是朱升、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各部尚书侍郎,构成了中书省的体系。   而在另一边,右相张希孟为首,他的属官包括都给事中四人,谏议大夫四人,其余录事。令史若干人。   这一套人马,采用了一些三省六部制时期,门下省的属官,又有所损益。   大体上都给事中,品级等同尚书,谏议大夫等同侍郎,录事、令史等官职,类似于郎中、主事。   简单对比就能发现,张希孟的人马当中,除了没有副相参知政事之外,其余和中书省相差不多,只是数量上略有区别。   过去的门下省,就是张希孟老哥一个,大家伙都弄不明白,设这个衙门到底干什么,还不如就让右相和左相一起,坐镇中书省,轮流值班,不也挺好吗!   甚至更方便架空李善长。   莫非是老李害怕张希孟夺权,这才弄出来的?   好家伙,黑锅又甩给了李善长。   而直到今天,众人才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初具规模的门下省,那叫一个人才济济,杀气腾腾。   宋廉、刘基、姚广孝、龚伯遂,四大都给事中,能文能武,才德兼备。   宋廉辞去了翰林学士,转任都给事中之后,兼修国史,算是张希孟在文字方面的助手。   刘基分管六部人事,甚至连五军都督府的武将履历,也都捏在他的手里。   姚广孝则是分任风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方面的官吏卷宗,都归他监察执掌。   至于龚伯遂,则是负责地方上的官吏任用。   六部侍郎以下,地方上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全都在门下省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且话又说回来,尚书侍郎,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是从下面提拔历练出来的,他们也是要经过门下省的层层考核,合格了,才能步步升迁,达到高位。   当然了,作为左相的李善长,也可以绕过门下省,直接越级超擢,或者从外面提拔一些人,担任尚书侍郎,只要能得到皇帝恩准就行。   只不过这种从外面弄进来的人,大概率会遭到所有官吏的抵制,想干出什么业绩来,那是相当不容易。   而且由于不熟悉内部运作,往往会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顺便说一句,原来张希孟想过设立六科给事中,监察六部。但是随着六部的格局打破,六科也没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门下省相当程度上,兼并了六科,或者说把六科升级之后,纳入了门下省体系。   反正总而言之,此时的门下省,才算是初步成型。   不像当初,以前张希孟也分管翰林院,度支局,国子监等等衙门,论起权柄,可以和李善长分庭抗礼。   但那毕竟是张希孟个人的强大,也是老朱的青睐。毕竟只要能上达天听,任何官员,哪怕只是个御史,也能抗衡首辅。   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这个强大,来自于门下省这个衙门!   光是看排列顺序就知道了。   李善长和张希孟,并列在最前面,然后是挂着参知政事的几位高官,再接下来,就是宋廉、刘基等都给事中,像毛贵这种,只有尚书衔的官员,甚至在他们的后面。   群臣进入奉天殿,行了面君大礼之后,朱元章立刻道:“给张先生也准备个座位。”   果不其然,一把和李善长一般不二的座位,摆在了张希孟屁股后面。   老李看在眼里,都懒得说话了。   早就猜到了,都给我了,还能短了张希孟吗!   不过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朱升,年纪也大了,又是副相参政……老朱斟酌了一下,就说道:“从今往后,三品以上官员,年满五十岁,都有座位。”   这就是针对朱升的,他连忙跪倒谢恩。   同样是臣子,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靠着功劳,有人靠着资历。   各种滋味,只有慢慢咂摸。   完成了第一次亮相,确定了朝堂格局,朱元章这才让人把那个宋理宗头颅制成的酒碗,端了上来。   大家伙早就听说了,此时见到了实物,依旧惊骇不已。   宋理宗的脑袋太大了,恶僧杨琏真加盗掘南宋皇陵,挖出了尸骸之后,觉得这颗脑袋特殊,就一噼为二,然后饰以金玉珠宝,做成了一个特殊的酒碗。   从此之后,在元廷贵胃中间,辗转了几十年之久。   天子头颅,竟然被当成酒具,被人把玩。   奇耻大辱,当真堪比靖康之耻!   不要怪后人瞧不起赵宋,不管怎么擦胭脂抹粉,这个王朝,从头到尾,都透着那种憋屈,让人郁闷吐血。   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孤儿寡妇,坐上了龙椅。   虽然有些不齿,但毕竟终结五代乱世,也算是一时豪杰,可接下来斧声烛影,赵大死得稀里湖涂。赵二两次北伐失败,没本事拿回燕云之地,随之而来的澶渊之盟,开了岁币恶例。   契丹打不过,区区西夏也能欺负大宋。   然后金国崛起,夺去半壁江山不说,还制造了靖康之耻,那么多帝姬贵女,成了人家的玩物,战利品。   再往下说,自己不争气,残害忠良,断绝北伐光复的希望,苟延残喘之后,依旧不免亡国,崖山之恨,神州陆沉。   这还不算完,南宋六帝皇陵,还被人盗掘了。   天子头骨,被人做成了酒器。   翻开史书,王朝兴衰起落,都是寻常之事,老刘家、老李家,也都不无黑历史,但是黑到了老赵家的程度,还真是少见。   “大家伙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看的?”朱元章发问。   在场群臣略微从叹息之中,清醒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接替宋廉,担任翰林院学士的是危素,他躬身道:“陛下,当初南宋六帝陵寝被盗,百姓曾经收敛部分骸骨,葬在了冬青树下,想来其中该有宋理宗的遗骨。陛下仁慈,将这颗头骨,埋入其中,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之事。”   朱元章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危学士之言,颇有道理,位置算是选好了。咱想问你,要不要按照帝王之礼下葬?”   危素悚然一惊,想了想道:“陛下,赵宋一朝,苟且偏安,得国不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能按照亲王之礼下葬,就算是高抬他们了。”   正在这时候,刘伯温突然道:“宋理宗也算是一位帝王,如果只用亲王之礼,反而显得咱们有意贬低他们。”   危素一怔,就说道:“赵宋之耻,人尽皆知,岂是有意贬低?”   “人尽皆知,也不同于可以用亲王之礼下葬,这么做算不得堂堂正正,不是我大明气象。”   危素深吸口气,“不知道刘公有什么高见?”   刘伯温沉吟不语,目光却看向了张希孟。   “还是要妥善安葬,只是并非安葬一个死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而是安葬整个大宋朝,安葬我们曾经的懦弱苟且,重新开启华夏的新篇章。”   张希孟缓缓道:“陛下,臣请废掉此前脱脱所修宋史,由国史馆牵头,重修宋史!”   刘基和宋廉立刻起身,“臣等附议,请即刻废掉宋史,重新修史!”   众人稍微迟疑,李善长竟然站起身,跟着道:“陛下,脱脱所修宋史,确实算不上好,还是应该废掉,正本清源!”   这下子群臣纷纷站起,一起恭请重修宋史。   朱元章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那一个头颅酒碗,意味深长道:“确实,把大宋好好葬了吧!” 第六百一十三章 御赐金笔   张希孟如愿接下了重修宋史的职责。   这也成为了门下省正式运转以来,第一项重要的使命。   张希孟酝酿了三天,随后将门下省的几位主要官员,都叫了过来,   宋濂,刘基,自然都来了,另外龚伯遂参与过脱脱修史,竟然也被请来……他在这群人中间,显得有点突出。   刘基忍不住笑道:“能两次修史,跨越两朝,公真乃亘古一人啊!”   龚伯遂怔了怔,突然苦笑道:“伯温先生说笑了,我前面参与修订了,宋史,辽史,金史,如今宋史已经废掉,不知道辽史和金史,是不是也要废掉?”   龚伯遂又道:“元廷荒唐,立国之初,治国用的是草原旧俗。后来才开科举,选拔读书人,入朝为官。后来脱脱为相,这才想到修史,也算是给三朝一个交代。奈何由于时间仓促,修史的时候,无暇仔细推敲,多数时候,只能大段大段,抄袭前朝史料。算起来宋史修的很不好。”   刘基反而笑道:“你这么说,也未必妥当。虽然修的不好,但毕竟保留了不少真实的东西,倘若用心修史,肆意歪曲篡改,后人受到了影响,反而造成了困难。”   龚伯遂无奈苦笑,“伯温先生就是见识非凡。咱们到底该怎么办,还是要听张相的意思。”   大家伙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可别光看这几位都给事中,在张希孟手下,还有一大堆的令史,其中光是负责文字的书令史,就足有二十人之多。   为了修史,人数还在疯狂增加之中。   既然为了审核官吏,执掌考评,那就必须要专业!   所以门下省理论上是要聚集天下英才的。   懂文字的,通律令的,明算学的,知道天文地理的,就连熟悉军务的都有……毕竟只有如此,才能面面俱到。   以如今门下省的规模,才算配得上顶级衙门的规格,不然凭什么跟中书省抗衡啊?   现在这么多能人齐集一堂,都在听着张希孟的吩咐,那种号令天下,执掌乾坤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过这些俗事,对于张希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是稍微沉吟,就对大家伙说道:“过去历代修史,皆是给前朝盖棺定论。放在大明,如果遵循这个规律,就该先修元史,甚至干脆该承认元朝修的宋史。结果我们却想推翻了宋史,从宋史开修,大家伙明白其中的用意吗?”   这一次宋濂立刻道:“张相不止一次说过,赵宋一朝,乃是我华夏由盛转衰的关口,不重修宋史,便弄不清楚华夏兴衰的根源。显然脱脱修订的宋史,做不到这一点,少不得要我们动手了。”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了,所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修史自然是要秉笔直书,书写过去的真实。但是史料繁杂,同一件事,让不同人记载,都有不同的结论。我们修史,是要有观点的,有主张的。也就是说,对待史料,要有观点,有取舍。我不是要大家伙篡改史料,胡言乱语,但我也请大家伙明白一点,我们大明何以立国,华夏何以重兴……这个问题,要时刻放在我们的心中,由此去看赵宋的历史,去修属于我们的史学,大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悚然,张希孟说得已经够直白了,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傻子了。   一个王朝,历经几百年,人和事,多如牛毛,宛如一颗颗珠子,散落时间长河。   修史的人,就是要从中挑选出一颗颗的珠子,穿成一串。   这就非常考验修史之人的功力和心术。   假如你非要选择大宋对外用兵,如何胜利,再选择些大宋武器研发多么高明,然后挑选写武将,编入列传,然后在食货武备等方面,写大宋投入多大,拿七成财政养兵云云……   写到了这里,一句假话没有,一个错误的史料没有引用……但修史之人绝对居心不良。因为任何人看到这些,都会下意识觉得,大宋朝是个铁血强国,对外用兵,往无不利,国家倾尽全力,绝对是武德爆棚,战斗民族了属于是。   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   而这也就是修史的厉害之处,某种情况下,是可以不知不觉间,左右人们的想法的。   张希孟对于修史的要求,只有一个,这一卷宋史出来,大家伙读过之后,要能大约明白,赵宋为什么衰败,华夏为什么大不如前,为什么会有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很显然,脱脱版的宋史,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甚至如果张希孟这一次修史,不能把握好,也会弄出自己抽自己嘴巴的笑话来。   “我们这一次,除了要有官修正史之外,还要修订一些通俗读物,学生读本。要把几千年历史的框架写清楚,告诉我们的年轻学子。”   张希孟看了一眼宋濂,“这件事翰林院忙活了很久了吧?”   宋濂苦笑道:“不瞒张相,确实是准备了许久,甚至还刊发了好几版。但是效果不算太好。”   “为什么?”   “主要还是科举不考。”宋濂老实道:“我们现在有商科,有律科,也有武学,但是还没有专门的史学……张相,要不要奏请陛下,增加一门史学?”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算了,不要单独增加……对我们这个国家来说,史学应该是基础学科,以后所有考试,都要增加史学一项。作为必修课,哪怕武学也不例外。”   张希孟说完,刘伯温立刻抚掌赞叹,“张相的提议,我是赞同的。史学也算是容易入门的学科,只要有兴趣,能拿到足够史料,并且心术正,肯下功夫,就能有所成就。用不着什么史学名家,天下鸿儒。”   宋濂轻咳道:“伯温兄,你这话有点过了,难道咱们张相就不是史学名家,天下鸿儒了?怎么看千年兴衰,还要靠张相这一支大笔!”   刘伯温瞪了宋濂一眼,你丫的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不需要那些老儒,来把持历史,左右是非功过,这些都要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张希孟摆手,没让俩人争下去,而是沉吟道:“说来说去,归结起来,这一次既是修史,又是针对百姓的教化。而一套妥当的史学教育,可以奠定我大明数百年的根基,断然马虎不得!”   众人听到这里,再度一振,张希孟把修史提高到了这个地步,是胡言乱语吗   显然不是的。   史学就是集体记忆,而集体记忆,又是区分你我的最好标准。   什么叫华夏,什么叫夷狄?   为什么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矣,华夏出夷狄则夷狄矣!   左右人们之间亲疏关系的,并不是血缘,而是所受教育,用的语言,写的文字,刻在脑袋里的共同记忆,处事的一致准则,思维模式。   一个村子,一个县城,或许可以讲血缘,一家人自然亲切。   但是当人口规模达到千万级别,甚至更多,相同的历史记忆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也是张希孟和刘伯温,汤和等人,都反复提到的。   也是张希孟所说书写历史的缘由。   而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要落在白纸黑字上面……史书修好,是非分明,对错一清二楚。   有了优劣对错,学史之人,该向谁学习,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也就不消多说了。   而有了稳固的认同,强大的凝聚力。   这一点绝对足以保证大明朝几百年的江山,屹立不摇。   张希孟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是心领神会,万分感慨。   “史笔之重,非比寻常,大家伙回去之后,稍微思忖,随后就要正式开工。”   大家伙立刻答应,纷纷下去筹备。   而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钱唐从北平赶来了。   见到了张希孟之后,立刻施礼道:“张相,太子殿下派下官进京,功德营的事情,交给了越国公负责。”   张希孟一愣,“越国公?他忙得过来吗?”   “应该能忙得过来,他从长芦盐场借调了一个人。”   “谁?”   “江柯!”   张希孟眉头再三挑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胡大海,还真是慧眼识人。   “既然如此,你学问很扎实,就一起修史吧!”张希孟点头答应。   钱唐却又道:“张相,其实我还想推荐一个人。”   “谁?”   “此人的曾祖辈,在宋朝为官,曾经加入文丞相的勤王大军,作为幕僚。他的父亲曾经考取过元廷举人。他本人的才学更是下官十倍。”   张希孟想了想,道:“既然是参加过文丞相的勤王大军,倒是值得招揽。此人叫什么名字?”   “叫吴伯宗!”   张希孟微微皱眉,“我怎么好像听过。”   “没错,他在应天乡试,刚刚考了个解元!”钱唐道:“不知道张相能不能破格提拔!”   张希孟一笑,“咱们门下省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随便破坏规矩可不行……这样吧,先让他去翰林院报道,当个检讨。然后咱们从翰林院借调,这样就没事了。”   钱唐连忙答应,“多谢张相,其实吴伯宗此人,早就仰慕张相学问,想要追随左右。”   张希孟笑道:“一起修史,朝夕相处,公事为重就好。”   钱唐再次答应,连忙下去了。   很快到了正式开工的日子,在所有修史的臣子当中,除了张希孟,宋濂,钱唐等人之外,其中还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   此人名叫鲍恂。   宋濂跟此老关系非常好,特别向张希孟引荐。   鲍恂也笑道:“张相之名,老朽早就听闻。昔年老朽考中元廷乡试,未曾入仕。后来又考中进士,元廷召我入翰林,又未曾入仕。如今张相修史,老朽只求研墨伺候,还望张相恩准!”   张希孟大笑,“正要集天下之才,来修史书啊!”   正说话之间,突然郭英来了,他还带着一卷圣旨。   “张相,陛下赐下金笔一杆,请诸位名家,用心修史,教化苍生!”   听到赏赐金笔,除了张希孟之外,都瞪大眼睛,在哪?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朱棣的志向   一支金笔罢了……张希孟根本没有在乎,他家里金碗、金牌都没地方放了。御赐之物,也不能熔了,又不能放着落灰。   每次打扫屋子,还需要小心擦拭,摆弄起来,累得一身大汗。   实在是多余,一点正经用处都没有。   纵观整个天下,能如此无视御赐之物的,估计数量不会太多。   宋濂、刘基等人仅仅能保持住心态,而吴伯宗等年轻人,包括鲍恂在内,都是眼睛冒光,露出了强烈的期盼。   张希孟微微一笑,“诸位,这杆金笔就放在堂上吧……咱们安心修史,以后谁对这本书功劳最大,金笔就归谁……我事先声明啊,本人不算在期间。”   要是算张希孟,那不是欺负人吗!有他在内,谁还能抢走啊!而张希孟一旦退出,大家伙的机会就来了,因此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修史这个东西,可不是提起笔,闷头奋笔疾书就行的,跟写一样……一本好看的,至少要知道给谁写的,读者群体希望看什么,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动笔写书。   修史也是这个套路,张希孟讲的那些,属于基本的条条框框,开书之前就要构思好的原则。   而接下来就要确定主角,主线,该用什么观点,来修这一本史书。   因此在接下来的修书会议上,老头鲍恂主动道:“张相,宋史老朽有幸看过,我以为当初修史,逃不了君极贤,臣极正,然则天命不在,小人作祟,致使国破家亡,无法收拾。不知道老朽说得可对?”   这问题不用张希孟回答,龚伯遂直接点头了,“没错,就是这么修的。”   鲍恂又笑着问道:“那为什么要这么修?”   龚伯遂一怔,竟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鲍恂轻笑道:“是不是元承宋制啊?”   龚伯遂略微沉吟,就点头道:“确实!虽然元朝无论朝堂和地方,都和大宋有许多不同。但毕竟元主乃北方圣人,入主中原,做中原天子。和赵宋皇帝,坐的是同一张椅子。如果彻底推翻了赵宋皇帝,大元天子脸上也不好看。”   龚伯遂说到这里,大家伙突然把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希孟。   怎么有点熟悉啊?   没错,这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要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那些人说的吗!   他们讲的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宋史就是这么修的,如果不出意外,元史当然也要这么修。   张希孟出现的,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他好些年前,就通过划分历史,解读史册的方式,把朱元璋这个皇帝,同宋元的同行区分开了。   大明立国,采用了万民拥护,而不是天命所归。   再有天命即人心的观点广泛传播,又有民本为基。   多年来,张希孟的努力,一点点的改变,一个个新的观点,不断的润物细无声……到了今天,似乎全都有了用处。   铺垫够了,水到渠成。   “华夏衰败,赵宋亡国……罪在士人!君不正,臣不贤。虽然不乏为民请命的好官,也不乏一心为国的猛士,但是大宋君臣,总体上抱残守缺,昏聩无能,自私自利,只知道安享荣华,没有进取之心,也没有苍生之念!才导致了靖康之耻,崖山之祸。”张希孟在听完了大家的讨论之后,总结道:“以此作为修史主线,诸位有什么意见?”   “没有!”宋濂率先答应,他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钻研张希孟的文章,跟他聊过多少次,今天的情况,他半点都不意外。   仿佛理所当然,就该这样!   刘伯温、高启、钱唐等人,大约也都是这个意思。   反正他们早就经过了三观重塑,此刻是欣然接受。   倒是吴伯宗,他沉吟道:“赵宋养士三百年,到底还是有文丞相一般的忠臣,似乎不该悉数推翻!”   不用张希孟说话,高启就笑道:“赵宋养士,用什么养士?不还是百姓的民脂民膏!说到底是百姓供养士人,而文丞相等忠臣,也是为国为民,并非为了赵宋一家!这是我的看法!”   吴伯宗脸色微红,连忙点头,“心悦诚服。”   张希孟又道:“确实,刚刚我说了,大宋之亡,在于士人,在于赵宋天子无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书写史册,弘扬英雄,痛斥奸邪……我们要让读史之人,看到英雄,看到希望。所以在贬斥赵宋士人天子之外,还要颂扬忠臣义士,如岳飞,文天祥,都是值得大书特书,可歌可泣的豪杰!但是希望大家伙在修书之时,要明白一件事,岳飞和文天祥一般的忠臣良将,都是受到赵宋君臣猜忌排挤的。好人是没法立足朝堂的,所谓众正盈朝,其实是奸佞遍地。我们的笔,要放在少数忠臣良将身上,要放在百姓的身上,大家伙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答应,方向也有了,张希孟这些年的文章,种种观点,正好拿来修史。   或者说,这一次修史,也是要把张希孟所倡导的东西,归纳整理,并且用千秋史册,做出最好的注解。   试问五千年来,有哪位读书人,能够如此奢侈?   手握金笔,撰写千秋青史。   一家之言,注释百代春秋。   张希孟当真是到了历代文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自然不敢大意,因此全力以赴,忙着手上的事情。   站在巅峰,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责任。   相比起张希孟的战战兢兢,另一个人就纯粹是享受了。   这人就是蓝玉。   要说蓝玉接了一个什么活儿呢?   就是去绍兴,把宋理宗的头骨,安葬起来,顺便修整一下宋六陵,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   毫无疑问,这是朱元璋对他的奖赏,虽然没有封爵,但是给你安排个露脸的事情,让你高兴高兴。   接到任务的蓝玉,差点找不到北了!   想想吧,一个一心要当冠军侯的家伙,能是个老实人吗?   他在居庸关前的老实,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至于买了那些食盐,回到应天,当着记者说了那么多话,恰恰是蓝玉在动身之前,就想好的。   他要树立一个形象。   一个大明年轻将领,军中后起之秀的表率。   不同于徐达的沉稳老练,不同于常遇春的勇猛无敌……蓝玉需要一种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标志。   他不光要会打仗,还要能体恤国家,有格局,有胸怀,境界远超一般的武夫……谈吐文雅,气质不凡。   对了,还要有那么点独特的标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己。   尤其是报纸,现在看报纸的人这么多,自己就该学会利用报纸,提升自己的名望。   那十几罐盐,只能算是自己小试牛刀。   接下来安葬宋理宗的头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   蓝玉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错过。   他盘算了再三,决定给自己一个标志,一个不同于任何武将的标志。   如今大明的武人,除了戎装铠甲,就是大红的官服,也谈不上什么独特。   思前想后,蓝玉做了两顶帽子,其中一个是虎皮的帽子,用意也就很明显了,用一首歌就能唱出来:   咱是大明的,大明北方的。   北方杀敌的,杀敌很难的。   难如杀老虎,老虎没什么。   一拳打一个,打死做帽子,帽子戴头上。   这是第一顶的意思,至于第二顶,就含蓄了不少。   蓝玉选择了北方常用的羊毛毡,然后以毛毡做了个带沿的帽子,能遮挡风雪。对了,这个毛毡帽子,他还给染成了鲜红色,戴在头顶,多少有点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味道。   蓝玉得意洋洋,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   想要请教一下,到底哪个更能代表他的气质……   张希孟多忙啊,就算他在家,看到蓝玉这个骚包德行,保证给他两个大比兜。   你个兔崽子, 跑我这装蒜来了,你以为自己是五星天皇啊!   可惜的是,张希孟不在,家里只有张庶宁,另外朱棣也在,自从捅到了老二老三之后,朱棣的待遇直线提升,至少没人敢克扣他的衣料。   不但不克扣他的,甚至还多发了一份,是给张庶宁的。   朱棣带着张庶宁,在府里乱跑,正好撞见了蓝玉。   “你谁啊?”   蓝玉看了看朱棣,要说起来,他可是太子未来的妻舅,应该瞧不起朱棣的,不过这位皇四子怎么就跟庶宁师弟玩到了一起?真是异数啊!   “我是谁?我是咱们大明未来的冠军侯,军中第一人啊!”   朱棣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你不是!我才是!我要当征西大将军!”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将军,那你瞧瞧,这俩帽子哪个更好看?”   蓝玉先是变戏法似的,亮出了虎皮帽子和红色毛毡帽子,还在朱棣眼前晃了晃。   朱棣的眼睛直了,突然伸出手就去抓!   “本大将军要了!给我!”   “做梦吧!”蓝玉才不买账呢,他迅速收回,还把红色的毛毡帽子扣在了头上,哼着曲,迈着拽上天的步伐,转身离去,只给朱棣一个潇洒的背影。   朱棣衡量了一下,估计是打不锅,他攥紧了拳头,突然怒吼道:“你等着,我早晚要当大将军,让你给我当马童!你等着吧!” 第六百一十五章 皇子教育等不得   小小的朱棣,第一次失眠了。   他看着身上花里胡哨的绸缎衣服,怎么看怎么嫌弃,绸缎的光泽,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铠甲的鲜明。   垂感极好的衣料,又哪里有戎装威严?   那个姓蓝的,穿着威武的铠甲,带着猩红的毡帽,一圈帽檐还是歪着的……威严之中,带着那么点狂放不羁,就是一个字:太帅了!   朱棣甚至觉得蓝玉的打扮,比起他爹的衮服还要帅气。   无论如何,他也要弄一身。   然后自己骑着马,在应天纵横驰骋……不对,应天不好,去,去北平!那边在打仗,自己只要上战场,就保准是个威武的大将军。   对了,就是征西大将军。   这位还分不清西北的皇四子,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又把那跟从朱元璋那顺出来的门栓别在腰上,跑到后面马厩,牵出来自己的小马,爬上马背。   然后就从张府的角门出去了。   朱棣没到就藩的年纪,甚至在应天也没有住处,当初老朱耍手段输给了张希孟,朱棣就经常来张府居住,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想从张府出去,其实很不容易,会被人盯上的。   但是张府旁边就是朱英的住处,而此时的朱英还在外面领军。   没有了主人在,家丁护卫肯定会懈怠的。   朱棣就没事跑去朱英的府邸玩,偷里面的水果,还跑去厨房顺点什么回来。反正偷来的东西吃着香,而且朱英很有钱,至少比张先生有钱多了,吃他的也不心疼。   朱英这边,果然管理稀松。   朱棣大摇大摆,从后门出来,绕过了一条街,就去了一座军营。   然后就发现了如下的名场面……晨光熹微,军营里面飘出饭香,大家伙正准备吃饭。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冲着里面高声大喊,嚷嚷着要从军!   朱棣的举动,把里面的人都吓到了。   哪里来的孩子?   家里大人都不管吗?   还要从军,也不瞧瞧自己,都没有人家腰高呢!   说实话,如果是寻常的军营,朱棣估计会被赶走,让他回家撒尿和泥去。   不过挨着朱英的府邸,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军营,而是大汉将军的驻地。   这帮人名义上属于拱卫司,但实际上就是皇宫宿卫,通常是勋贵武臣统领。而且还必须得到朱元璋的绝对信任。   忠诚可靠,小心谨慎。   尤其值得一提,每一个入选的士兵,都必须读书识字。该打仗的时候,冲上去是一群虎狼,拿起书本,也能之乎者也。   老朱认为,一个优秀的人,大约都是文武双全的。   尤其是宿卫皇宫这种事情,不可能偏废一端。   老朱亲自操刀把关的结果,就是这些大汉将军,几乎是大明朝素质最高的一群武人。甚至干脆点说,就是整个天下最强的。   门口卫兵叫来了一个百户,这位是宫门口的,并不认识朱棣。但是朱老四身上的绸缎衣服,带着暗金的纹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没准是哪个勋贵小公子,跑着来了。   百户把他带了进去,也没说别的,给他弄了一份早饭,有包子,稀粥,咸菜,还给了一个煮鸡蛋。   朱老四还真饿了,辗转了大半夜没睡,早早爬起来,此刻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埋头大口大口吃着,还真别说,军营的大锅饭就是好吃!   百户在旁边看着,趁着他吃饭的时候,把朱棣腰上的门栓拿过来瞧了瞧……因为这玩意他很眼熟啊!   宫里都是这个样式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尺寸。   结果不出意外,朱棣的门栓上,有两个字:御用!   这到底是谁家的娃娃啊?   百户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他也不敢随便说什么,只是对朱棣道:“你想要从军,就要经得起考验,还要会写字,我给你出几道题,你能做上来,通过了考核,我就答应帮你报名。”   朱棣想了想,觉得也合理。   然后百户就把自己儿子的习题集弄来,塞给了朱棣,让他在一个小房间里,老实做题。   随后这位百户赶快上报千户,千户上报指挥同知。   同知大人要去找指挥使郭英,很不凑巧,郭英还不在!   原来是被张相叫去了,说是皇四子失踪了。   这下子好了,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张希孟也是没办法,早知道朱老四不是个安稳的人,就不该把他留在府邸!   也是他忙于修书,连自家儿子都顾不上,就更别说赶走朱老四了。   很不幸,现在皇四子没了,锅张希孟想不背都不行。   他也不能瞒着,赶快给宫里送信。   朱元璋和马皇后都知道了。   事情更大了,拱卫司出动,宗人府出动,应天府衙,五军都督府。   凡是见过,认识朱棣的,全都出动,满城搜索。   尤其是城门,必须迅速关闭。   一定要防备拍花子的,孩子太小,万一被抓走了,弄残疾了,放到街上要饭,那可就完蛋了。   整个应天城,都乱了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保保杀来了呢!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郭英才得到手下人通知,说是有个孩子去了大汉将军的军营。   郭英已经是焦头烂额,这要是皇四子丢了,他难逃干系。   实际上,自从开始找,就不断收到线索,郭英最初也是满心欢喜,结果很多线索都落空了,根本不是。   这一次他也是将信将疑,结果他去了之后,从外面一看,发现朱棣正龇牙咧嘴,对着一堆算术题发愁呢!   按到了这一幕,郭英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百户忍不住道:“指挥使,是不是啊?”   郭英吸了口气,“你啥也别问了,好生看着吧,别让他走了。千万小心!”   交代之后,郭英也没有惊动朱棣,而是赶快通知了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璋和马皇后,随后朱元璋的姐夫李贞,嫂子王氏,全都来了。   然后一大堆长辈堵在门外,看见朱棣正在那里咬着毛笔,对着习题乱写乱画,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我要当大将军,征西大将军!”   张希孟无奈斜了眼朱元璋,只能道:“陛下,四殿下真是有志气啊!”   朱元璋脸都黑了,冲进去,还没等朱棣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把朱棣提了起来。   “大胆!我是大明征西大将军,我爹……”   小家伙还没喊完,外面就是一片笑声,马皇后眼泪都流出来了,边哭边笑,“老四,你发什么癔症啊?可吓死娘了!”   朱棣这次看清楚,然后他感到了不妙,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老爹的黑脸。   朱棣咽了口吐沫,鼓足勇气道:“父,父皇,题太难了,能不能直接下旨,封我当大将军啊!”   朱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萌一点,可爱一点!   但老朱岂是能萌混过关的!   毫不出意外,朱棣被提到了张府,然后整个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针对朱棣,开始了拷问。   从他怎么想的,到怎么出府,有没有什么意外……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面对这个阵势,多熊的熊孩子,也架不住啊。   他不光老实交代了,还顺道把蓝玉给卖了。   朱元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蓝玉这个混账东西,不过貌似朱棣更混账……老朱一把抓起那根门栓,就要给朱棣上点家法。   但是很可惜,他注定没机会了,马皇后直接拦住了他,姐夫李贞也伸手,把朱棣抱在了怀里。   老头还觉得挺有趣,朝着朱棣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陛下,都说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四殿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跑出来玩玩,这种事情,在一般人家多的是。我还听你姐说,陛下小时候在山里待了三天呢,都把家里人吓坏了。”   朱元璋脸更黑了,这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   “姐夫,他是皇子,不能胡来!”   “皇子也是小孩子!”马氏哼道:“老四也没有坏心思, 就是顽皮了一些。犯不着打他,回头我好好跟他说。”   朱元璋哼道:“你就会护着他,这次没事,须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出事?慈母多败儿啊!”   好家伙,一向没有红脸的两口子,竟然因为朱老四要吵起来了,这可不行!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这事情也怪臣,我的府中人少,看管不严,不免疏漏,臣先请罪……不过要臣说,四殿下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前些天臣刚和主公说过,要给皇子准备武学,让他们进去读书学本事。”   “这武学自然是按照军中规矩来管,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比军营更严密的?”张希孟笑道:“只要把四殿下送去了,就不担心他逃出来了。”   朱棣瞪圆了眼睛,突然道:“武学是什么?”   “武学就是教你打仗的地方,等学好了,就能领兵,当大将军了。”张希孟用哄孩子的语气笑呵呵道。   哪知道这下子点燃了朱棣的热情,他兴奋道:“我要进武学,我要去啊!我再也不跑了,我就在武学!”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元璋也只是徒呼奈何。   “就算进武学,也不能只有你一个!”老朱哼道:“让老二和老三也去,再有,告诉京中勋贵公侯,挑选年龄合适的,充入武学,另外再从民间招募一些聪敏孩童。咱,咱亲自当武学山长!”   老朱又看了一眼张希孟,“先生早年治军颇有心得,你也过来教书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朱棣的第一场胜利   张希孟道:“陛下,臣可以来教书,但是请陛下务必不要进入武学,仅仅担任名誉山长即可!”   “咱是大明皇帝!没有不能当的!”朱元璋气吼吼道。   “大明皇帝自然没有限制,但是学员的父亲就要受到限制。臣以为陛下还是不要干扰正常教学才是。”   张希孟毫不相让,而且还振振有词。   朱元璋很显然不甘心,咱作为洪武皇帝,权力是无限的,你们要是胡乱教导咱的孩子怎么办,咱必须盯着!   可张希孟却有另外的看法,这个所谓学堂,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别看是培养皇子的,但是从这个学堂毕业出来,最多最多,也就是个试百户。   这是张希孟的底限。   这也是他对所有学堂的底限,不管标榜多高的学堂,济民书院,复旦学堂,全都一样……你装了一肚子风雷,也给我乖乖去地方当书吏,写公文,跑乡村。   不用个十年八年,把冷板凳坐热,我就不提拔你。   换成武将,不管多大的天才,你也从试百户,总旗做起,先了解士兵的基本训练,吃喝拉撒,把这些基础学会了,然后再谈别的。   张希孟不否认有天才,但是他弄得这一套教育方式,更多的却是预防饭桶。   换句话说,这个武学,教的也就是最基本的内务队列,读书识字……几个皇子进去,学了几年下来,也就能当个基层军人,绝对成不了人才,当不成独当一面的大将。   什么征西大将军,那更是做梦呢!   你想想,这么一所学堂,朱元璋当山长,张希孟跑去教书,这是干什么啊?   其实张希孟没有直说,你姓朱的就别做梦了,你家那几个娃,不是什么天才,也别期望太高,先学着做个老实巴交的合格武人就是了,别琢磨着一步登天的事情。   朱元璋显得有些迟钝,还真没跟上张希孟的思路。倒是马皇后,还真比老朱敏锐,她酌量道:“陛下,前些时候,精挑细选翰林官教导皇子,在他们身边安排宦官……结果如何,陛下也都看见了。现在把他们送入武学,就安排普通人来教导,也别有什么特殊。要的不是他们如何如何上天入地,只要能学着当个忠臣孝子就好。若是陛下一定要插手,又把张先生叫来,那就失去了这事情的本意,反而不美。”   朱元璋眉头挑动,思忖再三,沉声道:“既然如此,那,那就让耿炳文负责教导吧!等,等他们学成之后,咱,咱再想办法。”   说实话,朱元璋有点意兴阑珊,他是苦出身,对待几个孩子,还真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对待太子如此,对待其他孩子虽然差了一点,但大概也是一个思路。   耿炳文在淮西诸将当中,非常不显眼。   像徐达,常遇春这些人,全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到了战场上,属于杀神附体,横冲直撞。   可耿炳文不一样,他这些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朱元璋领兵讨伐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他在后方戒备,主要对付张士诚。   你说这不算功劳,肯定不能够!   甚至徐达在私下里都说,耿炳文治军严谨,一丝不苟。他练出来的兵,当为大明诸将第一。   很显然,老朱也放低了对皇子们的要求,仅仅先让他们当个好兵罢了。   不过朱元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一个义子派到了武学,这人就是指挥同知平安,也就是这一次朱棣撞去的军营的顶头上司。   朱元璋还特别把义子叫到了宫里,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派他过去,看顾皇子。   看到这个组合配置,张希孟一阵恍惚,他甚至觉得靖难之役要提前开打了。   要不要把李景隆也派来,那就完美了。   还真别说,很快老朱就弥补了这个遗憾,李景隆竟然通过了选拔,被塞到了武学,跟朱棣成了同窗。   李文忠因为他爹李贞的关心,成亲很早,李景隆虽然比朱棣低一辈,但却比朱棣还要大几个月。   这小子随他爹,长得驴高马大,人模狗样的。   对待师长,还彬彬有礼,说话一套一套的,颇受长辈喜欢,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种。   事情的发展,正在超出张希孟的控制,他觉得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不会爆发靖难之役,或者直接点,这帮人都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然后是应天欢迎你,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对于这个结果,张希孟也没啥好主意,他反对老朱插手,朱元璋就选了几个平庸的人,来管理武学,又从勋贵家中,挑了个老实巴交的李景隆来伴读,张希孟还能说出什么来?   要不然把你家的孩子送进来?   咱们再把徐达和常遇春的公子也安排过来?   来一个群英荟萃?   张希孟干脆摇头了,或许这就是天生的缘分,他也没有办法。   爱咋咋地,有自己在,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张希孟没有料到,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是惹事的。朱棣这混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弄到了一方假的征西大将军印。   然后就又出事了,这货竟然在学堂里,公然发告身,委任官吏了。   作为朱棣的好玩伴,虽然张庶宁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朱棣提前给他发了个军师祭酒的官职。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纸也是皱皱巴巴,倒是上面的大印,通红通红的。   “四,四殿下杀了叔叔家的鸡,用鸡血按的。”张庶宁低声说道,满脸嫌弃。   张希孟却也无可奈何,心说你嫌弃啊,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事情还真让张希孟猜对了。   朱棣这混小子,竟然靠着滥发告身,拉拢了一批手下。   里面有指挥使,指挥同知,还有千户,百户,呼啦啦地凑了好几十人。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凑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尤其是这种尚武的地方……此前朱院长也办过武学,但那都是针对军中孤儿,还有些将门子弟,而且也不是连续的。   像这种皇子大举参加的,还是第一次。   别的且不说,伙食是相当不错的。   有鱼有肉,小家伙们吃饱喝足,一个个精力爆棚。   朱棣有两大绝学,除了滥用大印,笼络人心之外,他还会讲故事,哪怕说话一套一套的李景隆也比不过他。   很快朱棣就笼络住了一大堆的文武群臣,让他们老实听从自己的调遣,唯命是从了属于是。   朱棣这么干,当然不是光顾着好玩。   他要报复,结结实实报复老二和老三。   你们在宫里,弄了一堆人,靠着人多势众来欺负我。   现在出来了,我也笼络一群人,我就要打回去!   虽然单挑我也不怕你们,但是人多势众,仗势欺人,那感觉是真好!   不出意外,就在武学成立不到半个月,一场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   朱棣笼络了五十多人,分成了六个小队,有人主动吸引敌人,有人担任主攻,有人围追堵截,有人负责支开老师……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朱棣还真安排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樉和朱棡却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俩都是皇子,腰里有钱,经常买些零食,却也笼络了十几个人,平时呼啦啦的,还挺威风。   可是这一群干饭人站脚助威还行,指望他们冲锋陷阵,那是想也不要想。   朱棣领着好几倍的人杀出来,这些小子撒腿就跑。   朱樉和朱棡见势不妙,也想逃跑。   哪知道朱棣一个纵身,直接扑了过来。   “还想跑啊!做梦去吧!给我打!”   这两位算是倒了霉,被朱棣一伙围着打。   “朱老四,你,你无耻,你偷袭!以多胜寡,这不公平!”   “呸!”朱棣冷笑道:“你们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了?那时候你们不是说嘛,有本事也让我找人啊!现在我找来了,如你所愿,给我狠狠打!”   这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直到耿炳文甩开了几个小崽子,赶了过来,这才算制止了战斗,其他人一哄而散。   只余下朱老四一个,还有鼻青脸肿的老二和老三。   “你怎么不跑?”耿炳文愤怒问道。   “跑什么?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不过有一点,二哥三哥,要是我挨打了,下一次,我加十倍,算到你们头上!”   朱棣咬牙切齿,简直就像个小恶魔。   朱樉和朱棡都傻了,他们气鼓鼓的,想要靠着老师报仇,结果朱棣这么一句话,弄得他俩不会了,朱棣这个兔崽子,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万一他下一次召集更多人,打得更狠该怎么办?   面对朱老四的威胁,这俩货怂了。   “只,只要你别欺负我们,过去,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朱棡结结巴巴说着。   朱棣又看向了朱樉,“二哥怎么说?”   朱樉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无可奈何,“我,我是二哥,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这一刻的朱棣,万分得意,征西大将军打赢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战,必须要庆祝一下!   随后朱棣就被抓走了,抓走他的罪名可不是欺负兄长,而是伪造公文!   “你给咱听清楚了,这回打你,可不许找二哥三哥报复,不然咱给你加一百倍!” 第六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征西大将军   朱老四挨了胖揍,但据说这家伙不但没哭,还是笑着出去的。   反正老二和老三两个废物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些跟着他闹的小崽子也安然无恙,他岂止是赢了,简直赢麻了!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武学的老大。   等自己从武学出来,就能当上征西大将军,从此横行天下了,这帮人都是自己的兵,要听自己号令。   想到这里,朱棣简直开心飞起,至于屁股上的疼,反正还能忍着,用不着当回事。反而是自己的大印,费了那么大力气,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结果就这么没了。   父皇还严厉警告自己,不许再闹事,尤其是官印,要是再敢随便封官许愿,就立刻打折他的腿。   朱棣觉得老爹这一次不像是撒谎,自己还是收敛一点。   不过想让自己不闹事,那是不可能的。   大印玩不了,就找点别的东西,反正这个征西大将军,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朱棣在学堂里折腾,张希孟是真的懒得管。   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修史都不算什么。   张希孟收上来了百官的监察考评之权,凡是朝廷的正式官吏,都在张希孟这里,有一份卷宗。   他这个考评监察,可不同于御史台,也不同于吏部。   御史台是发现了问题,一封奏疏上去,就要捉拿下狱的,吏部那里也是三次优等,官升一级,都是有明白规定的。   而张希孟的门下省更偏重日常,看起来非常琐碎……比如这个官员任务完成情况,有没有人举发,人品,学识,是否谨慎小心,有哪一方面的专长,综合考核,能算上第几等……   很显然,门下省的工作量,不是其余衙门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张希孟坐镇,门下省才有足够的本钱,和中书省平起平坐。   试想一下,如果门下高官年累月的考评,这个人不算是什么优秀人才,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这个人,后果是不是都要你承担?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私相授受的问题的?   一旦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有足够的本事,是万难扛住排山倒海的压力。   如此惊天动地的权柄,张希孟自然不敢轻易放手,哪怕麾下四大金刚,个个都是能臣干吏,张希孟依旧要把握大局。   这种事情与信任无关,毕竟领了老朱家的一份俸禄,就要对得起这点钱。   除了主持门下省,监修国史之外。   张希孟还有个事情,也非常紧要,那就是组织精兵强将,针对整个大明,进行普查……摸清楚各地的人口户籍,山川地貌,还有物产经济,教育情况等等……   张希孟要求在两三年之内,给他弄出一份大约完整的国内情况汇总。   然后根据这些资料,才好布置下一步的工作。   大明以后该往哪个方向发展,哪里需要增强,哪些问题必须解决……全都要看这些详细的报告。   道理很简单,元廷退到了草原上,最大的外敌没了,然后就天下太平,洪武盛世了?   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太多了。   百废待兴,老百姓民生凋敝,匪盗遍地。就这个情况,你要是说什么事情都没了,可以完结了,那也说不过去啊!   就拿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来说,接下来要怎么划分省区范围……元廷留下来的行省制,算是不错,但是省份划分,就太草率了。   你敢想象,元廷搞出了河南江北行省这么个怪物……基本上把中原地区,南阳盆地,两淮,全都化为一个省。   这个省涵盖了黄河和长江之间,广阔的区域,红巾起义,主要就来自这个河南江北行省,算是一手埋葬了大元朝。   另外元朝的江浙行省,也大的吓人,应天,苏州,全都归了江浙,另外福建也属于这个行省,江南最富庶的一块地方,都在江浙行省治下。   至于江西行省,那就更夸张了,居然延伸到了岭南,广州是江西的你敢信?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处理,划分区域,随后安排官吏,加强地方治理。   张希孟把门下省弄成个超级衙门,这些事情,他就没法坐视不理,只能事必躬亲,仔细处理。   张希孟的忙碌自然不用说,但是也有事情,他不得不过问,这不,朱元璋降旨,叫张希孟过去。   君臣见面之后,老朱就叹了口气。   “刚刚拿到了急报,说是冯国用病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从朱元璋的手里,接过了消息,仔细看了又看,随后张希孟眉头深锁,陷入了为难。   冯国用当初领受金牌,进军关中,是既定的方略。   就在不久之前,冯国用曾经从关中出去,北上攻击元军残部,成功收复延安府等地,把张良弼一口气赶到了河套。   随后冯国用再领兵向西出击,他们的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然后从侧翼截断元廷和蒙古藩国之间的联系。   既是光复故土,又是包围草原上的元廷残部。   这是一项非常庞大的战略布局。   就在挥拳出击的当下,冯国用突然在军中染病,等于是断了一臂。   就连朱元璋都忧心忡忡道:“上一次中原决战,虽然徐达和常遇春立功非小,可是首先发起反攻的,恰恰是冯国用的南阳军团。如今又是如此,要想彻底铲除元廷余孽,非要如西汉一般,凿穿西域,从侧翼包抄元军,这一次的担子,又落到了冯国用的身上。”   “老四成天念叨着,要当征西大将军,殊不知,咱们真正的征西大将军,正是冯国用啊!”朱元璋无奈道:“张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没有?谁能接替冯国用,是在丁普郎、傅友德等人当中选一个,还是从朝中安排人过去?”   面对老朱的提问,张希孟竟然为难了。   向西域用兵,毕竟是山高水长,情况极为复杂,非是文武全才的大将,不能为之。   纵观明军诸将,徐达肯定没问题,常遇春这种级别的,都要差着一筹。   可问题是徐达属于三军一人,必须留在朝中,随时应付紧急军情,如果把徐达派去了,遇到了紧要的战事,除了御驾亲征,就只剩下鲁王督师了。   所以冯国用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也是当初张希孟和朱元璋早就商量妥当的。   现在突然冯国用染病,急切之间,谁也不好接替他!   “主公,吴祯、吴良、花云、唐胜宗,这些人本来都有机会的,只是现在有些不好说了。”   朱元璋冷哼道:“什么不好说!这几个人都大不如从前,尤其是花云,原来是骑兵主将,现在却连马都骑不好了,才几年的功夫,竟然颓废若此!真是令人失望!”   老朱想了想,又道:“先生以为,让朱文正去怎么样?”   张希孟微微点头,朱文正确实是年轻将领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肯吃苦,也能打仗,统御骑兵,袭取上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是朱文正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他资历尚浅,又是天子侄子,这个身份对他是个帮助,却也是个限制。那些将领未必能完全听他的。   可当下除了朱文正,也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   就在张希孟准备答应的时候,突然从狄道又送来了一封奏疏,正是冯国用亲笔所写。   接到了这份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默了。   冯国用首先介绍了现在明军的情况。   由于驱逐了张良弼之后,包括当年西夏的主要地盘,宁夏路,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手里。现在正安排将士屯垦戍边,巩固控制。   由此向西,冯国用是希望打穿河西走廊,尽复故土。   他在奏疏里介绍,由于此前的大战,元廷抽取了许多陕甘诸王的兵马,对付红巾军。结果造成了河西走廊空虚,明军杀过去,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同时冯国用又指出,虽然进军顺利,但是目之所及,人皆穿胡服,行胡礼,与中原风俗迥异,又有色目人杂居期间,汉家百姓,早就所剩无几,俨然到了异域。   奏疏写到这里,可以明显感觉到字迹顿挫,冯国用是忍着病痛写下来的。   “收复西北,移风易俗,片刻耽误不得。臣一人患病事小,国家患病事大。倘若临阵换将,臣以残病之躯,未必能赶回应天,目睹天颜,徒使陛下伤怀。另外择将,又须时日,往返熟悉,怕是要半年之久,误国误民,皆是臣之罪孽。”   “故此,臣斗胆恳请吾皇陛下,不要让臣回京,许臣领兵西进。待到收复河西之后,臣也能瞑目九泉,报答天恩之万一,不负丈夫平生志向!”   看到了这里,朱元璋已经忍耐不住,用力捶打桌子,“咱知道,咱知道啊!冯国用必定是病势沉重,不然他不会这么写的!早知如此,咱就不该派他领兵!”   张希孟也道:“主公,赶快派人去狄道,但愿能赶得上。”   钦差带着旨意,连夜出京。   在遥远的西北,一驾马车,载着一位患病的将军,到达了一座城池前面停下来。   “兄长,到凉州了。”昏昏沉沉的冯国用听到呼唤,微微发怔,片刻之后,突然笑道:“可是那个陆放翁做梦都想的凉州?”   冯国胜含泪点头。   “来,快扶我下去,我想看看……看看凉州之地。”   冯国用颤颤哆嗦,从马车下来,在兄弟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入凉州城,突然,他喃喃道:“陆放翁有句诗,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我们总算到了凉州,只是等凉州女儿学会应天梳头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   冯国胜含泪道:“兄长,能看到的,能看到的!我现在就去安排!咱们上凉州最高的高楼,俯视凉州,俯视河西之地!”   冯国胜说完,俯身,用宽阔的脊背,背起兄长,在起身的刹那,冯国胜险些摔倒,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轻!   冯国胜哭出了声。   背上的冯国用却是轻笑道:“伤心什么,傻兄弟,我比陆游有福气多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张相赠诗   冯国用的病来得很突然,前几天还在探查地形,勾画进军路线,但突然之间,浑身高烧,上吐下泻,甚至口唇青紫。   冯国胜等人一度以为他中了毒,愤怒的诸将立刻寻找凶手。奈何一番寻找之后,却是无所收获。   但是傅友德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迹象,比如那一天和冯国用一起去侦察的亲兵,竟然也有两个人病倒,而且比冯国用还要严重,其中一个人已经死了。   询问另一个人,傅友德得知,原来那一天他们去侦察,在路上遇到了一眼清澈的泉水,水质非常好,喝起来竟然是甘甜的,因此装了一个皮囊,送给冯国用解渴。   冯国用喝过之后,还说要把这个泉眼标记下来,留着以后大军西进使用。   傅友德立刻前去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一口泉眼,果然如他所说,清澈无比,水质也好,可傅友德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有毒,随后他弄了点水,喂了一匹马。   令傅友德诧异的是,这匹马竟然欢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   等了好几天,都是这样。   傅友德大惑不解,水没有事,那问题又出在哪?   他不甘心,继续打探,终于找到了几个砍柴人,询问之后,傅友德才听到一种说法,说是地下藏着怪蛇,会往水里吐口水……只要看到水花翻腾,就是毒蛇作祟,此后几天之中,别管水多清澈,都不能喝,不然会中毒的。   所谓毒蛇之说,自然是假的。但自然造物的神奇,却不是人能想象的,或许是这眼泉不定期爆发,而爆发之后,会从地下带出来一些有毒的东西。   傅友德不了解这些,但是他大面积打听,却听说了许多特殊的故事……有人讲一队元兵,差不多三百人,突然死在了某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累累白骨。听说是西夏王妃要了他们的性命。   又有商队进入沙漠之后,失去了踪影。   听说最惨的一次,上千元兵,押解着一队俘虏经过,结果全军覆没,最后只有一名军医逃了出来。   而自此之后,这名军医也不言不语,变得和傻子似的,人们都说他被夺了魂儿。   种种传闻,让傅友德都不寒而栗。   都说燕云十六州,是中原之痛,实际上,河西之地,早在安史之乱以后,就断绝了同中原的联系,虽然此后也有归义军兴起,但到底未能力挽狂澜。   然后是西夏崛起,彻底断绝了西域同中原的联系,再之后,就是元朝兴起。虽然大元一统天下,但是陕甘之地,分封给了不少王公贵胄,变成了他们的牧场,汉人百姓数量锐减,致使当地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   地理人文,全都不一样,甚至是语言不通,长相迥异,要想在这种条件下,大举进军,难度着实惊人。   明枪暗箭,山川河流,甚至是一条溪流,都可能带走将士的生命。   面对这一大片未知,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天高地阔,山河无垠。   站在弯月之下,能感觉到的,只是渺小惶恐。   以弱小的躯体,如何能掌握这么广阔复杂的区域?   继续进军?   或者……不如归去!   凉州的高楼之上,冯国用斜躺在椅子上,在他的身下,垫着好几层狼皮褥子,让他能舒服一点。   丁普郎、冯国胜、傅友德,等等诸将,都赶了过来,一个个瞧着他,强忍悲痛,不敢言语。   哪知道冯国用却笑了,“眼下再难,还能比得上当年西汉通西域的难度吗?大汉朝那是从无到有,张骞九死一生啊!随后大汉几次用兵,包括抢夺汗血宝马……哪一次不是几万死伤?试问大汉朝退却了吗?惶恐了吗?咱们的先人,就因此停下了脚步吗?”   冯国用连声质问,好几位将领都红了脸,冯国胜也道:“大汉确实不曾退去,故此才有西域并入中原。开疆拓土,披荆斩棘,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死得了小卒,死不了我这个大都督吗?”冯国用长叹一口气,“你们要想清楚了,一个人不值一提,生死幻灭,人命如灯,一阵风过来,就可能灭了。但数万人聚在一起,就是熊熊大火,遮天蔽日,是吹不灭,打不散的!祖宗能开拓西域,行前所未有之壮举,我们不过是重复先人的行为,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真的愧对祖宗了?”   冯国用稍微喘口气,继续道:“进军云南,开拓辽东,西北用兵……我们这是在还账,也是在开拓,在恢复汉家疆土,铸造华夏辉煌。张相这些年热切倡导,我们也铭刻肺腑,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冯国用一身为轻,故土为重……若是因为我一人,耽误了收复河西的大事,我死不瞑目啊!”   说到这里,冯国用忍不住咳嗽,冯国胜连忙将一杯茶送到了兄长嘴边,又给他拍打后背。   好半晌,冯国用恢复过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随即他又道:“我方才说了第一点,就是要有信心,不退缩。绝不能放弃故土,不然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子孙。接下来我说第二点,咱们往后务必小心,一草一木,都要小心谨慎。咱们要从本地人身上,学到生存的智慧。”   “还有,我记得张相在北平,推行了过滤水的法子,咱们务必要推行开,要喝热水,不能吃不洁之物。要真心真意,对待当地百姓好,帮他们干活,跟他们交心,做朋友,解决难题。要坚决收回陕甘诸王的草场,把他们的马匹牛羊,都如数分给百姓。不论是汉人,还是色目人。”   “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咱们站在高天之下,固然渺小如沙,但是咱们的心胸,却可以包藏天地,贯穿古今。”   冯国用又道:“我已经请张相帮忙,整理了许多汉唐的古书,尤其是关于西域的,已经马不停蹄送了过来。你们都要好好读书,又要探查当地民情,把书卷上的东西,和实际的放在一起,咱们要寻找前人足迹,也要记下来所见所闻,留给后人。”   冯国用不厌其烦,面面俱到,仔细叮咛每一个人。   他说话越来越急促,而中气却是越来越弱,冯国胜心中忧虑,忍不住道:“兄长,你先歇着吧,不用着急的,咱们慢慢说。”   冯国用微微一笑,并没有答应,而是询问道:“梳头,梳头已学京都样了吗?”   一句问话,让冯国胜几乎泪目,连忙道:“已经安排下了,马上就过来。”   冯国用点了点头,喃喃道:“复山河易,复华夏难!把土地打下来,还要教化,还要收服人心,把华夏的根扎下去……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国胜,你记得,不要把我送回老家了,就在这凉州之地,把我葬了吧。我的坟墓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看着你们,自此之后,你们只许往前,不许后退……大家伙能做到吗?”   冯国胜立刻跪倒,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也纷纷单膝跪地,泣不成声。   “大都督,您放心吧!我们都明白了,山河社稷,远在我等个人荣辱生死之上,我们纵然是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冯国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时候楼梯响动,有人引着几个女子上来,她们穿着应天的衣服,梳着应天发饰。   刚刚上来,面色仓皇,十分害怕。   冯国用微微沉下脸,几位大将连忙扭头,跟女子们解释,让她们不要误会,并没有那些不好的意思。   只是想请她们在此展示一下,就可以安然离去。   过了一阵,几个女子平静下来,带头的女子主动道她会唱凉州词。   冯国用大喜,连忙让她们演唱。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女子们的声音略微沙哑,而且声调也有些错乱,可冯国用却毫不在意,满脸是笑。   听了一遍又一遍。   听完之后,冯国用让兄弟搀扶自己,挣扎起身,给她们拍巴掌。   随后冯国用重新坐下,微笑道:“诸公,假若有一日,河西百姓,乃至西域子弟,能尽数背出这首诗,咱们就算是成功了。”   众人强忍悲痛,“大都督放心,我们现在就教给将士们,让他们去教百姓!”   冯国用点了点头,却又道:“这首诗到底不是最佳,孤城,怨,不度……说到底是文人之作,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幽怨气,缺少气吞山河的壮魄,好固然是好,但是总归不能鼓舞士气,激励人心。”   丁普郎道:“谁说不是,俺虽然不通文墨,但是什么叫春风不渡玉门关?咱就要带着将士,杀过玉门关,杀到西域去!”   冯国用连连点头,“是啊,这才是大将的气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一骑飞至。   “大都督,有圣旨一封,外加张相的一首诗!”   “张相的诗?写了什么?”冯国用急忙问道。   使者连忙展开,朗声道:“大将筹边尚未还,淮西子弟赴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凉王   张希孟有几天没去门下省坐班,也没有去国史馆。他在自己的府邸,翻找着一些东西……在张希孟这里,能找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朱元章最初练字的毛笔,比如朱家军第一次分田的公文副本,比如进入除州的第一张安民告示,第一张采购约书……   一个集团初创,任何一件普通的东西,放在百十年后,都会成为无价之宝。而最初的人们,前途未卜,根本体会不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张希孟只是尽力收藏,努力保留下这些历史的证据,给后人一鳞半爪的启迪……在翻找之中,他找到了当初冯国用谏言渡江的文稿,还翻出了冯家兄弟所部名单,一共有八百多人。   这就是当初冯国用和冯国胜,带兵投靠朱元章,核查之后,留下的准确名单。   上面还有张希孟查验之后的签字。   看着这些历史的记录,张希孟抚今追昔,心情十分沉重。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步入了张家府门,直接到了张希孟的书房。   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自然是朱元章无疑!   “陛下没处理公文?”张希孟有点吃惊,毕竟朱元章是出了名的肝帝,最近李善长虽然还执掌中书省,却越发不敢专权,很多事情都送给老朱处理,乖得不行。   按照常理,老朱是没时间过来的。   “突然心里乱糟糟的,安宁不下来,就过来聊聊。”   朱元章一屁股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老朱感慨道:“难为先生还留着这些,西凉王为了咱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朱元章用西凉王称呼冯国用。   在他病重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他本来就被封为郢国公,经过权衡,张希孟提议追封王爵,以示哀荣。   朱元章同意提议,但又觉得老兄弟一场,为什么要等着人死了,才追封王爵?   索性朱元章降旨,先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待到日后平定西域,可以追封凉王。   张希孟自然是赞同。   中书省也没有意见,所以伴随着张希孟的那首诗,其实是朱元章加封冯国用为西凉王的旨意。   第二位活着封王的臣子出现了。   朱元章轻叹口气,“先生,咱们还都不老,可多年奔波征战,也很难说,没有什么隐疾。其余诸将,受伤的更多,有病的也不少。虽说这一次西凉王是误饮了不洁之水,但很难说,不会有其余的将领,会相继离去。一代人终究有落幕的时候,花开花谢,潮涨潮落,本就如此,咱心里也有准备,可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张希孟默默听着,冯国用确实是开启了重臣离世,名将凋谢的先河,但其余诸将,也会相继离去,包括张希孟,也包括朱元章。   没有谁会万古长存。   这一点早就被人参透了,所有才有立德立言立功,这三不朽之说。   人死了,德行,功业,着作留下来,经久不息,传流后世,也就算是与世同存,不死不朽了。   “主公若是愿意,咱们能不能修一座国史纪念馆?专门记录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写下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和事!”   朱元章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答应道:“咱就是这个意思,先生以为在哪里修建为好?”   张希孟道:“当初筹建英烈祠堂的时候,旁边还有一片空地,若是陛下愿意,就在那里吧!”   朱元章点头,“就这么办吧!老冯是第一个,有朝一日,咱们都会进去。这些年的种种作为,就留给后人评说吧!”   老朱又问了问张希孟的有关纪念馆的设想,要怎么做才好!   君臣正在聊着,突然外面有人求见。   来人可没有朱元章那么有恃无恐,敢直接进来!   不过一看名帖,来人也是颇有名气,正是天下第一红贼的吴大头!   “臣拜见陛下。”   老朱摆手,让他站起来,“用不着多礼,你来见张相,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吴大头略沉吟,就道:“陛下,臣见张相,确实是有事。臣想去凉州。”   朱元章眉头一皱,“为什么?你是怎么打算的?”   吴大头感叹道:“臣是听人说了,向西进军的将士很难。又听说冯大都督病重……臣虽然不能打仗,但臣觉得还能做点什么。譬如说给将士们演戏,纾解一下思乡之情。还有,臣,臣能借着四处演戏的机会,给大家伙讲讲卫生条例,让大家伙多加小心,避免悲剧。”   朱元章听完之后,颇为感慨,“你能想到这些,确实是不容易,也需要有人去做。只是你现在也有半百之年了吧!长途跋涉,还能撑得住吗?”   吴大头一拍胸膛,笑道:“臣身体壮实,能吃能喝,请陛下放心就是。”   老朱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挑选一些人,立刻动身吧!”   吴大头答应,转身下去。   令吴大头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发出招募艺人前往凉州的消息,报名之人,数量惊人不说,在这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女人。   这是吴大头始料未及的。   距离当初张希孟主张兴建女学,准许女人为官,也有十年光景。   在过去的时间里,大明朝出现了第一批女学生。   数量超过百万。   她们读书,成长,分到了土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正式身份。   时至今日,有一些女人已经进入官场。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创业,在复旦学堂,也有了第一位女先生。   这些事情,在过去完全是不敢想象的。   这一次吴大头招募人员,前往凉州。   通过考核之后,就能得到军籍,成为大明的将士。   在过去的多年里,明军在地方上积累了巨大的声望,那些从沙场回来的老兵,不但备受尊重,而且普遍生活小康。   许多地方有了红白事情,都喜欢请几位立下功勋的老兵,过来主持。   有他们在,整个感觉就上来了。   老兵甚至取代了秀才在地方的作用,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许多女孩子争抢着和归乡将士成亲,蔚然成风。   这些发生在民间的变化,虽然不如朝局惊天动地。但胜在润物细无声,回头看去,已经是天翻地覆。   所以在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但有女子主动加入,还有人前来询问,能否和前方的将士结亲?   这事情吴大头自然是没法回答,只能再去请教张希孟。   “此事自然是好事,但必须安排妥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立刻道:“凡是前往凉州的女子,全都授予军籍。”   吴大头连忙答应。   给了军籍,就代表她们是正式的士兵,谁敢仗势欺人,自然有军法从事。   当初吴大头他们这些艺人,就是授予了军籍,才实现了身份跃升。   “再有,女子离乡之后,她们的土地不可以收回,要依旧归她们的父母所有,顺便还要把赋税免除。”   吴大头连连点头,“张相,果然妥帖。”   “再有,咱们和凉州之间,要能通信!”   “通信?”   “对!”张希孟道:“女儿远走,虽然天各一方,但也不能断了联系。过去咱们朝廷设置了驿站,可以传递军情。民间却只能通过商贾代为传递消息。这一次咱们要在官方的驿站之外,设立民间的。可以传递信件,还有相应的物品。对了,还要设立银行,可以远程汇钱。”   张希孟一连说了好多样,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吴大头要求的范围……张希孟勾勒出一套蓝图。   针对失去多年的故土,想要彻底收复,绝对不只是派兵打下来,那么简单。   后续需要让士兵站稳脚跟,安家立户。   这就需要有女人前往。   组建起家庭,还要和中原传递消息,始终保持联系,人、货、财、消息,全都要畅通无阻。   唯有如此,士兵站得稳,根基打得牢。   在经过百十年的努力,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代价很大?时间很长?   但是不要忘了,中间可是足有几百年的隔阂,骨头断了,筋也折了,想要重新接起来,变得如臂使指,岂是那么容易的!   “我这就去跟陛下讲,再把中书省李相请来,一起拿个主意。”   张希孟跟吴大头粗略说了说,他立刻拟了个大致的条陈,随后就迫不及待进宫。   随后李善长也被请进了宫里。   天可怜见,咱老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这么紧要的事情了,听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立刻眉头皱起。   “张相,要想把此事办好,只怕需要地方官府全力配合。再有,当初为了在北平兴学,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一次却是往凉州派人,更加遥远,条件也更差。毕竟北平还是元廷都城,河西之地,可是比不上啊!”   张希孟点头,“李相看得明白,可故土不复,此心不安!陛下已经下旨修建纪念馆,咱们这些人,终归是要想好,给后人留下什么!”   李善长微微沉吟,随即用力点头,“这个我明白!我给各地下严令,要他们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招募女兵,凉州戍边,谁敢拖延不办,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张希孟也道:“此事确实需要地方多出力气,但也不能一味强压,要不惜代价,把事情办好,办妥!”   李善长答应,正说话之间,郭英突然从外面,脸色十分难看。   “陛下,西凉王……走了!”   “走了?”老朱惊问。   郭英点头,“是走了,临终之前,他一直听人唱张相给他的那首诗,他……是笑着走的!” 第六百二十章 纪念馆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冯国用走得还是太快了。论起年岁,他也不过是四十二岁罢了……一位将军,年富力强,本可以建立更大的功勋,但是却匆匆离去。   回顾冯国用的一生,他颇具战略眼光,谏言朱元章渡江攻取金陵。不论是中原决战,还是平定关中。   冯国用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收复凉州,凿穿河西,恢复西域之地……本来他可以走得更远。   但即便如此,他也足以名列大明最杰出的将领之列了。   冯国用曾经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总结了三十多万字的耕战方略。他的所有心得体会,用兵韬略,都教给了部下。   不光是冯国胜,也包括傅友德、丁普郎等人,他没有半点保留。   冯国用虽然走了,可西征大军却在他的规划之下,继续高歌勐进,向着西域前进。   对于这位心腹爱将的离去,朱元章心绪难平,加冯国用少保衔,谥号“武翼”,命国史馆陈列画像遗物,以供世人瞻仰凭吊。   官方隆重祭祀,民间更是感慨万千。   过去大明所向披靡,并没有如此级别的将领牺牲,因此大家伙都觉得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可是这一次却告诉大家,即便会赢,也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想要恢复祖先的荣光,拿回属于华夏的土地,绝对不是写写文章,振臂呼吁几声就行的!   必须用兵,必须要打,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不是一件可以马虎的事情。   有人或许要问,这样做值得么?   听说西北之地,一片荒凉,那里生活的百姓,皆是色目人,和中原迥然不同,根本没有必要收回来。   相安无事,过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不打仗,就不会有牺牲。   这就是很多人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似乎忘记了,你可以选择不打仗,但是你的敌人一旦选择了战斗,你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积极应战,要么闭目待锤。   毕竟你的希望,没法影响别人的意志。   只有你的实力,才能威慑敌胆!   好在持有这种天真想法的人,已经左右不了大明的决策,在朝中毫无影响力不说,甚至在民间,报纸上也懒得发表他们的文章。   报纸喜欢的是鼓励用兵,激励士气的文章。   眼下朝廷招募女兵,一起前往西域戍边。   为了光复故土,西凉王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接下来我们或许还要付出更多,但是我们不会害怕,不会惶恐!   前赴后继,直到实现目标为止。   各地的女兵招募点,人数增加了足足三倍!   奉天门的对面,应天百姓,自发出工,协助修建国史纪念馆,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把一切都修建完毕。   一座雄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应天城中。   就在此时,护送冯国用棺椁的队伍,也渡过长江,回到了金陵。   码头之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大家翘首以盼,焦急等候着灵柩归来。   船只靠岸,冯国胜穿着麻衣孝服,最先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凝重,宛如一块冰,,自从兄长去世,他就没有再笑过。   如今重回应天,放眼看去,无边无际的人群,都在这里等待着,那种期盼,重视,让冯国胜的心略微舒服了些。   兄长到底不是白死了,这么多人,还都记着他,等着他!   “大哥,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冯国胜默默在心里说着,随后他让手下人,从船舱里抬出一面金牌,然后就下了船。至于冯国用的棺椁,并没有随着回来。   当穿着素白衣服,扛着金牌,从人群当中走过的时候,面对这面意义丰富的御赐金牌,人们纷纷跪倒,隐隐有哭声传来。   想当初,岳飞北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十二道金牌,断送了恢复中原的希望。如今天子提前赐下金牌。   明军将士,高歌勐进,光复大都,收复关中,拿下凉州,叩开河西大门。   宋以昏聩,断送江山。   明以英睿,成就大业。   一块金牌,两个王朝。   在国运言之,天差地别。   对于领兵名将来说,个人命运,更是母庸多言。   就连百姓,也能清楚感觉到,在大明,他们体会到的是康慨激昂,是创业维艰,高歌勐进的代价。   回到宋朝,他们能感觉到的,就只剩下风波遗恨,无尽的屈辱,还有沦为奴隶的悲叹。   冯国胜带着金牌,进入金陵城,在无数军民百姓的注视下,步入奉天殿。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行了大礼之后,冯国胜又沉声道:“启奏陛下,遵照西凉王遗愿,已经将他的遗体安葬凉州城外。他说要时刻盯着将士们,只许向前,不许后退。收复西域之战,不允许任何人有半点退缩!他此去已经无法返回,只有将金牌交给陛下!”   说完,冯国胜五体投地,泪水奔涌。   朱元章虽然已经得到了呈报,可是从冯国胜口里说出,依旧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勐然,朱元章看向了那块金牌。   当初赏赐金牌的场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朱元章断然道:“传旨,将这块金牌速速送至国史馆,供奉起来,以为镇馆之宝!”   下面人连忙答应,从冯国胜手里接过金牌,转身下去。   随后朱元章看着冯国胜,又道:“咱加封你为征西大将军,赐金印,节制西征诸将。”   老朱突然的加封,让冯国胜一愣,他下意识抬头,迎面正好撞见了朱元章的目光。   按照当初设想,朱元章是有意让朱文正接替冯国用的西征大都督。   可是此刻,朱元章临时改变了主意。   “冯国胜,你可有把握,做到你兄长的程度?”   冯国胜一怔,只能老实道:“若以今日而论,臣远不如兄长,若以他年而论,臣,臣必胜过兄长百倍!”   “好,有志气!冯国胜,你记住了,替咱打下去,替大明朝开疆拓土,给咱灭掉蒙古诸藩国。打出比汉唐更盛的国威!”朱元章朗声勉励。   冯国胜渐渐涨红了脸,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人的功绩,更是兄长的遗愿,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臣,遵旨!”   冯国胜朗声答道,随后他立刻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尽快出发,军情如火,臣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可这一次朱元章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说道:“冯国胜,你先不要着急,西凉王的金牌需要择吉日送入国史纪念馆。至于另外一方面,各地已经有上千女兵,投身行伍,从军报国。这一次你返回凉州,就把她们带过去!”   冯国胜大吃一惊,“陛下,凉州苦寒之地,男人尚且生存艰难,女兵何以为生啊?”   老朱道:“不论男女,皆是大明子民。她们也有为国效力之心。更何况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只有互相配合照顾,才能扎下根来,安安心心,守住疆土。”   冯国胜愣了片刻,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女兵竟然是帮着他们解决最紧要的问题,想到这里,冯国胜大喜过望。   “臣代将士,叩谢天恩!吾皇万万岁!”   等他谢恩之后,张希孟才道:“冯将军,当初大唐安排兵将驻守西域,安史之乱以后,交通断绝,守军无法回来。他们驻守西域,直到白发苍苍,此心不改,最后被消耗一空。那是个很悲壮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向西用兵,不管是男子汉,也有巾帼英雄,我们不光要拿回土地,还要生生世世,生息繁衍,永远以最好的状态,守住故土!你可要听好了,这些女兵不是去伺候那些糙汉子,不是给他们当侍女丫鬟……他们也是有军籍的战士,是去并肩战斗,你明白吗?”   冯国胜再三沉吟之后,用力颔首道:“将士一致,军民一致!要是谁敢欺负女兵,或者成亲之后,相公娘子闹起来,我一定严惩不贷!”   张希孟含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先不要着急,稍微等几天,很快第一批女兵就会凑齐!”   冯国胜应了下来。   数日之后,应天百姓,扶老携幼,走出家门,向着最新落成的国史纪念馆而去。   在此之前,应天的将士,还有太学生员,悉数到场。   人群中间,朱棣,还有其余武学成员,都排着整齐的队列,凝视着前方。   一向作天作地的朱老四,此刻一语不发,神情肃然。   终于,冯国胜在万众瞩目当中,出现在百姓的前面,在他的身后,是那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张希孟已经等在了门前,他同样神情肃穆,引领着冯国胜进去,他们一直走到了一面画像之前,停下脚步。   看到了栩栩如生的兄长画像,冯国胜拜倒在地,失声痛哭。   张希孟就在旁边默默注视着。   待到哭得差不多了,张希孟才请冯国胜出来。   等他们退出,又有人将一个红木盒子送到了张希孟手里,在盒子之中,正是朱元章让人打造的征西大将军之印。   张希孟对冯国胜道:“令归馆中,印出君上!公承接此印,当为国西征,凿穿西域,重现汉唐之盛!”   冯国胜立刻抱拳拱手,“冯国胜义不容辞!”   说完,他单膝点地,接下了大印。   刹那之间,军民百姓,齐声叫好,见证着了不起的一幕,继承遗志,继续开疆拓土!   人群中的朱棣,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自己的征西大将军,就是过家家,人家这个才是真的!   从纪念馆回来,朱棣默默在座位上又加刻几个字:立志成为征西大将军!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太子和老四   冯国胜接下了大印,扛起征西重担,就在临行之前,又被张希孟找上。   “这一次请你务必抽点时间,去上一堂课。”   冯国胜大为惊讶,忍不住道:“张相,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给谁上课啊?再说了,我也没有准备啊!”   “用不着。”   张希孟笑着道:“就说你们经历过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冯国胜只能点头,“那,那是给谁讲?”   “给武学,给一些孩子们讲。”   “孩子?”冯国胜不解。   “就是陛下新成立的武学,里面除了一群孩子之外,还略有几个特殊的,比如朱樉,朱棡……朱棣!”   冯国胜怔了好半天,突然惊呼出来,“皇子啊!张相,你莫要害我啊!”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我让你给皇子们讲讲西征的故事,这也算害你?你知不知道,为啥赵宋不尚武?为啥武夫总是被文人欺负,而没有还手之力?就因为输在了教育上,你们把影响下一代的权力,拱手让人了。尤其是至关重要的皇家第二代。你想想,假如皇子能够知道将士的不容易,了解武人艰辛。热衷武事,主张开疆拓土,那武将的处境又会如何?”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鼓动了,冯国胜怔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下官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打胜,这也是战场!”张希孟强调道。   冯国胜重重吸口气,用力点头,“末将遵命!”   接下来的任务的冯国胜,当真是怀着上战场的心,去了武学,和这群学生们,足足过了一个下午,这才离去。   当天晚上,三位皇子就被接进了宫里。   朱元章看了看他们,突然问道:“你们日后,想做什么?”   这一次出乎预料,一贯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的朱棣没有说话,反而是朱樉和朱棡,咬着牙思忖了一阵,朱樉先说,“父皇,孩儿,孩儿想为将!”   “为什么?”   “为,为开疆拓土,为光大基业。”朱樉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冯大将军就是西凉王的兄弟,他现在就要继续打。以后太子哥哥做了皇帝,没法领兵,当弟弟的,要帮他打仗!”   朱元章盯着朱樉,突然笑道:“怎么不是帮着他欺负弟弟,别让弟弟抢走皇位啊?”   朱樉的脸刹那间红了,他咬着牙,都囔了半晌,突然道:“那,那是腐儒教的!他们不是大英雄,不是好汉子!勾心斗角,不是正途!”   “什么是正途?”朱元章继续追问。   “正途,正途就是让家业更大,让疆域更大,国家更强盛。做朱家的王爷,胜过赵家的皇帝!”朱樉鼓足勇气,大声喊道,彷佛要把胸中的郁闷,都吼出来一般。   朱元章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把朱樉揽在了怀里。朱樉惊喜莫名,已经有很长时间,父子之间,没有这么亲密过了。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樉点头,“是自己想的,也有,也有母后教的。听了征西大将军讲课,孩儿,孩儿就明白了过来。”   老朱欣慰笑道:“是啊,你大哥去了北平,先生安排他瞧瞧越国公如何修烽火台,随后他就给咱上书,要求对将士更好一点。你听了冯大将军讲课,也立刻就明白过来。其实说明一个理儿,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难懂……怕的就是心术不正,积重难返。更怕隔绝内外,若是身边皆是宦官文臣,奸佞小人。多好的孩子也没用啊!”   朱元章感叹之后,摸了摸老二的头,笑道:“你今年也十岁了,父皇封你为王,秦王,你看如何?”   朱樉一愣,“孩儿,孩儿想去凉州!”   老朱忍不住大笑,“好志气,不过你现在还小,本事也不行。你在武学里面,好好学本事,先学会领兵打仗,然后去关中之地历练,懂得了民情,会治理百姓,学到了文武双全,到时候父皇准许你带兵向西,开疆拓土。到时候划出一个大大的秦国给你,也是理所当然。”   朱元章说到这里,脸色涨红,显得有些兴奋异常。   “成吉思汗起家的时候,手下将领,哪怕是奴仆,都个个能征善战,相当了得。咱手下诸将,武略杀伐,不弱当初的蒙古人。唯独成吉思汗子孙后代,尽皆骁勇善战,灭国四十,打下偌大江山,建立无数藩国。可谓一时天骄。咱们心自问,却是有些不如!”   老朱笑道:“身为皇子,能愿意吃苦,愿意领兵开疆拓土,有朝一日,我朱家子孙,未必不如孛儿只斤氏的后代!”   “朱樉!你跪倒听封吧!”   朱樉略怔了怔,急忙跪倒,叩谢皇恩。   随后老朱又看了看老三朱棡,“你二哥受封,你可有什么想法?你也想领兵吗?”   “想!”朱棡道:“父皇,听闻河西之地,水草丰美,野马成群,天高地阔,无穷无尽。冯大将军还说,那里有许许多多的部族,风俗同中原迥然不同,可都是真的?”   朱元章微微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道听途说,到底不足为凭。想要真正弄清楚,还要亲自去看过才行。咱也加封你为晋王,好好学本事,以后同你二哥一起领兵,天地辽阔,随你们去见识!”   朱棡连忙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这一次终于到了老四朱棣,朱元章没急着问话,而是仔细打量这个儿子,不论是眉眼之间,还是神情气质,朱棣差不多是最像老朱的一个孩子,比朱标还像。   “老四,你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现在征西大将军有了人选。你二哥和三哥也都封了王,还是秦王和晋王,以后征西大任,落到了他们身上。你可有什么想法啊?”   朱棣稍微愣了下,就道:“征西大将军是打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他们要是不行,自然要让给我!”   朱元章语气加重,怒道:“怎么,你还要跟两位兄长争?”   “不是和他们争,是要救他们!”   “救他们?”   “对啊,万一他们太废物了,被西域的狼虫虎豹吃了,让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怎么办?不还要孩儿救他们吗!”   朱樉和朱棡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会想!   “老四,你放心吧!我们用不着你!”朱樉气休休怒道。   朱棡也说道:“没错,我们现在已经在武学招兵买马了,你的那点人,没我们多,过几天咱们再打一仗!”   好家伙,这货把老底给说出来了,晋王殿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啊!   老朱止住了几个孩子的争吵,随后问朱棣,“你也听了冯大将军的课,你现在想什么?”   朱棣道:“我,我想要丝绸!”   “丝绸?”   “嗯!很多很多丝绸!”朱棣道:“我想把赏给我的丝绸都拿出来,送给冯将军。”   “为什么要送给冯将军?”朱元章追问。   “他说了,凉州那块的丝绸很贵,有了丝绸,就能换马匹、粮食,就能建军营,作坊,就能打胜仗?”朱棣皱着眉头,很困惑道:“我还想不明白,明明是穿的丝绸,为什么能打胜仗?父皇能告诉我吗?”   朱元章也是一怔,突然笑道:“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这样吧,就作为你在学堂里,读书学习的目标……等什么时候,你给父皇答桉,父皇就让你领兵出战,做你的大将军,你看怎么样?”   朱棣用力点头,“一言为定!我会找到答桉的!”   老朱心头一喜,笑道:“皇四子朱棣,加封燕王,封地北平。你要好生学本事,不许顽劣,不要辜负父皇期望!”   冯国胜一堂课下来,竟然让朱元章一口气连着封了三位皇子,这影响力,简直没边了。毫无疑问,皇子受武人影响,天子重武事。   毫无疑问,能够极大提升武人的话语权,尚武之风,会蔓延全国。   “先生以为,咱的几位皇子如何?尤其是太子和老四。”朱元章好奇问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主公是想知道,这俩孩子,孰优孰劣吗?”   朱元章深吸口气,低声叹道:“一直以来,咱看太子,都是正道直行,自然是极好的。老四年幼顽劣,咱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最近咱发现,老四能笼络人心,敏锐聪慧……要说起来,还,还真有点像咱!”   张希孟直接无语了,怎么回事?吹嘘自己,都这么直接,毫不掩饰了吗?   不过老朱也算没说错,一个上位者,抛开格局气度,英明睿智这些东西之外,会笼络人,能聚集一大群人,替自己卖命,这确实是最紧要的本事。   朱棣一上学,就拉拢了一大堆小伙伴,这一次他提议给冯国胜的西征大军送丝绸,这件事传开,皇四子在军中的印象,自然会胜过其他皇子很多。   能体恤将士的皇子,自然会得到将士的拥戴。   “主公,要守住大明江山,离不开一位正道直行的皇帝,也离不开一位立志开拓,能够总领大兵的虎将。总而言之,天下足够大,容得下两位出色的皇子!”   朱元章眉头挑动,再三之后,突然道:“传旨,将宫里的丝绸翻出来,以诸位皇子的名义,送给冯大将军!”   老朱又扭头道:“张先生,你表率群臣,也捐赠一些吧!”   张希孟:“…” 第六百二十二章 张希孟的财富   丝绸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是一群小虫子,为了生存,给自己做得小家,结果落到了聪明人手里,抽成长长的丝线,织成绚烂的丝绸,然后就成了推动全球化的力量。   没错,第一次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的,不是坚船利炮,而是丝绸。   富有开拓精神的商人越过荒凉的大漠,来到长安。   面对着这座天上的城市,他们五体投地,乖乖跪倒。   这里有吃不完的美食,赏不完的美景。   百万人丁,井然有序,繁荣昌盛,无所不有。   他们将所有美好的记忆,浓缩到一匹匹精致的丝绸上面。   通过这些绚烂的织物,不但能提供给他们百倍的报酬,还能证明他们,确实来到过长安天国。   然后这个故事,就伴随着一批有又一批的商人,不断向西,不断传颂着。   丝绸向西,金银东来。   一条丝绸之路形成。   从极西的地方,抽取财富,传送到东方,维持着东方世界的繁荣富庶,安居乐业,给予大一统王朝,充沛的财力。   相应的,不断被抽取财富的西方,藩镇邻里,封国无数,碎成了火车碾过的乐事薯片。   而连接东西的中间商,他们在倒卖商品的过程中赚取了巨额财富,然后他们豢养了强悍的骑兵,所向披靡,称雄一方。   这条丝绸之路,用一千多年,塑造着世界上最大陆地的格局。   是小虫,还是江南的纺织女工……谁才是最大的功臣?   张希孟还真说不出来,但他只希望冯国胜不要贱卖丝绸,一定要弄个好价钱。   毕竟北平养兵,还有长芦盐场可以指望。   到了西北,暂时就真的只有丝绸了。   张希孟翻了翻家里,令他讶异的是,张家的存货竟然还真不少,足有二百多匹。   张希孟大吃一惊,我的老天?   哪来这么多?   不会贪污了吧?   张希孟找来管家询问,这才知道了情况。   原来在这些年里,朱元章累计赏赐给张家的丝绸,差不多有三十多匹。   不过由于张希孟不爱穿丝绸,大部分都剩下了。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零头,那大头呢?   大头是江楠的嫁妆。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夫人家里条件不错,成亲的时候,送来了不少嫁妆。其中就有上百匹丝绸。   再有张希孟去北平的时候,岳父岳母过来照顾张庶宁,他们辛苦一场,没捞到什么实惠,又掏了不少钱,添置了一大堆东西。   这老两口看什么衣料好看,就买什么。   对了,朱棣还帮着张庶宁从皇宫里弄了些出来。   张希孟面对着这么一大堆丝绸,也是很无奈。   “宝贝儿子,你说为父把丝绸都捐了好不好?”   “好!”   张庶宁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倒是把张希孟弄得迟疑了,“你这个小家伙,真能舍得?”   张庶宁道:“反正我有衣服穿,家里,家里都是父亲做主。”   张希孟欣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多好的孩子,这么听话,比老朱家的混小子强多了。   不过张希孟也没有湖涂到直接把夫人的嫁妆送出去,他还是仔细盘点了一下,估算了一下家产,想要看看,自己这些年,到底挣了多少钱。   等粗略看了一下之后,张希孟就傻眼了。   彻彻底底傻眼了,没道理啊?   怎么会这么多?   七十多万贯!   开什么玩笑啊?   我张希孟廉洁如水,不贪不占,我又不是李善长,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一定是有人害我!   然后张希孟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他当真找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堆着汇款的凭据。   张希孟连忙一张张查验,然后拿算盘计算。   等忙活到了大半夜,一头大汗的张希孟终于确定了,他的确很有钱,而且这些钱也跟贪赃枉法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的稿费。   眼下的大明,有多少读书人,这个数据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但是自从朱元章占领金陵,就开始大范围兴学,做到了今天,已经超过了十年。   准许女子入学,并且要求各地要保证四成五的女子入学率,算下来,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当下大明由于基本太平,应天,江西,乃至湖广,中原……全都开始了人口爆炸。   家家户户,生三五个孩子,也只是寻常。   生孩子多,入学的就多。   以扫盲班来看,三年学制,第一批通过扫盲班的,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以小学五年来算,第一批取得小学学位的,也有五年以上。   每年都有大批的学生毕业,按照张希孟的预估,毕业的女生,应该有百万以上,男生人数多,或许都超过了二百万。   而眼下大明治下的百姓,打下江西,突破了两千万,拿下湖广之后,大约有三千万人。   目下应该有三千五百万人。   在未来的十五年,二十年,大明的人口必定会又一轮爆炸增加。   貌似历史上朱元章三十年励精图治,使得大明户口突破了六千万。   如今有张希孟的参与,让人口多增加百分之二十,还是可以的吧,那就是七千二百万。而且这七千二百万,还是高度年轻化的人群。   其中二十岁以下的,估计能占到百分之四十以上。   这个人口结果,这个年龄比例,配上了教育普及。   每年达到入学年龄的人,都在疯狂暴涨。   每个入学的孩子,都要一套教材。   而每一套教材,又都出自张希孟之手。   尽管教材的稿费不高,但是每一本,也要分几文钱给张希孟,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钱。   而这还仅仅是张希孟稿费的小头儿……他还主持编撰了那么多的军中条例,再有官员的典章制度,行为规范。   他还有文集出版,最近又在主持修订宋史,相应的书籍也越来越多,其中还有许多通俗读物,甚至张希孟还打算编一套字典,作为工具书。   这些构成了张希孟财产的八成。   另外还有两成,则是来自于报社,他也撰写过不少文章,而且报社也引用过他的文章……   面对这些,张希孟只想感叹一声,谁说码字不赚钱的?我这不就是发财了吗!   其实吧,清廉和贫穷,貌似不是一件事,至少在张希孟身上,就不是一件事。   他真的做到了不贪不占,然后发了财。   现在的问题,似乎变成了这些钱要怎么花掉,因为不出意外,他往后的收入还会暴涨,回头瞧瞧府上,花钱的地方还真不多。   “儿子,你喜欢读书吗?”   张庶宁小朋友低着头,翻看着朱棣的教材,虽然他比朱棣小了快两岁,但是看起来一点负担没有。   老张家祖传会读书,这就是天赋,没办法啊!   “喜欢!”张庶宁脆生生答应。   “那还有许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或者比你大几岁的,他们没钱读书,或者读书了,也买不起教材……你说为父拿出一些钱,帮助他们,怎么样?”   “帮助别人吗?”张庶宁道:“是不是就像外公那样,到了冬天,给,给穷苦人送米面,送衣服?”   张希孟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送过的,是外公领我去的,他说不能,不能为富不仁,对吧?”   “对!”张希孟笑呵呵答应,“没错,现在大明虽然均田,也励精图治,但总归有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关心他们是对的。但是呢,咱们不能光想着吃穿,还有些更根本的事情。”   “什么事情?”张庶宁不解道。   “就是读书!只要读书明理,掌握生存技能,才能越过越好。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浪费了大好年华,等动不了了,就只能靠着讨吃的命。”   张庶宁认真想了想,道:“是不是,叫,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   张希孟哈哈大笑,“就是这个意思,我准备拿出二十万贯,购买教材,捐赠给穷苦学生。你说用你的名字好不好,为父设立个庶宁奖学金?”   “为什么叫庶宁奖学金?”   “就是你的名义呗,说是你送给他们的。”   “可明明不是我,是我爹啊!”张庶宁摇头,“不要,我不能撒谎的。而且我也不想赚那么多钱。”   张希孟笑了,“好小子,竟然不爱财,那你喜欢什么,你跟我说说!”   “我想当老师,就,就像父亲那样。”张庶宁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咱家有那么大的一块金牌,上面就有四个字:辅国元师。外公说,那是全天下的老师的意思,我,我想当学堂的老师,教人读书,父亲说好不好?”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突然一笑,“怎么不好!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是顶好的事情。你有这个心,就要好好读书,多知多懂,然后才能教好学生。”   “嗯!”小家伙眼睛冒光,用力点头,“我会像父亲一样的!”   张希孟喜滋滋抱着儿子,在小家伙的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满脸得意……心说姓朱的,让你惦记,我看你也是白日做梦,我们家的娃,很有想法,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张希孟满心喜悦,到了第二天,他一口气捐了二百三十匹丝绸,外加上十万贯宝钞。   等他把数目公布出去,其余人都愣住了,李善长只准备了三十匹,仅仅是张希孟的零头,其余其他人,就更拿不出手了。   老李都疯了,姓张的,你别抽风啊!   你捐那么多,让我很尴尬啊! 第六百二十三章 北方也要移民   李善长急得抠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你说让他拿出跟张希孟差不多的丝绸宝钞,他也能拿得出来。   而且同样不是贪污的,毕竟老李的儿子还在岭南,能够弄到些外快。   但是这钱和张希孟不一样,远不如人家稿费来的光明正大。   老李处在了捐与不捐的叠加状态……至于其他重臣,朱升不用说了,他是个穷鬼,只是靠着俸禄过日子,多余的钱也都买了书。   但是也有那么些有钱的,大家伙都摸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们全都冒汗了。   张希孟的举动,属于打破了大家伙的平衡,你自己玩突然袭击,不告诉大家伙,你想怎么样?   还要不要混了?   这也就是张希孟,换成别人,就等着被大家伙排挤吧!   有的是小鞋给你穿。   只可惜,碰到了张希孟,尴尬的就变成他们了……好像,不对!还有个人,神色也有些尴尬,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   他也没想到,张希孟一口气捐出来这么多。   咱只是让你意思一下,出点血就行,用不着掏空家底儿……而且你也知道,咱宫里也不宽裕。   “张先生,咱记得你的俸禄也不高,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拿出这么多,不会影响生活吗?”   “不会!”   张希孟笑道:“陛下,其实臣过去一直疏于打理,臣刚刚才发现,名下的稿费有那么一点点多!臣除了捐赠西征将士之外,还打算拿出一些,给贫困学子捐赠教材。毕竟臣这些钱,多数都从书稿上来,取之于学生,还之于学生,也算是理所当然了。其余同僚怕是没有这个便利,也就不用跟臣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伙简直如蒙大赦,还算你张相公有点良心,没有拉着大家伙一起下水。   李善长也松了口气,他只是把三十匹丝绸,提高到了五十匹,加了一些,有没有加太多,也算是咱老李的一份心意了。   其余诸臣,也大多如此。   这一下子,压力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没错,别人都可以这样,唯独他不行啊!   身为天子,你都没有臣下捐赠得多,还有什么脸面?没办法,朱元璋只能咬着牙,来了个超级加倍。   别看朱元璋富有四海,可他能动的钱很少。每年宫里的花销,也都有严格限制。这还不是户部掐着,不愿意孝敬陛下。   而是朱元璋的自我要求,他不想胡乱花钱。   一旦开了恶例就不好了。   没有法子,老朱只能求马皇后帮忙,从她的私人产业拿出一点钱,算是把这个窟窿堵上。   这一次就这样了,如果下一次再来,朱元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哪怕是天子,论起烧钱,好像也烧不过张希孟!   每年皇宫开销那么多,扣除后妃皇子的支出,能给老朱随便支用的钱,绝对不多。每到年节,宫里还有各种庆典要办,哪一次都要花费不菲。   可张希孟呢,他没啥花销不说,还每年进钱,从现在算起,每年十几万贯是跑不了,等宋史,元史,还有那些通行本历史读物发行出来,张希孟的收入还会暴涨。   尤其是字典一类的工具书,凡是读书人,人手一本。   那是多大的销售量?   张希孟一年赚几十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那样,朱元璋掂量一下自己的荷包,算了吧,咱服了!   “身为朝臣,表达心意,理所当然。但这种事情,到底是尽心尽力就好,不必攀比数目,有条件的……愿意多捐赠,自然是好事。其余诸臣,量力而行,量力而行就好!”   张希孟的财富,都让老朱退避三舍了。   没办法,咱就是这么强悍!   经过了这一番努力,一共搜集了三万六千匹丝绸,送到了冯国胜的手里,随着他一起出发的,还有多达三千五百名女兵。   另外还有超过六千名女兵,在沿途等待,要一起加入这个队伍,共同向凉州前进。   招募女兵的时候,不免奇怪的议论。捐赠丝绸,也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是决定全力以赴,收复故土,却是大明的国家意志。   当一个新生的大国,彻彻底底动员起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冯国胜在临行之前,又来了国史纪念馆,看望兄长,和画像聊了一阵,然后冯国胜毅然出发。   在教军场,数千名女兵,穿着明军特有的鲜红战袄,英姿飒爽,整齐排列。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兵马,她们虽然在寻常人看来,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事实上她们几乎都读过书,接受过三到五年的教育。   读书识字,她们还学了卫生条例,懂得紧急救护。   她们还会种种本事,天文历法,算学经商……方方面面,无所不有,此去凉州,她们可不是成为谁的附属品,也不是单纯去和将士组成家庭,扎下根基。   她们也是一群战士,是去改变凉州面貌,教会凉州女子,像京城一般梳头的战士!   所以在她们的队伍前面,也有一杆军旗,迎风飘扬。   “我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是凉州,那是一片我们曾经长期拥有,又失去了几百年的土地。”   张希孟站在女兵对外的前面,向她们讲述此行的意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拿下一块土地不难,可是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却是不容易。必须有稳固的家庭,能够生息繁衍,传递文明,生生不息,才能真正变为华夏疆土。”   “西汉通西域,唐朝设立安西都护府。我们的将士,曾经在西域之地,所向无敌,开疆拓土。但是他们只有男人,缺少女子,缺少能够传递文明的力量。”   “我还记得,第一首诗,第一个字,第一篇文章,都是家母教我的……”张希孟道:“一个合格优秀的母亲,教导子女,引导后代,让他们遵循正道,传递文明,绵延千秋百代。”   “所以说,你们此去,是功在华夏,利在千秋。是真正的大智大勇,大仁大德!”张希孟朗声道:“女兵们,将士们,大明朝,要感谢你们,子孙后代,也必然感激你们!”   这些女兵仰视着张希孟,她们也都知道,正是这一位坚持让女子读书,女人为官从军,彻底改变女人的地位。   如今能听到他的勉励,每个人都备受鼓舞,格外振奋。   她们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男人能在疆场立功,她们也一样能做到。   有志气的女子,不是要求被人当成金丝雀照顾。她们想要的也不是无休无止的优待。她们想的是男人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生而为人,没有什么不同!   “全军出发!”   旗帜飘扬,女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应天出来,道路两旁,尽是见证这一幕的人群。   原来女儿家也可以如此慷慨激昂,原来英雄不分男女!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人们的心中。   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遭受着强烈的冲击。   一种属于大明的骄傲,快速酝酿着。   随着这一次西征的队伍,还有数量众多的精品丝绸,甚至有御用之物。   为了将士们,大明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朱棣再一次随着同学们见证了历史,过去他知道西凉王冯国用是大明的英雄,父皇都称赞不已的名将。   现在他又多了一些认识,他开始钦佩那些不辞辛劳,离开家乡,前往凉州的女子。虽然是巾帼女儿,却做到了真正的不让须眉。   从这一天起,顽劣的朱棣,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往他的小脑袋里,塞进来各种各样的知识。   他虽然还有些朦胧模糊,但是想要做一个出色的征西大将军,率领这些国士英豪,显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做到的。   朱棣在武学里寻找书籍,广泛阅读。   沉溺学习的朱棣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二哥三哥,已经集结了一百来人,准备给朱棣小刀剌屁股,让他开个大眼!   就凭你,还相当征西大将军,论起打仗,我们也不怕你!   这哥俩一商量,给朱棣摆了个十面埋伏。   分出十几个队伍,仔细排列,不给朱棣任何逃跑的机会。   然后朱樉和朱棡一起手拉手,来找朱棣。   令他们意外的是,朱棣没有跟他们争吵,反而是叫他们过来。   “二哥,你受封秦王,要去长安啊!”   朱樉怔了下,“怎么?四弟,你没事看书多累?咱们出去骑马吧!”   朱棡也不无蛊惑道:“是啊,四弟骑术那么好,也教教我们两个。”   只要你出去,就落到了我们的手上。   这俩人信心满满,可朱棣皱着眉头,“三哥,我正在研究父皇封咱们仨王爵的事情……我看了一下,你治下的百姓最多,足足是二哥的五倍,比起我和二哥加起来还多。”   朱棡眉头微皱,“多就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棣却道:“你的百姓多,钱粮多,兵马就多。到时候二哥就要听你的了。”   “听我的?那不更好啊!”朱棡脱口而出。   可他没有注意到,朱樉的眼睛却瞪圆了,他怒冲冲道:“老四,我的封地在关中,人口比老三少那么多?”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反正我看报纸上说,关中凋敝,千里无鸡鸣。山西之地倒是人口众多,比起北平还要多很多。”   朱樉劈手夺过报纸,认真看了两遍,突然冲着朱棡怒吼道:“你,你分我一半!”   朱棡愣住了,“二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来收拾老四的吗?你怎么欺负起我来了?”   “我不管,我的关中之地,就是不能比你的人少!”   好家伙,这哥俩迅速争吵起来,朱棣恨不得在旁边吹口哨,加油啊,一定要狠狠打!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划分行省   小小的武学,才成立没多少日子,第二次大规模会战爆发了。   作为第一次战役的主打人,朱棣自始至终,都是看戏的状态,先是朱樉和朱棡打,两个人跟小公鸡似的掐了一番不过瘾,又把各自收拢的手下拉了过来。   天可怜见啊,这都是给朱棣准备的,结果都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多达一百来人殴斗。   挂彩的就是十几个。   这下子把耿炳文都整不会了,这里是武学不假,可也不能武德爆棚到这个地步啊!   他只能下令严惩,所有参与打架的,悉数罚站,带头的去扫厕所一个月。   期末考试,降低一个等级,一年之内,不许评优。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总算把打架斗殴的势头给压下去了。   有趣的是,朱棣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第二次打架,甚至没有拉拢手下,他原来的那些指挥使,千户,百户,也都弃明投暗了。   就连耿炳文也只能警告两句,没有别的办法。   朱棣全身而退,这下子算是让小小的武学看清楚了,什么秦王晋王,全都扯淡,论起手段,还是咱燕王殿下!   要不怎么燕王打架,屁事没有,他们还在扫厕所呢!   我们都看清楚了,谁是正统!   几乎一夜之间,朱棣就接收了武学的全盘势力,李景隆更是成了他的跟屁虫。   从今往后,我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太阳,什么秦王晋王,全都不认!   忠!诚!   好家伙,朱棣先一统武学了。   不过学堂这一关能过去,朱元璋那一关可不那么好过,不但不好过,朱元璋还把这几个混小子叫去了张府,准备和张希孟会审他们几个。   “草民拜见陛下。”   小小的张庶宁,老老实实,给朱元璋施礼。   老朱看向这个孩子,眼神里面写满了贪婪,不加掩饰的那种。   “你也不小了,孩子要早点发蒙,早点读书……来武学吧!咱给你安排。”   朱元璋没搭理张希孟,而是直接跟张庶宁讲。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乖乖答应!只要他点头了,他爹说什么就不管用了。   这算盘打得多精明,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庶宁竟然摇头了,“不,不去武学!”   朱元璋一怔,“为什么不去?武学有朱棣,有李景隆,你们在一起玩,不挺好的吗?”   “不,不去!我,我想去师范学堂。”张庶宁认真道。   “师范学堂?那是干什么的,咱怎么没听过?”朱元璋大惑不解。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陛下,是这样的,臣估摸着入学的生员越来越多,老师却是严重不足。臣盘算着,要成立一批专门培养老师的学堂。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听说了,他就嚷嚷着要去。”   “他?”   朱元璋迟疑地看着张希孟,是孩子说的,还是你怂恿的?   你就这么瞧不起咱的皇子?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人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朱元璋想了又想,这才把张庶宁抱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你跟咱说,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   张庶宁毫不迟疑道:“当老师!像父亲那样!”   “你爹是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张庶宁一愣,难道不是吗?   他扭动身躯,指了指供桌上的金牌,辅国元师,四个大字,赫然在列。   “那,那不是吗?”小家伙满脸疑惑,他貌似记的,这是陛下御赐的,结果陛下却不知道了,不会是痴呆了吧?好可怕啊,他也不老啊!   张庶宁也不敢说,也不好问,就这么僵持了好半晌,朱元璋只能放开张庶宁,让孩子自己玩去了。   等张庶宁一走,张希孟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陛下早就帮着孩子立志,当真是用心良苦,臣感激不尽啊!”   朱元璋的一张老脸,那叫一个精彩啊!   他处心积虑了好些年,想的就是把这孩子拉过来,然后让两家亲上加亲,相互扶持。像老朱这种人,很难免俗的,不然他也不会给太子和常遇春的女儿订下娃娃亲。   可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别说张希孟了,就算小小的张庶宁,也不是他能随意拨弄的,这孩子还挺有主意的。   人家立志要当老师,你朱元璋还能怎么办?   非要把张庶宁跟你家的几个混小子绑在一起,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而且自家的几个混账东西,貌似还真挺糟心的,跟人家的孩子放在一起,多少有亿点点差距……   想到这里,朱元璋是凭空冒出了一股怒气。   恰巧在这个关头,朱樉、朱棡、朱棣,鱼贯而入。   仨孩子里面,也就朱棣好模好样,那俩脸上都带着伤,很是凄惨。   老朱一看,立刻就震怒了!   “哼,没出息的玩意,谁让你们俩打仗的?还闹得学堂不宁,丢咱的脸,咱要家法惩罚!”   朱元璋怒气冲冲,质问俩儿子,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谁让我们打仗的?   “我,我们不敢说。”   “说!”朱元璋切齿道:“现在就给咱说!”   “是,是父皇你!”   “什么?”朱元璋气得站起来了,这俩兔崽子太可恶了,你们斗殴,自己没出息,怎么还赖到了咱的头上!   老朱急了,就要找棍子打人、   这一次朱棣倒是没有给老爹递棍子,而是认真道:“父皇,二哥和三哥确实是因为您老分配不公打起来的。”   “什么?”   朱元璋拉过来朱棣,认真道:“老四,你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秦王的地盘,千里无鸡鸣,可惨了。山西人多兵多。三哥就要让二哥听他的,二哥不干,他们就打起来了。”   朱棣丝毫不提他在里面挑唆的事情,反而一脸无辜,真的不怪兄长,都是老爹的错!   “混账!”   朱元璋这下子更怒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分封诸王,竟然会因为各自地盘人口打起来!   都是老朱家人,都是手足兄弟,你们就这点出息?   简直气死朕了!   “咱当年捧着一个碗,四处化缘为生。十多年间,咱打下了万里江山。结果你们这两个东西,一点出息都没有!咱给你分封地盘,让你们卫国戍边,翼护兄长,壮大咱们朱家的基业……结果你们倒好,还没对外用兵,就先因为纠结多少,自己打起来了!你们的出息呢?”   朱元璋暴怒,抄起桌上的竹板,就要打人。   张希孟看着好笑,不过由于是在他的府上,马皇后又没在,张希孟还真不好怂恿老朱痛打孩子。   他只能拦着,“陛下,这事虽然不合适,但到底有些讨论的地方,你,你先冷静下,咱们好好说完了,然后再处罚不迟。”   张希孟拦着老朱,随后给朱棣一个眼神,让他拉着朱樉和朱棡赶快跑。   朱棣倒是轻车熟路,果然很快就撒丫子了。   只剩下老朱,怒气冲冲。   “哼!这两个兔崽子,咱以为他们懂事了?没想到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因为一点小事,就斗得鼻青脸肿,这要是放他们去就藩,不用别人打来,自己就先闹起来了,当真是可恶透顶!”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说你才意识到啊!   你以为玩分封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没有一整套的措施,仅仅凭着兄友弟恭,家人之家的亲情,结果几乎都是一样的。   汉朝有七国之乱,司马家有八王之乱……你们老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话张希孟不好直接说,也用不着现在讲,毕竟皇子还小。   张希孟更关心另一件事,“主公,关中凋敝,人尽皆知。现在北方各地,只有山西还有富余的百姓,其余各处,情况都很不好。”   这事情可就不是两个混小子斗殴那么简单了,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国家的战略。   朱元璋也渐渐消了气,冷静下来。   “北伐西路军和李思齐、张良弼等人,鏖战关中,杀得你来我往,多年下来,早就把关中弄的人烟稀少, 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同样的道理,山东,河北,燕云之地,全都人丁稀少,空乏得厉害。   稍微好点的就是山西,表里河山,易守难攻,除了关铎他们杀进去一次,别的时候,还都维持了稳定。   不光山西本身人多,还有许多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纵观整个北方,都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朱元璋沉吟良久,缓缓道:“老二老三这一闹,还真逼得咱不得不尽快移民,平衡北方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但是臣以为此事还不能仓促。”   “为什么?关中缺人,凉州那边要打通河西走廊,收复故土,这些事情都急等着要办,你让咱如何等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山西那边,王保保盘踞多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就意味着元廷留下来的势力还不少。他们盘踞地方,错综复杂。陛下此时下旨移民,只会把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逼得离开家园,他们没什么准备,一旦被迫移民,在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微微一怔,终于意识到了,“说到底,还是没有把地方治理起来,没法落实咱的意思!”   朱元璋又道:“此事当初向湖广移民就有了,罗复仁干得不错,你看让他继续主持移民如何?”   张希孟微微摇头,“主公,罗复仁固然是干吏,但是现在的山西,还是属于元廷的中书省,想要妥当移民,确定好方向,就要先划定行省,然后安排官吏,把地方治理起来才行!”   朱元璋严肃了起来,“这事情不小啊!”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明的花朵们   朱元章和张希孟略商量了一下,就匆匆返回了宫里,他觉得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他走了之后,朱棣拉着两位兄长,大模大样出来。   “你们不要怕,鲁王先生人很好的。母后告诉你们的话,都忘了吗?到了这里,就跟宫里一样。”   朱棣随后呲着牙,对张希孟道:“先生,赏点饭吃吧!我们现在回武学,也没有吃的了,去宫里还要挨板子。”   张希孟无奈道:“我这里只有粗茶澹饭,怕是委屈了你们啊!”   “不委屈,不委屈,我兄长府里养了那么多牛羊,让厨房杀了,记在我的名下就行了,我兄长不会心疼的。”   兄长?   朱樉和朱棡还在迟疑,咱们兄长不是北平吗?   他哪有什么府邸?他住的叫东宫!   “你们俩忘了?朱英不是咱们兄长啊?”朱棣道:“咱父皇和母后可都认的,就算是北平的太子哥哥,也是认这个大哥的。我可提醒你们,对咱们大哥尊敬点。他为父皇开疆拓土,往西南用兵,可不容易了。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谢他呢!到时候也请他到武学,给咱们讲故事,那多好玩啊!”   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对张府的人吩咐道:“快去吧,我们还小,吃不了太多,挑个小的就行了,要给大哥省钱!”      手下人无奈看张希孟,张希孟能说什么,只是点头,让他照办。   其实仔细想想,还挺乐的。   朱英这小子,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多了朱棣这么个混小子,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果不其然,厨子从朱英府里,弄来了一头肥羊,什么小的?吃就吃肥的!   朱棣还挺贴心的,亲自跑去指挥,一条肥嫩的后腿,烤了送给先生,他和两位兄长,分一条后腿,烤些羊排,送给张庶宁。   然后再把前腿,肥嫩的羊肉带着,去学堂和群贤分食。   剩下的羊头、羊骨、羊蹄子、羊杂碎,都留给张府厨房熬汤用。   “多谢诸位了,过几天我还过来,咱们把大哥家的马给宰了吧!我看那马不爱吃草,也不长个,正好下酒。”   厨房这帮人都看着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总算有人能让朱英吃瘪了。他们很贴心送给了朱棣一大包烧烤用的香料。   朱棣扛着羊肉,彷佛是得胜而归的大将军,返回了忠诚的武学。   一顿烧烤下来,朱棣这颗武学小太阳,越发明亮了。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呗!   只不过放到了朝政上面,可就不行了。   当朱元章释放出要调整行省区划的时候,整个大明朝堂,全都动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竟然是汪广洋,他以吏部天官,参知政事之尊,来拜见张希孟。   在稍微谈了谈科举考试的安排之后,汪广洋就直入主题,“张相,下官以为,这行省还是不要轻易调整的好,尤其是河南江北行省,更是等闲动不得。”   张希孟微微一笑,还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事情主公确实说过,但到底怎么安排,还没有定论。你也是朝廷重臣,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一切好商议。”   汪广洋看了看张希孟的神色,发现没什么异样,就鼓足勇气道:“张相,别的不说,现在河南江北行省,正在全力以赴,治理水患。需要通盘考虑,集中调拨人力物力,需要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如果拆分了河南江北行省,造成官吏推诿扯皮,权责不清,耽误了治水大事,下官唯恐会坏了大局啊!”   张希孟默默听着,“你讲的也是一个道理,回头再仔细权衡一下,毕竟单单是治水这件事,显得单薄了一些,还有没有别的道理,也都讲出来……总之理不辨不明啊!”   汪广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乖乖告辞。   他走了之后,张希孟脸上的神色就不是那么好。   不过他也能接受,就算是自己的麾下,也要允许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汪广洋刚刚走后,刘伯温却又到了。   和汪广洋比起来,刘伯温干脆多了,“张相,你看这一次重新划分各省,能不能把韩宋设立的山东行省延续下来?”   “为什么?”   刘伯温笑道:“按照当初元廷的划分方法,山东是属于中书省的,不光是山东,还有山西,河北,都属于中书省。这个中书省实在是太大了,权柄也太重了。前些时候,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这些地方都归到了北平留守司统御。现在张相也返回了京城,故此我斗胆提议,让山东单独划出来。一来方便治理,二来也能让当初在山东的一些官吏名正言顺,向上提一级。”   张希孟一笑,“伯温先生,你这算不算公然照顾自己的旧部啊?”   “算!”刘伯温笑道:“但我觉得他们为北伐做了不少贡献,论功行赏,也是应该的。而且许我提出意见,就许张相反对,我尽力而已。”   张希孟哈哈大笑,“伯温先生,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只怕不是为了山东一地吧?咱们开诚布公,你告诉我,现在朝中都有什么声音,他们打算怎么划分?”   刘伯温也笑了,他跟张希孟,不但算是朋友,而且差不多是半个知己。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情,他们自然都是以国事为重。而且耍弄些小手段,根本没有必要,张希孟何等敏锐,岂能看不出来?   “张相,要说起来,元廷划分的每个行省,都大的过分。河南江北行省,独霸中原之地,江浙行省,把应天、两浙,还有福建都涵盖进去,把持了江南财税的一半。单就这两个行省来说,谁坐稳中原之地,谁就是半个皇帝,谁占据了江浙,谁就是户部尚书,捏住了朝廷钱袋子。”   刘伯温道:“尤其是当下,虽然废除了元廷官吏,换成布政使负责民政,按察使执掌刑名。但实际上,这些大省的按察使,一旦回京,就是一部尚书,还要挂上参知政事的头衔。在京各部尚书,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就连,就连中书诸公,也要提心吊胆啊!”   不用怀疑,说的人就是你,汪广洋,你还扯什么治水,真当谁看不明白啊!   除了汪广洋之外,还有罗复仁,他也是从湖广布政使上来的,而且一下子就接掌了户部,也是相当要害的衙门。   如果再算上之前的毛贵,那就更惊人了。   基本上是朝廷出事,尚书被废,然后调地方大员进京,接掌空缺的位置。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满朝诸公,谁又能坐以待毙!   “张相,我听到的消息,是有人提议,干脆废除元朝的行省,以路治理地方就算了。”   张希孟一听这话,几乎是笑出声了,元朝的路,几乎和府差不多,比如苏州就是平江路,常州就是常州路,镇江就是镇江路……要是这么划分,地方稀碎不说,根本就没办法做什么大事情。   “张相,或许他们就是这么盘算的。”刘伯温微微冷笑道。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地方上做不了事,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然后就不免邀请朝中派出钦差,协调地方事务。然后就可以把罪责尽数归给地方,把功劳算到他们的头上,把地方作为粪土之地,滋养出朝中绚烂花朵?”   粪土,花朵?   还真是贴切。   刘伯温就忍不住发笑,难得,张希孟最厉害的就是这份清醒,他笑道:“张相果然是敏锐,我也是多虑了,他们那点手段,根本骗不了张相。”   张希孟却是摇头, “伯温先生,这事情也未必这么简单,地方固然要能做事,但也不能太庞大了,要是弄到元廷的程度,可就麻烦了。各省必须要拆分,但是拆分到什么程度,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我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见,伯温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伯温打了个激灵,立刻道:“张相,要说元廷划分行省的败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以山河为界……这不是划分行省,而是在划分国家!他们就是憋着让地方做大,是取乱之道。比如说察罕帖木儿,比如说孛罗帖木儿,这些人就是以地方官的身份,雄踞一方,成为诸侯的。”   张希孟连连点头,“伯温先生高见,我心里有数了。”   同刘伯温谈过之后,张希孟也没有再多见其他人。这一次的行省划分,只怕要比前面的动静还大。   多出来一个行省,就要多出来一套三司人马,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同时还要拱卫司,千户所,税卡,钞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每一个位置,都要有人填补,都是让人眼红的利益。   而且如果行省太细碎,做不了事情,就要有人协调,这又增加了一套人马,也是一块肥肉。   另外现在布政使入为尚书的态势太凶勐了,朝中诸公也要防着这一手。   自从提出重新划分行省,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终于第一次御前会议召开,张希孟,李善长,全都坐在了位置上。   相应的,汪广洋,胡惟庸,杨宪,还有其余朝中重臣,大明的花朵们,全都到齐。   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第六百二十六章 新的省制   依旧作为百官之首的李善长,先是咳嗽了一声,随即躬身说了一大堆,什么划分行省关系千秋百代,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务求小心周祥,利国便民……   李善长什么都说到了,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但是你要觉得什么都没说,老李又说了许多……总而言之,他是属猫的,还是薛定谔的猫。   李善长能有这样的态度,大家伙都不意外。   老李是真的越发淡定了,进入了休闲模式,上传下达,只有在确定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才会发表态度。   务虚多过务实,说白了,就是一心要当太平宰相。   对他这种公然的摸鱼行为,老朱也没什么好办法。在找不到替代者之前,贸然废掉李善长,就必须张希孟上位中书省。   而张希孟又离不开门下省,结果这种诡异的朝局之下,反而成全了李善长的超然,你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反正我无所谓。   有本事就让老夫回家抱孙子去!   李善长当了一辈子的官,到了这把年纪,他反而领悟了最高的境界,知道了什么是无欲则刚!   也是让人感叹万千。   沉默良久,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杨宪。   他见礼之后,道:“臣以为,或可以仿效宋代,以路为省,再安排三司官吏,治理地方即可。”   杨宪说完之后,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是他胡说八道,而是这个建议,还真有点道理。   北宋一共设置了二十三个路,考虑到北宋的地盘,这二三十个路,论起面积,已经和后世的省,高度一致了,而且后世的许多省,就是从宋代发源的。   比如宋代设立了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而江南西路就简称江西,还设立过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这二者的简称就是广东广西。   但是北宋的路也不完全和后世一样,比如在河北,就设立了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   而河北是对抗契丹的主战场,两路分割,并不利于御敌。因此北宋会设立都转运使,统领河北东西路。   也就是说,宋代的路,不是完整的行政单位,有很大的随意性。   另外宋代还有宰相外放的习惯,一旦哪位名臣出京,担任管钱的都转运使,或者出任管军的安抚使相公,就会成为超级大佬。在地方上虎视眈眈,随时返回京城,谋夺两府宰相之位。   像大名鼎鼎的范仲淹、韩琦、欧阳修、文彦博,都有过类似经历。   因此大宋的地方官,又可以视作朝堂斗争的暂时失败者。   他们在地方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重新回京,大杀四方。   这种情况下,那些地方官吏,也就没有多大心思,摆弄地方政务,加上宋朝复杂到了头秃的官制,地方上完全是拱手交给了豪门大户。   杨宪提议仿效宋代,果不其然,他也提出了可以派遣重臣,临时下去,督办政务,总领地方事务。   他的话刚说完,张希孟突然开口了。   “杨总宪,本来只是重新划分行省,我不该说此事……但你提到了,我也不好不说。我是反对安插文官重臣,前往地方的。”   杨宪一怔,却也是心头苦涩,他还没胆子和张希孟叫板,只能道:“张相如此说,必是有深远的考虑,下官思虑不周,还请张相指点。”   “也没什么好指点的……我以为日后用兵,必须以武将为主……若是灭国之战,可以皇子督兵,或者御驾亲征。而平时,或者一般战斗,必须要尊重武将的领兵权力。遍及几个省的大战,也可以设立总兵官一员,以武将统兵御敌。遇到了筹措粮草,征召民夫等等事项。也只可以安排文官,担任助手。”   “绝对不可以在地方安排德高望重的疆臣,遇到战事,侵夺武人领兵权力。大宋的那些著名文臣,打得什么样,只怕不用我多说吧!”   张希孟冷冷说道,群臣愕然。   因为在这个讨论圈子中,并没有武将参与,或者说大家伙没觉得武人有必要,有资格参与其中。   似乎可以从武人那边,占点便宜。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虽然是文官,但他却不会站在文官这一边,恰恰相反,他很防着文官扩权。   现在的情况还好说,如果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领兵,除了张希孟,估计也没有哪个文臣敢去督师。   但如果是次一级的武将?   就比如冯国胜,他负责征讨河西……这时候朝廷派遣了一个挂着参政衔的重臣,负责陕西、甘肃等地诸军事。   到了这一步,到底是谁说了算?   按照宋代的经验,肯定是文官说了算,同李元昊作战当中,就是这帮文臣拼命送的。   当然了,大明朝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初外出领兵的就是总兵官,是由武将负责,出征为帅,归朝为将,比如徐达,就是大明朝的第一位总兵官。   但明朝的画风很快就改变了……总兵变成了常设武将,虽然品级很高,但已经失去了指挥全局的资格,变成普通将领。   随后就在武人头上,设立文官总督。   总督不过瘾,就设立经略,督师……层层加码,武将的地位被踩到了泥土里。   然后就出现了二品文官,先斩后奏一品武将的奇景。   因此在这里,张希孟觉得有必要把武将的事情提出来。   需要几个省一起应对的事情,有打仗,有治水,有疏通运河等等……这些事情,专门派遣重臣,专人专责即刻,尤其是打仗,必须武将总兵负责,文臣只能辅助,无论如何,也不许侵夺武将的权柄。   军国大事,马虎不得。   朱元璋很快点头,“张先生所提十分有理。咱在这里说明白了,重新划定行省,以布政使和按察使治理地方百姓。以后宰相尚书致仕,不许外调,只准回乡养老。”   老朱这一句话,等于断绝了高官们到地方上为所欲为的机会。   一位官员,走到了尚书,宰相一级,基本上就只剩下致仕回乡一条路,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忍受。   杨宪苦心筹划的方案,开了个头,就折戟沉沙了。   但是他提出的方案,倒是给接下来的议论,提供了借鉴。   胡惟庸站出来,他提出的建议是可以改路为省,但是考虑到政务繁杂,各地风俗迥异,胡惟庸觉得可以在河北东路河北西路的基础上,再增设燕山行省,大同行省,山东之地,拆成四个省,淮西濠州拿出来,单独设立中都,然后再把淮东等地化成三个省……   他这套设想提出来,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汪广洋直接不干了。   “胡尚书,你如此分割行省,地方破碎零散,如同一盘散沙烂泥,又如何能扛得起朝廷重担?你这是拿国事当成儿戏!”   胡惟庸呵呵笑道:“汪尚书讲得好,若是地方行省,能扛得起朝廷重担,还要朝廷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自立算了!”   “你胡说八道!”汪广洋急着驳斥。   可是另一边刑部周祯,工部单安仁竟然都站出来,赞同胡惟庸的看法,而且单安仁还不无恶意道:“汪天官是从中原起家,莫非不愿意瓜分河南江北行省,是给自己留退路不成?”   汪广洋的脸色瞬间一变,他自然有这个想法,现在河南江北行省,他的门生故吏很多。   加上他又掌握吏部,最近已经安插了不少人。   一旦拆分河南江北行省,他的势力就要被打散。本来汪广洋也是有心取代李善长的,但是失去了对中原的掌控,他就剩下吏部天官的名头,谈不上什么优势了。   可汪广洋也忽略了他这个位置的惹眼遭恨,杨宪在提议遭到失败之后,竟然也掉头攻击汪广洋,让他迅速陷入了四面围攻之中,难以招架。   很快汪广洋败下阵来,划分行省的大势,不可阻挡!   汪广洋也不是白痴,他被围攻,张希孟一句话都没说,另外罗复仁,毛贵也都没有开口。而且宋濂、刘基、姚广孝,这些门下省官吏也都没出言帮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汪广洋只能退而求其次,急忙道:“即便要划分行省,也不能肆无忌惮,分割的那么细碎!不然的话,设置布政使就没有了用处,还不如让知府来做事更方便!”   他的反击还是有用的,朱升突然开口,作为第三位有座位的老臣,他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陛下,省不宜过大,也不可过小,臣以为当下应天单独拿出来,江浙行省,可以把浙江和福建拆分出来,作为两个行省!”   朱升这一句话,等于直接越过了争论,进入了具体内容阶段。   短暂沉默之后, 众人相继提出建议。   很显然,从大庾岭分界,恢复广东行省,有广东就有广西。   这一刀切下去,江西损失有些惨重,因此干脆又从原来的江浙行省分出一部分,把鄱阳湖以东,包括景德镇在内,划给了江西。   切这一刀的目的也很显然,毕竟从珠江到赣江,整个一条黄金水道,全都捏在江西一省,实在是不合适,必须一分为二。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有点麻烦了,原本的江浙行省,还剩下徽州、池州、太平、宁国等地,还包括苏松常镇四府。   这些地方在江南一字排开,宛如一条玉带,全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有人提议苏松常镇四府财税丰厚,可以单独设立一省。也有人觉得可以将这些地方,悉数归于应天,称南直隶。   就在一片争吵之中,张希孟缓缓道:“或可以成立淮西,淮东两省,让这两省地跨长江,兼顾南北,也好互通有无,贫富相济!” 第六百二十七章 又是大案   张希孟抛出了自己的建议,划分行省,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除了这帮人争论的那些之外,还要均衡财力,让每个省都有相对充沛的财源。   尤其是富庶的地区,不可能都划给一个省,让一家专美。   同时呢,又要打破区域阻隔,哪怕在省内,也能形成不同文化区域间的交流,避免形成一个个不好摆弄的集团。   大明刚刚立国,不论红巾军,还是元廷,都有地方割据的问题,这也是必须纳入考虑的范畴。   张希孟提出设立淮西省和淮东省,并且让两省地跨长江,南北相济,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其中最为满意的竟然是朱元璋!   没错,老朱是濠州人,手下的铁杆老兄弟都是淮西人。   虽然他现在是天下之主,但总归也想着老乡一些。   而且就在这两年,淮西又出现了水旱灾害,去年的时候,粮仓怀远县居然八成土地绝收,要不是此前还有些存粮,就要出大事了。   之所以会如此,依旧是治河的问题。   虽然老朱已经不遗余力,但是自从北宋绵延至今,几百年的水患,却不是几年之功就可以解决的。   遇到了不好的年份,依旧有反复。   如果想彻底解决水患,继续加大投入,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这个投入,既需要朝廷拨付,也需要地方筹措。   把江南富庶的地区,和两淮饱受水患的土地合并在一起,实现贫富相济,南北帮扶,对口支援……绝对是很不错的主意。   因此就在张希孟提出建议之后,朱元璋亲自下场了。   老朱将安庆、庐州、宿州、泗州,悉数划入淮西省,同时又加入了江南的池州、徽州,芜湖,太平……基本上安庆和徽州凑在了一起,一个新的省份,呼之欲出。   只是到了此刻,还不能算大功告成。   因为在淮西省的东边,还有个淮东省。   这个淮东省包括了江北的泰州、高邮、兴化、淮安、盐城,以及江南的苏松常镇,基本上就是当初张士诚的地盘。   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这一块的经济潜力无穷无尽,苏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刘家港的造船,江北的食盐,另外还有运河贯通……不说天时地利,也是老天爷拿着饭勺子,在后面追着喂饭。   想不发达都不行。   面对此情此景,就连朱元璋都挠头了。   怎么办吧!   继续拆分,那就碎成一地了,如果不拆分,又该怎么办?   老朱思前想后,现在就剩下两个地区可以做文章了。   一个是徐州,一个是扬州。   明初的扬州可不一般,因为这是老朱最早抢占的大城市,足有八十万人口……张希孟是花了大功夫规划扬州的。   此刻的扬州有庞大的军工作坊,有数量众多的冶铁作坊,大明一半的火器,全都出自扬州。   如果将扬州并入淮东,那么这个省就原地起飞了,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朱元璋思前想后,又看了看张希孟,就说道:“这样吧,以运河为界,扬州府治在运河以西,就并入淮西省,另外将徐州算入淮东省。”   张希孟略沉吟,也只能答应,虽然和后世略有差异,但也可以接受。   毕竟一个庞大的南直隶算是提前消失了。   张希孟又提议将江北的真州,还有溧水、溧阳、句容,悉数并入应天府,让应天除了上元和江宁两县之外,再增加两州两县,虽然鼓捣出一个小南直隶。   另外呢,再把濠州升格成凤阳府。到底是龙兴之地,规格要高一些。   这些建议老朱都一一采纳,朱元璋的心情也很不错。   “淮西,淮东,浙江,福建,广东,江西……这几个关键的行省已经划分完毕,接下来还有山东、河南等地,你们也都回去权衡思索,具体要怎么划分,务必要一体公心,为了大明长远考虑,为了天下安宁,多用点心。”   老朱交代之后,就让群臣散了。   原来这一番讨论,已经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   张希孟也说得口干舌燥,他返回了府中,简单用了点饭,又去看了看儿子,张庶宁小朋友在练字,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字始终算不得好,只能说中规中矩,也没什么能教孩子的,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就告诉儿子,早点睡觉。   随后张希孟又去了书房,划分行省自然不是在地图上简单的分割一下就完事了,接下来还有复杂的交接,甚至是长期的磨合。   张希孟翻找一些卷宗,想要仔细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正在他准备忙活的时候,突然下面人回报,说是徐达来了。   张希孟大吃一惊,连忙让人把徐达请进来。   落座之后,张希孟就笑道:“不愧是徐大将军,消息这么灵通。”   徐达连忙道:“多谢张相高义,今天要不是张相替我们说话,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欺负呢!”   张希孟笑道:“你这话就过了,试问哪个文臣有胆子欺负你们这些开国功臣?他们是不想活了?且不说你们如何,就算是主公也不会答应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日后做准备,咱们把规矩定好了,后人就能少些麻烦。”   顿了顿,张希孟又道:“当然了,如果后人不争气,非要败坏国典,到时候我们都伸腿瞪眼,也没有办法。”   徐达忍不住大笑,“张相客气了,我盘算着,让皇子入武学,又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在里面,等日后他们成长起来,不论是宫中,还是朝中,都有人替武夫说话,再想欺负武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张希孟笑着点头,徐达果然能领会这些安排的用意。   “你大晚上急着过来,只怕不是为了感激我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张希孟笑呵呵道:“跟这一次划分行省有关系?”   徐达怔了怔,突然道:“张相,确实是有关系,我现在也不好说有没有问题,但我觉得张相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免得手忙脚乱。”   张希孟眉头挑动,能让徐达煞有介事,过来提醒,必定不是小事情。他沉吟再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担心的是扬州?”   “对!”   徐达连忙点头,“张相睿智……当初上位渡江占领金陵,留在江北的兵马,就以彭少帅和缪大亨为主,他们屯扎在泗州和扬州之间。其中彭少帅主要负责防御元兵,而缪大亨则是长期坐镇扬州,总司军务,生产武器军需,他还多次受到上位嘉奖,是个干吏能臣。”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奈何在三年前,缪大亨突然病逝,要不然论功行赏,必有他的爵位。此人不论治军,还是治民,都有些本事啊!”   能得到张希孟如此评价的,在武将之中,数量很稀少。   除了西凉王冯国用之外,也就是康茂才等寥寥数人而已。   一个人能领兵打仗不难,但能管理好地方,把发展建设也做好,那就算是奇才了。   徐达见张希孟盛赞缪大亨,稍微沉吟,随后道:“张相,缪大亨确实人才,但,但我听说,他的亲眷却并非如此,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把持了数十处冶铁作坊,另一个将不少田庄纳入他的名下,另外缪大亨的小舅子此前在盐务的事情,也有牵连,反对常平仓卖盐,他就是其中之一。结果最后是扬州知府等人被杀。”   徐达说到这里,也就停了下来。   身为一名最了得的统兵大将,他绝不会信口开河,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缪家这帮人,问题不小,甚至会触目惊心。   张希孟也陷入了沉吟,“这一次重新划定省份,将扬州交给了淮西省,自然要过来清点家底,有关那些官营作坊,也要归入兵部和工部,倘若缪家人牵连其中,有极大的弊端。只怕到时候国法无情,谁也救不了他们!”   徐达微微点头,“张相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告辞了。”   张希孟点头,送走了徐达,他稍微沉吟,立刻让人叫来了一个门下省官吏。   此人姓马,叫马君则。   没错,就是宋濂写文章的那位,他不负宋濂希望,刻苦学习,通过了科考,就在不久前,又通过了号称史上最难的门下省考试。   成为张希孟的部下。   “你现在就去扬州……当初扬州人口太多,难以供养,我曾经安排扬州百姓,到滁州等地屯田种地,如果有人想侵吞田产,就只能动这些田庄的主意……你去调查一下,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如实告诉我。”   马君则躬身领命,随即趁着夜色,离开了应天……没有让张希孟等太久,十天之后,马君则就带着消息回来。   果然是东阳马生,办事本事就是强!   “张相,根据卑职初步估算,差不多有十五万亩田产,落入了缪家之手,这里是清单!”随后马君则又拿出了几份血书,递给了张希孟。   “这是被侵夺田产的百姓递上来的。”   张希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越看眉头越是深锁,最后深吸口气,无奈道:“看起来,又要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让马君则先去休息,随即将这些证据都收拾起来,装在了递给朱元璋的盒子里…… 第六百二十八章 金杯白刃   夜色深沉,凄风阵阵,朱元章却不许宦官关闭门窗,任凭寒风打在脸上,刚毅的面孔,笼着一层难以形容的震怒。   对那些文臣,豪强,朱元章可以随意下手,只要证据确凿,他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毕竟在朱元章看来,一个泥腿子出身,跟那些之乎者也的儒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贪赃枉法,自己只管杀就是。   但是对于那些同乡,袍泽,军中将领朱元章的看法就不太一样了。   大家伙光着屁股长起来的,不是一个村子,也是临近的乡亲。   日子过得怎么样,彼此都有数。   谁还不是苦孩子出身,遭人欺压,受人白眼,几岁就要给地主放羊,吃尽了苦头。好容易有了机会,投身行伍,凭着命打江山。   这么多年下来,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能熬下来,封妻荫子,与国同休,这又是何等福气?   可为什么,这帮人就不知道珍惜?   就是非要把自己的恩典,一脚踩在地上?   你们真当咱不敢杀人吗?   你们想错了,在咱朱元章这里,还没有不敢杀的人!   老朱思前想后,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觉。   转过天,朱元章直接下旨,让人把陆仲亨和唐胜宗请来,下面人去了,老朱弄了点凉水,随意清洗了一下,打起精神,就在大殿里坐下,等着这俩人的到来。   不多时,这两位受封侯爵的大将,一起赶来,向老朱见礼,朱元章让人给他们赐座。   随后笑道:“陆仲亨,你儿子陆贤在武学表现不错,咱听老二说了,他聪明异常,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咱们都是乡亲,又是君臣,咱除了那几个小子之外,女儿也有好几个。咱想和你结个亲啊!”   陆仲亨大吃一惊,包括旁边的唐胜宗,都有些惊讶。   这俩人平时关系极好,朱元章把他们一起叫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们想不通明白,为什么老朱要找他们,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一听,顿时两个人都高兴了。   八成陛下是要结亲,然后让唐胜宗当个媒人。   陆仲亨立刻躬身,嘴上还客气道:“上位,俺家小子,只怕配不上公主哩!”   朱元章一笑,“有什么配不上的?都是同乡,咱家的闺女又哪里尊贵了!”朱元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阵,这才感叹道:“当初咱回乡募兵,你们都跟着咱过来了,十多年间,咱们君臣一起打下了大明江山!这里面付出了多少心血,死了多少弟兄,你们心里头都清楚!”   这俩人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朱又继续道:“从咱的心来说,自然是愿意和你们一起看着大明蒸蒸日上,看着咱们的子孙后代,互相扶持,一直走下去。”   陆仲亨连忙道:“上位恩典,臣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朱元章目光扫视着陆仲亨,发现他依旧是满脸喜色,不疑有他,朱元章干脆看向了唐胜宗,低声道:“咱听说你家最近修了祠堂?”   唐胜宗一愣,心说这事陛下都知道了?   “回上位的话,是,是修了祠堂。臣,臣受陛下封赏,光宗耀祖,唐家,唐家祖坟都冒了青烟,十八代祖宗都跟着有光,所以,臣就修了祠堂,以示庆祝。”   朱元章点头,突然又道:“那个祠堂,花了不少钱吧?”   唐胜宗稍微怔住,这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陆仲亨也是发傻,他跟唐胜宗关系极好,也打算修祖宗祠堂,好好在家乡人面前露露脸,因此陆仲亨道:“上位,臣,臣听说没有花太多钱,更何况是为了给祖宗涨脸,也是应该的。”   唐胜宗此刻也反应过来,急忙道:“上位,臣修祠堂,前后就花了不到三千贯,都是臣的俸禄,还有上位的赏赐,臣绝没有贪赃枉法啊!”   朱元章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不语,时间一点点流逝,唐胜宗干脆赌咒发誓,“上位,臣蒙受皇恩,感激涕零,从来不敢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臣敢对天发誓!”   陆仲亨也道:“上位,臣愿意担保,唐侯说的都是真的!”   朱元章终于轻叹口气,“你们起来吧!”   这俩人从地上爬起,额头却已经有了汗水。   朱元章又道:“你们和咱一样,都是苦出身,更应该知道民间疾苦,那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是百姓的命。从一个个大活人的骨头里榨出来的!咱最恨的就是贪官,尤其是那些出身穷苦,反过来对穷苦百姓下手的人,更值得唾弃!更该杀!”   朱元章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几句话,陆仲亨和唐胜宗,互相看了看,心里头惶惶不安,他们隐约察觉,朱元章似乎意有所指,但是这俩人却怀有一丝侥幸。   “回上位的话,臣等也是如此,因此断然不敢有半点贪贿的行为,请上位明鉴!”   朱元章沉吟片刻,心中意兴阑珊,对旁边道:“取金杯过来,咱要和他们喝酒。”   很快三个金灿灿的杯子送来,朱元章亲手给他们倒了一杯酒,而后也给自己满了一杯,这才道:“你们方才说的话,咱都记住了。十几年了,务求一个真字!你们说真话,咱爱听,也愿意相信。”   两个人的心又是一动,却还是咬着牙齿道:“回上位的话,臣等不敢欺天!”   “那好吧,来咱们干一杯!”   朱元章举起金杯,同两个人喝干了杯中的酒,就摆手让他们下去。   陆仲亨和唐胜宗辞别朱元章,一步一步往外面走,两个人心绪涌动,陆仲亨几次回头,望向大殿。   “老唐,你说,你说上位又是要结亲,又是说那些话,还跟咱们喝酒,你说是什么意思?”陆仲亨忧心忡忡道:“要不,要不咱们把事情跟上位说了……”   “你闭嘴!”唐胜宗急了,“老陆你疯了心了?那事情能说出去吗?你不想活了?就算上位想饶咱们,满朝那么多文武大臣,他们岂会放过咱们?”   陆仲亨依旧沉吟,“要不,要不咱们去张相那里,探探口风?”   “不行!”唐胜宗立刻摇头,“老陆,找死也不是这个法子,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凭着咱们的功劳,还能掉脑袋不成?你现在去了,不说爵位没了,咱们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还有,咱们那些部下,他们也都苦了多少年,该享受享受了。还是那句话,有杀朝臣的刀子,没有砍咱们的剑!”   陆仲亨思量再三,也只好跟着唐胜宗一起硬抗。   几乎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消息,源源不断,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章的手里……帮着唐胜宗修建祠堂的,正是缪大亨的次子,前后花费,至少五万贯,里面金碧辉煌,相当气派。   唐胜宗自然十分受用,他在朝中帮忙,缪家才能大发利市,肆无忌惮。   “张先生,你说此桉能到哪里?是唐胜宗和陆仲亨两个人吗?”朱元章斟酌道:“会不会牵连更多?更高?”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摇头道:“陛下,比他们更高,那就是几位大都督了。他们都各自领兵,断然没有可能干这种事情,也不会牵连进去。但是若时间长了,任由这种事情蔓延,甚至习惯成自然。洁身自好,反而成了异类,那样的话,臣就不好说了!”   朱元章咬了咬牙,“要是那样的话,咱大明就亡国有日了!”   老朱断然站起,“不管如何,咱都决定一查到底,先生也要有个准备。”   张希孟也只能点头,什么准备,不还是帮你擦屁股吗?   张希孟也索性不再多说什么,老朱随即安排了拱卫司的人,加大调查力度。   缪家,唐胜宗,陆仲亨,还有跟他们走得很近的,也都开始调查。   针对百姓的血书,也要核实,看看真假到底如何?   老朱这边动作越来越多,派下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很显然,没法像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拱卫司的人查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他们带着两个证人,乘坐船只,返回应天。船只到了江心,居然漏水了。   三个拱卫司的办桉人员,加上两个证人,悉数落水。   尸体是在两天后,被渔民发现,打捞上来,层层上报,到了郭英这里。   刚刚得到了消息,郭英都是傻的,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连我拱卫司的人都敢杀?   你们可真是肆无忌惮了!   同样是淮西出身,郭英对待这些将领,都相当客气尊重,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私自杀掉拱卫司的人,这已经是严重挑战了他的底限。   因此郭英急匆匆来拜见朱元章,把事情说了一遍。   朱元章的脸迅速黑了,一股强烈的怒火,从心底涌起……他不是没有给过机会,只可惜人家不领情。   咱给你金杯子,你们却这么对待咱!   那没有办法,咱只能亮出白刃了!   “郭英,你的拱卫司死了人,现在让你挑选精兵强将,能不能把这个桉子查清楚?”   “能!”郭英立刻答道:“指挥佥事毛骧本就在军中稽查不法,执掌军法。盐务桉中,那两个千户就是他办的,此人做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朱元章点了点头,“那好,去吧!”   郭英连忙下去,随后朱元章抓起墙上的宝剑,勐地抽出,寒光闪烁,夺魂摄魄…… 第六百二十九章 请你吃牢饭   “居然是毛骧!”   张希孟默默从卷宗里面,翻出一卷,准确找到了拱卫司的部分。   指挥佥事毛骧,身形矫健,美姿容,心狠歹毒,乃周兴、来俊臣之流。   短短一段评价,指出了毛骧两大特点,首先他是从大汉将军起来的指挥佥事。能给老朱站班,装点门面。   这人必须要长得好,符合当下的审美。   所以毛骧绝对是个帅哥,而且还是相当出众的那种。   至于后一句评价,那就有点吓人了。   把他比成了周兴、来俊臣,那俩可是有名的酷吏,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毛骧能赶上这两位吗?   看大明立国之初的几场大案,只怕还要犹有过之。   朱元璋这是放出了一条恶犬啊!   张希孟思量再三,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手上的权柄,根本没有必要在乎毛骧,这不是什么膨胀,而是客观事实。   没有办法,他执掌的门下省,就是这么强悍。   你去五军都督府,去中书省,未必弄清楚毛骧是怎么回事。   可是在门下省,哪怕毛骧手上的千户,百户,总旗,乃至小旗,只要是大明的官吏兵将,张希孟这里都有一份档案。   他能看到官场的犄角旮旯,谁是怎么回事,他一清二楚。   所以说拱卫司在他面前,就是注定被碾压的渣渣。   但是这问题也要分开看,张希孟可以不怕,但有些人一点被牵涉进去,他们或许就会遇上麻烦。   譬如说刚刚回来的蓝玉。   这货歪戴着帽子,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很牛的字样。   张希孟看在眼里,就想揍他。   不过蓝玉倒是没什么自觉,相反,他还总愿意往张希孟这跑,就跟朱棣一样讨厌。   没错,张希孟也有点厌恶朱棣……他喜欢那种,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喜欢读书的……对,就跟他家张庶宁一样。   可朱棣这货不一样,他的衣襟永远都是脏的,而且他喜欢上树下河,从外面买来水果,从来不洗。   张希孟还亲眼见着这货啃沾着泥土的青萝卜。   这让略带洁癖的张希孟很难忍受,没上学之前的朱棣,还只是顽劣,现在倒好,多了一堆毛病不说。   到了张家之后,他就带着张庶宁上天下地地折腾,他尤其喜欢弄些蛛丝,粘在木棍上,然后在张家院子周围粘知了。   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弄一筐,然后就在张希孟的花园烤着吃。   对于这种焚琴煮鹤的行为,张希孟简直气炸了肺。   他很想把朱棣赶出去,或者交给马皇后管束。   但是张希孟却发现有点问题,虽然自己儿子从来不跟朱棣一起动手,但朱棣干什么,他都喜欢看着。   而且有张庶宁在,朱棣折腾得更起劲儿。   区区知了远远不够,朱棣把狩猎目标放在了朱英的府邸,肥羊之后,马牛,全都被朱棣盯上了,反正朱英府上,除了人之外,一切活物都要到他的锅里来。   这不,他们凑在一起,把朱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两只孔雀给烤了。   “看着挺好看的,却没想到,肉也一般般,还不如鸡好吃呢!”蓝玉吐槽道。   朱棣白了他一眼,“不好吃,两个大腿都让你吃了?”   蓝玉同样瞪着他,“大腿肉又干又硬,要不是怕你们小,吃不下去,我才不受这个累!”说着,他还打个响亮的饱嗝。   张庶宁只是在旁边吃了一点点,真的只是浅尝辄止,“叔叔的孔雀是要送给陛下的,是生日礼物。”   言下之意,这要怎么交代?   朱棣满不在乎,“回头我告诉父皇母后,就说味道不怎么样,再送十只八只的就是了。”   蓝玉直接摇头了,“朱英摊上你这么个兄弟,真是倒了大霉!”   朱棣毫不在意,会吗?我怎么不觉得?   “蓝将军,你除了会吃之外,还会不会说?”   蓝玉无聊抠着牙,随口道:“说什么?”   “就是来我们武学,给大家伙讲讲课。”   “武学?讲课?”蓝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打交道:“好啊,太好了啊!你们这些小家伙,就需要我去教导。你看中了我,那真是慧眼识人,我跟你说,论起用兵,这年轻一辈,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是孙武再世,卫霍重生……”   “你闭嘴吧!我看你是吹牛皮第一,没什么真正的本事!”   “笑话,我现在就去,你们那个山长耿炳文不是擅长防御吗?你让我去跟他较量较量!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这天下就没有凿不开的乌龟壳,只有不努力的将军!”   蓝玉真就去了武学,结果他还真在沙盘推演之中,打败了耿炳文和平安,收获了不少武学生的崇拜。   大家伙觉得这个特立独行,个性张扬,又很能打的家伙,实在是有趣。   甚至有报纸公然把蓝玉称作未来军中第一人,大明的将星。   这下子更让蓝玉尾巴翘起,得意不得了。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为此他还特意来找张希孟。   “张相,你说我去武学当山长怎么样?”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还想祸害大明的未来吗?”   蓝玉不爱听了,“张相,你这就过分了……我以为未来大明的武人,要有张扬的个性,要能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成为天下最强者。尤其重要,要有武德,要讲究忠诚,并且把荣誉视作生命!”   “荣誉?”   “对啊,这还是你教我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把名字写入史册,不就是荣誉吗?视作武人最高追求,有什么错吗?”蓝玉说得理直气壮。   张希孟怔了怔,无奈一笑,“也没说错,不过你真的愿意去教书?”   蓝玉愣了一下,反问道:“张相,教书不耽误领兵吧?”   张希孟道:“暂时几年肯定不行,如果你要是能弄出一点动静,训练出来的年轻士兵,有了成绩,你不但能领兵,还能高升一大步!”   蓝玉又沉吟一下,因为他听出了张希孟话里的认真之意,不像是说笑话,他也不能不认真起来。   “张相,你让我和谁比?”   张希孟一笑,“让你和徐达,你姐夫常遇春比,算是欺负你!让你跟陆仲亨、唐胜宗、还有花云他们比,能有把握吗?”   “他们?”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张相,你要太低估我的本事了,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怕他们!这几个人,还有吴祯吴良他们,早就不如当年了。”   张希孟轻轻一笑,突然问道:“你怎么看这些人,觉得他们怎么样?”   蓝玉眉头微皱,他不明白,张希孟要问什么,只能老实道:“反正我不服气他们,仗着老资格,颐指气使。他们过去有功怎么样?难道还能指着那些功劳,一辈子作威作福?”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突然探身道:“蓝玉,如果我跟你说,把他们都给处置了,你会怎么想?”   “我,我想喝酒庆祝啊!”   张希孟瞬间把脸沉下来,“你就不怕激起众怒,军中将士记恨于你?”   蓝玉语塞,他认真看了看张希孟,又沉吟思索,这才道:“张相,是不是查办这些人?”   张希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军中现在怎么看一些人?能不能跟我说说?”   蓝玉越发觉得不一般了,他不敢玩笑,而是格外认真,“张相,要说什么确凿证据,我还不知道。但是种种传言,很是不少了。这些年来,文官那边,血流成河,武将这里,倒是相安无事,一片太平。很多人都说,陛下手里又刀,也不敢自毁长城!”   张希孟忍不住翻白眼,冷笑道:“谁算大明的长城?至死不忘西征的西凉王,尚在北平修筑烽火台的越国公,也包括徐达,还有你姐夫,他们都算是大明的长城。可有些人也自诩长城,未免就可笑了吧!”   蓝玉连忙点头,“张相说的是,我就最看不起这些人,要让我在学堂教书,保证往后的武人,跟他们不一样!”   “你有这个把握?”张希孟突然沉声追问。   “有!我敢立军令状!”蓝玉毫不迟疑道。   张希孟微微吸口气,针对勋贵武臣,刮一场血雨腥风,难度不大,朱元璋就能干得很好。   问题是如何收场!   蓝玉提出的主意,倒是不错。   他以职业文官,取代旧式文官,能不能以新的武人,取代旧的勋贵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让蓝玉干这个活儿,能行吗?   “你小子上蹿下跳,半点庄重没有,也配教导学生吗?”   蓝玉急了,“张相,你这是偏见啊!我是好出风头。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可靠啊!要不然那些报纸也不会放过我啊!”   当真是好有道理,张希孟都没法反驳了。   “我跟你讲这些话,你应该明白吧?”   蓝玉连忙点头,“我知道,从我这出去一个字,只管切下我的舌头,卤了下酒!”   “滚!你这么说,我还怎么喝酒了?”   张希孟一脚踢开了蓝玉。   很显然,张希孟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着,他需要从各个方面,了解情况,然后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可就在这时候,毛骧突然递上来一份急报。   能这么快抓到证据,朱元璋颇为惊讶,这个毛骧,要是能抓到真凭实据,还真是个人才。   等老朱展开之后,仔细一看,竟然忍不住要拍巴掌!   他这个罪名简直绝了!   前面提到,唐胜宗花费巨资,给自己家修了祠堂。   经过毛骧的调查,在给祠堂运送物料的时候,唐胜宗竟然借用了驿站的车马,非但如此,还侵占了驿站十匹好马。   驿站是官方通信的渠道,那些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全都是通过驿站,多少军国大事,也是靠着驿站传递。   由于交通通信艰难,驿站驿卒的压力非常大,稍微不甚,耽误时间,就要遭到惩罚。   唐胜宗居然让驿卒给他们干活,还侵占驿站的马匹,这是把军国大事不当回事!   “抓,立刻抓起来!”   朱元璋一声令下,郭英主动接下了使命,直接带着人,去了唐胜宗的府邸。   “我说郭英,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抓谁也不能抓我啊?咱别闹了,回头我请客!”   郭英呵呵一笑,“用不着,我请客!”   “你?”   “对,我请你吃牢饭!”郭英一声大吼,“来人抓起来!”   拱卫司的兵马一拥齐上,唐胜宗勃然大怒,“郭英,你反了天了!谁准许你抓我的!我要见上位!”   郭英呵呵笑道:“你会见到上位的,不过要等查清楚你的罪行!带走!”   就这样,一位开国侯爵,轻易被拿下来。   随着唐胜宗被抓,朝野哗然,原来淮西勋贵,也不是护身符啊! 第六百三十章 大明根本   唐胜宗被抓下狱,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情,甚至可以说自当初胡三舍被杀之后,大明军中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情了。   前面的历次整顿,虽然也有武人牵连其中,但普遍职位不高,影响不大。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让一些人放纵起来,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即便唐胜宗被抓,大家伙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什么罪名啊?   擅自使用驿卒,侵占驿马,说起来很严重,当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问题,也没有耽搁军国大事。   所以只要退了驿马,补偿损失,再恳求朱元璋宽宥,估计这事就过去了。   因此吴祯、吴良,还有花云站出来,撺掇其他人一起上书,联名保下唐胜宗。   他们提议出五十匹马,赔偿一千贯宝钞,了结此案。   这几个人还是信心满满,觉得十拿九稳。   只是再找陆仲亨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平时老唐跟你关系最好,这一次让你一起联名,你竟然不答应?你还够不够朋友?”吴良毫不客气质问。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怒目而视,尤其是花云,甩着庞大的肚子,喘着粗气,攥紧了拳头。   陆仲亨心里头苦,他已经嗅到了,这事情不简单。   毕竟上位已经点出来了,老唐修祠堂花费不菲,这次拿下了老唐,谁知道后面会牵出什么事情来?   “你们不要逼我,这事情,不,不好说的!”陆仲亨为难道。   “什么不好说!”花云大声叱问,“我说陆仲亨,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咱们可是一起出来跟着上位打天下的,归根到底,朋友之间,要讲个义气。同乡亲友,要讲个情义。老唐被抓下狱,这也是打了咱们的脸面,要是不把他保出来,我们还怎么在朝堂立足?”   面对花云的斥责,陆仲亨无奈道:“你们想保老唐,我也想保!但,但不是这个法子。”   吴良道:“你有什么法子?”   “我?我琢磨着,是不是去找徐达,或者请张先生帮忙……他好歹教过咱们读书识字,有这个情谊在,要不常遇春也行,他刚刚凯旋,名望最盛,他说话比咱们管用。”陆仲亨瞧着几个人,几乎哀求道:“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却是摇头了。   花云更是直接骂陆仲亨,吃剩饭,出馊主意。   首先是常遇春,他的确有这个资格,但是很可惜,他却不是淮西二十四将。   所以说很多人动不动就淮西勋贵,这个淮西勋贵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很多人都说不清楚的。   跟着老朱最初起家的那些人里面,只有徐达、汤和等人,并不包括常遇春……另外像胡大海,他也是后来归附的。   再有朱亮祖这些人,原来是官军投降的。   还有傅友德、丁普郎,他们是陈友谅的部将。   因为在勋贵里面,也是隐隐分出了几个集团。   朱元璋让朱标跟常遇春的女儿订下娃娃亲,这里面的考虑绝对不简单。   不妨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蓝玉看到李善长等人倒台,被杀得血流成河,没准心里暗爽,高兴坏了。他后面嚣张跋扈,张狂上天,就跟这个有关系。   但是当老的勋贵死得差不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蓝玉,也就要挨刀子了。   其实仔细分析老朱的手段,就会发现,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天才,能把杀人这件事,干成艺术。   纵观所有开国皇帝,简直独树一帜。   可不要觉得一个只知道亮刀子的疯子,能开创三百年基业。   张希孟在某种情况下,也在学习老朱历史上的手法,只不过他比较细腻,栽培蓝玉,就是张希孟的破局方式之一。   所以陆仲亨建议去求常遇春,对不起,行不通。   如果去找徐达呢?   是不是就好一些?   也不行,最近徐达返回应天,成天搞练兵,很是处罚了一批懈怠的将领,不少就是他们的旧部。   双方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已经闹得很僵了。   徐达是想做盖世名将的人,跟他们的追求自然不同。   能在老朱面前说情的,就剩下张希孟了。   可几个人也不愿意。   当初他们都是懵懂无知的年轻人,跟着张希孟读书,叫人家先生,现在他们都已经封了爵位,与国同休,再去找张希孟,像是小学生一样,被老师训斥,这就有点难为人了。   最最关键,几个人觉得以他们的地位,联名上书,没有道理不成功。   因此陆仲亨的建议也没人听,吴祯、吴良、花云,又拉上了费聚,陈德,顾时,这几个人一起上书,请求朱元璋宽宥唐胜宗。   奏疏刚刚递上去,当天老朱就批复了,上面只有一行血淋淋的大字:汝等视国法为何物?   只是一句话,就已经惊魂夺魄,让人不寒而栗。   随即从宫里又传出消息,唐胜宗所牵连的案子,绝不简单,需要详细彻查。尔等身为国家勋贵,理当反躬自省,看看有没有和唐胜宗一样,触犯国法!   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遇到了事情,就凑在一起,互相庇护,结党营私!   这些消息更让人头皮发麻,朱元璋已经点名了,唐胜宗的案子非常复杂,甚至还警告不要结党营私。透露出来的消息,甚至比盐务案还要可怕。   盐务案也只是侵吞财税,中饱私囊,远没有到结党营私的地步。   那样的情况,朱元璋尚且杀了个血流成河,这一次完全就是在考验淮西勋贵的头有多硬了?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上位没有不敢杀的人!什么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能给你的,就能拿回去!”   李善长满心哀叹,他算是彻底躺平了,你们就别为难我了,想让我帮忙,一来是我没那个地位,二来我也没那个心,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而一起上书的几位勋贵武臣,此刻也是目瞪口呆,脸蛋子火辣辣的。   老朱这么不客气,大巴掌直接抽过来,是真的要命。   既让人疼,又让人怕!   就在他们还手足无措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了,这一次的噩耗更大!   拱卫司指挥佥事毛骧,查到唐胜宗的私人钱库一座,从里面搜出十二万两白银,另外毛骧还发现,唐胜宗在给自家修建祠堂的时候,使用了金丝楠木。   贪赃枉法,僭越……这俩都是比擅自使用驿卒,侵占驿马重多了。   果然,前面都是开胃菜,现在大的终于要来了。   毛骧的调查送上来,老朱震怒,立刻御批,彻查到底,随即毛骧就把矛头对准了缪家,缪大亨的两儿一女,还包括女婿,亲弟弟,悉数被抓。   又是一家,排山倒海的压力,冲向了所有的勋贵。   缪大亨虽然不算淮西勋贵,死得也早,但是他在扬州这么要害的地方,前后经营了多年,缪家也在扬州,扎下了根基。   把他们拿下来,又会牵连到多少人,实在是没有人能知道!   雪球疯狂滚动,正在扑面而来。   在京勋贵,几乎都坐不住了,尤其是那几个联名上书的,更是惶惶不安,他们都在四处寻找关系,请人帮忙。   张希孟这里,自然不会例外。   但是谁又能走通张希孟的门路?   终于,有人叩响了张府的大门,江夏侯周德兴前来求见。   和其他人比起来,周德兴有个最明显的优势,他跟朱元璋关系最亲密,其他人都是同乡,最多互相认识,而周德兴则是真正跟老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   “先生,实不相瞒,大家伙都像是被罩子罩起来似的,老唐就算有罪,念在他的功劳份上,也足以保住性命了。还有,那个毛骧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军中的后辈,他现在大张旗鼓,又是抓这个,又是抓那个,简直把咱们的脸面都给打没了。”   张希孟看了看周德兴,轻叹口气,“你现在想起脸面来了,说实话,我是被弄得很没脸,不知道要不要跟主公请罪。”   周德兴大吃一惊,“张先生,您,您说笑了,无论如何,也不该牵连到您啊!”   张希孟沉吟半晌,道:“你去吧,往后也不要私自来我的府邸。”   周德兴踉踉跄跄,从张府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此前跟着朱英去过岭南,或许念着这份香火情,才让他进去,也或许是周德兴没有牵涉这群人中间,所以才能幸免。   但不管怎么说,能把张希孟装进去,这事情简直捅破天了!   周德兴在心惊肉跳之际,更多的消息传来,在缪家的名下,查出了八万亩田!   整整八万亩!   相当于三千家的田产!   原来当初张希孟考虑到扬州八十万人,实在是太多,必须外迁。   因此他在滁州,和州等地,都设立了田庄。   而且由于当时情况特殊,不属于移民。等地盘大了,或者是扬州恢复了生机,这些人还要回去。   因此这部分田庄是算入军屯范畴。   按照军中的要求,需要至少缴纳三成收入。   放在彼时, 大家伙都活不下去,也可以接受。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让人难以接受了。   本该返回扬州的百姓,竟然稀里糊涂成了军户,他们成了军户后,原来耕种的田地,也从地方序列拿出来,州府县衙管不到了。   而后兵部也管不到他们了。   数万亩土地,就这么成了将领的私产……   “破坏田法,败坏国家根本,死!”   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切齿说道。 第六百三十一章 诏狱   到底是动到田亩上面,张希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要是缺钱,我能帮你想想办法,要是想弄土地,我只能建议你去外面折腾,至少要去岭南,北平这种,人烟稀少的。结果非要在江北的扬州。   在这里摆弄土地,已经不是得罪朱元章的问题了,而是践踏到了张希孟的底限,哪怕老朱不想杀人,张希孟都必定会出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难怪敢找张希孟的人不多,这事确实要命!   那么缪家到底是怎么弄到土地的呢?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老朱刚刚起家的时候,为了缓解粮食压力,彼时朱家军是要耕田种地的,老朱还亲自下田。   彼时军屯能提供给三成以上的军粮,甚至还包括许多蔬菜牲畜,肉蛋供应,几乎都来自军屯。   这是老朱的起家法宝。   不过随着明军规模越来越大,这些腹心之地的军屯,已经相继划归地方,尚且保留的军屯,也都放在了边疆,比如北平,比如关中,这都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扬州百姓外迁,他们是按照军屯算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就要把这些地方,从军中除去。   变军屯为普通的民田。   可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出手,把外迁的百姓纳入了军籍,变成了所谓军户。   军户是有土地的,和地方民田不一样,地方衙门也管不过来。   简单说,就是弄成了地方以为是军户,兵部以为是民田的两不管局面。   既然兵部不管,地方不管,那自然就有人管了。   缪家一口气吞了八万亩良田,足足相当于三千家的田产,纳入了缪家名下。   张希孟自然看得明白,缪家还只是前面的,他们找出了发财的捷径,其他人自然要分润,毕竟吃独食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国法绵密,譬如天网,可是只要破了一点,这张网也就废了。”张希孟微微轻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当初他制定田亩大纲的时候,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尽量没有任何纰漏。   可事实证明,不管多严密的法令,在运行了十几年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漏洞,就不免有人投机钻营。   一个缪家,牵连到唐胜宗等人,再晚些时候,军中估计就会悉数掉进去。文官看在眼里,他们也会想办法,大发利市。   过几年之后,皇子就藩,宗室也会出手,相比起武将侵吞的那点,宗室藩王,文官士人,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有他们掺和,整个田制,估计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张相,其实现在出了问题,还是好事,如果再过几年,等到皇子就藩之后。从宗室皇亲,到朝中勋贵,再到文官重臣,悉数卷入其中。到时候就算陛下想要杀人,只怕这口刀也未必足够锋利。”刘伯温沉吟道:“张相,我以为不论文臣武将,还都好办,真正的要害在宗亲皇子,这事情张相可有法子没有?”   老朱捍卫均田制的决心,不用怀疑。   但是让一个父亲去挑战父子亲情,这也是情理不容的事情。   纵观洪武一朝,老朱对待文臣武将,都没有手软过,如果非要说还有谁能逃过朱元章的屠刀,那就是一堆藩王了。   而这些藩王之中,也有周王、蜀王这种比较好的,堪称贤王,自然也有齐王,代王这种,凶残跋扈的。   朱元章在日,虽然没有对儿子们下刀子,但也是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像个老妈子似的,不厌其烦地叮咛,让他们遵守国法,好好造福一方。   父亲和天子,这俩职位还是有冲突的,毕竟虽然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但这个父,不也分亲爹干爹吗?   那些亲生儿子,自然没的说,普通百姓,就要差不少。   天理国法人情,交织在一起,总归不那么好办!   “伯温先生,这事情我会想办法,毕竟堵上了这个窟窿,均田也就能多维持些时候了。”张希孟应承下了,但是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桉。   刘伯温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办,只能先行告辞。   又过了没几天,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缪家侵吞了八万亩田,唐胜宗也将五万亩良田纳入了掌中,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五万亩田,尚在追查之中。   毛骧将调查结果递了上来,朱元章看后,已经出离了愤怒!   每家都是几万亩,这才几天啊?   要是没有发现,再过几年,兼并几十万亩,人人都是豪强地主了。   这就是咱的勋贵武臣!   都是好本事,好本事啊!   能打仗,也能吃人!   朱元章稍微沉吟,就说道:“给咱准备点东西,咱要去诏狱,去瞧瞧唐胜宗!”      诏狱这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提起锦衣卫,很多人都觉得是青面獠牙,十八般酷刑,凶残不得了。没有圣旨,就给你写一张,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要真是那样的话,干脆一道旨意,把锦衣卫废了不就是了,还用纠结什么?   连中书省都能废,锦衣卫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事实上,锦衣卫的强大,来自于他们的忠诚,对皇帝的绝对忠诚。   他们的头上只有一片天,就是宫里的天子,心中也只有一个太阳。   所以说哪怕是世袭罔替的侯爷,到了这里面,也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面对唐胜宗,也没有什么严刑拷打,开玩笑,万一这位出去了,敢殴打他,不想活了?其他的勋贵武臣,能放过拱卫司吗?   所以他们这些人,一不打,二不骂,就是一天三班倒,轮番过来询问,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一刻也不停留。   最初唐胜宗还没觉得什么,可过了三天之后,他就受不了,极度的疲惫,眼睛充血,心里头彷佛一把火在燃烧。   嘴角都是燎泡,他想睡觉,但是对不起,就是没有这个机会。   他大声叫骂,威胁这些拱卫司的畜生,他们不但不生气,反而劝唐侯爷息怒,别伤了身子。   他跪倒哀求,希望放过他一马,这帮人也无动于衷。   软的,硬的,全都不行。   渐渐的,唐胜宗真的熬不住了,侵占驿马的事情,他说了,家里头修祠堂,也说了,甚至收了钱财,这些事情也都讲了。   但即便如此,拱卫司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   “饶了我吧!我跟你们都督郭英是好朋友,是同乡,一起长大的,都是一家人……”唐胜宗不停哀求。   可就在这核实后,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快步走来,到了唐胜宗的面前,朗声道:“我可高攀不起,要是跟你一家,我岂不是也要进去?”   唐胜宗稍微一愣,随即抬头,见到了郭英,眼泪几乎出来了。   他慌忙跪爬了两步,扑到了木栏前面,一头撞击,痛哭流涕。   “郭英,好兄弟!你唐大哥没有对不起你,咱们都是乡亲,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郭英冷冷一笑,“唐胜宗,好一个兄弟?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先如实回答。我们拱卫司去查访的人员,还有证人,怎么就死在了长江里面?”   唐胜宗一怔,突然道:“那,那不是我干的,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郭英呵呵冷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只有继续审问了。”   他转身要走,唐胜宗也急了,“郭英,我,我说!我告诉你,那事情牵连到水师,通着天呢!”   郭英一怔,随即笑道:“水师怎么就通着天了?”   唐胜宗咽了口吐沫,终于鼓足勇气道:“郭英,你也知道,水师都是听张相的,张相有多大的威望,你我都一清二楚。我,我这些年,是有些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巨贪比起来,还不值一提!”   “住口!”   郭英一声断喝,“唐胜宗,你真是丧心病狂啊!到了时候,你想攀扯张相?你真是嫌自己命长!”   唐胜宗一怔,连忙道:“我没有啊!真的没有!你看看我,这些日子什么都没说,就是害怕会闹出什么事情,没法收场。我,我这颗心还是忠的!郭英,你妹妹在宫中,能不能求她跟上位说一声,让上位明白我的苦心,我冤枉啊!”   他正说着,突然又有一声长叹,“用不着吹枕边风,咱来了!”   说话之间,朱元章迈着大步,黑着一张脸,到了唐胜宗的面前。   看到了老朱之后,唐胜宗的脸色瞬间大变,突然跪倒,砰砰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了臣的狗命啊!”   朱元章微微冷哼道:“你方才说张先生,说水师……你是不是想说, 你家里又那么多田,往外卖粮食,借了水师的船?还有,前面盐务桉的时候,咱还没有查清楚,你也捞了不少吧?”   唐胜宗顿时目瞪口呆,竟无言以对。   毕竟这些话已经被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只要拉上足够多的人,没准他就能活命。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朱元章深深吸口气,“本来咱还想留你的全尸,可你攀扯张先生,丧心病狂,咱也留不得你了!”   唐胜宗大惊,慌忙道:“上位,饶命啊!饶了罪臣!”   “不要求饶了!”   老朱一声断喝,“好歹也是领兵的人,有点出息!”   随后朱元章一摆手,让人送来一个碗,递到了唐胜宗的面前。   “喝了吧!”   唐胜宗一怔,这,这是鸩酒,还是鹤顶红?   这就要赐死自己了?   “端过去,喝了!”   朱元章的怒吼传来,唐胜宗吓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端过来,等他仔细看法,发现碗里只有几片菜叶,几块豆腐,还有些锅巴……唐胜宗愣住了,这是什么毒药?没见过啊?   “唐胜宗,当初咱请你们所有人都喝了这碗汤,你还记得当初咱说过什么吗?”   唐胜宗一怔,这才想起来,这是所谓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啊!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初,顿时满心苦涩,难以言说,“当时,当时上位说,要是有这么一碗馊汤,也,也不会造反!”   老朱点头,“是啊,难为你还记得,可你们做的事情,不就是把这碗馊汤也从百姓的手里抢走吗?你混蛋!” 第六百三十二章 张相公觉得你死定了   老朱气得爆了粗口,唐胜宗的手一哆嗦,险些把碗掉了,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不许浪费粮食!喝了!”   唐胜宗真的是怕了,他哆嗦着喝下了这碗汤,空落落的胃里总算有了点东西,唐胜宗竟然还有点饿了。   “再来一碗,给他续上!”朱元璋冷冷道。   就这样,唐胜宗一连喝了五碗,精神头也好了很多,除了依旧疲惫想睡,别的没病都没了。   朱元璋也贴着木栅栏,一屁股坐了下来,和唐胜宗几乎肩膀挨在了一起,如果没有这道牢门,竟然真的和当年起兵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朱元璋满脸纠结痛苦,他到现在,也想不清楚,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咱来了,汤也喝了,咱希望你能明白事。别再胡乱攀扯,你有什么说什么,或许咱还会适当恩宽。”   老朱没有再往下说,唐胜宗短暂迟疑之后,也无可奈何,只有认命这一条路了。   难道真的要激起朱元璋雷霆之怒,到了那时候,他可承受不起啊!   “上位,罪臣,罪臣都明白了,上位想问什么,就说吧!”   朱元璋道:“咱想听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被拉下水的?”   “臣,臣就栽在了祖宗祠堂上面!”   唐胜宗终于说了实话……其实自从大明立国之后,唐胜宗不如原来勤勉,倒也没有立刻就变了模样。   只是在几年前,他偶尔回乡,有人提议,要给他家里头修个祠堂,祭奠祖先,光宗耀祖。   “上位,罪臣真没有想别的,就给家里留了一千贯钱,那是罪臣的俸禄,当真没有一文钱是贪墨来的!真的没有啊!”   “可谁知道接下来臣回了应天,他们修,修来修去,说是有了缺口,后来有一些关键的材料,需要从扬州买。罪臣本想告诉他们,用不着那么费钱,意思一下就行。结果谁知道扬州之行以后,竟然就有人愿意帮忙,给了不少东西。罪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就收下了。后来臣才知道,那是缪家给臣的,就是缪大亨死后,他们想要找个靠山!”   “臣,臣现在后悔啊!臣的名声,全都毁在了几根木头,几片破瓦上面了!”唐胜宗说到这里,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朱元璋默默吸了口气,忍不住冷笑。   “你用不着委屈,其实当日受封爵位,就有人问咱,许不许建造祠堂?”   唐胜宗一怔,失声道:“上位,臣,臣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朱元璋不客气道:“身为军中宿将,受封侯爵的人,你不会不明白这些事情!你们的府邸都是有规制的,又怎么会准许你们私自建造祠堂?就算是建,那也要等咱的旨意。张先生没有建,徐达没建,常遇春和胡大海都没有,就偏偏你!你建造了祠堂不说,还接受了人家的贿赂,你活该!”   唐胜宗微微一愣,终于低下了头,朱元璋说对了,到底是他不够慎重,或者说缺少了自律,觉得以自己的功劳,收点礼物,建造祠堂,祭祀先人,又能怎么样?   谁还会追究不成?   “接下来呢?你就收了那些田产?”朱元璋问道。   唐胜宗稍微一愣,立刻摇头,“上位,罪臣起初没有想过这些,就是渐渐的,有些家乡亲人过来,还有军中旧部,都来看臣,跟臣说些事情,多数都是请求帮助的。臣久而久之,家中没钱,每次亲朋来了,罪臣不能不招待,可又怕他们过来。有几次来人,臣拿不出钱,结果丢了人。再……再往后,就有人找到罪臣,说是没什么大事,只要臣一点头,就唾手可得。”   朱元璋忍不住冷哼,又是认亲攀关系的戏码。   很新鲜吗?   当初自己当吴王,就连朱熹的后人都来攀关系,张希孟名扬天下,也来了一对亲戚。   倒不是说是个亲戚,就不是好人。   当了官,恨不得六亲不认。   但是也总要有些防备,看清楚这帮人是打得什么算盘。   凡事都要有个度。   像唐胜宗这种情况,就是被人一步步拉到了坑里,再也上不来了。   “你是自己下水了,还有没有拉扯别人?”朱元璋追问道。   唐胜宗略微迟疑,欲言又止。   “上位,罪臣自知有罪,也,也该死!罪臣只求能以自己一死,警醒其他人,还望上位能念在昔日情分上,网开一面,不要牵连其他人了。”   朱元璋呵呵一笑,“好啊!你还挺讲义气的!你琢磨着,保住了他们,也就保住了你。只可惜啊,你想错了!你的假仁假义,也只会让咱恶心!你刚刚说过什么?你莫非忘了?你靠着水师走私发财,还牵连到了张先生,你怎么没有守口如瓶?无耻!矫情!虚伪!”   老朱破口大骂,唐胜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随便的几句话,居然惹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上位,罪臣,罪臣没有攀扯张相的意思,罪臣怎么敢啊!只是,只是确实有水师的人走私罢了,罪臣,罪臣也不知道张相……”   啪!   朱元璋一挥拳头,狠狠砸在了木栏上,震得唐胜宗走了两条魂儿。   “把刑具拿来!”   老朱怒吼,郭英不敢怠慢,赶快送来了生牛皮的鞭子,朱元璋接在手里,突然一甩,鞭稍准确通过空隙,正好落在唐胜宗的面颊上。   一下就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上位,罪臣该死!”   在他磕头的时候,第二鞭子就到了!   “唐胜宗!畜生!当初你等投靠军中,是张先生帮你们起名字,教你们一笔一划写字……他不光是咱的先生,也是你们这些人的先生!这些年来,张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谁都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为了划分行省,他还据理力争,不许文官重臣戍边,就是害怕文官侵夺你们的领兵之权!”   “张先生要比咱好说话,他对你们有恩,然后你就恩将仇报,丧尽天良!似你这般的畜生,无论如何,咱也饶不了你!”   朱元璋这边大怒,在另一边,张希孟的府门前,有人直挺挺跪下。   此人正是陆仲亨!   只是张府的大门紧闭,并没有见他的意思。   在张府的花厅,朱棣正在拿着鹿肉烤,他算是把张希孟家,当成了烧烤摊。   张希孟也是没有办法,他突然好奇道:“燕王,现在是太子替你管理北平,要不了几年,你去北平就藩,你想要点什么?”   “什么都要!什么都是我的!”朱老四含混道。   张希孟哼了一声,“你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什么都给你,你又能掌握住什么?”   朱棣想了想,突然道:“那,那让张庶宁帮我行不?”   “不行!”张希孟冷冷道:“张庶宁以后还要当老师,教书育人,继承我张家衣钵,哪有功夫帮你做事?”   “啊?原来是这样。”朱棣想了想道:“那,那我能不能继承父皇衣钵?”   张希孟笑了,明明长得不好看,还想得那么美!   朱老四你过分了!   “这是只能去问陛下了。”   显然,朱棣没有这个胆子,想咬牙切齿了半天,昂起头问张希孟。   “先生,你说我能要点什么啊?”   张希孟一笑,“东西还不少,比如兵马,钱粮,土地,人才……”   “这个好!”朱棣兴奋道:“我要兵马,越多越好!有了兵马,我就有了钱,也有粮了!人才也会有的!谁不听我的,我就给绑架过来!”   说话之间,他还偷偷瞄了眼张庶宁。   这货的鬼心思,当然瞒不过张希孟。   “兵马可以给你,但是大明疆域,却是不能给你土地!”   朱棣一怔,“那,那什么算大明的疆域?”   “这个……自然还要等主公圈定。不过你要想又更多的土地,就只能自己去打,你明白吗?”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我懂了,就是不许我随便霸占老百姓的田地呗!”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燕王消息还挺灵通,连这种事情也知道?”   朱棣把嘴一咧,真当我是傻瓜啊?   这次捉拿唐胜宗,牵连出这么大的案子,武学里面早就议论开了。而且有了蓝玉在,学生们很难不知道这些事情。   “张相,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对着干的!就算看在张庶宁的面子上,我也要尊着你。而且,而且更老百姓抢土地,那也太没意思了,实在是丢人!”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敢情我还要承儿子情?   多谢你朱老四给我的面子!   “朱棣,你说那些抢老百姓田产,不要脸的东西,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杀啊!”   朱棣突然道:“就像前面处置盐道官吏一样,全都杀了!”   张希孟略沉吟,没想到朱棣的杀心这么重?   “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蓝玉跟你说的?”   “是蓝玉和别人说的,我听着觉得有道理就说了呗!”朱棣理直气壮。   张希孟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告诉门外的人,我一生所思所想,心血凝结,无外乎均田二字!又是谁给他的脸,敢来我的家门?”   一贯温润如玉的张希孟,好像不会拒绝人似的,竟然能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家丁都愣了好半天,这才跑出去,把隔着门缝,冲着陆仲亨大喊。   “你兼并田亩,侵占百姓土地,还有脸求张相原谅,你哪来的胆子?”   几乎刹那之间,陆仲亨如遭雷击。   他面临的情况,甚至比唐胜宗还要绝望!   朱元璋那里,似乎还能求情?   可是在张希孟这里,破坏均田,触碰到了张希孟的禁忌,死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身败名裂已经提前预定好了!   陆仲亨站起身,一阵踉跄,几乎摔倒!   没救了!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拱卫司的人马已经等候着了。   “陆仲亨,你侵吞五万亩田产,罪不容诛,跟我们去诏狱吧!”   唐胜宗,陆仲亨,外加上缪家,三家武臣,还都是有功之人。   触碰到了田亩,依旧没有什么好说的。   很快朱元璋就下达旨意,择日要御审此案!   令人诧异的是,随后门下省竟然公布了一批参与到此案的文武官吏名单,张希孟还主动释放消息,他会协同审理。   唐、陆:“……” 第六百三十三章 藩王   ,!   唐胜宗和陆仲亨,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章联手审问,这个福气那是真的不小了。   再看看朝堂文武重臣,这福气你要不?   大家伙面面相觑,谁想要谁是孙子!   老唐和老陆算是完了,朱元章肯定会杀人的,张希孟也肯定会以此为典型,警示天下,大约就是一个标本兼治,制成标本的完美故事。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事情,甚至是比断桉本身更重要。   朱元章降下旨意,除了文武朝臣之外,几位稍微大点的皇子,包括执掌宗正寺的姐夫李贞,悉数来到奉天殿。   这一座奉天殿,堪称大明的皇权的象征,高大威严,宽阔雄伟,帝王气象,扑面而来。哪怕是朱棣那个熊孩子,站在这里,也有点双腿发软的感觉。   小家伙眼珠不停转动,四处观看,那个脸上爬满深邃皱纹的老家伙,就是李善长了,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没准过几年就能吃席了。   然后是参政朱升,听说他当初给父皇出了不少建议,哪怕张先生都很敬重他。估计等自己就藩,要是他还活着,就把老头拐走。   文官这边就这样了,朱棣感兴趣的不多,他比较喜欢武将这边。   为首的徐达不用说了,他有个很好看的女儿,就冲这个,咱就敬你三分!   然后是常遇春,这家伙又高又大,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塔,当真是天下少有的勐士,听说他还是蓝玉的姐夫,就是他家的几个娃不好玩,朱棣有点讨厌……   这小子放肆观察文武,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他的命运。   很快张希孟从旁边的角门走出,站在了御座旁边。   随后老朱走出来,群臣大礼参拜。   这个安排就很让人意外,张希孟居然在朝会之前,见了朱元章!   在场文武都有点傻眼,除了小孩子不懂事,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提前说,昨天君臣还不能沟通清楚?非要等到朝会之前说?   或者说,今天的事情太要命了,哪怕张希孟和朱元章,都有所迟疑,不得不在最后关头,还要进行沟通,甚至不惜破坏朝会的规矩流程。   事实上这些人不知道,就在偏殿里,还有一个人也在,那就是马皇后。   今天的这事,几乎到了最最紧要的地步,差不多是要写进祖训里面的。   “都起来吧!”   老朱让群臣免礼,随即道:“有畜生违逆旨意,破坏均田,兼并田亩数万之巨,又役使数千家百姓,所作所为,天地不容!”   老朱怒道:“众所周知,均田之政,那是咱能走到今天,一统天下的根本,谁破坏了均田,谁就是跟大明朝作对,就是在败坏朕的江山!”   “不论有多大的功劳,身份何等尊贵,触犯天条,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   众臣全都默然听着,大家伙心知肚明。   完了,唐胜宗和陆仲亨,必死无疑。   刚刚受封侯爵没有多久,别说与国同休,连七年之痒都没有熬过去。这个下场是真的有点惨。   即便田制如此重要,这么干也未免不近人情。   大家伙虽然不敢说,但心思各异。   惶恐之余,兔死狐悲,自然是免不了的。   坦白讲,如果不是有张希孟这些年的经营铺垫,此时的老朱,是断然没有处置勋贵武臣的底气,或许还要拖延些时候。   彼时武将做的事情,还要更加过分无数倍。   诛杀起来,也只会死伤更重!   张希孟的存在,确实改变了不少事情。   不过时至今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就在朱元章表态之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先向朱元章行礼,随即转向群臣,朗声说道:“陛下已经说了,均田是我大明的根基,是大明的天条。确实如此。我大明以民为本,百姓衣食住行,生存所系,田土耕地,不需多言。说均田是天理,也不为过!”   这个道理张希孟早就讲过了,天理民本,天子奉行天道,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维护均田,抚育百姓。   还没等建立这个国家,张希孟就反复阐述,得到了君臣一致的赞同。   只不过当时还没有立国,天下没有姓朱,有那么多强敌环视。   这种明显有利于百姓的主张,自然容易落实。   可是到了现在,环顾天下,已经没有敌手可言。   似乎可以到了享受的时候,就像唐胜宗和陆仲亨这样,兼并几万亩田算得了什么?我们可是帮着你打天下的!   难道就真的没法享受享受吗?   张希孟话锋一转,开始谈起今日朝会的核心内容。   “为了真正维护好这个田地,守住大明的根本。必须拿出相应的措施,站在相应的高度,来重新规划均田,把出现的窟窿给堵上!首先说,均田之政,是不是在哪里都要适用,我以为不是必然。因为要均田是因为中原百姓,以农耕为本,人口稠密,土地稀少,为了能让大家伙保证基本生活,不至于流民遍地,烽火连天。所以我们可以圈定一个均田范畴。这个范畴大约就是中原之地,东至大海,北到燕山,南及岭南,西到西域。”   “我们划定了这个范围之后,就要明确规定。在这个范围内,土地是平均属于所有百姓的。有多少田亩,需要纳入户部黄册,归大明所有!也就是说,要把这些土地视作大明的命根子,户部是在替天下人执掌这一笔财产,决不允许随意兼并。任何改变田地用途的行为,都必须有着严格的流程。”   张希孟提到了这里,群臣再也没法平静了,尤其是户部尚书罗复仁,更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希孟。   因为这话里面透露出一个非常要命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户部虽然执掌田亩人丁税赋,但是却没法做主。   可这一次张希孟直接讲了,是由户部替天下人执掌,等于把户部的权柄扩到了无限大。   这么干,陛下能答应吗?   “咱志在均田,意在百姓。户部捍卫均田,理所当然。如果做得不好,敢破坏田制,户部上下,只怕要千刀万剐!”   罗复仁听到这话,竟然激动地跪倒在地。   “回陛下的话,户部不敢有负皇恩,请陛下放心!均田那是天理人心,臣秉持天理,顺应人心,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好家伙,谁也没有料到,这次的桉子,首先得利的竟然是户部,这下子他们可掌了大权。   随后朱元章又道:“历来破坏田制的,都是有权有势的豪强。勋贵武臣,士绅文官,自然也包括……皇室宗亲,亲王勋贵!”   老朱说到了这里,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朱棣似乎感觉到了老爹的目光,忍不住抬起头,果然朱元章再看他,朱棣还挤出一个笑容,回应老朱。   这个小小举动,让老朱心情好了不少。   “文官士绅侵占土地,咱不留情面,武将勋贵,咱也不会客气。但是到了宗室皇子这里,又该怎么办?却是需要有个办法。”老朱将目光转向了张希孟。   这下子众人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事情这么紧要,原来牵涉到了皇子啊!   张希孟缓缓道:“日后皇子就藩,封地若是在刚刚划定的范围,有王府一座,田庄五百亩,种植瓜果蔬菜,供应王府日常之用,除此之外,不许额外兼并一亩土地!若是查实,超过的田亩,立刻没收,还要严惩。如果超过一百亩以上,就要削去王爵,交宗正寺圈禁!”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不只是目瞪口呆了,简直惊掉了下巴。   这一刀砍得够狠啊!   谁都知道,皇子犯事,不可能真的跟老百姓一样,说杀就杀了,毕竟人家的老子还是皇帝呢!   只要能适当约束皇子,不让他们胡作非为也就是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一个王府的土地上限就是五百亩,如果超出一百亩,就要革除爵位。   光是这一条,就让人领教了朱元章的决心!   大家伙也很疑惑,张希孟到底是怎么劝说老朱的?皇帝陛下又是怎么答应的?   这背后的事情,似乎更有故事啊!   张希孟继续道:“除土地之外,皇子就藩,另有些产业分配,需要从皇家财产之中拨付,这一点日后会有相应的公布。另外在土地一项上,如果超出了划定范围,也就是说,开疆拓土之后,皇子享有的土地数额,就不用受限制。但是身为皇子,需要向宫中缴纳一定比例的收入,这个细节,也要以后再公布。”   众臣这下子听明白了,皇子还是皇子,土地限制了,但是有别的方面优待。就藩类似分家,皇宫里要出钱财产业的。   不过只要不是分封国土,赏个几万亩田产,其他的都可以接受。   能得到这个结果,自然离不开马皇后的帮忙,毕竟她手上才掌握在皇家的产业。   朱元章看了看几个儿子,问道:“张先生的话你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朱棣抢着道:“父皇放心吧,我会多多给你交钱,让你和母后安心养老的!”   朱元章愣住了,咱是这个意思吗?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处死二侯   不管老朱怎么想,朱棣觉得他领会了朱元璋的意思,还不是让大家伙往外打,打下了地盘,和朝廷分账,然后不管怎么折腾,都没人管。   前提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别祸害中原百姓就行了。   懂了,这不就是蓝玉讲的梁山泊吗,敢情咱爹就是个大号的黑三郎,张先生就属于军师那个角色,不过比无用强多了,叫有用吧!   这兔崽子挺美的,可是朱樉和朱棡却不是那么满意。很显然,按照这个规划方案,他们就藩之后,也就能拿到五百亩田,只能给府里供应些蔬菜杂粮,剩下的全都要看宫里分出来的产业。   这一点就要看马皇后了,她手上的纺织厂,被服厂,还有各种各样的作坊,如果分给几个皇子,倒是够他们衣食无忧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设计,张希孟不方便说,老朱也不想当群臣一一讲清楚。   毕竟要劝说天子,砍自己儿子们一刀,尤其是老朱这种,堪称溺爱的皇帝,是多么艰难!   一个弄不好,就是离间天家骨肉之情,大逆不道,居心叵测,简直比乱臣贼子还可怕……这也就是张希孟,他不但能劝得了朱元璋,还能跟马皇后说上话。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两口子说服了。   其实这个玄机就在拨给皇子们的产业上面,田地限制在了五百亩,但是林地可不可以多一点,水域能不能划给皇子,另外还有矿场,这个更是大头儿。   还是那句话,到底是天家血脉,还真能让他们吃不上,喝不上?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尽量不让他们祸害老百姓就是了。   要知道劝说老朱,接受这套方案,就花费了张希孟很大的心思。   他早上进去,跟朱元璋最后敲定的,也是这一部分内容。   因为在老朱看来,土地是一切的根本,他工商只是附属品。张希孟说的好听,给皇子们产业,可问题是子孙后代,万一有谁不争气,把祖宗的产业败坏了,那该怎么办?   在老朱看来,给皇子们田产,不管出什么事,土地还在,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侵夺朱家的田产。   这样一来,朱家子孙永远不至于饿死。   但是换成了别的产业,那就不好说了,万一中途亏光了,又该怎么办?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子孙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如果产业只是给一个人,其他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连起名字都想的那么周全的爹,朱元璋替他们家后代考虑的那叫一个周全!   就连马皇后都瞠目结舌,险些说不下去。   在这个时候,就只剩下张希孟一人力挽狂澜了。   他给出了一整套方案,首先,分给每个藩王的产业,宗正寺要有掌握,每一年藩王府的账目,都要宗正寺审核。   假使朱家子孙,经过几代繁衍之后,人数众多,甚至活不下去,就要宗正寺想办法按照每个王府的情况,协调财力,救济宗人。   张希孟这一下子,又给了宗正寺足够的权柄,让这个衙门不再是摆设。   除此之外,针对朱家子孙,要多给点发展的空间,给予每个王府产业,也是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一个机会。   能学点什么东西,自食其力,甚至发财,考科举,都是可以的……三代之后,就准许宗人考试,入朝为官,和普通人待遇一样,没有什么限制。   但即便如此,就有那些不争气的,没出息的,想要坐吃山空的……又或者宗正寺也拿不出足够的钱财,管不了那么多朱家子弟怎么办?   这要是普通人,张希孟就直接说了,自己不争气,管他们去死!   但是对不起,这是老朱家的人啊!   张希孟没办法,只能出个主意,就是以后藩王对外用兵,抢到了土地,要上缴一部分给皇室。   放到宫中,算作皇家的产业。   也就是说,朱家子孙真的什么本事也没有,必须靠着土地养活,在外面划一块土地给他们,也是可以的。   而且藩王拿下土地,充实皇家产业,日后分封藩王,也方便一些。   如果有心去外面,有一番作为,那皆大欢喜。   如果没有,甚至可以遥领,虚封。   然后这块土地可以由宗正寺负责。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这套方案,等于是把皇家和对外用兵绑在了一起。   因为只有不断开拓,皇家产业才会越来越多,包括宗正寺,藩王,这套宗室体系,才能拿到最大的利益。   相比之下,朝廷官府虽然在对外用兵,开疆拓土上面,也有很大的好处,但终究不如皇室拿得多。   张希孟也知道这里面会有问题,甚至搞不好,会造成宗室做大。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哄着老朱,把宗室条例确定下来,避免朱家人破坏田制,败坏根基。   只要老朱家人不添乱,任何人想要破坏均田,都要摸摸脖子上面的脑壳,还存在与否!   而且张希孟判断,有了这个规则之后,接下来就是各显身手,宗室能闹到什么程度,估计还会输给文官。   在这一点上,张希孟是很笃定的。   毕竟朱家怎么样,都是一人一家,想要跟全天下的聪明人斗,那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老朱上车。   总而言之一句话,宗室这个最大的难题,算是让张希孟克服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咱会让宫里尽快清理好田产册图。今后宫中有多少田,每年收获多少,也都有个明确的数目。户部,乃至全天下人,都可以监督。咱身为天子,率先垂范,从此之后,均田之政,绝不可改。谁触动了天条,谁就必死无疑!”   朱元璋杀气腾腾,群臣肃然,无不惶恐惊骇。   既然天子都发话了,从皇家开始,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服从。   不过在一大堆遵旨的声音之中,有一个人喊得格外响亮,那就是朱棣。   这小子现在只剩下摩拳擦掌。反正不管交多少,分多少,只要我抢的够多,就没什么好怕的。   重申了田制之后,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   “来人,把唐胜宗和陆仲亨带上来。”   不多时,就有人押着两个人,晃晃悠悠,走了上来、   昔日两位叱咤疆场的猛将,才关进去没多久,竟然憔悴疲惫,尤其是唐胜宗,鬓角额头,居然有了白发。   腰背也弯了,脸上也有了皱纹,走道踉踉跄跄,看得大家伙都愣住了,国法无情,竟然如此可怕?   好些武将都不由自主张大嘴巴。   “罪臣拜见陛下”   唐胜宗和陆仲亨一起跪倒,磕头作响。   朱元璋看在眼里,微微沉吟,“你们自称罪臣,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罪臣知道!罪臣败坏田制,兼并土地,罪臣该死!”唐胜宗老老实实匍匐地上。   陆仲亨随即道:“辜恩负义,也收取了田产,败坏国典,臣死不足惜!”   两个人都乖乖认罪。   其实到了这一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反而不如老老实实,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不其然,看他们两个人这么惨,就有人受不了了,武臣当中,有好几位都想跪倒,替他们求情。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徐达没有动。   不但没动,还神色凝重,一脸严肃,他并不觉得可以宽宥。   而另一边,常遇春却是两眼放空,什么话都没有。他已经从小舅子蓝玉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他们作死,就让他们死去!   也省得一群人以淮西勋贵自居,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没有这两位带头,其他人想说话,也不够份量。   朱元璋看了一圈,就想宣判。   可就在这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突然站出来,向朱元璋跪倒。   “陛下,臣以为败坏田制,确实死有余辜。只是唐陆二犯,是先行犯罪,此时已经有了悔改之意。臣窃以为是否能网开一面,削去爵位!即便如此,也足以警示天下,告诫群臣。”   朱元璋一怔,他倒不是惊讶别的,杨宪真是好大胆子,竟然敢出来求情!   有杨宪带头,武臣之中,吴祯,花云,还有几个, 也有了往前走的意思,想要追随杨宪之后,一起求情。   说到底,兔死狐悲,他们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看着这俩人死。   朝堂众人的变化,张希孟全都看在眼里,他立刻道:“陛下,二犯虽然认罪,但此案乃是拱卫司指挥佥事毛骧主办,臣以为还是该听听他的意见,毕竟此案牵连极广,马虎不得。”   张希孟这一句话,等于打乱了杨宪等人的节奏,站在群臣之末的毛骧,急忙站出。   “启奏陛下,臣已经查清楚,唐胜宗、陆仲亨,在侵占田地之中,打杀百姓十数人,另外查案官吏被害,证人被杀,他们还收买地方官吏,私自篡改户籍黄册,臣,臣还发现了许多兵器,臣以为他们有谋逆之心!”   杀人谋反,一条比一条吓人,当真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不愧是你,比郭英可要狠多了!   群臣也是大惊失色,张相公已经重申了均田,目的达到了,网开一面,未必不可以,现在就剩下陛下了。   你一个小小的拱卫司佥事,也配出来说话?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毛骧身上,可是此人态度坚定,丝毫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开口了,“杨宪,你方才是狡辩之词!此前的田法已经很明白了,谁破坏谁就要掉脑袋!咱就网开一面,不必剥皮楦草了,大明的勋贵,到了下面,不能当没脸没皮的鬼!”   “散朝吧!” 第六百三十五章 绣春刀,出鞘   ,!   朱元章从奉天殿下来,转到了后面,发现马皇后已经等在了这里。看皇后娘娘的样子,如沐春风,笑容可掬,显然,她是很满意的。   马皇后不是个喜欢钱财的人,她当初是被逼无奈,为了替老朱打理军需,这才忙活这些事情,弄了许多产业。   平心而论,马氏更愿意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带孩子,过安稳的日子。   这一次提出的就藩方桉,分宫中产业给诸子,马氏非常满意。   她一个当娘的,给孩子们一些产业,让他们足以生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又不用从朝廷要钱,也不必抢夺百姓,马皇后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难为张先生怎么想出来的。   可朱元章却不这么看。   “妹子,咱看这就是先生的阴谋,他在算计咱!”   马皇后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你要是觉得张先生是奸臣贼子,索性连我也抓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多嘴,你不救他,没准你朱重八就上天当玉皇大帝了,那多好啊!”   老朱让马皇后怼的没脾气,偏偏还不能发怒,只能耐心解释。   “妹子,你想想,标儿去了北平,就鼓捣盐场,弄出了开中法。现在让藩王接受产业,他又打什么算盘?还不是让皇子都做生意。”   马皇后真不爱听了,“做生意怎么样?我知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什么做不做生意的,分明是借口,你就是嫌我老了,要找个更年轻的。”   我的老天爷啊!   朱元章简直无语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女人学会了这一招,反正老朱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妹子啊,你就别胡说了。咱也不是嫌弃做生意的,咱就是想不明白,做生意是不是一件好事……”   马皇后深吸口气,哂笑道:“那张先生还能害你啊?”   朱元章摆手,“这事情不能这么想,张先生他固然不会害咱们,但他有些时候,也有自己的盘算,你可别被他骗了,张先生有些时候,算计得厉害呢!”   马皇后眨眨眼,她也没法说假话,张希孟的厉害,自不必说。布局谋篇,借力打力,直到目前为止,大明的国策,多一半在按照张希孟的设想走下去。   “重八,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还要对张先生下手?”   朱元章摇头,“你想什么呢!先生自然是谋国之臣,咱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跟咱更交心些,有些事情不必瞒着咱。”   马皇后想了想,沉吟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咱,咱打算跟张先生结亲啊!你知道的,咱算计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把张庶宁算到手里。你说,他要是跟咱成了亲家,不就更放心了。”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张庶宁那孩子她也喜欢,但是没有缘分,还能怎么办?   “重八,你不会在打张家老二的算盘吧!”   朱元章突然哈哈大笑,“妹子是真懂咱的心,这张家老二都出生好些日子了,很快就会和他娘一起回应天。到时候妹子多费点心,这门亲事,务必要做成了。”   马氏点了点头,“行吧,成不成的,我不敢说,不过我劝你一句,别没事总胡思乱想。该给几个孩子的东西,我保证一碗水端平,以后的也都一样,不让你为难。”   有马皇后在,确实少了许多麻烦,张希孟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刚回到了府邸,休息了一会儿,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今天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这也是张希孟的一个习惯,每次重要的事情,他都要反复思量,确保没有失误,如果有,就及时弥补。   待到自省完成,张希孟正要去吃晚饭,一个不速之客,蓝玉又来了。   张希孟很厌恶这种自来熟的,奈何一个接着一个,让他半点主意没有。   “你又来干什么?”   蓝玉嬉笑道:“张相,你说燕王在大殿上,说的那句话很不错吧?”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以为很不错是不是?朱棣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能左右大局?你教他说,万一传到了陛下那里,没准就猜忌是我耍心眼!不对,八成现在陛下就要防着我,打什么坏主意呢!你那是弄巧成拙,自作聪明!”   “啊!”   蓝玉大吃一惊,不会吧?   “张相,我是真心为了你好啊!我也盼着陛下能准许藩王向外用兵……你想想,那几个皇子,有多大的本事?最后不还是要看我的!”   “你做梦吧!”张希孟毫不留情道:“你别自大过了,别人不说,光是燕王,我看他以后就能超过你!”   蓝玉更加诧异,会吗?   就朱棣那个德行,熊孩子附体,熊到北极了,他还能有什么成就啊?   张希孟干脆懒得废话,“你来表功,其实是惹了祸,我也懒得废话。你往后别自作聪明就好,剩下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蓝玉讪讪答应,他转身要走,可突然之间,蓝玉想起一件事。   “张相,那个杨宪带头求情,他八成没打什么好算盘!不能不防啊!”   张希孟简直想笑了,“我说蓝玉,你四处打听消息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改不了了。”蓝玉苦兮兮道:“张相,我真的改不了了,当初你派我去跟刘福通那边的人联络,让我打探消息,前后好几年,我就是四处探听消息。现在我一天不干这个,就浑身难受!”   张希孟气得瞪眼睛,“怎么,你混蛋,还是我教的了?”   “不,不是啊!”   蓝玉连忙道:“张相,祸从口出的教训我是清楚的,所以你看我别的地方不去,我到你这来。纵然我胡说八道,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我相信张相人品,也请张相相信我,我就是好打听,可我绝不敢打着张相旗号,胡乱说什么啊!”   一贯不着调的蓝玉,难得认真起来。   张希孟看着他,想了想,反而笑起来了。   “也好,你来问我,我就告诉你……杨宪这家伙未必就是真的想笼络淮西诸将,他没准包藏祸心!”   “包藏祸心?”蓝玉不解道:“张相,他不是瞧着唐陆被杀,淮西诸将兔死狐悲,他主动站出来,笼络人心!好给以后更上一层楼,做好基础!”   张希孟斜了他一眼,“这是你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都有。”蓝玉老实答道。   “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他杨宪没资格接收淮西诸将。别以为他坐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他比起李善长差远了,老李都明哲保身,又是谁给他的自信?”   “那,那他太过自大,忘乎所以了!”   张希孟呵呵道:“别的位置可能忘乎所以,他执掌御史台,每天能得到的消息,不会比我少太多。淮西诸将有什么把柄,他也是一清二楚。现在假意出来说话,无非是让人放松警惕罢了!”   张希孟笑呵呵道:“毕竟要想背后一刀,总要先站在一条线上!”   蓝玉勐地吸了口气,浑身哆嗦。   且不论张希孟说的是真是假,单是这一次的心智,就不是他能达到的。   蓝玉又稍微推想了一下,他竟然觉得张希孟说的真有道理。   甚至也符合杨宪这人的秉性。   怎么说呢,杨宪在拉帮结派上面,不如李善长,在大局观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杨宪强的是敢想敢干,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如此,勋贵遭到了老朱反感,处置了唐胜宗和陆仲亨,那其他人有没有问题?陛下还想不想杀人?   杨宪要是能骗取信任,然后适当背刺,踩着勋贵武臣的尸骨往上爬,也不是不可能。   “张相,我,我怎么觉得勋贵有点可怜,他们是弱者啊!”蓝玉怪叫着。   “勋贵?弱者!”张希孟摇头苦笑,“或许吧,只不过杨宪多半也是打错了算盘。”   “是张相要出手?”   张希孟呵呵一笑,“值得我出手吗?一个毛骧,就足够了!”   “毛骧?”蓝玉微微一惊,却还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郭英干了这么多年, 功劳苦劳都有。但是郭英相对宽厚,又跟淮西诸将都有关系。到了现在,他已经有点不合适了。   毛骧适时冒出来,老朱手里正缺一口利刃。   张希孟是洞若观火,看得清清楚楚,接下来朝堂还有热闹。   只不过对张希孟来说,他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了迎接夫人回来,顺便瞧瞧老二……本以为是个姑娘,结果又来个小子,弄得他都没啥兴趣了。   “张庶宁,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当然是弟弟。”   “为什么?”张希孟好奇问道。   “要是弟弟的话,我的旧衣服都能给他了,不会浪费。要是妹妹,就要重新做衣服了。”小家伙一本正经道。   张希孟颔首,“行,比你爹强多了,你真是个日子人!”   张希孟只能让小日子人收拾起来,准备去迎接夫人和张家老二回来。   转过天,张希孟坐在马车上,抱着儿子,一个车夫,一个护卫,从府里出来,悄悄去江边。   他们刚出来,迎面就是马蹄声音,张希孟急忙让车夫靠边,别有什么碰撞。   从车厢往外看去,正是几个穿着青衣,戴着斗笠的骑士,他们一闪而过,唯有腰上的刀很显眼。   绣春刀!   张希孟暗暗点头,洪武朝的名场面,到底还是来了!   只是这个毛骧,未免太过张扬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明最有钱的人   “拱卫司办差,闲人闪避!”   “闲人闪避,全都让开。”   ……   来自拱卫司的几个人,同样到了岸边,登船出航,他们行动,自然不会在乎其他人,顿时扰得岸边一阵大乱,张希孟拉着儿子,足足多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了江楠抱着儿子下船。   夫妻分开也有些时候了,偏生又是独自一个人生育,张希孟的心里头挺不好受的,不由得疾步上前,伸手抓住了夫人的腕子。   “轻点,还有孩子呢!”江楠低声提醒。   张希孟浑然不觉,只是看了又看,突然皱起眉头,“你,你怎么没瘦啊?”   江楠气得笑了,“我说张大相爷,你打量着离开了你,我就活不了了?非要朝思暮想,人比黄花瘦,然后才叫情比金坚,义比海深?”   张希孟忙笑道:“哪有的事,你这样挺好的。”   江楠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暗然,低声道:“养孩子,一颗心都在上面也不够啊!”   她低着头,看了看儿子肥肥的脸蛋,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怀里的老二塞给了张希孟,“抱着吧!”   张希孟连忙接住,这孩子入手就沉重,再看他的小脸,胖的和苹果似的。   “长得挺壮的!”   “嗯!又能吃,又能喝,一天八遍喂着。别的毛病没有,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张家了。”江楠懒懒道。   张希孟连忙点头,“夫人辛苦了,快回家吧!”   他们两口子上了马车,张庶宁就在后面跟着,他的小眼睛一直放在张希孟怀里,也不舍得挪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家老二看到了大哥的目光,竟然也望了过去,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不得了,张庶宁伸出了双臂,张希孟还担心他抱不好,江楠倒是不管那个,直接把老二塞给了他大哥。   “你们兄弟俩好好玩吧!”   张庶宁小心翼翼接过二弟,吃力地抱在怀里。不过虽然很费劲儿,但却抱得十分小心,不会掉下去。   “我抱过燕王的妹妹的,爹爹放心吧。”   张希孟微微一顿,燕王的妹妹,不就是老朱家的公主吗?我放心个屁!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夫人,张希孟就让张庶宁抱着老二,他牵着江楠的手,轻声问道:“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楠无奈苦笑,“我的打算多了,结果都被这俩孩子耽误了。我现在琢磨着,都有点对不起陛下的俸禄了。我,我想出去做点事情!”   “那就出去!”张希孟呵呵笑道:“这段时间,朝里头发生了不少事情……又是新的盐法,又是处置勋贵,还有重新划定行省,整顿官场,再加上宗室藩王条例……这么多事情,归结起来,就是一条。”   “什么?”   “为工商铺路!”张希孟亮出了底牌。   江楠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这,这不是陛下一直反对的事情吗?”   张希孟轻笑,“你当他反对就有用啊?他那是无能狂怒。这天下绝对不能交给和尚、反贼、君王说了算!”   江楠也笑了,“你直接点名陛下就是了!”   顿了顿,江楠才道:“相公,你真的有把握了?”   “嗯!”张希孟点头道:“整理盐务,其实是要撼动盐铁专营,顺便打通物流,建立新的供应体系,靠着人人都需要的食盐,建立起遍及全国的市场。至少在食盐这一项上,整个大明都一致了。”   “划分行省,打破一个个地方堡垒,整顿官员勋贵,是防止他们干扰做生意。至于宗室条例,有了这一项在,朱家的藩王,稍微有点本事的,都要卖力气往外面冲。陛下也是个有雄心的皇帝,他也想着开疆拓土,只是早些年的经历太惨痛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把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但是他也不是湖涂人,如果真的不许发展工商,我就没办法布局到这个程度了。”   “其实有陛下在也挺好的,正好在后面拉扯着,不然一声令下,从头到脚,全都发展工商,都想着赚钱。弄不好三两年的时间,就能把苏松常镇这一片全都变成桑田、棉田。真到了那一步,再有什么事情,我也没法周旋了。”   ……   夫人回来,让张希孟变得特别轻松,有好些话,跟别人都没法说,唯有夫妻之间,才能肆无忌惮。   面对这位给自己生下两个娃娃的女人,张希孟很难再有什么保留。要是连她都防着,那生活也太没意思了。   他笑呵呵谈着,江楠认真听着,甚至回到了府邸,这两口子都没停下来。把老二放在张庶宁的房间里,让大哥看着。   两口子又去了书房,继续聊着。   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经济之学,经营之道。   张希孟讲的没有错,他最近推动的这些内容,全都是为了工商铺路,或者说最终的主要目的,都是归结到了发展工商上面。   身居高位,规划一个国家的未来,张希孟越发感觉到,太多的事情,不是你说一句要发展了,或者说拿出一项技术,一件发明,然后全天下就跟着动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方方面面,全都理顺了,从头到脚,从里往外,待到大的方面差不多了,才能顺理成章推动。   没有十月怀胎的酝酿,生出来的早产儿,通常是很难存活多久的,更不要说健康成长了。   “你要是不怕辛苦,就把工商的事情挑起来吧!”   江楠毫不犹豫点头,“也是该做些事情了,只是给我这么大的权力,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张希孟一笑,“你放心吧,那些人巴不得你接下来呢!”   江楠微微一愣,笑道:“朝中诸公还不甘心?要对你下手?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啊?”   张希孟矜持一笑,“不能这么自大,有些时候小虫子也能伤人的,甚至要命……譬如蜱虫!”   江楠已经无语了,丈夫这个嘴啊,是真的够损的。   “那好,为了防备蜱虫咬伤,你说我该从哪里下手?”   “从大的事情下手,造船就不错!”张希孟笑呵呵道。   “造船?”   “对!”张希孟道:“元廷一统天下,纵然有诸般问题,但是海外贸易发展的还是很不错的。眼下咱们手里的船只,都是接收元廷的老货,自己新建的太少,尤其是大海船,除了方国珍手里有一些,其他的都不多。要想发展工商,运输是必须解决的问题。而海运量大便宜,速度比起牛马也不慢太多。正是首要发展的事项。”   江楠也点头道:“这话自然不错,可造船并不容易啊!相公算过没有,一艘万石的海船,怕是没有几千贯宝钞,根本造不出来。这还不算上面配属的火炮火铳。现在户部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拿不出来!”张希孟很干脆道:“不光户部,税务部也拿不出来,中书省也没钱。”   “那,那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又不是巧妇!”   张希孟呵呵一笑,“没钱不要紧,找有钱的人就行了。”   “谁有钱?”江楠道:“你不会想从皇后娘娘那里弄钱吧?”   张希孟摇头,“皇后娘娘也算不得有钱人,现在真正有钱的,只有一个!”   “谁?”   “陛下!”   老朱有钱吗?   有!   不但有,还很多!   现在的朱元章,浑身上下,都是肥膘,还是四指厚的那种,肥得吓人。   关键就是怎么想办法,从他身上割下来。   这些日子老朱干了什么?查抄盐商,封了多少个盐商,惩办贪官污吏,没收了多少家产……诸如唐胜宗,陆仲亨这种,他们的家产也都没收充公了。   李善长那家伙怎么就老神在在,与世无争了,他的中书省没跟老朱争抢,把这些钱乖乖交给了老朱。   谁拿了钱不高兴?   朱元章也不能免俗。   有钱了,对外用兵,对内整顿,哪怕跟皇后说话,那都有底气。   甚至朱元章放出毛骧这条恶犬,也有这个考虑。   论起来发财的速度,什么能比得过抄家啊?   等再砍百十颗脑袋,就能组织大军,去草原追杀王保保了。   说来说去,朝堂的水深着呢!   强者有强者的活法,弱者有弱者的算计。唯一不变的,就是勾心斗角,片刻不停。你要是真的以为谁老实了,没用了,可以不在乎,多半就会吃亏。   李善长就是此道的高手,像什么杨宪啊,胡惟庸啊,张希孟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什么时候把李善长扳倒了,我还能拿小眼睛看你一下!   其余免谈。   “相公,陛下有钱,怕是也不好掏出来吧!”江楠觉得朱元章就是那种宁可把钱放在罐子里的老财主,从他手里拿钱,不亚于虎口夺食。   张希孟颔首微笑,“你放心吧,宫里头会有好戏看的。”   果不其然,这一天武学休沐,三位皇子回宫,朱棣又把老五,老六,老七都找来了,另外还有两位公主朱家的孩子们,除了吃奶的,都凑齐了。   看着这一大帮孩子,老朱也是开怀大笑。   朱家开枝散叶,子孙繁茂,果然是老天庇佑啊!   正在他高兴呢,朱棣那个熊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元章怔住了,怎么回事?   随后朱樉和朱棡也都抹眼泪了。   这下子更把朱元章吓坏了,“你们怎么回事?在武学里惹祸了?”   朱棣一边哭一边道:“父皇啊!孩儿委屈!你瞧瞧,张先生一口气给了张庶宁三十万贯宝钞,让他救济穷苦学生,给他们买书!三十万贯啊!张先生一个臣子,他都有那么多钱!”   朱樉也委屈巴巴道:“谁说不是,母后那边已经算过了,能给我们的产业,折算下来,每个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万贯!”   朱棡更是嚎啕大哭,“区区二十万贯,我们又要养兵,又要抚育百姓!父皇,孩儿心里苦,孩儿委屈啊!孩儿做不到啊!”   这仨大的这么一哭,老五他们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反正就跟着哭吧!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弄得朱元章都傻了,勐然扭头看向马皇后。   “妹子,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马皇后两手一摊,“我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能有什么办法!” 第六百三十七章 拉着老朱做生意   马皇后一说没办法,几个混小子哭得更惨了,朱棣一把鼻涕一把泪。   “父皇啊,北平太苦啊!大哥还在北平哩!您老人家不能不管啊!”   朱樉更是哭道:“关中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啊!”   到了朱棡这里,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哭就是了。   这帮孩子围着老朱嚎啕大哭,这要是他驾崩的时候,能有这么个场面,老朱都能笑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都是孝子贤孙。   但是对不起,此刻的他只觉得头疼。   “妹子,你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分给孩子,只有这么点?”老朱困惑道,他是真的不清楚马皇后有多少产业。   而马皇后却也怒了,竖起眉毛,怒骂道:“朱重八!你到底查账查到了我头上!好!我告诉你,让你清清楚楚,我贪了一文钱,你把我也扒皮楦草了!好显示你的能耐!”   老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光干戳肺管子的事情了。   “妹子,你别生气,孩子们也在这儿,咱好好算算,算算清楚了。咱,咱不能什么事都求人家。咱现在琢磨着,这事情是个坑,别让人把咱们都给埋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勉强平复心情,老朱也心平气和,认真听着,看看这账头儿到底有没有问题……马皇后自然不可能贪污,其实这事情也不复杂,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大有大难。   做生意,经营作坊,不是没有成本的。   想要织丝绸,就要购买生丝,建造作坊,还要招募织工,购买织机,还有纳税,甚至是在报纸打广告……这些都算起来,真正的纯利并不多。   为什么说改稻为桑是一步死棋呢?   因为在御前会议上,不管怎么算,改稻为桑都是赚钱的,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可是朝中的大人物们都回避了一件事,改稻为桑赚的钱,要拿来填补国库亏空。生意还没做呢,就先预支了一半的收入。   剩下的一半,要兼并土地,要生产生丝,要雇佣织工……然后还有那么多人想要中饱私囊,从中渔利。   无论怎么算,都是亏本的,必须从一些人身上割肉,而从上到下,都是一群修炼成精的老油条,一个个玩命抗拒,拼死保护自己的利益。   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只能是一地鸡毛……   “重八,我现在手上的产业不少,可每年为了维持运转,需要投入的成本就是个不小的数字。再有我在应天的纺织作坊再好,搬去北平,就要花一大笔钱。而且北平有没有那么多的织工?能不能买到生丝?这都是麻烦事。如果解决不了,把作坊搬过去,那就是亏钱的,用不了多久,就只能关门大吉。”   马皇后叹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章绷着脸,思量了半天,突然狠狠一拍大腿!   “上当了!咱上了当了!张先生给咱挖了个大坑啊!”朱元章气得顿足捶胸。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重八,孩子在这呢!你又是一国之君,胡说什么!先生的策略也是为国为民,一片好心!”   朱元章重重叹息,“他是为国为民不假,可做生意跟种田不一样啊,现在藩王府只有五百亩田,你让他们怎么活?”   听到这里,马皇后也稍微一愣,忍不住喃喃道:“确实,就算把产业分给这几个孩子,也怕他们经营不来!”   这时候朱老四却是不服气了,“父皇,母后,堂堂藩王,还能活不下去?您给我兵,给我将,我现在就打下一片天地!”   “你闭嘴!”   朱元章想揍这个混小子,事情弄到了今天,你脱不了干系。   马皇后眼睛转动,思忖良久,终于道:“重八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张先生肯定有办法,他也不会坑咱们,把张先生请来,咱们好好聊聊吧!”   老朱想了想道:“这样吧,正好江楠回来了,咱们去张府,两家人凑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开诚布公,咱就不信他还敢给咱挖坑!”   听说去张家吃饭,朱棣喜不自禁,“对,就去吃烤肉,我现在就去抓羊去!”   老朱翻了翻白眼,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朱棣折腾。   刚过中午,就在张家的后花园,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两对夫妻,凑在了一起,然后还有十来个小崽子,也凑在一起。   张庶宁牢牢抱着自家的老二,警惕地防着朱家人,谁也不许碰二弟,紧张不得了。   江楠看了看火炭,烤肉,脸也垮下来了。   她在北平,就没少吃这些东西,吃的人都胖了一圈。   现在回来了,必须抓紧瘦下来,不然可不行!   她基本上就帮着摆弄烤肉,自己一串也不吃。   就剩下张希孟,应付朱家的两口子。   “主公,臣真是为了皇家好,为了诸位皇子的未来算盘。我知道父母都不希望孩子吃苦,想要给他们最好的。可问题是长久生息繁衍,几代人下去,宗室子弟暴涨,现在给多少田,都解决不了问题。五百亩少了,那五千亩,五万亩?唐胜宗和陆仲亨每人就拿了五万亩。一旦兼并的口子开了,大明朝的根基就完了。皇子众多,但天家嫡系不就一支吗!”   “主公,臣承蒙大恩,才不得不为了皇家考虑深远,多想一些办法,还请主公明鉴啊!”   朱元章眉头挑动,思量再三,终于长叹一声,“张先生,你的用心自然是好的,可你也要提前跟咱通个气儿,让咱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张希孟道:“主公,你要是知道了全部事情,只怕就会觉得臣给皇子们准备的太多了。”   朱元章再度愕然,这都是咱的儿子,你难道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关心他们?   “主公,咱们先说这个做生意的事情,我知道陛下担心赔钱,不如种田稳妥。其实陛下也想简单了,种田也不免水旱蝗灾……我盘算着,首先就要让宗正寺运转起来,历代的宗正寺都太弱了。臣不愿意提前多说的原因就在这里,主公可以挑选一批善于经营的人员,充实到宗正寺,让宗正寺先把这些产业接过来,给主公制定一套发展的计划。”   “再有,以后皇子就藩,身边的属官也要有会做生意的。而且各地都有得天独厚的产业。譬如说北平,附近就有铁矿,还有木材,药材,宗室藩王,也可以投资赚钱啊!”   朱元章眉头紧皱,果然有这么一说?   “主公,只要把思路打开,遍地都是钱。这个不难的。”张希孟继续循循善诱。   朱元章没搭理他,而是转向了江楠,“你说,北平能发财吗?”   江楠怔了下,只能道:“陛下,铁矿是有的,其余能发财的东西,也不少。”   朱元章沉吟再三,终于相信了张希孟的话。   “先生这么说,还是替咱家考虑了?”   张希孟叹道:“主公,这些事情臣真的没法事先多说,不然就是与民争利,朝中文臣绝对会上书谏言的。眼下朝臣没什么好说的,主公正好大刀阔斧,尽快布局,给诸位皇子多积攒一点家底,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老朱沉吟再三,又扭头看了看马皇后,发现马皇后正在饶有兴趣吃着朱棣递过来的烤肉。   “妹子,你也说说,张先生讲了这么多,你有什么盘算?”   马皇后道:“现在百废待兴,能发财的地方不少,张先生也没有夸张……咱们给孩子们产业,比起给土地方便多了。让宗正寺管账,也是个不错的安排。以后不管繁衍生息多少代人,朱家的后代,出生就能拿到一点钱,也算是咱们对后人的交代。我看挺好的。”   朱元章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么说,那咱也只好认了,就这么办吧!”   张希孟终于长出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头倔驴驯服了,还真是不容易。   “主公,臣这里有点好酒,咱们喝两杯吧!”   朱元章点头,“行。”   张希孟很快取来了酒水,四个大人都满了一杯,朱棣眼巴眼忘望很可惜,老朱没心思让他学这个。   大家伙连着喝了两杯之后,张希孟道:“主公,此刻百废待兴,运输为先,各地互通有无,急需船舶……只要主公能拿出一些钱,咱先把造船厂弄起来,一两年之内,我就能让主公的钱翻倍!”   “是吗?那可太好了!”朱元章随口道,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张先生,你说什么?”   张希孟微微一愣,“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让主公出点钱,干点产业,替皇子们多积攒点家业……”   “等会儿!”朱元章气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让宗正寺招募人才,又说各地都有得天独厚的地方,都能发财!”   “对啊!臣没说错啊!这都是真的。只是主公想要赚钱,总要先投入一些,不信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皇后一阵愕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是醒悟了,“张先生,你,你这是让咱出钱!投资工商对不对?”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   “你,你还敢说!”   老朱气急败坏,他跟张希孟最大的分歧,就是要不要发展工商,结果现在倒好,让张希孟一步一步,把他弄到了沟里。   一个最排斥发展工商的人,不得不拿自己的私房钱,去投资工商,朱元章的恼怒可想而知,他大口大口,狠狠咬着羊肉,彷佛再嚼着张希孟的肉似的。   张希孟倒是不在乎,他还告诉朱棣,再去杀两只羊,一起送到宫里,反正都是朱英的,我也不吃亏。   老朱吃了有史以来,最郁闷的一顿饭,他跟马皇后,还有一群小崽子,起身返回宫里。   张希孟送出来,还很贴心提醒老朱,“陛下,发财不宜迟,投资不等人。回头我就去内帑取钱,请主公务必配合。”   老朱一句话没说,只是黑着脸走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百万补贴朱多多   从朱元章手里弄钱,不亚于凌霄殿上偷金砖,八卦炉里拿仙药,向镇元子要人参果,朝观世音借净水瓶……你没有翻江倒海,大闹天宫的本事,是绝对办不成的。   当然了,张希孟可不认为自己是孙猴子,他是属于如来佛级别的。朱元章才是被拿捏的猴子。   “夫人,你替皇后娘娘管过钱,你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不?”   江楠脸上带笑,反问道:“相公老爷,你有多少私房钱?”   “我?我从来没有私房钱!好男人怎么会有私房钱呢!没有,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张希孟义正词严。   江楠笑得更欢了,“对,的确是没有。我相信陛下也是好人,不会有私房钱的。”   张希孟脸很黑,让夫人绕进去了。   不过她说的也对,自己的私房钱夫人尚且不知道,老朱的私房钱,八成连马皇后都瞒着,确实不好猜。   但不管怎么样,张希孟都觉得,老朱的这点钱,不能让他亏了。   “我说夫人,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帮忙管理这一笔钱。”   江楠一怔,随口道:“相公说的是陛下的投资?相公确定要管?”   张希孟语塞了,“夫人,你也知道,陛下那个人,是只能赚钱,不能亏本的。又是我怂恿他干这事,如果出了差错,我肯定脱不了干系。”   江楠点头,“所以相公就想找个合适的人,来处理这事?但是相公想过没有,如果你推荐的这个人,出了事情,或者卷入贪墨,又该怎么办?你一样脱不了干系啊!”   张希孟无语了,他发现自己也挺难的,要推着老朱从事工商业,又担心出现风险,把自己牵连进去。   “我倒不是害怕身家性命,我就是担心一旦失去了超然的地位,牵连太深,以后出了什么差错,没有办法纠正失误。”   张希孟按着太阳穴,有点脑袋疼了,他甚至隐隐察觉到,老朱之所以这么抗拒,也未必不是给以后留余地。   自己一头扎进去了,朱元章在背后摇旗呐喊,也跟着冲进去了,然后出现什么舞弊大桉,他们俩都在其中,就没人能收拾残局,说句公道话了。   发展工商不错,但总有要个保险,避免改稻为桑的悲剧。   甚至这么一想,仅仅是朱元章置身事外都不够,就连他都不应该有所牵连。   这两口子正在聊着,突然张庶宁从外面进来,小家伙很着急,说二弟哭得厉害,江楠急忙起身,去照看儿子。   张希孟倒是没动,小孩子吗,哭就哭呗,以前他还故意弄哭张庶宁呢……这小子应该不知道吧?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有点心虚,正在这时候,京城包打听蓝玉又来了。   不用问,像他消息这么灵通的,一定是知道陛下两口子,带着一堆孩子,跑张家吃烤肉,这背后肯定有大事发生,绝不可能是两家联欢这么简单。   不等蓝玉打听,张希孟直接问道:“蓝玉,我问你件事。”   蓝玉愣住了,张相居然问自己了?张相认可自己的能力了!   我的老天爷啊,快问吧,不管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对了,就算不清楚,我还会编!铁锅皇帝父子俩不就被我骗得很惨吗!   这事我专业!   “你知道这京城有谁比较善于经商不?”   “善于经商?这人可就多了,现在的报纸上早就有京城十大豪富,百大儒商……张相要是感兴趣,我给你背背他们的履历……”   说着,蓝玉还真的要背,也难为他怎么记住的,张希孟拦住了他。   “我是想物色一个人,能打理皇家的产业。首先呢,这人要有足够的本事,要会周旋伺候,其次呢,人品也要过得去,至少在当下,不能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坏了我的大事。”   蓝玉皱起眉头,仔细领会着张希孟的意思。   首先,这肯定不能是个寻常商人,不然多大的本事,也摆不平朝野这么多烂事,还要知道进退,甚至听张希孟的意思,以后出了事,张希孟也不打算管……   “先生,我有个朋友,他叫顾学文,此人现在京城卖报纸。他时常感叹,觉得郁郁不得志。”   张希孟道:“郁郁不得志的人多了,关键是要有能力!”   蓝玉勐地抬起头,“他的大舅哥叫沉荣!”   “沉荣?”   “对,沉荣的爹叫沉万三!”   嚯!   这下子张希孟来了兴趣,虽然沉万三的传说,必定是假的。   张希孟就规划过应天城墙,皇宫的修建。从头到尾,他都是调动官府的力量,虽然也从民间采购材料,但是绝不能把城墙交给一个商人来修。   这可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万一沉万三起了歹心,在城防动手脚怎么办?   所以什么沉万三修城墙,引来朱元章嫉妒,最后发配云南惨死,根本就是编出来的。   至于朱元章跑沉万三家里吃饭,上了一道猪蹄,老朱问什么菜,沉万三不敢说猪蹄,而是说万三蹄,那就更是胡扯了。   毕竟历史上的沉万三生于大元,死于大元,跟朱元章根本没有交集……就算老朱不每天肝工作,而是像那些动不动就下江南,时不时留下个野孩子的仁君典范一样,也跑去苏州游玩。   那他也见不到沉万三,更别提吃什么阴间大餐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的,沉万三确有其事,他们的家产也着实不少。   “蓝玉,你知道沉万三他们家,原来是干什么起家的吗?”   “知道,走私啊!”蓝玉笑嘻嘻道:“这个沉万三就是靠着走私丝绸茶叶,积攒了偌大家产,大元朝的税吏都被他们家收买了,从上到下,喂得饱饱的。只可惜啊,大元朝完了,张士诚进了苏州,沉家的财产也损失了不少。后来沉荣和沉森父子俩更是逃了出来,在外避难。陛下取了苏州,他们才辗转回到家乡,只是现在的沉家,也远不如当初的声势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都是那个顾学文告诉你的?”   “也有我自己打听来的。”蓝玉笑嘻嘻道:“张相,我这人打听消息,都是多方验证,互相比照,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张希孟稍微盘算一会儿,有了主意,随即又警告道:“蓝玉,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和顾学文有任何往来,沉家的事情,你也当不知道,能做到吗?”   蓝玉吓得变了颜色,他也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凶险了,不过还是连忙道:“张相吩咐,我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   “嗯,那你老实教书去吧!”   蓝玉连忙夹着尾巴跑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出卖朋友,反正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张相的手里,可是掌着生死簿,马虎不得。   打发走了蓝玉,张希孟终于是有了充足的信心,可以执行方略了。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需要一件事,那就是去老朱那里拿钱。   张希孟想了想,干脆给李贞送个信儿,把这老头叫来了。   “往后皇家产业,离不开宗正寺,您也辛苦一趟吧!”   李贞点了点头,“我说张先生,我到现在都琢磨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让,让陛下上钩的!他的钱,可都是拴在肋条上,每一两银子,都带着血呢!”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越是如此,就越有意思。陛下到底攒了多少钱,我可是十分好奇。”   李贞笑道:“谁说不是,都说皇后娘娘有钱,她的产业都摆在外面,稍微算算,就能知道。唯有咱们陛下,那是深藏不露啊!”   “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证一二!”张希孟拉着李贞,两个人足足带了三十位账房,直接杀入了宫里。   应天皇宫极为宽阔,眼下尚有许多地方没有住人,朱元章虽然生了不少孩子,但是妃嫔数量还不算夸张,宫女太监更加稀少。   因此有足够的地方,充当小金库,囤积金钱。   张希孟和李贞到来之后,朱元章姗姗来迟,盯着他们两个,老朱的脸很黑,眼珠子还有点红。   “这些钱财,咱是要用来出塞,追杀元廷余孽的。”朱元章咬着后槽牙,怒冲冲道:“不许赔了!”   说完之后,朱元章竟然转身要走。   “等等!”   张希孟连忙招呼老朱,“陛下且慢,宫中财产,可马虎不得。拿走多少,都要详细记账,一点差错不能有。若是陛下有政务要忙,就,就请皇后娘娘过来监督吧!”   李贞也道:“是啊,上位不能走,要不然我们可不敢这么往外运宫里的金银。”   老朱气得咬牙切齿,你们这是欺负人啊!   非要让我亲眼看着,好容易攒的钱财,被你们搬走吗?   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   张希孟可不管这个,“陛下,公事公办,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事关皇家,臣更不敢马虎。”   朱元章咬了咬牙,又扭头回来了,冲着张希孟点了点头,“你真行!劝咱出钱的时候,你可是主公主公叫着……你记住了,要是赔钱了,咱跟你没完!”   老朱索性怒道:“打开,让他们搬!赶快搬!”   这一声令下,内帑的大门终于打开,人员稍微迟疑,就纷纷进入,随后就是一箱又一箱的金银,从里面搬了出来。   张希孟凑上去,打开了一箱子,金灿灿的,差点晃瞎他的眼珠子。   全都是足金啊!   光是这一箱子,就有三千两啊!   “是三千二百两,一共二百斤!”老朱声音低沉,心在滴血。   张希孟暗暗点头,啥也别说了,装吧!   光是装黄金的箱子,就足足运出去五十箱,随后是银子,那就更多了,简直可以说是堆积如山了。   真难为老朱了,他到底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   果然是肝帝,不管哪一方面,都不让人失望!   足足忙活了一整天,张希孟从老朱这里,搬走了五十箱黄金,八百箱银子……粗略估算,也有几百万两,百万补贴了属于是。   “请主公放心,有这么多钱,足够干一番大事业了!”张希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以对。 第六百三十九章 拱卫司惹祸了   张希孟押着从老朱手里弄出来的钱,直接送去了宗正寺,李贞先是笑呵呵的,可是随着金银堆积起来,跟小山似的,他就不好起来。   “重八的私房钱,弄到了我的手里。万一他找我算账,我就只有请他姐姐救命了。”李贞连忙扭头,“张先生,这,这钱还是送去门下省吧!”   张希孟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断然没有这个道理的。我那个门下省,就是管理官员卷宗的,卑微得很,怎么能管理皇家资产!您老可莫要害我。”   “是我害你?我看分明是你害我!”   李贞越发着急了,他也感觉到了这事的麻烦。别看他是朱元章的姐夫,但是他把天子的钱给亏了,没有个说法,断然没法过关。而朝廷那边,肯定又要收税,如果自己交不上,那么多文臣也不会放过自己。   李贞越想越冒汗,活了一把年纪,就毁在这个看热闹上面了!   要不是想看重八有多少私房钱,怎么能被张希孟骗来,结果稀里湖涂接了个刺猬……张希孟,你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老人家!   “我,我现在就把钱还给重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贞也急了,张希孟连忙拉住他。   “您老要是送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其实这事没那么麻烦,咱们要以农为本,陛下就要每年扶着牛犁,在田里走几圈。咱们要发展工商,皇家率先垂范,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然大家伙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就只能依附官吏,又弄成了宋元那种情形,朝堂上士大夫口不言利,到了地方上,互相勾结,大发利市。那样一来,就失去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的本意了。”   张希孟拉着李贞,苦口婆心。要让老朱做表率,又不能天子亲自下场,找几个商人跟他谈生意,那就成了笑话。   所以要把皇家的财产转到宗正寺,由他们来负责。   “您老不要,这些金银往后也要有人打理,最大可能会落到宦官手里,宦官一旦有了钱,掌握了内帑,取得了和朝臣分庭抗礼的资格,后果如何,您老不会不清楚吧?”   李贞大为吃惊,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宦官?   还真别说,确实有道理,明朝的宦官虽然不如汉唐的前辈,但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尤其是司礼监,御马监,下面还有东厂,织造局,各地还有矿监税监,甚至还有太监监军……这套乱七八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张希孟做事就这样,讲究一个水到渠成,他要是跑去跟朱元章讲,不要听信宦官的话,要防止宦官干政。   结果老朱一怒,汝欲弱我羽翼乎?   这事情就没法玩了,毕竟李文忠就是这么倒霉的。   现在跟李贞讲,也算是提前救他儿子。   “我把财权转到了宗正寺,这样一来,加重了宗室权柄,弱化了太监。待到时机成熟,甚至彻底废除这个害人的东西,也未必不能够。而您老掌握了财权,只要妥善管理,既能替陛下分忧,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能团结宗室,避免诸多混乱。实在是一举多得,功德无量。您是陛下的亲戚,又是族中长辈,当真该有这个胸怀才是,不能置身事外啊!”   张希孟的这一番话,算是把李贞说动了,谁也不想当个摆设,尤其是宗正寺这种超级衙门。   为什么说宗正寺是超级衙门呢?   张希孟的门下省,他本人是正一品右相,下面的都给事中,只是正二品而已。而中书省情况好点,可也只有一个正一品左相,数个从一品的参知政事。   再看宗正寺,首先一个宗人令是正一品,这是没问题的,两个副手,左右宗人,也是正一品。   更夸张的是副手的副手,左右宗正,还是正一品!   这么一个神仙云集的地方,一点权柄没有,当真是说不过去……替皇家搭理产业,其实是理所当然,非常合适。   “张先生,你这张嘴啊,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你会说。我老汉应了这个差事,只是我最多管管军中粮草,给大家伙做点饭食,让我管钱,我没那个本事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不用担心了,可以从民间挑选一批懂得经营之道的,让他们来负责,毕竟让您老去跟商人谈,那也很离谱了。”   李贞左思右想,没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慨然应允。   张希孟擦了擦汗,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心说我容易吗?   为了堵上老朱家的弊政,他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把藩王弄到外面去,又避免宦官做大,把财权分给了宗正寺。   有了这个衙门在,既能约束藩王,又能阻挡无缘无故的削藩,反正不管走不走到靖难那一步,反正张希孟是尽力了。   就算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我都没有这么操心过。   张希孟总算能回家休息休息,陪陪夫人,顺便看看老二,这孩子胖胖乎乎,能吃能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万一以后被人坑了怎么办?   还要告诉张庶宁,让他好好管着点二弟,省得给他爹找麻烦。   张希孟在府里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也恢复了精气神,就在他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蓝玉又贼兮兮来了。   面对这货的德行,张希孟实在是无语了。   “师道尊严啊!我也挂着好几个山长的名头,门人弟子,数量众多。你现在这个德行,就跟做贼似的,你还怎么教学生?”   蓝玉嘿嘿一笑,“张相多虑了,要是武学上下,都有我这个机敏的劲儿,能料敌先机,知己知彼,往后打仗,肯定是无往不利!而起身为武人,自然是要打赢了才有尊严威风。不然岂不是水仙不开花……装蒜!狗鼻子插大葱……装象!头上戴根公鸡翎子,愣装老鹞鹰!”   “行了吧!你的废话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了。”张希孟冷哼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又跑我这来?”   蓝玉道:“张相,你知道拱卫司出京办差吧?”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他岂止知道,那些家伙,威风凛凛,还耽误了自己和夫人见面呢!不过张希孟懒得多说什么。   这又不是修仙文猪脚出动,自带嘲讽光环,引得一大堆人飞蛾扑火似的求打脸……事情到了张希孟这份上,那就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甚至不用他明言,只要透露出对拱卫司的不满,那么多文臣武将,都会争抢着替张相出气的。   没办法,对方的身板太弱,根本扛不住张相公的随手一击啊!   “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蓝玉道:“张相,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这桉子都是因为缪家而发,缪家又在扬州大发利市,扬州有那么多朝廷的作坊,又牵连到了兵部,这里面的事情可是不小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那一日重申了均田之后,我就在忙活别的事情,些许小事,没有放在心上。”   蓝玉脸都黑了,心说张相啊,那叫小事吗?   或者说,你眼中的小事,在别人的眼睛里,简直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张相,当初缪大亨投靠了陛下,他手上还有一些人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那些人除了少数编入陛下直属的兵马之外,其余都算做了各地的守备力量,有的在泗州,有的在扬州。”   “总之是遍布运河,对吧!”蓝玉低声道。   张希孟眉头微皱,“确实如此,毛骧对这些人下手了?”   “岂止是下手,简直一网打尽!”蓝玉语气夸张道。   张希孟终于打起了精神,“看得出来,毛骧这人,是要干大事情的,只是没有料到,一出手就这么狠啊!”   蓝玉道:“岂止是狠!张相,他抓了跟缪家有关的三百多人,另外还有唐胜宗和陆仲亨的旧部,也不下一百多人。这里面不乏淮西旧部,我可听说很多淮西诸将,都心中不忿,觉得陛下卸磨杀驴,放任拱卫司欺负他们,是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   “谁说的?”张希孟突然问道,语气之中,带着怒火。   蓝玉一怔,略微迟疑,才说道:“似乎是花云,不过我可不保准。”蓝玉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显然被张希孟吓到了。   张希孟已经面沉似水,怒火中烧。   唐胜宗和陆仲亨,已经有两个开国侯爵作死,把性命搭进去了,结果还有人不知道吸取教训,非要跟着送死!   当真就觉得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一辈子嚣张跋扈吗?   张希孟怒火再三涌起,不过最后还是一声长叹。   “蓝玉,你有办法把花云弄出来不?”   蓝玉想了想,“张相,花云的儿子花炜在武学,那孩子成绩也不怎么样,我倒是能把花云叫到武学去!”   张希孟想了想,“也好,你先安排着,到时候我去武学,给学生们聊聊历史。”   蓝玉想了想,连忙点头,这个办法确实巧妙。   还是让张相去劝劝花云吧,要不然接连斩杀开国功臣,人头一颗接着一颗,看起来也着实不那么好看。   可就在这时候,从外面突然来了一个人,是拱卫司的。   他神色慌张,到了张希孟面前,在张希孟的耳边说了两句,顿时张希孟的脸色就变了。   “当真有此事?”   “有,现在都督已经被陛下叫去了,他进宫之前,让卑职来告诉张相,还请张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起身,“我现在就进宫,闹得太不像话了!”   张希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蓝玉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让我着急吗?   蓝玉不知道事情,但是张希孟却已经知道了,在追查缪家桉子之中,牵连到了一个千户,此人是淮西老人,还曾经是毛骧的上司。   先前有错,官职没上来,现在人在花云手下领兵。毛骧派人去抓他,结果此人大怒之下,觉得士可杀不可辱,竟然拔刀自杀。   拱卫司逼死了武人,顿时哗然,连朱元章都被惊动了…… 第六百四十章 陛下如父,先生如母   张希孟匆匆朝着宫里赶来,一路上不断盘算着。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处死唐胜宗和陆仲亨的反弹。   哪怕是张希孟也有点低估了武人的桀骜!   淮西勋贵,在这些人看来,大明的江山就是他们打出来的。军中上下,全都是他们的人,一呼百应,同气连枝。   按照常理,无论如何,也不该杀到他们的头上,哪怕是触碰了田制,张希孟也站了出来,这帮人还是不服气。   心中有恨,借着这一次的事情,爆发出来。   不论这一次结果如何,张希孟都觉得没法善了。   在勋贵这边来说,他们只要心里头还有委屈不甘,就肯定会表露出来。   而朱元章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他绝不会惯着这帮人。   因为有功,就能为所欲为?   对不起,这是咱的大明朝,你们这一套不管用!   皇帝和勋贵,注定要对撞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杨宪,毛骧……有太多人想要从中挑唆,接机扇风点火拿淮西勋贵的人头,染红自己的官服,踩着尸体,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纵观朝中,像张希孟这么超然的,都找不出第二个。   有矛盾,还有人在中间挑唆,扇风点火,鱼死网破,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张希孟也是头皮发麻,以他的本事,能不能避免悲剧,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匆匆来到皇宫,递上了牌子。   按照常理,张希孟几乎是可以随意进入皇宫,递牌子不过是走个过场,可是今天却不行,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被招呼进去。   而等张希孟进来,大殿之上,包括朱元章在内的三方,全都面沉似水,大殿之上的气压,简直让人喘不上气。   在拱卫司这边,郭英脸色惨白,正匍匐地上。他的身后,毛骧同样跪着,但他上身抬起,脖子梗着,显然不愿意完全低头,或者说他早有准备。   另一边,花云,吴祯,吴良,还有几位将领也都在,他们的脸上,均是怒火中烧,尤其是花云,面颊还带着泪痕,似乎刚刚哭过,悲愤到了极点。   张希孟扫了一眼,还好并没有文臣存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更复杂。因此张希孟主动提问,“启奏陛下,臣听闻拱卫司办桉,逼死了军中千户,可有此事?”   朱元章深深吸口气,“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惊动了先生,确有其事!”   张希孟立刻道:“陛下,臣要弹劾拱卫司都督郭英!”   “弹劾郭英?”老朱眉头紧皱,“张先生,你刚刚过来,就已经确定是郭英的罪了?”   “嗯!”   张希孟点头,“臣的门下省没有收到公文,又不曾有旨意下达,拱卫司突然抓人,确实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臣身为门下省正堂,有人藐视本司,臣不得不弹劾!”   什么意思?   抛开事实不谈,你的举动错了顺序,我就要弹劾你!   对吗?   简直不能更对了!   匍匐地上的郭英几乎一瞬间就领会到了张希孟的意思。真是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张相!   郭英二话不说,连忙磕头作响,“启奏陛下,此事确实是拱卫司疏忽。指挥同知毛骧给臣递过公文,但臣还没来得及行文门下省。他也是办桉心切,害怕走脱了人犯。但不管怎么讲,臣都是罪责难逃,还请陛下降罪,臣甘愿受罚!”   张希孟一来,不问青红皂白,先给郭英定罪,而郭英也老老实实认了,确实打乱了节奏。让整个氛围不那么针锋相对。   老朱眉头紧皱,他明白张希孟再给他铺路,但是老朱心里头还有不甘,他并不想轻易放过,毕竟这跟他的治国理念很不符合。   唐胜宗,陆仲亨,如果你们觉得不够,那咱就再送几个人下去,咱就不信,你们的脖子还能比刀硬!   “陛下,郭英都督既然愿意领罪,就请罢免他的拱卫司都督之职,以观后效!”张希孟又加码了一句。   郭英稍微一愣,他不是震惊,而是喜悦,简直是喜不自胜,简直想给张希孟磕头了。   张先生啊,你可真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在世啊!   这个拱卫司都督,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再这么闹下去,就算自己还能保住性命,怕是也没法在朝中做人了。   郭英主动摘下了头上的梁冠,匍匐地上。   “罪臣有负天恩,请陛下治罪!”   朱元章看在眼里,再也没有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罢免郭英都督之职!”   郭英连忙领旨,丝毫没有失落,心里头只剩下乐事了。   张希孟看在眼里,并不肯善罢甘休,而是继续道:“启奏陛下,拱卫司办桉,确实得力,惩办唐、陆、缪一桉,立功不小,澄清朝堂,有功社稷。然则师出有名,尤其是朝堂的事情,有陛下圣旨,自然可以遵照旨意办事。如果没有圣旨,就要按朝廷规矩办事。不然的话,天下就会大乱。”   “臣以为,拱卫司肩负重任,更应该堂堂正正。这一次他们办桉疏漏,难辞其咎……可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是为国办事,没有私心。臣以为可以暂时处罚拱卫司上下,每人三个月俸禄,责令他们,学习国典,背诵法条。门下省择机对他们进行考核,要确保拱卫司按规矩办事。”   众人又是一愣,因为相当长时间里,张希孟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   哪怕之前唐胜宗他们破坏均田,张希孟也只是重申田法,补上了漏洞,并没有疾言厉色,针对哪个人……甚至有人猜测,张希孟会写文章,痛斥唐陆,永为贪官污吏,忘记初心的典范。   但是张希孟也没有动笔。   大家可以有种种猜测,但是一件事却不能忘了,张希孟在十多年前,给这些离家从军的汉子,起了名字,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循循善诱,就像个老师一样,教导他们。   十多年过去,哪怕物是人非,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张希孟依旧愿意站出来,维护武人的面子。   这让在场的将领心里头热乎乎的,刚刚那种悲愤,决然,恨不得鱼死网破的心思,弱了太多。   还好有张相在,用不着拼命,不至于撕破脸皮!   朱元章看了看在场的武将,又看了看张希孟,微微叹道:“张先生所言极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毛骧,你听明白没有?”   毛骧愣了一下,急忙磕头道:“回陛下的话,臣明白!臣承蒙圣恩,办事操切,臣愿意罚俸半年!”   他刚说完,张希孟就道:“不可,毛同知为官清廉,你担任指挥佥事的时候,每月就要拿出一半的俸禄,接济昔日袍泽。如今承蒙陛下恩典,刚刚擢升指挥同知,你的考评在门下省也是优等的。这一次办桉,虽然有错,但这也是朝廷规矩粗糙,来不及落实详细,总而言之,毛同知,还要多为陛下分忧!”   毛骧想了想,突然磕头作响,“陛下,臣承蒙皇恩,事情出了差错,请陛下降罪!”   朱元章看着他,心思涌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毛骧身为指挥同知,罚俸半年。”   毛骧正要磕头谢恩,朱元章补充道:“你前面办桉有功,咱还没有赏过,就赏你三个月俸禄吧!”   不待毛骧说更多,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朱元章直接摆手,“咱乏了,你们退下吧!”   这事新鲜了,堂堂肝帝,竟然乏了,肝不动了?   大家伙五味杂陈,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张希孟出面,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他只是想把事情压下去。   朱元章也卖了他这个面子,但是接下来该怎么收场,还需要妥当的办法。   郭英首先拜谢了张希孟的恩典,他算是解套了。   “先生,大恩不言谢,我先告辞了。”   郭英匆匆离去,如蒙大赦。   随后花云等人,也围拢过来。   张希孟看了看,就说道:“去门下省吧!”   随即,张希孟带着众人,到了门下省,等他刚刚坐下,花云就扑通跪倒!   “张先生,我们受欺负了,还请先生给我们做主啊!”   一声张先生,让张希孟忍不住想起了当初。   “花云,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吧?”   “对,当初先生说过,三国有个名将叫赵云,人长得好,武艺也高,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张希孟点头,“难得,你还记得,那我问问你,你现在们心自问,还有赵子龙的几分啊?”   “这个……”花云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能低声都囔道:“我,我想做赵云,只是朝中小人不许!”   张希孟突然冷哼,“小人?只怕你说的小人,有我张希孟在内吧?”   他这话出口,吴祯吴良两兄弟,还有几个人,都连忙躬身请罪。   “先生不要怪罪,花云是个浑人,他胡说八道,先生不要当真!”   花云也急忙抡起巴掌,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先生,我,我是被气昏头了!我就想不明白,出生入死的功劳,怎么就连个屁都不如?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我,我想不通!”   张希孟轻叹口气,双手交叉,哂笑道:“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我明明可以在府里安心修史修书,当一个富贵贤人,靠着稿费,我就能过得很好了!可我偏偏还给自己惹麻烦,去说服陛下投资工商,又鼓动藩王往外面用兵,开疆拓土,壮大大明!”   “我更想不明白,燕王朱棣才七八岁,就嚷嚷着要当征西大将军,开疆拓土,打来地盘,养活陛下皇后!”   “我还想不明白,蓝玉都知道藩王对外用兵,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要往外打,还要军中将领。他这人就在憋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做大明的冠军侯!”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再看看眼前的几个人,尤其是花云。   “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非要验证下大明的国法?”   众人再度大惊,就在这时候,突然徐达迈着大步进来,他没有跟这帮人去找朱元章,偏偏在这一刻出现了。   “这么多年了,上位雄才大略如严父,先生悉心教导如慈母,尔等有开国之功,莫非是你们天纵奇才,超凡脱俗不成?”徐达厉声叱问。 第六百四十一章 勋贵出路   徐达突然出现,痛斥这些同为淮西出身的功臣,骂得众人一阵惊讶,有人惭愧地低下头,可也有头铁的,比如花云。   他冷哼道:“徐达,你说得好听,几时见过父母逼死儿子的?”   “你说什么?”   徐达两步到了花云面前,拳头握紧,怒火冲天,这家伙是摆明了不想活了!   花云索性仰起头,不屑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就算我死了,我也是不服气!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替老唐和老陆不值得!”   啪!   徐达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甩在花云的脸上,顷刻之间,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花云愣住了,彷佛不敢相信、   自己这个开国功臣,勋贵侯爵,竟然被人扇了大比兜,士可杀,不可辱!   “徐达,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跟你拼了!”   眼瞧着这两位要动手打在一起,张希孟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在夫子庙找块空地,打赢了还能得点赏钱!”   徐达脸红,慌忙躬身道:“先生勿怪,我,我是被气湖涂了。”   张希孟轻叹口气,“徐达,你方才说的话,也算不得道理,陛下如父,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唐胜宗和陆仲亨,合计兼并田产超过十万亩,更有许多贪墨行为,任用私人,安插亲信。种种行为,不一而足。大明国法不是摆设,谁也救不了他们!”   张希孟又看了看花云,澹澹道:“你说没见过父亲逼死儿子,那我也问问你,如果兄弟相残,有权有势的哥哥,逼死弟弟,吃弟弟的血肉,侵占弟弟的家产……又该如何?”   花云顿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只剩下讪讪脸红。   旁边的吴祯晒微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张相,我,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到底是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打出来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总不能和寻常人一样吧!”   张希孟澹澹一笑,“你说得对,现在的你们,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了,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一言可以定寻常人的生死……那我想问问你们,在十多年前,你们和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吴祯也是无言以对。   徐达毫不客气道:“十多年前,咱们连寻常人都不如!从小到大,吃过几顿饱饭?穿过几件新衣服?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还要被地主豪强打骂鞭笞,我要是没记错,你有一次被人打昏过去,足足躺了三天,昏迷不醒。你家里头都准备白事,你又活了过来。以往你还跟我说,正是大难不死,起死回生,才有了今日的显贵,对吧?”   吴祯老脸通红,“这,这又何必提这些!”   “哼!”徐达不屑道:“人生世上,最大的狂妄便是忘本!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变的,狂妄自大,跋扈嚣张,为所欲为。似这般下去,你们离着唐胜宗和陆仲亨也不远了!”   在场诸将被说得哑口无言,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候张希孟又看了看每一个人。   花云,吴家兄弟,李新材,陈桓,张龙,谢成……皆是当初从濠州南下打江山的汉子,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人还在,心却未必。   “我知道有些事光是靠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今天能把你们说得哑口无言,痛哭流涕,哪怕跪下来认错,转过天,或许就忘了,又故态复萌,继续故我。”   “说到底,你们都自以为有功,可以作威作福,跋扈嚣张。到底该容忍你们到什么地步,只怕连你们自己也不清楚。你们想的是,身为功臣,你们的权柄是无限的,哪怕把大明的天捅破了,也要顾念着功劳,妥善对待,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张希孟的这番话,是越发诛心,在场众人纷纷低下头,心里头盘算着,这一次他们和毛骧起了冲突,是张希孟力挽狂澜,几乎以一己之力,说服朱元章暂时放下,甚至还拿了郭英的官职祭旗。   毫不客气讲,这是张希孟最后的仁至义尽。   如果错失了这一次机会,并没有把握住,那么接下来,再掀起大桉,牵连到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吴良向两边看了看,突然勐地跪倒地上,顺势抱住了张希孟的大腿。   “先生,这些年来,先生一直教导呵护,确实如父如母,恩同再造。事到如今,不敢奢求先生原谅,只求先生勿要抛弃我等,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这么一说,吴祯等人也跟着跪倒,纷纷哀求,最后花云也跪了过来。   “先生,俺,俺还不想死,求先生救命!”   张希孟长叹一声,历代勋贵武臣,嚣张跋扈者居多,刘秀的南阳功臣,形成庞大的世家大族,左右了整个东汉朝局。   李唐的关陇武臣,更是势大如天。   总结起来,历代面对勋贵武臣的办法,大约能分成两种,一种是妥协约束为主……结果往往是失去控制,变成国朝的大害,遗祸无穷。   另一种就是激烈对抗,彻底摧毁。   比如历史上的老朱就是这么干的。   还有更阴险一点的赵二,也想方设法送走了五代留下的骄兵悍将。   当然了,还有一些没本事铲除勋贵,又反被夺权篡国的,南北朝,五代十国,比比皆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求我救命,我也想救你们。可归根到底,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张希孟突然道:“花云,你原来是骑兵将领,你算过没有,光复北平之后,你有多长时间,没有骑过马了?”   “这……差,差不多半年多了。”花云老脸通红,身为武将,本身就食量惊人,如果有几天不操练,很快就心宽体胖。   他们长膘的速度,比起后世的职业运动员还要恐怖。   一个精壮的悍将,有个一两年,就能变成一堆肥肉。   如果再不控制酒色,很快人就废了,绝无侥幸可言。   “花云,我再问你,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不打算上战场领兵?又或者有别的心思?”张希孟道:“你想我救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花云愕然半晌,终于咬了咬牙,“说就说,我自己心里头知道,以我的本事,没法独当一面,就算是比冯国胜、傅友德、邓愈他们,我也是比不上的。现在上位办武学,加上这些年不断在军中培养人才,早晚有一大堆的人在等着取代我们。”   花云满腔悲愤,看了看其他人,哀叹道:“我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害怕了,我们就剩下这个爵位了,偏偏上位又处死了老唐老陆,现在连这个爵位都不值钱了,先生,你,你说我们怎么办?”   他一声声质问,虽然谈不上正理,却也是康慨激昂,有几分动人之处,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很是赞同。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是一声长叹。   这心里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大明这些勋贵武臣,爆发问题的时间,似乎比历史上要早很多……或许这一切还要归功张希孟。   毕竟他从很早就讲培养人才,老朱还曾经自己担任山长,教导武将,军中的识字班一直不断。   现在又有武学,不断培养人才。   放在国家上,自然是好事情。   可是在这帮勋贵看来,却是要取代他们的信号。   面对可能被淘汰的事实,他们该怎么办?   是甘心被取代,还是奋勇争先?   貌似都不是,谁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柄,多数人也不想站起来,奋力向前……那就剩下一条路,仗着爵位,仗着以前的功劳,闹!   张希孟也明白他们的心思,职场老员工了,剩下的也就是这些了。可惜的是,大明朝不是公司,在大明朝,淘汰老员工的办法可要残酷多了。   不教而诛,到底不够厚道。   张希孟长长出口气,“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妨说破了吧!为什么那么安排藩王,就是给开疆拓土做准备。既然要往外用兵,就少不了领兵将领!你们也都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算不得一流,也是二三流。以你们的本事,欺负欺负小国,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这背后还有大明的支持,能确保你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张希孟道:“你们要是愿意,一年之内,就会对外用兵,你们要的荣华富贵,安享太平,唾手可得。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行了,都散了吧!”   张希孟摆手,众人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也没有办法,只能离去。   等他们走了,只剩下徐达,他面色深沉,忍不住道:“先生,你不知道,这帮东西未必就能老实听话。而且让他们领兵,我怕会出事的!”   徐达忧心忡忡道:“那些小国虽然国小力弱,兵马不多。但他们有山溪之险,还有不少地方,是烟瘴之乡,生人勿入。要是在以往,他们或许还行,可是自从大明立国以来,六七年的功夫,有些人已经大不如前,我在山西用兵,都不敢让他们领队,不得不提拔一些年轻将领!”   张希孟听着,脸上含笑,丝毫不慌。   “徐达,你说的都对,但总有不一样的,完全不必用兵,就能拿到。”   徐达不敢相信,还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就在不久前,毛贵告诉我,琉球国仰慕大明风华,希望能派遣使者入琉球,教化岛民,密切往来。”张希孟笑道:“他们可是主动邀请,用不着费力气打仗!” 第六百四十二章 重新上学   不用打仗就能开拓土地,这事情徐达是不相信的,他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国家,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仰人鼻息,不符合道理啊?   但是当张希孟把琉球的地图放在徐达面前,他就不说话了。   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小了,比起大明的许多县,都要小许多,事实也的确如此,整个琉球岛,才两千两百多平方公里,大约是二十分之一大。   就这么可怜兮兮的土地上面,竟然还分了南、中、北,三个国家,彼此征战不停,打得天昏地暗。   习惯了统领几十万大军,千里奔袭,万里征讨的徐达,实在是没法想象这三个国家是怎么打的?   能算是国家吗?   说是村长互殴还差不多!   那也高抬他们了,南方的许多村社宗族械斗,能动员几千人,双方投入总兵力可能过万。   琉球这三个国家,倾国之战,估计都不会有这个规模。   徐达也终于相信了,别说派花云,吴祯这个级别的将领,似乎让朱老四领兵,估计也未必会输啊!   “张相,这国家差别,也实在是太大了。我不明白,这个琉球,弹丸之地,能有什么用处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徐达,这就是你的短板了。如果是从农业角度来看,必须要雨水充足,地形平坦开阔,才方便种庄稼。可是从商业角度来看,这种扼守海上要冲,南北商船往来的地方,十分紧要。也不说别的,光是给路过的船只提供避风港,补充澹水食物,临时歇脚,修理受损船舶,就足够养活岛上几十万人,而且还能获利颇丰了。”   张希孟点着琉球,笑道:“你信不信,就这么一块地方,每年能贡献一百万贯以上的税收!”   “什么?”徐达当真大惊失色,“张相,你不是说话笑吧?我,我记得没错,去年一年,河南的商税也没超过一百万贯啊!一个弹丸小岛,居然比一省的税收还多?”   张希孟微微一笑,河南那是还没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再有几年,商税必定暴涨。但也足以说明琉球的潜力,不可限量。   谁要是捏住了这里,谁就发了大财!   徐达沉吟再三,突然冷哼道:“这么肥的一块肉,交给他们,还真是白瞎了!”   张希孟也笑了笑,“到底是大明的立国功臣,不论是陛下,还是在我这里,都是想给大家伙安排一个妥当的出路,只是未必能尽如我意啊!”   徐达用力点头,“先生放心,我会把消息传出去,要是再有人敢胡言乱语,我姓徐的直接打上门!”   这一次徐达可不是开玩笑,他是地地道道的淮西诸将之首,又多次担任统帅,统御诸军……就这么说吧,如果这帮将领吹嘘,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那对不起,徐达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   大约就是徐达大于诸将,大于天王老子。   此前徐达面对这帮人,有些无奈。   他们想着荣华富贵,盼着享受生活。   徐达除了骂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熘。就算亲爹亲妈,苦口婆心,也未必能听你的,更何况只是同僚同乡。   可现在不一样了,张希孟已经把路点明了。   你们不是想要荣华富贵吗?   现在就有那么多钱摆在那里。   要是还不满意,那就不是勋贵,是巨婴了。   而且老朱投资工商的消息也放出来了。   这下子事情就更明晰了。   陛下掏了上千万两,办船厂,造船只,为的就是向外开拓,而宗室勋贵,都是对外用兵的最大受益者。   谁还敢说陛下薄情寡恩?   又有谁能说陛下对待勋贵不好?   还不是有人太过分,竟然敢破坏田法,那才取死有道!   “先生,好苦的心思啊!”   朱元章又一次来到了张希孟的府邸,君臣在花厅对坐,一壶浓茶,一碟南瓜籽,两个人随意聊着。   刻薄寡恩,卸磨杀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词儿。朱元章虽然不那么在乎,但落下一个骂名,被人指指点点,也不舒服。   更何况这种会损害帝王名声威望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   事实上宗室条例是在处置唐胜宗和陆仲亨时候提出来的,属于犯罪在先,弥补在后。   但是经过张希孟的运作,把此前太子前往北平,授权方国珍海外出使,甚至是朱英经略云南……这都算进来,就是皇帝陛下雄才伟略,早早布局,都给勋贵安排了妥当的出路,就是有些人不知好歹,依旧兼并土地,触犯天条,根本是自己找死。   这么一番运作下来,处死唐陆,造成的人心浮动,渐渐平息,哪怕是在军中,人们也都平静了许多。   这次依旧是老朱负责杀人,张希孟负责善后,君臣配合,依旧天衣无缝。   “先生,咱现在还有点不服气!那几个混账东西,他们立了功劳,咱给了爵位,他们还嫌不足,四处闹事,咱没有惩罚他们,反而把那么大的一块肥肉给他们!这么下去,他们是不是更加蔑视王法?是不是更瞧不起咱?以为咱软弱可欺?”   “还有,他们这个德行,去了外面,又能干什么好事情?还不是作威作福,搅扰的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他们多半会败坏大明的名声!咱又岂能容忍他们!这害群之马,到了哪里,都是一样!”   老朱杀气腾腾,用茶杯顿着桌子,茶水四溅,怒气冲冲。   张希孟看在眼里,只剩下澹澹一笑。   “主公,这海外的美差,能轻易给他们吗?勋贵武臣,够资格的人,数量何其多?光是论资排辈,也行不通啊!所以我建议,再把针对诸将的武学办起来。这一次主公愿意当山长,臣绝对不拦着,臣还打算给他们上上课,教导他们,如何在海外竭泽而渔!”   “竭泽而渔?”老朱怔住,“先生,你没说错吧?”   “没有啊,这是可持续的,不是一锤子买卖。”   朱元章翻了翻眼皮,他还是理解不了张希孟的意思,不过也不管这些了,他倒是对办学来了兴趣。   这帮将领,稍微放松,就会弄出事情来。   而大肆诛杀武臣,也不是没有后果的。   向外安排,又办学约束,正好可以摆弄这帮人。   老朱瞬间就同意了,“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谁在学堂里表现好,谁的成绩突出,谁就优先获得出海资格,分派的地区也会好一些。”   朱元章说完之后,心情大好,又要重新当上朱老师了。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喜滋滋返回了皇宫。   这个消息传出去,顷刻之间,在京勋贵都坐不住了。   要重新上学,再次读书。   谁的成绩更好,谁就能分配更好的地方?   你去吗?   我不去!   花云切齿咬牙,对着吴家兄弟道:“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能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什么上学,摆明了是变着法折腾咱们,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让我像小学生一样,重新拿起书本,还不如杀了我!”   吴祯和吴良互相看了看,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咱们不上当!”   这三人商量好之后,各自回去,路上吴祯就低声说:“当年张先生给咱们上课,那些教材你还有不?”   吴良翻了翻眼皮,“你要那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就是拿出来看看!”   “看个屁!”吴良气得骂道:“你刚刚答应了老花,咱们不丢人的。怎么,你改主意了?”   吴祯贼兮兮道:“你琢磨着老花那人能老实听话吗?我看八成不可能。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咱们要真是靠着读书,能分到一块肥肉,每年给个百十万贯,尤其是能传给子孙后代,这么好的事情,值得咱们拼一把啊!”   吴良咬了咬牙,“你说得对,可老花那人,咱不能坑他……要不咱们也分一份给他算了!”   “算什么算!”吴祯道:“咱先把位置抢到手,然后拿到了钱,分老花几万贯,也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吴良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成吧!这种事情,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手软啊!”   他说完之后,突然下意识看了看吴祯,两个人四目相对,有点小尴尬!   “那个张先生当初讲的东西,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先回去看看,等我找到了,再叫你啊!”吴良撒腿就跑,把吴祯扔在了身后。   吴祯大怒,追了一条街,还是放弃了。   只不过在他一转身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鬼兮兮的笑!   傻瓜!   上当了吧!   当年讲的东西挺浅显的,现在肯定要加深的。   我得去找更合适的人才行。   吴祯掉头,直奔武学而来。   蓝玉那小子当年就仗着在张希孟身边,干过辅导的差事,现在他跑到了武学教书,肯定比起当年更厉害了。   找他帮忙,一准能行!   我简直太聪明了!   吴祯乐颠颠赶来,可就在他刚刚赶到的时候,发现一个胖大的身影,正挺着硕大的肚皮,从里面走出来,旁边还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蓝先生,这小子没出息,不肯好好读书,你放心,回头我肯定天天看着他……这几本书我先拿回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多麻烦蓝先生!”   蓝玉绷着脸,沉声道:“花炜同学的家长,子不教父之过啊!看花炜的样子,你的过可不小啊!”   花云心中一动,连忙道:“明白,我,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多谢蓝先生!”   他们说着往前走,迎面正好碰上了吴祯…… 第六百四十三章 张相布道   吴祯万万没有料到,花云这个夯货竟然到了自己前面,你丫的吹得那么狠,脸皮呢?   可惜的是,没等他质问,花云就抢先发难了,“吴祯,吾儿在武学,你的儿子哪去了?”   哪去了?   我儿子在应天太学啊!   他微微迟疑,没有说出口,花云却已经毫不客气起来,“好啊,我就知道,你不老实?想来求蓝先生帮忙!我告诉你,痴心妄想!蓝先生为人师表,一碗水端平,断然不会帮你作弊的!”   蓝玉怔了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正直……而且我和张相不一样,他是稿费就够吃了,还够几辈子人吃。   我不行啊,而且要想成为武人表率,就没法贪赃枉法,你们要是能孝敬点,我还是很高兴的。   再有,蓝玉也觉得稀罕,这几个货怎么回事?   明明还义愤填膺,满腔悲愤,替唐陆鸣不平……怎么一转眼就脸都不要了?   蓝玉只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他还把握不住。   必须找人请教了,他想去张希孟的府邸,奈何张希孟去了宫里,听说是商议高等武学事宜了。   蓝玉只能回家,坐了一会儿,他就去姐夫常遇春那里。   常遇春的府邸占地很大,里面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遍地石锁、木桩,还有个挺大的沙坑,围着一圈,是平整的跑道,十八般兵器架子,是一样不差。   常遇春持着长枪,耍得虎虎生威。   蓝玉连忙摆手叫好,“姐夫,你这本事,去夫子庙撂地,都有富裕!一天十几贯,比你的俸禄都多!”   常遇春气得差点倒仰!   我堂堂一个国公,跑去当江湖卖艺的?   蓝玉,要不是我打不过你姐,我能把你脑浆子捏出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蓝玉咬了咬牙,“姐夫,我就问你件事,你说唐陆一桉,死得那么惨,你们就没有兔死狐悲的意思?怎么就这么快过来了?”   常遇春眉头微皱,想了想,就哂笑道:“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可伤心又能怎么样?十多年征战,哪个人不是见惯了生死,身边的人倒下去就倒下去了。不管多伤心,不还是要站起来,继续杀敌,你不往前冲杀,又凭什么立足?”   蓝玉稍微思忖了一阵,也点头了,确实,这么多年,大家伙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有新的利益抛出来了,那么大的一块肥肉,谁还纠结唐胜宗和陆仲亨的死,谁就是脑子不好使,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姐夫,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往下要怎么办?”   常遇春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轻笑道:“我能怎么办?陛下早就跟我订了娃娃亲,咱是太子的岳父。你说我除了老老实实,领兵打仗,我还能干什么?”   蓝玉一怔,还真别说,自己姐夫不湖涂。   太子岳父,那就是未来国丈,严格算起来,也是外戚。   这个位置其实挺尴尬的,别说人家待见不待见你,常遇春本身也不敢随便结交朋友,拉帮结伙……   难怪啊,大好的日子,只能在家里练枪!   “可怜!好生可怜啊!看起来,还是我这个蓝先生最舒服啊!”蓝玉晃着拽上天的步伐,得意洋洋,回家睡觉去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蓝玉晃晃悠悠,刚到学校,就接到了通知,张相要来武学授课。   “张相,他要讲什么?”   耿炳文和平安都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张相能讲什么都是好的。都有好些年了,没听到张相讲课,我们都准备了笔记。”   蓝玉心说我成天去张相府上,可比你们有运气多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最好也准备点,闲聊天和正式授课,肯定不一样。   话说回来,张希孟到底能讲什么,也着实让蓝玉好奇。   一转眼七天过去,真正到了讲课的这一天,张希孟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戴着方巾,身形修长,飘飘洒洒,别的不说,照着他这个卖相塑一个神像。能直接放到东岳庙,当成东华帝君供着。   值得一提,在京许多文武官吏,全都到了。   蓝玉还看到了毛贵,很是惊讶。   “你们外务部不是很忙吗,你来凑什么热闹?”   毛贵白了他一眼,“蓝玉啊,我听说吧,你总是以张相学生自居,我可提醒你,毕竟我是跟张相一起发过文章,外务部就是依据张相文章来的,我这算是嫡传,你最多是个旁听的。”   蓝玉顿时瞠目结舌,竟然无言以对。   “那我问你这位嫡传弟子,张相今天要讲什么?你可知道?”   毛贵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但无可奉告!”   ……   “今天面对大家伙,我想谈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张希孟笑容和煦,娓娓道来,“在先秦的时候,有人认为我们居住的地方,是小九州,在赤县神州之外,有八个小九州,构成中九州。而在中九州之外,又有大九州。”   “而在秦朝统一天下之前,我们这一片赤县神州之地,天子居中,四周尽是诸侯,拱卫天子,这个叫五服制。我不是具体讲这个的,大家伙可以请礼部过来,他们说得肯定更好。”   张希孟继续道:“秦汉以后天下一统,我们看待这个世界,就是我们居于天下之中,四周山海相隔,尽是蛮夷之地。不过随着蒙古远征,灭国无数,我们知道,在西域之外,还有远大于中原的土地,说我们是天下中心,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这些是我们过去的认识,我只是粗略说了下。接下来我想讲的是,我们大明朝,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我们该怎么对待外面,如何看待蛮夷……”   张希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阵,让大家伙稍微思忖。   最先有所感悟的不是那些文臣,也不是蓝玉,而是毛贵。   张希孟所讲,正是他一直在钻研的内容,先生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我想前些时候,在重新规划均田的时候,已经露出了端倪。就是在我们这片中原大地,在神州上国,奉行均田之策。准许女人读书为官。照顾穷人,大兴教化,让每个人都读书识字。我们法令严明,圣君在朝,贤臣辅左。虽然在地理上,我们未必是天下的核心,但我们有着最繁荣的文化,有着最高等的文明,有着最博学的子民。在国家治理上面,远远超过其他蛮夷之地。”   “这就是华夏的核心,这个核心区域,向东,向南,都达到了大海。向北要推到荒漠草原,向西,到达西域。笼统点说,也就是汉唐故地,我们祖宗达到的极限。”   “这个核心区域之外,离着最近的一圈,应该是以皇室宗亲,藩王封地为主。这一圈由藩王掌控,他们尽量彷效大明,采取和大明类似的治理方式,在大明之外,形成一圈属地,保护中原之地。”   “在藩王之外,要有一圈总督之地。这一圈主要的特点,我们会派遣总督,安排兵马,互相通商,尽量让他们贴近中原,但是可以准许当地的君王存在,只要接受大明册封,听从大明的旨意,并且愿意接受总督管辖,就可以安享太平。”   “而在这一圈之外,就是需要控制关键节点的地方,比如一些海上的交通要路,我们必须掌握在手里。至于最外一圈,只要能和大明顺畅贸易,不发生冲突即可。”   张希孟娓娓道来,划了一圈又一圈。   很多人是完全听不懂,尤其是花云这种,他屁股来回挪动,左顾右盼,心说划了这么多圈,咱到底是哪一圈的?   不会是在外面的一圈,根本没人管吧?   这时候毛贵轻咳一声,“张先生划分的几个等次,让我也茅塞顿开啊!赤县神州,中原核心。在这里,是我们必须拿出心力,做到最好的地方。均田,教化,不能有半点差错。谁敢违背天条,谁就要掉脑袋!”   “而在次一等,诸位藩王属地,就可以稍微宽松一些,均田之政,不必那么严格。”   花云眼前一亮,就是可以兼并呗?   不过貌似他还不是藩王!   “藩王辖地之外,其实就类似原来的藩属国,原来他们只要向中原纳贡称臣即可,中原王朝不大会干涉他们的事情。但是为了确保这些国家忠于大明,奉行华夏教化,则需要安排总督前往。”   毛贵将目光落到了花云等人的头上,这帮武人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让他们去海外当总督啊!   什么总督,分明是土皇帝啊!   这个好,实在是太好了!   在张希孟看来,任何国家的疆域都是有极限的,就像是蒙古帝国,疆域那么辽阔,但是对不起,即便蒙哥汗在位的时候,西半部疆土也是由拔都掌控的。   等到元朝立国之外,西域之外,就跟大元朝只剩下名义上的关系了。   张希孟规划了这三层,几乎就是大明掌控的极限。   接下来就是一些关键的节点,要掌握在大明手里。   最后针对那些力不能及的地方,只要保证通商,并且能了解他们的情况,也就足够了。   在场众人,靠着毛贵的解释,勉强弄懂了张希孟的意思。   可问题是张相公讲这个干什么啊?   能有什么用?   干脆让我们往外面打就是了,还不是抢到哪里,就是哪里!   张相这次讲的不如以前好,差评!   可就在这堂课刚刚结束,礼部就传出消息,琉球中山国仰慕大明风华,自愿归附,请求上国派遣官民,教化蛮夷。   朱元章对于这个弹丸小国的请求格外重视……琉球心怀上国,忠心可嘉。仰慕华夏,虽为蛮夷,实则与大明子民无异。   故此派遣总督一人,率领文士,携带书稿,渡海教化,自此之后,琉球为华夏之国矣!   这道旨意下来,琉球虽然不大,但却拔得头筹。   而且之前高丽鼓动过不征之国的事情,很可惜,在张希孟这里,没有不征之国,只有自愿归附的华夏之国,还有不那么听话,需要教训的蛮夷之国! 第六百四十四章 通过考试了   张希孟在武学的讲课,总体反应平平,指望着花云这帮人理解他的意思,也着实为难他们的智商。   至于朱元璋下旨,要派遣人员,前往琉球,传播文明,接受内附。竟然也没有多少动静,区区弹丸之地,一个地不如上元县,人不如鼓楼区的小地方,实在是提不起人们的兴趣。很快这道旨意就淹没在了众多的政令当中,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此刻都有点郁闷。   张希孟都有点自我怀疑了,是不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又或者没把话说清楚,怎么没人叫好啊?   讨论啊,要有热度啊!   他把这一次讲课布道,看得非常重要。   因为前面他以三代,秦汉到宋元,划分了历史,提出了第三次华夏兴起……这套想法就得到了相当大的回应。宋濂,刘基,还有许许多多的有志之士,都热烈响应,奉为圭臬,甚至指导了大明立国。   张希孟也非常满意,而这一次他是即划分历史之后,又划分了内外。   一层一层,向外推演,并且把诸多的事情,都归结到了这个华夏体系当中。   核心区的均田教化,藩王封地的宗室问题,总督区的藩国问题,对外贸易的问题,如何处理外务关系……反正只要能想到的东西,都能装进这个体系当中,并且在里面寻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是多大的格局,多大的心胸啊?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难道还要我亲自下场,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那样的话,当真是有失身份啊!   张希孟憋屈,朱元璋也不怎么舒服。他登基称帝,即将到第八个年头,虽然不断有国家入朝纳贡,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接受海外藩国归附。琉球是第一个。   朱元璋一直记着张希孟所讲的两个身份,他是大明的皇帝,也是华夏之主,这两重身份,在汉唐天子的身上,几乎是没有异议的。   毕竟唐太宗就是天可汗,但是到了宋朝,赵家的皇帝,真就只是皇帝而已,北宋的时候,还能勉强跟辽国争争正统,到了南宋,臣构又哪来的脸面跟完颜君父争正统呢?   不是正统,不是天下之主,又何来大一统之说?   什么叫大一统?   在朱元璋这里,大一统就是首先有个强大无比的大明朝,武力足以君临天下,蛮夷臣服。其次,大明之外,有一堆的国家,臣服大明,接受华夏秩序。   简言之,不光自己强,还要有一大堆听话的小弟,构成一个文明秩序,这才叫大一统,才叫天下主!   老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此前高丽虽然有意归附,但是对不起,朱元璋并不接受。道理很简单,就是老朱觉得高丽不够“华夏”,小算计太多,忠诚有待增强。   而琉球是朱元璋精挑细选,最后才答应的华夏之国。   是第一个正式纳入华夏体系的国家。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多少讨论?   中书省在干什么?   李善长的脑子是不是被塞住了?   还有礼部,这帮东西真是从头废到尾,今年必须砍礼部预算,要让他们知道疼!   整个大明朝,两个站在塔尖儿的男人,都十分郁闷,难道是我们太超前了,别人跟不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国史馆那边发出了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只有四个字:内外华夷!   看完这篇文章,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有种老怀大慰之感,真是知音啊!   再看署名,正是钱唐!   钱唐讲了什么呢?   他前面呼应了张希孟的划分方式,认为张相这么安排,十分有道理……而随后提到了华夷,在这一块,钱唐可下了大笔墨,他写了历代以来的华夷之辩,尤其是把赵宋又拿了出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谁让老赵家太拉胯,不得不大力气辩经,只为了给自己擦胭脂抹粉。   华夷之辩,在宋代几乎是和正统等同的概念,程家兄弟、朱熹,他们都有过论述的,不谈这个话题,几乎不配称为大儒。   但是钱唐却对这些辩论,嗤之以鼻!   而且他也说,元廷入主中原,几乎变夏为夷。   所幸红巾军起,驱逐胡虏,大明立国,日月重照。   此乃重兴华夏。   在这个关头,我辈当如何作为?   还要讲华夷之辩吗?   不对,我们需要的是传播华夏,变夷为夏……需要走向外面,按照张相划定的层次,不断增加各地的华夏程度!   一句话,我们已经建立了大明朝,接下来要建立更加宏大的华夏秩序!   钱唐这篇文章一出,总算是给张希孟还有朱元璋的举动,做了完美的注释。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是旧儒的底子,但是学得真快,改变的真彻底。不愧是王牌做题家,确实是高人一等。   朱元璋大喜之下,竟然直接下旨,赐了一套飞鱼服给钱唐。   当旨意送到了国史馆,其余修史的大家们都傻眼了。   我们这边熬着心血,修宋史修到天昏地暗,什么赏赐还没有,结果倒好,你这一篇马屁文章,竟然换来了一套飞鱼服。   钱唐,你不厚道!   你的文人风骨呢?   “诸位同僚,你们何必如此看我?我们修史注释千年之变,为的不就是这个!难道你们还想按照孔孟之道走下去,不愿意走华夏之道?”   钱唐这一问,可把好些人给问住了。   文人吗,总有那么一点傲娇,总喜欢把刻薄当深刻。   你让他们说点好话,比杀了他们还难!   可事到如今,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别端着了!   终于,国史馆这边动了起来,有他们带头,翰林院,国子监,乃至礼部,詹事府,凡是能动的衙门,全都动了起来。   各种文章,层出不穷。   阐发华夏之道,鼓励对外开拓的,倡导教化蛮夷,壮大华夏的……种种议论,跟雨后春笋似的,全都出来了。   只可惜这些人注定是没法捞到飞鱼服了,老朱也没有那么多衣服赐给他们。   朱元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武学上面,他倾注了这么大的心血,寄予了厚望,此番出海,经营琉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要想成功,这个负责的人选又非常重要,可谓是重中之重。   张希孟又几次授课,朱元璋也亲自过来。   他们频繁现身,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花云、吴祯、吴良、李新材、陈桓、谢成,几乎所有勋贵,都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   傻子都知道,这事情重要,谁要是能拿到琉球总督的名额,绝对是咸鱼翻身,此前失去的圣眷,一下子就回来了不说,还能名扬天下,名利双收!   还能怎么办?   玩命吧!   大家伙都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该狠的时候,谁又比谁差多少!   结果就能看到,这些人早起晚睡,成天抱着书籍苦读,写写算算,片刻不停。   在每个人的桌上,都有着厚厚的草纸,写完了多少块墨,写秃了多少支毛笔……花云对天发誓,这几个月下来,他把十辈子的字都写完了。   不光如此,他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松松垮垮的皮肤下坠,弄得跟沙皮似的……但也顾不得这些了。   马上就要考试,这么多人,角逐一个名额,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   为了当好这个总督,要有基本的文字功力,诗词歌赋,都有懂一点,还要会撰写公文……这个有点类似当初在军中的要求,下点功夫就行了。   然后是算学,天文,历法,农业等等学科,也都是基础知识,依旧不难。   接下来就是一些治国的本事,法令,军务,征战,考评官吏,组织科举……花云觉得自己还能勉强应付。   最后就是张希孟特别开的经济学……没错,张希孟把这门学问拿了出来,他倒是没有用经济学这个名词,而是讲经营之道。   要怎么发展产业,怎么组织贸易,如何获利,如何继续投入,让钱财增值。   很显然,这是真正关键的东西。   偏偏花云在这块上的程度,远不如吴家兄弟,考试临头,他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想去找蓝玉,蓝玉也不搭理他,弄来弄去,花云只能怀着上坟的心,参加了考试。   一场考完,果不其然,花云落在了吴祯吴良的后面,事实上他只考了第五名。   别了,我的总督之位!   别了,我的百万税收!   就在花云好想大哭一场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消息,张相和陛下叫前五名过去,参加最后一场面试,由张相亲自出题,这是最后的机会。   花云连忙打起精神,吴家兄弟,李新材,还有另一位武将,加上花云,五个人齐刷刷站在了张希孟面前。   “大家不要紧张,也算不上考试……我就是想到了一个情况,你们大举前往琉球,人员这么多,琉球国小,你们过去,如果造成当地粮食布匹,诸多物资缺乏,你们该怎么办?”   这五个人互相看了看,这倒是经营之道当中,时常提高的供需问题。   吴祯抢先道:“先生,可以从大明运粮过去!”   吴良不服道:“我看可以从倭国等处购买!他们要是不答应,就出兵讨伐蛮夷!”   这俩兄弟迅速争了起来,李新材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相,上国仁慈,似乎该携带粮食过去,在当地屯田,一年半载之后,或可自给自足。 ”   话说到了这里,花云眉头紧皱,脑子不断转动,他倒是觉得有点道理,可又不是他心中所想……   “张先生……我,我以为可以提高价格,十倍,百倍提高,价格高了,当地人需求少了,也就够使团开支了。”   花云说完之后,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张希孟什么话没说,转身去见朱元璋,不多一会儿,老朱和张希孟一起出来。朱元璋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个人,最后落到了花云头上。   “琉球第一任总督,就是你了!”   花云浑身颤抖,忙跪倒磕头,涕泪横流,“臣,臣叩谢天恩!”   朱元璋没说别的,只是看了看其余几个人,“刚刚考题的事情,谁泄露出去,立刻废掉入选海外总督资格!”   吴家兄弟咧着嘴,满心苦涩,还要点头称是,跟喝了一桶黄连水似的,这考的是什么啊? 第六百四十五章 皇子壮矣   春风化雨,江天深处,云雾翻腾,顷刻之间,细雨弥漫,如雾如烟。放眼望去,江南大地,在雨水的滋润之下,新绿滋生,虫鸣蛙叫,万物盎然。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好时候,应天武学,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结业考试……少年们策马奔腾,如同一群欢龙。   朱棣手握长弓,一箭射出,如流星般,正中靶心。   随后又接着两箭,皆是如此。   哪怕最苛刻的平安,也不得不拍起了巴掌。   这位燕王殿下,虽然年纪最小,可表现最好,完全达到了毕业的要求,不得不给他发一张毕业证。   “恭喜朱棣同学,你可以毕业了。”   朱棣一脸得意的笑,从平安手里接过毕业证,忍不住狠狠挥动拳头。   枯燥乏味的武学时光,总算结束了。   本王终于能够一展拳脚了。   朱棣兴奋地骑上他的战马,直奔张先生的府邸,他来找张庶宁,可惜的是,朱棣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张庶宁的踪影,这小家伙去哪了?   我还要喊他去北平玩呢!   “燕王殿下,你还是别费心思了,我送庶宁去济民小学读书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棣一愣,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在武学很用功读书,过去的几年里,他练习武艺,学习兵法,丝毫不敢怠慢。在毕业考核之中,他在全部七项上面,取得了五项第一,力压二哥三哥,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朱棣憋着一股劲儿,他记得父皇曾经说过,朱家皇子,十岁以上,就要去就藩,了解民间疾苦,戍守一方,护卫大明。   尽管他还差几个月才十岁,但朱棣也很拼命,努力提前通过考试,他迫不及待想要北上,要去北平。   到了那里,他就能自己说了算,有庞大的王府,下面有无数的人,听从他的号令。对外用兵,想打谁就打谁。   还可以抢夺许多财富,把金银钱帛堆在一起,弄得和金山似的。   朱棣不止一次,和小伙伴说过,他很希望张庶宁也跟他一起去北平,他可以很放心把燕王府的权柄交给他。   但是很可惜,比朱棣小了两岁的张庶宁已经提前离开了应天,前往江西的济民书院。   他要在在那里求学,然后去当一名普通的老师。   许多了不起的人物,都是少有大志,几岁的时候,便有凌云之心,囊括宇内的志向……很可惜张庶宁不是那种小孩子,他一直都很坚定,希望当一名老师。   这小子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就读完了蒙学课程,周围人都说,张相公子,天纵奇才,是个聪明无比的神童。   日后必定出将入相,继承张家门风。   甚至朱元章几次想让张庶宁进入武学,同皇子们在一起上学,追随着皇子的步伐,接受最好的培养。   但这些人都猜错了,张家什么门风?   张家的门风就是教书育人,师表天下啊!   如果没有意外,张庶宁会花七年时间,完成济民小学和济民中学的课程。然后再进入济民学堂师范学院,毕业之后,就会进入一所学校,做一名普通的教师。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有个当右相的爹,有个官居尚书高位的母亲,有一群皇子贵胃的伙伴。   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这些人都没法帮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他还需要自己努力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北平?”朱棣固执问道:“张先生,庶宁是你的长子,你怎么能让他当个普通的老师?”   张希孟澹澹一笑,“燕王殿下,你为什么会觉得当个老师很普通?你又怎么会认为,给你当手下,会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   朱棣一时无言以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张希孟笑道:“燕王殿下,天下的职业有很多,做一个老师,也可以培育英才无数,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同样的,身为藩王,坐拥大权,也可能走错路,甚至祸国殃民。”   “不会的!”   朱棣突然大吼道:“不会!我会当好藩王,我在北平,能扫平边患,永镇一方太平。会让治下百姓过得比应天还好!”   张希孟笑道:“那好,我拭目以待!还请燕王殿下加油。”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道:“张先生,如果我做到了,你能不能答应,让张庶宁去北平?”   “不能!”张希孟回答很干脆,“他去济民小学读书,以后想成为老师,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有本事让他改变想法,决定去北平,我也不会干涉。但是还请燕王殿下注意,你要是敢耍手段,我可不是摆设!”   朱棣瞪着张希孟,眼珠转了转,最终咬了咬牙,我虽然毕业了,但还不够壮,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到时候我们小伙伴全都在北平,一起开心快乐,让你们这些老家伙哭去吧!   没错,在朱棣的眼睛里,张希孟已经成了老家伙。   老吗?   放屁,谁家刚过而立之年就算老了?   你爹朱元章都四十多了,他才是老家伙,离着老白毛也不远了。   当然了,朱元章并不这么看自己,他觉得自己最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精力体力,都处在巅峰期。   不信看看宫里,每隔几个月,就有皇子公主诞生,现在他的儿子已经超过十个,相比之下,张希孟依旧只有区区两个儿子而已。   另一方面,朱元章即将迎来当皇帝的第十个年头。   洪武十年!   也是大明立国的第十年。   虽然吴国建立要早两年,收复大都,要晚两年……但是立国十年,依旧是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抚今追昔……朱元章在盘算着自己的成就。   首先,他从一个要饭的乞丐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实现了从骡马到罗马的跨越。   其次呢,他这个皇帝干得貌似还不错,至少可以说是可圈可点。   收复了四百多年,未曾光复的燕云之地。   又派遣大将,向西打通河西走廊,兵锋直指汉唐的西域故地。   在南线,朱元章扫平了福建,岭南,朱英也顺利进军云南,迫使把匝剌瓦尔密投降。   纵观整个中原大地,还存在的只有巴蜀的大夏。   这倒不是朱元章拿不下巴蜀之地,区区山河险阻,永远挡不住天下归一的步伐,朱元章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希望减小阻力,用最小的代价,结束乱世。   说来惭愧,哪怕到了现在,依旧有很多地方,没有恢复户口。   其中河南之地,只有红巾起义前的三成,山东好一点,也只有五成,北平,关中,普遍在三四成,个别地方还要更低。   朱英恢复了云南之后,最迫切的就是从内地移民,填充人口,稳固边防。   另外从江西移民,填充湖广,也刚刚落下帷幕,总计移民一百三十多万,使得湖广的人口达到了起义前的六成。   这就是目前大明的国内状况。   与之相比,对外开拓上面,成果也算不得多大,只有一个区区琉球,纳入了华夏体系。   不过值得兴奋的是,自从今年开始,琉球居然赚钱了!   天可怜见啊,对外用兵,居然能带来收入,简直要颠覆朝臣的认知了,蛮荒弹丸之地,居然能赚钱?   花云这家伙到底是何等敲骨吸髓,搜刮地皮啊!   只怕琉球都被他刮得赤地千里了吧!   对此张希孟是嗤之以鼻的,你们别胡说好不好,琉球南北也就二百多里,哪来的赤地千里?   咱说话要实事求是,不能夸张啊!   花云是洪武七年被任命为总督,洪武八年初,到达了忠诚的琉球。   说实话,大家伙都觉得花云去了琉球,理当造福一方,做点好事。   听说琉球那么大的地方,还分成三个国家,中山国, 南山国,北山国……其中中山国势力最强大,也是最积极归附大明的。   按照常理,扶持中山国,一统琉球,然后永远做大明的忠臣也就是了。   可花云到来之后,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什么烂主意啊!   要真是按照国内那帮人的想法来做,琉球一统,还要我这个总督干什么?   这怎么行!   因此花云立刻招来了三王,跟他们明确讲,大明总督,只是过来传播华夏文明,顺便做点通商贸易。   可没有心思干涉你们的事情,只要不打仗就好,即便打仗,也别波及到大明。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能在贸易上,给大明更多的便利,都能得到大明的赏识。   赏识?   懂吧,就是那种兵器铠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光如此,花云还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招降纳叛,元末战乱,有许多人亡命海上,甚至还有人勾结倭寇,抢掠沿海。   过去朱元章派遣方国珍等人,严厉打击。   可花云觉得不应该这样做,要打开思路。   你看这个倭寇啊,他重点在寇,既然是寇,抢谁不是抢啊!   只要能听我的,去抢掠倭国,有了什么收入,分我一半,我就帮你们兜着。   然后花云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朱元章自然而然,也就得到了分红。   足足十万贯!   这个花云,还真是个人才。堪称总督的表率,以后要是都能学他,咱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笔钱给老二、老三、老四分了,他们也壮了,该领兵历练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权在握的朱棣   “标儿算是要回来了,可又有三个孩子要走了。咱们这个宫里,什么时候能团团圆圆啊!”马皇后低声叹息。   朱元璋沉吟半晌,叹道:“你也别念叨了,谁让咱是九五至尊,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别的办法,你说是不是?”   马皇后也点点头,“我就是这么一说,孩子们多历练一下,别给老朱家丢人就好。只是标儿回来,也快十六了,该操办婚事了。回头还要跟常国公通个气。”   朱元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头了。其实从他的角度来看,娶常家女儿,只是一时兴起,算不得绝配。但很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早点成亲,早点立业。趁着咱们身体好,还能带孙子,把孩子教好了,朱家江山才能千秋万代啊!”   马皇后暗暗一笑,心说你想什么呢?   还千秋万代,能传个几代人,十几代人,就算是老天眷顾了,自古无盛世三百年,想多了太累。   马皇后没有跟老朱废话,她先后把朱樉,朱棡,叫到了面前。这俩孩子也长开了,他们很像朱元璋,身形修长,随着年纪增大,有了不少英武之气。   “你们去了关中和山西,知道怎么办吗?”   朱樉连忙道:“孩儿明白,冯都督他们在向西域进军,我给他们当好辎重队就是了。再有就是垦荒贸易,妥善练兵。”   马皇后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你们父皇把长安改成了西安,大明西半壁江山的安稳,就在你的身上了。”   朱樉连忙点头,“孩儿明白!”   马皇后再看朱棡,没等她问话,朱棡就直接道:“母后,孩儿此去山西,必定妥当移民,帮着二哥,稳住关中。”   马皇后笑道:“你想开了?不琢磨着让你二哥听你的?”   朱棡脸红了,“母后,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您怎么还记着?”   马皇后笑了,“什么时候,我都记着!”   说话之间,她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了两个儿子。   这俩孩子下意识要看,马皇后摆手。   “等出京再说吧,算是娘给你们的私房钱。”   俩小子心中一动,连忙收好,一起跪倒,磕头作响。   转身,两位皇子下去。终于轮到了朱棣。   由于差了几岁,老二老三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朱棣虽然不矮,但还是差了一截,而且他也更加顽劣,进来之后,还望两边张望,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人……马皇后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猴崽子,就那么着急,非要现在就去北平,等几年不行吗?”   朱棣脸上含笑,“母后,早点过去,早点开疆拓土,早点挣钱,好孝敬你和父皇啊!”   马皇后轻笑,“难为你一片孝心。可你现在还小,可不能着急领兵,我已经吩咐朱文正和李文忠,让他们俩看着你!这几个孩子里面就你最不让人省心,可不许再让母后担心了!”   朱棣眨了眨眼,朱文正,李文忠,他们俩还在北方哩!   论起打仗的本事,他们可不比徐达、常遇春差多少!如果能想办法,让他们替自己冲锋陷阵,必定无往不利啊!   朱棣眼珠乱转,马皇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沉下了脸,“朱棣,你可给我听好了,不许闹事,不许犯险,去了北平,就老老实实待着。”   朱棣愣了下,委屈巴巴道:“母后,孩儿可是藩王啊,要戍边的!总不能一直待在王府吧?你倒是说说,孩儿什么时候能领兵?”   马皇后还真略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也要十五岁之后,你现在去北平,就是熟悉民情,了解百姓疾苦,懂了吗?”   朱棣终于点头,“孩儿明白了。”   马皇后点头,随即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朱棣。   “收着吧!你还小,不定性。别瞎折腾,遇到了事情,多思多想,也可以给母后写信。”随后马皇后又让人取来一个箱子,里面竟然装着几件衣服,有单的,有棉的,有毛衣,也有皮裘。   马皇后拿着一件,在朱棣身上比量了一下,露出满意笑容。   “小孩子长得快,这些就是一年的,回头长了多高,告诉娘,让娘给你做!做到你成家立业,有媳妇疼!”   朱棣小脸红红的,连忙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磕头,格外用力气,咚咚作响。   交代了三个儿子之后,马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儿大不由爷,尤其是皇家,更是如此,孩子们都不算大,就藩一方,到底是能造福百姓,还是为祸一方,马皇后也说不准。   这几个藩王,尤其是被安排到边疆的,手上的权柄,还真是不小。   以朱棣为例,他直属三个王府千户,这个千户编制比普通千户大,人数是一千七百人。   也就是说,朱棣的护卫就有五千一百人。   另外还有军医,工匠,辎重,斥候等等,算起来是六百人,加起来就是五千七。   在此之外,朱棣还握有都指挥使的兵马。   几年前,张希孟主持划分省份。   其中河北省拿了出来,北平隶属河北省,有都指挥使统军,由于是边疆重地,编制有四万八千兵马。   凡是有藩王镇守的区域,都指挥使司,也接受王府号令。   朱棣能控制的兵马超过了五万人。   这还不算完,在北平等地,有李文忠,朱文正等人统领的禁军,还包括相当数量的驻防长城的兵马,再有长芦盐场的兵。   全都计算起来,没有二十万人,也差不多了。   当然了,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是朱棣能号令的,越国公胡大海更不会听朱棣的摆弄。   可即便如此,朱棣的权柄也是很吓人的。   毕竟除了统兵之外,地方的财税,人事,刑名,只要朱棣愿意,他都能干涉。   除了没法兼并田亩,朱老四简直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很希望张庶宁能跟自己去北平,就是打量着可以逍遥自在,一手遮天。   但是很可惜,朱棣的想法落空了。   原来,即便当上了藩王,依旧没法和张先生抗衡。   不行……必须立更大的功劳,掌握更多的权柄,尽快说了算才行。   可问题是母后已经下了严令,不许他领兵,这事情太麻烦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朱棣想了很久,在傍晚之前,他换成了小兵的衣服,偷偷跑去见了朱标。   没错,朱标也从北平回来,即将进京。   他替朱棣驻守北平数年,坦白讲,这段日子对他也是个磨砺,朱标比起从前成熟多了。   朱标品格清秀,神气温良,不慌不慢,又温润如玉的劲儿。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朱标努力模仿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爹朱元璋,而是鲁王右相张希孟。   朱标觉得张希孟那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才是真正的治国风范,相比之下,父皇还是太过粗鲁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样,能够返回应天,和爹妈团聚,朱标还是很喜悦的。   朱标也没有太多的排场,就是由重臣迎入京城,就迫不及待进宫。   朱元璋和马皇后早就等着了,顺便又把张希孟叫来,凑在一起,吃个家宴就很好了。   “标儿,你在北平治理不错,父皇很欣慰。”   朱标忙笑道:“父皇谬赞了,其实孩儿都是延续先生留下的规矩,留守司人才济济,只要不添乱就好了。”   顿了顿,朱标又道:“父皇,其实也不用担心四弟,有那么多人辅佐着,他的日子能很不错的。”   朱元璋哼道:“老四要是个安分守己的,咱倒是不怕,可他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只求他别闹得太过才是。”   朱标讪笑道:“不会的,老四年纪小,秉性纯良。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还特意去孩儿那里,跟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看他还知书懂礼,比头几年长大许多,果然不一样了。”   老朱眉头挑动,突然冷笑,“标儿,也就是你这么说他吧!你问问别人,谁不说他是个混世魔王!”   这父子俩聊着,张希孟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北平留守司的大印,你带回来了吧?”   朱标一愣,就说道:“这,这不应该是镇守北平的燕王府所有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朱元璋立刻就道:“荒唐!先前是张希孟坐镇北平,接着你是储君,所以才有北平留守司!寻常藩王,岂能挂留守司衔?不然是不是还要西安留守司,太原留守司,简直荒唐!”   老朱说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道:“朱标,你,你把留守司大印给了朱棣?”   朱标脸也垮了,“父皇,昨天晚上四弟见我,说了好多治理不容易,向我请教的话,他又问了许多,我都一一告知。为了方便他治理地方,孩儿,孩儿也没多想啊!”   老朱的脸瞬间黑了,“朱标啊朱标!你历练了好几年,就这点本事?竟然让一个孩子给骗了!你,你气死咱了!”   朱元璋也不理朱标,就要下旨,把朱棣的大印追回来,顺便废了北平留守司!   “等等!”   张希孟拦住了朱元璋,“陛下,我看还是给越国公去一道密旨吧!如果确实胡作非为,就让越国公把他拿下!”   马皇后想了想,劝道:“陛下,我看老四也八成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老朱忍不住冷哼,把头扭到一边,“你们啊,放心吧!这个老四,不把天捅破了,他就不是朱元璋的儿子!” 第六百四十七章 你们对得起我爹吗?   老朱心情很差,朱标这个小子,竟然越大越憨,连留守司大印都能交给朱棣,往后是不是连玉玺也能让出去?   权柄这种东西,也能开玩笑的?   不过很显然,他没有办法把朱标怎么样。且不说他舍不舍打,光是马皇后和张希孟两个,他就招架不说。   马皇后也是一肚子道理,孩子走了好几年,受风寒,吃沙子,替你老朱家戍边,你这个当爹的,不疼惜儿子也就罢了,还见面就骂,你是什么道理?   说啊,是不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马皇后祭出了杀招,张希孟在一旁不停找补。   “陛下,要废除北平留守司,需要明旨,留守司那么多官吏,不能没有安排。现在太子回来,就算要收回留守司,也要先下旨中书省,撤销留守司。由门下省分流官吏……请陛下放心,这事交给臣,半年之内,保证完成,妥妥当当,不出一点差错!”   朱元璋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了。   半年?   张希孟你真敢说!   这要是让老四放手折腾,半个月就能翻了天!   偏偏这时候,朱标又跪在地上,“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请父皇见谅,孩儿有罪。”   老朱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马皇后看在眼里,连忙给张希孟使个眼神,张希孟也伸手抓起朱标的胳膊,两个人匆匆出来,算是离开了修罗场。   朱标看了看,笑道:“先生,去你的门下省吧!”   张希孟点头,他们到了门下,张希孟随手给朱标倒了杯茶,又拿了一盒绿豆糕。   “没吃饱吧?吃点东西。”   朱标笑着拿过来,塞进嘴里,十几岁的少年,胃口就是个无底洞,一转眼塞进去三四块,朱标才算松了口气。   “先生,父皇不会真生气吧?”   张希孟轻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生气,但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被朱棣骗了?殿下,你要是只有这点道行,实在是有负为师教诲!”   朱标脸红了,慌忙拱手,“先生勿怪,实在是,实在是这里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   张希孟暗暗一笑,“行啊,你刚说的时候,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你借朱棣这口刀,要干什么?”   这回朱标也不敢装蒜了,连忙起身,低着头,恭恭敬敬,把事情跟张希孟念叨了一遍。   原来在过去几年,又是改革盐法,又是重新划定行省,还有修筑长城,建立烽火台,更不要说移民实边,建立军屯等等事项。   “先生,这里面营私舞弊,相当严重。尤其是划分行省的时候,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地方的争端,在我这里,都有相当的密报。再有疏通大运河,南粮北运,也有弊端……弟子,弟子只能说触目惊心!”   “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张希孟淡淡问道。   “因为不敢!”朱标老实回答,“弟子听到一种说法,如果没法确定什么后果,就不要随便调查,万一查出点什么事情,谁都不好看。”   张希孟老脸微红,“那个出了事情,总可以跟我说吗!”   朱标道:“先生,这里面还有个轻重缓急的事情,如果那时候弟子说出来,会不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反对盐法,反对重新划分行省,我,我实在是害怕影响了大局!”   张希孟终于点头了,“是啊,距离划分行省提出,已经过去了三年。在三年里,除了淮东、淮西、浙江、福建、江西这几省划分清楚,剩下连山东那边,都是一团乱麻。盐法推到了山西,也遇到了麻烦,原来山西都是吃池盐,数万盐工,衣食所系啊!”   张希孟说到这里,又看了眼朱标,“殿下,要推动政务,就必须有大魄力,以铁腕破局。陛下让你镇守北平,怕就是有这个心思,你,你未免优柔寡断。”   朱标也点头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毛病。   “先生,我现在还是糊涂,不敢断然下手,请先生见谅。”   张希孟道:“我知道,储君难为,但是你这个储君,却是不一样,陛下是在把你当丞相用。李善长越来越老,我手上务虚的事情越来越多,你总不能指望着燕王帮你冲锋陷阵吧!”   “这个……”朱标脸色通红,忙道:“弟子惭愧,弟子还要多跟先生学。”   张希孟沉吟少许,也就不说什么了,他扭头拿过来几本书,放在了朱标面前。   “这是我修的宋史列传,这是秦汉以来的大一统通史,这是五千年简史……”张希孟一样一样,给朱标介绍,有些朱标已经看过来,有些是刚刚修订的初稿。   “以史为鉴,兴衰自在其中。就在前些时候,我还和陛下争论过一次。陛下说元以宽仁失天下,我很是和陛下说了一番。”   朱标想了想,立刻笑道:“我知道,先生说元朝宽纵官吏贵胄,宋朝放纵士人豪强……宋朝对士大夫的好,元朝对贵胄的宽,皆不是宽仁,是放纵,是无情,是对天下苍生黎民的敲骨吸髓,恰恰是两朝灭亡的原因。大明以民本立国,宽是对百姓的宽,仁是对黎民的仁。”   说起这些,朱标十分兴奋,滔滔不断,由此可见,他确实把张希孟所讲,都记在了心里。   “殿下明白这些就好,不知道殿下此刻还觉得下不去手吗?”   朱标微微一怔,不无尴尬道:“先生,我,我想借阅这几本书,回去好好琢磨,回头再跟先生请教。”   张希孟也点点头,没有说更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标就是这么个宽仁的底子,指望他立刻杀伐果决,倒也不可能。   但他能想到用朱棣破局,也算是不错的手段。   要是学明白了,未尝不能驾驭朝局臣民……   倒是朱棣,这小子生来无法无天,朱标把大印给他,留守司在手,这小子会干什么?   要知道留守司可不同于藩王府啊!   藩王府能影响的只有都指挥使司,而且还是在战时,都司兵马归属藩王统辖。但是留守司凌驾三司之上,节制境内文武兵马。   张希孟在北平的时候,连山东都要归他管。   几乎是二皇帝了。   这么大的权力,落到了朱棣手里,这小子会怎么办?   张希孟也有点好奇……   “李景隆,花炜,你们俩说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李景隆大眼瞪小眼,瞪着红彤彤的木盒子,看着里面金灿灿的大印,有些发傻。“那个……殿下,是不是我爹,也归你管啊?”   朱棣哼道:“不光是他,还有堂兄朱文正,他也要听我的!”   “那,那你真能管得了他?”花炜突然问道。   朱棣顿了下,“怎么管不了……大不了让他打屁股就是了。”   一句话,两个小子都笑了起来。   朱棣烦躁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我堂兄,又是军中大将,比起徐达也差不多了。他要是打我,父皇和母后都会叫好的。”   这倒是实话。   李景隆丧气道:“殿下,我看你拿着大印,也就是摆设,北平神仙太多,还有越国公胡大海哩!你,你还真能号令他们啊?”   “那……那我不是白骗我大哥了。”朱棣转着眼珠,在地上走来走去,骂骂咧咧,“偌大的北平,就没有我能欺负的人?不能够啊!你们俩快点想,看看谁好欺负?”   这兔崽子是摆明了要惹事。   “赶快给我想!这要是张庶宁在,他保证有主意,比你们俩加起来都强!”朱棣仰天长叹,“当真是天不佑我,痛失英才啊!”   两个小子互相看了看,心里头愤愤不平,花炜突然道:“殿下要欺负就欺负蒙古人,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朱棣下意识一愣,随即道:“我,我未壮,如何领兵?更何况母后也不让啊!”   “那,那就让朱大都督领兵!”   “朱文正不会听我的!”   “你不是有大印吗?”李景隆气咻咻道,连我爹都要听你的,这算什么事啊!   朱棣怔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快,给我准备笔墨!”   花炜连忙帮他铺上了纸张, 朱棣攥着毛笔,咬牙切齿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这么干了!   “朱文正!李文忠!你们身为皇亲,无所作为!空耗国帑民财,放任蒙古骑兵,侵我土地,掠我财富,杀我黎民……尔等辜恩负义,罪孽滔天,天打雷劈……本王就藩北平,护民安康,责令尔等,立刻出击,斩将杀敌,若是北平百姓,一日不能安寝,民生一日不能繁荣,陛下一日不能安康……”   “尔等身为皇亲,对得起我爹吗!!”   朱棣发出灵魂拷问,“待到本王到日,尔等还不能建功立业,本王只有请王命旗牌,斩杀尔等!大义灭亲!杀!杀!杀!”   朱棣写完之后,还看了看李景隆,“怎么样?”   李景隆哭了,“燕王,你,你要杀我爹,我跟你拼了!”   朱棣看他张牙舞爪的,气得笑了,“蠢材,我有那个本事吗?他打我屁股还差不多!不过是说出来,痛快痛快罢了!”   随后,朱棣再三检查,确认无误,然后抱起大印,重重按上。   “行了,送去吧!”   将命令送走之后,朱棣抱着大印,美滋滋躺在床上,盘算着下一个受害对象……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李文忠正统领人马,前出辽西,朱文正率领骑兵,从上都开平城迂回,关铎的人马,自高丽出发……   “明年就是陛下御极十年的好日子!断然不能允许有杂碎搅扰心情!”   李文忠怒喝道:“全军……出发!” 第六百四十八章 辽东大捷   西风漫卷,旗帜飘扬,李文忠坐在马背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战袄,头盔垂下来的狗皮外沿,护住了耳朵和脖子。   同他一样,明军将士,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严实,手里持着刀枪,队伍之中,有火枪,野战炮,可谓是武装到了极致。   这也是李文忠他们敢于横扫辽东的本钱所在。   从洪武七年,到洪武九年秋,差不多有两年半的时间,大明朝堂相对平稳,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但也仅仅是从应天来看,如果放眼全国,毫不夸张讲,变化就一天没有停止过。   越国公胡大海督修五千里烽火台,从山海关,一直延伸到大同,等于给大明的北疆加了一道预警线。   每逢秋冬之时,烽火燃烧,狼烟四起。   北元的兵马不时南下劫掠,他们攻击烽火台,抢掠百姓,劫掠人口,简直像是一群蝗虫,无恶不作,无物不抢。   同样的,朱文正,李文忠,还有许多将领,则是果断领兵,予以还击。   他们甚至效仿蓝玉,选派精锐骑兵,直接深入草原,放火烧毁北元的帐篷,果断驱逐北元部落,逼得他们大步北退。   经过两年多的较量,朱文正和李文忠手上的精锐骑兵已经达到了三万出头。   要知道明军刚刚光复北平的时候,手上能集结的骑兵,也就一万多人罢了,其余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现在仅仅是精锐的职业铁骑,就有三万多人!   在骑兵暴涨的背后,是大批的步兵,老兵,离开了军营……但是这些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解甲归田,回到了乡下。   数以万计的老兵,被安排在了燕云之地。   一座座烽火台,一个个堡垒墩台,乡村镇子,乃至军屯田庄……都有老兵的身影。   忙活这些事情的人,正是太子朱标。   在这个庞大的国家里,最重要的事情永远不是朝廷的精明决策,而是地方上踏踏实实的执行落实。   而偏偏这些事情又不是那么起眼,很多人都懒得着墨。   比如张希孟在北平的时候,定下了修建烽火台的要求,然后他回京了,烽火台就修成了?想什么呢?   好几千里,需要考察位置,运输建材,安排人手。   胡大海没日没夜忙活,也仅仅是初具规模罢了。   再比如说划分行省,也似乎是一声令下,就已经顺利完成。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围着每一个行省的边界走一圈,那也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而且界限划清楚了,还要重新建立黄册,编户齐民,针对税收的鱼鳞册,还要重新安排粮长,规划路线。   然后新划定的行省,还要兴建官署,安排人员,他们要对下面的人口土地,税收刑名,建立起管理秩序……   凡此种种,简直琐碎到了极致。   朝廷的政令需要一级一级传达,下面的事情需要层层报告……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中书省忙得昏天黑地。   李善长那么能耐的一个人,竟然都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得不奏请朱元璋,给胡惟庸加了参政衔,然后将超过半数的公务,分给了汪广洋和胡惟庸,可即便如此,老头子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深。   张希孟这边同样不轻松,他给门下省谋到了巨大的权柄。   但仅仅是给百官建立档案,就一直忙活到了现在,还仅仅是八成而已。   不是下面人怠惰,实在是忙不过来。   原本存在吏部的档案,仅仅包括九品十八级,非正式官吏,根本不在其中。武将也不归他们管,更不要说拱卫司这些衙门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不得不悉数收回,同时还要把十倍数量的书吏纳入其中,武将也要管过来,甚至各级学堂,表现突出的学生,都要归入门下省的卷宗里。   刘伯温,姚广孝,这都是多大本事的人,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除了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儿,别的办法是一点也没有。   别忘了,张希孟还要负责修史。   浩如烟海的史料,内容复杂无比。   虽说下面有一堆大家名儒,张希孟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这还不算最麻烦的,张希孟从朱元璋手里忽悠来了几百万两金银,要投资船厂,要对外航海,探查海外的情况。   船队出去,哪怕到最近的琉球、倭国,也要几个月时间。   没有足够的前置作业,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说,这两年多,基本上都是在繁杂而琐碎的忙碌中度过的。   张希孟如此,朱元璋如此,大明王朝也是如此。   幸运的是,到了今天,也差不多开始收获了。   朱标回京之后,除了早晚去朱元璋那边问安,多数的时间,就是到张希孟这边,看看国史馆修书,了解下门下省的卷宗整理情况。   另外还有针对百官的考评,就在今年到明年上半年,也就是朱元璋御极十年之前,要完成一次规模庞大的考试。   所有官吏,自上而下,挨个过关!   包括张希孟在内,都要写一份自我剖析,然后交给朱元璋。让老朱决定他的去留。   如果朱元璋一时生气,那么完蛋了,张希孟就只能乖乖滚蛋。   这玩意的恐怖程度,简直比封神榜还吓人几倍。   文武官吏,谁也跑不掉。   朱标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先生,我刚刚查阅了北平官吏的情况,这里面说有三成以上,是元廷遗留的旧官,以我的了解,只怕还要更多,应该有四成,这里面还有不少私自改名的。”   张希孟并不意外,眼下既没有国家反诈,又没有人脸识别,那些元廷老吏,换个身份,到别的县,重新考个身份出来,根本没有难度。   还有,原本元廷的控制就不严密,卷宗档案,乱七八糟,现在大明立国,花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是初步建立起来一套体系而已。   “此前门下省的考评,都只能是小打小闹,没有触动要害,殿下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标怔了怔,他说道:“先生,弟子说的不一定对啊,我以为先生的意思,应该是先要有一个国家体统,有个框架,然后才能励精图治,治理更好!”   张希孟含笑道:“没错,看起来殿下这些年,确实悟到了不少治国的妙招啊!”   朱标脸上泛红,“先生谬赞了,其实弟子还是糊涂着,也不知道该从那里下手。”   “然后你就放出了燕王,让他搅乱一池春水!”张希孟又把话题转到了朱棣身上,朱标越发尴尬,脸上发烧,“先生休要责怪,弟子,弟子这么干,确实不像个好哥哥,弟子惭愧!”   张希孟笑道:“你惭愧什么!朱棣是藩王,朱樉、朱棡都是,你要当上了皇帝,坐上了龙椅,还能处处念着兄弟情,把国事都耽误了?说到底,大家伙都扮演着各自角色,都是大明王朝的砖瓦罢了。”   张希孟道:“不过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燕王朱棣这回弄出来的动静有点大!”   朱标下意识一怔,因为张希孟说大,那就一定很大,而且还是大得没边那种。   “先生,他,他处置了官吏,还是杀了豪强?又或者惹了什么大篓子?”朱标的心怦怦乱跳,他觉得自己草率了,主要是低估了朱老四的能耐。   “他给李文忠和朱文正下了严令,让他们俩督兵攻下辽阳,光复辽东。如果做不到,就要杀头!”   “什么?”   朱标都傻了,“谁给他的胆子啊?一个是堂兄,一个是表兄,而且都是军中大将,立下赫赫战功。朱棣毛都没长齐,敢号令他们,还敢喊打喊杀,这小子疯了?   “先生,我,我现在就给他们写信,解释这事。四弟实在是太荒唐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殿下,我觉得你该想的是,万一打赢了,这功劳怎么算?”   朱标怔住了,怎么算?   他怎么知道怎么算!   “先生,这几年囤积粮草,探查军情,安排兵马,乃至修烽火台,可都是早就按部就班准备的,老四能有什么功劳!”   张希孟大笑,“可他下了出兵命令啊!”   朱标瞬间瞠目结舌, 简直无言以对,刚想想张希孟请教,只见张希孟连连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可管不了,自己想办法去!”   朱标真为难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他盯着兵部那边的消息,既盼着前方的捷报,又担心不知道怎么善后。   可是不管他怎么忐忑,前方的战局却不是朱标能左右的。   李文忠急行军,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杀到了辽阳城外,与此同时,在义州等地盘踞的关铎所部,也杀了上来。   而关铎军的前锋,居然也是老朋友,正是大将张定边。   这位一口长刀,所向披靡,这是个能让常遇春汗颜的猛士。   辽东元军,何德何能,竟然能享受到这个福气!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明军长驱直入,分进合击,一个个的城市光复,前后一个月的光景,明军拓土两千里,招降蒙古、女真诸部,总计二十万帐,辽东大部平定。   这一日朱棣刚刚抵达北平第十天,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到了他的头上。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啊!殿下旗开得胜,一道命令,就拿下了辽东啊!”   朱棣眼珠子眨巴了几下,这是真的吗?怎么跟做梦似的?   花炜还撺掇他,赶快向应天报捷吧!   朱棣下意识摸了摸屁股,他把朱文正和李文忠写在了前面,自己署名第三位,然后才盖上了北平留守司的大印。   “只要不打屁股就行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重赏   ,!   熊孩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因为熊的个头有限,这世上还有太多比熊大很多的东西……就比如这一次大捷!   三路明军出击,一个月之间,荡平数千里辽东,一举斩断元军一条臂膀。   这个成就有多大?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洪武二十年,冯胜、傅友德、蓝玉,三位顶级大将联袂出击,那一次朱棣也身在其中,甚至常茂也参加了,可以说是倾尽了大明最后一批名将,才彻底收服辽东,为奴儿干都司打下了基础。   这一次则是洪武九年,由朱文正、李文忠、关铎、张定边等人实现了光复辽东的目标。   毫无疑问,这一次的阵容,丝毫不比历史上差。   至于取得的战果,甚至要更加宏大。   明军将版图一举推到了黑龙江流域,向东,明军一直过了鸭绿江,和义州连成了一片。   自从红巾军远征大漠,迂回高丽之后,前后十多年的光景,这一块飞地,终于又和中原连在了一起!   冬天的鸭绿江表面,冰层厚实,足有数米。   两岸的明军,笑着,唱着,跨过冰面。   从义州方面过来的人,将成筐的人参,皮草,松子,野蜂蜜,送到对面。   而对面的明军,则是以茶叶,丝绸,毛衣,铁器交换。   几乎一夜之间,冰面上变成了最繁荣的市场,人员往来,商货贸易,人声鼎沸,繁荣异常。   大家伙操着南腔北调,带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在一起畅聊,喝酒,篝火,烧烤。   在这一群人里面,竟然还有陈友谅的儿子陈理。   不过此刻他已经改了姓,姓张,张定边的张。   老张这家伙靠着强悍的武力,在高丽留下了赫赫威名。   私下里有人称呼他为恶鬼……为了解决老张,高丽可谓是手段尽出……他们曾经希望大明放弃支持这伙红巾贼。   毫无疑问,他们的算盘打错了,甚至还促成了大明对外政策的调整。   他们也想过刺杀张定边,派出来十几批刺客,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最后被逼无奈,他们甚至选择赠送美女,希望瓦解老张的斗志,但很可惜,女人是收下了,可老张越来越猛了。   这就没招了。   只能祈求大明收回这个杀神吧!   庞大的辽东之地,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正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能做到这一步,离不开拱卫司持之以恒的渗透,各种细作,打着商人的旗号,出入辽东,把辽东元军渗透成了筛子。   主持这事的人正是郭英。   没错,郭英丢了拱卫司都督的职位,但是随后在张希孟的运作之下,成立了军情司,专门负责军事情报。   这个衙门被划入了五军都督府之下,但是军情司直接对皇帝负责,别人根本没法插手。   由于剥离了军事方面的任务,原来的拱卫司也顺势改成锦衣卫。   新的锦衣卫不设大都督,而是以指挥使统领,毛骧顺利出任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这个结果堪称皆大欢喜,郭英总算是摆脱了拱卫司的阴影,可以专心自己喜欢的事情。毛骧也顺势高升一步,朱元璋也得到了对外,对内的两个超级工具人。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针对辽东元军,除了情报之后,还有经济收买。   似乎打仗就要真刀真枪,堂堂正正,这才算是英雄好汉。但事实上,既然能打赢,又何必排斥方式呢?   不管是李文忠,还是朱文正,都不遗余力,收买辽东诸部的头人,那些女真部落,甚至更早的契丹,渤海……只要愿意效忠大明,就可以得到一个官职,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获得通商贸易的资格。   幸好蓝玉跑去教书了,要是他也在,还不知道会折腾成什么样子!   反正就是辽东到手了,二十万帐诸部百姓,归附大明。   一份巨大的战功,一个超大的礼包,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如果这份捷报上面,没有第三位的朱棣,那将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可偏偏多了朱棣,让一切都有些违和。   “这个逆子假传军令,威胁大将,狂妄无知,又揽功心切,简直该杀!”朱元璋怒气冲冲,几乎判了朱棣死刑。   可他刚说完,这边就有人不同意了。   “启奏陛下,到目前为止,北平留守司没有被废除,燕王就藩北平,自然是留守司统领,他向治下武将下达命令,完全是合理合法。并无不妥之处,至于措辞的问题,臣以为应该看当事人的意见,也就是听听李文忠和朱文正的看法,他们有没有觉得被冒犯?另外如果陛下觉得还不妥当,臣可以送一本公文语言规范给燕王,让他好好学习!”   张希孟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朱元璋气得翻白眼,一旁的朱标也跟着说道:“父皇,四弟确实下令出师,如今又大军凯旋,战果惊人,无论如何,他也是有功无过啊!”   “呸!”   朱元璋狠狠啐了一口,“朱标,你不用在这里胡言乱语,明眼人谁都清楚,朱棣不过是贪天功为己有。如果连他都有赏赐,那其他将领如何?到底要怎么赏赐,才能服众?”   面对老朱的质问,朱标应付不过来,只能哀求似的看向张希孟。   这一次张希孟从容不迫,“陛下要是担心赏赐不够,那就不必了。辽东大地,山川秀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牛马成群。不光有名贵的木材,还有黄金!陛下只管重赏就是,辽东的出产足够了!”   这下子让老朱措手不及了。   “辽东的出产有那么多?”   张希孟颔首,“陛下,根据史料,在唐朝时候,辽东土地大部分属于渤海国,彼时渤海国有海东盛国之称,同大唐商贸往来,也算是频密。只是唐朝衰败之后,契丹人趁机占领辽东,建立辽朝,随即又抢占了燕云十六州。此后金国蒙古先后窃据辽东之地。由于他们以牧马放羊为主,耽误了辽东的开发,眼下辽东人口稀少,凋敝苍凉……但是向前推几百年,辽东能耕种的土地不少,物产更是丰饶,自给自足,没有问题。”   老朱骤然一惊,没想到这一次拿下辽东,还发了个大财。   “张先生,你看该怎么赏赐?”   张希孟道:“那就要看陛下怎么看待辽东之地了,要不要纳入中原版图?需不需要奉行均田之政。”   朱元璋稍微一愣,还是摇头了,“辽东到底苦寒之地,汉人又少,就算均田,也没有什么必要。”   张希孟点头,确实,现在去辽东,更多的是看熊瞎子、东北虎呲牙。   “陛下,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重赏诸将,裂土分茅,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以此激励人心,鼓舞斗志。坚定开拓之心。”   张希孟顿了顿道:“经过这几年的准备,我大明已经有了向外开拓的本钱!该动手了!”   朱元璋又想了想,终于颔首。   “将士有开拓之功,咱不吝金银之赐!”   老朱终于下旨,封朱文正为辽国公,李文忠为曹国公。   两人一跃成为仅次于徐达等人的军中新秀。   其实以朱文正的功劳,早在当初痛饮燕山,大封功臣的时候,给个侯爵也一点不为过。念在皇亲的份上,甚至可以封个国公。   彼时没有超擢,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征战,总算是实至名归。   一个辽国公,一个曹国公,谁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还在武学教书的蓝玉,有好些人都找到了他,尤其是平安,还拿着一坛子酒慰问他。   “别伤心,过几年,你领兵出战,打个大胜仗,不愁没有功名!”   蓝玉强忍着悲伤,跟平安一起喝酒,可他的心却乐开了花!   国公好啊,两个国公更妙!   又少了俩抢冠军侯的,我简直高兴坏了,必须一醉方休!   除了这俩人之外,朱棣这个排名第三的功臣,也要有个安排啊!   老朱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亏待了这儿子,有时候运气也算是本事啊……就比如说当年,他捡了朱英,又顺道捡了张希孟。   要不是当初的善念,能有今天大明的势头吗?   所以朱棣也算是有功,正式任命为北平留守司留守,赐长城以外土地二十万亩,作为王府产业。   又是官职,又是土地,朱棣简直赢麻了。   旨意传到了北平,朱棣丝毫不高兴,面对着李景隆他们,朱棣大声咆哮,“这算什么?嗟来之食吗?难道我们不能自己立功,只能靠着捡便宜吗?”   李景隆倒是老实,“那个殿下,这种便宜,也不是谁都能捡的。我爹曹国公,还有辽国公,他们都没说什么,这要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人家能答应吗?”   花炜也说:“谁说不是,咱们还这么小,可以慢慢等,不着急的。”   朱棣重重吸口气,突然啪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   “愿意等你们等!反正我是不想等!这一次咱们来到北平,就是要有所作为的。立刻传令……咱们,咱们离开北平,去开平城!”   “开平城?那不是元廷的上都吗?”   朱棣呲着牙,嘿嘿一笑,“没错,现在辽东的元兵没了,开平城离着长城也不算远,咱们现在过去,捡个便宜,拓地千里,这个功劳就是咱们的了!”   李景隆和花炜看看,他们都觉得不是那么靠谱儿。   可朱棣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正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留守了,传令,王府三卫兵马,随着本王出城!前往开平!” 第六百五十章 铁锅炖贪官   从北平出来,还没走多远,朱棣就遇到了麻烦。西北风,冒烟雪,迎面打来,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寒风裹着雪花,跟小李飞刀似的,就往脸上招呼。   站在雪中,就跟凌迟处死似的,那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李景隆趴在马背上,根本抬不起头。   花炜直接都哭了,他才十岁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要去,去琉球!那边什么都有,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外国歌女跳舞,我不要跟你混了!”   朱棣这个气啊,这还没打仗呢,自己这个小团队就要分崩离析了。   “花炜,你敢走,我现在就拿大锅炖了你!”   朱棣恶狠狠的一句,吓得花炜不敢张罗走了,生怕自己成了昨天刚吃的大鹅,可随后他又哭了起来,“殿下刻薄寡恩,如此对待功臣,早晚都会弃你而去的,要不了多久,你就是孤家寡人了。”   朱棣一肚子怨气,他抬头看了看,正好一股寒风,裹挟着雪片,狠狠打在了脸上,这下子让朱棣也老实了。   原来领兵打仗,最可怕的未必是敌人,还有现在这种情况,连家门口都没出去,就被老天爷挡了回来,莫非这就是天意?   朱棣缩了缩脖子,看起来必须放弃了。可是这么回去了,他的脸面何在?   “传令,就地扎营……再,再派几个人回去,告诉留守司,给我运送粮草过来!”   李景隆大惊,凑过来问道:“殿下,你,你真准备出兵啊?”   “谁说的?”   “这不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你调拨粮草,不就是为了真正出兵吗?”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珠子,原来我前面是胡闹啊?   怪不得你没像花炜那样又哭又闹呢!   朱棣也来了脾气!   “你还真说对了,就告诉北平留守司,给我运粮,运辎重兵器,本王要打仗!”   朱棣气咻咻拨马,下令士兵安营扎寨,随后他躲进了温暖的帐篷里,围着火炉,总算是缓过来了。   总要找点事做,他看了看,终于注意到了边上的木盒子。   那里面装着北平留守司的卷宗,说来惭愧,朱棣到了北平,还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家底儿。   “给我抱过来,伺候本王办公!”他跟个大爷似的,坐在了那里。   花炜和李景隆也没有办法,只能搬着沉重的木盒子,到了朱棣近前。   “看吧!”   朱棣摇头,“不看这个,把最下面的抱过来!”   这俩小子一怔,“什么意思啊?玩人是吧?”   “别废话,快点吧!这可是蓝先生教我的,听说是从张先生那边学过来的。”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没法子,只能辛苦点吧,要是看不出什么来,就找李文忠和朱文正,打这货的屁股!   他们俩吭哧吭哧,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盒子抱过来,送到了朱棣面前。   朱棣展开之后,一页一页瞧着,他也没有什么耐心,尤其是上面的数字太多,看起来很吃力。   毕竟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很快就不耐烦了,他也不好好看了,随手就把一些卷宗扔到一边,凑巧的是,从一堆东西里面,掉出来一张公文。   朱棣就接在了手里,随便瞧了两眼,这下子可不得了。   “你们俩也过来!”   三个混小子大眼瞪小眼,仔细看着,上面居然说北平的几处仓库里面,竟然都是空的,最多达到了七成,粮食不翼而飞,其中布匹,食盐,茶叶,损耗更是严重,多处仓库,都有监守自盗的行为,损失情况,触目惊心!   “这,这是真的吗?”朱棣傻傻问道。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他们还真不敢相信。   “陛下严刑峻法,连,连唐胜宗和陆仲亨都给杀了,怎么还有人敢窃取仓库的粮食啊!我不信!”李景隆先摇头道。   朱棣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看这份公文,上面写的言之凿凿,不像是假的,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还不容易,让他们给咱们运粮食,就按照仓库有的数目运出来,咱们盯着瞧,看看到底有多少不就行了!”   这俩小子一听,也是不错的主意,因此纷纷点头,毕竟相比起去开平城追蒙古骑兵打仗,在北平城外,清点存粮数目,要容易多了!   然后朱棣就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难题,明明说的都是人话,可放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什么粮仓重地,等闲不能开放,关系重大,还望王爷也国事为重,万一随便查验,出现损耗,就需要王爷负责……总而言之一句话,别查就是了。   朱棣气疯了,欺负我小,不明白事情吧?   “你们这帮混球,都给本王听着……我现在是留守司正堂,我要领兵出塞,尔等必须给我准备粮草!这是军令!你们敢让本王负责,本王就负责炖了你们!”   “来人,把铁锅架起来!”   朱老四还真不含糊,直接让人搬来了军中的头号铁锅,直接架在了空地上。   随便铲点雪,倒进了锅里,下面点上火,没有多大一会儿,锅里的雪化了,冒出洁白的热气。   “瞧见没有!谁还敢废话,现在就扔进去,煮了!”   面对朱老四的霸道,这帮官员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们也真的没什么道理。   没法子,只能按照朱棣的意思,从各个仓库,向城外搬运粮食。   才搬了一天,就有库吏来找朱棣,“殿下,城外没有存粮的地方,都搬过来,只怕损失太大,殿下要不要分批查验,已经验证好的,赶快送回仓库吧!”   “送回去?”朱棣眼珠转了转,“是不是送回去之后,明天再搬过来,你们当本王是傻子吗?这大冷天,冰天雪地,粮食放在外面也冻不坏!搬!全都给我搬出来!”   库吏吓得狼狈逃窜,这个小东西还真不好骗!   只能按照朱棣的吩咐,继续搬运。   等到了第三天,又有人来,这回朱棣也不废话了,直接吩咐,把库吏扔到了锅里,下面点火,让他感受一下。   朱棣还算厚道,仅仅烧了一盏茶的功夫,水也就五十度,连皮都没烫破,可即便如此,也把几个库吏给吓坏了。   要了命了,这个燕王太凶悍了,小小年纪,心也太狠了……   没法子,只能按照他的吩咐,继续往外面运粮,到了第七天,终于停下来了,朱棣气急败坏。   “这回下锅,就别想出来了!”   这几个人哭了,“殿下,不是不运,是没有了!”   “没有了!”   朱棣一怔,立刻吩咐道:“给我清点,看看有多少!”   虽说朱棣年纪小,李景隆和花炜约等于废物点心,但是跟着过来的王府三卫不是摆设,六千来人,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   他们很快就查清楚了,一共运出来的粮食,只有三万七千石,而北平留守司的账面上,却应该有足足三十万石!   也就一成多而已,还不到两成!   那份公文上说,亏空七成以上,居然还是保守了!   “粮,粮食呢!说实话,不然这回不是水煮,直接油炸!”   果不其然,就在空地上,几口大锅里面,装满了大块猪油,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冒出了黑色的油烟。   这要是把人扔下去,用不了一分钟,就能炸得骨酥肉烂。   太可怕了,这个燕王简直比蛮夷还蛮夷!   几个库吏自然是扛不住,只能哀求道:“殿下,我们都是小官,就算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吃朝廷这么多的粮食……这,这都是上面的命令!”   “放屁!留守司之前是太子哥哥管的,你们想说太子贪墨粮食吗?我,我现在就把你们扔油锅里头去!”   库吏哭了,“自然不是太子,是,是布政使司!”   “布政使司?谁负责,谁是布政使?”朱棣质问道。   “是,是原来的礼部尚书,钱,钱用壬!”   朱棣努力想了想,他总算记起来了,“是不是当初就不愿意去山东的那个!后来举荐有功被派到了北平?”   “对,就是他!殿下果然睿智!”   朱棣气坏了,我要是睿智也不至于被你们骗了好些天。   “抓!去把钱用壬抓起来!”   李景隆连忙答应,还真别说,跟着朱棣,居然能折腾出点动静了,抓贪官可是太有趣了。   他刚转身,朱棣又道:“记着,别光抓钱用壬,其他布政使司的官吏,一个别放过,我觉得这帮东西,没有个好玩意!”   李景隆连忙答应,赶快去了。   朱棣坐在军营里,反复盘算,要说没有好人,那也未必……比如那个写了公文的,到底是谁?   应该把他找过来才是!   朱棣连忙下令, 让手下人出动,四处寻找。   终于在忙活了一天多之后,把这个人找到了。   “按察使司经历茹太素,拜见燕王!”   “茹太素?你,你,你不就是弹劾我太子哥哥,写了一大堆谁都不认识的字的那个吗?”   茹太素老脸通红,真是坏事传千里,连朱棣都知道了。   “殿下,是太子宽厚,特别下令,把我从应天调到了北平,我,我不敢忘怀太子大恩!”   朱棣一愣,立刻道:“这么说,你是太子哥哥的人?那,那北平到底有多少贪官污吏?你知道吗?” 第六百五十一章 我是大明忠臣啊!   有多少贪官污吏?   茹太素认真想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一个拇指。   朱棣大吃一惊,“就一个?你骗我?”   茹太素无奈苦笑,“燕王殿下,臣只能保证自己不贪不占,清清白白,至于其他人,臣不知道!”   “啊!”   朱棣彻底傻了,什么意思?   难道北平遍地都是贪官?   那也太恐怖了吧?   这可是大明朝啊!   刚刚立国还不到十年的大明朝!   “茹太素,你没有骗人?”   茹太素正色道:“我受太子救命之恩,侥幸苟活,这些时候,一直在暗中查访,我要是有一语不实,自然有天雷劈了我!”   朱棣看着这个须发勃然的读书人,也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我让你去查,你能揪出所有贪官污吏吗?”   茹太素咬了咬牙,“自然可以,只是唯恐燕王扛不住!”   朱棣一听,简直笑话!   “我是大明燕王,北平留守,奉王命旗牌行事,谁敢阻我,立斩不饶!”   茹太素怔了少许,深深一躬,“既然燕王有这个把握,下官有死而已,还有什么好怕的!”   茹太素猛地转身,对着那些士兵道:“走,随我抓贪官去!”   五百将士,随着茹太素,直扑北平城……自从朱棣北上,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当这个小子开始翻江倒海,背后的神仙们也没法无动于衷。   “殿下,这个茹太素,是你安排的吧?”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标点了点头,“先生,茹太素虽然迂腐了一些,好卖弄文字,但这个人还是正直的,嫉恶如仇,安贫乐道,颇有些侠气。他去了北平之后,不断检举弹劾,惹了不少人。也有人在我面前告状,我都给压下去了。”   张希孟点头,“殿下这么做是对的,茹太素这人,确实是一柄神兵利器,关键时候拿出来,确实可以澄清宇内,令宵小慑服。这一步棋走得高明!”   朱标略感安慰,可随即又不无担忧道:“先生,我实在是想不通,那些官吏蒙受皇恩,为什么不思报答,居然还贪赃枉法,他们真的以为大明的王法是儿戏吗?我看现在北平送来的消息,只怕不光是布政使司,其他二司,也有牵连。尤其是钱用壬等人,他们本就遭到了父皇的处罚,不能引以为戒,洁身自好,反而又牵连进去,这帮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张希孟叹了口气,也是略显无奈。要是能吸取教训,天下的事情就没有这么麻烦了。   “殿下,这些年北平官吏,都是什么出身,想必殿下知道一些吧?”   朱标点头,心中凛然,当初明军光复大都,俘虏了许多元廷官吏。为了维护秩序,留用了不少元廷的小吏,这帮人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   随后又向北平发配了许多官吏,充实地方。这帮人可都是强逼着他们来的,其中有多少贪官污吏,自不必说。   这些人凑在一起,指望着他们能改过自新,从此一心一意,以国事为重。   属实是强人所难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麻烦事,北平和草原紧密相连,长城一线根本没有封锁起来,只有一些烽火台,平时的人员往来,难度并不大。   再有一个问题,却是张希孟也不愿意多说的。   差不多五百年的隔阂,北平等地的百姓,和北元残部的联系只怕还在大明之上,至少那些蒙古,女真,契丹的遗民,心心念念着故主,想着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指望着大明几年的统治,就能弥补几百年的分隔,属实是太高估了大明的能力。   “现在北平的官吏,依旧是三分天下,一分是元廷旧吏,一分是被父皇发配过去的,还有一分,就是最近通过考核,在当地招募的。这些人的问题都不小,元廷旧吏,恶习不改,依旧贪赃枉法,肆意妄为。发配过去的,心怀怨愤,觉得离开了应天,吃了亏,就绞尽脑汁,贪赃枉法,弥补损失,至于本地招募的,能读书识字的,又多为元廷时候,就捞到好处的那些人,他们跟朝廷也是离心离德。弟子在北平的时候,数次请名儒讲学,又祭祀炎黄,清除胡风,只是现在看来,效果寥寥,并没有挽回人心,弟子着实惭愧。”   朱标声音低沉,情绪失落,可以说没能彻底解决北平的问题,留下了不少后患,他是很遗憾的。   但对此张希孟倒是不这么看,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员,才能恰到好处地解决。朱标已经尽力了,不能苛求。   “殿下是储君,如果贸然处置任何一方,都会引起地方动荡,甚至会有人猜疑朝廷国策,散布流言蜚语,动摇人心。北平那边的事情,依旧是以用兵为主,要先解决北元残兵的力量,消除了外部威胁,才好对内整顿,不然内外勾结在一起,后患无穷!”   朱标打起精神,忙道:“先生一针见血,我确实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先是部署了对辽东用兵,我以为先击败北元残兵,收复辽东,解除了外部威胁,然后就可以专心内政。这时候四弟过去,以他的心性,必定能闹得天翻地覆,会暴露出许多问题,趁机出手整顿,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标终于说出了他的设想,其实这个方案很有张希孟的风格。   光复大都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军事上的。   要集中力量,解决元军残部的威胁。   收复山西,进攻上都,最后攻取辽东……这样一来,就可以建立起一条明显的隔离带,把北平和元廷残余势力彻底分隔开。   处理了外面,然后就可以专心对内。   不过总体上,朱标有两个没有料到。   其一,他没有料到朱文正和李文忠竟然会这么快,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就把元廷在辽东的势力,一扫而光。并没有拖延日久,也没有给内外勾结的时间。   其二,他没有料到,朱棣才到了北平没多久,就先是拿到了一个“大捷”,随后又立刻掀起大狱,开始大举捉拿北平官吏。   这事情变得很好玩,如果没有军功加持,朱棣也就是熊孩子瞎胡闹,很难说有多大的动静,朱标觉得完全可以收放自如。   但是朱棣分到了一份军功,再去处置贪官污吏,那就不是熊孩子胡闹了,而是深谋远虑,手段高明。   虽然连朱棣也未必清楚,他到底谋了什么,虑了哪些,但保证会有人给他脑补上去的。   不过在张希孟看来,这些问题都不大,甚至可以说这些意外都是好事情。   现在的问题就是北平的这帮人,到底惹出来多大的祸?   这个案子会牵连到什么程度,又该如何收拾残局……   张希孟盘算着这些事情,朱标也在思量着,他每天都往朱元璋那边跑,时刻关心北平送来的消息。   不过最先让朱标大吃一惊的,居然不是北平的消息,而是从辽阳送来的。   送信的人是李文忠,根据他清点缴获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批大明的粮食,流入到了元军手里,数量多达十万石以上。   盗卖军粮!   看到这里,朱元璋已经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再看从北平传来的消息,粮食大量亏空,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真是好!竟然敢市米资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官了!”   老朱怒不可遏,立刻吼道:“把毛骧叫过来!”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匆匆赶来,朱元璋直接道:“你立刻动身,前往北平,接手这个案子,把那些贪官污吏押回应天,咱要亲自御审!”   毛骧立刻领旨,绣春刀又出鞘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渐渐的,整个大明朝廷,都被北平的事情给吓到了。   什么叫肆无忌惮,什么叫胆大包天,跟他们比起来,陆仲亨和唐胜宗等人,简直都是乖宝宝了。   朱文正和李文忠送来了足足有十箱子往来书信。   展开之后,里面居然是不少北平豪强,甚至是大同等地的商贾,和辽东元军的来信。他们告知元军大明的兵力情况,将领安排,粮草军械。   甚至有人哀求道,希望王师能够整军经武,尽快反攻北平,救民水火,赶走红贼……很显然,他们的眼里,大明朝依旧不如元廷来得正统。   仅仅是豪强也就罢了,这里面还有一些官吏,看着格外讽刺。   尤其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这群人居然还准备了一个计划,就是突袭功德营,把铁锅皇帝救出来,送去和林,重新登基称帝,号令蒙古诸部,光复北平。   看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你们也太看不起大明朝的本事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只需要二百义士,就可以成功匡扶大元朝。   消息传到了功德营里面,铁锅,还有他的儿子,丞相庆童等人,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天崩地裂,无端祸事!   “冤枉, 当真是冤枉啊!我等哪有反叛大明之心啊!都是那些人自己做白日梦,连累无辜啊!”   毛骧冷哼道:“无辜不无辜,不是你们说了算!事已至此,只有悉数押赴应天!对了,也先帖木儿,你也难辞其咎,一起带走,交给陛下发落!”   也先帖木儿大惊失色,我是大明忠臣啊!   谁想救铁锅,也轮不到我啊?   但是很可惜,毛骧不听他的解释,直接将他也算在内,一起送去了应天……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不是谋反   也先帖木儿同功德营的其他人一起,被押解着向南走。   寒风凛冽,直透骨头。   身子骨稍微弱一点的,都不停打冷颤。更有几个年岁大的文官,走路跌跌撞撞,磕破了脸皮,好不凄凉。   也先帖木儿岁数倒是不大,还能坚持。可他的心里头却是万般不是滋味。自从当初被俘,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他是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大明上面。   不管是朱元璋的圣旨,还是张希孟的文章,他都烂熟于心。   大明登基大典他也参加过了,这一次北伐,他也捐了那么多钱财牛马,自己还过来帮忙管理功德营。   对大明,他算是尽心尽力了。   可为什么还要抓他?   说来说去,到底隔着一层,他这个蒙古人,很难得到真正的认可,出了事情,就要牵连上他。   或许这就是命吧,只能认倒霉。   随着他们南下,渐渐的,功德营的其他人也伸出了想法,对也先帖木儿冷嘲热讽。   “你不是成天念着大明的好吗?现在知道了吧,那都是假的!骗人的!”   “就是,你以为大明朝那么好啊!都是装的,现在大元也完了,他们懒得装了,卸磨杀驴喽!”   也先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没法驳斥什么。   只是让也先意外的是,铁锅对他还不错,“其实都怪我啊!”   “怪你什么?”   “怪我无能,误听了谗言,要是我没有犯错,大元朝还在,我们君臣何至于如此!”   “呸!”也先帖木儿实在是受不了了,狠狠啐了他一口,“我告诉你,梦还是别做了,这一次大元朝彻底完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救了。还剩的那点忠臣良将,也都一扫而光。你这种极品昏君,还能赶上大明天子吗?不是做梦吗!”   铁锅也不生气,竟然笑呵呵道:“我是赶不上,只不过这不管明君昏君,怎么都诬陷忠良啊?你也够倒霉的,给大元朝当忠臣,大元朝对不起你,给大明当忠臣,大明误会你!天怒人怨,莫过于此啊!”   “你给我闭嘴!”   也先帖木儿着实破防了,不待这么损的!   凭什么倒霉的都是我?   我不信!   “告诉你,大明天子,烛照万里,等我到了应天,见了陛下,见了张相,必定给我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铁锅呵呵笑道:“但愿吧,反正我是不想了,能给我一个痛快,就求之不得了!”’   也先帖木儿气得咬牙,竟然也没有更多好说,难不成真的是一场梦?   该醒了   他们这些人进了山东地界,正在往前走,突然来了一群人,拦住了锦衣卫。   “在下山东布政使孙炎!”   负责押运的锦衣卫一怔,虽说他们锦衣卫很强大,但是面对这种封疆大吏,却是不敢太过猖狂。   尤其孙炎还不是一般的布政使,他通着神仙呢!   “孙大人,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孙炎很淡然道:“我听说也先帖木儿被你们给抓了,他的案子我是不清楚的。但他毕竟算是有功之臣,我跟他说两句话,让他相信大明朝廷,不会颠倒黑白,诬陷好人。”   锦衣卫的人怔了怔,为首的百户道:“孙大人,按理说是不行的,可您说了,我们不能不给个方便,只是时间不能太长。”   孙炎点头,随即去见了也先帖木儿,两个人也就说了两三分钟,随后孙炎就告辞了。   只是这一次见面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其他人不敢嘲讽,而且在向南的路上,沿途经过的地方,不断送来了各种物资,有食物,有衣服,甚至还有一些报纸。   等看到了这些报纸,也先帖木儿才惊讶不已。   原来北平的这个案子,竟然真的通了天不说,各种各样的议论,还都冒了出来。   报纸上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很显然,其中一派,以御史台为主,他们坚决主张严惩不贷,要对所有卷入案子当中的人员,杀个干净。   尤其是针对那些贼心不死的人。   一位河南道御史更是公开宣称:大明已经仁至义尽,彼等还不思悔改,不知天恩浩荡,那就只有举起屠刀,一并杀之,才能还北平太平。   而与此同时,另一派的主张也同样鲜明,他们认为辽东已经收复,北元几乎荡然无存,强弱之势,已经人尽皆知。   当初官渡之战前,曹操这边人争相给袁绍写信,等官渡之战以后,曹丞相主动烧毁了所有信件,袁绍尚且不是对手,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喽啰!   大明已经赢了,就该拿出上国的心胸气度,原谅这些一时糊涂的人,让他们感恩戴德。相信这些人必定能知恩图报,从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持第二种观点的,以一些中书省官吏为主,尤其是吏部,更是如此,他们不希望追究过多,牵连过甚。   更是有些人直接讽刺御史台,说他们什么时候成了锦衣卫的爪牙,简直是文官之耻!   这些人争吵不断,也先帖木儿渐渐的看明白了,原来这大明朝也是如此,朝中互相争斗,而他们的命,就系于争吵。   主张严惩不贷的占据上风,他们或许就会被杀,那些希望宽宥的得势,或许就可以死里逃生……只是不管是怎么样,也先帖木儿都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头十分别扭,即便是自己能活下来,也要感念天恩浩荡了!   现在还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看看张相,他会怎么看待这事情!   张相,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他们,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到达了应天。   铁锅他们是第一次来,也先不同,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甚至自己的兽医馆,马场,还都在城中。   应天这座城市给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以阶下囚的身份,回到应天了。   “我,我没有背叛大明!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在心中呐喊,满腔的悲愤。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前来迎接。   来的人也是老熟人,钱唐!   只见钱唐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锦衣卫,直接掏出了一份手谕,递给了他们。   “陛下交代,也先帖木儿等人,并非人犯,乃是协助办案,尔等不可无礼。他们这些人,要暂时去国史馆居住。”   锦衣卫的人看了看手谕,再看看钱唐,也不敢说什么。所幸他们没敢折磨这帮人,不然事情还麻烦了!   钱唐交代之后,急忙过来,见了也先帖木儿,他的脸上还有所歉疚。   “我可以告诉你,就在两天前,张相和陛下经过仔细讨论,一致认为,你是受了无妄之灾,那些试图劫功德营的人,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清白的。”   一句你是清白的,也先帖木儿几乎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水,“我,我就知道,大明天子,烛照万里,不会冤枉好人的,不会的!”   钱唐又叹了口气,“也先,不知道在路上你得到了消息没有?关于这个案子,争论很大。”   也先又是一愣,“那,那朝廷是什么意思?陛下?张相?”   钱唐道:“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其实这几天谈此事的时候,我也跟着过去了……张相可以说是舌战群儒,据理力争,连陛下都被驳倒了。张相主张这个案子,要按贪腐走私来办,不能按照谋反叛逆来办!”   “什么?”也先帖木儿更加吃惊,“钱先生,不是有人勾结元军?出卖军情,还要光复大元朝……这,不算是谋反?”   钱唐摇头道:“是啊,争论就在这里面!朝中诸公皆以为谋反无疑!可张相却说,按照谋反来办,就模糊了关键的点。”   钱唐向也先帖木儿解释,那些豪强大户和元廷的信件往来……虽然有走漏军情,甚至是鼓动元军杀回来的内容。   但是仔细看信件的内容,上面这些东西,不过是交易的附属品罢了!   说到底,还是大明这边,有很多人要把粮食,铁器卖过去,要顺利完成交易……至于什么恢复大元朝,他们还没有那么心思,或者说他们只是想想罢了,也觉得不可能。   “一句话,恢复大元朝的心是没有的,但是借着恢复大元,大肆敛财,大发利市的心,不但有,还很大!”   也先帖木儿仔细琢磨了许久,突然涕泪横流,再也忍不住了。   “张相英明!张相一语中的啊!”   他抹了抹眼泪,又问道:“钱先生,既然如此,那,那其他人呢?”   钱唐看了看后面的众人,叹了口气,“总体上来说,认为他们是冤枉的。跟外面人没有什么勾结……但是经过了这些年,他们到底改造如何,能不能彻底重新做人,还不好说!”   也先帖木儿瞬间打起了精神,“没有!确实没有!”   他身后的这帮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铁锅,更是瞪圆了眼珠子,也先,你不要胡言乱语啊!   很可惜,也先帖木儿才不管他们,而是直接道:“学员铁锅,依旧怀念自己当皇帝的时光,还说什么后悔没有好好治国的话!再有,不少人依旧以蒙古人自居。他们丝毫没有领会到,大明乃是所有百姓的大明。更不明白,让他们接受改造,重新做人,是做个普通人,不再高高在上。”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如果放他们到民间,这帮人依旧会想着回到过去,作威作福。如果真有元军杀回来,没准他们会争抢着当大元朝的官!”   也先帖木儿的这几句话,算是把一群人的老脸都扯下来了。在他背后,全都是杀人的目光,一道道眼神,简直想把他穿透了。   可惜的是,眼神注定是没法杀人的,也先帖木儿也根本不在乎。   钱唐认真听完之后,用力颔首,“你讲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会告诉张相的,要让一个人洗心革面,确实太难了。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这一次审问北平的案子,就让他们跟着旁听吧!”   也先帖木儿连连点头,转身之际,脸上充满了笑容,他的目光所及,每一个元朝贵胄,都低下了头,最后就连铁锅也是如此。   也先不想放过他,而是追问道:“你说不管昏君明君,都会冤枉忠良!我问你,现在可有冤枉之处?”   铁锅低着头,也先又追问道:“张相的论断,可是公允?”   铁锅被逼无奈,只能低声道:“确,确实公允,我,我望尘莫及!如此办案,大元,大元亡国,并不冤枉!”   也先帖木儿大笑,“知道了就好!”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又有船只赶来,这一次从船上下来的皆是带着镣铐的犯人。有北平的三司官吏,也有大同等地的豪强商贾。   人数之多,足有一两百人之多。   为首的钱用壬,也先一眼就认了出来。   “哈哈哈!你我皆是故地重游,此番汝是阶下囚……大明国法,果然至公!” 第六百五十三章 立规矩   伴随着人犯陆续押解进京,这个案子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中书省诸多官吏一派,御史台和锦衣卫站在一起,而随着张希孟的表态,聚集在右相身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希孟没搞拉帮结派那一套,他主动出面,先是说服了朱升,让这老爷子接受了他的观点,随后张希孟又去见了李贞。   “我说张相啊,你就心疼心疼我这个老人家吧!自从你推给我那么多事情之后,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天,孙子都不认识我了。”李贞一上来就抱怨。   张希孟满脸含笑,“忙说明您老人家至关重要,而且要让我说,眼下的事情,确实触碰到了关键。只要闯过这道关,您老人家的担子也就会轻很多。”   李贞翻了翻眼皮,显然不是那么相信。别人看张希孟高高在上,彬彬有礼,是一个赤诚君子。可李贞清楚,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他不过是收敛起来罢了,要是诚心害人,没谁能逃得过。   “张相,你现在找上了门,我也不能说不听,你就讲讲吧,我当听个笑话。”   张希孟不以为意,笑道:“我极力反对此案以谋反办,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到不了谋反的程度……谋反需要有人牵头,有人从中协调,有明确的目的,有周密的计划……拿一两百人,突袭功德营,解救故元天子,这能算是谋反吗?而且就算是,也找不到这两百人在哪,完全就是纸面上的说辞,岂能当回事?”   李贞想了想,“也有这么一说,但是按照张相的意思,就要纵放这些犯人了?”   “不!恰恰相反,我是想严惩不贷,把他们的事情说清楚,讲明白!”   李贞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道:“那张相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又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笑道:“我来找您老人家,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些人图的是财!”   “图财?”   “对!因为图财,所以盗卖军粮!因为图财,所以勾结元军,泄露军情!因为图财,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怀念大元朝!”张希孟笑道:“一言以蔽之,我们需要认清背后的利益所在!”   “利益?”李贞再度迟疑。   “确实,我们必须承认,大明朝在有些方面,管得严格了。让一些人不舒服。他们还怀念着大元朝时候,为所欲为,大发利市的好日子。我们不能简单将怀念元朝,想成谋反。”   李贞皱着眉头道:“张相,这还不是替他们开脱吗?”   “不是!”张希孟正色道:“我们需要做的是赶快补齐短板,建立属于我们的商业秩序,该管的要管起来,该释放的利益,也放出去。这也是我请您老出面的意思。陛下投资这几年,应该赚了不少吧?这么好的事情,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吧?能不能推之全国,大家一起分润?”   听到这里,李贞老脸略显尴尬,“那个张相……赚钱的不只是陛下,我们宗正寺,也比起从前宽裕多了。船厂、外贸、商行、车队,我们也都有涉及……还,还不错。”   张希孟微微含笑,“您老随便发财,我的意思是把生意做大了,吸引更多的人进来。宗正寺就是个龙头,引领天下风气,到时候宗正寺就能和中书门下比肩了!”   “是啊!那可太好了,老朽也有当一国宰相的时候,我那祖坟都冒青烟了!”李贞哈哈大笑,可笑到了一半,突然又顿住了,急忙扭头,盯着张希孟,老头咬了咬牙!   “行,张相真是厉害,老朽服了!我听你的!”   张希孟满脸含笑,总算是争取了最关键的一股力量,说服老朱的把握又大了不少啊!   转过天,又是御前会议,代表各方主张的,再度聚集奉天殿。   朱元璋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坐在那里,威严煞气,当真有主宰天下的气魄。   只是老朱气势再强,手上的权柄再大,也需要有使用的方法,总不能滥用。说白点,就是谁的道理,能征服老朱,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张希孟首先开口,“启奏陛下,臣在几天前已经说了,这些人的根本目的,在于图财。他们的罪行之大,罄竹难书。但是要以谋反论处,就失去了公允。昨天也先帖木儿,并功德营众人已经进入了应天,陛下现在垂问,就可以验证臣的说法。”   朱元璋重重吸口气,“好吧,把他们带上来。”   很快,也先帖木儿,还有铁锅等人,纷纷进了大殿。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给也先帖木儿一个位置,他是清白的。”   只这一句,就让也先帖木儿浑身颤栗,感激涕零,虽然大明也会抓人,但是大明还有公道,还有王法。   这就是大明和元朝的不同!   也先帖木儿比起以往,是更加坚定坦然。   谢恩之后,当真端坐一旁。   朱元璋又把目光落在了铁锅身上。   “座位咱不给你了,也不用你跪着。咱现在问你,有人想解救你出去,重新当皇帝,你怎么看?”   铁锅顿了顿,低声道:“草,草民绝无谋反之意,更没有同那些人勾结,大元朝亡国多时,如何还能恢复?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他刚说完,杨宪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朱元璋微微颔首。   杨宪就问道:“你是不敢想,我大明圣君在朝,猛将在边,自然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人总是贼心不死,想用你号令天下,如之奈何?”   铁锅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杨宪,这问题他怎么回答?   历代的亡国之君,所在多有,能善终的寥寥无几……无非是枕头闷死,下药毒死,郁郁病死……斩草除根,消除后患罢了。   你问我如之奈何?   莫非是要让我杀了我自己吗?   铁锅脸色惨白,双手哆嗦。   谁也没有料到,向来厌恶铁锅的也先竟然开口了。   “总宪大人,他在大都的时候,手下臣子离心离德,文官武将,皆不听从号令。就连儿子都想谋朝篡位,几次拉拢外人,要弑父夺权。还有皇后奇氏,虽然是枕边人,却也是内外勾结,无所不为!你说这样的窝囊废,还能号令天下,掀起风浪,你是高抬他啊,还是蔑视大明?”   铁锅快哭了,也先帖木儿,我的好兄弟,至爱亲朋,我他娘的想掐死你!   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很有威力的,直接把能言善辩的杨宪弄不会了,所谓只要我足够废物,阴谋诡计便伤害不了我。   这哪是铁锅天子,简直是刘禅附体了。   “此人固然不足虑,可总有野心勃勃之辈,想要恢复大元朝,当一个从龙功臣。这些人始终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杨宪再次重申他的观点,即便面对张希孟,他也觉得理直气壮。   历代皆是如此,这个理儿谁也没法驳倒啊!   张希孟轻笑道:“陛下,还有诸公,我想请大家伙设想一个情况。假如大元朝的残余势力悉数被消灭。那些念着大元朝的人,也都被杀了。过了好些时候,甚至连大元朝都忘了。到了那时候,在我们的边疆重地,还会不会有人盗卖粮食?还会不会有人出卖军情还会不会有人勾结草原诸部,给他们出谋划策?”   众人忍不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大家伙不解的时候,朱升突然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张相所言若干年后,会不会如此……但老夫知道,我们起兵的时候,可是从元廷手里走私了不少粮食,军械,探查军情,更是轻而易举!”   朱升这话不光让群臣尴尬了,就连那些功德营的人也都无地自容了,当面揭短,你们不厚道啊!   张希孟笑道:“以史为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固然能把这次的事情按照谋反办,多少年以后,我们也能按照谋反办!但利之所在,却是我们不能回避的。”   “有没有那些脑子坏了,非要推翻大明朝的,我想是有的,但绝对不多。更多的是想要大发利市,赚取好处,就比如这一次盗卖军粮,出卖军情的那些人。”   “我这么说,不是要给他们脱罪。 恰恰相反,盗卖军粮,出卖军情,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和谋反没什么区别!我想讲的是,如果我们只是以谋反罪名,大开杀戒,固然能有一时的效果,但却忽视了存在边疆地区的经济利益,不把这个源头堵上,以后还会有无穷后患!”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这一次没用张希孟说话,李贞站了出来,“陛下,所有边疆商贾,都要在朝廷登记,经过核准,才能经营。他们的账目往来,交易对象,都要由朝廷掌管。他们需要的钱款,也可以向朝廷借贷。”   “归结起来,就是一件事情。朝廷应该把工商这一些事情,统统管起来,从根子上,约束住商人的行为。把贪财好利之徒,同野心勃勃之辈区分开。”   李贞道:“臣在宗正寺,替陛下理财,对工商一道,略有心得,臣以为现在大明朝百废俱兴,正是超越历代王朝,给商贾立规矩的最好时机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写入大诰   李贞向朱元璋说完之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李善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身为最早的有座一族,李善长看着朝堂风云变幻,着实有些时候了。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老李就是个神龛上的摆设,空占着位置,毫无灵验,试看将来的大明,必是年轻人的天下,可是今天李善长就要告诉大家伙,为什么姜是老的辣。   老李已经观察许久,也听张希孟说了好几次,早就做到了胸有成竹。   “上位,老臣以为,自秦汉以来,历代国家的税收,都以农为根本,不管是丁税,还是田赋,都躲不开人丁二字。唯独赵宋,商税数额颇大,超过了田赋,但是赵宋靡费巨万,不足道也。”   “为何历代只收农税,不收商税呢?老臣以为,是因为只能收农税没法收商税……不信瞧瞧朝堂,除了户部,还有别的衙门能负责吗?没有啊!”   李善长笑呵呵道:“张相,这一点你该是有体会的,当初在你力主之下,咱们设立了度支局,分出了税务部,可即便如此,老夫也以为远远不够。”   张希孟含笑点头,“在下恭听李相高见。”   李善长笑道:“户部征收田赋之前,是地方衙门,编户齐民,建立黄册,清丈田亩,确定鱼鳞册,以此二册,来征收田赋。试问税务部怎么收税?现在税务部在长江,运河,赣江各处航道,设立税卡。又在各个城市,主要集市,安排官吏。再有就是市舶司,盐场,收到的商税确实不少。但是商贾经营,买卖往来,还有太多的环节,没有管起来。”   “朝廷管不了,商贾就要自己胡来,偏偏我大明不允许他们胡来,这帮人就怀念大元。尤其是北平、大同等地,和元廷残余往来频密,也就出现了那么多的书信往来……张相,你以为老夫解得如何?”   张希孟含笑道:“李相公烛照万里,洞若观火,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长久以来的忽视,对待案情的含糊,会让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可不慎重。”   李善长连连点头,“确实,明明应该是按照走私粮米,危害大明安全来办的案子,弄成了谋反,虽然一样是杀人,但对世人的警醒,却是完全不同。”   李善长顿了顿,又道:“张相,如果老夫没有记错,很早以前,你就主张过,要设立商业部,有这个想法吧?”   张希孟道:“确实,只是当初百废待兴,整个大明还没有转过来,我以为时机还不算恰当。”   李善长含笑道:“到了现在,宗正寺打理皇家产业,颇有成效,税务部运行多年,情况已经很明白了。再有行省划分,也初具规模……我以为应该做好准备,请上位圣断!”   张希孟颔首,随后他和李善长一起面向老朱,正在这时候,李贞也站了出来,随后朱升竟然也加入其中,四位老臣,一起躬身恳请。…   这时候站在朱元璋身边观政的太子朱标竟然也站了出来。   “父皇,孩儿虽然不懂政务,但孩儿以为,我大明是推陈出新,一扫千年积弊,重兴华夏。理当有所转变,原来的六部格局早就不适用了,近年来也多有改革,时至今日,正应该顺天应人,彻彻底底革新大明才是!”   李善长张希孟等人一怔,一起道:“臣等附议!”   还没等朱元璋说话,汪广洋、罗复仁、毛贵、胡惟庸,乃至杨宪等等,全都一起躬身施礼。   “臣等附议!”   好家伙!   举朝上下,皆是一个看法。   哪怕是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很讨厌臣子结党营私的原因所在。   张希孟和李善长,他们俩凑在一起,左右二相,看法一致,基本就定下了八成。道理很简单,哪怕老朱,也不能伸出两个巴掌,同时扇这两位嘴巴子。   而且这一次张希孟还拉来了李贞,朱升,就连朱标也跟着凑热闹。   就这个阵容,朱元璋想不答应都不行了。   胡惟庸、杨宪等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跟着摇旗呐喊,还想屁吃啊!   事情弄到了今天,张希孟一点点布局,总算把老朱拉到了沟里,即皇家投资工商之后,整个大明的朝堂,从官制设计上,总算有了商业的份额。   其实很多人都对古代执着于农业税,忽略商税,耿耿于怀。   觉得财税枯竭,是大明亡国的重要原因,相应的就觉得士绅商贾勾结在一起,罪孽滔天,不可饶恕,杀得一个不剩才好……   只是这个问题里面,有个最基本,最简单的常识……想收商业税,总要有这个衙门,有相应的人才,有征收的办法,有税赋额度,有国法规矩……没有这一整套东西,你想公平合理地收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实上商贾也不是不纳税,只是他们没把税交到国库。   地方豪强,各级官吏,藩王宗室,镇守太监……所有人都伸手拿钱,从商人身上拿好处,或者干脆就让自家人去经商。   而他们能拿到好处,自然就会放水,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商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走私粮食给敌人贼匪,也在所不惜。   所以说,这个故事单纯从“八大皇商”来讲,总是不够完整的,事实上这是一开始设计的缺陷,最后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以至于吞噬了一个国家。   你说让天启来征收商税,或者让崇祯来干这事,那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根本就做不到,祖制摆在那里,从上到下,那么多拿了好处的人,谁肯替你做这事啊?   非要逼着硬干,没办法,就只能让龙归大海,皇帝下水了……   其实这种缺陷,从一开始就暴露出来,只是老朱没有弄明白罢了!   比如历史上的朱元璋办胡惟庸,办李善长一案,就提到了一个罪名……通倭!…   很多人都觉得荒唐,很多史学家也考证,完全是诬陷,就是为了铲除李善长等人,捏造的罪名,就算老李他们有心谋反,也不会傻到通倭通寇,根本是朱元璋胡来。   貌似这么说,也能讲得通。   毫无疑问,朱元璋就成了天性薄凉,为了屠杀功臣,不惜捏造罪名,罗织陷害的暴君。   但如果稍微多说两句,把走私的问题放上去,似乎就不一样了。   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手下,有没有向北元,向倭国走私商品?有没有从中获利呢?   应该是有的!   毕竟大明立国之初,百废待兴,物资奇缺,这时候走私肯定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不管是胡惟庸,还是李善长,他们不做,也挡不住下面的人。   这时候该怎么定罪?   走私?   或许不够劲儿!   看看国法……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那就通倭吧!   按照谋反来算!   事情这么一顺下来,似乎就有了另一番缘由。   李善长这一次及时倒戈,站在了张希孟一边,甚至给他自己的未来解套了,只要不出意外,这老头是可能安享晚年了。   根据李善长和张希孟的共同意见,大明要增设一个商业部。   这样一来,明朝的财税格局就会彻底改变。   首先,户部执掌田亩户籍,总揽民政事宜。   自户部之下,是各地布政使,知府,知州,知县……这一整套体系,管理百姓和土地。   然后是商业部,商业部负责农业之外的一切经济活动,大到商行,作坊,小到店铺,门脸,全都要在商业部登记,取得核准。   商业部向下,也是连着布政使,各级地方衙门。这时候就要在地方衙门增设主管商业的吏员,层层落实。   在户部和商业部之外,就是税务部……所有的田赋、商税、关税、盐税,悉数归结到税务部,由税务部负责征收,缴纳进入国库。   按照目前大明的规矩,国库还在户部之下,也就是说,户部虽然不负责征税了,但是户部却能代管国库,依旧权柄惊人,在财税各部当中,处于主导地位。   如果想要继续改革,就是再增加一个主管花钱的财政部,同时将国库转给银行……不过当下并不需要,毕竟李善长主管中书省,还有几位参知政事,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负责起来。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调整,李善长获利最大,不但巩固了地位,还顺利扩大的管理的范畴,终于找回了一点属于左相的尊严。   肉眼可见,老李都年轻起来了。   面对这个结果,哪怕强如老朱,都只能徒呼奈何。   一旦群臣商议妥当, 洪武大帝都要当摆设,没有办法,你一个人,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   但是老朱岂是会轻易放弃的,他沉声道:“李先生,张先生,你们所讲,咱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咱不明白,市米资敌,出卖军情,应该以什么罪来算?官吏贪墨,走私商货,又该怎么算?”   这时候张希孟躬身道:“回陛下的话,针对贪赃枉法,走私脱税,自然要严惩不贷,必须比照最严厉的处罚。走私资敌,达到一定数额,就要夷三族!我以为这个数额是一万贯!”   李善长稍微一怔,“张相,会不会太多了?”   张希孟道:“李相,咱们一个士兵,从头到脚,包括兵器帐篷,算起来还不到五十贯,一万贯,足以装备二百个敌兵啊!”   李善长愕然,默默颔首。   朱元璋断然道:“这个定罪很公允!要写入大诰,永为定制!” 第六百五十五章 朱标的感悟   老朱的话,让张希孟松了口气,也稍微欣慰一些。其实他并不在乎李善长是不是咸鱼翻身,也不太关心增加一个商业部之后,朝堂的力量格局又会有什么变化……这些现实的得失,在张希孟看来,都是小事情。   真正让他兴奋的是大明朝从根本上,把商业纳入了管理体系,商业部和户部并驾齐驱。   同时针对走私脱逃税款等行为,定下了严厉的罪状。几乎和谋反,处于相同的程度。   哪怕日后冒出了靠着走私为生的八大皇商,面对这份沉甸甸的祖制,也要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张希孟真的希望大明君臣,文武朝野,能拿出一部分精力,仔细研究工商财税,农业这一条路,已经走到了极致。精耕细作,又能达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必须从工商突破,两条腿走路。   朝廷能设立商业部,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天下的有识之士,会做生意的人才,必定会层出不穷。   这一点张希孟并不怀疑。   其实很多人说华夏百姓,是个农耕民族,排斥商业,拒绝海洋,真的未必公允。   毕竟在东南沿海,苏松等地,也包括浙江,福建,乃至徽州,扬州……都有相当数量的杰出商人,又有更多敢于搏击海洋的猛士。   他们能征服大海,他们也会做生意。   哪怕放在几百年后,他们也是最精明强干的商人。   制约他们的问题,是在这个古老国家的框架内,根本没有商人上达天听的机会。   从朝廷官制的设计上,就卡死了商人发声的渠道。   而商业发展需要规则,需要有人维护。   商人无奈之下,只能托庇文官,从而形成了士大夫和商帮之间,互为表里的格局。他们勾结在一起,势力庞大如天,任谁也无法撼动。   强如摄政的张居正,他怎么只敢玩一条鞭法,不敢增加商税?   不是他不敢,而是真的没法玩。   他要是把商税交给户部,或者地方衙门……丝毫不用怀疑,这帮根本不懂商业的官老爷们,肯定能把商税弄得七零八落,一地鸡毛。   假如张居正设立新的衙门,来征收商税……那不用怀疑,在他提出建议的同时,清君侧的大军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你一个区区臣子,敢破坏祖宗官制,接下来你还要废立天子不成?   针对你这种乱臣贼子,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有些事情只能朱元璋来做,而张希孟又是那个能说服朱元璋的人。   总算将工商的短板补齐,未来可期。   张希孟心情大好,坐在位置上,都带着笑容。   调子定好了,接下来审案,严惩罪犯,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朱元璋可以干的很好。   可就在张希孟打算看热闹的时候,老朱突然道:“太子!”   朱标怔了下,连忙躬身,“孩儿在。”…   老朱语重心长道:“你前面所说,颇有几分见地,父皇深感欣慰。你现在也该熟悉政务,当好一个储君了。北平的案子,就交给你发落了。父皇希望你秉持国法,严惩人犯,给天下苍生一个妥当交代!”   不待朱标说什么,朱元璋直接摆手,“行了,都退下去吧!”   好家伙,朱元璋竟然学会了放权,虽然是放给了朱标,但也是破天荒了。   难不成陛下也为了日后准备?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想那么多了。”李贞很干脆,作为朱元璋的老姐夫,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活得过朱元璋。   毕竟李景隆跟着朱棣混,单纯从年龄上看,李贞和朱元璋几乎是两代人。   “我是什么都不想,再忙活几年,能让皇家财产增加一倍,然后就可以放心养老了。”李贞道:“张相,这一次我可是把一张老脸,还有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你可以想办法看顾文忠他们父子,我李家的几代人,就托付给你了。”   张希孟也笑了,“我说老爷子,我现在只想闭门著书,就连门下省的事情我都懒得管。你要托付,也该找李相公才是!”   “李善长啊?他还未必能活得过我呢!”李贞斜了眼张希孟,轻笑道:“你当老夫看不明白啊?这大明天下,就是个赌局……陛下是开赌场的庄头,你张相公就是设计玩法的掌柜,其他群臣,包括李善长在内,也就是个面前坐在桌上玩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大堆上不了台面的。”   李贞感叹道:“李善长那些人,有输有赢,但你张相公永远不亏,老夫没说错吧?”   张希孟眉头挑动,低声道:“老爷子,你开个价,多少钱能让你把这话忘了?”   李贞愕然大笑,“让我那个孙子,拜在张相门下吧!”   “李景隆啊?”张希孟立刻摇头,“换个别的条件!”   李贞断然摇头,感叹道:“张相啊,你可以慢慢考虑,老夫嘴严,只要不喝醉,就不会胡说八道。至于条件,怕是换不了。毕竟我除了担心那个孙子之外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完之后,李贞潇洒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张希孟忍不住叹息,你还真是眼光毒辣,看得真准啊!   和李贞分开,张希孟准备去门下省,可他走了没几步,李善长竟然跟了过来。   老李满脸笑容,“张相,咱们商量点事情。”   张希孟无奈苦笑,“李兄,现在朝臣私下密议,都不用背人吗?”   李善长笑道:“这一次咱们俩联手,人尽皆知,如果躲着别人,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就在一起,好好商议一下。”   张希孟笑道:“也有这么一说,还是去中书省吧!”   李善长迟疑了少许,终于点头。   两个人到了中书,落座之后,很快也就单刀直入,要商议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这个商业部的尚书,该选什么人!…   从资历,能力上看,最合适的人就是江楠,她的品级足够了,而且有着度支局的经验,又管理过军需,还协助中原发展。可谓是经验丰富,理所应当。   但是这问题就卡在她的身份上。   “张相,你看,此番的提议是咱们俩说的,如果选了尊夫人,我怕会有什么议论……当然了,我没有抢夺商业部的意思,你再推一个人,不管是谁,我都鼎力支持。”   张希孟脸上带笑,“李兄,其实你也不用为难,前面不就说过了,凡是重要的位置,要经过大家伙公推,随后尽可能将合适的人选,送到了陛下那里。如果拙荆真能选上,我也是与有荣焉!”   李善长一怔,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会这么说!老李提议商量这事,确实是给张希孟一个面子。傻子都知道,就算再不避嫌,也不可能选江楠!   老李的意思,是把商业部的位置留给张希孟的人,继续两个人的联盟……毕竟左右相联手,这个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今天朝堂上发生的情况,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只要他们俩愿意合作,朱元璋都没有任何办法。   可问题是张希孟竟然不上道……江楠真的要接了商业部,中书省这边的人,肯定会忌惮的。   你张相公也会不方便的,总不能让你夫人在前面忙活,你退居家中,无所事事吧?   老李确实没有猜到,张希孟的确有这个心思了。   他已经给自己揽了太多的事情,修史,著书,接下来的大诰,推动商业立法,还要培养人才……   这些事情几乎样样关系国本,丝毫不比朝中的政务轻松。   张希孟确实需要缓口气了。   而相应的,张李之间的联盟,还没有持续半天,就遗憾终结。   李善长摸了摸鼻子,讪讪无言。   姓张的,你太不上道了!   朝堂之上,从来没有秘密。   李善长盛情邀请张相公,结果俩人没谈多久,就匆匆作别,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左右不过是商业部尚书的人选。   只能说张相公太不给面子了。   朱元璋在晚饭的时候,听朱标说起,本来老朱都吃完了,竟然又吩咐道:“再盛一碗!”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大晚上的,吃那么多,不怕存食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不懂啊!这消息下饭,咱是胃口大开,心情愉快啊!”   马皇后无奈,只能看着老朱三口两口,消灭了满满一大碗饭,随后朱元璋问朱标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断?”   朱标愣了下,随即道:“回父皇的话,只怕要大开杀戒了。”   老朱怔了下,“难得,你能有杀心!可是案子太过分了?”   朱标颔首,“父皇,这个案子牵连到北平的三司,其中都指挥使赵庸,居然私自占有奴婢,人数多达几十人!”   “什么?”朱元璋勃然大怒,如果说走私军粮,那是危害大明安危,私自占有奴婢,那就是动摇大明的立国根本!   毕竟自从张希孟提出民本之后,所谓天子之下,人人一致,已经成了大明的常识……在这一条之下,才有关停各地青楼,释放奴婢。   结果竟然有武将私自豢养奴婢,他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想造反吗?   朱标深深吸口气,“父皇,孩儿自是不愿大开杀戒,奈何总有人视国法为无物!”顿了顿,朱标轻声问道:“父皇,你,你也有这种困惑吧?”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宋史书成   困惑过吗?   朱元璋说不好,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铁腕肃贪,朱元璋都干得心安理得,哪怕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没有犹豫过。   莫非这就是天授?   当然不是。   其实朱元璋自己很清楚,他的彷徨、犹豫、惶恐、怯懦,都在那几年的流浪生涯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或者说,怯懦彷徨的人,根本熬不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确实如张先生所说的那样,在朱元璋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皇子来说,就是不敢想象的地狱。   要是见过了几十万人饿死,白骨盈野,又怎么会在乎千百人身首异处?   朱元璋微微沉吟思忖,他觉得或许真的没法像要求自己那样,要求儿子……朱标应该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治国方式。但到底该怎么走,朱元璋也不是那么清楚。   “以史为鉴,你有空多去张先生那里,跟着他读书明理,或许会有结论。”朱元璋低声道。   朱标怔了怔,点头答应,但是他却知道,张希孟很反对事事跟着他学。似乎张希孟很希望学生能够颠覆自己,超越自己,拿出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只是唯唯诺诺,只会从书本中,从别人的口中寻找答案,是注定行不通的。   朱标有种感觉,或许应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只不过他也是迷茫的,同样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朱标试图去请教张希孟,结果张希孟听完之后,仰天大笑,“我只能说殿下意识到了这件事,就已经超越了许多人……至于答案,我又不用当皇帝,坐龙椅,殿下问我干什么?”   张希孟道:“殿下,你要是往街上走走,就去夫子庙那边,有好些破衣烂衫的算命神仙,过来给你指条明路,让你升官发财?你会相信吗?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怎么不给自己弄一身官服穿上?所以说,殿下问我,等于是问道于盲啊!”   朱标绷着脸道:“先生自然是通透,只是那些破衣烂衫的神仙,压根就没想骗先生这种聪明人!”   张希孟抚掌大笑,“这就是了,我这边还要修书,殿下有兴趣吗?”   朱标摇头,“我还要处理案子,回头再向先生请教。”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快步离去,虽然没得到答案,但迷茫到底是少了一些。   朱标开始着手处理北平的案子,事实上被捉拿下狱的很多官吏,都是朱标的老熟人,他在北平的时候,这些人都在朱标的麾下。   这里面又从应天贬谪过去的翰林文人,有朝中大员,有元廷旧吏,出身千差万别,但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大贪官。   以钱用壬为例,这家伙居然贪了十多万两。   “你也曾经是礼部尚书,满腹诗书文章,难道就不知道羞愧吗?”朱标愤怒质问。   很难得,钱用壬没有哭着求饶,也没有声嘶力竭狡辩,只是无奈道:“殿下,你说那些,还在应天的时候,我也是信的。可后来去了山东,我就光剩下往上爬,重新拿回我的地位了。随后我去了北平,当了布政使,我就发现,大家伙都是这么想的。”   “我的手下,都是一心往上爬的,他们绞尽脑汁,给我送礼。下面人也给他们送礼。送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最初我还不敢收,可后来我发现,要是不收,下面人就不听话,不给我做事!”   “为什么?”朱标突然打断,“难道清白做人,就那么难吗?”   钱用壬怔了怔,才无奈道:“确实挺难的,那些元廷旧吏,全都如此,送礼几乎是他们往上爬的唯一办法,据我所知,有人为了投其所好,甚至把自己的夫人送给上官,以此结好上官!”   “无耻!”朱标气得怒骂道:“为了一顶乌纱帽,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钱用壬又是一阵沉吟,仔细想了想道:“殿下,元廷主宰中原百年,燕云之地,胡人更是霸占了数百年之久。我听闻成吉思汗起兵之时,便是杀戮抢掠,将妇人悉数抢掠到帐下。蒙古贵胄,凶残暴戾者居多,抢人女儿,夺人妻子,种种行径,不一而足。北平虽然收回来了,但是尚有许多事情,需要从头改变,只怕没有几十年,都没法解决。”   钱用壬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神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希冀……他说的这些,全都是真话,也是被抓之后,心中所悟。   或许这些东西,能换他一条性命……毕竟在北平的这段时间,朱标仁厚宽宏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这位太子殿下,永远都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殿下,罪臣,罪臣愿意洗心革面,倘若殿下觉得罪臣尚有可用之处,罪臣愿意……”   “住口!”   朱标断然怒喝,“钱用壬,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可惜你不知道悔改。一错再错,到了此刻,你还想哄骗我?告诉你,对你这种贪官污吏,我不会手软!”   随后,朱标深吸口气,“你刚刚所说,有些道理,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写好了,可以保你的家人一命!否则,夷三族!”   说完之后,朱标摆手,有人插起钱用壬,就往下拖,一瞬间,他的心沉入谷底,自己到底是活不成了……随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厉鬼哀嚎,却也是无济于事。   朱标随后又审问了许多的犯官,他渐渐发现,这帮人死到临头的忏悔,简直一钱不值。谁都怕死,谁都想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   只要自己饶过他们,这帮人就会改过自新,做一个大大的清官。   会吗?   或许吧!   只是谁又能给那些被欺凌的百姓一次机会?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回来,被他们打伤的人,一辈子残疾。   被他们糟蹋的女子,再也没法回到清清白白的曾经……   多这些混账东西的纵容,就是对好人的蹂躏,第二次作恶!   朱标在处理案犯的时候,心肠越来越硬,怜悯也越来越少。   尤其是到了都指挥使赵庸这里,朱标当真是出离了愤怒!   他给赵庸判了腰斩!   道理很简单,这家伙不光侵占奴仆,还将两个清秀的男孩收在身边,充当书童……他自然是不会读书的,干什么也就不用多说了。   这家伙居然美其名曰,说是风雅之事,是听几个文人说的,据说当年宋朝的开封就是如此,玩得那叫一个花!   朱标实在是忍不住了,不但将赵庸处以腰斩之刑,还特别上书,要求朱元璋降旨,针对这类事情,要严查到底,凡是牵涉其中,一律斩首,绝不放过!   朱元璋自然是不会客气,立刻同意了朱标的提议。   其实这小子也不是一直仁厚宽宏,只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而已。   意识到了这一点,朱元璋还挺乐的。   有了高兴的事情,就要分享,老朱溜达着来了国史馆。   张希孟正在这里修书,经过了几年的忙活,宋史基本初具端倪。   朱元璋拿过来,瞧了瞧,忍不住道:“张先生,你们这次所修,可是和脱脱大不相同啊!”老朱翻着列传的部分,尤其是那些文臣,在张希孟这里,能得到好评的人,寥寥无几。   寇准、范仲淹、王安石,寥寥几人而已。   其余被人很推崇的富弼、韩琦等人,也只得了个晚节不保,忘记初心的评价。   至于大明星苏轼,直接被归到了儒林行列。   也就是说,他在朝政上,不能说毫无建树,也是一塌糊涂。   而且张希孟还毫不客气给了迂腐,糊涂的评语。   朱元璋粗略翻看,就感到整个大宋文臣,几乎全军覆没,被骂得狗血淋头。   “先生,六一居士一向名声不错,怎么也成了奸佞小人了?”   张希孟笑道:“他若不是小人,又怎么会害死狄青?”   朱元璋眉头微皱,“先生,咱看史书的时候,听枫林先生说过,欧阳修在弹劾狄青的奏疏中,说他未有显过,只是建议免去枢密使之职。按照枫林先生的意思,欧阳修是回护狄青,六一居士还是厚道的。先生又是怎么看?”   张希孟笑道:“枫林先生,自然是学问笃实,比起臣高了不少……可狄青身为武臣,生性耿直,立下大功,荣升枢密使,乃是武人表率,天下仰望。如果确有罪过,被罢黜免官,也是情有可原。但偏偏无过免官,这不是治罪,而是羞辱啊!”   朱元璋顿时一惊,眉头紧皱,“确实如此,有罪免官,情有可原。无过罢黜,诛心之举,这是最早的莫须有了吧!也难怪狄青被贬之后,不久就郁郁而终。如此看来,欧阳修确实小人,枫林先生,他是错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其实也未必,臣也说不好欧阳修到底是什么心思,毕竟这个人能写出朋党论那种,自灭队友的极品文章,说他是个糊涂虫,也是恰如其分。只是臣修这部宋史,非得如此!”   朱元璋思量再三,终于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既然宋史书成,校阅之后,立刻刊行天下,所有学堂,都要有一部!”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朱标请看戏   洪武九年冬月,由右相张希孟主持修撰的宋史,总算完成了大体内容,伴随着报纸的传播,宋史的主要内容,不断流传开,民间渐渐看到了这部史册的庐山真面目。   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议论,从朝堂到民间,哪怕中书省诸位尚书,面对这部史书,也是目瞪口呆,颇为惊讶。   “太,太过了!”   这是礼部众多官员看过之后,一致的看法。   要说自从大明立国以来,遭到摧残最多的,不是管钱的户部,也不是管人的吏部,更不是管兵的兵部,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萌萌的礼部。   不得不说,高端的作死,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让礼部很难接受的有两条,其一,针对大宋的历代皇帝,在新的宋史里面,基本上持批评态度。   只有赵匡胤等寥寥几位,以及一些诸如支持变法,积极整军经武,开边御敌等措施,得到了赞赏,剩下的就一片骂声,基本没有任何好的评价。   其次,在新的宋史中,那些昔日的名臣,被推崇的士林表率,名家大儒,在张希孟这里,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前面提到的那些就不用说了,程氏兄弟,朱熹,这些人物,也一并被抨击,指责他们祸国殃民,遗祸无穷。   从帝王到士林,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没有谁能幸免于难。   三百年的大宋朝,到了张希孟这里,简直一无是处,一塌糊涂……   咱抛开事实不讲,三百年的大宋江山,就没有一点可以称道的地方吗?   张希孟下手也太狠了。   大宋皇帝没有一个好人,把陛下置于何地?他们可都是同行啊!   大宋朝臣没几个好东西,那我们又算什么?官员体面丢尽,那些老百姓会瞧不起我们,不再敬畏士大夫。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情!   张相这么干,实在是太过了。   算来算去,也就是对他张相公有利。   程朱理学被驳倒了,就剩下张相之学。   这一部宋史,不过是张希孟给自己封圣之作吧!   “李相公,前几天,陛下刚刚钦点江楠担任商业部尚书,以女儿之身,位列尚书高位,属实让人五体投地。如今张相修宋史,书成之日,断千古是非,定青史道德,何等文采风流!当真是神仙伉俪,当世第一啊!”礼部左侍郎杨训文语气夸张说道,脸上还充满了仰慕。   可是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咱老李也是多少年的狐狸了,这点捧杀的小手段,就不用跟我使了。   但是李善长对于江楠进入中书省这事,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就在他和张希孟分道扬镳之后,中书省足足推了八位官吏上去,请求朱元璋圈选。   这里面有好几个政绩突出的官吏,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应该会犹豫一下,毕竟作为新成立的商业部,责任非常重。   让一个女流之辈来管理,或许会出差错。   可李善长完全想错了,名单是下午递上去的,第二天早上就批阅完毕,直接送到了中书省。   不出意外,江楠的名字被大大圈起来。   老朱还特别加了批语:当世奇才,足堪大任!   好家伙,这还没上任呢,就得到天子如此评价,这位江尚书还真是不同凡响,陛下给张相的面子,也是够大的。   实际上李善长也是猜错了,之所以会这样,根本不是张希孟的面子大,毕竟他的面子再大,也比不过马皇后。   江楠真正的靠山,是这位皇后娘娘。   “江楠可是给我们女人挣面子的关键,她德才兼备,为人又正直,你要是敢不用她,我跟你没完!”   面对马皇后的威胁,老朱怂的那叫一个干脆,毫不迟疑,就把尚书给了江楠。   老朱心里也有盘算,商业这种事情,非常复杂,里面大有藏掖。   尚书选择,除了要德才兼备之外,还必须和各方瓜葛最少,能够一颗公心,一心谋国。   在这一点上,江楠甚至比张希孟还要可靠。   她一个女官,注定没法和其他人同流合污,身为张希孟的夫人,又没人敢和她结党营私。算来算去,江楠几乎是整个大明朝,最超然,最没法收买的人。   新成立一个商业部,不让这个人当尚书,还让谁啊?   如果不是害怕刺激中书省诸公,老朱甚至打算给江楠加个参知政事的头衔。   不过即便没有这个头衔,光是张希孟的夫人,就够吓人的了。   江楠在中书省,只要坚持凡事按规矩办,就事论事,就已经让一群老家伙应接不暇,招架不住。   你说办事能力不如江楠的,会感到惭愧,毕竟连女人都比不上,也太无能了。   可要是比江楠强太多,处处压制这位江尚书,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反正左右都捞不到好话!   而且事实上他们想碾压江楠,那也是不可能的。   别忘了身为张希孟的夫人,这些年许多政务的安排,法令的制定,有什么考虑,出于什么目的,中间又有什么样的流程……江楠一清二楚,甚至比许多尚书都明白。   简言之,江楠就是个收买不了,得罪不起,能力比不过,辩论说不赢的超然存在。   她在中书省待着一天,从李善长,到各部尚书,就没有一个能舒服的。   上一个让大家伙集体厌恶的人,貌似还是狄青!   他以配军的身份,靠着战功,一点点升迁,达到了枢密使的高位,成为了天下贱儿的榜样,大宋的全民偶像。   而且狄青的战功颇为有趣。   他是在和李元昊作战中,一点点崛起的。   李元昊叛乱,建立西夏,期间打了大宋多少名臣的老脸,也就不用说了。那些一个个名满天下的贤相,国家柱石,鼻青脸肿,损兵折将,将西北大面积的土地丢失不说,还要缴纳岁币,苟且求和。   就在文人集体丢人的时候,一个配军出身的武夫,靠着忠勇和智慧,在一片灰暗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逐渐崭露头角。   其实此刻的狄青还没有那么让人厌恶,甚至有些文臣还愿意提拔教诲他,把他视作一个不错的工具人。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   侬智高作乱,岭南之地,遍地溃烂,无可救药。   好几位领兵文官,一如他们在对付李元昊的时候那样无能,被打得狼狈逃窜。   到了这时候,被李元昊羞辱的噩梦,再次袭来,为了避免岭南也冒出一个“西夏”,再交一份岁币的尴尬。   大宋顾不得以文御武的祖制了,只能派狄青出战,让武夫统军。   可偏偏就是这一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狄青领兵,顺利平定侬智高,德胜凯旋。   平定了岭南之乱,狄青携着战功,回到开封,荣升枢密使,执掌军务。   到了这一刻,狄青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所有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人们,一些所谓名臣不光彩的历史。   他的战功,又在说明,让文人领军,压抑武人的荒唐。   他坐镇枢密院,如果真的再次建立功勋,灭了西夏,那就天塌了,地陷了,士大夫的文明都要终结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狄青必须被毁灭了。   因为毁灭狄青,后果很可怕,大宋朝可能完蛋。   但是不毁灭狄青,后果更何怕,士大夫的好日子就没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看着狄青被消灭了。   然后六一居士欧阳修就出手了,作为十处打锣九处到的士林领袖,欧阳修还算厚道,说狄青没什么大的过错,只是不合适留在枢密使的位置上而已。   这个事情的荒唐程度,几乎就是岳飞莫须有的提前预演。   未有显过和莫须有,又是何等一脉相承,何其相似乃尔!   张希孟在修宋史的时候,有关狄青的这段公案,是他着笔非常重的地方,甚至跟文彦博那句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放在了一起。   张希孟直言不讳,赵宋士人,不是想和天子共天下,而是把自己看得比天下更重。   为了自己的名声,罗织罪名,陷害无辜。   自毁长城,毁掉名将。   这背后不是愚蠢,而是自私自利,是祸国殃民,是居心叵测……是把士人凌驾于百姓之上。   狄青一案,同风波遗恨放在一起,就是他立论的基础,自秦汉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条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走绝了,没法继续下去了。   原因就是士人不再把自己视作天下的一员,不再替天下苍生考虑。而是把自己放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宋亡于士人,正是这个原因。   如果继续纵容士人,不过是重复大宋三百年的悲剧罢了。   朱标看着这一段,只觉得汗流浃背,浑身颤栗。   他闭目思量,那些翰林名臣,当世名家,没有一个人,能像张希孟这么书写史册,解读历史……看得人心冰凉,不寒而栗!   尽管朱标很喜欢欧阳修的文章,也崇敬这位的文采,可是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欧阳修的印象,终究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先生,您这些日子修史,只怕还不知道吧!在应天的茶楼,有一出戏正在上演。”   “戏?”   “对,就是狸猫换太子,先生要不要看看!”朱标站起身,脸上含着怒色。   张希孟微微一怔,轻笑道:“也好,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看戏了,就当是放松一下吧!”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丧尽天良的张希孟   张希孟过了而立之年,不似头些时候的白面俏书生,整个人越发庄重起来,尤其是开始蓄须,短而整齐的黑须,成熟而大气,当真诠释了什么叫做君子如玉。   一身淡灰色的长袍,加上一顶狼皮帽子,更无多余的装饰。   朱标算是吸收了老朱和马皇后的特长,也十分高挑,五官也不差,但是跟张希孟比起来,只能说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这俩人刚要走,正好碰到了江楠匆匆回来。   这位江尚书刚刚执掌商业部,百废待兴,一切从头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回来,发现张希孟要走,她转身回屋,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贴狗皮膏药,直接摔在了张希孟的太阳穴上。   “别让人认出来。”   张希孟点头,“多谢夫人心细,我看完戏就回来。”   交代之后,张希孟才跟着朱标离开府邸。   等到了外面,朱标看着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和流氓有的一拼的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先生,我看不是怕人家认出您,是怕有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您老人家抢走了!”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不要浑说,谁敢抢我,江尚书会带兵杀过去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   朱标意味深长看了看张希孟,心说您这是夸啊,还是损啊!   算了,还是看戏要紧吧!   他们两个出来,张希孟还顺手从路边买了一包炒蚕豆,然后跟着朱标去看戏了。   这个戏很有意思,需要事先买竹签,最少可以买四分之一段。   如果先进去了,看个开头,没到精彩的地方,就让人请出来了。   这么干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一种是老戏迷,只捡最精彩的地方看。   再有就是买半截,看半场。   这种情况通常是时间很紧,看不了全场,只是捡自己有时间的看。   朱标当然选择了第三种,是完整一根,能够看全场。   张希孟倒是觉得后世的电影票可以参考这个模式,卖四分之一票,半场票,可以先试试水,如果不好看,果断跑路。   如果好看,就在线续费,增加时长。   到时候看完整观看率,一部电影的好坏就清清楚楚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都绝了,绝对值得投两张票,顺便再打赏一点。   他正在想着,戏台上已经开锣演出了。   狸猫换太子,最早的版本,能追溯到元杂剧《金水桥陈琳抱妆盒》,而自此之后,这出戏不断被演绎,成功和包公案结合,成为民间传说中,包拯最亮眼的高光时刻。   哪怕到了后世,依旧能在一些电视剧中,看到端倪,比如少年包青天……   张希孟对整个狸猫换太子的过程,还算熟悉,他这次过来,除了看戏,更是看戏外的人,看三教九流,看种种故事。   实际上早在几年前,吴大头率领着一批人,前往凉州,慰劳前方将士,整个应天的戏曲界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朝廷主导的那些戏,越来越少,其他的内容越来越多,而且官方的戏班子也越来越少,民间的戏班子越来越多。   种种变化,虽然无声无息,但不可谓不迅速。   张希孟坐在这里,思忖之际,离着他不远的地方,挤进来一个文人,他低着头,十分小心,好像生怕惹出什么麻烦,因此也不敢抬头看,只是挤进来,一屁股坐下。   然后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从另一边拿出一支笔。   由于这种戏园子,是不准记录的,你要是有本事,能过耳不忘,全都记去了,那没有什么好说。   你要是想抄写偷师,是要挨打的。   来这个人,他也不是需要全篇记录,只是想捡些紧要的地方记下来。   这种明显擦边球的行为,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如果旁边人愿意帮忙打掩护,巡场的小伙计高抬贵手,也就糊弄过去了。   因此他坐好之后,就偷偷抬头,看了看旁边,很凑巧,有人也在看他。   “罗兄,自从当日茶叶行一别,有半个月了吧,你的茶叶生意怎么样?我这边可不太好!”   罗贯中眨巴了一下眼睛,怔了怔,干笑道:“张……先生的生意比小的大多了,我这儿更差,只能,只能看戏,排解忧愁罢了。”   老罗说完之后,连忙低头,平复心绪。   毕竟看到这位的时候,他差点把心跳出来!   张相啊!   你没事跑来看戏干什么!   罗贯中是惊讶不已,他稍微平静心情,再抬头,正巧坐在张希孟另一边的朱标也往这边看……他也认识老罗,还冲着他挤出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罗贯中怔了好一会儿,眼珠子差点掉下!   太子也来了!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福气啊?   看个戏都能碰上这两位,怎么这么巧啊?   罗贯中想不通,也只能强压着激动,老老实实看吧!   至于想抄写几句戏词的打算,也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要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暴露了这两位的身份,那可就罪莫大焉。   罗贯中只能背着手,像个乖宝宝似的,一双眼睛,盯着戏台上,余光还要不时扫张希孟。这戏看的,实在是太考验水平了,一场戏看完,估计能看出二百五十度散光来。   相比起老罗的心惊肉跳,台上就演得神采飞扬多了。   所谓狸猫换太子,说的就是宋真宗朝,刘妃和李妃同时怀孕,谁能生下皇子,谁就会被立为皇后。   李妃生下男婴之后,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此时总管郭槐和接生婆一起做手脚,用剥了皮的狸猫换下皇子。   而刘妃又把这个皇子交给了心腹宫女寇承御,让她处理掉。   寇承御心知这是皇子,不舍得加害,就隐藏在树丛里面,恰巧老总管陈琳路过,他原是给八王送寿桃,寇承御知道他忠心耿耿,就仗着胆子出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陈琳当即把皇子放进了装寿桃的盒子里,带去给了八贤王。   这就是上半场,狸猫换太子。   总体上讲,就是个古早版的后宫甄嬛传,属于宫斗戏的开山鼻祖。   很显然,这出戏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比如降生皇子,为什么只有总管和接生婆?   负责起居注的官吏在哪里?   御医在哪里?   还有宗正寺,他们不需要见证皇子诞生吗?   最最紧要,皇帝自己又在哪里?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又怎么拿狸猫换太子?   很显然这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等着皇子生下来,想办法下药害死,来得方便。   当然了,作为开山之作,不能要求这么多。   毕竟这出戏已经具备了宫斗剧的雏形,恶毒的贵妃,奸邪的太监,忠诚的小宫女,颇有侠义心肠的老太监……这种主要人员的设定,哪怕到了后世,也依旧适用。   而且李妃善良被害,陈琳和寇承御忠肝义胆,救护皇子。加上皇子流落出去,如赵氏孤儿一般。   接下来就要看皇子如何复仇!   一个上半场,噱头十足。   张希孟看得津津有味,罗贯中是一身臭汗,朱标也没说什么,因为真正的问题在后面。   果然进入中场,刘妃原来生育的皇子早夭,真宗皇帝不得不过继八王之子,给自己当太子。   而这个八王之子就是当初送出去的皇子。   此时的刘妃已经是皇后,她觉得皇子身份可疑,当即叫来寇承御……狸猫换太子的第二场,叫拷打寇承御。   刘皇后逼问事情真相,寇承御抵死不认,陈琳掌刑,打死了寇承御。   转眼又是十年,此时皇子已经长大了,而当初被陷害的李妃, 死里逃生,从冷宫跑出来,去了陈州,在破瓦寒窑乞讨为生。   而此刻陈州发生了灾荒,李妃命悬一线,恰逢包拯陈州放粮,遇上了李妃,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包拯。   包拯带着李妃返回了开封,此时真宗已经死了,皇子顺利登基。   包拯定计,让郭槐说出真相,同时陈琳又给作证,逼着刘太后自尽而死。   第三出戏,也叫草桥断后!   李妃顺利回宫,和儿子团圆,被封为太后。   甚至李妃流落民间,收养了一个干儿子,这个干儿子也成了干殿下,可谓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坏人都死了,正义得到了伸张。   忠臣义士,扶保大宋。   这个经历坎坷的皇子,就是大宋在位时间最长的宋仁宗。   戏演到了这里,所有演员上台,最后要来个大团圆。   到了这时候,那个饰演陈琳的老生,就念了起来,大概的意思,大宋朝有忠臣义士,圣君贤臣,哪个丧尽天良,胆敢狂言,说大宋无人!   哪个狂言?   狂言之人,不就在台下吗!   一场好戏,张希孟脸上含笑,从里面走出来,朱标在后面紧紧跟随,罗贯中也跟了过来,他不知道张希孟会怎么处置!   “先生,你看要不要把这些唱戏的人,立刻抓起来?朱标杀气腾腾,“治他们一个妖言惑众的罪!”   张希孟一愣,笑道:“这样不好,殿下要是有心,就把他们请到宫里……这不是陛下要过生日了,给陛下演演,也请皇后瞧瞧!”   朱标眨眨眼睛,突然伸出大拇指,“先生高见!”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大宋笑话,永不过时   一场戏看完,朱标回宫,罗贯中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张希孟看着他好笑,干脆叫他到家里,请客吃饭。   “老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忙什么呢?”   罗贯中老脸微红,“那个,那个在地方上走走,多看看风景名胜啥的。”   张希孟一怔,“这是好事情啊,文艺创作,自然要四处采风,你,你脸红什么?”   “那个……我,我就是去东岭关,汜水关,洛阳关等地瞧瞧。”   “哦!”张希孟意味深长道:“那你花的时间可不能短了啊?”   罗贯中愕然,随即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老脸越发如血一般红,太尴尬了。   好在张希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到了张府,花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酒菜,江楠把时间算得很准。   张家老二也在这里,这小子和他大哥白白净净,瘦瘦长长的不一样,小家伙虎头虎脑,肥嘟嘟的脸蛋,全都是肉,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把。   对了,张家老二叫承天……这个名字着实有点大。   据说张希孟取名之后,有人还传言说张相野心勃勃,有篡位夺权的心,不然怎么管儿子叫承天……   结果让老朱听到之后,这位啥也没说,竟然没发怒,而是让说这话的人,抄两万遍易经!   没错,这俩字也出自易经。   老大是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老二这里是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老朱家这帮孩子,只能在五行里面打转转儿,张希孟的心可比朱元璋大多了,六十四卦,除非能像周文王,或者中山靖王那么能生,不然六十四个,足够使用了。   张希孟抱着沉甸甸的二儿子坐在了旁边,然后笑着给罗贯中倒酒。   “老罗,咱们一起看了这一出戏,你有什么想说的?”   罗贯中神色凝重起来,“张相,我,我有些话,说出来,只怕会得罪人啊!”   张希孟一笑,“这大明朝,还不至于颠倒黑白,混淆对错,只管说就是。”   罗贯中深吸口气,“张相,这些年了,咱大明朝最善于宣传,彼时还没有立国,咱们就有那么多艺人,拍戏,演戏,四处演出,所到之处,老百姓都翘首以盼。有人甚至提前一天过来排队看戏。那是何等热闹啊!可,可自从立国之后,十来年了,倒是鲜有好的作品了。那些老的戏也演得次数多了,不如以前。吴提举又去了凉州,京城里面,也失去了一面旗帜。”   “现在倒好,公然有人演戏,替赵宋说话,嘲讽……嘲讽詈骂张相,着实是太不应该了,应该整顿!”   张希孟点了点头,“罗先生所讲,确有其事。不过我想问问你,这部宋史修成之后,民间到底是怎么看?是不是修的过分了?”   罗贯中微微怔了怔,“张相,其实这里面的事情,还是落在那些人的评价上面……比如欧阳修,比如苏轼等人,他们觉得张相的评价过了。”   张希孟一笑,“那你呢?老罗,你有什么看法?”   罗贯中再度沉吟,最后还是道:“张相,很多人都说,有关狄青这个案子,您,您有失公允。狄青一介武夫,官居枢密使高位。他这人不太会做官,得罪两府宰执,尤其是跟范仲淹,韩琦闹翻,最后欧阳修上书弹劾,也只是外放,甚至给他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着实算不得陷害啊!”   张希孟脸上依旧带笑,“老罗,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建议你,多跟令师施耐庵学学,论起写,你的技法或许在令师之上,但是论起看事情,就不如令师深邃了,尤其是在人性上面,你还差了许多啊!”   罗贯中悚然,连忙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你说狄青不会做官,得罪了范仲淹,又跟韩琦有怨,最后只是被贬,算不得什么……你听来的这套说辞,且不论对错,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听过?”   “对!”张希孟点头,“当初我建议给完颜构立跪像的时候,就有人认为岳飞不会当官,不合时宜,甚至卷入储位之争,最后凄凉收场,虽然可悲可叹,倒也是无可奈何。”   罗贯中猛然吸了口气,神色越发凝重。   “张相,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想不清楚,但我发现,遇到了一件事,总有人喜欢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仿佛他们就该死一样!咱们看史书,最紧要的就是有大局观,岳飞壮志未酬,北伐路上被罢去兵权,最终惨死。我们为什么要纠结于赵宋朝中的龌龊,为什么要忽视北伐不成的悲惨后果?一个好人,只要有一个污点,便要拿命去偿还,还要被人啐口水。一个恶人,只要一点良善,便要被理解,原谅。你不觉得,这个是非观念,很乡愿吗?”   罗贯中越发悚然,连连点头,“张相教训的是,我,我茅塞顿开。”   张希孟又道:“就拿狄青这个案子来说,彼时的他,承载着天下贱儿的希望,又是所有武人的表率,他并不不臣之心。狄青和韩琦结缘,也无非是韩琦想要冤杀焦用立威,狄青求情,韩琦说出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这一桩公案,到底是狄青错了?还是韩琦错了?”   张希孟叹道:“我恰恰认为,焦用是狄青命运的预演,有功于国,随意被杀。这就是宋人对武夫的态度。随后才有狄青被赶出开封,又有风波遗恨,岳飞被冤杀……这是一脉相承的。就像在这个屋子里,发现了一只蟑螂,后面就有一百只。赵宋冤杀武夫,也不只是一次两次。”   “我在写这段的时候,也不是要骂欧阳修,要讽刺某个人,更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颠覆历史,标新立异。我相信这些史料都是对的,我写这段,是想大家伙思考一下,在这个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层更深的道理在!”   “罗先生,你想想,赵宋立国不正,不得已和士大夫共天下,赵家兄弟死后,主少国疑,士人趁机窃据朝廷大权,与其说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不如说是士人治天下!这个士人,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追逐自己利益的人。甚至也包括那些因为仰慕士大夫,自愿为士大夫摇旗呐喊的精神士人!”   “狄青的出现,侵犯了这个团伙的利益。而在这个团伙当中,欧阳修算是不错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容不得狄青。在奏疏里面,说的是为国家消未萌之患!”   “什么叫未萌之患?不就是莫须有吗!”张希孟道:“这背后的道理,不就是一群士人,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利益,忘记了国家,忘记了百姓,大敌当前,燕云未复,西北丢城失地,几十万将士惨死李元昊之手,连个小小的西夏都解决不了,却自断手足,自毁长城……至于所谓狄青的恶名,还不都是士人传说出来的,跟着他们人云亦云,未免有失公允吧!”   罗贯中听到这里,已经是汗流浃背。   “张相所言,确实鞭辟入里。我以为张相所修宋史,并非讽刺某个人,而是要把这个道理,告诉天下人!”   张希孟点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主张,我以为是天下万民的力量,撼动了元廷,推翻了大元朝,是无数百姓,帮着我们赢得了胜利,将陛下推上了龙椅。我们的国家,是根植在千千万万的百姓之中。而赵宋王朝,是植根在士大夫的身上。我再问罗先生一句,如果本朝出了狄青,文臣可能靠着未萌之患,罢黜狄青?”   罗贯中咧嘴一笑,“张相说得这么明白,陛下圣睿,谁要是有这个胆子,只怕陛下不会客气,必然身首异处!”   罗贯中又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   “我懂了,张相这番指点,让我真正明白了!”罗贯中感叹道:“我这么多年,也时常以读书人自居,现在看来,当为天下苍生写文章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欣然点头,“等陛下寿辰,你也跟着我进宫瞧瞧,有些体会,也都说说。”   罗贯中连忙点头,心里头怦怦乱跳。   他已经清楚了,宋史争议,牵连到大明的立国根本,着实不能马虎……   很快,就到了老朱寿诞,不光是张希孟去了,就连蓝玉都在邀请之列,毕竟他也算是皇子的老师。   众多文武,齐聚奉天殿,蓝玉总是个闲不住的,“我给大家伙讲个故事吧……据说宋真宗要去泰山封禅,翰林院就找到了大画家范宽,让他作画一幅,最初范宽死活不同意,但是翰林官威逼他,范宽不得不从。数日之后,他画了一幅画,正是东京的福宁宫。一男一女,正在宫中相对言笑,十分亲密。”   “翰林官不解,就问范宽,这个女的是谁?范宽说是陛下最喜欢的刘美人。又问男的是谁,是马军都虞侯李太尉。陛下呢?范宽说不是写着吗!陛下去泰山封禅了!”   蓝玉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了一片大笑之声,尤其是常遇春等武将,更是前仰后合。   李善长也忍不住发笑,他抓着胡须道:“蓝玉,这个故事我听过,是当初说怀王张士诚的,说他在看戏!放在了宋真宗身上,倒也贴切。”   众人恍然,确实有这事。   李善长又道:“蓝玉,还有新鲜的没有?”   蓝玉一时气馁,只能道:“那就要问张相了!”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大喜的日子,我也就胡言乱语了……话说完颜阿骨打痛击辽军,大获全胜,就跟天祚帝谈判,要求二十万匹丝绸,天祚帝答应了,又要二十万两白银,天祚帝也眉头不眨,直接答应了。完颜阿骨打很高兴,心满意足,他还想要一头小白骆驼,送给四儿子玩,就说赶快给了骆驼,他立刻退兵……谁知道这一次天祚帝竟然疾言厉色,坚决不同意。臣子不解,银子给了,丝绸也给了,为什么不能给一头小骆驼!天祚帝义正词严道:骆驼乃是朕的的财产,岂可轻易予人?” 第六百六十章 倒了霉的礼部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所讲段子,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大宋岁币之耻,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刚说完,外务部尚书毛贵突然道:“李相公,大宋之耻,又岂在岁币一项?我也听闻,司马光复相之后,尽数废掉新法,朝中一片称颂之声。一日他外出大相国寺降香,路上一个蕃人夷商见是司马光,立刻跪倒,磕头不止。随从就说君实相公威名远播,便是蛮夷也知相公大名,当真是贤相在朝啊!随后,他又代司马光询问夷商,为何磕头?夷商说多谢司马相公,不但罢黜了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把大宋抢走的土地让了出来,当真是君子贤相!”   众人怔了怔,这是史实,还是段子啊?   这时候刘伯温道:“毛尚书说得也好,就是不如张相公讲的有趣……要不再来一个?”他看向了张希孟,众人这时候也笑了起来。   “张相,再讲一个吧!”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话说澶渊之盟达成之后,双方都很高兴,辽圣宗和宋真宗一起饮酒庆祝,辽圣宗就说我大辽萨满法力无边,能够起死回生。宋真宗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宋有猛士,能够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这时候辽圣宗就来了认真的劲儿,询问宋真宗,让他把猛士请来,这下子宋真宗慌了手脚,大宋要是有猛士,又何必议和啊?这时候寇准站了出来,他说很简单,先请大辽萨满过来,前往永昌陵,让太祖皇帝起死回生,然后靠着太祖的一条虬龙棍,自然可以力敌万人,杀一个七进七出!”   张希孟说完之后,旁边的朱升忍不住了,“要是赵匡胤活过来,只怕要先打死这些不肖子孙!真宗就是头一个!”   张希孟含笑,又道:“蒙古大汗蒙哥骁勇善战,他的部下俘虏了几个宋军,一个蒙古将领便对宋人说,我们大汗骁勇善战,每天都到前线督战,如何不胜?这时候一个气息奄奄的宋兵反唇相讥,这算什么,我们陛下端居临安,每天前线都会靠近一点。”   奉天殿内,顿时又是一片欢乐的气氛。   这时候老朱来了,发现大家伙如此欢乐,一问缘由,便笑道:“你们不知道,当初先生给咱讲古,就说过,徽宗父子三人掉到了金明池,有人询问,谁得救了。立刻就有太学生说,是大宋得救了!”   故事重提,大家伙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乳宋早就成了大明的保留项目了。   老朱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大喇喇道:“张先生,今天是咱过生日,你再多说几个,助助兴!”   张希孟道:“臣也没有那么多,只是临时想到,忽必烈要卖一张羊皮,为了卖个高价,就贴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全新,只有赵佶披过一次!”   老朱忍不住哈哈大笑,“赵佶和赵桓,这一对不要脸的东西,连牵羊之辱也能忍,当真算不得男人,更不要说一国之君了。”   随后老朱又问道:“张先生,可还有吗?再来一个!”   张希孟无奈道:“臣真的说不出来更多了,最后一个吧,还有那么多好戏要演,臣可不能耽误时间。”   说完之后,张希孟清了清嗓子,就说道:“有一日,宋高宗从楼上跌落,昏死过去,不知道多长时间,发现秦桧就在身边服侍,他急忙询问,天下如何?秦桧说请陛下放心,金国已平,开封已复。又问西夏大理如何?秦桧说皆已平复。宋高宗大喜,又问莫非连燕云也恢复了,天下太平?秦桧也点头了。宋高宗连连惊呼,难道真有无为而治吗?朕昏迷之后,何人为朕主持朝政?秦桧躬身回答,是大明洪武天子!”   是大明洪武天子!   文武众臣稍微一愣,随即一起起身,躬身施礼,恭贺圣寿。   老朱是哈哈大笑,倍感舒爽。   这人读书读的多了,要是诚心奉承一个人,马屁拍得能把人拍上天!   就说张先生一个笑话,不但讽刺了赵宋,还顺便拔高了自己!光凭这几个段子,今天的生日就没白过,值得大书特书啊!   “来人,给诸位爱卿赐宴,摆酒,开戏!咱们君臣同乐,一起高兴!”   有老朱发话,大家伙也都放开了,一边喝酒,一边畅聊。   多数人还都沉浸在刚刚乳宋的欢乐氛围当中,有人重复张希孟所讲,有人推陈出新,大力发掘。   如果还有什么能跟这个活动相提并论,恐怕只有后世的乳法笑话了。   其实我们乳宋了吗?   没有啊,我们只是把大宋干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罢了。   要说大宋朝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呢?   大约就相当于法国之于五常,总不能赶出去吧?   就在一片欢乐之中,大戏上演了。   朱标这孩子亲自操持,要给他爹的寿诞添彩儿。   然后第一出大戏,就是狸猫换太子。   其实这种惩恶扬善,最后大团圆结尾的戏,放在寿诞上演,也没什么不妥当。   就算是天子圣寿,也不是不行。   演员们也是用心尽力,演得很卖力气,可谓是使出了十二分功力。   但是他们就发现,在下面的众位文武,脸上神色严肃,眉头紧皱。哪怕常遇春这种武夫,起初还挺乐的,可渐渐的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初看这出戏,没什么问题,甚至是难得的精品。吴大头走了,好几年都没有看到特别出色的大戏了。   可是听了那么多乳宋的段子之后,再看这出戏,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其是到了后面,拷打寇承御,再到草桥断后,迎回李妃。   大团圆结局,说什么忠臣义士,扶保大宋朝……老朱的脸色已经黑了!   啪!   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台上的戏子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从开始演,气氛就不对,他们越是卖力气,陛下和群臣的脸色就越是怪异。   他们也不敢说,只能尽力赶快演完,好快点逃命。   只是没有料到,最后还是得罪了天子。   一瞬间,几十个人,全都趴在了戏台上,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在这个当口,别人肯定不方便说话,马皇后道:“陛下,大喜的日子,有脾气也不必朝着他们发,让他们下去吧!”   事实证明,马皇后的面子还是大的,朱元璋深吸口气,终于点头,“让他们下去吧!”   戏班子如蒙大赦,赶快跑了。   可朱元璋却是一扭头,看向了群臣。   在场的武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知道这出戏是夸奖大宋朝的,陛下听着不痛快,但是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张希孟主持修宋史,这段时间陆续公布内容,朝野议论纷纷,结果此时就有人弄出了这一出戏,在民间大肆上演,鼓吹大宋贤君名臣,忠良义士……这是要干什么?   跟张相公唱对台戏吗?   觉得国史馆修的宋史,不合适?   替大宋招魂?   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跪倒朱元璋面前。   “父皇,孩儿近日处理北平案子,心中颇有体会。诚如张相剖析的一般。那些人思念大元朝,称颂元军,甚至梦想回到元廷……所图者,不过是肆意妄为,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如今又有人怀念大宋,觉得宋史修的有问题,不够公允。那他们想的是什么?孩儿窃以为,他们想的是在大宋朝,士人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   “这么多年了,自从父皇起兵,张相公几次做文章,从杭州岳王墓,到白鹿洞书院,再到崖山战场。张相公一以贯之,就是抨击士人,反省赵宋之失,主张以民为本,重新立国!这正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啊!”   朱标感叹道:“父皇,张相公未曾变过,所修宋史,正是盖棺定论,把多年来的主张,付诸书中,警示后人。当此之时,却有这么多人出来胡言乱语,横加指责,处心积虑之深,怕是不光是讽刺张相公那么简单!”   朱标这番话,确实是让人大吃一惊……长久以来,朱标都是老实巴交,温良恭俭的形象,也是很多文臣的希望所在。   朱元璋太轴了,没希望了,也就只剩下朱标可以指望了。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众人惊觉,貌似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众人心惊肉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是微微点头。   “太子所言极是……自从咱起兵以来,到坐上龙椅,再到今日,登基也快十年了。天下之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咱不配坐在龙椅上,觉得大明的种种国策,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咱一直以为,随着大明朝国势强盛,物阜民丰,四夷臣服,终究会有人想通的。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朱元璋这话说的,有人的血都凉了,太可怕了吧!   这是天子震怒啊!   果不其然,朱元璋道:“今天是咱的生日,不好大开杀戒。但这事不能没有个结论,到底是谁在后面摇旗呐喊,煽风点火,又是谁纵容回护,弄得乌烟瘴气……不能没有个交代!”   朱元璋把目光落到了李善长身上,吓得李相公连忙跪倒。   “上位,臣,臣疏忽了,臣有罪!”   老朱摇头道:“李先生,此事就跟前面的商业部一样,你说得很对,以前没有想到,所以就管不了。此次的事情,最该管起来的就是礼部,咱在三天之内,就想听听礼部的意思!” 第六百六十一章 废掉   朱元璋虽然只说想听听礼部的意思,但前面还有一句,因为是生日,所以不想大开杀戒。   换句话说,三日之后,还没有确当办法,那是要死人的!   一出狸猫换太子,竟然惹出了这么多麻烦,李善长也是叫苦不迭,而且自从和张希孟的联盟瓦解之后,老李就觉得力不从心,倍感艰难。   无论是江楠的商业部,还是这一次事情,都超出老李的掌控范围。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第二天召集礼部尚书陶凯,左侍郎杨训文,另外又请了几位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吏,大家伙凑在一起商议。   “李相,说实话,我们真的冤枉。狸猫换太子那出戏我们不知道。你说卑职们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有怎么会跟一群戏子搅合在一起!”   “住口!”李善长一声断喝,随即怒视着陶凯,冷笑道:“你刚从山西调回来不久,看你的样子,在外面历练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现在就给我滚出礼部,不要留在这里!”   老李发威,也把陶凯吓得够呛,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道理啊,李相公怎么那么生气?   看着这个还不开窍的东西,李善长是真的无语了。   “去把江尚书请过来吧!”   中书省姓江的尚书,只有江楠一个,请她过来?   让一介女流来教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做事?   李善长气得想打人,不去请江楠,难道让老夫去拜求张希孟吗?那不是更没脸吗?   过了一会儿,江楠果然来了,而且听完李善长的话,江楠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道:“李相公,当初陛下起兵的时候,很早就让吴提举编演戏曲,登台演出。十几年前,便明确说了,演戏的人员,也是有军籍的,比照军中将士优待。”   “当初决定此事,就是因为这个宣传非常重要,马虎不得。”江楠认真说道。   陶凯愣了少许,就说道:“江尚书讲的没错,可如今大明立国十年,江山稳固,物阜民丰,天下大治,俨然盛世大明!到了此时此刻,贵贱有别,朝廷官吏,又如何能不顾脸面,跟那些戏子往来?”   江楠轻笑了一声,“是啊,戏子是下九流,不配和官吏并立朝堂。对待他们,应该用过即丢,不必当回事……罢了,我也乏了,告辞!”   江楠起身要走,李善长吓得连忙拦住,“江尚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陶尚书到底是文人气太重了,我回头必定教训他。眼下还请江尚书指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江楠呵呵嘲笑,“我看是士大夫的习气太重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能指点李相公的,这种事情,李相公要是愿意,可以请刘学士,或者钱侍读过来商议。”   江楠说完这话,也就起身告辞,多一秒钟,都懒得浪费。   别看大明立国十多年,张希孟喊着移风易俗,也忙活了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效果,那还是扯淡,毕竟没有效果,江楠凭什么能坐上尚书宝座?   而且她还没有像狄青一样,遭到群起攻之,逐出朝堂,这就说明,张希孟还没白折腾。   但要说从此之后,天下大变,旧习尽去,焕然一新,大家伙都改变了看法,大明朝从头到脚,都成了新的……那更是做梦!   尤其讽刺的是,越是官位高,越是权柄重,尤其是礼部,国子监,翰林院这种清贵衙门,就越是难以转变过来。   老爷们都是正儿八经孔孟门徒,虽然暂时受挫,早晚有一天,也会拨云见日。不为别的,张希孟今年才多大?   让我们皈依他的门下,自称张氏门人?   想什么呢?   就算是刀压脖子,我们也是口服心不服!   也就是毛贵那种无德武人,能不要脸皮,我们这些人真正的读书人,是绝不会低头的!   李善长早就把这帮东西的牛黄狗宝看透了膛,指望礼部能拿出什么方案,那是做梦!而且李善长从朱元璋的措辞里听到了一丝端倪。   老朱说跟商业部一样,大约就是要针对礼部,进行彻底改革。   没准三天之后,拿不出妥当的方案,礼部就要灰飞烟灭了。   李善长面对此情此景,也真是无可奈何。   一个商业部就很可怕了,如果再来一个部,自己在中书省的这点权威,也不剩下什么了。到时候中书省就成了门下省行省了。   老李是满肚子怒气,又无可奈何。   他最后思前想后,决定把钱唐请过来。   无他,钱唐自从北上燕山之后,参与修订宋史,写了好几篇不错的文章,很是得到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赏识。   属于那种比较能揣摩上意的,江楠也说钱唐可用,李善长就只能把钱唐请过来。   钱唐很快过来,大致说了说情况之后,钱唐就立刻道:“李相,要让卑职说,自从吴提举去了凉州之后,朝廷便没有能够创作戏曲,阐发国政,为朝廷宣传的人了。现在应该尽快补上,要有朝廷的东西才行。”   李善长无奈苦笑,“你说这个老夫也想过,只是当下朝廷没有能干这事的人,要不要把吴大头叫回来?”   钱唐立刻摇头,“李相公,冯都督他们出师西域,志在凿穿,恢复故地。吴提举他们身上的担子并不轻。而且如果偌大的大明朝堂,就只有吴提举一人可用,那事情必不能成功!”   李善长无奈长叹,“你说这话,固然是有理,只是当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钱唐顿了顿,“李相公,非是下官不愿意担负职责,只是下官确实不精此道……如果说谁比较合适,下官斗胆提议,让罗贯中来负责此事。”   “他呀!”   李善长稍微思量,这人倒是能写,别只不过当年的时候,被张希孟耍得很惨,这人能行吗?   李善长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现在不同往日,被张希孟耍了,那是和张相交过手,虽败犹荣!   “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李善长又稍微思忖,问道:“钱唐,你看如此弥补,可还行了?”   钱唐哈哈大笑,“李相,这才到哪里,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陛下责怪礼部,实在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尤其是钱唐这么低的位置,简直有些大逆不道了,要不是现在这个局面,老李都想把他当成狂生赶出去!   “那你不妨说说,应该怎么办?”   钱唐道:“李相,礼部执掌教化,肩负兴学大任……自从陛下进入金陵之后,就拨出巨款,大力兴学!这么多年了,自从李习李尚书以来,礼部便只是拨款,只有出钱,没有教化。礼部只是各个学堂的钱袋子,礼部尚书成了管家,这事说得过去吗?”   李善长一怔,倒也有理,除了语气不好听,竟然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除此之外呢?”李善长道:“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自然是有的,礼部还负责祭祀,这么大的事情,该祭祀谁,该赞扬谁?礼部就不能有个名单?就比如包拯,此人固然是清官,在大宋朝堂的一堆混蛋之中,算是不错的。可包拯当了几天开封府尹?他为官长期以来,都是谏官,这样的人,纵然可以赞颂。那些以变法救国的名臣该怎么算?那些倾尽全力,开边拓土的怎么算?”   “清正廉洁,这是儒家倡导的东西。在我大明,官吏固然要清廉,但更要有所作为。要对强盛国家,做出贡献!国家不强,臣子脸面无光啊!”   钱唐侃侃而谈,说的正是他强国的主张。   李善长想了想,也只能认可。   基本上礼部有四个使命,其一是教化,放在大明,就是兴学,已经被钱唐说的一钱不值。   其二是对外交往,礼部担负处理藩国事务的使命。这一项在很早之前,就被废掉,单独成立了外务部。   其三,是春秋祭祀,这也不用说了,同样被钱唐驳斥。   还剩下最后一样,就是精膳,也就是说,每逢重要时候,比如朱元璋过生日,要举行宴会,礼部需要协调。   说白了,就是吃饭!   堂堂礼部,就剩下这么一项可有可无的内容了,李善长忍不住哂笑,“照这么说,礼部似乎可以废除了!”   钱唐忙躬身道:“回李相的话,礼部不可废,但礼部做的事情,需要转个头。”   “怎么转?”李善长好奇道。   “回李相的话,过去礼部是为主选才,如今的礼部,需要为国育才。过去礼部是为了天家祭祀礼仪,如今礼部该为民祭祀,以此教化百姓,聚拢人心。”   钱唐道:“礼乐教化,说起来过去的礼部,是靠着这套东西,约束天子,和君父共天下。现在的礼部,应该是正人心,护国本!与其一心给陛下添堵,不如辅佐陛下,治理百姓才是!”   李善长大惊失色,钱唐这几句话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钱唐似乎解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礼部一直处在作死的边缘,总是跟朱元璋对着干?   没办法,这个衙门负责国家礼仪祭祀……这玩意对普通百姓,约束不大。说白了,从一开始,礼部就是给皇家设计的。   隐隐含着以礼法约束天子的意思,比如著名的大礼议……   初心如此,不添堵才怪!   李善长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如此说,礼部确实需要动一动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李善长的高光时刻   李善长失眠了,到了他这个年纪,睡不着觉,倒也寻常,只是这一次他很纠结,跟钱唐的一番聊天,已经让李善长看清楚了礼部的问题,甚至说,让老李意识到了一整套官制的问题所在,   当然了,面对问题,并不一定需要解决,拖延,掩饰,转移,回避,甚至是干脆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总有一款办法可以用,毕竟这些都比解决问题容易多了。   可是既然钱惠提出来了,张希孟没有理由意识不到,面对张希孟,李善长的万般手段,就没有半点用处了,甚至只是落到空处,自取其辱。   难道老夫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名义上的百官之首,永远活在张希孟的阴影里面吗?   前半夜老李辗转反侧,后半夜李善长干脆爬起来,顶着月色,在院子里睡步,反复思量,最终切齿咬牙,下定了决心。   其实要想跟张希孟周旋,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干得比张希孟还好!   没错,就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彻彻底底,改革官制,从礼部下手,破开这个纷乱的局面,到时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知道我李善长的本事!   对!   就这么干!   甚至让张希孟也大吃一惊!   老李是越想越高兴,甚至不自觉哼唱起来。   李善长决定了,要给张希孟开個大眼!   而此时的张希孟呢?   他在干嘛?   张希孟也在哼着小曲,心情大好……实在是没法不好,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儿子的期末考试成绩。   甲等第七名!   在天下英才云集的济民学堂,儿子竟然考了第七名!   作为老爹的张希孟,自然十分满意,甚至是欣喜的。   这个名次换算到后世,基本是保送清北的程度,而且还是院系随便挑……试问明个当爹的能不高兴?   只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张腐宁小朋友并不满意,实际上他去济民学堂的时候,最开始病了一段时间,经常发烧,所幸有姥爷姥姥照顾。   而且他的邻居是一个老兵,这个老兵初到江西的时候,也染过病,就是按照偏方煮水喝,好起来的。   姥爷姥姥将信将疑,他们老两口子竟然偷偷先试了一遍,发现没事,然后才给张腐宁服用,结果小家伙真的好了起来,变得生龙活虎。   小家伙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在来年的时候,最好能考进学堂的前三名,然后学有余力,就去医学院,听听先生怎么讲的,他要学医术   张庶宁觉得当教师,当医生,都是造福百姓,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还询问老爸,要怎么学习医术,有什么建议没有?   张希孟面对儿子的要求,还能说什么,只有搜刮了自己当年编的卫生条例,还有许多战场救治的小册子,装在箱子里,让人送去江西。   不过张希孟也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告诫张宁,医学不同别的东西,人命关天,要对病人负责,对自己负责……因此在学有所成之前,张希孟严禁儿子随便开药,随便给人治病。   各种药方,必须确认有效,不能随便乱吃……   张希孟将信送出去,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儿子,那就是明年夏秋,他或许会去济民学堂,专门开课,讲学一段时间,算是给儿子一个惊喜吧!   明年就是洪武十年,换算成西历,应该是1370年。   此时的世界怎么样呢?   写出神曲的但丁死了差不多五十年,也就是说,文艺复兴大约开始了,黑死病虽然还在肆虐,但已经开始消退……大灾之后的变革,也在酝酿之中,   而蒙古西征,建立的许多汗国,也走向了下坡路,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地混日子。   奥斯曼帝国也建立了几十年,正在迅速崛起,如果不出意外,几十年后,大约就要攻陷君士坦丁堡……   总体来说,这是变革的前夜,影响后世的很多事,已经在酝酿发生……而此刻的大明朝,也在调整着硕大的身躯,进行着深刻的变革。   对于张希孟来说,能把大明推向正确的方向,给未来积蓄足够的发展潜力也就够   他未必能造得出蒸汽机,有生之年,也未必看到铁路追布,轮船横行……但是总要把基础打下来。   工商业发展的局布下来,接下来再把各个学科建立完善起来,完成人才储备,也就未来可期了。   张希孟在洪武九年的年底,也给自己做出了一个大概的规划,   正在他盘算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张希孟看过名帖之后,欣然一笑,请他进来。   来的人曾经是个和尚,他叫楚琦,   “下官拜见张相!"   张希孟笑道:"用不着客气,坐吧!"   张希孟让他坐下,随后笑道:“连续两年,门下省的考评,你都是甲等第一名,真是不容易!清查寺庙田产,分配土地,这么艰难的事情,你能做得滴水不漏,当真是很了不起。"   楚琦面色平静,淡淡道:“但凭着良心去做,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人世间的事情,做不好的绿由,多半都是良心没摆正罢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不愧是曾经参悟佛法的人,这话说得有些味道。"   楚琦竟然正色道:“张相,下官此时也在参悟佛法,不但是参悟佛法,还是身体力行,按照佛法行事!"   张希孟眉头挑动,轻笑道:“对,确实如此!极乐大同,本就一体,你确实是悟了!"   楚琦笑道:“张相,下官进京述职,前些天还遇到了一个人,我和他谈了之后越发觉得吾道不孤!此人也是个和尚。"   “哦?他跟你想的一样?"   楚琦点头,“张相,此人是高丽的和尚,名叫辛吨!他也有感于高丽土地兼并严重,主张将庄园分给穷苦人。"   张希孟眉头微皱,“竟有此事?我们先前几次和高丽打交道,都不算顺利。   尤其是他们贿赂礼部官吏,试图弄什么不征之国,又在大明和大元之间,首员两端,收取辽东之后,就准备对高丽下手,没想到他们又派人过来了。”   楚琦道:“张相,下官以为,他们就是见辽东到了大明手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元可以依靠,不能首鼠两端,所以才来投靠大明……不过辛吨这个僧人,确实有趣。下官和他相谈甚欢,发现他尤其推崇张相均田的主张,竟然把张相的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还说想要见张相,请教学问。能得到张相指点,哪怕死了也得好处!"   张希孟稍微沉吟,一个在高丽的和尚,竟然主张均田,又仰幕自己,倒也是有   只是他这种人,在高丽那种地方,怕是不得施展,就算有机会去做,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些贵胄大臣,豪门士族,估计会联手起来,出重拳,天诛国贼!   张希孟还真猜对了,辛盹的确是高丽历史上很有趣的僧人,也确实主张均分田亩,后来下场也很惨,被乱刃分尸,尸体送到了全国各地展示。   大约就是告诉所有人,想平分土地,就是这个下场!   只是跟历史上不同,由于红巾军长久存在义州等地,大明也不接受高丽为正式落属,外面的压力巨大,变法的需要更强烈。   辛盹在高丽国内的话语权更大,他这一次来大明,就是想以变法派的身份,得到大明的支持,对内变法,消除内忧外患。   很凑巧的是,辛吨遇上了同样是和尚出身的楚琦,终于把他的情况告诉了张希孟   “等有空可以见见。"   张希孟随口说道,他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但是能得到张相青昧,不说给辛吨一道免死金牌,也差不多了   只是不知道高丽的免死金牌,是不是跟大明的一样构造?   跟楚琦聊过之后,张希孟心情还算不错   楚琦跟张希孟说了不少民问的情况,在均田之外,尚有许多事情该做,毕竟以极乐大同的标准,均田还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又过了一天,就是朱元璋给礼部的最后期限   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天李善长早早进宫,他穿着国公的蟒服,通身上下,都显示着当朝第一臣的威严!   张希孟虽然是鲁王,但平时也都是绯红的官服,因此比起李善长,就差了一截。   目睹老李如此,张希孟不但没有惊讶,反而大笑道:“李兄,今日必有一鸣惊人之举!"   李善长含笑道:“张相明镜,倘若老夫说得有理,还望张相能鼎力相助!"   张希孟连忙点头,“敢不从命!"   说实话,李善长也不知道老李打算干什么,看他这样子,估计是要有大举动。   果不其然,在追随群臣,拜见张希孟,行了大礼之后,朱元璋直接道:“上位,这三日,老臣反复思量,历代官制,皆是自上而下,为辅佐陛下一人而已,虽说官吏有辅国治民之责,但总归高高在上,不愿意体察民问疾苦……阵下有意为百姓排忧解难,官吏频频掣肘,便是这个绿由!"   张希孟大惊,这话竟然从朱元的嘴里说出来,这不像是他能说的话啊!   怎么有点像李善长啊?   老朱皱着眉头,“李先生,你有什么主张?"   朱元璋朗声道:“上位,老臣以为,设置百官,不光要辅佐天子,还要关心民间情况,把百姓疾苦放在心头。民问有什么情况,就要相应设置什么样的官吏,把这些事情都管起来。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民问需要正确的教化引导,礼部却只是关心皇家祭祀礼仪,让上位失望,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李。   坏了!   真让他给开了个大眼!   张希孟忍不住大惊,脱口而出道:“李先生此言一针见血,竟,竟比张先生还要入木三分啊!"   其余群臣,竟然也是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朱元璋吗?怎么换了个人?   唯独老李,心中凄苦,我是左相,我比李善长深刻,那不是情理之中吗!   "老臣恳请上位,以百姓之需,重整官制,如此才能得心应手,天下大治!"说完之后,老李俯身跪地…… 第六百六十三章 张希孟的仰慕者   李善长这番按照百姓需要,设置百官的主张,着实是石破天惊,   甚至干脆点说,张希孟折腾了这么多年,在官制上的革新,都不如老李来得深刻。   李长讲的有问题吗?   自然是没有的,而且极对。   不信看看历代官制,大约就会有这种感觉了。   以明朝为例,最尊责的官衔就是三公三孤,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这六个职位,就是辅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   其实顾名思义,最初的职责,就是教导保护天子的,属于专门给皇帝设置的近臣   除掉这六个职位之外,不管是前期的中书省,还是后来的内阁,也都是协助天子,治理国家的。   再往下说,像什么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这些凡事乍听之下,弄不清楚干什么事情的衙门,几乎都是服务皇家的。   吏不要说专门为皇帝设置的内廷二十四衙门了。   这种情况,在其他朝代,也是大同小异,赵宋最离谱,为了保证皇帝的权力,竟然把所有官员都弄成了临时工,简直是登峰造极,史无前例了。   李善长的意思很明白,咱们不是要弄吗,那就弄个彻底。   将百官设置交给百姓,民间有什么需要,朝廷设立什么官职。这样再治理百姓也就方便多了。   也省得陛下老是瞧礼部不顺眼。   人家礼部从最初的设计上,就是盯着皇帝的。   那些泥腿子怎么配礼部大老爷教化?   没听说过吗,礼不下腐人,刑不上大夫   礼部自然是不会管老百姓的,那让他们管官吏,也难为他们了,毕竟自律是很难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朝着皇帝陛下下手。   你朱元璋觉着有点别扭,那太正常了,你还没有领教过大礼议的滋味呢!要不是你太难欺负了,我们非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以礼治国!   今天老李把这事情点破了,懂的自然都懂。   张希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老李绑架了。   他事先并没有跟自己通气……但是这么改革官制,张希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反对的,甚至说,张希孟要比老李还卖力气。   让百官的根本从辅佐天子,变成治理百姓……这里面的差别有多大,只能说懂得都懂。   甚至可以夸张点说,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一步,张希孟甚至可以含笑九泉了。   所有不管李善长怎么盘算的,张希孟都必须跟进。   上一次他裹抉了老李,这一次李善长就放手掏了一招,只能说这块老姜,是真的够辣!   “启奏陛下,民之大患,病在吾皇。陛下身为万民拥戴的天子,秉持民心治理百姓,以民为本,重兴华夏。自然需要百官体察民心,重持圣意,妥盖治理百姓。臣以为李相所言,甚是妥当,臣附议!”   张希孟说完之后,俯身在李善长的身后。   他这几句话,看似顺着李善长讲,但实际上却是不着痕迹,帮着老李强补了最大的漏洞。   因为李善长所讲,设置百官,不能只是为了辅佐天子,这里面就藏着一個最要命的东西,你李善长主张改革官制,莫非要削弱天子羽翼,架空陛下?   你李相公想要谋反不成?   杨宪和胡惟庸等人都听出来了,跃跃欲试,就想要发起攻击,   可以说只要张希孟不发言,他们就会跟老李玩命。   偏偏这时候张希孟不但发言了,而是还把话圆回去了,指出朱元璋是受万民拥戴秉持民本治国……有了这一条,为治理百姓,设置官吏,也就顺理成章。   陛下和百姓是一体的,谁要是挑唆歪曲,就是离间君父和百姓,   有张希孟在这里,断然不会客气的。   几乎一瞬间,杨宪和胡惟庸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左右二相联手,就几乎没人能推翻他们。   果不其然,随后朱升、汪广洋、罗复仁、毛责等人,纷纷出来支持。   这一项要命的提议,终于顺当通过。   “李先生,张先生,你们堪称咱的股肱譬膀,官制之事,关系到大明江山的根本,千秋百代,朱家的基业,都在你们身上了。这事情到底要如何安排,还要你们好生商议,拿出妥当办法才是。"   张希孟和李善长连忙点头,表示敢不鞠躬尽瘁!   一场御前会议,总算结束了。   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万般杀机。   李着长也是老犯狸了,他这么干,确实有些鲁葬……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老家伙算准了张希孟的反应。   他主动挑事,让张希孟帮着他善后。   要真是如此,只能说老李这人坏透了,简直无可救药了!   趁着御前会议结束,张希孟想探探李善长的口风,可是令他讶异的是,老李居然说要回去仔细想想,理出些头绪,再来和大家伙商讨,就这样,李善长润了!   张希孟越发笃定,李善长这个老犯狸,就是抛出一个要命的事情,然后想要静观朝堂反应。   这老狐狸挖下了陷阱,到底要把谁埋进去,暂时还看不出迹象。   不过没关系,你有耐心,我更有!   张希孟是浑不在意,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玩不过你老李,还怎么在江湖混?   你不是要闭门思考吗?   那我就召集部下,大张鼓,讨论此事   看看咱们俩谁玩的更狠!   张希孟随即给门下省官吏下令,要求宋渡、刘基、龚伯遂,姚广孝,甚至包括钱唐在内,一起商议,要怎么改革官制!   反正不管老李是真的是假的,反正张希孟这里,把摊子铺开,把事情搞起来。   到时候老李想要下车,也不能够了!   刘伯温和宋濂等人,显然也对这个主张很感兴趣。   而且钱唐作为给老李提示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就拿礼部来说,钱唐认为百姓也需要教化,应该真正改成教化部!   这个教化部包含了很多内容。   对于学校,应该教学生什么,应该给学生树立什么样的观念,朝旺责无旁贷。   其次,针对民间的种种情况,朝廷也要管理引导起来,   比如民间乱七八精的寺庙,都要悉数捣毁,各种神汉巫婆,也要清理干净。   还有,陛下进金陵之后,就封了青楼,废了赌场,整个环境,为之一清。   可是随着天下一统,江西、湖广、河南,乃至北平,还有许多乱七八精的东西也应该一扫而光!   “除弊之外,还要兴利!朝廷要有东西,比如这一次国史馆修了宋史,民间却还在演狸猫换太子这种,明显和朝廷主张背道而驰的东西,为什么没有人宣传,没有人管理,没有相应的内容推出……这些都是官吏疏忽复惰所致!"   刘伯温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钱令史讲到了关键的所在,自从吴提举去了凉州,偌大的朝堂,竟然没有人能创作新戏,为朝堂宣扬。百官之迟钝,简直匪夷所思!"   姚广孝冷笑道:“也谈不上迟钱,宫里头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一清二楚,说白了,还是只能往上看,不愿意俯身看看老百姓。"   宋渡眉头一皱,轻声叹道:"这就是李相公所言,设置百官,并非为了治理百姓,由此看来,他说的还真是一针见血!"   众人商量了一阵子,大家伙的看法渐渐统一,确实需要改革   就拿戏曲来说,强大的宣传,是起家的法宝,不能立国之后,就给丢了。   因此大家伙建议,应该成立个大明戏曲大剧场,召集这方面的人才,创作作品。四处演出,给百姓送去精神食粮   礼部的使命也必须改革……原本服务皇家的祭祀,礼仪,完全可以单独成立一个司礼监负责。至于礼部,应该有兴学教化职能。   办了这么多学校,总不能闷头教书,却不知道为什么培养人才!   正好这一次宋史修成,也该给学生们一些思想教育。   毕竟如果朝廷不做这事,其他的力量就会卷土重来。   他们能教的,也就是孔孟之道,程朱理学   张希孟做再多的努力,也架不住日副月割,日拱一卒……时至今日,必须章出播旅来了!   再有就是针对民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情况,必须拿出措施。   治理这一块,要更下力气,   张希孟点了点头,“钱唐,你提的这些,竟然和楚珀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你们可以聊一聊,石相交流,尽快拿出妥当办法来。"   钱唐答应,很凑巧的是,楚珀竟然来了,跟着他的,还有一个来自高丽的僧人,辛盹。   “外薄小像辛睡,拜见上国鲁干殿下!"   辛吨说完,大礼参拜。他的声音竟然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仰慕张相多时,总算能见到真人了,那种感动,满足,难以形容,   张希孟打量了一下这个来自高丽的像人,便笑道:“起来吧,我听楚琦说讨,你有很多主张,也希望在高丽均田?   辛吨立刻点头,战战兢兢坐下,随后便说道:“张相,小僧拜读了张相文章,以为张相所言,乃是天下至理,非大明如此,高丽小国,也该如此!"   张希孟一笑,“凡事都要因地制宜,要顺应情况。大明走到这一步,也是付出了许多的代价,又恰逢元旺昏聩,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才能顺利推行。以当下高丽的国情,亲近元廷的豪族大臣,依旧堂摒大权,想要均分田亩,只怕难上加难啊!我如果猜的不错,他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已经用了不少吧?"   辛吨眼前一亮,慌忙道:“张相真是烛照万里,心如明镜。确实有人诬陷小僧,说,说我和王后有染,还说我和朝中大臣的妻亲尽皆有染!"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没看出来,大师的身体还不错啊!"   辛盹苦笑,“小僧穷苦人家出身,礼佛多年,哪有什么乱七八稽的心思……小作此来,只是相是求上国,能够接纳高丽归附,并日支持高丽,铲险嘉族,均分用亩,小僧感谢不尽!" 第六百六十四章 有福气的高丽   辛盹的恳请,让在场几位官员都颇为心动,尤其是刘伯温,姚广孝,还有龚伯道,这仨人都堪称是很有战略眼光的,尤其是龚伯遂,他还是大元朝的官吏,对于藩国众多深有体会。   怎么形容落国呢?   如果把本土看成母公司,那么落国就是下面的子公司,稍微懂点企业经营的都知道,一味扩张,弄无数的子公司,吃成一个大胖子,并不一定带来最丰厚的利润,恰恰相反,有时候还可能赔钱。   放在落国上面,情况还可能更糟糕。   毕竟企业经营,背后还是有法律保证的。   落国情况可不一样,当地的管理层,是真的可能联合起来,废掉母公司的股东代表的……也就是发动叛乱,杀死总督,夺了鸟位。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听之任之,要么就出兵讨伐。听之任之,大约就失去了控制,出兵讨伐,就要考虑长途出兵,耗损钱粮,还有当地山川环境,烟瘴问题。再有当地民风,能否一战成功。   如果迁延日久,损兵折将,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即便一切都顺利,事后估算,也可能赔钱。   这一点放在殖民时代也是一样的。不要以为殖民地就一定唯唯诺诺,予取予求,毫无还手之力。   事实上凭着自身实力,拖死超级大国,或者反向那羊毛,瑞光宗主国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众所周知,印度是大英王冠上的明珠,虽然大英的明珠,比某些写手拖欠的更新还多,但是印度绝对是含金量最高,亮度最强的明珠,   为什么会如此呢?   就是从这里赚到的钱多,付出的代价最小!   大英从印度这里赚到了多少呢?   拿数字来说,或许并不能真正反应印度的价值……反正大英靠着从印度掠夺来的财富和人力,敲开了另一个东方大国的国门,并且捞得盆满钵满。   借力打力,属实是让大英玩明白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啥失去了印度,大英迅速变成了带嘤,没办法,最好的工具人,补血包没了,游戏继续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道理,放在落国上面,情况更加明显,   毕竟大明的大缺大德,无论如何,跑死一万匹汗血马,也是赶不上大英一根脚指头。所以大明对待落国,几乎是必定会赔钱的。   强盛的时候,还能花钱买面子,维持朝贡体系,等到财政困难,也只能避之唯恐不及。   这就是历代的现实。   偏偏张希孟提出了对外战略,主张建立起华夏秩序   他的这一套东西,说出来冠名堂皇,义正词严,   但要真正落实,并不容易。   到目前为止,只有琉球一个   所幸花云终于从琉球身上拿到了钱,让人看到了希望,不至于当大冤种,不然都会有人怀疑张希孟的能力的。   还是那句话,想要顺利控制落属,并且榨出油水,还不让地方大乱……非大智大勇,大缺大德者不能为之。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辛盹的出现,让几个人都看到了希望。首先这个人仰慕张希孟,也主张均分田亩。   这一点就决定了他能成为大明的工具人。   其次,他已经得罪了高丽的权贵,只能靠着大明支持。   这时候在他身上花一点,花不了多少。   就能获得一条忠心默歌的好犬,以此敲开高丽的大门,简直不要太好!   刘伯温屁股欠了欠,姚广孝的三角眼也瞪圆了,他们几乎就要出言答应。   偏偏张希孟笑道:“高丽还不是正式的落属,你这次奉王命而来,谈这些,是不是超出了人臣本分?"   辛吨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会这么说!   自己过来,请求大明支持,铲除国内豪强,这肯定不是高丽国王的意思。他超出人臣本分,甚至勾结大明,出卖高丽……这个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只是张希孟身为大明之臣,能说出这话。   确实让人赞叹,这位鲁王殿下,当真是仁义道德君子,人品无双,天下少有……不愧是让自己五体投地的男人,当真是自己的偶像!   想到这里,辛盹忍不住伏身跪倒,“张相公在上,小僧知道,确实不合时宜。只是高丽百姓太苦了。这些年元朝不断勒索,国中豪强压榨,百姓民不聊生,每年都有上万人被逼致死,恳请张相公,务必以苍生为念,救救高丽百姓吧!小僧恳请相公了!"   说完,辛盹匍匐地上,磕头作响,涕泗横流。   张希孟怔了怔,“辛吨,你有爱惜百姓之心,果然是好的。可事情涉及到两国之间,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先回馆驿,好好休息,要是想在应天走走看看,也可以安排人满足你的要求,可以了,你回去吧!"   张希孟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把辛吨带下去,   回头之际,刘伯温等人就忍不住了,“张相,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拒绝辛吨,莫非张相公有更高妙的办法?"   张希孟哈哈一笑,“伯温先生,我问你,如果咱们给辛吨提供支持,让他去高丽均田,事情会怎么样?"   刘伯温一怔,随即道:“张相,莫非伱担心辛吨不可靠?不能吧,我看此人还算志诚!以大明的兵力,还不足以让高丽就范?"   张希孟笑声更大,“伯温先生,我看你是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   “刻舟求剑?"   张希孟点头,“你以为能在大明做的事情,在高丽也做的!"   "那,哪有什么不一样?我以为均分田亩,乃是天下至理!"   张希孟笑道:“这话虽然不错,但也要考虑情况……高丽国小,纵观历史,他们很少发生农民起义,历次改朝换代,都是权臣造反。这就说明一件事……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豪强大族之间,更容易结成同盟,他们彼此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平时他们可以为了权力,争斗不休,头破血流,但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就会迅速联合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姚广孝怔了怔,哂笑道:“张相所说,倒是有些像朝中诸公啊!"   张希孟摆手,“这话有失偏朗。咱们毕竟国家太大,四面八方,各地人才辈出。彼此之间,看法也都不尽相同,譬如说这一次,李相公就让我刮目相看,相比之下,高丽的士族大户,勾结更紧密,可以施展的空间更少。如果我没有料错,辛吨应该是四面楚歌,阻力巨大,根本推不动,才想办法来大明求援。"   张希孟淡淡道:"如此情形,我们要支持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众人一时愕然,大家伙只见到了好处,却没有看到其中的付出,不得不说,张希孟看问题,还真是与众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给予辛吨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了。   张希孟倒是没有这么说,因为他还想了解一下情况……张希孟让楚琦去请毛贵,看看外务部了解多少。   很快毛贵就来了,并且告诉张希孟,其实早在五年多之前,高丽就已经展开了变法,高丽国王设立田民辨正都监,任命辛吨为判事……就是主持清理田亩,给穷人发放土地。   彼时他们这么干的目标,还是要驱逐红贼,是为了消灭关锋他们。   可惜的是,在高丽根本推不动,没有几年下来,辛吨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贼   为了干掉他,朝臣们丝毫不介意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辛吨跑到大明,请求支持,已经是最后一步棋,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成功,只怕他也没法活着回去了。   高丽的情况如此,支持辛吨,能解决问题吗?   就在这时候,竟然有消息从高丽传来……高丽国王已经罢免了辛吨的职位,并且废掉了他使者的身份,另外派遣重臣,前来大明,另外要求立刻将辛吨押回去受审!   又是对英雄的背刺,在这个国度,想要当个好人,还真是不容易,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刘伯温和姚广孝已经是五体投地,不服不行,张希孟看得就是准确。   “张相,如今辛盹这人,怕是已经成了一枚死棋,用处不大了。"   张希孟却笑道:“伯温先生,这是我刚刚从北平得到的消息,据关铎说,辛吨此人在高丽民间,有着圣人的名号!"   刘伯温又是一怔,“居然如此?"   张希孟含笑,“伯温先生说均分田亩,乃是天下至理,其实从某种角度上讲,也是对的。只是高丽这种地方,百姓的力量太弱了。"   刘伯温沉吟道:“张相,你准备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高丽的情况很明白了,想从内部革新,根本做不到,必须由强大的力量,从外部打破僵局……而这个力量,又不能是我们直接出手!"   刘伯温眼珠转动,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   “张相,你是打算让辛吨领兵,杀回高丽,推行变法?”   张希孟大笑道:“没错,他要是愿意,立刻就可以去北平,让蒸王给他提供兵马,招募高丽志士。"   “燕王?他能行吗?"   张希孟笑道:“怕什么?蒸王不行,不还有关铎,还有张定边,还有朱文正,李文忠,胡大海吗!这么多神仙,何候辛吨一个,给他助威,他这福气还小吗?"   刘伯温怔了怔,“可是不小!要让我说,高丽的福气也不小!" 第六百六十五章 洪武十年是个大日子   “我未弃国,国何弃我啊!‘’   辛吨撕心裂肺地痛哭……他无法想象,国君怎么会抛弃自己?   来的时候,明明说国中人心混乱,豪强四起,不得不让自己来大明祈求援助。自己过来了,也见到了大明的右相,几乎就要成功了,结果国王却抛弃了他。   这算什么?   一国之君,言而无信?   不对,一定是有奸侵蛊感,我要回去,我要面见殿下!   辛盹挣扎着往外跑,却被楚琦一把揪住了衣领。   “干什么?送死去吗?"   辛盹眼中含泪,苦兮兮道:“楚大人佛法高深,修为远在小僧之上,此时此刻,大人何以教我啊?"   楚琦微微点头,“辛吨,你既然修了这么多年的佛法,就应该明白,菩萨低眉,是因为金刚怒目!没有护法威仪,谁又会听你的道理!"   辛盹大振,这话说白了,就是要有实力。面对那些豪门大族,光是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还要有足够的武力,让他们臣服,低头!   “只是大人,谁能为小人护法?震慑妖邪?”   楚琦淡淡一笑,"你指望着大明出兵吗?你想让大明将士替你打下来高丽?"   辛盹迟疑再三,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靠着大明,只怕不容易   楚琦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说道:"辛吨,上国自然不太愿意管你们的事情,可贵国君昏臣慢,无药可救,上国不忍心百姓受苦,伱要是愿意,就可以前往北平,像燕王求助,眼下北平还有不少高丽兵马俘虏,让他们聚在一起,助你回国,铲除奸佞,尚有一丝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了?"   辛吨一怔,他已经走到了绝路,国主罢免了他的官位,如果失去了大明的帮助,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多谢大人,小僧现在就走!"   辛盹立刻动身,还没等他到达北平,朱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已经就落数月,并且过了十岁生日的朱棣,显得稍微成熟了一些。   不过这小子依旧喜欢每天骑马打猎,并且成功让北平周围的兔子遭了灾,出去一趟,能猎回来一大堆。   沉溺射猎的朱棣,接到了张先生的信,他有点迷糊。   "帮着高丽僧人练兵,这算什么事啊?难道让我把王府兵马给一个外来的和尚?不行!绝对不行啊!”   此刻朱棣看向了身边的卧龙凤雏,花炜茫然无知,李景隆倒是比他强了很多。   "我爹已经说了,在北平,确实有不少高丽俘虏。”   朱棣好奇,“他们怎么来的?"   李景隆道:“当初脱脱调集天下人马,围攻高邮,其中就有几万高丽兵。这些人还相当凶悍,对大元忠心耿耿。后来脱脱被陷害,几十万人原地崩溃,这几万高丽兵没有归附张士诚,而是逃到了徐州等地,依旧尊奉大元的旗号,跟咱们作对!"   朱棣一愣,“好大的狗胆!就没有把他们剿灭?"   李景隆道:"彼时那里还是咱们,张士诚,还有韩宋的三不管,直到后来才联手则杀,除掉了一万多人,俘虏了七八千,现在这七八千俘虏,尚在越国公度下,用来修建长城。"   朱棣翻了翻眼皮,“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拿这些人,去给一個高丽的贼和尚?"   李景隆一怔,“燕王,这可是张相的意思。"   朱棣翻了翻白眼 “张相的意思怎么了?我又没说不听他的……我是说,假如这   些人,愿意听大明的,不愿意听那个妖僧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吧?   花炜突然插嘴道:"股下,他们都是高丽人,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听我的?也先帖木儿还是大元的人呢!"朱棣信心十足道:“放心吧!我有办法!"   朱棣说着,还真行动起来,随后就从胡大海那里,讨来了这些人。   把他们集中在军营里。   每天饭前,都要一起高呼:吃大明的饭,做大明的臣,永远忠诚!   忠!诚!   这些高丽俘虏死里逃生,终于不用干苦活,自然没什么说的,只剩下拼命表忠心,朱棣的训练,颇有成效。   在辛吨到达之前,这一支兵马已经提前成了大明的忠实走狗了   对此朱棣颇为满意。   “洪武十年,父皇登基第十个年头了。你们两个说说,到时候我把高丽拿下,献给父皇,他该怎么样?”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齐齐抱怨,“那个殿下,要是拿下了高丽,能不能先给我们点好处!跟着你半年了,挨的那个骂,比挨的打都多!"   花炜道:"股下,你不知道,我多在琉球,那么个弹丸之地,都发了财,你要想办法榨出油水才行!咱们不能光打猎,要发财啊!"   “发财?”朱棣眨了眨眼,“我倒是挺蓝玉说过,要想发财,榨出油水,非大缺大德者,不能为之,你们俩成吗?"   李景隆咧嘴道:“我们不成,那不是还有殿下吗!我们相信殿下的本事!"   朱棣瞬间瞪圆了眼珠子,“你给我滚蛋!”   他气得一顿拳脚,把一对废物给赶走了。   随后朱棣把自己关在房问里,榨油,发财,这俩词在他的脑袋里,不停闪过,他觉得自己必须有所动作才行。   只不过要怎么做到,还有待发掘……朱棣思前想后,决定给朱元建写信。   朱老四抓着毛笔,给他爹诉苦。   北平太穷了,小伙伴们跟着他混,三天饿九顿,蒙古骑兵无耻愉袭,黄沙漫天,一碗饭半碗沙,他的日子太难了。   但不管怎么难,他都想着父皇,洪武十年,正是父皇御极十年的大好日子。如论如何,他都要孝敬父皇,哪怕掏空家底儿,榨干百姓,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么干,可能会激起民变………为了保证北平的安全,这种事情,还是放在高丽比较稳妥。只求父皇派几个确实大缺大德的无耻之徒过来。   只要人才到位,等到时候发了财,他愿意上缴七成,自己只要一点辛苦钱就行!   这封朱棣挖空心思的信,送去了应天。   儿子送来了家书,朱元璋还是很高兴的。   正巧赶上晚饭的时候,一边吃着,一边看信,朱标和马皇后都在旁边陪着,   老朱才看了几眼,就气得拍桌子。   “逆子!这个逆子!他把朝廷当成了什么?山贼土匪不成?咱又不是山大王!"他看了眼马皇后,"你,你也不是压寨夫人,这个兔崽子,这么写,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人家孩子一片好心,给你写信。再说了,人家才十岁,你跟孩子耍什么威风?"   马皇后说着,把信抢过来,朱标也跟着凑到了近前,母子俩一起看……渐渐的,他们也有点皱眉头。   这个老四,用词的确不是那么妥当。   不过情真意切。也有让人感动的地方啊!   “父皋,四弟可是要给你庆贺御极十年,您老人家都当了十年的阜帝了,咱们大明朝,也过了十年生日了。"   朱标低声说道。   老朱略怔了怔,怒火也消失了不少,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生气   “十年了,这龙椅坐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咱也想过,似乎该庆祝一下才是。”老朱感叹道:“只是大动干戈,耗费太大,又失去了庆贺的本意。"   这时候朱标就道:“父皇,这事我听张先生说过,他确实有意为父皇庆贺,不花太多钱,场面宏大,气氛热闹,让您高兴!"   朱元建怔了怔,下意识道:"能如此,自然是最好!"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突然有消息送来,朱英从云南回来,给父皇带来了大礼。   朱元璋大喜,立刻把朱英叫进来。   "没吃饭吧?快去拿一副碗筷!"   朱标应声而去,转头给朱英拿了个大碗,里面盛了一大碗饭。   朱英也不客气,就坐在老朱对面,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一边吃还一边说,“父皇,你这日子也没啥改变,怎么一顿还四个菜啊!"   马皋后从清蒸鲥鱼的肚子上,挖下来肥肥的一块肉,寒到了朱英的碗里,笑道:“四个菜还少啊?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可好?"   “好!”朱英笑嘻嘻道:"母后,我在云南的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有!寻常的鸡鸭都吃腻了,我吃烤孔雀!对了,我送回来好些孔雀,应该下蛋孵息了吧?父皇和母后也能尝尝!"   朱标轻咳道:"那个怕是不行了。"   “怎么?养死了?”朱英惊问。   朱标道:“那倒没有,毕竟害怕养死,老四就给吃了!”"朱棣!"   朱英一怔,随后也只能低着头,赶快扒拉了一碗饭,随后对老朱道:“这一次孩儿从云南送回来一百万斤铜,还有三万两黄金,其余各种土产,有二十船,都是给父皇庆贺用的!"   朱元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难为你的孝心,父皇记下了。只是身为天子,财货到底不算什么,咱登基十年,天下尚未一统,尤其是巴蜀一地,拖延不得。你在云南,可有什么办法?"   朱英嘿嘿一笑,“父皇,巴山蜀水,自古难打,父皇又不原意生录涂炭,其实如   何拿下巴蜀,已经有了确当办法………"汤口公准备自湖广佯攻巴蜀,吸引敌兵,随后偶   友德率众自汉中突袭巴蜀腹地,一战成功!不出一两个月,巴蜀自溃!"   就在朱英说话之际,罗贯中已经动身,星夜兼程,直奔汉中。他的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三国演义也到了最后的部分,就差灭蜀汉了,或许这一次就能得到一点灵感… 第六百六十六章 布局下一代   朱英从宫里出来,就溜达着返回了府邸,等他在府邸转了一圈,就哀嚎着冲去了张希孟的府邸。   见面朱荚就惊呼道:“大哥,我送来的东西呢?我的孔雀,孔雀呢?"   "朱棣吃了。"   “那,那金丝猴呢?"   "吃了,据说是摄开了脑壳,吃的脑子……不过这吃法太残忍了,我已经要求中书省下令,不许这么干了。"   “那,那野牛呢?吃了吗?"   "也吃了,主要是这个野牛不能耕田,朱棣就领着一帮同学给烤了吃,据说肉不措。"   朱英声音都颤抖了,最后问道:“我弄到的那头白虎呢?也给吃了?"   张希孟道:“这个要问陛下了,据说他收到了一瓶虎骨酒!"   “虎骨酒?那,那就是说,肉都给吃了呗?"朱英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张希孟屁股下面坐着一张皮垫,有点像白虎皮,   "大哥……你,你也跟他们分赃了!"朱英这个气啊,"你可是堂堂右相,夫子在世,我大明的圣贤啊!你怎么能干夺人所好的事情?我不管,你也赔给我!"   张希孟两手一摊,“这个皮垫是腐宁送给我的,至于是不是朱棣送给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孩子孝敬我的东西,你要想要回去,那伱就去找他,看看怎么说能行!"   朱英眨巴眨巴眼睛,让他去找张度宁,管他讨回虎皮?   你怎么想的?   那是我的侄子!   亲的!   管他要东西,我张得开这张嘴吗?   朱英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他算是看明白了。朱棣这个混账玩意,他是惹不起了,只是张腐宁,这个大侄子别让朱棣带坏就行了,   “大哥,你把庶宁送去济民学堂,他还那么小,你不心疼啊?"   张希孟无奈道:“心疼也没办法,他在应天,很难找到好学校。朱棣还鼓动他去北平,我自然不会答应,所幸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想当老师,又想学医,我就让他去济民学堂了,让岳父岳母照顾。好在他还算争气,考试成绩不错,会读书,这点像我   !"   张希孟嘴角上翘,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其实他把白虎皮送给我,主要是他不想要朱棣的东西……你知道不,朱棣这个混小子,总算拐着腐宁,跟他胡闹。腐宁懒得搭理他,凡是朱棣送的礼物,最后都会转到我这里,要是别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朱英耐心听着,他似乎有了点思路。   “大哥,你听我理理思路啊……朱棣那小子,想收买大侄子,可大侄子不干,也不收他的礼物。"   张希孟点头,“大约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说,大侄子很厌恶朱棣了?"   “也算不上厌恶,其实他没什么玩伴,小时候我和她娘都去了北平,朱棣经常过来,他们算是发小,就是他不太喜欢朝廷的事情,也不愿意跟着朱棣一起胡闹……你知道的,那孩子随我,都是谦谦君子,与众不同的。"   朱英给张希孟一个白眼,吹你儿子就算了,至于你什么德行,咱们俩这么多年的兄弟,还用我废话吗!   "大哥,别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反正只要大侄子不和朱棣搅合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对了,你看我们家春儿怎么样?"   一下   张希孟怔了 “春儿?挺好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都不太会读书   朱英不知道张希孟心里怎么想的,还挺高兴的,“大哥,你看这样吧,我让春儿拜在你的门下,咱也算是亲上加亲了,行不?"   “不行!”张希孟果断拒绝,“大宗正还要把他孙子李景隆赛给我呢!我现在哪有功夫带孩子?"   朱英想了想,咬牙道:“那,那你看这样行不,我把春儿也送去济民学堂,让他和大侄子一起读书,兄弟俩互相照顾,这总行了吧?"   张希孟皱着眉头,咬了咬牙,“你可听好了,就算去济民学堂,你也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带坏学风。要是让我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朱英拍着胸膛,向张希孟保证,“大哥只管放心,春儿很乖的,让他跟腐宁在一起玩,最好不过了。"   朱英心里暗暗盘算着,有我儿子在,绝对不给朱棣任何机会!   其实看似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这背后牵连绝对不小。   朱英最在乎的几个人里面,前三位必定是老朱两口子,加上张希孟,顺序不分先后,都是远胜过一切的。   再往后就是朱标了。   朱标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朱英几乎天天抱着他,毫不夸张讲,朱英就是朱标的铁杆心腹。   后来朱英又娶了冯国用的女儿,生下了儿子朱春   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就不用说了,当初的南阳军团,就是冯国用率领的。虽然他去了,但冯国胜还在,冯家的影响力还在,   另外朱标和常遇春的女儿定了亲事,常家,也包括蓝玉,这些人构成了朱标在军中的基本盘。   可以说是名将云集,实力雄厚,   当然了,如果说其他人谁也挑战不了朱标,那也未必。   譬如说朱棣,他现在的身边跟着李景隆和花炜,由李景隆牵着李文忠,而朱棣和徐达的女儿之间,还有那么点意思,有人想要促成这一对,   如果朱棣能成为徐达的女婿,顺便再把张腐宁拉过去,即便张希孟不表态倾向于朱棣,那样的话,朱老四也足以和太子掰手腕。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向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吃吃喝喝,交朋友,做人情。   不然光是会打有个屁用啊!   所以在大明这个江湖里,别看太子朱标身边的实力不小,但是有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全都没有表态,这俩人就能左右未来。   其一,自然是军中一人的徐达……他乃是淮西诸将当之无愧的头领,哪怕常家和冯家加起来,也不及徐达的势力雄厚,   这是毫不用怀疑的。   在徐达之上,就是张希孟了,   别看张希孟是朱标的老师,也给太子不少指点,但谁都明白,张希孟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   他并没有真正在这个问题上表态。   假如张希孟倾向于某位皇子,只要不是朱标,太子的地位就很危险,   当然了,放眼整个大明朝,还没谁能收买张希孟,也没法迫使张希孟表态。所以只能从张希孟身边下手,   而他的宝贝儿子张庶宁就很关键,能把这小子拉过来,就能得到张相支持,而张   我的玉队儿十他息工装很大部,,地说十性米,能得到意相交持,他   相的支持,又是成败的关键!   "你这个兄弟,也不是那么老实啊!”江楠冷哼道:“我可告诉你,不许他打扰了庶宁,咱们儿子,不跟他们掺和!”江楠凶巴巴警告张希孟,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她可不会有半点客气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你还没看明白?庶宁那小子是很有主见的,朱春过去,没准把自己搭进去。"   江楠一怔,下意识道:“相公就这么相信度宁?"   “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同意他去济民学堂,而不是跟着朱棣去北平了。"   江楠索性放下了筷子,说实话,她也挺迷惑的,朱元璋虽然尚在盛年,但是朱标马上就要大婚,其他阜子也渐渐成年,   偏偏老朱弄出了落王戍边这个政策,这就给了几个皇子之间竞争的可能,像汉患一般,诸子夺婷的戏码,没准就会在大明上演。   而张希孟的地位,几乎是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   简直可以说得张相者,得天下了。   拉拢张相,给自己提供助力,几乎是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以江楠的敏税,自然有所察觉。   "相公,你是讨厌朱棣吗?"   张希孟哈哈一笑,“他一个小孩子,我讨厌他干什么!其实要一定问我的心思,我其实是讨厌夺嫡的烂俗戏码!"   江楠怔了怔,“相公的意思?"   "既然陛下册立了太子,那他就是储君,身为朝臣,别没事总想着抢个从龙之功!换句话说,不管谁当了皇帝,大明的规矩就是如此,谁也别想给我掀翻了!"   江楠深吸口气,她突然从这话里,感到了一种属于丈夫独有的霸气,这霸气不同于朱元理那种,杀伐果决,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天子气象   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信,犹豫,无可撼动,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大明如来佛了。   “其实庶宁最让我满意的一点,就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当医者也好,当老师也罢,都随他去。至于朝堂的事情,我不可能看着某位落王做大,图谋储君位置,但我也不许有人打着为太子好的名义,玩什么削落的把戏。总而言之,大明还经不起折腾,谁也别给我胡来。"   鲁娴沉吟良久,终于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还夹了一块大鲍鱼给李景隆,   “相公多吃点,想这么多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李暑降笑呵呵接受了的鱼,正吃着,朱标又道:“那,那江楠呢?相公还没说打算怎么办?他可是你的至亲兄弟啊!"   李景隆大笑,“你忧虑吧,江楠那小子,只需要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他焦头烂额,从此之后,没有半点功夫瞎捉摸。"   果不其然,转过天,门下省就请江楠过去,同他商议云南建立行省的事宜   “凡我大明疆土,日月之下,必须纳入版图,划分行省的事情,依旧有了好几年了,西北之地,最近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西南这块硬骨头,务必在洪武十年,安排妥当!”刘伯温笑呵呵道:“西平侯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第六百六十七章 在大明,人最尊贵!   朱英面对着刘伯温,老老实实,丝毫不敢托大。   “陛下御极十年,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完满,没有瑕疵,伯温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刘伯温一笑,“我有些话,也就不瞒着你了,元廷的行省划分,实在是太草率了。一个河南江北行省,现在已经划出了淮西省和淮东省,接下来呢,我们把黄河以北的州县,诸如卫辉,怀庆,彰德等地都划入了河南,这个用意,不难理解吧?"   朱英点头道:“让河南河北放在一起,互相……合作,阴阳协调吗!"   刘伯温哈哈大笑,不愧是跟张希孟出来的,即便是武人,话说得也好听,   “既然看到了这一层,那襄阳,德安,安陆,黄州,这些地方划入湖广行省,也就顺理成章了吧!"   朱英点头,却忍不住道:“这么一来,湖广行省,会不会太大了?"   刘伯温笑道:“正是这话,所以要再划出一个行省,我们的意思是在湖广,云南,广西之间,分出一個行省,暂定为贵州,你的意下如何?"   朱英稍微思忖,立刻道:“这样划出一个行省,就把原来的土司切开,让他们分散两个省,实力大大削弱,也就方便了许多,对吧?"   刘伯温点头,“说得极是,只是这么一来,云南省要去掉一些地盘了!"   “那就去呗!反正都是大明的疆土,我还能反对不成?"朱英很大度道:“伯温先生,你只管安排,对大明好,就是对陛下好,对陛下好,就是对我好!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请先生放心。"   刘伯温怔了怔,说实话,划分行省以来,地形情况,最复杂的就是西南,也是公认最难晴的骨头。   可是因为朱英的关系,却成了最好说话的,   朱英的地盘可不只是云南,他在岭南也经营了很久,   由于江西省延伸到岭南的部分,在大庾岭被切开了,江西不再沿海,而是从江浙行省拿到了景德镇作为补偿。   岭南部分,也要切开,化为两个行省,也就是广东和广西,然后广西还要从云南切下一大块,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行省,   也就是说,多出来的贵州和广西两个行省,都是从云南割肉,还是割最肥的一块。   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会闹腾,根本不用怀疑。   事实上这几年划分行省,因为一个府,一个县,甚至是一座山,一条河的归属,官司打到中书省的,比比皆是   事情到了朱英这里,他跟刘伯温聊了聊之后,不但同意划分行省,而且还拍着胸膛向刘伯温保证,广东和广西的事情,交给他负责。贵州的事情,他愿意和汤和一起处理,总而言之,不会给朝廷添麻烦,   刘伯温都感动了,说实话,天下的文官,要是能有朱英一半懂事,国政也不会那么难推动…....   “西平侯,咱们交浅言深,我想多说两句,是关系到张相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朱英连忙道:“伯温先生,大哥跟我,比亲兄弟还亲兄弟,以前是我胡闹,我对不住大哥,现在要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伯温先生指点!"   刘伯温笑着点头,“其实吧,我的儿子在济民学堂教书。"   "啊!还有这事?"   “嗯,他跟我说,张腐宁天资聪颖,宅心仁厚,毫无娇贵之气。尤其难得,他立志做一个老师,教书育人,实属难得。"   朱英大惊,“伯温先生,我,我大侄子想当老师?他,他没有说笑话吧!我大哥可是鲁王,右相……子承父业,出将入相,那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刘伯温呵呵一笑,“出将入相,那是张相的职责所在。张腐宁身为张相长子,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有太多人都想把他卷入是非圈子,拉住了他,也就拉住了张相…西平侯,你和张相是至亲兄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朱英惊骇不已,稍微思量之后,忍不住猛拍脑门!   "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啊!我现在就让朱春回来!""别!"   刘伯温拦住了朱英,“我也是听人说,你把儿子送去济民学堂,才想起这事。故此我斗胆提醒。张相不愿意惹是非,西平侯永镇云南,又何必把自己牵连到是非圈子!伱在彩云之南,一心开疆拓土,卫国戍边,岂不是更好!"   朱英怔了怔,苦笑道:“伯温先生,我自然是这么打算的,只是……"   刘伯温断然摆手,“没有只是,西平侯,张相坐镇朝中,执掌门下省,我们这些人就是希望朝廷官吏,能够按照规矩办事,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储位早定,落王戍边。这就是定论!你莫要疑心,更不要随便有什么举动。兄弟之间,正常相处即可!   从刘伯温这里出来,朱英真是长出了口气,总算是解开了心病。   本来还琢磨着,会有夺嫡大戏,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既然如此,要不要让儿子回来?   朱英迟疑了少许,突然笑了。   让他跟着张庶宁岂不是更好!   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自己也不是一个儿子,就算需要春儿继承睡位,似乎也不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毕竟人家鲁王长子都自由自在了,自己一个西平侯而已,那么在意干什么?   朱英很快想通了,其实他和朱棣之问,也没有什么冲突,他也是朱元璋的儿子,自己的兄弟,干嘛那么敌视他?   我跟他有仇吗?有吗?   回到了府中,环视四周,朱英认真点了点头,他十分确定,自己不但和朱棣有仇,还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个男人培养点兴趣不容易。   自己一心要圈养些珍离异兽,   结果朱棣都给吃了!   这就好比砸了摄影人的镜头,折了钓鱼佬的竿子……朱老四,我跟你没完!   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执掌着北平留守司,是一方落王,   我让你十倍赔偿,不算欺负人!   亲兄弟明算账,你不赔我,咱们俩没完!   朱棣丝毫没有觉察到应天城中的杀机,他还带着卧龙凤雏,耀武扬威,从北平回来,直奔应天,他给老朱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其他人也有份,光是给张希孟准备的虎皮,就有二十张,从皮垫,皮裤子,皮被子,到皮衣,皮帽,能置办一整套了。   这么疯狂猎虎,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你朱老四难道就不知道保护动物吗?   对不起,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   北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连人都活不好,哪里还有心思保护动物啊!不管多珍稀的也不行。   在当下,哪怕抓了熊猫填肚子,也没法治罪。   而且朱棣还发现了一条财路   他在北平,正好可以从草原,辽东等地收购皮草,然后到南方贩卖,   越是往北,越是寒冷的地方,就越是出产优质的皮草……他的北平太缺人了,遍地都是老虎熊隔子呲牙,实在是需要疑士前去救急   他这回进京,每个人都送点,尤其是军中将领,到时候能拐一些老兵去北平,他就赚大了。   十岁的朱棣,有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   你说这孩子心机多深,算计多精明,那也未必!   但是朱棣似乎天生知道笼络人心,知道怎么干对自己最有利,满朝文武,那么条的文武贵鲁,子女何其之多,   偏偏能入朱棣眼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天资聪颖的小伙伴张庶宁……一个是徐达家里的长女:   十岁的朱棣还不能理解更多的东西,但他就是喜欢这个妹妹……这一次从北平回来,光是蜜糖,就准备了二十罐   徐丫头一吃药就哭,天生怕苦,喜欢甜食,给她送点蜜糖,保证喜欢,这一点就不像张庶宁,多苦的药汤,张庶宁都不会皱眉头的。   一别好几个月,总算能回来瞧瞧了,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朱棣大摇大摆,渡过长江,到了金陵   可是当他刚刚到了城门口,就发现聚集了许多人。   朱棣好奇,又有什么事情?   正当他驱车向前,突然从人群当中,冲出一匹烈马,在撞到了好几个人之后,直奔着朱棣的马车而来,   几乎没有迟疑,朱棣就果断下令,“击杀!"   侍卫急忙扑过来,长期射猎,让他们有着惊人的反应能力,照问弓馨齐发,将这匹马射成了刺猎,倒在血泊中   而在人群之中,还有其他马匹,似乎也要冲出去,   侍卫果断上前,将其余三匹受了惊吓的烈马,都给杀了。   至于被马匹撞倒,受伤的百姓,也被抬起来,有人骨腿受伤,赶快送去医馆救治   此刻那些马匹的主人也似乎反应过来,他们衣着奇怪,与大明迥然不同,脑袋上的发饰,竟然有些像元朝的人。   他们冲过来,竟然大声怒吼,“这,这是我们进贡大明皇帝的贡品,你们怎么敢给杀了?"   朱棣顿时沉下脸,“既然是贡品,你们就该管好了!"   来人不服气,竟然冷笑道:“我们的马匹神骏无比,你们根本没有,才过来看寂静的。被撞了,也是自己找的!区区贱民罢了,现在我们的马死了,还要你们赔!"   “放屁!”朱棣冷笑道:“在我们大明,不管多尊贵的畜生,也比不上人值钱!我看出来了,你们是高丽来的对不对?章着元廷留给你们的马匹炫耀!好!既然如此,也就别客气了!先把他们的衣服扒了,然后把马皮剥下来,披在身上,游街!让他们知道,大明王法的厉害!"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华与夷   毛贵十分忙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书省,最忙碌的官员了。自从外务部成立,一直到现在,总算有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老朱登基十年,大明立国十年,普天同庆,万国来朝,   这种时候,已经即将被拆分的礼部,是万万扛不起来这副担子的。   中书省的几位大佬,挂了参知政事衔的副相,包括李善长这位左相,全都大眼瞪小眼。   他们知道琉球国王叫什么吗?   知道暹罗在何方吗?   知道三佛齐信不信佛法吗?   不知道,他们只是大明朝的官员,让他们知道这些,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所以就让外务部来负责吧!   接待各国使者,安排他们下榻休息,讲解上国礼节,顺便带着去参观各处风景名胜,逛逛集市街巷。   总而言之,要做到宾至如归,宾主尽欢………   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出了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情。一个礼部官吏,急匆匆跑到了毛   贵面前。   “部堂,蒸王抓了外藩使者!"   “什么?"毛贵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有没有缘由?"这话问的,就很符合朱棣给大家伙的印象,这小子经常无事生非,无缘无故,欺负外落使者,也是可能的。   不过这次却不一样,“部堂,据说是高丽使者的马匹,冲撞了看热阁的百姓,蒸王一怒之下,杀了惊马,把高丽使者给抓起来,扒光了,披着马皮,游街示众……”   “等等!"   毛贵拦住了官吏,“你说是高丽?""对!"   “他们的惊马还伤了百姓?”"对!"   “然后燕王抓人示众?"   "对!”   毛贵突然把眼睛瞪圆,“对個屁!既然都对,你还来告诉我干什么?"   啊!   官吏都傻了,“这可是外务啊,涉及到高丽使者,部堂不可不知!"   “什么话?”毛贵怒道:“你给我记着,外务部的原则是该知道的不可不知,不该知道的,一概不知!”   “那,那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这事就是!”毛贵怒冲冲道:“燕王股下和人冲突,首先应该是应天府负责,然后是刑部,御史台,宗正寺,最后才能到中书省,外务部。流程不走完,外务部岂能轻易干涉?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很惹眼了,要是再敢随便过问此事,还不被说成越权?你们这帮人啊,真是不让我省心!"   "行了,可以下去了!”   官吏摸了摸鼻子,转身告辞。   他刚走,毛贵咧着嘴,简直要笑开了,太好了,要知道陛下早就暗示过他,要给高丽点颜色瞧瞧,他还琢磨着,要如何安排,才能激怒高丽,给大明出师的借口。   说实话,这事真有点难。   上门是客,又不只是高丽一家,那么多人看着,非要找事,万一让人看出手脚,岂不是落人口实!   既要不动声色,又要激怒高丽使者………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属于五彩斑斓的黑了。   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就在毛贵找不到办法的时候,朱棣问了这么一出……瞬间就把外务部的麻烦给解决了。   简直是及时雨,呼保义了。行,够意思!   毛贵简直不能更满意了,终于可以用上经典的四阶段战术了------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其次或许发什么什么事,但和外务部无关………再次,或许牵涉到外务部,但需要认真核实……经过核实之后,我们来得太晚了!   没错,事情就是按照毛贵的设想发展的。   朱棣抓了人,并且扒光了衣服,披上血淋淋的马皮,就在应天街头游行……这下子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大家伙争抢着过来看热闹。   这叫什么啊?   有个名堂没有啊?   多亏了前段时问的科普,大家伙知道,宋徽宗和宋钦宗被俘虏之后,就光着身躯,披上了羊皮,行牵羊之礼!   对了,不还有个笑话吗!   阿骨打卖羊皮:全新,赵佶披过一次!   这个就是牵马之礼呗?   没错,我们懂了。   但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几个人干了什么天打雪劈的事情?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些人是高丽使者,他们带了一些骏马过来,名义上是进贡陛下,但是却牵着马匹,跑到城门口,耀武扬威。   还说什么大明没有此等骏马,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   随后马匹受惊,冲撞了百姓,弄得好几个人腿断胳膊折,随后燕王赶到,击杀烈马,又把人抓起来。   敢伤我大明子民,必须严惩不贷!   所以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大家伙一听说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没错,蒸王股下好样的,给我们出了气了!   就该这么对他们,不能客气!   这些蛮夷,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说别的,他们穿着元廷赏赐的服饰过来,就该千刀万别!怎么滴,还怀念大元朝啊?   对了,大元朝在日,就娶了好几个高丽的皇妃,皇后,还有那么多高丽太监……这帮畜生,为虎作伥,为非作歹,欺压良善,鱼肉百姓……凡是跟人沾边的事情,他们是一样不干。   现在大元朝都完蛋了,还敢耀武扬威,跑大明国都来炫耀,又伤了大明百姓,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燕王股下,我们支持你!干得漂亮!   朱棣这家伙属于人来疯,一听大家伙呐喊,他还来了精神。“把这几个人拴在马尾上面,本王要拖着他们前行!"   下面人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把人拴在了马尾巴上,朱棣猛地催动战马,向前狂奔,高丽使者踉跄着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被马拖着向前,身体和地面摩擦摩擦……   跑出来不到二里远,已经是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就剩下一口气了   朱棣到底没有把人弄死,却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让人把伤员放在马车上,继续游街。   而且朱老四还从街边的店铺弄来一些盐水,往这几个人伤口上酒……简直缺德带冒泡了。   他这么折腾,足足两个多时辰,大明官方,应天各级街门,充分展示了严谨的作风。   首先是应天府衙,他们认为事情牵连到落王,必须请宗正寺批复。   宗正寺表示我们只负责投资经济示意,落王出现殴斗,属于刑部范時刑部表示,我们只负责审讯,这事情必须御史台提出弹幼,然后才能交给我们。   御史台则表示牵连到外务部,需要外务部先给出结论   外务部表示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战略…等一等,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就这样,在一大堆得门的密切配合之下,一直到了快掌灯的时候,只剩下一口一的高丽使者,才被送回了馆驿。   朱棣表示情况很稳定,还有一口气没咽!   他也是心大,进宫来不及了,竟然直接去了朱英的府邸   让本王瞧瞧,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吃过?   等他进来就慢眼了,正好看到失革,提着一口长刀,等着他呢!   朱棣一头撞进来,感觉气氛不妙,掉头要跑。   朱英哪里会放过他,厉声道:“传令,关闭府门,所有侍卫,随着我一起抓贼!   瞬问朱棣掉进了天罗地网,足足二百位侍卫,还有朱英,把他和几个部下团团围住。要知道朱英可不是朱横和朱棡,他指挥千军万马不说,还多次剿杀土司叛乱,别说对付一个朱老四了,就算是一群猴子进了山,朱英都能挨个揪出来   这一下子,朱棣算是掉进了火坑,不光被朱英拿下,还让朱英揪着脖子,签了城下之盟!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加倍还回来   别觉得伱是皇子就了不起,就像谁还不是一样!   就在朱老四水深火热之际,隔壁张希孟的府邸,朱标也正在请教问题,   "先生,四弟闯了大祸,我该怎么应付啊?"   张希孟眨了眨眼,“确实是闯了大祸,你最好跟朱英谈谈,他疼你,到时候少要点,朱棣还能少损失点……”   “等会儿!”   朱标连忙拦住了张希孟,“先生,我说的大祸,是这个吗?"张希孟怔住,“难道不是?   朱标哭了,“先生,朱棣打了高丽使者,差点没命了。这事情可不小啊!"张希孟把脸一沉,“殿下,你作为储君,遇到事情,必须严谨,你说燕王打人,几乎把人打死,这事情没错,可你说燕王打了高丽使者,这就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们并没有正式接纳高丽为属国,他们派过来的人,只能算是参加洪武十年庆典的嘉宾,算不上使者。”   朱标无奈了,“那,那打伤了嘉宾,也不是小事情啊!父皇发怒,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别让陛下发怒呗!”   朱标一愣神,“先生的意思,弟子不明白。"   “嘉宾嘉宾,顾名思义,我们邀请了,他们才是嘉宾。据我所知,高丽是自己派人上门的。"   朱标沉吟道:“那,那要把他们赶走不成?"   “也不是不行,毕竟高丽到底算什么,还要仔细研究清楚!"张希孟笑呵呵道:"高丽营经是元廷的征东行省,作为出发点,发起过对使国的进攻………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元廷的疆域?侯国对此怎么看?还有高丽那块土地,原本属于我们的汉四那,国史馆那边怎么看!再有关锋他们苦经战斗过,高丽的情况如何,他们也有发言权   张希孟最后笑道:“总而言之,谁是华夏,谁是蛮夷!殿下心里要有数啊!" 第六百六十九章 兄友弟恭的大明朝   “殿下,和外人打交道,总是不免抛弃不愿意合作的好人,偶尔扶持一下甘心顺从的坏人……总而言之,对外交往的核心,只有一样东西。"   朱标咽了口吐沫,下意识道:“先生说的是?"   “利益,大明的利益!既包括长远利益,也包括眼前利益,既有唾手可得的好处,也有日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反正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不过殿下不用太着急。"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殿下会有很多时间来熟悉这事,毕竟这是强大起来的大明,必须时常面对的!"   朱标愕然少许,终于点头,表示了解。   他转身从张希孟的书房出来,本打算直接离去,不过他想起一件挺大的事情,老四还生死未卜呢!   自己该去求情才是!   朱标一头撞进了朱英的府邸,书房,正堂,东厢房,全都没人……不会真的出了事吧?   “大哥,老四还是个孩子,别真的生气啊!"   “他还是个孩子!”   朱标一边呼唤着,一边往后走,等他进了花园之后,顿时傻眼了。   只见朱英和朱棣,正围坐在篝火前面,朱棣正在摆弄着一条肥硕的羊腿,烤的滋滋冒油。下面用的还是果木,炭火均匀,芳香四溢。   朱英还在教朱棣,"告诉你啊,我大哥那院,除了那棵大槐树别给砍了,其他的树随便!什么桃子、杏树、梨树,都别客气。我发现啊,你们太弱了,你知道不,当初我大哥的俸禄都被我拿走了,一口气领了好几年呢!他们家的东西,我向来都不客气的。"   朱棣忍不住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都说前浪胜后浪,这么一看,自己这个后浪简直太弱了。   毕竟给朱棣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跑张希孟的府邸撒野,可这位就敢!   服了,你是我偶像!   朱棣眼珠乱转,正好看到了朱标,急忙招呼道:“大哥,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朱标暗暗松口气,心说这老四还真是没心没肺,难为我为了你的事着急。他过来,跟朱英行礼。   “大哥,你这回辛苦了。"   朱英含笑,让他坐下……朱英管张希孟叫大哥,朱标管朱英叫大哥,朱棣叫朱标大哥……反正谁是谁的大哥,谁心里都有数。   朱棣默默将烤好的羊腿切下来一块,给了朱标,而朱标则是将这块给了朱英,等第二块到手,他才咬了一口,还真别说,朱棣的手艺还行,没有白偷这么多东西。   “大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云南那边好办吗?"   朱英笑道:“没什么不好办的,简单的狠。别看这一次朝廷要划出来贵州和广西两个行省,以为我吃亏了,其实我心里头有数。我正好把这些地方甩给朝廷治理。然后我只要专心屯垦,积蓄粮食,让后向南,向西开拓就是……那边的土地多的是,再弄出几个行省的地盘,根本不在话下!"   朱棣听着,竟然瞪圆了眼睛,“你,你也准备往外打?"   朱英冷笑道:“什么叫也啊?这是当初北伐之前,就定下来的,我云南行省,面积上不封顶啊!这可是大哥许诺给我的。"   居然是张希孟说的!   朱棣更加吃惊了,“那,那我的地盘呢?我准备迁上都开平城,现在又收取了辽东,如果再收取高丽,我,我也有好几省的地盘。能不能跟你比?"   朱英喝喝冷笑,“你想什么呢?实话告诉你,从北平越是往北打,就越是苦寒,人也越少。连人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比?云南就不一样了,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全都是气候适宜,人口稠密的宝地,最最关键,我那边粮食产出很多,一年三熟,我只要能开垦出百万亩良田,就能横扫八方!”   朱棣越听越流口水,没办法,不能不羡幕啊!   突然之间,朱棣把羊腿奉送到朱英面前,然后委屈巴巴的,竟然哭起来了,   “大哥……小弟可怜啊!小弟还不到十岁,就被赶走就薄了。小弟那边风沙大,一碗饭,半碗沙。好几个月了,都没吃到一顿饱饭……大哥,你可要帮帮我啊!咱们都是老朱家的人,你只要肯帮我,你就是我亲哥啊!"   朱棣一边说着,一边搂住朱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得朱标都愣住了,混小子,你叫错人了吧?   朱棣可不管那些,“大哥,看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子上,帮帮小弟吧!"   朱英愣住了,自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玩意啊?   “我,我想帮你,可你也不能一点好处不给吧?"   “给,我现在就给!”朱棣立刻道:“大哥,我那有战马,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然后你只要给我点粮食,黄铜就行了,我不挑的,我相信大哥不会让我吃亏的。"   朱英翻了翻眼皮,也忍不住笑了,“这些年了,光是我占别人的便宜,现在轮到你小子欺负我了!行,我给你想办法,粮食我给你弄!你还想要人不?"   “什么人?"   “就是安南等地的土人,让他们给你干活。"   朱棣眼睛冒光了,“大哥,亲大哥啊!我光想着卖点牲口,你连人都不客气,要论缺德,还得是大哥,小弟服了!"   朱英气得扭头,懒得看他。   朱棣不管那些,赶快亲自动手,切下最肥的一块肉,塞到了朱英的嘴里,   这顿烤羊腿吃的,把朱标吃寒了心了。   他这个大哥彻底不管用了,朱棣成了朱英的跟屁虫,那叫一个谄媚,围着身边转,先是切肉,然后端茶侧水,小心伺候着,老朱都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   而朱英也是个爱闲的,他本来也跟朱棣没啥仇,就是两个人年纪差距有点大,朱英出去领兵,朱棣还穿着开档裤呢!   这一回好,两个人一顿肉吃下来,勾肩搭背,要多好有多好了,   朱英这家伙,还是个宠弟狂魔,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要让他把你当弟弟,然后好事就来了。   “朱棣!你知道那些土人,最喜欢什么不?"   朱棣傻傻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他们最喜欢甜的!"   “甜的?蜜糖?这倒是,我在北平,见到了不少女真人,他们就是去山里找蜂累……据说有人被马蜂蛰死了,他们还死心不改……只要弄到一罐蜂蜜,就够一家人活一年了。"   朱英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极对!但蜂蜜又能有多少?我大哥早就跟我说过,这穷人乍富,最喜欢的就是甜食!我跟你讲,我大哥他绝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他竟然不喜欢吃糖……你知道吧?"   朱棣一怔,忙道:“是了,我记得张庶宁也不喜欢吃,还说吃糖得蛀牙。"   朱英笑嘻嘻道:“他们爷俩是一模一样,我这个大侄子,绝对是继承门风的好苗子。"   朱棣稍微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哥,你叫庶宁是大侄子,那我跟他怎么算?   “怎么算?"   朱英气得给了朱棣一巴掌,“另算!要不然父皇还管我大哥叫先生呢!你也要叫庶宁师叔吗?别给我添乱!"   很难得,朱棣老老实实答应,“大哥快点说吧,这个甜食有什么文章?"   朱英这才笑道:“在岭南啊,有许多甘蔗田,那是我在几年前弄的,事到如今岭南的甘蔗,还能种更多。我给你牵线搭桥。你把糖弄到北平,然后卖给那些首领……对了,你知道怎么做奶茶不?"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要用西湖龙井吗?"   朱英忍不住笑了,“你还挺知道我大哥的!告诉你,用不着就常最差的茶砖就行,放锅里煮,有点茶味就行,拿好茶浪费东西了,拿西湖龙井,那更是暴殄天物!"   朱英又提醒道:“不过这话也就我说说行,别人可不成。我大哥那人啊,最小心眼了,他很记仇的。你们都太小了,不知道。头些年的时候,他还敢打着考察课业的名义,逼着父幸写文竟,把父幸都逼得够呛。这事你们要是想知道,就去问母后,别人都不知道!”   朱标和朱棣都听傻了,敢情还有这些事情啊!   怪不得张先生那么厉害,连父享都不敢荒,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   "大哥,你再说说,还有什么事情吗?你以前呢!你以前怎么样?"   “我?我文武双全,很聪明的!"朱英笑呵呵道:“你们知道,我天生会读书,又跟着大哥,学堂的先生都夸我,又不会的题目,要找我帮忙,你们不知道,我那时候可威风了!"   朱英侃侃而谈充满了自豪。   就在这时候,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来。   "你的壬等考卷,还在我的书房,要不要给他们瞧瞧!"   壬等!   朱标和朱棣都愣住了,怔了半天,俩人敢不住了,“壬等,居然是壬等!大哥十个天干,都快不够用了!"   朱棣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疼。   朱英的老脸瞬间通红,要是往上打一个鸡蛋,直接就成荷包蛋了。   “大哥,你,你怎么能拆台啊!"   张希孟随手拉过朱英屁股下面的椅子,自己坐了下去。   “我告诉你啊,朱英,还有蒸王,你们俩一个东北,一个西南,到底要怎么对外,有什么方略,你们要跟外务部,还有兵部商议明白,朝中财力有限,只能支持一个方面,没法两头开花。"   几乎没有迟疑,两个人异口同声,“让大哥(四弟)先来!” 第六百七十章 有请功德营优秀学员,代号铁锅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互相谦让的两个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大明朝几时这么兄友弟恭,谦恭仁爱了?   他把眉头挑起,突然道:“朱棣,如果朝廷决定,从西南下手,你会怎么办?"   朱棣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给大哥准备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倒是好心,云南的马普遍矮小,要是能拿到北方的高头大马,倒是可以横扫土司,所向披摩。"   张希孟又道:“朱棣,你弄战马也不容易,有什么想要你大哥出的吗?"   朱棣唱唱笑道:“没有!不过我想大哥不会占我这个小弟的便宜,他打下了疆士,分我一点,弄到了粮食,给我一点。抓到了俘虏,也送到北平。再给我几百万斤黄铜,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给我闭嘴!”   朱英急了,好你个朱老四,年纪轻轻,一肚子鬼主意。   你让我在前面打仗,伱在后面捡便宜。   我辛苦打仗,好处都给你,想什么呢?   没门!   “还是让燕王从北平动手吧,毕竟他那里猛将强兵云集,也不用他出力,李文忠,朱文正他们,就能保着他打赢!"   张希孟道:“朱英,你也该出点力气吧?"   “出,怎么不出!我给他联络粮草,蔗糖……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在岭南那么多朋友,他们都是做生意的。我给燕王筹措物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这倒也是,但物资也要花钱啊!”   朱英道:“这何不打紧,我也不要朱棣出,我就从高丽拿就是了,要不签个蔗糖的约书,我每年都给四弟几十万石,也就是了!"   朱棣的心一动,下意识问道:“大哥,你要多少钱?"   “多少钱,我怎么能让你吃亏,放心好了,大哥肯定给你的优惠价钱!"   “等等!”朱樑立刻打断了朱英的话,“大哥,那个亲兄弟明算账。我吃了你那么多羊,我还挺不好意思的,这一次做生意,我肯定要给大哥补偿的。"   朱荚眼皮眨了眨,“那个一点小玩意,不用在意的,你叫我一声大哥,也就足够了!真的,我不在乎的。当大哥的还能亏待兄弟吗?"   朱棣人小可不少,他眨巴了一下眼珠子,心里头冷笑,那些珍离异兽,全都是小玩意,你朱荚摆明了要狠宰我一刀!   别忘了,咱俩刚见面的时候,你提着刀,要砍我的模样,跟恶鬼附体似的,我要是上了你的当,那我也太傻了吧!   “大哥,你看这样吧,咱们俩也说了不算,还是请张相做主!"   好家伙,朱棣这小子竟然学会了踢皮球了。   张希孟只是看了看一旁没说话的朱标,而朱标瞪着眼睛,暗暗琢磨……他做人倒是厚道,不愿意恶意接度,可这俩货就差在脸上贴出来“我要坑你了”,傻子也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的如意算盘都是让别人在前面冲锋陷阵,然后自己在后面捡便宜。   不用承担风险,还能大赚特赚,这才是精明的生意人该做的选择。   很显然,朱英和朱棣,一丘之貉!   难怪他们俩臭味相投,能坐在一起吃烤羊腿呢!   这也证明了,不管是当外落,还是对外用兵,非大缺大德者,不能为之。   朱标摸了摸鼻子,他果然不合适。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有朱英这个义兄,朱棣这个亲弟……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2   还真说不好了。   “先生,你的意思呢?”   “我,我能有什么意思!作为以卑微的社会公器,我只能等待陛下的裁决!"   说完之后,张希孟拍拍屁股,扭头就走。   只留下愕然的三个人。   朱英看着张希孟的背影,最先冷笑,“你们难着吧,他说这话,就代表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有没有陛下的同意都一样了!"   朱标一阵沉吟,朱棣更是瞪大眼睛?   是这样吗?   这个张先生有点露气啊!   连父皇都不是对手?   “你们不信,只管看着就是了,我现在是吃饱喝足,我要去睡了。"   说完,朱荚哼着小曲,去了自己的卧房,倒头就睡,也不管那俩了,反正太子和亲王还能没地方睡觉?   到了第二天,朱英刚爬起来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让他进宫。   朱荚匆匆洗漱,急忙赶来   等他到了,就发现诸多朝臣已经等在了这里,尤其是外务部尚书毛贵,他手里拿着一堆卷宗,面沉似水。   不多时,朱元璋下旨,召见众臣,随后又让人把高丽派来的正使在莹叫进来。   这个崔莹方面大脸,很符合当下的审美,他胡须飘酒,气度森严,虽然小国来使,但却不失体统,让人啧啧称奇   他向朱元璋行礼之后,随即躬身侍立。   还没等老朱发问,毛贵就首先道:“在莹,如果没记错,你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在数年前,你就来过吧!"   这是要揭短了,在莹不慌不忙,躬身道:“确实如此,高丽小国,唯有服从调遣,忠心侍奉上国,才能苟且求存,绵延围柞,还望上国体察高丽的艰难。"   这话轻描淡写,但是却等于避开了他们帮助元廷,讨伐红巾,和大明事实为敌的过去……单从这几句话上面,足见高丽国王选此人,还算是知人善任。   这时候毛贵又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前几日,你的手下,牵着马匹炫耀,引来了一些不愉快,你打算怎么办?"   崔莹忙道:“不论如何,都是我们的疏忽,那几匹骏马本是我们挑选出来,献给陛下的。回头我们会准备三倍的骏马,献给陛下,还望上国见谅。"   毛贵又是一怔,这本是他准备的两大杀招,一个是和元廷的过去,一个是刚刚发生的冲突……结果此人全都不接招,也真是让人惊讶。   毛贵稍微思忖,就只能道:“既然如此说,你们这一次要归附大明,又有什么诚   意?"   崔莹继续道:“高丽上下会尽去胡风,更换衣冠,从此之后,一心侍奉上国。每年进献贡品,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在莹见无人答言,变又道:“小人知道,奇氏妖女,祸乱中原,罪孽滔天,我家国王已经选杀奇氏兄长,灭奇氏一门。其余追随元廷的逆臣,也会一一清除,绝不姑息。还望上国能体察高丽的难处,以宽仁接纳高丽内附!”   说完之后,崔莹竟然大礼参拜。   说实话,他的乖巧程度,已经超出了许多人的预计,至少毛贵这里,是没有什么好说了。   他虽然学了一堆,但是还没有学会没事找事……   正在这时候,突然朱棣道:“本王问你,你说的逆臣,有没有辛吨?"   听到了这个名字,崔莹一怔。   别的事情,他都能忍,唯独辛吨这事,仿佛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崔莹立刻道挺起身体,沉声道:“辛吨本是妖憎,祸患宫闱,勾结官吏妻妾,以宣扬佛法为名,坏人家眷,败乱伦常……前番他欺骗国王,骗取国书,伪装成使者,前来大明。此人以下犯上,用心险恶,无论如何,都应该立斩不饶!"   朱楼大笑,“巧了,辛晚也这么说你!他说你甘心给元狂当走狗,数年之前,领兵助纣为虐,祸乱中原,杀害红巾义军,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朱老四告状的本事,那是在武学就练出来的,用起来驾轻就熟,没有半分迟滞。   在莹立刻道:“辛盹都是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此妖憎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听还望上围明辨是非,不要听信妖人的一面之词!”   朱棣突然一瞪眼睛,“什么意思?你是说大明不辨是非,要你来教了?”   崔莹一怔,他说过这话吗?   朱樑突然扭头,对着老朱道:“父皇在上,前几日,高丽使者的随从炫耀战马,纵马伤人,分明没有把大明放在眼里,如今也不过是表面恭顺,暗藏奸诈。孩儿以为,高丽依旧心怀叵测,野性难驯,不可不察!”   他这话刚说完,在人群最后,钱唐急忙站出来,   “启奏陛下,高丽本为元延征东行省,后来虽然废除,可是在至正二十一年又恢复了。彼时高丽可不想征讨倭国,他们的图谋用心,不言自明!"   好家伙,这一招选心之问,可谓入木三分。   让崔莹也无法招架   钱唐对此,是半点犹像也没有。   他早就想通了,上国首先要强大,如何才算强大,自然是解域辽阔,四夷臣照。   这么多国家,少不得要拿一个做法,杀鸡骇猴,让人知道大明的厉害!   至于别的,根本不算什么。   “上国明鉴,那都是朱英逼迫,崔莹属实冤枉!"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突然幽幽道:“陛下,听他们争论,难有定论,不去请一个人过来,问问是不是朱英命令的,也就含糊了。”   张希孟一怔,“谁能一锤定音?"   "自然是功德营的优秀学员,代号铁锅了。”   别说张希孟了,就算是其他人都想笑了,朱元璋啊,别人是找茬儿,你这是诛心,就没有你这么缺德的!   让铁锅天子,指认自己的属国,也就你干得出来!   “回陛下的话,彼时崔莹一心讨好大元,草民并无容意,他们就派了三万多人助战,可谓是忠心耿耿,在大元所有藩国当中,都属于孝子贤孙。草民恳请陛下,能够派兵讨伐,灭了这个大元朝的余孽!” 第六百七十一章 请陛下为子民报仇   自从铁锅出现在奉天殿,所有文武诸臣,全都慢眼了,情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个操作。   过去这几年,大明一直在调整内政,鼓励工商,划分行省,整顿吏治,忙得不亦乐乎。谁都知道,这么折腾,如果不对外用兵,是会出事的。   就好比一个密闭容器,里面压力不断往上增加,没有一个合适的通气孔,肯定要自爆…说白了,就是大明这一顿折腾,官吏数量大大增加,要管理的内容,成倍暴涨,光是一侗官员俸禄,就膨胀了三倍,   以张希孟的门下省为例,目前各种官吏数目,已经逼近了八百人。   人员暴涨,开支剧增。   成效如何,倒是没看出来,反正国库先告急了。   这是大多数改革的通病,要取得效果,就要先增加投入,成果没看到,钱先花出去了。   如果实现不了岁入增加,国库充实……哪怕以张希孟的威望,也维持不了多久。要是把大明朝弄得积贫积弱,冗官冗费,哪怕是老朱,都能提刀物奸,来一出含泪斩马谡。   可内部改革哪有那么容易,说是鼓励工商,成立商业部,但问题是要投资下去,经过一个周期,才能看到回头钱。   在拿到回报之前,就必须想办法拿到足够的利益,喂饱名为朝廷的怪兽   花云已经在环球试验成功了,对外开拓,是可以赚钱的,因此早就有各种声音。主张向外发展。   这里面有军中将领,比如蓝玉,他就一再鼓动。   也有文臣,比如钱唐这种。   自然也有宗室,比如李贞!   没错!就是朱元璋人畜无害的老姐夫。   自从张希孟把他推上了工商业的路子,老爷子就不得不为了发展工商,殚精竭虐。思前想后,觉得对外用兵,开拓商路,尤其是把海上航路拿在手里,不给中间商赚差价非常非常重要。   最老实巴交的人,竟然主张比蓝玉还积极,简直咄咄怪事了。   张希孟说,朝廷计划向两个方向用兵,并不是随口说说,是早有商议的。只是具体要选择哪一步,还没有下决心。   以朱棣和朱英的人品才华,可以说是卧龙凤雅,半斤八两,各有千秋。   到底要选哪一边,还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一次洪武十年的庆典,正好衡量周围国家的情况,摸一摸底细,顺便给朝臣一个交代,凝聚共识,下定决心。   这里面的算计太多了,牵连的事情也太多了。   要不然光是为了朱元璋高兴,花这么多钱,办一个大而无用的庆典,“卑微的公器”们可没有这个兴趣。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在试探落国的事情上,张希孟竟然打出了铁锅牌!   让前大元皇帝,品评原来自己的落国,这招已经没法形容了。   文武两方,这么多聪明的脑袋,集体情了,只剩下傻乎乎看着   倒是朱棣和朱英,这俩货兴趣极大,睡着眼睛,全神贯注,   铁锅也侃侃而谈,“自从世祖皇帝以来,高丽上下,争相投靠大元,国中未嫁女子,要先记录在案,以供大元挑选,然后方可嫁人。高丽仗着与大元临近的便利,船舶驶来,只需要三日光景……因此高丽上下,无不从事商贾,贩运商货获利。草民在宫中之时,身边宫女,皆是高丽女子。"   “高丽国中,也流行蒙古服饰……前几日,那些使者牵着马匹,耀武扬威,还穿着蒙古样式衣服,便是明证!总而言之,在诸多薄国当中,高丽最是尽心尽力,也最是为虎作伥,他们派遣兵马,协助元军,杀戮红巾义士,抢劫百姓,罪行累累,磬竹难书。高丽女子,高丽官官,为祸朝堂,败乱国典,大肆盘剥,敲骨吸脑,无所不为!竟然有人以小儿脑脑为食,说是可以重新成为男人…………只不过是真是假,尚未有定论……"   啪!   朱元潼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怒火中烧,“高丽如此谄媚大元,为祸华夏,如果不严惩,实在是对不起被害的无辜百姓!"   元朝前皇帝指证,试问还有谁能比这个更有力!   刹那间,大殿之中,文武众臣,全都咬牙切齿,义愤填庴,徐达和常遇春等将领已经准备请旨出战了。   这要是不给高丽点颇色瞧瞧,简直对不起他们干的事情!   文臣这边也是如此,钱唐觉得接下来要修元史的话,必须把这部分写清楚,让后人知道,高丽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笔账,必须说明白才行   就在大明上下,全都义愤填庴的时候,张希孟还不慌不忙。   “启奏陛下,尚有征东行省一事,没有说清楚。"   张希孟刚说完,铁锅立刻道:“回陛下的话,征东行省,原是为了征讨便国所立,只是大元两次出兵,皆因遇到了风暴,损失惨重,并未成功。后续一直保留,如此算来,高丽也是大元行省,陛下收回高丽,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里,崔莹脸色惨白,血都凉了。   不带这么歉负人的!   我们忠心耿耿,孝敬大元,结果大元皇帝就这么对待我们!   果然是蛮夷,无耻啊!   我们高丽女儿,白嫁给你了!   白瞎了!   在莹此刻找不到任何辩驳的语言,只能跑在那里发抖。   可事实证明,论起大缺大德,朱英朱樑,全都是弟弟,还是不入流的弟弟!   张希孟耐心听完,随口道:“这么说来,高丽不光为祸中原,还曾经充当走狗,戕害邻居。陛下,臣以为可以召见像国使者,当面对质,询问候国是否有意报仇雪恨?倘若他们有意出兵,我大明可以鼎力相助!”   张希孟说完这话,就看崔莹,已经浑身抽瘩,直接要过去了!   他突然以头杵地,失声痛哭,“使国狼子野心,野蛮成性,他们早有图谋救国之心,如今尚有许多倭寇作乱,散国上下,饱受涂炭,百姓叫苦不迭。小人,小人听闻,上国也有倭寇作乱,理该和激国联手,一起除掉倭寇才是,如何能帮助倭国野兽,欺负散国百姓啊!”   在莹痛哭流涕,这一番话,断断续续,倒是说动了一些文臣。   倭寇绝对是海疆之患,算不上心腹大患,也至少是疥癣之疾。   相比之下,高丽确实顺眼一点。   但他们摸不清张相公的套路,也不敢胡言乱语,正在这时候,朱棣突然开口了。   “父皇,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高丽这么可恶,干脆让倭国招募兵马,攻打高丽报仇……如此一来,我大明的倭患自然解除,也就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了!"   好小子!   朱英眼睛都瞪大了,行,论缺德,你比我强多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缺大德了,你们老朱家的祖坟都冒烟了知道吗?   倭寇不好解决,那就全都送去高丽,让他们在高丽折腾,大明朝就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你就说这个思维模式,不让他当外落,真是糟蹋人才了。   我们不解决问题,我们只是问题的搬运工   把问题搬运到我们看不到的位置,不就是成功了吗!   完美!   可这话听在崔莹的耳朵里,岂止是心灰意冷,简直是掉进了阿鼻地狱!   完了!   高丽没救了!   倭国和高丽世仇,两千年问,有一千七百多次战斗。   这俩国就没太平过,仇恨都写在了骨脑里。   区别无非就是大打还是小打罢了!   总体而言,倭国要比高丽凶悍一些。但是高丽可以靠着中原王朝的支持,实在不行,就请爸爸出手,也算是能勉强维持,   但如果爸爸不罩着他,而且还联手倭国,一起欺负他,南北夹攻,举目皆敌。   高丽还有一丝丝胜算吗?   就在这时候,朱棣居然又加码道:“父皇,辛吨已经在北平招募了数千义士,可以充当前锋,只要他们发起攻击,同倭国一起,围剩高丽,必定能大获全胜!"   听到辛吨这俩字,简直比大明和倭国加起来还可怕。   毕竟后两者联手,那也只是亡国罢了。   如果辛盹带兵杀回去,那就是灭家了!   “上国饶命,饶命啊!”   崔莹完全是瘫在了地上,拼命磕头。   张希孟眉头微皱,看了看文武,突然任声道:“十多年前,天灾人祸,中原百姓,也是如此哀求吧?”   众人浑身一振,尤其是崔莹,立刻站起,躬身道:“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天灾人祸,落到华夏子民头上,家家都有死人,户户皆是白骨。元延盘剥压榨,章情为虎作伥,数万徐达兵马,肆虎淮上,有多少人被他们害死,有多少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臣,臣以为,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哭诉哀求,或是归附成为蒋国,就放过此事!"   在莹说完之后,双膝跪倒,“臣恳请陛下,为百姓报仇!”   他说完之后,常遇春也跟着急忙跪倒:“请陛下为子民报仇雪恨!"   有这两位带头,高丽,朱棣,蓝玉,包括其余武将,纷纷跪倒。   稍微迟释,李善长也从座位上起来,伏身拜倒。   “陛下,徐达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罄竹难书,老臣恳请讨伐不臣!"   有李善长带头,文巨这边,竟然也都起身拜倒。   到了最后,朱元建也站起身,伏身施礼。   “陛下,纵然天心仁慈,也不能让文武百姓失望啊!”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为陛下贺!   朱元璋面对文武一心,微微点了点头,“高丽咎由自取,大明出兵讨伐,吊民伐罪,理所当然!不过上国做事,总要讲究仁心慈恕,不教而诛的事情,咱是不做的。现在就把崔莹带下去,还有他的属下,悉数送回高丽,晓谕高丽国内,不日就有天兵讨伐!"   在莹已经傻了,他万万也料不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毕竟以高丽君臣的判断,元延对待高丽,逼着进献女子、奴仆,压榨高丽的财富,还成立征东行省,安排达鲁花赤。   种种行为,已经是天怒人怨,十分过分,   大明再恶劣,也就是跟元延差不多,难道还能更过分吗?   不能够啊!   孔孟之道都忘了吗?   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   我们这么聪明,还摆不平大明?   事实证明,这根本就不是摆平摆不平的事……而是大明要灭了高丽的问题!   寻常灭国也就罢了,不过是换个国君,又怎么怎么样!   可这一次事情要命了,大明出手,那是吊民伐罪,   辛盹杀回来,世家大族,尽数血流成河   等到侯国出手,那可是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这三方联手,不是制成标本的问题,而是连标本都剩不下的问题。   在莹好想继续哀求,给高丽一条活路。   但是对不起了,锦衣卫直接把他拖走。   朱元璋面沉似水,看了看文武群臣,继续道:“既然要讨伐高丽,谁来领兵?”   他的话音刚落,常遇春就豁然站起。   “启奏陛下,让臣领兵吧!臣出兵北平,颇有经验,对付高丽草寇,不在话下!   他刚说完,徐达竟然站起,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可就在这时候,蓝玉居然抢先一步。   "陛下,杀鸡不用牛刀,臣愿意领兵!"   这时候朱棣竟然也跟着凑热闹道:“父皇,由孩儿统兵,讨伐高丽足矣!"   面对这一群好战分子,朱元璋微微沉吟,就首先摇头,否定了徐达和常遇春……不是这俩人不能打,而是这俩人太能打了,完全浪费人才。   此番讨伐高丽,就不是单纯的沙场征战.   “徐达,常遇春,你们是咱的左膀右臂,国之柱石,非国运大战,不可轻易出师。区区小事,交给蓝玉就行了!"   蓝玉大喜,连忙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定不辱使命,臣斗胆推举燕王督师,节制倭国、辛吨等一切兵马,并力讨伐,一战功成!”   朱元璋怔了怔,对朱棣道:“让你督师,你可不许坏了蓝玉的事情!"   朱棣忙不迭道:“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追随蓝先生,跟他学好领兵的本事,不给先生添乱。"   这倒是了,蓝玉还是朱樑的老师呢!   朱棣的这身本事,还是跟蓝玉学的……这么看来,朱棣的大缺大德,总算找着根源了,原来在这啊!   朱英认真看了看,微微点头,记在了心里,   御前会议结束,决策形成,接下来就是落实阶段   五军都督府,中书省兵部,一起找到了蓝玉,你要多少兵马,多少钱粮,才能平定高丽?   蓝玉扫了几何人,也包括自己的姐夫常遇春。   “讨伐高丽,还需要动用朝廷的兵马钱粮?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   常遇春冷哼道:“你别吹破牛皮!高丽好歹是个国家,不能儿戏!"   蓝玉呵呵道:“军国大事,谁敢儿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去年燕王他们那一批学生毕业,今年又快要毕业了。二百名武学生员,配属五千兵马,我带着他们北上,一路走,一路练兵。这比学多少年都管用。等到北平之后,发动辛盹的兵马,到达义州等地,开始推行均田,铲除豪强。然后再让关铎和张定边领兵,伺机向南,压制高丽国内的兵马。"   常遇春听着,微微点头,“伱小子安排的还算妥当,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什么接下来!接下来就等着庆祝胜利了!"   常遇春当真是吃惊不小,"你,你说什么呢?难道就不用打一仗?"   蓝玉道:“或许需要打,但问题也不大!只要倭国出力就是了。不是还有那么多修长城的青壮吗!随便抽调点兵马,讨灭高丽足矣!”   蓝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边防军的事情,用不着大动干戈,尤其是不需要朝中精锐出动,那样太浪费了。   常遇春怔了怔,半响之后,才意兴阑珊道:“诚如是,确实不用俺领兵了。”   常遇春突然一阵失落,敌人这么弱了吗?   那我这一身本事,还有用武之地吗?   好歹来一个强悍点的,让咱老常也过过瘾啊!   要不然鼓动上位,出兵追杀王保保算了,   以前觉得保保太弱,现在一看,那也分跟谁比啊,毕竟像高丽这种,只配娃娃兵和边军对付的货色,实在是不值一提。   大将不怕强敌,怕的是寂寞啊!   蓝玉没本事帮姐夫排解忧愁,实际上蓝玉并不觉得自己的学生兵比其他兵马差,甚至他还有那么一股子自信,未来的大明,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   以后打仗,要靠脑子,靠训练,靠纪律!   至于姐夫那群靠天赋的,就只能等着慢慢凋零了。   “先生,你说这一次用兵,真的那么容易吗?”朱棣将信将疑,询问蓝玉。   蓝玉呵呵一笑,“我不妨告诉你,论起来跟张相学的本事,朱英那小子虽然时问长,但他很笨的,考试都是最末一等,跟我比差远了,我才是张相的衣钵传人。你知道张相认为,对外的核心是什么不?"   朱棣瞪大眼睛,他哪知道啊!   “就是可持续竭泽而渔。怎么说呢,要先可持续,然后才能竭泽而渔式盘剥!敲骨吸脑式压榨!”   朱棣继续表示听不明白,能不能讲点人话?   “悟性太差!”蓝玉毫不客气道:“你动动脑子想想,高丽那种地方,如果真的落实均田,按照大明本土来治理,会怎么样?"   朱棣道:"那,那就多了一个行省呗!"   “可也多了一个包状啊!一个可能和贵州,陕西一样贫穷的省份……这两省是腹心之地,自不必说,可高丽到底是边缘,现在让朝廷出那么大的代价,中书省诸公能干吗?"   “那,那要怎么办?”朱棣不解。   蓝玉笑道:“这就是这一次用兵的精髓所在……我们要让高丽国王,还有他的大臣可持续,也就是说,他们需要继续维持下去,不能一下子就垮了。   “让他们维持下去,干什么?”   “干什么?竭泽而渔,敲骨吸髓啊!”蓝玉气得怼了朱棣一拳头,“这么蠢,还怎么牧守一方?没有他们喝泽而渔,咱们怎么发财?难道你一个燕王,还要动手去抢啊?你不怕激起民变?不怕落下骂名?   好家伙,朱棣愕然良久,傻傻看着蓝玉,渐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崇拜。   论起大缺大待,还要看你蓝玉啊!   不对,蓝玉说了,他是跟张先生学的。   这就有意思了,钱唐,高启,徐贲,这些有名的才子,基本上都说是张相门下每个人都嚷嚷着继承张相之学。   然后朱荚,蓝玉,朱文正等人,也都以张希孟门下自居,偏偏他们学的和那些人完全不同!简直是南辕北辙。   大明朝的好人是张希孟教出来的,大明朝的坏蛋也都是张希孟教出来的。   那么谁能告诉我,张希孟到底是个什么人?   朱棣觉得这可以列作当下最难的问题了,甚至比讨伐高丽还要难一万倍!   就在应天城中,紧张筹备的时候,一条消息传来,明氏投降矣!   没错,割据巴蜀的大夏投降了。   作为最后一支横亘在华夏大地上的割据力量,大夏亡国并不意外   尤其是在数年前,明玉珍病死,儿子明升继承帝位,主少国疑,明眼人都清楚绝对不是大明的对手。   这应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但问题谁都清楚蜀道有多难!   要想迅速平定巴蜀,几乎是不可能的。   长时间拖延下去,生灵涂炭,耗损民力,这也是朱元璋迟迟不愿意发动战事的原因所在。   而这一次担负攻击巴蜀任务的两位将领,一个是自湖广出兵的汤和   他调集大军,连接云南兵马,声势浩大,直扑姜州,杨璟、韦权担任前锋,冒死猛攻。   国初的明军,当真是虎狼云集,慎重提出一个人,都是开了挂的猛士。大夏将领邹兴被明军乱箭射死,人人丧胆。   只不过大夏国内,万万没有料到,这边打得这么狠,竟然只是佯攻!   真正灭国之兵,陕西方向,常遇春领着精锐兵马,通过陈仓古道,直取阶州,随即又攻克文州。   此时横亘在明军前面的,正是陡峭险峻的摩天岭。   常遇春按着宝剑,询问左右道:“此处可有人通过?"   沉默了少许,朱元璋突然躬身道:“三国年间,邓艾曾经从这里翻过,直取巴蜀,灭了季汉!”   常遇春毫不迟疑,“既然前人可往,我大明将士亦可往!”   随即常遇春追随将士,攀山越岭,沿着昔日邓艾灭蜀之路,杀了过去。到了险岭之处,将士同样毫不日现,以毛毡毯子,裹住身躯,自山头滚下。   蒿草碎石,割裂身躯,不小心头颅撞击石头,鲜血流淌,筋断骨折,算不得什么,更有人直接丧命。   朱元璋面对此情此景,心惊肉跳之余,也是长叹连声。   “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叹气之后,朱元璋竟然也学着将士,以毯子裹住身躯,自山上滚落,顺利到了平地,只是受了一些擦伤。   坐在地上,朱元璋大口喘息,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血水,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国演义,终于成矣!"   此刻常遇春已经招呼将士,重整旗鼓,他们不顾身上的伤痕累累,高举手里兵器“灭夏之战,就在今日!"   常遇春身先士卒,日现着手下将士,突破天险,直捣江油。事实证明,任何山河险阻,都挡不住天下一统的脚步!   明升追随臣下投降……报捷贺喜的文书,直奔应天而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 鲁王世子   巴蜀平定,天下一统。   虽然去问应天诸公,不管是中书省,还是门下省,都会坚定告诉你……包括辽东,汉四郡,安南,西域等广大疆域在内的领土,都是大明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寸土不可失。   但是对于百姓来说,长城以内,传统汉家疆域,归于一统,就是实实在在的统一。其他的地方属于附带赠送的那种,可有可无。   其实大家伙的要求不高,赵宋只要能拿回燕云,哪怕丢了云南,都认可是大一统……亲何给了机会,赵家人不顶用啊!!   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天下分崩离析,历经五代十国,北宋南宋……几百年的光阴,这是中原汉人,华夏子民,重新主导的一次大一统。   山河混一,天下一家!   又恰逢陛下御极十年。   天降喜事,如何能不庆贺?   捷报从巴山蜀水,翻山越岭,送到了武昌,顺着长江流域,传到江州,传到应天……传遍整个天下。   身在济民学堂读书的张庶宁,居然也得到了一份邸报,上面赫然写着傅友德灭夏的经过。   今年八岁的张度宁,在济民学堂,算是一个很惹眼的小孩子……这倒不是说他多高调,恰恰相反,张度宁穿布衣,吃食堂,跟大多数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如果非要说区别,就是这孩子干净得过分,身上的布衣,总是一尘不染。   再有,张度宁的书包里,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书籍,哪怕济民学堂的图书馆,也没法跟他比。   弄得有老师过来向他借书。   除此之外,张度宁白白净净的,轻声细语,但却身手了得   济民学学作为张希孟最早建立的综合性学学,在这里自然也教导骑射本事,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骑射还是太遥远了,他们根本接触不到马匹,更别说需要特别为孩子制作的弓箭。   所以大家伙都很珍惜为数不多骑射课程的机会,拼尽全力多练习……但是不管大家伙怎么努力,张度宁都是他们超越不了的大魔王!   如果说其余考试成绩,还有几个人能跟张庶宁较量,但是在这块上,他们是绝对望尘莫及,怎么都赶不上   一个书籍贼多,又会骑射的小孩子……很多人私下里猜测,张庶宁的家庭条件不一般,绝对是大富之家。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就会遇到似有若无的阻力,根本问不出来。   而照顾张度宁的一对老夫妻,也很普通,他们每天买菜做饭,小心翼翼,照顾孩子。偶尔也和其他老人坐在一起聊天。   他们懂的事情很多,但是一旦问到张度宁,问到家里的情况,老人就会笑而不语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打听了。   张度宁对待师长邻居,也都十分礼貌,会主动打招呼……总体来说,这就是个略带点神秘色彩的别人家的孩子。   张庶宁自己也很享受学生时光,他在这里结识了新朋友,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给他土方,治疗水土不服的老兵。   老兵平时开个酒馆,他做生意很随意,自己也喜欢喝酒。偶尔和客人聊开心了,就一起喝酒,然后就会主动免单。   像他这么经营,确实很难赚钱,甚至不赔钱就不错了。   幸好作为老兵,他还有一份补贴,税收也有优惠。总而言之,除了好酒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他很喜欢讲军中的事情,而张庶宁是唯一一个能耐心听他讲这些的孩子,老兵特别喜欢张庶宁,他鼓动张庶宁,在小学毕业之后,就去考武学,当大将军。   对此张度宁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更多的话。   老兵有个女儿,这丫头和张庶宁同岁,老兵也把女儿送去读书,这一点他和很多保守的父母不一样。   他坚定相信,女孩子应该读书,甚至考科举,当大官……他的女儿也确实聪慧,只不过这个丫头的聪慧,和老兵想的不一样。   她擅长数学,在遇到张庶宁之前,她就能把九章算术等书籍,背得滚瓜烂熟,学堂里关于算学的书籍,她都知道   到了七岁,她时常提出的疑问,就能让老师焦头烂额。   大家伙对这个特别的女孩既喜欢,又害怕。   不过自从张度宁来了之后,女孩不再烦老师了,因为她发现张度宁居然也懂算学,而且很精深!   女孩觉得张庶宁虽然没有她敏锐,但是一定看过她都没有看过的算学书籍……所以女孩表示可以帮张度宁干活,做作业,或者捞鱼,抓知了……总之可以用任何办法,换取张度宁手上的书籍。   对于女孩的要求,张庶宁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看来,书籍记录着知识不假,但是书籍的知识却不属于书籍的主人。   只要有兴趣,他可以免费提供。   不过考虑到书籍很珍贵,不能弄丢,他主动邀请女孩,来自己的家中抄书。   这也是唯一一个进入张度宁书房的学生。   女孩在转过一圈之后,很认真告诉张度宁,她知道这些书籍的价值,她不会向外面泄露任何消息。她只是过来抄书,每次一个时辰,在抄书之后,她会帮忙打扫两个时辰的卫生,算是酬劳。   "虽然我知道这点事情,远不能抵消书籍的价值,但是我现在只能做这么多。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加倍补偿了。”   张庶宁挠了挠头,他真的有点困惑,他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执着于等价交换……也不想要什么补偿。   但是张度宁还是尊重她对于知识的渴求。   这丫头不但能在张庶宁这里抄书,还能阅读到许多大城市才能看到的报纸。那些价格并不便宜的报纸,在张庶宁这里,居然有成堆的合订本,   这可是学堂都没有的待遇,女孩越发觉得张度宁是个神秘莫测的家伙。   “你不会是皇子吧?”   "皇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张度宁有点诧异,皇子什么模样?上踏下跳,一身泥水,粗鲁野蛮,喜欢打架,啃萝卜不洗泥……我怎么会是皇子?   这丫头怎么想的?   “没什么,我知道的最大人物就是皇帝,我在四年前看过一出戏,就是皇帝微服私访……你不是皇帝,那就是皇子,微服读书?”   这丫头的猜测,已经很靠谱了。   但是张度宁坚决摇头,"不是的,绝对不是!我爹是个写书印书的,我是书商的儿子,你知道写书很赚钱的,他有很多朋友是干这行的,所以我才有这么多书。"   “哦!”这丫头虽然聪慧,但到底太小,就信了张庶宁的鬼话,“那你以后也会当书商吗?"   "应该不会,因为我想教书。”   “教书?我也想过……不过我更愿意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赚钱?为什么?”张庶宁很认真道;“伱缺钱吗?我可以帮助你!”女孩摇头苦笑,“五年前死去的人,也能救活吗?”张庶宁愕然,“那不是钱能解决的。"   "不对!只要当时有钱,就可以了!我爹回来的晚了,没有救回娘的命,他在娘的坟前,烧了好多的宝钞……我觉得他不应该的,那些钱还能救很多人!”   张庶宁深深吸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只能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竟然破涕为笑,又道:“你知道离着不远的罗县丞的家吗?   张庶宁点头,“知道,他的儿子今年刚刚上了蒙学,听说很是聪明。""对!那小家伙叫罗士奇!不过我却知道,他姓杨,应该叫杨士奇!"“杨士奇?他为什么改姓?”张庶宁很惊讶询问。   “他的亲生父亲死得很早,母亲带着他改嫁,所以就改了继父的姓……过年的时候,罗家祭杷祖先,杨士奇也用黏土,堆了一个泥人,他躲在外面拜祭,说是杨家先人。他不太会泥塑,还是我帮他做得泥人。   女孩说完之后,又道:“你,你能不能告诉我,继父收留了他,他到底是该姓罗,还是该恢复姓杨?生恩,养恩,到底哪个更大?   张庶宁怔住了,下意识道:“这要问我爹!”   “令尊?书商?”女孩不解道:“你是说令尊的学问很大,能解释这个问题?"   张庶宁连忙点头,他生怕再多说下去,会泄露老爹的身份其实他爹不光能解释这个问题,还能定下规矩!   张庶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女孩离开,还顺便给了女孩一桶奶茶,算是对她早上送来的年糕的回礼。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张庶宁倒是注意起了杨士奇。   这是个五岁多的孩子,的确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楚……江西这个地方,人杰地灵,经济基础又好,家家读书,自然就有许多天才少年,   张度宁觉得自己选择了一条非常有前途的道路。等他成为老师之后,就可以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绝对比老爹要快乐多了。   毕竟整天沉溺在简单的朝政之中,实在是伤脑筋。   正在张庶宁思忖之际,突然姥爷姥姥进来了,他们手上还有一封信   “是你娘送来的,陛下庆贺御极十年,无论如何,也要你回京。燕王他们都已经到了。"   张庶宁怔了怔,他不想影响学业,也不想这么快返回应天,但既然是母亲写的信,就代表着没有商量的余地,这要是老爹写的就好了,老爹可是能硬抗陛下的人!   张庶宁稍微思量,就点头拒绝,不过他要和老师请假,还要跟好朋友告别。   "你要去应天吗?那你能不能看到应天的戏?你见过是提举没有?"女孩十分好奇,像是连珠炮似的询问。   张庶宁笑道:“我是看过很多的戏,不过吴大头去了凉州,他现在应该在玉门关,给将士演出,八成看不到他。”   “哦!”女孩有些失落,“那,那你还回来吗?"“回来,最快一个月就回来!"   “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应天的戏?我很想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张庶宁略沉吟,他想说看外面世界,最好的办法还是走一走,但转念一想,有资格出来的人,又有多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看看戏,听听讲书,差不多就是了解外面的唯一渠道了……毕竟微服私访这种事情,就是从戏上学来的。   “行,我会搜集点话本给你看的。"   张庶宁难受答应,女孩留下了一个藏着一路平安符的香囊,喜滋滋走了   她并不知道,张庶宁说的一点,到底是什么样的亿点!   和小伙伴辞别之后,张庶宁终于离开了书院,返回应天。   等他到了应天之后,这才知道,原来陛下要在庆典之前,继续册封一批功臣,作为张希孟的长子,他会被册封为世子。   "母亲,会不会耽误孩儿的学业?   江楠摇头,“不会的,要是影响了,你爹不会放过陛下的!”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朱家公主不足论   “那孩儿就放心了。   张庶宁点头之后,跑去看了看二弟,张承天这混小子正抱着鸡腿在啃,吃的很香甜。胃口这么好,身体自然差不了,他有明显变宽的趋势   张度宁仔细盯着二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越发觉得这小子头身比例有点不对劲儿,怎么这么粗啊?跟一个棉花包似的!   西瓜成精了?   他伸出手,一把揪起还在猛吃的张承天,大吼道:“走,跟我出去!"   然后就看到张家老大驱赶着老二,在院子里奔跑,   说是奔跑,有点勉强了。   张承天还不到五岁,小家伙确实圆润过分了。大哥走了,家里头的好吃的,全都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信偏张希孟和江楠又都那么忙,也就疏于管教。   张庶宁对这种放养的做法,非常不满。   他们张家人都是细长的,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二弟改变张家人画风。   而且张度宁觉得二弟马上也要进蒙学了,需要好好教育,贪吃可不行。   所以张庶宁不但驱赶张承天每天出来运动,还把自己的笔记找出来……然后张承天就哭了,小小年纪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世上有坏人!   坏人就叫张度宁!   每天为什么要跑步,要读书?   做个安静的吃货不行吗?   然后张度宁就请出了家法,一根斑竹杖,暗红色的斑点,犹如血滴一般!据说这玩意还挺有历史的。   当年陛下跟着张先生读书,写错了字,背错了书,就会挨打。   上面的斑点,是老朱的血染红的!   很显然,这是胡说八道,张希孟再疯狂,也没胆子体罚老朱。   不过这玩意倒是打过朱英,现在到了张度宁手里,长兄如父,小家伙,不听话就接你!   张承天很想反抗,他哭,闹,张庶宁都不在乎,他还利用为数不多的机会,跑去跟爹妈告状……只不过这两口子都是脑回路不正常的。   张希孟只是耐心听着,绝不发表任何评论,任凭小家伙怎么哭闹,他都不管。   到了江楠这里,她很贴心给二儿子准备了一瓶跌打酒,并且嘱咐张庶宁,打完之后,要记得给弟弟擦。   张承天哭了。   他就这样,落到了大哥手里   每天早期,洗漱干干净净,穿上整齐的衣服,端坐读书,然后吃饭,出去运动,继续读书……不许用袖子擦嘴,不许把衣视弄脏,不许两筒鼻涕……   几天下来,张承天的体型变化不大,倒是干净整洁了许多。   加上他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打扮起来,有点小仙童的感觉。   这不,张庶宁进京的第五天,宫里就传出来消息,邀请他们兄弟俩进宫。   说实话,张庶宁井不喜欢皇宫的感觉,太高,太大,格局死板,层层叠叠,充满了压抑。   而且为了追求宫殿的宽大雄伟,就不免影响采光,以至于坐着说话的地方,会很脑淡。有时候不得不点蜡烛,还会点很多支。   然后鼻孔都是黑色的。   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舒服的居住环境。   张庶宁喜欢自家的花厅,喜欢父亲的书房,当然了,他在学堂也有个精巧的竹楼,房间不大,胜在舒适。   另一词让他讨厌的地方,进宫必须穿戴复杂的衣服。   他和二弟一样,都是有赐服的,而且还是飞鱼服。   可他就是不喜欢这种纹饰复杂,花里胡哨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根本没得选择。   张度宁也只好穿戴整齐,检查之后,确保没有一点问题,随后又检查了二弟,把歪了的帽子端正好。   然后牵着二弟的手,直接进宫。   没错,张希孟和江楠都没有来。   进宫面君这种小事,俩孩子就能应付了。   他们俩刚到了宫门,迎面就遇上了太子朱标,朱标笑容可掬,“庶宁,承天……快点跟我进去吧,父皇和母后都等着呢!"   张度宁先是给朱标行礼,随后亦步亦趋,跟在朱标身后,并没有跑到前面去。就连张承天也被他紧紧拉住,丝毫没有僭越。   他们走了没有多远,朱棣就急吼吼跑过来。   这位燕王殿下,一直在城外军营,跟着蓝玉筹谋出征事宜……蓝玉教他怎么挑选士兵,怎么组织人马出征,如何调配粮草。   课堂学的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再也不能出现那种,嚷嚷着去上都,结果没带粮草的尴尬事。   虽说皇子不怎么需要上阵杀敌,但是基础的军事常识还是要的,不然让下面人看破手脚,知道你不行,就会哄骗欺负你!   所以说身为一个统帅,就要营造出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适,这样才会收获敬畏,才会害怕你。   还要,对待外蒲,也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水无常势,兵无常形……   蓝玉耳提面命,讲的都是很紧要的东西。   朱棣也听着,只是小伙伴回来了,他实在是熬不住了。这一天趁着蓝玉会见候国使者,朱棣从军营跑出来,急吼吼过来,听说张庶宁进宫,他又追了过来,   一路跑得满头热汗,尘土弥漫,朱棣的脸跟花瓜似的,呲着白牙,跟张度宁打招呼。   “好久不见,还好吧?"   张度宁笑了笑,“殿下很威风啊!又是收复辽东,又是要征讨高丽,当真是武德充沛。"   朱棣听到小伙伴夸奖,顿时乐开了花,不过他不愿意跟张庶宁吹牛皮,而是实话实说道:“我就是挂个名,打辽东是朱文正他们,这次是蓝玉蓝先生做主……我跟着他们学点东西,蓝先生说了,再过五七年,或许才能领兵……他说我的悟性不行,也就比朱英好点有限。”   张庶宁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个评价不高啊!   “殿下,你往后注定是一方统帅,其实你不用跟寻常将领比的,伱只要学会御将,就能无往不利,这是你的优势,需要好好发扬光大。找到合适的人才,自然有人能帮殿下赢得胜利。”   朱樑连连点头,“庶宁,才几个月的功夫,我看你说话越来越有条理了,你现在读书有成啊!"   "哪有!其实这个天下,聪明人特别多的。”张度宁道:“比我高一届的学长,名叫胡俨,对了,他跟你一样大……他就十分好学,而且博览群书,学堂的图书馆都被他翻遍了,天文历法,地理医学,还有占卜星象,什么都会。跟他比起来,我都差了很多。   张度宁回忆着学堂里的高手,很是感慨,这世界上,永远不缺学神。   他又想起了邻居家的丫头,张庶宁能明显感觉到,那个丫头比他聪明,如果她能生在鲁王府,估计会更加厉害吧!   所以说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多了不起,更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跟朱樑见面,也有点兴奋,所以多说了一些   朱棣连连点头,尤其是把张度宁提到的几个人都记下来了。   胡俨!   你跑不了了!   朱棣暗暗下定决心,他没法挖来张度宁帮忙,但是张度宁推崇的人,自然错不了   王府长史,就是胡俨了!   他们兴奋聊着,不知不觉间,就被朱标带进了宫里,   马皇后和朱元璋都在。   这事就很离谱,右相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皇帝皇后倒是优哉游哉   而且不光是他们,在这边,是朱校,朱棡,老五朱欞等一众皇子,而在另一边,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等一众公主,足有六七位之多。   皇子公主,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个了。   不愧是你!   皇帝才当了十年,就生了这么一大堆!   和老朱比起来,张希孟简直没眼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玩意多了,都不值钱。   皇子公主,也是一样。   那几个大的还好,能照顾自己。可是有几个小的,还穿开档裤呢!黑眉乌嘴,仿佛从矿坑里爬出来的。   衣襟带着脏东西,鼻孔里拖着鼻涕……乱糟糟的,互相打闹。   和他们一比,朱元璋都乖巧期们起来。   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   别看马皇后只有俩儿子,可论起质量,绝不是朱家这一堆能比的   尤其是张度宁,小家伙身形很高,五官端正,站在那里,就像是缩小版的话琛才。不管是张希孟还是张承天,都颇为惊讶。   两口子互相看了看,心说小孩子长得真快,才一年不到,张庶宁就成熟太多,看起来小孩子气确实需要历练。   当然了,朱棣除外。   就在这两口子打量张度宁的时候,朱棣眼圈转了转,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爹妈的打算。   乖乖,这是鸿门宴啊!   自己的小伙伴被盯上了!   朱棣认真打量自己的姐妹,再回头看看张度宁……顿时朱棣有点气爆,完全比不上啊!让他说,都糟蹋人物了,也不知道父皇母后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棣忍不住暗自叹息,张希孟和琛才统似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热情招呼张度宁过来,老朱让他站在身边,更是一把抱起朱元璋。   “还挺沉的,长得真敦实!"   老朱夸了几句,就问张庶宁,“你在济民学堂读书,那里的学风怎么样?人才多不多?”   老朱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张庶宁竟然认真作答道:“回陛下的话,江西人杰地灵,尊师重教。如今商贸繁荣,家家读书,舍得投入。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年后,朝士多江西,五十年后,宰相尽吉水!"   道琛才吃惊不小,“当真这么厉害?"   张度宁点头道:“阵下不信,我可以出几道学常题目,阵下就知道我们学的是什   么了。"   道琛才眉头一皱,突然笑道:“这样也好,咱家儿子女儿都在,他们平时也都是   名家教导,很是用功读书的。尤其是临安、崇宁、安庆、宁国……这四个丫头,可是聪慧正常啊!”   老朱点了四个稍微年长的公主,颇为得意。   张度宁微任着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等纸笔送上来,隐口就念了几道学堂的颗目   ,老朱家的这帮儿子女儿,乖乖记下来,然后结束现场演算。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只见几位公主,愁眉苦脸,五官都继成了一团!   这是什么东西啊?   怎么跟我们平时学的不一样?   张希孟和谴琛才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还没算出来?   老朱忍不住了,起身走到了临安公主的面前,这可是自己的长女,比张庶宁还大三岁呢!   “连这个都算不出来?给咱瞧瞧!"   老朱劈手夺过,马虎看了再三,然后老朱也怔住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尴尬的老朱   越是临近大典,就越是繁忙。   张希孟甚至没有时间回家,儿子好容易回来,他都见不了几面,正一肚子气,结果朱元建竟然派人过来,请他去面圣。   张希孟无亲,只好匆匆放下手边的事情,赶快进宫   送信的小太监是个好人,他偷偷提醒张希孟,是世子先进宫,似乎惹恼了陛下,这才来找相公的…   什么意思?   玩不起,找家长了,是吧?   张希孟这小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姓朱的,别不识好歹,你家那一堆混账玩意,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想强塞进张家大门,那是做梦!   我有九种办法,让你后悔!   九种!   张希孟带着脾气,进了宫。   而传旨的小太监还纳闷呢,明明是陛下找你,怎么弄的像是你找陛下麻烦?   你们俩到底谁更大,更有权啊?   这小太监战战兢兢,也不敢多话,把张希孟带进宫里,就赶快跑了,他可害怕遭了无妄之灾。   而张希孟怒气冲冲,进了宫殿,没看到其他人,只有朱元璋等在这里,见张希孟进来,老朱竟然主动站起,将一份考卷递给了张希孟。   “先生看看吧!"   张希孟心中有气,直接接过,也没有什么领旨一类的话,他只扫了一样,就说道:“这是学堂初级的算学课程。无论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都很普遍,陛下有什么疑问?"   老朱的脸色略微有点尴尬,“那个……先生知道要怎么做吗?"   “知道啊!这种题目在当年,我也是给陛下出过的……陛下忘了?"   一句话,让老朱的脸通红通红的,他微微咳嗽,“这个………"这個,年头有些多了,咱,咱确实疏忽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陛下,臣怎么记得,前几天游览钟山,陛下还作诗一首,游山智盘旋,俯谷仰奇巅。松声细入耳,云生水石边。这诗写的倒是颇为工整啊!"   老朱怔了一下,"这不是要庆典了,咱不能没有什么东西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就是了,其实当年主公是学了全套教育的,各种学科,主公都有所涉猎…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主公潜心练字,写诗填词也从来不放松。就连文章也写得越来越好。但是算学,天文,历法,地理,乃至一些其他紧要的学科,主公却是兴趣缺缺,臣似乎没有说错吧?"   老朱的脸色越发尴尬,他轻咳道:“这些东西都是能用得着的,咱不敢懈怠。至于其他杂学,一时用不上。"   张希孟一笑,“臣以为不然,主公所说用得着,无非是可以在一群人前,挥毫泼墨,吟诗作赋,迎来掌声喝彩……臣以为陛下不该沉溺这些东西,臣还以为,陛下应该提升自己的算学本事,因为陛下懂得算学之后,就会明白发展工商的价值。就不会非常顽固坚持精耕细作的观点。立国十年,陛下应该意识到大明户口的增加,应该知道大明人口极端不平均,许多家庭,都有五个以上的孩子。"   “不光是孩子的增加,男孩女孩的数量也不平均。如何妥当确切掌握人口变动对于接下来治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陛下心怀苍生,臣是知道的。但是天下苍生,不只是虚幻的,而是一个个真真切切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利益要求,那么多孩子出身,如果只是让五个孩子,分别继承一对父母的田产房屋,势必会出现不够分配的问题。如何满足这么多子民的需求,正是陛下需要做的。"   "臣斗胆便言,阵下应该把算学书婚堂起来,尤其关心下统计,运筹,尽快弥补   短板才行。"   张希孟亳不客气说着,朱元建默默听着,就跟老师教训学生一样。   上次出现这种场景,似乎还是上一次。   毕竟自从老朱登基之后,张希孟就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了………但毕竟朱元建还是要尊称张希孟为先生的,而且这还是有教导之恩的正儿八经的先生,不是李善长那种随便的先生。   让张希孟抓住机会,是真的能教训老朱一顿的。   这一次因为儿子的事情,张希孟以为老朱想要仗势欺人,他心里头有气,也摆出了师道尊严,存心给老朱一个下马威,   然后就有老朱被处刑的名场面…而在侧门那边,自马皇后以下,太子朱标,秦王朱椟,晋王朱棡,蒸王朱棣,还有那么一大堆儿子女儿,自然也包括张家两个娃,就这么眼睁睁瞧着,   大家伙都傻了   尤其是朱棣,更是目瞪口呆,这还是卑微的公器吗?   我信伱个鬼!   张先生,你也太不客气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方才那话,应该是说父皇过于附庸风雅,轻视了算学,不懂算学,就没法了解民间情况,就不能好好治国……还举了人口增长的例子。   没错,我们朱家就有快二十个孩子了,先生可真敢说啊!   朱棣眼睛冒光,小拳头摄着,颇为激动,简直要大呼偶像了。   至于马皇后,她倒是见过这种场面,只是感叹张先生又回来了。   其实她也挺感慨的,张希孟没有胡说八道。如果朱元璋能在算学上,多用点心,仔细研究一下,就会明白,发展工商,调配人口,发挥百姓的聪明才智,是下一阶段大明的必然选择   张先生并没有胡说,在御极十年的喜庆关头,还有人能直言进谏,指出过错。   其实是朱元建的福气,毕竟当皇帝越久,就越是听不到真话。   所幸,大明还有张先生!   朱标他没想那么多,就是担心这俩人吵起来。他偷眼看马皇后,发现母后没有担心的意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张家老二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迈着两条小短腿,   飞奔过来。   他伸着双手,大声喊道:“抱,抱抱!"   张希孟也没有料到儿子就在旁边的侧门后面。他以为老朱应该把他们送到了皇后宫里,没想到居然就在旁边,   刚刚自己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那,那多少有点尴尬。   正在张希孟迟疑的时候,老朱突然伸手,一把抓起飞奔过来的张承天,抱在怀里,还在小家伙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张先生,你这个儿子长得数实,是个做大将的材料,你看咱们俩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好家伙,老朱已经放弃张庶宁,朝着老二下手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无奈苦笑道:“陛下,这种事情,还是等孩子长大点,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不!"朱元璋也是有脾气的,你张希孟教训咱,咱就从你的儿子身上找补。张庶宁那孩子太狡诈了,不好对付,张承天没问题,他小,好欺负!   “咱问你,你要哪个?给你当媳妇?"   张承天一心想去父亲的怀抱,没想到被老朱半路截胡,小家伙正生气呢,就随口道:“都要!全都要!一共七个,都是我的!"   好家伙!   瞬问把老朱整不会了。   那么大的洪武大帝,居然尴尬地怔住了。   这时候马皇后,朱标,张庶宁纷纷过来,朱棣他们也都跟了过来,   张庶宁伸手,把他二弟从朱元建的魔掌之中,抢了出来,竟然还大模大样教训道:"混说什么?那是金枝玉叶,不是你能随便玩笑的。再说了,你这么点,瞎琢磨什么!下个月就去蒙学,好好读书,给你涨点规矩!"   张承天害怕他哥,屁也不敢放。   张庶宁随后把二弟塞给了张希孟   “爹,我带着二弟出来的,现在还给你了。"   张希孟点头,心里头那个美啊!   不愧是我儿子,滴水不漏,算是让老朱白费心机!回去参给你烤孔雀吃:   张家父子心满意足,可朱元璋却尴尬了,没玩过张希孟也就算了,在张庶宁那里,吃了个亏………结果就连张承天他都摆弄不了。   张家这爷仨,竟然是自己的克星不成!   这时候还要看马皇后的,她笑道:“张先生,是这么回事,重八把庶宁他们叫过来,问了问学什么,当场让庶宁出了几道题,结果我这帮儿子女儿,都算不出来。这不重八就生气了,把你叫过来,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翰林院的先生不行?”   张希孟这也才明白过来,敢情不是孩子们有冲突啊!他也是提防朱元璋过头了总往不好的地方想。   早知如此,何必说那么多不好听的话啊!   张希孟想到这里,连忙道:“陛下,臣以为这事和翰林院的关系还真不大…自从上次陛下发配秦王、晋王的师傅们去了北平,现在翰林院只是老老实实教书。更何况诸位皇子公主还小,也不涉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归根到底就是一点,我们在教学当中,太重视文章诗词。觉得才子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对于一些真正能在治国理政上,发挥作用的学问,太忽视了……就拿算学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测量水位高度,计算水域面积,就能得出泄洪能力,可以防备水灾。统计蝗虫数量,记录天气变化,就能预测蝗灾。还有制造纺织机,加工武器火镜,银行商贸,各国往来……总而言之,没有数字作为基础,就说天下太平,或者民不聊生,都是没有说服力的。"   张希孟很认真道:“陛下,臣觉得皇家确实要带头作为表率,把算学作为立国之本,把算账能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可以没有诗词,不要琴棋书画,但是不能没有衣食住行,没有民生经济。"   “嗯!"   朱元建长长吸口气,又看了看自己的这帮儿女,再看看张家俩孩子,突然有点老脸发烧………他跟张希孟,倒是能斗个你来我往,可到了孩子这一辈,差得太多了。   “先生,你的意思,要怎么提升算学地位?要怎么教这几个孩子?"   张希孟立刻道:“陛下,学习是要有氛围的,皇子公主,单纯在皇宫里面,安排名师,一对一教导,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拿度宁来说,他在济民学堂,也算不得最好的学生。师生之间,是互相砥砺,相互提升的。这些题目也是大家伙在一起总结出来的。所以说,臣觉得陛下如果想要皇子公主学业有所提升,应该让他们和普通孩子一样,入学,学习,竞争,考试,提升!"   朱元建略微怔了怔,“咱不是设立武学了吗?难道还不够?"   没等张希孟说啥,马皇后忍不住笑了,“重八,你真是糊涂了,难道能让公主领兵啊?" 第六百七十六章 教育立法   公主领兵?   貌似的确不行,但是干点别的事情,能不能行?譬如说经商,做生意,考科举,入朝为官?   朱元璋的脑子也不笨,实际上很早张希孟提倡男女一致,鼓励女子出来读书做事,哪怕科举当官,也是理所当然   江楠就是第一个女官,而且还身居高位。   但这事始终有个问题,那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能不能比照普通人?   如果不行,那就要留在宫里,安排专人,教她们女四书一类的东西,   教导的效果如何,一场测试,也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不只是算学,哪怕是琴棋书画这类的东西,她们也比不上张腐宁……就比如说张希孟,他向来不填词不写诗,但是就有人传言,张相填词也是一绝,有一句“换了人间”,大气磅碰,颇有圣贤气象,乾坤在握,   很显然,张希孟是不愿意显示,却不意味着他不会。   同样的道理,放在张庶宁身上,也是成立的。   孩子们全面落后,这让朱元璋很郁闷。   他一生要强,却栽在了下一代上,实在是丢面子。   不过张希孟也把问题指出来了,现在的教学模式已经大大不同。不存在几个名师,闭门造车,拼命灌输,就能教好一個学生。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必须将一些优秀的孩子集中在一起,互相比较,互相竞争,举一反三,你争我夺,这才有拔得头筹的机会。   就像张腐宁这么厉害的,也没法稳稳当当,排在前面。   教育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单纯的投入就行的,不然那些富人子弟,岂不是永远高人一等了!   朱元璋在沉吟之后,突然道:“妹子,你说咱们闽女,去和外面的人,一起读书,能行吗?万一有人碰了她们,或者出了些不愉快的事情,该怎么收拾?"   马皇后微微一怔,她倒是开明,可事关皇家脸面,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道:“陛下,皇后娘娘,其实这事也不难,只需要专门成立一个女子学堂就是了,只不过这个女子学堂,最好能兼容并收,不要只是局限于皇家和贵青,最好能把她们的成绩和外面进行对比,采取联考模式,另外呢,如果能让学生住校,严格管理,培养自立自强的能力,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希孟说完,那几个年长的公主,已经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张希孟!   好你个奸臣,竟敢陷害我们!   我们可是金枝玉叶,你这么干,是想干什么?   朱棣扫了一眼这些姐妹,他竟然莫名感到爽快!   不愧是先生,这招真是太厉害了。   凭什么我们皇子要去武学,要辛苦读书,玩命训练?凭什么公主就在皇宫里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没有道理啊!   不管是从男女来说,也不管是从皇家和百姓的角度来看……让公主走向民间,接受想同的教育,理所当然。   而且张腐宁不是去了济民学堂大半年吗!   也就是说,张先生已经早早走了这一步,做出了表率,现在就等着皇家跟上去!   一句话,跟还是不跟?   你要是不跟,就是比不上!你朱元璋还敢垂涎张家的孩子?做梦去吧!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假如其他勋贵文臣,全都跟张希孟学,把子女安排进学堂,提升本事。   学出来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就是一个圈子   如果皇家子弟不能融入这个圈子,也就意味着,在未来,皇室会被排除在外,   朱元璋坐了整整一夜,在他的面前,放着几张考卷,老朱就这么死死叮着,甚至连马皇后都给打发走了。   朱元建需要仔细思量这件事情,从皇家的利益上,好好权衡,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而相应的,张希孟一手抱着张承天,一手牵着张庶宁,心满意足,返回了家里,   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尾巴   没错,正是蒸王朱棣,他跟着过来了。   “那个张先生,我,我手艺好,我烤孔雀,我给伱们当厨子。"   张希孟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辛苦蒸王了。"   朱棣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这家伙贼兮兮的,还真给张家父子当起了厨师,他小心翼翼烤着,不时刷点小料,动作很娴熟,   然后朱棣就随口问道:“腐宁,你说在你们学堂,除了那个胡俨的学生,还有谁很厉害?"   张腐宁道:“要说厉害的,自然是不少,有个比我高三年级的,叫方孝孺,他的文章做得老到,于经营一道,颇有心得,学堂山长让他当着同学的面,读过自己的文章,再有我们有个老师,叫齐泰,还有一位先生叫练子宁……他们,他们都宣称是父亲的门下,精通张氏之学。"   说到这里,张腐宁很认真看了看张希孟,“我不觉得他们讲的是张氏之学,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张氏之学……父亲能不能指点?"   张希孟闷头晴着孔雀翅膀,相比起张氏之学,他更关心齐泰,练子宁这些名字……难道这帮靖难反派,这么看就登场了?   不过算算时间,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朱棣都十岁了,那帮人或是比朱棣大,或是年纪相仿,此刻都在学堂,或是当老师,或许当学生,也说得过去……这是现在这帮人都围拢在儿子身边,跟他似有若无地存在联系,着实让人有点感叹。   “我是写了很多文章,也说了很多话,但还是缺少规范,也没有系统梳理……过些时候,我会去……”张希孟顿住,并没有说去济民学堂讲课的计划。   “等我梳理之后,或许就有了。"   张庶宁没有多问,但他可以确定,那俩货算不得自己的师兄,   要说起学堂的能人,张腐宁又想起一个人,这家伙似乎比张腐宁还小了一岁,但是他五岁上蒙学,一年半之后,就提前升入小学,进了小学之后,这位每次考试,全都是第一名,没有失手过!   在济民学堂的测试里面,他也就是在骑射这些课程上,不如张庶宁,其他考试项目,张庶宁总是比人家差那么一点点。   这人叫许观!   “父亲,我那个邻居叫罗士奇,其实他叫杨士奇……我听人说,这个许观也是,他的真名应该是黄观……你说怎么有这么多不得不改名的孩子啊?   张希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战乱年间,天下刚刚太平,有些家庭破碎了,需要重新组合,改名不是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嘴上解释,可是心里头却已经翻江倒海了!   本姓黄,又改叫许观的,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大明朝无与伦比的考试吉祥物六首黄观啊!   科举考试,连续考中解元、会元、状元,这叫连中三元,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不过在三元之上,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考秀才之前的三次小考,也都是第一名   合在一起,就是六首!   也就是说,从参加考试开始,人家就一路过关斩将,从来都是第一,一直打通关   科举有多难,自不必说,而且考文章经义,主观性很大。一场考试拿个头名,已经是很难了,能场场第一,一直杀穿股试,根本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简直就是考神降世,而且还得到了玉阜大帝,三清四御,所有神仙的祝福保佑   按照概率讲,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概率又告诉我们,不管多难,只要存在可能,大约就会有神人,达成目标   纵观整个大明朝,黄观就是这么个神仙存在。   所以当儿子说考不过黄观的时候,张希孟感觉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惊喜   孩子啊,你能把这位神仙当成目标,你爹的老脸上,就已经红光闪烁了。你真是太给你爹长脸了!   至于老朱家的孩子,简直就是井底之蛙了   还以为得到了最好的教育,殊不知外面神仙遍地。明初的江西,就是最卷的地方,人才辈出。   能跟这帮人拼杀,张庶宁的实力,已经相当不错了   甚至听到这些消息,张希孟都有点跃跃欲试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边的大典,前往济民学堂,好好讲学,教导天下英才。   这可比在朝中浪费生命乏味多了。   朱棣在旁边何候着烤肉,尤其是把张承天的嘴塞满,别让这小子捣乱,他认真听着张氏之和张庶宁的话,将一个个名字,牢记在心中。   尤其是黄观和杨士奇……你们不是想改姓吗?不是想认祖归宗,又担心不好处理吗?这事太困难了。   忧虑吧,本王会亲自出手,把这帮人都弄到北平,到时候我的蒸王府人才云集,天下无敌!   就连张氏之都错估了朱棣这小子的鬼心思。他堂堂王爷,跑过来当厨子,自然不能吃亏……济民学堂的人,咱包圆了!   朱棣把主张削落的文人都弄到了自己摩下,到时候还有没有靖难呢?   其实这个思路还真不错,只要我和削落的文人凑在一起,削落的刀就落不到我的头上,绝了!   张氏之这边,又是吃,又是聊,苦闷极了,   张希孟却是像个孤寡老人似的,可怜巴巴,经过一夜思考,他终于下定决心。转过天,张希孟叫来了李善长,“李先生,礼部改革的事情,准备怎么样了?"   李善长一听这话,就有点头疼   前面讨论了那么多,老李也几乎立下了军令状,赌上了一条老命,可是真正落实起来,依旧容易重重首先就说之前的法令,叫做兴学令!   而且根据兴学令的要求,是让各地办学学,保证适龄学童,不论男女,入学读书,   在考核的时候,把入学率定在了三成以上,在入学的学童当中,女生不少于四成到四成五·   瞧见没有,是兴学,不是教育……因为当时学堂的数量,根本就不够,老师也不足。   入学的这部分,也是有很大弹性的。   钱唐认为应该改成教化部,李善长也拒绝这一点。   可教化部首先的问题,就是要教化谁?   还是笼统讲适龄学童吗?如果有人要去私塾怎么办?   如果有人专门聘请先生,在自家上学,这又怎么算?前面张氏之已经论证过,教育是国家的,不能交给士大夫控制,但当时受限于国力,也仅仅是设立了济民学掌。在各地大力兴学而已。   这一刻终于到了彻底改变的时候。   可偏偏皇家又成了最大障碍,李善长可没有张氏之的本事,他不敢给老朱挖坑。就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处理其他问题。   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把他叫过来,竟然主动提起此事。   老朱沉吟道:“李先生,你看这样如何,规定所有适龄孩子,必须入学,接受教育!"   "所有孩子?"   “对!包括早家在内!还有勋贵子弟,也包括官员子女,其他的民办私熟,朝狂不否认!" 第六百七十七章 父子斗法   李盖长从宫里出来,当他路过左顺门的时候,突然抬头仰望,天空湛蓝,红日高   老李的心突然被撞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皇家子女,也要和普通百姓一样,接受教化。   毫无疑问,这不意味着皇子公主,就像普通百姓子弟那样,直接扔到学堂就行了。   光是一个安全问题,就需要花费很多心思。   进入什么学堂,也要多番考虑才行,比如说为了公主入学,就要筹建一所女子学堂,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但无论怎么说,在大明朝的法律上,出现了一条,自上而下,包括皇子公主在内,所有人都一致的内容!   教音!   所有人都要入学!   都要接受相对公平的教育   这一条会写入法律,成为通行天下的准则!   李盖长不是张希孟,没法在这件事上,挥动大笔,写下什么传世佳作,但是老李也不傻,他能强烈感觉到,迈出这一步之后,大明就不是普通的大明朝了。   可笑的是,过去那些人一面讲着王子犯法与度民同罪,一面又说士农工商,士大夫最尊贵……到了现在皇子公主,当真要和度民一样了。   最害怕的人是谁?   只怕就是那些士大夫!还有梦回大宋,甚至梦回大元的精神士大夫!   完蛋了,没救了   从根子上彻彻底底崩塌了。   士人这个群体,从诞生之初,就是靠着垄断知识,具备辅佐君王的能力,才能够特立独行,成为皇帝帮手,位居百姓之上,   而一旦教育推开,普通百姓也能入学,而且还废掉了民间私塾,这事情就要发生根本的变化。   世家大族的子弟,十分会读书,优势很大。   比如张腐宁,   他不光聪明,还很好学。   所以他在学堂里是佼佼者。   但不管张庶宁多厉害,毕竟没法轻易独占鳌头,事实证明,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还有相当数量的学神,他们出身民问,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但这些人就是足够聪明。   别人是举一反三,他们能举一反一万!   只要能给普通人相对公平的入学机会,士大夫的壁垒就会被打破,   这一辈子,靠着努力,爬上了高位,如果子孙不肖,很可能在下一代人,就会崩塌。而不是像过去那种,靠着士大夫的身份,能传给子孙后代,能有人重新带领家族崛起……   听起来这种新旧交替,新陈代谢,十分残酷无情,但仔细想想,这种无情,又何尝不是更大的仁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是天地的境界!   这是圣人的胸怀!   张希孟正看着两個儿子在院子里跑,当他得到消息之后,竟然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衣服,朝着皇宫方向,深深一躬。   尽管他布局了很久,也有意引导老朱,做出这个决策,   但是身为一个皇帝,愿意把自己的儿女降格到普通人的程度,还是颇为不容易的。   "陛下圣德!"   张希孟满脸感慨,施礼之后,一回头,发现两个儿子正在他的身后,张腐宁还算好,可张承天已经气喘吁吁,活活累成狗了。   张希孟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为父今天心情不错,我领你们出去玩,想去哪里?"   “夫子庙,去,去吃烤鸭!"张承天大声叫嚷着。   张庶宁却不是这么想,“父亲,去看戏吧!"   “看戏?这个主意不错。烤鸭天天有,好戏不常有。”张希孟道:“赶快去换衣服,跟我出去。"   张承天很失落,嘟着小嘴,突然怒道:“父亲偏心!"   张希孟丝毫不在乎,不偏心那还是当爹的吗!   张庶宁揪起了张承天的衣领,就把他往房问里拖,走出几步之后,张庶宁才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别添乱,回头我答应你几件事。"   张承天愕然,自己这个坏哥哥,居然良心发现!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小家伙眼珠转了转,终于没有拆穿,而是道:“你能帮,帮忙不?"   “帮什么忙?"   "就是,就是那天皇帝说了,要让我当女婿,还给七个公主,我都记着呢!"   “呸!"   张庶宁气得狠狠捶了老二一拳头,“想什么呢!你没瞧见啊,他们家的公主,既不好看,也不聪明,而且身娇命贵,没法过日子的。你放心吧,伱的事情,包在大哥身上,我给你安排!"   张承天还不明白这些,他也就是小孩子的心,把娶媳妇当成了买玩具,听大哥这么一说,他认真想了想,“那成亲的事,以后说。我想吃烤鸭,行不?"   "行!回头给你买俩!"   终于,在张度宁的威逼利诱之下,张承天乖乖答应去看戏。   那一出引起朱元璋暴怒的狸猫换太子,自然是不能演了。   现在的戏台上,重新把《红梅阁》搬了上来,   这出戏也是大明军中最早演的,主要是说南宋贾似道奸佞昏庸,误国无能,冤杀李慧娘,最后遭到女鬼报应的故事,   由于是老戏,很考验演员的功力,张希孟看得很投入,张腐宁更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   倒是张承天,他看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小子也是好觉性,这么吵闹,竟然睡着了,而且嘴角还流出了口水,嘴唇一动一动的,仿佛在梦里大吃烤鸭子,   一场戏看完,张腐宁叫醒了二弟,随后跟张希孟道:“我想买一些话本,行吗?"   张希孟看了看儿子,这小子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张希孟,   难道有事?   张希孟道:“买书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买书一来花钥很大,二来有些书中,不是那么能拿得上台面,不适合小孩子看,你说该怎么办?"   张庶宁愣住了,“我,我可以让父亲先过目,可以的给我,行吗?"张希孟点头,"这倒可以,那花销呢?"   “算,算我借的!我会想办法还钱的。"张庶宁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小丫头打扫卫生,补偿抄书的事情。   没有想到,很快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看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挣点钱才行。   "父亲,我听说靠着科学发明,能够赚钱,那个龙骨水车专利,就赚了很多,我,我想做一套识字牌,你看怎么样?"   “识字牌?"   张希孟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我小时候您做的那种……不过那个有点粗糙,我想结合一些戏曲人物,正面是画,背面是字词,收集图画的时候,也就把后面的字词都给认识了。应该很适合小孩子的。"   他刚说完,张承天就立刻嚷嚷道:"我要,给我!给我一套!"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主意不错!你看这个怎么样,就用梁山一百零八将,每个人附带五个字,加起来就有五百多字,足够六七岁之前的小朋友识字用了。人物这块,我联系人去画,至于刊印,我找书坊,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想了想,断然摇头,“父亲,您还是别参与了,您认识的都是名家,大的作坊,请他们太贵了。我就想找同学作画,把东西弄出来之后,请济民学堂周围的小作坊,帮着印刷就是。至于销售,我分给同学们,让他们去卖,我就少收一点点钱,他们还能赚点学费。"   张希孟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好小子,想得挺周到的!你都想到了合伙人了?   “嗯,我打算找胡俨师兄,另外许观也会画画,还有,还有我的一个邻居,也,也很聪明的。"   张希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邻居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道:“做什么都要本钱,这项目我投了!先借给你三千贯宝钞,怎么样?"   张庶宁相了想,"八千贯吧!钱多一点,万一赔了,还能东山再起。"   张希孟一笑,“成,就这么办了。"   他们父子说完,也走到了一片书店的前面   张庶宁看了眼,然后道:“父亲,我能去买书了吗?"“嗯!”张希孟点头.   只见张庶宁眼前一亮,随即伸手揪住了张承天"走,跟我挑书去!"   这俩小子进了书店,就掀起了旋风模式,开启了买买买!   张腐宁也不管什么,只要是话本,就悉数拿过来,然后交给张承天,然后让他搬到门口。   就这样,张庶宁挑,张承天搬,越来越多,不一会儿眼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粗略估算,也有二三百本:   张庶宁看着这一堆书,还不满足,可这家铺子已经没了,只能去下一家挑“父亲,记得帮着结账。"   张承天点头,心说我还能不给钱吗!   随后张庶宁又去了其他书店,一共跑了八家,总计买了一千多本   这些书被一起送到了张承天的书房。   忙活了一天,成就感十足,张庶宁忙活的浑身是汗,张希孟更是直接累瘫了   “父亲,我就请了一个月假,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您最好快点看,别耽误孩儿回去上学!"   张庶宁一脸急切说道。   而张承天看了看那一堆书,一千多本,一天要看一百本吗?   这个场面怎么有点眼熟?   这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正在这时候,江楠从外面进来,她了解了情况,突然轻笑道:“把审核的方式变一下吧!原来是挑出不合适的,剩下的就让你带走……现在变成让你爹审核,通过一本给你一本,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发给你,如何?"   张庶宁的小脸瞬问黑了,他傻傻看着老娘,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险恶用心!   这世上果然有坏人!   张承天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笑,“行了,我也不看了,你拿去自己看。绝对不要当的,就不要给别人了。   张承天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脸上笑容,意味深长…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朱元璋给百姓的礼物   “你别太纵着那小子,他这么大,就喜欢看那些杂书。博览群书固然好,可要是看些西厢记,长生殿……变成了纨绔浪荡子弟,我看你后悔不?”   江楠把孩子打发走,气呼呼教训张希孟,她怒目圆睁,当真有几分母老虎的架势,所谓为母则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张希孟不慌不忙,把儿子打算卖识字卡的主意说了一遍。   “你觉得这孩子的主意怎么样?”   江楠下意识点头,“还不错,应该能赚点零花钱!”她轻笑道:“我过去挺担心他只会读死书,别成个榆木疙瘩儿,现在看起来还挺灵的,不错!”   张希孟轻笑道:“他既然有这份心机,你想管他看西厢记?是不是有点大可不必了?”   江楠瞬间愕然,她咂摸了片刻,果然是这个道理。同时又忍不住感叹摇头,“我这当妈的,既盼着儿子有出息,又担心他不听话,走了歪路,左右不是。到底是相公看得更明白些。”   张希孟一笑,“谈不上什么更明白……孩子会变成什么样,还需要咱们俩多用心。再有也要看他的品行。”   江楠点头,“儿子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跑去济民学堂,离家这么远,本来我只是不像让陛下随便插手,也不愿意他跟京里的纨绔子弟玩。现在看来,这济民学堂的人,也未必都是寻常孩子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夫人总算是说到了关键,如果我没有猜错,新的一批人才,就要起来了。”   江楠愕然,这还有什么规律吗?   总不能跟算命的瞎子似的,捏捏手指,就给出个结论吗?   什么时候张相公改行当神棍了?   张希孟却是笑容可掬,显然不是胡说……有些事情,的确存在了规律……譬如说元末天灾人祸,都落到了黄河,淮河,长江之间的区域。   也就是整个河南江北行省。   朱元璋这些人不需要说了,刘福通,张士诚,甚至是负责镇压红巾的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全都是一个省的人。   这块土地,一代人之中,猛士齐出!   有绝世猛将,有强悍的统帅,总而言之,猛将强兵,层出不穷,愣是弄出了一个大争之世。   类似的情况,在其他朝代也不是没有。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不光有这一批强悍的武人,还有一大批杰出的文人,正在酝酿,武曲星,文曲星,接踵而至,这就有点逆天了!   武人集中在了淮西,江北之地,这没有什么疑问,而文曲星则是集体落到了江南。   其中江西分去了大半气运!   江西本身优势极大,经济发达,人文荟萃,这些就不用多说了。   元末战争中,江西又受损不大,人口优势非常明显。   随着朱元璋占领江西之后,推行教化,大兴学堂。   张希孟又把济民学堂放在了江西……种种优势叠加,在几年里,江西的学生,绝对在百万之上。   有这么多人读书,又有会读书的传统。   人才辈出,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那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二三十年,就会充斥朝堂,成为大明的中坚力量。庶宁的同学,日后会出来多少宰相,尚书,也未可知!大明朝头二十年,看淮西武人,接下来的二十年,就要看江西文人!”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变颜变色的江楠。   没错,江楠真的被吓到了。   她同意儿子去济民学堂,真的没想太多,只是害怕那些上蹿下跳的皇子,为非作歹的勋贵,把自己儿子教坏了。   可现在一听,她才惊讶发现,原来丈夫正在下一盘大棋。   一盘非常非常大的大棋!   的确,时至今日,江楠终于感觉到了丈夫的可怕……这个男人也太能算计了。   他布的局,不是那种阴谋诡计的局,而是堂堂正正,正道直行,光明正大的阳谋!   当朝任何一个人物,自李善长以下,包括那些将领,谁想的不是互相勾结在一起,抱成一个团,左右朝局!   他们只会觉得在京的勋贵文臣,占据高位的那些人,才值得拉拢合作。   绝对没有人能想到,大明的未来,那些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人,此刻都还是一群小学生,甚至还穿着开裆裤满地跑。   张希孟让儿子去济民学堂读书,看似随意的一步,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只怕天下未来的英才,已经有大半落到了张氏门下!   “相公,你,你答应给庶宁钱,让他做识字卡,是不是也有这么个算盘?”江楠确实不能不惊讶,自己丈夫简直就是个妖孽!   张希孟连忙摇头,“我还没有那么能算计,而且你也要明白,事在人为,如果庶宁是个混账小子,我安排再多,也是枉然。所谓顺其自然,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要非说我有什么算计,我也只是想让这些大明未来的聪明人们,知道商业经营的存在,知道怎么赚钱发家,不要只做个光会读书的傻瓜。”   “还有,我希望他们日后能重视商业的存在,知道商业的价值,要想走出精耕细作的农业圈子,数之不尽的人才,就是我手上最大的武器!”   张希孟笑呵呵说道,眉眼之间,有着无可撼动的自信。   直到此刻,张希孟才亮出了一张底牌。   凭什么改变老朱的想法,又凭什么发展工业?   凭的就是厚实的人才储备,还有提前给他们灌注进去的思想。   朱元璋再厉害,也只是手里的刀锋利罢了,他能杀人,张希孟的本事,却不只是诛心。   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在,面对朱元璋这种雄主,万一真的有一天,老朱糊涂了,老了,撑不下去了,想要替后人剪除威胁,把张希孟也带走……他张相公凭什么跟朱元璋周旋,他手里有什么牌?   这就是张希孟的底气所在。   刘邦在弥留之际,想要把樊哙带走。   但是陈平就坚决反对,根本不执行……道理很简单,你刘邦快完蛋了,我们杀死樊哙,到时候吕后大怒,还不把我们诛灭九族啊!   一个老皇帝,年纪大了,肉眼可见地不行了。会见宾客的时候,也控不住,动不动就拉了。   下面人肯定会有别样心思,不会那么听话的。   所谓卑微的公器,关键不在卑微,而在公器!   当然了,张希孟这么干,也不是居心叵测,非要算计老朱。事实上他更愿意和老朱一起安静老去,然后把酒言欢,含饴弄孙,唱一曲夕阳红……张希孟要留下的这套东西,其实是给以后做准备。   给这个国家的几百年基业,奠定基础,打下规矩。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定下这条教育法,实在是功德无量,简直堪比他推翻大元,重建华夏!   教育落到了法令上,人才培养也就确定下来。   而这些人才又是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会充斥各个行业,掌握命脉。而他们一旦有了共识,形成了普遍一致的观念……即便强如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朱改变不了,也就意味着后世的帝王,更加撼动不了。   祖制规矩,到底不是纸面上的空话!   张希孟确实在布局,他布的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局!   两天之后,李善长邀请张希孟前往中书省,两省官吏,包括其余重臣,一起在中书省开会,共同商讨教育法令的问题。   “李相,诸公,仆以为此法令乃是大明根基所在……自此之后,应该确立起广泛普遍的义务教育。也就是说,国家应该免学费,向所有的适龄学童,提供教育。而所有的家长,学生的长辈,又不得阻挠学生接受教育。不许孩子上学,这是违法行为!需要得到纠正,严重者,可以捉拿到衙门问罪!”   张希孟缓缓说着,而在场诸公,有人下意识欠了欠屁股。   什么意思?   难道说父母不让孩子读书,还犯法了不成?   养孩子一场,给他吃,给他穿,结果不给他上学,就要被关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在此时,老爷子朱升突然开口了,身为资历最老的参政,李善长和张希孟,都要尊着他三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老夫记得,当年张相在说服上位,让女子入学,彼时张相说过,不论男女,都要劳作,都要生产,是男女一起,丰富了社会,创造了财富。不许女人入学,损失的是这个国家。一个普通百姓,自然不可以干损坏国家的事情,所以不能阻止女人入学!”   朱升看了看众人,“大家伙觉得张相彼时的论断,可还公允?”   众人稍微迟疑,汪广洋等人便急忙躬身道:“确实公允,张相见解,我等五体投地!”   朱升笑道:“很好,既然如此,老夫今天斗胆再多说几句……一个人不光要劳作,不光要创造财富。人生世上,本身就是对这个国家的丰富。每一个人都是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每一个人都应该受教育,提升境界,追求更好的未来。”   朱升笑道:“张相,你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张希孟点头,“枫林先生说得明白!此番教育法令,乃是大明立国十年,最为紧要的一项法令,也是陛下给天下苍生百姓的恩泽!”   “吾皇圣德!” 第六百七十九章 张庶宁的群贤   张庶宁在应天待了十八天,这小子已经坐不住了。   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以上,原本朱元璋是计划借着册封鲁王世子的机会,顺便把公主送出去。   以大典的威风,胁迫张希孟低头。   结果别说张希孟了,就连张庶宁都玩不过,老朱很郁闷,只得调整教化,推出义务教育法。   如果说前面所言十年庆典,只是个皇帝和群臣的乐事,那么伴随着教育法的推行,整个洪武之治,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从应天开始,各地的报纸,三百六十行,所有的百姓,都在讨论。   有人诧异,有人赞叹,从朝廷到地方,谁也不敢无视这项法令。   毫不客气讲,这是均田之后,又一项遍及所有人的大事。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一时间,义务教育四个字,人尽皆知。   老朱也把十年庆典的核心放在了新政上面……咱不能只是自己乐呵,要与民同乐。   什么是与民同乐?   就是要给老百姓好处,要利用十年这个节点,多推出新政,多让百姓受惠。   过去几年酝酿的东西,只要是利国利民,就要统统拿出来!   朝堂的气氛陡然一变。   所谓册封世子,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给皇子公主赐婚,也没法产生什么动静。   甚至那些公主,都需要进入学堂,好好读书,增加本事,没事这么早谈婚论嫁干什么?   俗气!   在这种氛围下,张庶宁自然就能赶快返回济民学堂了。   他恶狠狠警告了张承天,必须每天跑步,必须赶快瘦下来。等进了蒙学之后,必须考进前三……总而言之,身为我的弟弟,就必须比别人强,不能丢我的脸。   当然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会给你做个榜样,至少我也要考进年纪前三!   一定!   张庶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怦怦跳,   因为同年级的,有个怪胎许观,这货就像是一座泰山,很难超越。扣除他之外,也就一个名额了。   对于张庶宁来说,他至少要提升四名才行。   压力相当大不说,他还请假一个月。   从现在开始,每一天都是宝贵的。   张庶宁跟老爹老娘告辞,然后带着多达十几箱的书籍,返回星子县的住处。   他提前四天,到了星子县,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姥爷正在院子里和那个丫头下围棋,姥姥在洗菜,准备做饭,一见张庶宁来了,他们都吓一跳。   “你,你怎么还能提前回来?”   老两口子都差点说漏了嘴。   毕竟他们多少也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子有多抢手!   别的不说,应天城中,从皇家到文臣武将,谁不想跟鲁王府结亲啊!这小子回去,没准就被一群人盯上了,几乎不可能按时回来。   可事实上张庶宁不但回来了,还提前回来了。   让老两口大出意外。   “多亏了我爹!都是他的功劳。”   张庶宁只是说了一句,就到了正在下棋的两个人近前,姥爷笑呵呵道:“庶宁啊,知凤这丫头可真是厉害,才学了五天下棋,就要超过我了!”   张庶宁微微一怔,也不吃惊,毕竟这个小丫头有多恐怖,他也是知道的。   “夏知凤,谢谢伱替我照顾二老……我带了很多书回来。”   小丫头见他回来,有些惊喜,也有些害羞……她实在是垂涎张庶宁的书房,每天依旧过来抄书,然后帮着打扫卫生,渐渐的,她跟二老相处融洽。   陪着老人聊天,跟老人下棋,帮着他们解闷。   渐渐的,二老也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的丫头。   “是我在这里抄书,都是爷爷奶奶宠着我……你今天刚回来,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吧!”   小丫头转身要走,张庶宁怔了怔,“等等!”   随即他伸手掏出一本西厢记,还有一本长生殿……西厢记是王实甫的作品,长生殿倒是新作,说是新作,也不尽然,因为另一位戏曲大家白朴就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作品,讲的是唐明皇夜宿剑阁,痛哭杨贵妃的故事。   白朴就是原创吗?   其实也不是,至少在宋词当中,就有雨霖铃这个词牌子……取材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这段。   同样的,三国,水浒,包括西游记在内,都是很早就有版本流传。   最后被人集结成书,几番删减定稿,最后才成为流传久远的通行版本。   “这两本文辞还算优美,你先看着,等明天有空了,再过来,我这里书多着呢!”   夏知凤伸手接过两本书,眼角扫了扫那几个箱子,瞳孔里面冒光了,“那,那些都是?”   张庶宁淡淡一笑,“后续还有!”   夏知凤傻眼了,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的书?   她现在过来张庶宁这里抄书,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她能写多少了,而是她能买得起多少纸笔墨砚!   谁能想到,居然还会因为书籍太多而苦恼!   夏知凤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不得不从一堆书籍当中,挑选紧要的部分,记在自己的本子上,至于其他,尽量记在脑子里。   即便如此,她也没法看完张庶宁的藏书。   结果倒好,张庶宁又弄了这么多!   他爹这个书商,还真是厉害啊!   小丫头实在是抵抗不了书籍的诱惑,只能答应,然后抱着西厢记和长生殿,蹦蹦跳跳跑了。   等她走了,老两口子才把眼光落在张庶宁身上。   “我们家大少爷,没有被人吃了吧?”   张庶宁脸红了,“陛下倒是问了二弟。”   “承天啊?难道他被选上了?”   “也没有!他说要一口气娶七个,气得陛下没话说。”张庶宁老老实实,讲了京里的事情,也说了皇家公主,集体答不上自己出的题目的事情。   老两口子这才恍然,姥姥忍不住抱住张庶宁,狠狠亲了一口!   “好孩子!敢情那个义务教育的事情,还是你的功劳啊!”   张庶宁连忙摇头,“算不上的,其实父亲早就有所准备……父亲真的很厉害!”张庶宁说这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起老爹教训陛下的画面。   没法不感叹啊!   那可是九五至尊,洪武大帝啊!   统兵百万,开创一朝。   大明盛世,如日中天。   结果这么厉害的帝王,被老爹当成学生教训……光是那一幕,就让张庶宁铭刻肺腑,成为抹不掉的记忆。   老两口子也没啥好说的,“咱们这个女婿啊,确实不一般!庶宁,将来你也要学你爹啊!”   张庶宁迟疑一下,摇头道:“我学不来,父亲太厉害了。我现在就想做点小事情,印刷识字卡片,卖出去,换点钱。尽快把欠父亲的钱还上!”   老两口子理解不了自己外孙子的思路,那是你爹啊,他给你钱,你急着还什么?   亲父子,也要明算账?   张庶宁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事,他爹又是一手遮天的狠角色。要想摆脱老爹的掌控,就要尽快经济独立。   如果自己什么都靠着老爹,有朝一日,老爹提出要求,他就没法拒绝了……万一老爹让他娶公主怎么办?   不行,那个太恐怖了,想想就让人汗毛孔倒竖。   必须提早阻止才行!   第二天,张庶宁还在整理书籍,夏知凤就来了,小丫头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杨贵妃和唐明皇太可怜了,为什么会有安史之乱?”   张庶宁皱眉头,“这事很复杂的,你确定要听?”   夏知凤想了想道:“我看了一些史书,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张庶宁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只是听我爹说过,他讲民为根本,大唐失了民心,毁了府兵均田……至于更多的东西,我就不清楚了。”   夏知凤皱了皱眉,“民本,均田!这不是张相公说的吗?我在你家的报纸上看过,张相公经常会写些文章的,别人的文章里也会提到他……对了,你这次进京,见过张相公吗?他什么样子?”   张庶宁怔了怔,低声道:“我就是个小孩子,哪里能见到?不过这一次我进京,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张庶宁迫不及待转移话题,他翻出了一本水浒传,这玩意市面上版本众多,但是良莠不齐。   而施耐庵亲自所写的,流传还有限。   只是小批量刊印,幸运的是,张希孟的手上就有那么几本。   张庶宁翻到了排座次的部分,把自己的想法和夏知凤说了……梁山一百零八将,已经流传很广……我们制作一百零八张卡片,前面是人物画,后面是字,就跟那些绣像本书籍一样,保证能卖得不错!”   夏知凤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连连点头,随即又疑惑道:“你很缺钱吗?”   张庶宁认真想想,“我不缺钱,但我缺少能自己支配的钱!你明白吧,钱其实是一种自由!”   夏知凤愣了很久,不管多聪明,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很难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坚定点头,“我可以帮你挑选字……不过我画的不好看,不行的!”   张庶宁想了想,“那我去找胡俨师兄……不过你不是帮忙,而是跟我一起做事,你会得到报酬的,胡俨师兄也有!”张庶宁又补充道。   夏知凤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张庶宁就行动起来,他去了学堂,到了第三天,放学的时候,张家门口就聚集了好几个人,有胡俨,有许观,还有个跟张庶宁差不多大的,叫景清。   这仨人望了望张庶宁家的大门口,也就是个一般的小富之家,没什么特别的。   张庶宁深吸口气,推开门大门,做出了请进的动作。   这仨人进来之后,也只觉得干净整洁,没什么稀奇……可是当他们到了张庶宁的书房,最年幼的许观先叫了一声!   “我天,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这是张相公的均田疏啊!”   他扑上去,看着哪一本都怦然心动,口水直流。   “张庶宁,你还要书童不?收下我吧!”   张庶宁只是翻了翻眼皮,“随便收书童,是会被杀头的!”   “这么严重?”   这时候胡俨抓起一本大诰,塞给了许观,“好好瞧瞧吧!这里面的东西,你能用得着。”   胡俨说完之后,才转身看了这一圈,他的面色越发严肃。   盯着张庶宁道:“你能请我们来你的家,必是非常信任。我们保证,不会随便多说什么的。”   景清也点头,“只要让我看书,我什么都答应!”   正在这时候,夏知凤抱着水浒传又来了。   张庶宁迎上来,然后对大家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邻居……夏知凤,我们要一起干一件事!” 第六百八十章 识字卡   当胡俨看到水浒传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没错,就是惊呆了。   “你,你这个是全本的吗?”   张庶宁道:“我也不清楚,市面上有很多版本吗?”   这时候许观突然道:“当然多了,最常见的都是到聚义为止,还有专门写武松的版本,我知道齐先生有一个版本,有征方腊的内容,宝贝不得了,我考了第一名他都不肯借我。”   张庶宁略怔了一下,他这种在书堆里打滚儿的孩子,还真体会不到同学们的艰难。   “那这么说,我这个应该是全的,里面有征辽,征方腊,还有田虎和王庆的内容。”   “什么?”胡俨再次惊呼出来,“田虎,王庆?这,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许观更加惊讶,“张兄,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只要借给我,我,我不考第一,把第一名让给你!”   张庶宁气得攥拳头,简直想揍这家伙一顿,我要堂堂正正考第一,用不着你放水!   “这部分是我爹跟施先生提到的,然后施先生加上去,重新修订的。”   “什么!”   胡俨都听傻了,“令尊认识施先生?还跟施先生聊过水浒?给施先生提了建议?”胡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听学堂的先生说过,施耐庵原来给张士诚当部下,张士诚失败之后,他就隐居不出。   除了至亲好友,谁也不见。   张庶宁的爹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莫非他是张士诚的旧部?   两个人都姓张,难道说……   胡俨的脑子都乱了,越想越可怕……幸好夏知凤开口了,“他爹是书商,很大的书商。施先生是写书的,肯定认识的。”   有了这句解释,胡俨总算没有继续瞎想。   这几个娃虽然都聪明异常,但毕竟年纪太小,一时间也看不出更多的问题,他们只是觉得张庶宁越发神秘,深不可测。   不过相比张庶宁这个人,他这里的藏书,简直让人惊叹。   胡俨就是学堂有名的读书狂,只要给他一本书,能废寝忘食,不看完,绝不吃饭休息,所幸他看书极快,不然这孩子非落下病根儿不可。   但纵然他看得再快,面对这一屋子的书,他也是连连长叹。   “这是宋版的书,真是好东西,印刷太精美了。”胡俨捧着其中一本,忍不住感叹,当他翻到了最后,更是露出惊骇的目光。   “这,这是元朝官府的大印?这是元廷的收藏?”   胡俨这么一喊,景清和许观都凑了过来,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的张庶宁倒是冷静了,他还不想暴露身份,虽然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廷管理混乱,藏书早就流落民间。加上战乱,还有好些元廷贵胄活不下去,就典卖家里的东西,别说藏书了,就算是古董珍玩,也是随便卖的。我爹是书商,确实是收藏了不少。”   张庶宁不想继续纠缠自家的事情,就跟他们说道:“这种旧书市场,应天有,北平有,甚至苏州、杭州全都有,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很多的书。”   “钱!”胡俨一怔,终于想起来这一次的目的了。   “我们一起做识字卡片,然后卖了换钱,有钱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书……对吧?”   张庶宁点头,“我是这么盘算的,就是不知道你们有兴趣吗?”   胡俨道:“怎么没兴趣!我想在这里不出去了。”   许观也跟着用力点头,“没错的,只要能来看书,让我干什么都行!”   景清已经迫不及待了,“你说怎么干吧?快点动手,别浪费时间!”   好家伙,这几个人都忍不住了。   张庶宁盘算了一下,给他们分工:首先,要挑选出五六百个常用的字,还要有成语典故,最好再有相应的故事,然后这个故事跟水浒传联系起来。   比如说晁盖是托塔天王,然后就引申出四大天王,四大天王管风调雨顺,然后落到民以食为天。   再比如宋江绰号呼保义,义气千秋,关羽千里走单骑,以仁义正身!   就这样,一个人物,一个特点,联系出一个古人,或者一种现象,最后落到一句成语、俗语、典故上面。   既能识字,又能了解一些文化常识,大约就类似把三字经这类的东西,变成了图画,又跟水浒传这种通俗读物放在一起。   寓教于乐,放在大明朝,绝对是非常超前的理念。张庶宁之所以能想到这个,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老爹就抱着自己,给自己讲故事,教自己认字……从日月星辰,讲到吃喝玩乐,天南地北,无所不包,那些日子还真快乐。   只可惜自己长大了,不能像二弟一样,再粘着老爹,得干点正事了。   胡俨等人听完了张庶宁的想法,立刻就点头了。   “这个主意好,我和许观画画,让景清……夏,夏姑娘一起,找字和典故。然后你来审阅通过。”胡俨年长两岁,安排得井井有条,张庶宁也表示赞同。   接下来几个家伙就忙碌起来。   他们每天都往张庶宁的家里跑,有时候连午休都不放过……制作卡片倒是其次,关键是藏书太香了。   这些书籍,包罗万象,就连很偏门的齐民要术,梦溪笔谈一类的东西,都能找到。这还不算,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批报纸送过来,看上面的日子,都是十天以内的。   从应天到江西,即便走水路,也要好几天的时间,在那边买报纸,然后送过来,这要多大的财力,多大的本事?   张庶宁为了怕他们惊讶,只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叔父是个做生意的,就在赣江跑商,随便运输点物资,他有船只,顺道给自己捎点东西过来,不费事的。   确实不费事,毕竟朱英往京城送的蔗糖都是万吨计算,更不要说其他黄铜,木材了。   胡俨几个人倒是也麻了,一个手眼通天的书商爹,一个神通广大的叔父,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你舅舅很有本事,你们全家都很有本事啊?   反正胡俨也想好了,他们来做卡片,看书,已经是很幸福了,不该自己知道的,就别乱打听。   甚至他还严厉警告景清和许观,不许把张家的事情泄露出去,跟谁都不能讲!更不能带人过来。   两个人心说我们傻啊?   这么多好书,至少在我们看完之前,不能透露给别人啊!   万一过来跟我们抢怎么办?   他们倒是有点心眼,却还是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做事那么快,十天的功夫,就把卡片做好了,没有事情做,接下来还怎么办?   作为一个打工人,连上班摸鱼都不会,还是不合格啊!   张庶宁收拾了所有卡片,一共一百一十张,一百零八将之外,增加了两个人,一个是托塔天王晁盖,一个是女将琼英。   再三检查之后,都堪称完美。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刊印了。   张庶宁看着他们,认真道:“你们想弄个书坊不?”   许观立刻摇头,“书坊不赚钱的,我听说了,咱们学堂旁边的书坊,日子很艰难的。都是学生去买,如果卖得贵了,就会有人买一本,然后大家伙一起抄书……对了,胡师兄就喜欢干这个事,他还卖手抄本呢!”   胡俨脸红了,“我,我也是没办法,补贴而已,补贴!”   张庶宁却道:“我不这么看,朝廷颁布了义务教育法令,接下来各地入学的人数,必定增加……咱们济民学堂算是先走了一步,识字卡片只是第一项,如果咱们能印刷一些习题集,做一些讲解,必定能卖得很好的。”   胡俨怔了怔,“你说的有理,但是要花钱啊!”   张庶宁道:“我手上确实有一笔钱,大约几千贯吧!你们能想办法,把书坊买下来吗?”   胡俨认真想了想,“这事不能咱们出面,小孩子会吃亏的。我想个办法,找人帮忙拿下……你放心,不会超过三千贯宝钞……你拿得出来吗?”   “嗯!”   张庶宁点头,“还不算多,但是越低越好,毕竟这里面有你们的一份!”   说话之间,张庶宁将四份约书递给了四个人。   每人一成,张庶宁独占六成。   作为第一任商业部尚书的儿子,张庶宁写这个东西,简直手到擒来。   毫无疑问,他的本事又让几个人感叹了一番。   这位张同学,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胡俨二话不说就去忙了,三天之后,他送回了消息,书坊顺利到手,而且随着书坊到手,胡俨还雇了两个高年级的同学。   张庶宁一打听,这俩人竟然也有故事,众所周知,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传到了元代,有个叫王祯的人,他制造了木活字,还发明了转轮排字盘……不出意外,这又是当世最先进的印刷方式。   更凑巧的是,王祯也是江西人,这俩学生的祖辈曾经参与印刷旌德县志一百部,有着丰富经验。   本来工匠的后代是很难读书的,可是大明立国之后的兴学令,让他们能入学读书。   而张希孟又提倡发明,这俩小子就专心家里的传承,弄出了一整套新的印刷工具……   “书坊两千三百贯……不能更低了,他们的印刷工具,我给了一千贯!”胡俨向张庶宁报账。   张庶宁毫不迟疑点头答应。   最关键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开始印刷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第一批三十套识字卡片,就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没错,这玩意上达天听了。   干这事的可不是张希孟,他没有那么无聊,是张庶宁的好叔叔朱英,他不无得意献给老朱,那叫一个美啊!   老朱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脸上难以掩饰的羡慕,多好的孩子啊!   才这么大,就本事了得,比你爹还强啊!   “赏一百两黄金,算是咱买下了。”老朱又道:“给每位皇子公主,一人一套!让他们好好学着!别给咱丢脸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能免俗的朱元璋   从这一刻开始,老朱家的皇子公主们,就感受到了来自济民学堂的强烈恶意。发展到了后来,甚至听到了济民两个字,就浑身颤抖,手足无措,额头都是冷汗。   不光是识字卡片,他们还陆续推出了一大堆的习题集,教辅读物,算学精讲等等应付考试的小玩意。   作为一生要强的老朱,怎么忍心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他跟发疯了似的督促孩子们,好好读书。   但是算学和别的东西不一样,诗词歌赋,努努力,就上去了,只要手不释卷,肯下功夫,像老朱这种,半路出家的,也能弄得马马虎虎。   可算学不行,这玩意说不会是真不会,想破脑壳也不会。   然后老朱就长久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他甚至觉得自己孩子是傻子,他自己也是个笨蛋,不然怎么会差那么多?   你说张希孟厉害,他儿子不同寻常,也就算了。   可事实上张庶宁在济民学堂,也远没有独占鳌头。   且不说高年级的胡俨,就算是同年级的许观,他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而且老朱不知道的是,在义务教育法颁布之后,夏知凤终于获得了父亲的准许,能够前去参加考试……进入济民学堂小学的考试。   不出意外,她拿了第一名,除了文章一项之外,全都是满分。   面对此情此景,张庶宁都暗呼侥幸,幸好这丫头晚了一年,要不然跟她同一届,自己不是考进前三的问题,而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怕也就是第三了。   毕竟一个能控制分数等级的神仙,一个算数天赋超强的夏知凤,几乎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不过就在张庶宁庆幸的时候,夏知凤主动找上了他,告诉张庶宁一个好消息。   “我估算了一下,半年的时间,大约就能学完两年的课程,然后我就参加越级考试。到时候我就能和你同一年级了,怎么样,高兴不?”   小丫头蹦蹦跳跳说着,凭什么张庶宁和许观一个年级啊!她也能赶上了,只要给我半年就行了!   在这一刻,张庶宁努力保持笑容,欣然答应……只是他心里的滋味如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这丫头简直是太妖孽了。   不管心里头如何想,张庶宁还是保持了风度,“恭喜你通过了考试,可以庆祝一下,你想要吃什么?”   夏知凤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我爹弄得烤鸟蛋。”   张庶宁眨了眨眼睛,笑道:“那这样吧,我来安排,把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一顿庆功宴!”   “庆功宴?”   “对!我们弄得卡片成功了,可以享受分红了。”张庶宁笑呵呵道。   作为得到了皇家认可的东西,销路自然是不愁的,光是从应天来的订单就有三千份。   张庶宁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有烤羊腿,清蒸鲥鱼,红烧狮子头,文思豆腐……一共十几道菜,摆在了小伙伴的面前。   哪怕是最稳重的胡俨,也口水长流,许观更是夸张大叫,哪怕御宴也差不多吧!   夏知凤干脆多了,她只是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吃?”   张庶宁之鞥呢点头,现在就可以开始,大家伙扑上去,迅速瓜分,胡俨用筷子熟练夹走鱼腹最肥美的一块。   夏知凤则是拿两根筷子,分别穿了一颗娇艳润泽的狮子头,大快朵颐。   许观怪叫连连,直接抱起了比他脸还大的羊腿啃了起来。   张庶宁并没有任何的的在意,事实上别说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是皇家怎么样?朱英的吃相就不好,朱棣更不用说了,听老爹讲,貌似陛下也是用大盆吃面,还要配一小碗蒜,吃得跟秦王扫六合似的。   那画面,指定不会好!   自己这几个小伙伴,也只是寻常罢了。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谈起关键的事情。   分红!   张庶宁暂时将价钱定在了一贯宝钞,三千份,就是三千贯宝钞。   虽说不算太高,但也有一点赚头儿。   对于他的定价策略,胡俨是有疑问的。   “咱们用的是硬纸板,价钱不便宜。还有雕刻一百零八将的图形,用在雕版上面,印刷出来,耗费的功夫也不少。现在一本书,好一点的,也有三五百文,我们的识字卡片比书麻烦多了,又不愁销路,就算定到两贯,三贯,也不是不行!”   许观也道:“是啊,价钱高一些,能卖的价钱就高,我们赚得就多,为什么跟钱有仇?”   景清也有类似的疑问,唯独夏知凤,她低头吃着文思豆腐,很文雅,也很迅速。   既然有的吃,你们还想什么?   真是贪心不足。   张庶宁很有耐心道:“这种卡片其实没什么难度的,我们占了先机,别人看到之后,也能做出来的。而且我们定价越高,仿制品就会越快!大家承受不了高昂的价格,就会纷纷去购买仿制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不能犯这个错误!”   胡俨一惊,似乎想起了之前书坊的失败,忍不住点头道:“确实不能太贵,是我疏忽了。”   张庶宁道:“我们定价,要保证基本的利润,不能赔了。同时又要保证质量,让那些劣质的仿品没有多大的获利空间,延缓他们模仿的脚步……而最关键的,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扩大规模。”   “扩大规模?”胡俨惊讶道:“为什么,难道还不够吗?”   张庶宁摇头,“确实不够,你们知道这一次义务教育法意味着什么吗?”   几个人都盯着张庶宁,即便有想法,也想听听张庶宁的意见。   “其实朝廷还有一个规定更为重要,那就是彻彻底底,不再承认私塾。曾经这里面是有空间的。大的书院不许民间建了,但是识字的私塾,给孩童开蒙的学堂,朝廷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办法,根本管不了来。可这一次不行了,这些都是不符合法令的,朝廷要统统管起来。接下来,各种教材,习题,解读教材的书卷……需要的数量非常庞大,肯定不是寻常书坊能承接的。我们现在放低价格,多走量,然后多兼并书坊,扩充印刷能力。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就可以从银行借到更多的钱,迅速壮大我们的事业!”   张庶宁讲了一段,然后看着几个小伙伴,他发现这几个人都傻傻看着他。   胡俨凝视着张庶宁,满脸困惑,“你,你怎么会这么懂朝廷的法令?又这么明白如何做生意?”   许观也道:“是啊,明明都没人教过,书籍也没有,你怎么能驾轻就熟,随便就说出口?”   张庶宁再度怔了怔,还要归功于书商父亲吗?   “我,我娘是做生意的,她,她给人当账房,我是家学渊源!”   胡俨怔了怔,多少有点怀疑。   说实话,作为一个聪明人,他早就感觉到了张庶宁的不正常,只不过事到如今,更加强烈而已。   一个小孩子,只是聪明,没什么稀奇的,聪明人遍地都是……但是小小年纪,能摸准朝廷的脉,知道怎么经营,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甚至敢借钱发展自己的事业……这就不能用聪明来解释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大家伙都有一成干股,做得好了,一起分润,谁都能拿到一笔钱……等有钱了,我就每天都做这么一大桌的菜!”夏知凤喜滋滋说道。   她的话迅速点燃了几个人的热情,尤其是许观,他已经意识到了,只要自己有足够的钱,能够补偿许家,自己就能改回原来的姓氏,给别人家做儿子,算不得什么光荣的事情。   什么不用说了,干就完了!   这几个小崽子还真是行动派,他们凭着卡片生意,迅速买下了星子县的三家小书坊,还雇佣了多达三十人的印刷工匠。   准备大干一场。   相比起张庶宁的风生水起,朱元璋的几个儿子,也有点小成就,比如朱棣,他在和高丽的小摩擦中,取得了胜利!   没错,前面布置的方案已经发动了。   按照蓝玉的计划,先让倭国出兵,然后派遣张定边压上去。   辛旽也别闲着,让他在义州等地,推行均田铲除豪强,再派遣琉球水师北上,封锁外海。   这样一来,也就形成了四方围剿的态势。   蓝玉琢磨着,高丽无论如何,也撑不了一年,只要在年内完成任务,就算是给老朱祝贺了。   但蓝玉还是低估了各方的积极性……首先是倭国,听说要灭高丽,简直乐疯了,他们做梦都想打高丽,哪怕没有借口,都会出兵,更何况是上国牵头。   没有上国爸爸撑腰,高丽算个什么啊!   倭国兵马自南方登陆,疯狂肆虐,大肆杀戮。所过出去,比蝗虫还要狠三分。   另一边张定边的战力,那就不用说了,他以两千五百兵马,三战三捷,击溃高丽三万多人,开京震动!   相比起这些外患,真正让高丽上下刻骨铭心的刺激,却是来自辛旽!   这个妖僧,在义州等地,大开杀戒,凡是贵胄士绅,一个不留,尽数诛杀!   他不光杀人,还均分田亩,号称替天行道。   好家伙,地狱的魔鬼,也没有你这么可恶的!   高丽上下,一片惶恐,有人主张死战到底,玉石俱焚,有人却说上国还没有出兵,就是有缓和余地。   只要量高丽之物力,乞上国之宽心,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经过了一番争论之后,崔莹再次为使,拜见蓝玉。   随后消息传到了应天,朱元璋特别下旨,把张希孟叫到了宫里。   “那个张先生,庶宁这孩子,确实优秀,天资聪慧,最近制作的识字卡,别出心裁,咱十分欢喜!”   张希孟很平静,“多谢陛下夸奖。”   他说完之后,朱元璋竟然怔住了,不得不又说了一遍,“庶宁确实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啊!”   张希孟又坦然受之,毫无意外。   朱元璋终于憋不住了,沉声道:“刚刚高丽请罪,老四降服一国,到底是咱的儿子啊!”   张希孟怔了怔,原来你想说这这事啊? 第六百八十二章 张庶宁的大生意   身为天子,咱朱元璋不弱于人啊!   这是一生要强的大老朱,最真实的心声。   谁能想到,这几年时间里,他在张家俩小孩子手上吃的憋,比王保保那里还多,还狠!   简直没有天理!   朱元璋急需找回面子……而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困难,哪怕方向错了,只要坚持走下去,也会走到目的地的,毕竟地球是圆的。   同样的道理,尽管孩子们缺点不少,但使劲找,还是可以找出来的,尤其是朱棣,那就更容易了。   你说他顽劣鲁莽,换个字就是英勇无畏,头角峥嵘。   你说他好勇斗狠,换个词,不就是不服输,敢想敢做吗!   现在想想,其实朱棣也不错。   收复辽东,他算是有功吧?   至少他下了命令,别管怎么样,他是喊打喊杀的。   光复之功,孩子跑不了。   再说这一次对付高丽,朱棣可是挂名的督师,开疆拓土,也要算他一份。   这么一看,咱家朱棣,打下了两个省的地盘,小小年纪,就用兵如神,简直是天下奇才啊!   历代皇家之中,还有这么杰出的子弟吗?   朱元璋只能想起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太子,就受命巡边,抵御柔然。   自家朱棣,十岁不到巡边,比起拓跋焘还小两岁,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很不以为然,你说别的事情,我都认了,唯独孩子的事情,马虎不得。   万一因为当爹的过分谦虚,造成孩子自卑,那不是罪过大了?   张希孟据理力争的劲儿上来了。   此刻的他,可不是一个卑微的公器,而是一个老父亲!   “陛下,收服高丽,这事情蓝玉当居首功,他运筹协调,不战而屈人之兵,颇有古之名将的风范。至于高丽请求内附投降的事情,臣以为还可以思量一下,要不要就这么轻易答应?如果能多榨一点油水,或许会更好。”   朱元璋沉吟再三,尽管张希孟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就是不爱听。   “蓝玉的首功咱又没说不给,但是燕王朱棣,有督师之功……对了,他还在城门口教训过高丽使者,大涨上国威风。朱棣的举动,鼓舞人心,让百姓认清了高丽狡诈的本性,这也说明朱棣有识人之明啊!”   好家伙!   这角度转变的还真快,就连这事都成了朱棣的功劳,张希孟已经无言以对了。   伱是皇帝,说什么都有理。   “陛下,别的事情,或可以不谈,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要多从高丽身上,榨取些好处,尤其是钱财,绝对不能少。”   老朱怔了怔,“咱看过了,这些日子开支倒是不少,国库那边,也跟咱哭穷,缺口真那么大?”   张希孟点头,“陛下,义务教育定下来之后,每年教化部的开支,至少要增加一倍。而且地方还要有配套的安排。我的意思是能给学校的孩子们,一顿免费的午餐。”   “免费午餐?”   张希孟点头,“现在各家的孩子越来越多,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干活不多,饭量不小。倘若朝廷能给他们提供一顿午餐,减轻家里的负担,很多父母就会同意孩子上学。我们现在有三年蒙学,如果再有三年的义务教育,或许就会好很多。”   朱元璋眉头微皱,“好什么?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很多穷地方,普遍六七岁才能上蒙学,有的地方甚至到八岁左右,三年蒙学,三年义务教育,六年下来,孩子就普遍十三四岁。而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下地干活,也可以做个学徒,很多地方早婚的问题,还有不足十岁孩子,进入作坊的童工问题,都能解决了。”   朱元璋听着张希孟的话,虽然有理,但却是歪理。   “张先生,咱们推行义务教育,难道不是为了培养人才吗?”   “当然……但陛下不能认为每一个人都是人才啊!我们办了学堂,让孩子进来读书,就能避免一些人流落街头,最终为祸一方。我们教给孩子一些规矩,就会让他们老老实实,尊奉大明法令。我们教给他们卫生习惯,就能避免很多疫病流行。我们把他们放在学校里,他们就没有时间去市面上游手好闲,就会大大减少游手好闲之人的数量,避免他们变成泼皮无赖。”   “总而言之,学校的作用非常大,学校就是个泄洪池……在一个人从懵懂无知,变得成熟自信之间,安排一条缓冲区,减少冲击,避免造成洪水暴涨,冲破堤坝的情况。”   朱元璋目瞪口呆,看着张希孟,半晌无语。   这位张先生,总是能给自己整点新活儿,让自己大出预料!   难道说教育这事,真的像他说得这样?   假如张希孟讲的是真的……貌似应该拿出更多的钱,投入教育才是啊!这事情涉及到了咱老朱家江山的根基啊!   朱元璋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思。   张希孟倒是安之若素,毕竟忽悠朱元璋,挑战他的三观,让他陷入思忖,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愿他赶快忘了朱棣的事情,我可没兴趣拍那小子的马屁。   朱元璋很快平静下来,反而笑道:“听先生一席话,真是非同小可啊!没想到教化之事的后面,还藏着这么多学问,咱可要好好琢磨……倒是庶宁这孩子,他弄出来的识字卡片,也算是有功于教化。咱只赏他一百两黄金,现在看来是少了。咱听说他买了书坊,印刷识字卡……现在就下一道旨意,往后从他的书坊采买。”   “不行!”张希孟立刻道:“陛下,你这么做,不符合朝廷规矩,绝对不行!”   老朱把眼睛一瞪,怒道:“是朝廷的规矩大,还是咱大?难道咱看中了庶宁,想要加恩给他,还不行了?”   张希孟道:“确实不行……陛下,朝廷推行义务教育之后,整个印刷行业都会起飞的。活字,雕版,排字,印刷,裁剪,装订,运输,售卖……这是多庞大的行业,多少工作机会!现在陛下一句话,交给了张庶宁,然后呢?凭着他们,能撑得起这么大的行业吗?又或者说,主公甘心把这么大的行业,交给几个孩子?”   朱元璋忍不住吸了口气,这一次他比刚刚沉吟的时间还长。   “先生,咱承认,你讲的对……那咱问你,要想让这个行业起来,咱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首先陛下就不能私相授受,商业是建立在竞争上的,陛下的一道旨意,很可能就造成了另一套的盐铁专卖,以前的盐法有多少弊端,不言自明。”   老朱长长出口气,“咱知道了,那咱到底要怎么做才是?”   “陛下可以公开招标,向所有符合条件的书坊、书局公开发出邀请,让他们一起出价,同台竞争。再有,陛下可以要求商业部提供便利,可以让银行借贷……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一条,陛下不能指定某个人,这样就坏了规矩,乱了商业秩序。”   张希孟讲的很严肃,朱元璋也听得很认真。   因为老朱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他跟张希孟分歧的根本所在。   张希孟一直希望发展工商业,而朱元璋则是青睐农业。只要坚持农业,就没有这么多烂七八糟的事情,只要延续千百年的习惯就行了。   可是要发展工商就不行……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套完整的商业立法。   甚至许多工商业的发展情况,只能在食货志里找到一些记录,重视程度,远不如其他。   “这么看起来,除了教育立法,商业也要立法啊!”   张希孟颇为惊讶,没想到老朱的悟性提升这么快!   “陛下圣明,臣以为确实应该尽快完成立法,好让商业能有序发展。”   朱元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仰起头,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悻悻道:“是不是立了规矩,咱就不能胡来了?毕竟咱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希孟也是一怔,终于,老朱还是意识到了那个要命的问题。   “陛下,臣不敢欺君……在臣看来,能按照臣的希望落实下去,即便超出了臣的控制,臣也是欢喜的。就,就比如臣对庶宁这孩子!”   朱元璋眉头微皱,“咱还没问过你,你到底怎么想的……那是你的儿子,未来的鲁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说实话,臣也不知道他会走上哪一条路。他说想当教师,又想做医生,现在他跟一群同学,摆弄书坊,弄起了印刷……不管他干什么,只要是他选的,只要利国利民,对他自己也好,臣就支持。我不想给孩子限定某个座位,规定他必须干什么。我喜欢给他画个圈,这个圈叫做良知,问心无愧!”   朱元璋连声长叹,终于苦笑,“先生确实比起咱要看得开,境界比咱高了一层啊!”   是一层吗?   张希孟笑道:“主公坐在龙椅上,自然而然,就承担一份责任,主公有几十个孩子,也有几千万子民,该怎么选择,确实很困难。”   朱元璋沉吟了一阵子,并没有立刻答应什么……他还想默默观察一阵子,积累更多的经验,然后才好立法。   但不管怎么样,朱元璋决定多多留心商业,不能当个外行糊涂蛋。   老朱的态度变化,影响堪称巨大。   至少很快教化部就提出了一大堆的采购计划,落到了江西,千万百姓,两百万以上的适龄学童,一片巨大的蓝海,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张庶宁一如既往的敏锐,他把几个小伙伴叫过来,开门见山,“朝廷已经下令了,如果我们能拿下学堂课本的印刷大单,我们这个小小的书坊,就能一跃成为天下知名的大书局!”   胡俨几个咽了口吐沫,“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庶宁很认真道:“我无比确定,一定是真的!”   “那……那还等着干什么!筹备起来啊!这一次志在必得!”胡俨挥舞拳头,很是激动。   张庶宁挠了挠头,“我还有个事情,就是咱们的书坊,要叫什么名字才好?”   许观立刻道:“对,要起个响亮的名字,叫天下书局怎么样?”   景清给他个大白眼,“你怎么不叫大明书局,或者皇家书局?”   许观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不是害怕朝廷不答应吗!”   张庶宁眉头微蹙,其实也未必会反对……   “我想了很久,还是叫华夏书局,你们看怎么样?”张庶宁说完,旁边的夏知凤就笑道:“这个名字好,华夏,有我一半!”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我无所不能的二叔   正在讨论问题的几个小孩子,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这里是张庶宁的家,一向是没什么客人的,除非张家主动邀请。   而这个人就堂而皇之进来了,还大模大样走到了张庶宁的身后,把孩子吓了一跳!   “叔!你,你怎么来了?”张庶宁瞪大眼珠,傻傻看着朱英!   没错,能这么冒失上门的,除了朱英,就没有别人了。   朱英一身青衣,戴着普通人的方巾,如果忽略他脸上的伤痕,还有身上恐怖的筋肉,倒是真像一个行脚跑船的商人。   “我?我来看看自己的侄子不行吗?”朱英笑嘻嘻摸了摸张庶宁的脑袋,张庶宁很忌讳这个,放在张府,他绝对不会让朱英摸的。   但是在书院这边,他有点发傻,朱英突如其来,万一说漏了嘴,暴露身份,毫无疑问会很尴尬的。   而朱英又是公认的不靠谱,张庶宁提心吊胆之情,可想而知,他就盼着自己的便宜叔叔能少说话,赶快滚蛋!   可朱英却不这么想,反而大喇喇坐下来,对着几个小孩子笑道:“我……是他的二叔,我叫张英,你们看,我们长得像吗?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胡俨几个人瞪圆眼睛,仔细看着,张庶宁属于身形修长,面白如玉的谦谦公子。而眼前这家伙,虽然也很高大,但是身形魁梧,筋肉扎实,还有一股子彪悍之气,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猛兽。   他和张庶宁,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天差地远!   胡俨年纪稍大,情商很高,他笑道:“叔叔和侄子,自然是一家人了……其实庶宁说过,您是在河上跑船经商吧?还经常送报纸过来!”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原来在侄子的眼睛里,自己就是干这个的?   好吧,伱说是那就是了。   他突然笑了,“我听说你们弄了个书坊,我也算做了几年生意,有些门路,用不用我帮帮你们?”   几个小孩子下意识看张庶宁,心说你做主吧!   张庶宁还不知道朱英为什么来,因此试探道:“二叔,你来,我爹知道吗?”   朱英呵呵一笑,好小子,还挺谨慎的。   “你爹那么忙,他哪来功夫管我!你小子放心吧,我过来也是在商言商,你想让我赔钱成全你,那也是不可能的!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我听听你的方案。”   张庶宁眨了眨眼睛,只能道:“我们现在收购了几家小的书坊,合并在一起,新的场地已经在准备了,有朝廷的义务教育令在前,可以和星子县,还有济民学堂申请一块土地。这件事胡师兄在想办法,我们想拉齐先生过来,有他在,就会方便一些。”   朱英道:“这个齐先生,是你们学堂的?”   “嗯!他叫齐泰,不光是读书人,原来还当过粮长,按时押运粮食进京,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原来叫齐德,是陛下赐名齐泰!在学堂里,讲授张氏之学,很受尊重!”胡俨解释道。   “张氏之学?什么张氏之学?”   张庶宁连忙道:“是右相张公的学问,学堂里外,都很仰慕张公!”   “哦!原来如此啊!那你呢?你也仰慕张公?”朱英笑嘻嘻问道。   张庶宁脸色微红,低着头道:“张公神仙中人,文武全才,辅国治民,世之贤臣……我,我有幸随着父亲,远远看过张公一眼,已经是心满意足,三生有幸了。”   朱英瞧着张庶宁泛红的笑脸,心里头乐开了花。   回头我把你这评价告诉大哥,他保证能挺高兴的。   不过朱英眼珠转了转,就说道:“你们这个齐先生,既然得到了陛下赐名,必定是心高气傲,让他参与商贾之事,未必是你们的福气。我跟你们提议,直接去找山长,以你们的名义,去和学堂谈……对了,你们当中,有没有成年人?能够独当一面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张庶宁率先道:“那就是夏知凤的父亲了,他是个军中老兵,现在开个酒馆。”   “那就行了!”朱英笑道:“老兵经商是有优惠的,办书坊,助力教化,也是有好处的。你请他去跟学堂谈,肯定能谈出个不错的结果……济民学堂在南方都是首屈一指的,把济民学堂摆平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张庶宁点了点头,也认同了朱英的看法。   “叔……我现在还有点疑问,我们只有几十个工匠,想要揽下这么大的生意,只怕不容易。”   朱英道:“怎么,你想让我投资?或者借你点钱?”   张庶宁连忙摇头,“不,我会想办法,从银行借钱的……我现在是在想,要怎么招工,还有,印刷用的墨,纸张,活字,这些东西怎么办?我可以去哪里采买?”   顿了顿,张庶宁又补充道:“一定要物美价廉,但也不能质量太差。二叔能给我指条明路就行了。”   朱英暗笑,自己这个侄子,还挺要强的,你说一声,二叔手下那么多人才,早就帮你办了,还用得着你费心吗?   不过孩子既然说了,他肯定帮忙想办法。   “咱们先说招工这事……其实这是最简单的,你想想,现在读书并不便宜啊!尤其是济民学堂,从蒙学,到小学,再到中学,大学……这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二十岁,十年苦读,一般人家,还真有些吃力。你只要针对学生的家长亲人招工,多给他们点工钱。为了孩子读书,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的。遇到了假期,你还能招募些学生,工钱不用给太高,补贴生活费即可。”   张庶宁微微点头,其他几个人已经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二叔很有本事啊!   “再说材料的事情……这个纸,我包了!”   “你?有吗?”张庶宁迟疑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朱英多了这一项生意。   “最近才弄的,说起来还是你爹给我的主意,他说甘蔗榨糖之后,剩下的甘蔗渣太浪费了,其实可以用来造纸。我就准备着弄个造纸作坊……放心吧,你们需要的纸,我按八折算!”   张庶宁顿了顿,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如果我们生意做大了,需要的纸张肯定很多,如果二叔的纸确实好,我可以原价采购,但是必须优先保证供应。如果纸造出来,质量不过关,我,我还是去宣城,请姥爷帮忙联络,他也认识些老朋友的。”   朱英翻了翻眼皮,心说好小子,连我也防着!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的活字,是什么的?”   “是木活字!”张庶宁道:“在江西,有位前辈叫王祯,他改进了活字法,正巧我有两位师兄,就懂这个工艺,能制造活字,只是缺少好的木材原料。”   朱英点头,“成了,等我下次运货回来,给你弄些好木头,这个不难的。不过你小子要按市价给我,没有优惠!”   张庶宁点头,“行,我知道了。”   朱英又道:“再有就是墨了,你知道应天的报社印刷作坊吧?他们已经有了专门用的墨,你看是买过来,还是?”   “入股吧!”张庶宁道:“我就入股一成,不占太多,只求能保质保量供应就行……”   朱英怔了下,小家伙还挺客气的,“那你用不用我帮忙?”   张庶宁摇头,“我跟夏知凤的父亲说说,让他辛苦一趟,往后印刷出来的书籍,也要送去应天,熟悉下商路,应该没有坏处。”   朱英哈哈大笑,又情不自禁摸了摸侄子的额头。   你这个小家伙,还处处留心,滴水不漏!   “行了,一过来就跟你们聊生意的事情,我都烦死了……给二叔准备点酒菜,我要大吃一顿。”   张庶宁毫不犹豫答应,去厨房安排去了。   而其他皆小伙伴,都傻傻看着,哪怕是年纪最大的胡俨,在经营一道,也了解不深。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看得出来,这个二叔不光什么都懂,而且还关系深厚,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还是个寻常的跑船人吗?   “那个,二叔,您的生意很大吗?”许观试探问道。   朱英呵呵一笑,“谈不上大,也就赚点生活费罢了。没法子,家里头开销大,又有一群混账东西,总是去我家里偷东西,日子很艰难的!”   “偷?为什么不抓起来?告状啊?”   朱英怔了下,他也想去告啊,可问题是官府就是人家开的。   “那个……我就是说笑,你们还当真了,其实都是亲朋好友,没有办法的!”   这时候夏知凤突然开口了,“那,那你们家很多人了?”   朱英稍停顿,就笑道:“确实很多,张王李赵遍地刘,张家本就是大族,天南地北,哪里都有人。”   “哦!”   夏知凤下意识点头,其实她想问的是张家很显赫吗?人多势众,或许应该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又有声音,一个汉子走了进来,他正是夏知凤的父亲。寻常人来不了张家,但是夏知凤总是往这边跑,夏老爹也跟张庶宁认识,偶尔过来叫女儿回去吃饭,也是人之常情。   他走进来之后,看到了几个孩子,随后又看到了朱英,顿时他就愣住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你爹要来了   夏知凤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她的房间是挨着酒馆,结出去的一截房子,不大,但是很温馨,有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只有两排架子的小书屋,上面堆满了她手抄的书籍,其中七成以上,都是从张庶宁那里弄来的。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身躯,伏在桌上,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拧眉思考,就是这个小丫头的日常行为。   而自从五岁之后,夏知凤就学会了自己收拾屋子,自己整理,自己洗衣服被单,做简单的针线活儿……他爹也就没有再轻易迈入女儿的房间。   夏老爹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很矛盾。试问哪个当爹的,不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宝贝着?可问题是生下夏知凤之后,妻子没多久就死了。   偏偏这个女儿的眉眼之间,又和母亲很相似,所以夏老爹的心里总有那么一根刺儿。   在最初的时候,跟女儿有那么点疏离,更愿意摆弄自己的酒馆生意,像是刻意回避,但是当他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自己这个丫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她三岁的时候,在蒙学外面走过一圈,就能记住里面朗读的内容。   蒙学先生偶尔把她抱进去,让她旁听,没有几天,夏知凤就背下了一个学期的课程……她很快就学会认字,写字,先生越发惊讶,试着教她算学,她的悟性极高,不到五岁的孩子,就能把先生整不会了。   弄得先生不得不去找夏老爹。   告诉你个喜讯,你家出了个神童,只是唯一的问题,这个神童是女孩!   夏老爹倒是没有那么排斥,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培养一个神童……他只能尽量帮女儿买笔墨纸砚,带着她偶尔去书坊,或者去济民学堂听听公开课。   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他能做的真不多。   就这样,夏知凤长到了七岁,这丫头到底学了什么,夏老爹也不清楚。到那时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   这让夏老爹既高兴,又惶恐。   难道文曲星还有女儿身吗?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张庶宁出现了,这个男孩比夏知凤稍大,干净,整洁,彬彬有礼……最初夏老爹也没觉得什么,毕竟由于女儿太聪明了,几乎没有同龄玩伴。   好容易来了一个聪明的,夏老爹还挺高兴的。   但是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寻常。   这个叫张庶宁的小家伙,家里书多的出奇!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夏老爹记得,当初在军中,每攻下一座城市,都是先抢占府库,封存图籍。   这些东西比粮食金钱还重要,那些名贵的书籍,都会送去张相公那里。   夏老爹虽然没去过,但他也是听说过的。   所以说想要收集众多的书籍,尤其是在当下,不光要有钱,还要有势力。   加上前不久张庶宁还去了一趟应天,这就让人浮想联翩。   而回来之后,他又买书坊,又是印刷卡片,很显然,这都不是普通小孩子能做到的事情。   种种疑惑累积,一直到了今天,夏老爹亲眼见到了朱英。   恍惚之间,夏老爹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虽然说不准,但就是眼熟。而且夏老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贵气。   给人的感觉,他应该是军中的将领,而且还是地位很高的那种……但他却说自己是个行船跑商的。   夏老爹并不相信。   从张家回来,他思索了许久,才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凤丫头,你,伱能不能少和那个张庶宁来往?”   听到这句话,夏知凤瞬间瞪圆眼睛,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好像要炸开似的。她觉得很委屈,一直以来,她都没什么朋友,好容易结识了一个朋友,又认识了那么多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那么多书。   然后老爹就突然告诉自己,少和对方来往,这太不通情达理了。   放在以往,夏知凤或许会大哭一场,跟父亲一边哭,一边吵。   但是跟张庶宁接触久了,夏知凤还是从这位小伙伴身上学到了一些本事的。张庶宁最大的特点就是冷静,理智。   他有着成年人都没有的沉稳。   其实跟他二叔的交锋中,就看得出来。二叔拼命给他塞好处,想帮他解决困难。但是张庶宁一直仔细甄别,把糖衣吃掉,炮弹扔回去。   其实这个习惯,还是朱元璋帮着张庶宁培养出来的。   谁让这位年复一年,觊觎张庶宁,恨不得把小家伙变成自己的女婿。   事与愿违不说,还让张庶宁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这一点放在至亲身上,也是一样的。   这倒不是说亲人长辈就没安好心,只是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他们会左右你的选择。   比如说老朱的热情,你都接受了,然后皇帝陛下赐婚,你能拒绝吗?   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就是没良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当驸马就那么好吗?   古往今来,那么多外戚,又有多少称心如意的?   不能轻易接受陛下的好意,也就不能轻易接受叔父的好意!   这种特有的冷静理智,很让夏知凤欣赏,她忍住发怒的冲动,反问道:“为什么?能讲出理由吗?如果你不讲理由,只是拿父亲的身份压制我,虽然我没什么办法,但我也不会服气的。”   女儿的这句话,提前让夏老爹破功乐,他没法绷着老脸,责备女儿。   只能长叹道:“没有别的,我就是觉得他们家非比寻常,他那个叔父就十分剽悍,不像是普通人。我怕你遇到了坏人,你一个小女娃,要学会保护自己。”   夏知凤怔了怔,然后问道:“就这些?”   老爹一愣,“就这些!”   “那你不用担心啊!”夏知凤笑道:“我也知道张庶宁很不一般,但他是个老实人,善良人,他又不会伤害我。至于他的身份,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跟我说的。窥探人家的秘密,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而且孔圣人就说过,要交友无不如己者。张庶宁比我厉害那么多,跟他做朋友,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夏老爹怔住了,怎么说呢?   张庶宁那孩子,确实不是坏人,女儿跟他交朋友,貌似也没什么……可为什么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夏老爹怔了好久,终归没有说什么,而是拍了拍丫头的肩头,“记得要照顾自己,别让爹担心。”   夏知凤认真看了看,她突然发现父亲的鬓角有些白发,他还没有到四十岁啊!   “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听说了,女人也能当官,也能做生意。我会学好本事,给你养老的,放心吧!”   夏老爹看着一本正经的丫头,突然忍不住笑了。   不管多聪明,还是个孩子啊!   “回头跟着爹去市面上,买点绸缎,再请裁缝,给你做身新衣服,女孩家,就要穿的漂漂亮亮的,不能寒酸了。”   夏知凤并不喜欢丝绸,她还想告诉老爹,自己有些钱,至少张庶宁那边有她的分红,但是夏知凤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隐隐约约明白,那么做会伤到一个父亲的面子。   男人是一种很在乎面子的生物!   而在另一边,张庶宁送走了小伙伴,回头就怒目而视,朱英的到来,让他很不满意。   “万一我的身份暴露了,没法继续读书,我爹肯定会生气的。我娘也会不高兴,到时候他们有什么举动,那就不是我能预料的,是不是?”   朱英冷哼道:“信不信,我要是把你在这边读书的事搅黄了,陛下就会很高兴,甚至燕王也会很高兴。”   张庶宁轻笑,“就为了他们俩高兴,惹恼我爹,你不觉得很亏吗?”   朱英愕然,“好吧,我承认,大哥比起父皇他们难缠多了。我也不是一时兴起,过来添乱的。我其实是打算让朱春过来,跟你一起读书!”   “不行!”   张庶宁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断然拒绝,“你让他过来,还不等于说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这里读书,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   朱英解释道:“你放心,我又不是让他以小侯爷的身份过来读书,就是跟你一样,当个普通学生,我让他好好学学本事。你当兄长的,也顺便教教他。”   张庶宁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他是不是和叔父一样聪慧?”   “这个?”朱英差点绷不住,他只能道:“比我还是强那么一点的。”   比朱英强点,那就是庚等,或者辛等?反正离着甲等远着呢!   “我觉得济民学堂人才济济,不太适合朱春,他学不到什么的。”   朱英无奈叹口气,“就算学不到什么,也要让他开开眼界,结识几个朋友。往后云南的事情,还要他扛起来。就算是叔父求你了,另外呢,我再告诉你件事……算是交换,怎么样?”   “什么事?”张庶宁惊问道。   “这事就是你爹过些日子会来济民学堂。”   “什么?”张庶宁大惊,他爹那么忙,怎么会跑到济民学堂来?   “我在你爹的书房里,看到了不少讲义,有天文的,有算学的,还有什么物理,化学,法学,商学……不少我都看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准备放下政务一段时间,好好整理学问,推出他的张氏之学!”   朱英用力拍了拍张庶宁的肩头,“这个济民学堂就是你爹提议设立的,所以……很快你爹就要来了!”   张庶宁的身躯猛地一振,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第六百八十五章 张相公驾到   张庶宁觉得非常非常不妙,他很享受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尽管他知道早晚身份会暴露,但是他依旧想要把这段奇妙的缘分延长一些,如果能持续三五年,等到小学毕业,升入中学,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老爹要是来了,估计离着暴露就不远了。一想到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张庶宁就慌得不得了。   他现在恨不得多跟同伴们在一起,一起聊天,一起看书,一起摆弄着他们事业……但是张庶宁又担心,他们越是密切,等谜团揭开,带来的痛苦就会越多,小伙伴们也会更加埋怨他,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   要知道他的朋友,可不算多,这几个非常珍贵……   总而言之,张庶宁的日子失去了从容,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居然有一天他把袍子穿反了,到了学堂,才被许观发现,弄到张庶宁窘迫异常。   他实在是不想老爹到来,只不过他左右不了张希孟的安排。   实际上张希孟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划很久了。   “先生肩负朝野之望,现在朝中政务,千头万绪,先生却要拍拍屁股,转身离去,实在是说不过去!”   朱元璋直接就不批准张希孟离开。   但是张希孟却一点都不怕,反而笑道:“主公,当下的政务无非是几样,其一,就是商业部成立,还有礼部的改革,成立教化部等等……这些事情,由李相公主持就行了,他这人虽然算不得完美,但办事的能力,还是比臣厉害的。更何况此事关系到他的身后名,由不得他不卖力气,臣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李相公乖乖就范。”   “小计?什么小计?”朱元璋绷着脸追问。   “没什么,也就是一本李相公评传而已!”张希孟笑呵呵道。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无奈苦笑,还真是这么回事。   李善长年纪越来越大,他是肯定熬不过张希孟的。   以张希孟的身份地位,肯定是能给老李盖棺定论的。想要换来不错的评价,就赶快听张希孟的,好好改革官制,把这事情做好,他李相公面子里子一起捞,生前身后名都不会差。   就算老李有什么小心思,他也不会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臣虽然暂时离京,但是刘伯温、宋濂等人尚在,门下省尚在,以门下诸官,监督中书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会有,早点暴露出来也好,免得日后想改都没法改了。”   朱元璋眉头挑动,沉吟再三,终于点头,“就算朝政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开,那对外呢?高丽国又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事更不该问臣了,其实主公也不该多过问。就让蓝玉和燕王折腾去吧!总而言之,他们折腾越使劲,对日后越是方便,主公觉得如何?”   老朱点了点头,“确实!高丽这个国家,首鼠两端,阴谋诡计,不给他们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实在是说不过去。罢了,就当是给朱棣练手了。咱这个儿子,其实文韬武略,还是很有咱的风范,难得,很难得啊!”   这老朱情不自禁,又夸起了朱棣。   难得,张希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你能放我离开,那就最好不过了。   “主公,其实当下最难的一件事,就是财政……这么多改革铺开了,官吏也增加了,好处没见到,先是把国库弄得叫苦连天。”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难为你还知道!   要不是咱一时上当,受了你的蛊惑,咱才不会轻易答应这些事情!   “对了,先生还说,要给学生一顿免费午餐……咱已经让下面估算了,光是这一项,每年朝廷就要多编一百八十万贯,这还不算地方的开支,伱让咱怎么答应?大明的国库,可没有那么厚实!更何况现在对内对外,还有战事。长城也没有修完,边镇的花销,如同流水一般,你让咱怎么支应?”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正是臣打算出京的根源所在。”   老朱翻了翻眼皮,冷哼道:“你出京讲学,挣钱供应国库开支是不?”   张希孟苦笑,“那么干,就算累死臣,也是杯水车薪!其实臣这一次出京讲学,是想把这段时间的思考,形成体系,总结起来,建立起足够的学科,培养人才。臣相信以我大明子民的聪慧,很快就能拿出一批发明成果,然后促进大明的经济繁荣。”   朱元璋眉头紧皱,“先生的意思是?”   “主公可知道苏州的丝绸作坊?”   朱元璋颔首,还低头指了指身上的常服,笑道:“咱的这身衣服,就是苏州织工织出来的,他们的本事,不比宫中的匠人差。”   张希孟道:“主公,这些年苏州纺织技术确实进步极快……不光是丝绸,棉布,就连毛纺一项,都进步极大!”   提到了毛纺,朱元璋还笑了,“这不是多亏了先生,要不是你以身作则,织了那么多毛衣,又怎么会有毛纺的今天!”   张希孟也不推辞,而是道:“主公,我们现在朝廷自上而下,已经打通了。拿下高丽之后,由内而外,也打通了。发展工商的条件,已经相当成熟。臣这次讲学,就是打算鼓励学生,发挥聪明才智,为大明添砖加瓦。”   张希孟又道:“就在去年,苏州的丝绸棉布,外销已经超过了一百万匹,百万织工桑农,衣食所系,丝毫马虎不得啊!”   朱元璋沉吟再三,反问道:“先生确实有办法增加岁入?”   张希孟道:“如果只是增加岁入,臣也就不用出京了。敛财之法,生财之道,臣还是有的。只是如何能提升大明的国力,让咱们产出更多的商品,获得更多的财富,能够更有效动员百姓……这些才是臣现在想考虑的。总而言之,臣一心谋国,请主公不要迟疑。”   老朱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你是什么样的心思,咱还不明白?只是这一次你去济民学堂,咱就不能随时和先生谈心了。这样吧,先生有什么心得体会,务必尽快告诉咱……咱,咱也会挑选时候,去江西巡视,看看你把学生教的怎么样!”   张希孟微微一笑,“臣随时恭候主公!”   他们谈妥了最紧要的事情,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阅兵!   朱元璋御极十年,普天同庆,万国来朝。   这么大的一个活动盛典,已经筹备了这么久,不可能虎头蛇尾,随便就结束了。   而张希孟也是这事的主持者,双方商议妥当,等阅兵仪式结束,张希孟就动身离京。   消息传开之后,朝野上下,尤其是李善长,简直高兴的要昏过去了。   幸福来得有点秃然,他这把年纪,能抽过去!   “张相,朝中这么多事,你走了,我一把年纪,实在是支撑不起来,朝中可以没有老夫,但不能没了张相公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李兄,你放心,我又不是死了,或者消失了……我是去济民学堂,坐船的话,一两天就能回京。而且就算我走了,一颗心也有一半,要放在京里,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连忙点头,“那是,那样的话,我,我就放心了。”   老李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是万般感慨,你要是真的不回来了,那该多好啊!送走了一个瘟神。   只可惜这话李善长不敢说出来,虽说张希孟不会把朝政扔到一边。但是他走了,没法时刻盯着,李善长也觉得松了口气。   只是接下来张希孟拿出了一样东西,立刻让老李提心吊胆了。   “李兄,一生所系,青史留名,小弟不敢有半点疏忽。只是小弟仅仅能秉笔直书,至于能不能比拟太史公,其实还要看李兄,你要做出足够漂亮的业绩才是!”   李善长扫了一眼《李相公评传》,眼皮跳了跳,暗暗咬牙。   好啊,张希孟,我算你狠!   老夫斗不过你,我认输了!   李善长只能老老实实,尽心尽力,摆平了老李,朝堂的事情少了大半……张希孟在这边紧锣密鼓筹备,这么大的事情,报纸自然是连篇累牍,疯狂报道。   很凑巧的是,每隔几天,就有报纸送到了张庶宁这里。   小家伙们也终于能了解到了朝堂动向。   许观这家伙一脸羡慕,“陛下御极十年,驾临奉天门,校阅三军,外邦使者都要跟着一起观看,见证大明天威,真是让人羡慕啊!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夏知凤几乎趴在了报纸上,一个字也不放过,她突然道:“这个奉天门一定很高大威严吧?”   胡俨随口答道:“那是自然!”   “对了,胡师兄,是不是科举考过前三名,就能走奉天门,御街夸官啊?”   胡俨一愣,“现在还有御街夸官吗?貌似自从科举扩招之后,就没有了吧?”   许观道:“问庶宁,他最清楚了。”   张庶宁沉吟一下,还是老实说道:“主要是过去的科举,考出来的士大夫在本朝不受待见。加上科举录取的人多了,也就取消了这一项。不过我觉得以后还会恢复的。”   “恢复?怎么恢复?”夏知凤好奇问道。   “就比如立下大功,比如开疆拓土,大约就会在奉天门走一次。还有如果发明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造福百姓,利国利民,估计也能走一次!”   夏知凤听到了这个,突然道:“那,那像黄道婆那样的人,能走吗?”   张庶宁点头道:“只要她活着,肯定有资格走的。”   夏知凤陷入了沉吟,她渐渐握紧了拳头,十分认真道:“我知道这一辈子要干什么了!我会努力走一次奉天门的!”   胡俨、许观,还有景清,也都是大吃一惊,身为男子汉,竟然还不如一个女孩子有气魄,真是惭愧啊!   少年人的时间,总是很快的,这一天,胡俨他们又在张庶宁的府邸看报纸,发现上面写着陛下御第极十年庆典的事情。   屈指一算,正好是五天前!   张庶宁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头怦然一动。   五天!   老爹应该快来了吧!   小家伙的心怦怦乱跳,脸都变红了。   他不知道的是,济民学堂的山长刘三吾,人已经到了江州。   实际上张希孟已经到了。   刘三吾深深一躬,“张相光临敝校,真是师生们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希孟一笑,“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当初是我提议建立济民学堂的,貌似我还挂着名誉山长的头衔,大约就是回家瞧瞧!你们用不着大张旗鼓,麻烦了反而不好。”   刘三吾笑道:“张相,我已经安排了,要挑选几个优秀学生,一起迎接张相。”   优秀学生?   张希孟下意识沉吟,自家儿子,算不算人家嘴里的优秀学生啊? 第六百八十六章 济民学堂的人样子   张希孟往济民学堂来,自然不是接受鲜花和掌声的,他带了许多新编纂的讲义,还有一些实验用具,其中就包括许多玻璃制品,瓶瓶罐罐,也包括两架相当大的望远镜。   这些东西,让刘三吾都有点目不暇接。   “张相,这,这都是您最新的成果?”   张希孟大笑,“可不是我的,而是无数人的聪明才智。就拿这个望远镜来说,原本是军中匠人弄出来的,就是那种单筒的千里眼,你见过吧?”   刘三吾想了想,这才道:“我记得当年陛下去崖山的时候,似乎就有这个东西,还拿来观测潮水海况。”   刘三吾说完之后,情不自禁感叹,“当初不过是手上把玩之物,怎么会造得这么大?”   张希孟笑道:“正因为造得大,才能看得远。不瞒你说,若是将这东西置于山顶,遇上晴朗的夜空,可以观察到月亮!”   “月亮?”刘三吾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是钦天监该用的东西吧!上窥天象,这是陛下才该有的权力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是担心我随便摆弄这些玩意,会欺君?”   刘三吾老脸一红,连忙摇头,“张相做事滴水不漏,思虑周全,怎么会欺君?”   张希孟笑道:“放心吧,陛下用的在钟山上面呢!他都看得腻歪了。”   ……   朱英说张希孟准备了不少学科讲义,这话没错,但他到底知道的不全。   实际上张希孟还是很重视科技发展的。   当初朱家军进滁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铁匠炉,保留作坊手工业。随后每攻占一地,工匠都是最受重视的。   而且张希孟还把工匠录入军籍,享受和士兵同等待遇。   随后更是公布了专利法,对发明创造,给予重奖。   这些事情都是有据可查的。   只不过鉴于明军猛士云集,本身就强悍无比,让人们忽略了明军的科技进步。   但是这些进步还是实打实的。   譬如说明军的铠甲更加轻便坚固,兵器也极为锋利耐用,仅凭着这一项,就大大减少了伤亡,从中高级将领,一直到普通士兵,明军的伤亡率很低。   其次,像望远镜这种东西,大明还没有立国的时候,就已经弄出来了。   张希孟最初以为会很麻烦,可他跟几位老先生,比如朱升等人打交道,就了解到,在先秦的时候,就有用水晶石治疗眼疾的说法。   很显然,那个水晶石不是吃的。   最迟在东汉事情,就已经有工匠能熟练打磨水晶,制造眼镜。   而且不光有工艺,还有理论,墨子当中就记载了许多光学知识。   像朱升这种文人,上了年纪,眼神不行,无法看清楚蝇头小楷,往往就会给自己配一副眼镜,用来读书。   张希孟进了应天之后,果然找到了一批能打磨水晶的匠人。   他先是定做了一批老花镜,仔细观察工艺水平,随即又让工匠制造些凹透镜,随后自然而然,在某个下午,坐在葡萄架下面的张相公,被葡萄砸了一下,突然就顿悟了,然后就发明了“千里眼”。   千里眼的出现,自然是给将领们极大的帮助,站得高,看得远,指挥起来更加方便顺畅。成千上万的将士,如臂使指。   不过也仅此而已。   到底没有什么颠覆的效果。   张希孟思索了一下,也明白怎么回事……水晶这种东西,天然存在,不过是经过匠人的打磨,做成了望远镜,还远不到天翻地覆的程度。   真正关键的是材料!   只有在材料上面有所突破,才能真正改变世界……比如玻璃!   当张希孟开始关注玻璃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玻璃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一样可以上溯到先秦的时候。   那时候就广泛出现,被当做玉的替代品,镶嵌装饰器物,像罐子啊,剑柄啊,都有用玻璃的习惯。   张希孟在翻阅史料的时候,都有种万物起源是春秋的感叹。   其实在华夏大地上,有一段时间,是相当重视技术发明的,也有过工匠受到尊重的时代……至于后来为什么就改变了,似乎不需要多说了。   除了玻璃制造很早之外,张希孟还发现历代都有工艺传承,元朝就专门设有瓘玉局,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烧制玻璃的。   只不过从先秦开始,一直到元朝,烧制出来的多为彩色玻璃。   而且用途也和后世不一样,这些玻璃多数用来平替玉器了。   这也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历代发展的玻璃工艺,和后世大行其道的透明玻璃不同,属于铅钡玻璃这条科技树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工匠有了,工艺也不缺,只需要把科技树矫正过来,改走钠钙玻璃的路线,就能得到成品了。   可事实证明,张希孟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要烧制钠钙玻璃,最大的问题是需要的温度更高,远不如彩色的铅钡玻璃容易烧制。   所以必须提升炉温,然后烧制玻璃的工匠,就和炼铁的工匠走到了一起!   说来惭愧,这两伙人,在从前并没有合作过。   玻璃工匠根本瞧不起铁匠……伱们摆弄的什么玩意?   不就是不值钱的铁疙瘩儿吗?   制造兵器,菜刀,都是杀生害命的。   你看我们烧制玻璃的,烧出来的东西,叫药玉!   君子如玉!   我们就是在造玉石。   山川灵秀之气,才能孕育出来玉石。   我们烧制玻璃的,就是夺天地造化,是神仙手段!   而且我们的成品,都是给达官显贵用的,皇后的凤冠都有我们的产品。   你们铁匠拿什么跟我们比?   好家伙,原来工匠里面还有歧视链!   张希孟狠狠批评了玻璃匠人一顿,亲自组织联合攻关……还真别说,在他干涉之下,大明的玻璃烧制技术,取得了飞跃,终于在洪武八年的时候,大批量烧制出透明的玻璃。此前也能烧制,但是由于杂质的问题,会有淡淡的绿色。   直到洪武八年,问题彻底解决,良品率达到了八成五。   而与此同时,明朝的冶铁工业也提升了不少。   属于砥砺前行,互相进步了。   而且张希孟也发现由于行业的壁垒,敝帚自珍,工匠非常排斥和其他人交流,别说外人了,就算本行业的也不行,互相防着,就跟防贼似的。   虽然张希孟狠批了这种情况,但他觉得这种问题,很难解决。   除非把基础科学传播开,让更多的人了解技术,能够参与到发明当中……摘掉各种技术的神秘面纱,让工匠没法敝帚自珍。同时也要提升工匠的地位,才能够顺利解决问题。   所以说这也是张希孟决心过来讲学的原因所在。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完成了行省重划,改革了官制,成立了商业部,确立了义务教育,打通了和海外的联系。   可谓是万事俱备,接下来只需要推动科学进步,爆发生产力,就能以一种无与伦比的伟力,带领华夏百姓,高歌猛进!   只不过在此之前,张希孟还要先从江州启程,前往济民学堂,直奔目的地。   刘三吾是来迎接张希孟的,随同刘三吾来的先生里面,还有齐泰,练子宁等人,都是名师高人。   张希孟也只是跟他们打打招呼,勉励两句。   毕竟以张希孟的涵养,还是能做到心平气和的。   毕竟就算是垃圾,送到了电厂里,也能发电的。   不能因为人家白痴就歧视他们。   毕竟白痴不是他们的错,把他们提拔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才是傻透了。   张希孟不动声色,前往济民学堂。   而此时的济民学堂,已经快要沸腾了。   什么?   张相要来讲学!   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鲁王右相,辅弼天子的第一人。   辅国元师!   张希孟的头上,有太多太多光环,一道一道,都能亮瞎眼睛。   这么多学子,包括老师,没有不仰慕张希孟的。   很快,济民学堂的师生就知道了一个好消息,需要从学生之中,挑选几个品学兼优,前去迎接张相。   没有哪个学生不激动,争抢着报名!   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庶宁!   这小子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爹这么受欢迎啊?   万一见到了老爹怎么办?   万一让人知道他是张相的儿子怎么办?   老天爷啊!   谁来告诉我?   张庶宁抱着脑袋,欲哭无泪。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到了张庶宁面前,突然道:“你站起来。”   张庶宁下意识站起,来的人是他的老师,这位老师仔细盯着张庶宁,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多好的孩子!长得好,成绩也好,不光会读书,还能骑马射箭……这才是济民学堂的学生,六艺齐备,很好,不能更好了!”   张庶宁都被弄傻了,你一个老师没事这么夸学生干什么?   只见这位老师笑呵呵道:“庶宁啊,跟我走吧,学堂已经决定了,由你去迎接张相公!”   这一瞬间,张庶宁的脑袋是空的。   什么?   让我去迎接我爹?   你们怎么想的?   我跟他说什么?   欢迎你,父亲?   这不疯了吗?   张庶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老师哪里知道这些,他只当张庶宁高兴傻了,忍不住伸手拉住张庶宁,“走吧,还要跟那几个学生比呢!不过咱们庶宁什么都好,他们不成的!”   果然,张庶宁很顺利通过了考核,学堂给他发了一套精致的大红衣服,戴着帽子,上面还插着花,弄得跟个新郎官似的。   “瞧瞧,这就是咱们的招牌,人样子!”   老师们一片夸奖,同学们无比羡慕……至于张庶宁,他的血都凉了!   正在这时候,一匹马飞奔而至。   “张相到了,还有二十里!赶快迎接啊!”   师生们齐齐震动,老师推了一把完全呆滞的张庶宁,快走吧,可别耽误了大事!   就这样,木偶一般的张庶宁,被推出了学堂…… 第六百八十七章 好好学习   张希孟并没有骑马,而是安步当车,同众人一起,往济民学堂而来。这条路他倒是不陌生,毕竟当初他还在这里养过病呢!   “变化了不少,路也宽了,铺面也多了,颇有兴旺气象啊!”张希孟笑呵呵赞叹着。   刘三吾陪在身边,同样笑道:“当初张相主张成立济民学堂,到了今日,才有这天下头一等学堂的气象……实不相瞒,如今文气云集,星辰显耀,毓秀一方。江西的文气,当真是挡不住啊!”   张希孟大笑道:“这话没错,眼下江西人口最多,适龄学童最多,入学比例最高,师资积累最深厚,确实是天下第一。但是再过些时候,只怕就未必了。”   齐泰、练子宁等人都以一怔,心说张相是什么意思?   “讲文气运数,自然有这么一说,但是我更喜欢分析经济条件……毕竟供养一个读书人,几乎要耗尽全家的财力,供养一个普通学堂,需要一个县的财力,好一些的学堂,就要用到一省的资源,到了济民学堂这种,就需要倾全国之力,每年光是从国库里就要拿出许多钱财。”   张希孟道:“所以我想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牢记一点。济民学堂,是天下人的学堂,招揽天下英才,为大明培养人才!”   刘三吾慌忙躬身,“张相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其实在济民学堂,有三成以上,是外地学生,其中不乏精英人才,他们之中,有应天的,有湖广的,也有陕西的……相信很快张相就能见到他们。”   张希孟点头含笑,“正要见识学生风采……我方才说学堂是靠着财力支撑起来的。对于江西来说,论起地理环境,和淮东省,浙江省,甚至是福建,都有些差距。尤其是淮东省,苏松常镇,皆是富庶之地,工商业繁荣,财力充足,在办学上面,舍得投入,一年两年,或许看不到效果,但是坚持几十年,过了两三代人,他们必定会崛起,这是挡不住的。”   “站在江西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江西要发挥人才优势,从脑袋里面寻找财富,要善于利用工商业发展的良机,朝廷给了支持,万万不能错失良机。”   听张希孟这么说,齐泰立刻就道:“张相,其实我们也很鼓励学生发明创造,就说现在,有个学生牵头,成立了书坊,印刷识字卡片,这可是有大功于教化的事情。”   张希孟怔了怔,随口道:“我在应天,倒也是看到了……听说他们用的是活字印刷?”   齐泰立刻点头,“确实是活字,用的是木活字,这是一位前辈,叫王祯的元朝官吏发明的,不过我们已经能做到推陈出新,书籍印刷这一块,我们是当仁不让。”   刘三吾也笑道:“咱们学堂出了能人,这是好事情……就是不知道师生办作坊,会不会有问题?”   这话问的是张希孟。   “创业自然是好事情,但是有几条必须要弄清楚。如果一个老师,不顾自己的本职,一心到了钱眼里面,这肯定是不行的。再有,学生可以发挥自己的才智,但是切记,不能把学生变成苦力,更不能滥用学生工,必须要有妥善的规定。如果确实出现老师一心求财,逃避责任,役使学生的情况,我不会客气的。就算法条上没有详细的规定,也会比照类似案子,三倍以上重罚!”   张希孟扫视着身边的人,“师道尊严,尊师重教!老师首先要立身正直,要真正作为学生表率。对于那些害群之马,身为老师的人,要有正确的态度!”   刘三吾等人再度齐声答应。   张希孟这一次过来,不光是讲学,还要整顿教务,针对学堂的经营行为,做出规范。   刘三吾等人心中凛然,知道这一次事情不简单,可别觉得张相过来,是给他们脸上贴金,从此让济民学堂飞上九天!   万一让张相抓到了问题所在,狠狠惩办两个,到时候他们的脸皮也就不剩什么了。   众人一边谈着,一边向前走,离着济民学堂还有十里左右,顿时两边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前来欢迎张相的师生,已经塞满了两边道路。   张希孟可不只是鲁王,右相那么简单,他这些年书写历史,重定纲常,本身在学界的地位,甚至比朝堂还高。   说是夫子在世,圣贤重生也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张希孟一再要求,不要安排外人迎接,只是学堂的就可以。半个江西都能跑过来。   别的不说,三司的官吏,赣江上的税吏,各地粮长百姓,还有富商名流,甚至是许多老兵将士,都会跑来。   甚至连张希孟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慕名前来!   他的地位影响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   朱皇帝,张相公,这俩人是可以并列的。   最直观体验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张庶宁。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老爹很厉害,很有权势。尤其是在看到张希孟训斥老朱的时候,张庶宁简直震惊了,原来老爹锋芒毕露起来,竟然是那么可怕!   可是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看法还是太单纯了。   张希孟凭什么那么大的名气?   凭什么那么大的权势?   凭什么能让老朱害怕?   就凭他长得好看啊?   显然这是不够的……张希孟辅佐朱元璋,制定了太多的规则,毫不夸张讲,整个大明朝,八成以上的基本国策,都是张希孟定下来的。   就拿均田这事来说,张希孟不只在起家的时候,定下了均田,数年前又重申了均田,补齐漏洞。   哪怕是勋贵武臣,谁敢触碰田制,就要掉脑袋。   哪怕藩王,也只有五百亩。   能把田制做到这份上,天下九成的农民,都感激着张希孟。   正是有了土地制度作为基础,才有兴学,才能让数以百万计的学生,进入学堂,读书识字。   有这一点,学生们就该敬仰这位当世的夫子。   他可不是写了几篇“背诵并且默写全文”的文章而已,他是实实在在,让大多数学生有了上学的机会。   再说过来,张希孟又是个主张发展工商的人,他给天下的商人争取了太多的利益。除了那些豪商巨贾,靠着元廷遗留的陋习发财的那些人之外,商贾是把张希孟视作保护者的。   到了济民学堂这里,当初分出去好多土地,都是给了有功将士。   几年下来,他们终于知道了,这块土地意味着什么。   只要在临近居住,孩子就能进入济民学堂的蒙学……虽然只是蒙学,但是那也是济民学堂办的,都是名师教导,教材编写合理,学生前途远大,考上济民小学的比例在一半以上。   这是全天下这么多行省,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哪怕是勋贵巨贾,也都垂涎这块土地。   要不是有着严格的禁令,不许染指土地,济民学堂的地,早就被人巧取豪夺了。   一句话,张希孟对天下有恩!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张相公都是大家伙的恩人,而且还是那种恩同再造的大恩人。   毕竟是张相公倡导民本,主张万民平等,才让大家伙摆脱了元朝末等人的悲惨处境,让大家伙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了。   大明立国十年,百姓们还忘不了这些!   那种发自肺腑的敬仰,铭刻骨髓的感激,绝对做不了假。   有这样一个爹,还真是压力巨大啊!   其实坦白讲,张庶宁或许比朱标还难。   毕竟朱元璋只是个区区开国雄主而已啊!   他爹才是货真价实的圣贤!   张庶宁甩了甩头,打起精神,他突然没有那么惶恐了,毕竟身为张希孟儿子这件事,是会伴随他一生的,难道还能换个爹不成?   就算现在不暴露,早晚有一天也会暴露!   反正横竖都是一刀!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庶宁把心一横,竟然冷静了许多。   他猛然抬头,想远处望去,只见一群人出现在天边,正在向这边过来……与此同时,就有人高呼,“张相到来!”   随即爆竹声响起,有人安排二十对学生,捧着清水,自道路两边走过,洒上清水,遮掩尘土,欢迎张相到来。   与此同时,有人到了张庶宁的身边,塞给他一束鲜花香草,让他送给张相。   古人有折柳送别,如今以鲜花迎接贵宾,倒也说得过去。   其实这是欢迎凯旋将士的礼节,主要是把花瓣洒在地上,踏花凯旋。   渐渐的,也有人送上一整束鲜花。   张庶宁齿白唇红,一个俊俏的小帅哥,身上大红的衣服,十分鲜艳,再加上一束花的装点,更是宛如新郎官似的好看!   “张庶宁!打起精神来啊!”学生群中的夏知凤,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相比起张相公,她觉得张庶宁这个同学兼好友,更加重要。   张庶宁也是一振,他略微沉吟,露出了笑容……毕竟就算父亲再了不起,但是还有人把自己看得比张相公还重要!   这就是朋友的意义吧!   想到这里,张庶宁迈着大步,果断迎了上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当张希孟看到儿子的时候,他受到的震惊,丝毫不比张庶宁小,只不过张希孟更加老道沉稳,没人能看得出来罢了!   儿子!   那是我儿子!   他明明不是第一,怎么能代表济民学堂?   张希孟大惑不解,正在这时候,旁边的齐泰就说道:“张相,这位学生也姓张,叫张庶宁,就是他办的书坊,印刷识字卡。孩子品学兼优,又聪慧异常。学习成绩好,还少年老成,非常不错!”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终归只是点头,“学堂钟灵毓秀,人才辈出,自然是好事情!”   这时候张庶宁直接到了张希孟面前,爷俩四目相对的时候,张庶宁突然觉察到了老爹的一丝意外和吃惊。   原来尴尬的不光我自己!   张庶宁想到这里,竟然不那么怕了,反而涌起一丝看热闹的心,高高举起鲜花,送到张希孟手里。   “欢迎张相莅临,恭祝张相健康!”   张希孟下意识接过,顿了顿,说道:“也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六百八十八章 赶快叫爹   张希孟说完之后,张庶宁就退到了旁边,小家伙动作很快,并没有跟着张希孟一起往前走。显然,隐身在一群老师中间,要安全多了。   张庶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下一秒就被识破。毕竟他和张希孟爷俩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一样瘦高的身躯,脸型五官也都差不多,如果非说哪里不一样,张庶宁除了小一号之外,就是更加柔和一些,而张希孟则是有种难以掩饰的锋芒,毕竟是领过兵,打过仗,这一点是小小的张庶宁,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但是这俩人如果并排站在一起,任谁都会有猜疑,只要不是脸盲,就怀疑他们的关系。   张庶宁已经做好了暴露摊牌的准备。   不过他还有点多虑了,尽管有人发现他和张希孟的身形有些相似,但是谁也没敢往这边想。   再有呢,今天还有个问题,就是学堂弄了不少鞭炮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来,以为弄得挺热闹,结果硝烟弥漫,一时没有散开。   离着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太清楚张希孟的五官,只能有个大致轮廓……加上大家伙心情激动,光顾着迎接张相,哪里想到了这么多。   当然了,离着近的人,比如刘三吾,齐泰,练子宁等人,倒是能看清楚,可他们也没往这边想!   刘三吾本是何真的人,他投降了大明,因为学问笃实,就被安排在了济民学堂,随后就一路升到了山长的位置。   他就算去过京城,也没见过张庶宁,甚至连这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毕竟之前张家二公子起名承天,偶然让人知道了,上书弹劾,结果这位还在抄易经呢!   对大多数聪明人来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打听那么多,装在心里头,那是病!   因此只有李善长,徐达,还有一些勋贵重臣,跟张希孟往来密切的……比如孙炎,钱唐,高启,徐贲,这些人毫无疑问都熟悉张庶宁,但是他们现在不是在山东,就是在国史馆,并没有来济民学堂教书。   所以遮掩张庶宁的身份,比看起来要容易多了。   有人或许要问,张庶宁的身份就真的没人知道吗?   那怎么可能!   实际上他来之前,负责登记学生信息的老师,就已经掌握了情况……只不过这人是军中出身,很能保守秘密。   别说张庶宁来,就算是朱棣来了,他也有办法波澜不惊。   天下第一的学府,要是没这点本事,就不要混了。   当然了,这也跟张庶宁的姓氏有关系,毕竟姓张的这么多,随便有几个重名的,算不了什么。   而且大家伙还都有一种误解,觉得张希孟那么大学问,他应该自己教导儿子,怎么会送到外面。   所以种种情况之下,使得张庶宁没有立刻暴露,但是很显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张庶宁在和同学们,迎接张相到达学堂之后,就在学校稍等,然后返回了家中。   原来学校安排,是让张希孟训话的,但是刘三吾听出张希孟来的目的很多,不单纯是讲学……他怕引起什么误会,就把规模缩小,由张相先和老师们沟通,然后再安排跟学生们授课。   这么一弄,张庶宁就提前返回了家中。   姥爷姥姥都等在家里,“你爹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你二弟还没人管呢!”   张庶宁咧嘴苦笑,“现在还没有暴露,能不能再等些日子,看看?”   张庶宁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哀求。   老两口子互相看了看,也是一声长叹,相对无言。   其实他们也知道,张庶宁身为一个普通学生时,能有多少快乐!他在王府这么长时间,也就能接触朱棣等人罢了。   到了外面,一下子就认识这么多朋友,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复杂人生,收获满满,比起读多少书都管用。   他们也不想这么快结束,可是张希孟突然来了,亲爹和亲儿子,同在一所学堂,想不暴露,也不行了。   不过事已至此,就只能走着瞧吧,只要没彻底暴露,就小车不倒往前推。   正在老两口子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了声音。   不会是老爹来了吧?   张庶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他一开门,原来是胡俨、许观、还有夏知凤等人,他们满脸激动,好奇无比。   “庶宁,快说说,张相什么样,你离着他那么近,有什么感觉吗?”   “对啊,张相声音好听不?人好不?”   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全都兴奋无比。   张庶宁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支应着,然后又郑重其事,把张希孟讲的八个字写下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胡俨念了一遍,忍不住赞道:“张相还真是关心咱们,这八个字,有着殷殷期盼啊!”   许观道:“听胡师兄的意思,是要写一篇文章了。”   胡俨一怔,笑道:“一篇怎么够,要十篇八篇才行!”   夏知凤也笑道:“我听说了,张相这一次是要开坛授课,我有好多算学的问题,都想不明白,我想请教张相公,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一旁的景清闷声道:“怕是没有了,像庶宁这样,能给张相送上鲜花,说上一句话,就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说话之间,景清一个拥抱,抱住了张庶宁!   “快让我多沾点文气!从此考试无忧!”景清的举动,吓了张庶宁一跳。   “伱要是想考试通过,抱许观就行了。”张庶宁闷声道。   景清摇头,“不行了,他这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张相要新开很多学科,他再厉害,还能门门都考第一?”   听景清这么说,许观不爱听了,“张相开新课,大家伙都一样,你琢磨着,咱一样起步,你能考得过我?”   景清顿时怔住了,似乎是这个道理!   张庶宁没敢说话,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   毕竟当他还穿着开裆裤,就被老爹放在桌上,亲眼见证张希孟写书稿,稍微大一点,他就在书房里混,什么天文历法,他都懂一点。   毫无疑问,他是提前走了很多的。   只不过越是如此,就越让张庶宁感到惶恐不安……许观这个考试的神仙就不说了。他知道那些学科上,夏知凤有多恐怖的潜力!   这丫头的疑问,正是老爹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到了那时候,或许老爹就会意识到,什么才是聪明人。   张庶宁甚至觉得老爹可能收夏知凤这个学生。   严格算起来,张希孟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是朱标,一个是毛贵,除此之外,蓝玉等人,都只能算是不记名的弟子。   假如夏知凤真能得到老爹的青睐,那自己会怎么办?   羡慕嫉妒恨?   当然是祝福了!   “我觉得张相是个很善良的长辈,他会传道受业解惑的,想找他询问难题,他必定会耐心教导的。”   夏知凤听到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我相信庶宁说的,应该是对的,我有机会向张相公请教了!”   小丫头高兴地跳来蹦去,跟一只欢快的燕子。   胡俨、许观、景清几个,也都充满了希冀,盼望着张相过来,能给他们指点迷津,提升学业。   张庶宁稍微沉吟,倒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以老爹的学识,确实能帮小伙伴们,还有整个学堂,提升许多许多。   既然如此,那自己因为那点小心思,就害怕老爹过来,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反正生死有命,该来的总会来!   张庶宁也想开了!   他跟几个小伙伴聊了不少,直到太阳西斜,大家才散去。   张庶宁主动送他们离去,返回的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或许要不了多久,知道了身份,就再也没法这样了。   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   张庶宁思忖着,刚刚到了家门,突然从另一个方向,来了几个人,他们速度很快,奔着这个宅子过来。   其中就有张希孟,而旁边跟着的是齐泰!   “张相公,今天给你献花的学生就住在这里,张相也打算住下?”   张希孟笑道:“我这次过来,也是想了解师生情况,住在学生家里,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还要跟主人家询问一下,要有空地方给我,要答应我住下才行。至于住宿费,伙食费,一定要如数交的。”   齐泰都差点笑出声来。   你张相公要住谁家,谁家的祖坟都冒青烟了,还有哪个不识趣的会拒绝啊!   不过人家张相这么说,也确实让人感到钦佩。   能想得这么周全,丝毫没有架子,当真是不容易。   “张相,那就是张庶宁……我去跟他说一下情况,您先等着。”   张希孟点头,又嘱咐道:“你不要吓唬他,就跟他说,我要过来借宿,他愿不愿意?要是害怕打扰,我就换个地方。”   齐泰答应,连忙上前,到了门口,跟张庶宁把话说了一遍……刚刚张庶宁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老爹就要摊牌了,他就差上去主动问安了。   可谁能想到,老爹竟然这么会玩!   还能弄出到学生家借宿的借口!   行,您老可真高得没边!   张庶宁还能说什么,“齐先生,要是张相不嫌弃学生这里简陋,学生自然是非常欢迎,三生有幸。”   齐泰点头,“这孩子真懂事,我去告诉张相公一声!”   张希孟已经听到了,他笑着点头,“齐先生,你可以回去了,我在这边了解下学生的情况,看看他们学到了什么程度,往后讲课也好因材施教,有的放矢。”   齐泰连连点头,这才转身告辞。   然后张希孟笑呵呵迈步,走了过来,张庶宁站在门口,还往前走了一步,一躬到地。   “学生见过张相公!”   张希孟点头,“不用客气,进去吧!”   随后张庶宁直起身,转身请张希孟进去。   等张希孟进门之后,突然一瞪眼睛,低声喝道:“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赶快叫爹!”   张庶宁微微一怔,连忙伏身行大礼,“孩儿见过父亲!”   张希孟一伸手,把儿子抓起来,仔细看了看,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错!混成了优秀学生,没有走后门吧?”   张庶宁红着脸道:“没有走后门,但也要多亏了父亲。”   “是吗?”   “嗯,要不是和父亲一样,有一副好容貌,学堂也未必会让我迎接父亲……毕竟论起成绩,比我厉害的还不少!”   “是吗!”张希孟怔住了……原来自己给儿子的最大财富,竟然不是智商,而是这张小脸?张希孟多少有点沮丧。 第六百八十九章 张相住我家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张希孟板起面孔,教训道:“你要好好读书,至少在两年之内,给我拿下学堂的第一名!然后……然后你爹面子上才有光,要不然陛下吹朱棣的时候,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张庶宁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突然意识到他爹在开玩笑,毕竟老爹向来开明,不会因为和老朱斗气,就为难自己,忍不住笑道:“陛下愿意吹朱棣就吹呗!反正我觉得尽最大的努力,我也只能进前三。”   这下子轮到张希孟发愣了,“前三?伱这么有把握?据我所知,这学堂之中,可是卧虎藏龙啊!”   张庶宁认真道:“胡俨师兄他们比我年级高,还碰不到一起。和我同年级的,有个叫许观的,他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大约是我考不过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按照他调查的资料,如果这个许观就是黄观,那么没什么说的,张希孟自己下场,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考试之神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许观也得意不了多久,我知道一个人能打败他。”   “谁?”   “就是我的邻居,夏知凤!”   “啊!就是那个小女孩?”张希孟惊问。   张庶宁道:“爹,你不会瞧不起女孩子吧?”   “怎么会?我在家还被你娘欺负呢!我只是有些迟疑,毕竟在当下,女孩子的学习条件还不是那么好,很多人空有才华,发挥不出来。”   张庶宁嘿嘿一笑,转身跑到了书架前面,抱来了一大堆书,放在张希孟的面前。然后用力拍着,不无得意道:“瞧瞧,这都是夏知凤看过的书,她在算学上的造就,已经不是我能比的了。”   “是吗?”   张希孟大吃一惊,他很清楚,数学这东西,确实很需要天赋。   这种天赋还不是一般的学习好那么简单……必须要超高的智商,超乎常人的能力,总而言之,可以把数学绝好的人,当成非人类。   毕竟他们思考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儿子的这个邻居,竟然是个有超高数学天赋的小丫头!   这可太有意思了。   “我能不能见见她?”   张庶宁眉头挑动,而后道:“可以,我希望父亲能指点她,她现在就是一块璞玉,非常需要名师指点,我相信她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张希孟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道:“我会小心的,尽量帮你保持身份秘密,当外人来了,你可以叫我张先生。”   张庶宁怔了怔,随即露出狂喜的笑容,大声道:“爹,我去给你做几个菜,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说完张庶宁撒腿就跑,开心到飞起。   张相公驾临济民学堂,还住在了一个学生家里,这消息很快传开,师生们都暗暗惊叹,是谁这么好运气,竟然能得到张相公的青睐?   当大家伙听说是张庶宁的时候,又全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张相刚过来,也不认识谁,这孩子给张相献花,让张相记住了,要住在学生家,所以就自然而然想到了他,多么合理啊!   早知道给张相献花,还有这个福利,干嘛把机会让给张庶宁啊!   虽然这孩子不错,但,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   学堂的老师们,简直叫苦不迭,好几个人躲在一边抽嘴巴子,打得啪啪的,让你公正无私,让你不徇私情,让你就事论事……这要是让自家孩子去,顺便请张相过来住,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后悔啊!   且不说这些人哭天抢地,张庶宁跟老爹一起用饭,又跟老爹聊了聊学堂的课程,张希孟也顺便了解了一下学生的程度。   然后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讲义,做了些修改。   爷俩差不多同时睡了,转过天,张希孟爬起来,却发现儿子已经起来了,还在院子里跑步。   张希孟笑了笑,起来洗漱,他今天是要去讲课的,不过按照习惯,张希孟要三四节才去。所以他显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而张庶宁则是着急多了,他跑步之后,看了看时间,就抓起几个肉包子,直接跑了。   “爹,你就自己去学堂吧!”   张希孟点头,他看着儿子往外跑,稍微停顿,自己也站起身,等他走到门口,向外面看去,就发现拐弯处有两个身影,一个高的,是自家儿子,一个瘦小的,像是个小女孩。   他们背着书包,一起上学去了,似乎哈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会是议论自己吧?   张希孟这个老父亲,摸了摸鼻子,只能笑着转头,等他进来,迎面就是岳父岳母,两双老眼,正在盯着他。   “二老这是有事?”   老岳父半晌沉吟道:“夏丫头陪我下棋,那孩子挺好的,你可不许没事添乱!”   岳母也点头,“反正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要是棒打鸳鸯,做王母娘娘,我也不答应!”   张希孟哭笑不得,“我说您二位怎么能这么想!我巴不得他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只不过在当下,我看那小子还没开窍,最多就是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程度。您二老也别急着点破窗户纸,只要孩子愿意,我不光不会反对,还会保驾护航的,放心吧,就算是公主放在眼前,咱们家也不稀罕!”   岳父岳母眼前一亮,笑得老脸开花。   “好!真好!我们就知道,女婿不是一般人……这样吧,放心,这出戏我们配合着,保证不漏出任何马脚。”   ……   “张相公真的住在你家了?”   张庶宁已经不知道第几十次回答这个问题了。   学生们已经炸锅了,包括老师,看向张庶宁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之情。   张庶宁也并不在乎什么,他能很轻易应付,毕竟奉天殿他都去了不知道几次了,难道还能有人比老朱更不讲理吗?   而且这些同学也就是问问,许观和景清才围在张庶宁的身边,好奇道:“张相今天有什么安排,他会讲学吗?”   “会!”张庶宁很笃定道:“张相昨天晚上把我叫过去了,问了问我的学业进度,还拿出讲义让我看,问我懂不懂!”   “啊!”景清发出一声哀嚎,“张相亲自讲课啊!我怎么遇不到这么好的事情啊!”   许观看了看他,无奈道:“或许是你长得丑吧!果然这世道是看脸的。”   景清气得过来锁喉,两个人打闹起来。   张庶宁也懒得搭理他们,太幼稚了。   正在这时候,到了算学课的时候,讲课的先生姓王,叫王湖,他平时对待学生很严厉,每次骂人都不客气,不过他对张庶宁,还有许观,都是笑着脸的。   好学生吗!   很多老师都不免偏心。   不过今天这位老师的眼神很奇怪,他不停往张庶宁这边看,心不在焉,讲题的时候,连续犯了好几次错,自己还都不知道。   一直到了下课的时候,这位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到了张庶宁的面前。   “张相住你家?”   他问得很突兀,张庶宁下意识点头,“是。”   “那你家的条件怎么样?张相能住得好吗?老师家里有一套不错的院子,带花园的。我家吃的也好,请张相去我家吧!”   张庶宁一怔,这是来跟自己抢老爹了?   “王老师,住在哪里,是张相的意思,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而且像你这么说,挑好的住处,那以张相的身份,什么样的宅子没有?”   这时候许观而已凑了过来,见王老师要抢走张相公,他也生气了,“先生,张相公住在学生家里,是为了了解生员情况,他还试着给庶宁讲了课程内容,难道张相的决定,也是寻常人能左右的?”   王湖没有注意别的,只是听到张希孟居然给张庶宁讲课,他的眼睛泛红,神色狰狞起来。   强烈的嫉妒,让他几乎扭曲起来。   “不行,必须要让张相公住得好,住得舒服。你们小孩子不懂事,更不要胡说八道!回头就请张相公去我家住!”   说完这位转身就走,显然是去找人了。   张庶宁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他没有生气,反而只是想笑,你知道我爹什么脾气吗?   这么不顾师道尊严体面,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你的下场可想而知……其实不用我爹出手,我给朱棣写封信,你也去北平吃沙子了。   张庶宁头一次觉得,有点权势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又蠢又坏的家伙欺负。   许观却是很着急,他听说张希孟住在张庶宁家里,心情是很高兴的。他想解决自家的事情,只需要张相的一句话,他就能改回黄姓。   事实上许观已经琢磨着想办法去见张希孟了。   这时候要是被王湖抢走了,事情就变了。   因此他显得很着急,“庶宁,咱们去找齐先生,让他管管这个家伙!”   张庶宁微微一笑,“用不着,咱们要相信张相公,这种宵小之徒,岂能骗得了他的法眼!”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快,快出去吧,张相已经来了,马上就要给大家讲课了。”   学生们一怔,纷纷起身,张庶宁也不敢怠慢,一起出来。   等他们都站好之后,黑压压的一群人,就在露天地。   这时候张希孟也出来了,他一身布衣,没有多余的装饰,风度翩翩,向着中间走来,刘三吾等人也都跟着。   张希孟刚停下脚步,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遮阳伞,高高举起,跑到了张希孟身边。   “张相公,天气热,太阳毒,让小的帮你打伞遮阳吧!”   来人正是王湖,他满脸谄媚,点头哈腰。   张希孟看了看他,反问道:“学生们都这么站着,给我打伞,合适吗?”   “学生?他们都是小孩子,算不得什么!张相公身份尊贵,不比常人!”   “不!”   张希孟突然打断他道:“我认为学生们才是未来,这里面有未来的宰相尚书,未来的学宗大家,他们的聪明才智,能够让大明朝走向繁荣富强,能让华夏文明达到新的高度!身为师长,要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璞玉浑金,当成宝贝!天下无有不可教化的学生,只有未能尽心竭力的师长!”   张希孟一摆手,“我用不着这把伞,在场身体虚弱的,年过六十的,给准备座位,备上遮阳伞!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可没说过要尊敬权力,敬畏官吏!这位老师,你要记在心里。”   张希孟几句话说完,且不说王湖如何,在场的所有学生,许观、景清带头,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张庶宁看向父亲,眼神之中,充满了崇拜和敬畏。   等大家伙稍微平静了些,张希孟道:“今天我先讲讲师德的问题,尊师重教,这话没错,但是前面要加一句,师者,当表率天下!不能正身,如何得到尊重?” 第六百九十章 师道   张希孟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谈具体的内容,而是转而讲师道,在场众人,又岂能不知道为了什么!   刘三吾老脸铁青,齐泰、练子宁等人也都看着王湖切齿咬牙。   天下第一学堂,竟然出来了这么个玩意?   公然谄媚张相公,还跑去打伞,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前,简直把师道尊严踩在了脚底下,丢了大人。   张希孟来济民学堂,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弄得张相改变计划,开始讲师德问题,这事必定会传遍天下,尤其是复旦学堂,他们肯定会笑话济民学堂的,到了那时候,可怎么办啊?   这些人简直恨死了王湖,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简直要把他给生吞活嚼了。   至于王湖,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一团浆糊。   给张相打伞,虽说谄媚了一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张相公这种官中的极品!   以往有尚书、侍郎、布政使过来,也都是如此,怎么就行不通了?   到底是自己不顾师道尊严,还是张相吹毛求疵?   王湖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大约是完蛋了。   彻底毁了,一言定生死,一语断是非。   这就是张希孟的恐怖之处!   “我今天要谈师德问题,大约要讲两个方面,师从何来,师教何事……我们济民学堂汇集了八方名师,每一位老师皆是饱学之士,经历十年寒窗苦读,有着过人之处,通过层层考核选拔,才能进入学堂,教导学生。”   “但是大家伙想过没有,放眼天下,能有多少人可以读书?我可以粗略告诉大家伙,在元廷治下,真正的读书人,大约只有百分之一,如果把识字的都算上,也不过百分之三。就是只有这么点人。”   “大明治下,由于多年矢志不渝的兴学,不断的投入,以江西等地为例,识字率能接近两成,其他省份,也能突破百分之五。看起来提升了不少,但依旧是五个人里面,才有一个读书人。”   “这个比例告诉我们,读书人是很珍贵的,稀少的,是国家的宝贝。说到了这里,是不是讲,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应该颐指气使,予取予求呢?这就是过去两千年,我们犯的错误,把读书人抬到了一个过高的位置上,甚至出现了站在百姓头顶的士大夫群体,这是惨痛的教训,我们不可以重蹈覆辙!”   “为了培养这些读书人,朝廷每年要花费多少钱呢?仅仅去岁国库开支,就是八百二十万贯宝钞,这笔钱不算民间捐赠,不算地方投入,也不算盐场,税卡,内帑的专项支持……更不算为了供养一个读书人,一个家庭要付出的心血钱财。”   “以去年为例,我们的军费开支是七百五十万贯,这里面同样不包括一些军屯开支,还有债券收入……但不管怎么样讲,花在教育上的钱,比军费要多,这是确定的。”   张希孟讲到了这里,突然一笑,“不少人推崇的宋朝,号称养士,他们的开支比例又是如何呢?仅仅是军费一项,就占了国库支出的七成,如此看来,到底是谁更看重士人,谁更在乎教化大业,似乎需要重新审视了。”   “说到这里,我想有些人就该明白了我的意思,读书人还是非常稀少的,而每一个读书人,都是朝廷倾尽全力,民间耗费心血,是我们这个国家,尽心尽力,供养出来的。是大明朝造就了读书人,不是读书人凌驾于大明朝之上!”   “每一个读书人,应该对国家怀有一份感恩之心,对百姓怀有一份责任!老师乃是读书人中的表率,于国于家,该怎么做,才能表率天下,才能对得起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财心血,才能对得起那些对自己有期待的普通百姓?难道国家要花钱培养一群谄媚小人吗?难道百姓想看到,自己掏空家底儿,供养的天之骄子,是个寡廉鲜耻,欺上媚下之徒吗?”   “师德二字,不光是一个老师自己的道德修养,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而是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共同的要求!既然享受了国库岁入建立的学堂,既然拿了百姓血汗变成的俸禄,你们就该符合天下对你们的期望!这也是我在很多立法的时候,专门提出来的,老师犯错,要加倍,加几倍惩罚!别人关十年,老师就要砍头,别人流放,老师就要剥皮楦草!”   “不要把尊师重教,当成理所当然,更不要觉得天下百姓欠伱们的。尤其是对待学生,更不能如此!”   “天地君亲师,很多人把师徒混同父子,这其实是欺人之谈,背后的意思无非是要像对待亲爹一样,对待老师,对老师唯命是从。这是非常荒唐的想法。老师教了学生什么东西,对学生有多大的恩情,能比父子还亲?”   张希孟道:“讲到了这里,就涉及到了第二个问题,老师教学生什么……我以为老师教给学生的,是前人对这个世界的总结,是对天下至理的认识,是知识,是学问……这东西是老师一个人的吗?”   “显然不是,这是古圣先贤,无数才智之士,总结出来的。是传承千百年,恰巧到了你的手上而已。作为一个师长,该做的是什么?是把这些东西,继续传承下去,以至于发扬光大,推陈出新,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由此可见,学生向老师请教,学习知识,不是祈求老师垂怜,也不是老师可怜你,才肯教导……说到底,这些知识学问,是天下公器。掌握公器的老师,该理所当然地传承下去。如果以手中的知识为要挟,挟持学生,不当牟利……这和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公器私用,这就是贪赃枉法!老师不讲师德,绝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律法的问题,我希望所有老师,也包括未来即将成为老师的年轻人,能够明白这里面的关节,尤其不要一时疏忽,自己毁了师道尊严!”   张希孟侃侃而谈,他这番话,已经堪称利刃匕首,刺向了在场许多老师,让众人脸色骤变,不由得低头沉思。   张希孟讲的有道理吗?   或许吧!   其实张希孟讲的最根本的东西,还是将知识和学问定为公器,公者,天下人共有!   作为一个老师,理所当然要把知识学问,传播出去。学生从你这里得到了学问知识,并不需要感激老师什么,只要能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回报。   这一番道理,等于将还残存的师徒纲常,彻底否定。   果然,张希孟做事,向来是布局深远,一箭多雕。   而且他的高度,也让他可以站在重定纲常的立场上,要求所有老师。   这可比单纯的胡萝卜加大棒厉害多了。   你们敢胡来,可是有国法制裁的。   刘三吾听在耳朵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当初在崖山,朱元璋祭告天地,就有阐发君臣大义的味道,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他这个朱皇帝,和前面的皇帝都不同了。   天子如此,臣子如此,如今就连老师的定位也不一样了。   恍惚间,一个全新的天下,再造乾坤!   还真是大不相同了。   其余老师,有人震惊,有人落寞,有人犹疑踟蹰,不一而足。   但是在场很多学生,   高年级的,如方孝孺,他听得格外认真,自己很快也要去当老师了。   到底要怎么对待学生,或许今天张相讲的话,就给他指明了出路。   至于张庶宁,他从很早就有心当老师,放着王爷世子不当,要去当教书匠,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张庶宁一度怀疑,老爹会答应吗?   可是直到今天,张庶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在老爹的眼里,一个好的老师,要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没错,在张庶宁的眼中,这些所谓的要求,不是什么负担枷锁,而是证明老师神圣的光环。   教导英才,传承学问,繁荣国家,壮大文明!   这就是师道真谛!   谁还敢说老师不如王爷世子尊贵!   张庶宁渐渐握紧了拳头,眼睛炽热地看着讲台上的老爹,这个父亲,是可以让他骄傲一生的男人!   而此刻的张希孟,还在继续讲,“我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没有回答,知识学问到底是是什么?我以为这里面至少包含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我们人世的研究,王朝兴替,人情世故,经济民生,社会百态。其二,则是我们生存的这一方天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星辰罗列,周天运行,有什么规律!大海苍茫,辽阔无垠,海中有什么奥秘!万千兽类,形态各异,蹿行山野之间,它们又是如何存活?雨雪风霜,春种秋收,又靠着什么力量支配……”   张希孟不断提出问题,学生当中,夏知凤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向台上,她已经愣住了……前面讲的师德问题,夏知凤只觉得有些道理而已。   可是这些内容,却是句句直戳她的兴趣点,很多问题,她翻阅那么多书,也找不到答案。   就在夏知凤以为没戏的时候,张希孟的这番话,却让她惊喜交加,难道张相公能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六百九十一章 小才女和 做题家   张希孟在济民学堂,完成了第一次讲学,他前半段主要讲了师德问题,其实拆开之后,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   张希孟讲的是他的教育观,认为老师需要严格约束自己,明白自己从何而来,肩负的责任……有人或许会觉得张希孟对待老师,并不客气。   但是不要忘了,张希孟处在什么时候!   这还是个师徒如父子的年代,凭着师徒关系,门户之见,结党营私,互相攻讦……这种破事在宋元两朝都不少见。   等到了明朝,还要继续发扬光大,并且最终形成复杂的朋党,互相斗争。   张希孟的这番话,说的是当下,也说的是日后。   老师教学生,天经地义,不能以师生之谊,结党营私,更不能靠着主持科举的便利,大肆扩充党羽,左右朝局,这都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凡事都必须有的放矢,不能顺便胡说八道。   以张希孟的身份,自然能把握其中的分寸。在明初的条件下,多约束老师,比要求学生,重要一万倍。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讲了文理分科,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要分开。   张希孟明确讲,老师传的是天下至理,天地正道。   行得正走得端,这也是要强调师德的另一方面。   研究学问,必须人品方正,立意正派,是为国为民……   总体而言,张希孟是浅尝辄止,没有再多说下去,这些内容大可以在接下来的具体授课中,给大家伙仔细讲解。   一个上午的愉快时光,很快结束。   刘三吾打算召集所有老师,重点研究这个师德的问题,所以学生们提前放学。   只是听完了张希孟讲课,大家伙哪里舍得离去啊!   因此学生们三三两两,不断讨论着。   譬如说张庶宁几个,凑在一起。   许观就说道:“张相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非比寻常,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想要看书,别提多难了。全都敝帚自珍,根本不愿意拿出来。”   胡俨点头,“没错,我记得宋濂宋学士就写过一篇文章,讲述幼年求学之难。倘若那些藏书众多,学问精深的人,能像张相说的一样,视传播知识,提携后辈为天职,以传道为乐。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收益!张相这番高论,当真是说尽了天下师道,弄得我都想当个老师了。”   胡俨感叹道,张庶宁突然抬头,问道:“胡师兄,你也想当老师?”   胡俨怔了怔,“也想?这么说你想当老师了?”   “嗯!”   张庶宁点了点头,十分认真,“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国家,依赖的就是文化传承,知识学问传播……师者担负这个使命,至尊至贵,至高无上!我自然是想成为一名老师!优秀的老师!”   张庶宁说完,低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夏知凤,“你,伱怎么想的?”   夏知凤还在低头思索,突然被问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嘴唇道:“我,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张相公。”   张庶宁看了看四周,他给夏知凤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单独到了学校院墙的旁边。   夏知凤突然抬起头,鼓足所有勇气,以坚定的语气道:“你知道吗?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上面?”   张庶宁愣了好一会儿,夏知凤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就自顾自道:“我也觉得很匪夷所思,可我看了很多算学的书,又观察了好久,我还动手算了……虽然我还算不出来,但我很确定,我们就是在一个大球上面……我也知道这个很荒唐,我从来没敢和别人说。一方面是我根据书籍所学,自己推到出来的,一方面是我听从身边听到的,所有人都坚信不疑……你说我该信哪一个,是自己,还是我爹他们?”   张庶宁此刻才听明白,大地是圆球……貌似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老爹就说过,张庶宁也记得清清楚楚。   可大地为什么是圆的,他就不太能弄清楚了。但他绝对相信老爹不会说错,因此深信不疑。   今天夏知凤告诉他,她不但知道生活的是球体,还试图用算术计算出来。   乍听之下,张庶宁万分惊骇,稍微平静之后,他又感到了一份惊喜。   这丫头比自己想的还要天才!   甚至可以说,老爹在这方面的学问,她就是最合适的传人。   “夏知凤,你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吗?”张庶宁追问道。   夏知凤顿了顿,就用思忖的语气道:“我在去年的时候,看过一次天狗食月……我现在正在观察月相,我感觉这背后必定有规律在,并不是什么天狗,而是我们看到的日月星辰,都在运转!”   听到了这里,张庶宁已经万分笃定,这丫头岂止是天才那么简单!   必须尽快让老爹见见她才行。   “这样吧,你写过这方面的东西吗?”   “写过,放在我的书房里,没人知道……我怕有人害怕。”   难不成还能把你当成妖女烧了?   张庶宁感叹小伙伴的严谨,笑道:“那好,你先回家,取来这些东西,然后去我家后院。等张相去休息,我想办法领你进去,张相很好说话的,他今天能那么讲,就必定乐意传授知识,解答疑惑。见了张相,估计就能帮你答疑解惑了。”   夏知凤眼睛冒光,十分用力点头。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自己满肚子的疑问,总算有了能帮着解答的人了,这种快乐,简直无法想象。   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里,翻出了她写的地圆论,这是一篇很潦草的文章,只有几百个字而已。   拿这个去请教张相,简直是犯罪!   夏知凤看了看时间,她觉得距离张相回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夏知凤就提起笔,重新润色,争取把文章写得仔细清楚一些,然后再交给张相公看。   至于张庶宁的承诺,到底做不做得到,她是没有什么怀疑的。   张老板肯定说到做到!   除了夏知凤,受到震动的学生,还有很多,其中一人,名叫黄子澄!   这人今年二十岁,长得极好不说,还颇具诗才,按理来说,他绝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备受瞩目。   但是对不起,知道黄子澄的人并不多。   主要的问题是黄子澄年纪稍大,在进入济民学堂之前,他已经学有所成。   进入学堂,仅仅是旁听生的身份,并不参与学堂的考试,因此大家伙并不知道。   黄子澄能进入学堂,多亏了一位老先生,此人名为梁寅,他学问极好,但是运气奇差,在元廷治下,屡试不第。   后来刘三吾担任济民学堂山长,把他请了出来。   梁寅早年教过黄子澄,他进入学堂之后,阅读了张希孟的文章,又研究了学堂的设计,发下多了诸如天文历法,农学医学等课程。   梁寅就觉得以前黄子澄所学的东西,远远不够,因此写信请黄子澄过来。   黄子澄果然听命,来到了济民学堂,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天生的做题家,黄子澄尽管不能参加考试,卷起来也是相当恐怖……他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自学了所有课程,并且在算学,医学,农学上面,颇有造诣。   作为一个旁听生,黄子澄准备进京参加科举,或者另外寻找出路。   偏巧这时候,张希孟来了济民学堂讲课。   仅仅这一堂课,就让黄子澄想了许多。   他找到了梁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去北平,去文化的荒漠,去一片蛮夷之地,传播教化,把自己所学,带给北平的孩子。   梁寅在听到这话之后,颇为感动,因此在午休之后,就跟刘三吾提到了此事,意思也是想说,咱们学堂的后辈,也是颇有担当,不都是无修小人!   刘三吾听完之后,也是很感动,就趁着张希孟要回去的时候,把黄子澄的事情说了。   黄子澄?   还要去北平?   干什么去?   辅佐朱棣吗?   张希孟越发感觉这世道魔幻了,不过一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即将凑在一起,他还挺高兴的。   “这样吧,让黄子澄过来,我跟他聊聊。”   不多时,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前来拜见张希孟。   确实很帅气,张希孟也不能说人家不如自己,就不帅气。   事实上黄子澄在历史上乡试第二名,会试更是考了个会元,到了殿试,考了第三名探花……虽然没有连中六元那么恐怖。   但三场大考,全都在前三,而且还拿到了象征着才貌俱全的探花郎,黄子澄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绝对是卷王级别的,还是王中王!   “张相,学生在上午听完相公所讲师德之后,颇为震动。学生觉得,师者不该端居学堂之上,只是高台教化,似乎应该去最艰苦的地方,传播教化。北平之地,古为幽州,又是元廷都城,数百年隔绝,胡风弥漫。学生虽然学问不济,但是愿意略尽绵薄,抛砖引玉,前往北平,教导学生。”   张希孟听着黄子澄的话,并不觉得他是虚情假意。   “现在北平牵着辽东,又牵着高丽,数省之地,诸部混杂,想要传播教化,难度不小啊!”   黄子澄忙道:“事在人为,学生觉得,只要凭着一颗心,全力以赴,便不能成就大功,也足以问心无愧!”   张希孟沉吟少许,“这样吧,我以私人身份,给燕王写封信,让他给你提供些便利!”   黄子澄连忙拜谢,“张相,有意去北平的,不止学生一人,我们势必全力以赴,教化学生,义不容辞!”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张相公收徒了   黄子澄这人,倒是一片赤诚,而且吧,他主张削藩,在靖难之役中,属于猪中之猪,看起来是个废物点心。但是忽略这段,光看他的前半生,履历还是挺漂亮的,聪敏好学,年少成名,长得还帅气。   他现在愿意去北平,传播教化,张希孟怎么说呢,也不能拦着吧!   只是这么一帮卧龙凤雏,凑到了朱棣手下,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他还挺期待的。   “黄子澄,我想问你一句,北平有不少蒙古人,乃至女真人,契丹人后裔,你会怎么对待他们?”   黄子澄稍微怔了怔,道:“一视同仁,凡是说汉话,书汉字,行汉礼……归附大明,心向华夏,皆是一般不二,不会有任何差别。”   张希孟微微点头,“但愿你按照自己说的做,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便是大造化,大功德!”   身体力行,知行合一!   自从张希孟到了济民学堂,简直金句不断,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都要写下来,挂在墙上,让学生牢记在心才行。   黄子澄再三谢过张希孟,这才带着满足,转身离去。   与黄子澄同去北平的,还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少年热血,弘扬师道。   这几个人一盆火似的,前往北平。   而且听说他们的壮举之后,方孝孺也动心了,他还要两年才毕业,方孝孺也打算前往最苦的地方,北平也好,西南也好,哪里有好学之人,哪里需要师道传承,哪里就该有他们的身影!   为此方孝孺还在课桌上,偷偷刻了几个字:师道,华夏之道!   张希孟也不知道,当“建文群贤”们去了北平,云集朱棣手下,会干什么?削藩是不会了,要是他们嚷嚷着提刀上洛,跟皇帝痛陈利害,那也挺有趣的。   反正张希孟的心情不错,他返回了住处,等他走进来,就发现张庶宁正在忙活,小家伙给张希孟炒了四个菜,色香味俱全。   然后又给备了一瓶果酒……张希孟一直不胜酒力,也就是偶尔喝一点,小家伙还挺有孝心的。   张希孟扫了他一眼,“说吧,伱有什么鬼心思?总不会无事献殷勤吧?”   张庶宁笑道:“父亲,孩儿一向是很孝顺您老的。哪有什么鬼心思……只是孩儿要恭喜老爹,终于遇到了天纵奇才。”   张希孟放下了筷子,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夏知凤同学呗!她居然自己推算出了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还说日食也是有规律的。”   “什么?”张希孟大惊,他知道儿子的小伙伴很聪慧,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聪明到了这个程度!   “她是怎么推算的?”   张庶宁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她说应该是跟我带来的这些书有关系。父亲,我不明白,同样是读这些书,我怎么就不知道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这就是天才和庸人的区别……行了,你也别献殷勤了,去把她叫来吧,我跟她好好聊聊。你要是想暴露身份,就跟她坦白,要是不想,我就叫你张同学,如何?”   张庶宁一怔,心里头很纠结。他无法想象,小伙伴知道自己是鲁王世子,张相儿子,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还是再等等吧!”张庶宁低声说道。   张希孟点了点头,摆手让儿子出去。   不多时,张庶宁在前面走,只差了半个身位,一个瘦瘦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紧跟在后面。   小丫头格外紧张,绷着小脸,紧紧抿着嘴唇,由于用力过猛,泛起白色。   等进了屋子,她下意识想跪倒,却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吃了吗?没吃就过来吧,尝尝张同学的手艺。”   这是张相的声音!   她仗着胆子,抬起了头,发现张希孟正笑容可掬看着她。   小丫头晕乎乎的,只能手足僵硬,走到了桌子前面,在旁边看着的张庶宁,不得不扭头到旁边,生怕自己笑出来。   原来在这场戏里面,尴尬的不光是自己啊!   小天才也扛不住!   张庶宁决定记下夏知凤的这段黑历史,没准以后还是个谈资。   儿子微小的情绪变化,张希孟尽收眼底,这孩子还是不开窍!   不过也不打紧,时间还长着呢!   张希孟对夏知凤道:“你先不要紧张,能够推陈出新,发现新东西,是丰富我们的知识,是对这个国家的贡献。只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好。没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面对张希孟的鼓励,夏知凤渐渐平静了乱跳的心脏,她仗着胆子,将自己写的东西,放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张相公,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还望张相公指点。”   张希孟笑着接过小丫头的手稿,仔细看了起来。   渐渐的,张希孟的面色严肃起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小丫头的胡乱涂鸦,上面设想的方法,确实有些道理。   张希孟道:“你这是总结了历代的成就,其中就有僧一行等人的测量方法,还有你自己的总结……你现在还推算不出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缺少足够的数据。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广泛观察,多地实测……这些确实不是你一个小女孩能做到的。”   夏知凤默默听着,突然抬起头,有些惶恐地问道:“张相公,我,我想的是对的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面?那我们为什么不会掉下去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本着严谨的态度,我也不能说你就是对的,需要测量,需要证明。但是假设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球上面,为什么能不掉下去……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好问题?需要我们提出猜想,小心求证。”   夏知凤瞪大眼睛,她突然变得很兴奋,连惶恐都少了很多。因为张希孟是她遇到过,最能包容她想法的。   她跟张庶宁念叨,张庶宁也只是听得很认真,保持尊重而已。   可是到了张希孟这里,不管多奇怪的想法,得到的不只是尊重,竟然还有鼓励!   “张相公,你说会不会有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在约束着我们?这是不是那些前辈大儒讲的天理?道?”   张希孟欣然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在我看了,道有两种,一种是人世间的规律,一种却是天地大道,代表着天地间的至理。我们做学问,是要探查天地间的道理,揭示真相,把这些东西发扬光大。这也是我很反对把天人混为一谈的原因所在。雨雪风霜,日出日落,亘古如此,难道是人力的关系吗?出了个孝子节妇,天地就跟着改变了?”、   “显然不能这么想,一个人没有那么了不起,一个人的德行,也不能左右天气,要不然请一位孝子,去燕山痛哭,然后天降大雪,把敌兵都给冻起来,边患就消失了,也不用浪费钱粮,你说这可能吗?”   夏知凤连连点头,“对,我就发现,有些书的东西,写的根本不合理,完全是胡说八道。”   张希孟笑道:“没错,我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就是希望能把纠缠在一起的东西,给条分缕析,区分清楚,人世间的东西,归人世间。天地的归天地。分科而学,分项研究,这样才能说明白我们生活的这一方天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讲的还是有些抽象,不过夏知凤却是越听越欢喜,眼睛都冒光了,因为她觉得张希孟讲的,全都无比契合她的想法,原本心中纷乱的念头,在张希孟这里,全都得到了呼应。   她的稀奇古怪的念头,竟然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道理的。   渐渐的,夏知凤彻底放松开,她跟张希孟聊地圆说,又聊天狗吃日,小丫头格外兴奋。   而张希孟也笑道:“你说月亮是圆的,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是圆的,如果两个圆互相错位,又会发生什么呢?”   张希孟说着,把自己的两只手举起来,手掌渐渐接近。   在夏知凤的方向看,离着她近的一只手,渐渐的遮挡住另一只手,先是一部分,然后越来越大,渐渐的大半个手掌都隐没了。   夏知凤突然一声惊呼,“我懂了,是,是我们脚下的球挡住了月亮!对的,没错,原来我们站在一只调皮的大狗身上!”   张希孟欣然大笑,“你说的对,可你想过没有,光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太阳来的!”夏知凤毫不迟疑回答。   “那为什么不是月亮?”张希孟问道。   夏知凤怔了一下,“月亮太冷了,而且月光太淡了,我不觉得月亮会发光。”   张希孟笑道:“你的直觉或许是对的,但是做事情不能靠你觉得。很凑巧,这次我带来了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月球的情况。”   “是吗?”   夏知凤大惊,随即小丫头鼓足勇气,仗着胆子道:“我,我能不能看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张希孟摇头,“一次不行!”   夏知凤一愣,张希孟随即笑道:“一次怎么能看得准!要多观察才行!今天天气就不错,可以先试一试。”   夏知凤忙不迭点头,“太好了,多谢张相公!”   张希孟笑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小丫头连忙点头,只是又遗憾道:“我也不知道能给张相公做什么。”   张希孟道:“我的条件就是你要多吃一点……做研究,身体力行,是很辛苦的,你小丫头还太瘦了,真正研究事情,可是要耗费无数心血的,你这样熬不起!”   说着,张希孟给她夹了一块茭白。   夏知凤连忙道谢。   张希孟看了看桌上的几样小菜,看向了张庶宁,“那个张同学,你是不是该加两个菜,款待你的同学?”   张庶宁本来听得昏昏欲睡,他不明白夏知凤和老爹为什么能聊得这么开心!   突然听到张希孟让他添两个菜,张庶宁下意识道:“是,老……大人!”   张庶宁连忙起身,就往外面跑,脸已经红透了,差点自爆,也不知道夏知凤觉察到什么没有?   大概天才人物,都会有些方面比较迟钝,夏知凤也不是感觉不出来,只是她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着。   光想着看看月亮了,没有在乎别的。   美美吃了一顿饭,然后就蹦蹦跳跳,跟着张希孟去附近的小山头,那里正好安放着张希孟送来的望远镜。   夏知凤开心到飞起,小丫头通过望远镜,真正看清楚了月亮那一张麻麻赖赖的面孔!她万分确定,月亮就是个冷寂的球。   自己的设想应该是对的,天狗食日的秘密,很快就能揭开了!   夏知凤很高兴,比她更高兴的人,却是张希孟。   转过天,就传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张相公主动收徒了,而且还是个小女孩! 第六百九十三章 请张相为学生复姓   成为张相公弟子!   这种好事,放在京城,都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自皇族以下,三教九流,谁不想拜张希孟为师,不说能学到什么,光是靠着这棵大树,就面上有光。   别的不说,太子朱标都要靠着张希孟这棵大树,给自己遮风挡雨。   不信去问问朱标,你拜师张相公,是你赚了,还是人家张相公赚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着马皇后的面子,又有太子三师的身份,张希孟真的未必收朱标。   无他,悟性太差!   除此之外,其余众人,更是入不了张希孟的眼,包括蓝玉那种,都只能靠边站。   张希孟也不追求什么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要让满朝文武,都争着管他叫老师,那能有什么意思?   就算都管他叫校长,微操大师,不也就是优势在我吗!   所以张希孟轻易绝不收徒,但是夏知凤这丫头除外!   她的天赋已经让张希孟感到了吃惊,甚至可以说,她的未来,无可限量,注定要载入史册。收下她,得好处的人只怕是张希孟。   毕竟能教出一位大科学家,绝对比当帝王师威风多了。   张希孟是实在忍不住爱才之心,而夏知凤还是个小丫头,她也不知道张相门人意味着什么,反正她只知道往后可以天天用望远镜,观察月亮和星辰,可以想办法验证脚下是个圆球,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可以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师长请教问题。   对了,先生还提问,既然是圆球,为什么人不会丢下去……这是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必须好好想想!   夏知凤翻出自己的笔记,找出自己记下的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找出从张庶宁那里抄来的书籍,她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脑袋里,发生着什么样的奇怪反应。   作为一个智商爆表的天才,夏知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做,不过她还不准备太快的跳级……没错,张希孟问过他,想不想早点跳级,完成学业,然后可以得到更好的研究环境……比如进京,进入翰林院,国史馆!   没错,张希孟准备给这个徒弟开绿灯了,国史馆,钦天监,那里有更好的条件,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   夏知凤几乎没有思考,就拒绝了张希孟的提议,她还想留在济民学堂。   如果先生允许,她想按部就班,完成学业,最快也要五年时间。   “我现在还太小了,我也不想离开我爹,离开这么多有趣的同学……尤其是张庶宁!”小丫头笑嘻嘻道:“先生,你不知道,跟他们一起上学,特别有趣,让我受益颇多。其实我只是在算学上有点长处。我写文章什么的,比不过景清,全面的本事,也不如许观,赛马射箭,更不如张庶宁,对了,张庶宁还会赚钱,他真的很厉害!”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好吧,就算伱说得对,可身为张希孟的儿子,只剩下体育和赚钱能拿得出手,这要是让朱棣他们知道,还不笑疯了!   四舍五入,等于说张庶宁是个废物啊!   张希孟倒是不会迁怒弟子,只是略微一怔,夏知凤突然鼓足勇气道:“先生,你,你还想不想收徒?张庶宁很不错的!”   听到这话,张希孟果断摇头,“我收徒只收杰出的,张同学……还差着一些。”   夏知凤一怔,也无奈了,不是我不想帮忙啊,实在是我师父瞧不起你啊!夏知凤无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张庶宁。   而此刻张庶宁低着头,看着脚尖儿前面,一寸的地方,心里头五味杂陈,原来这就是被嫌弃的感觉,总算体会到了。   这时候张希孟一笑,“你愿意留在学堂,那也不错……你有什么需要的书,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就算我回京城了,也没有关系。总之我希望要坚持自己的路,勇敢走下去。”   张希孟感慨万千道:“其实不管是地圆说,还是浑天说,都早有人提出,历代天文历法的成就,也车载斗量,但这些成就,为什么没能改变普通人的看法,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夏知凤思量道:“我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证明这件事,只是猜想罢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所以我们需要用严密的逻辑,无可辩驳的证据,尤其是在算学上面,证明这些猜想,形成一整套体系,这样才能流传广远,造福天下。”   夏知凤用力点头,“先生的话,弟子记住了。”   这师徒聊得高兴,而张庶宁从头到尾,都只是听着,向来被人夸奖的张庶宁,竟然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学生的现状吧,他们并不突出,也没有傲人的天赋,终其一生,都只是个普通人。   而这些人就无足轻重,就该被抛弃吗?   张庶宁也在思考着,他觉得教育的根本,还应该是面向大多数人,目的也不是培养天才,而是帮助大多数人,做一个正直的好人,能够拥有一个扎实的基础,掌握一技之长,过平稳幸福的一生……   在张庶宁的心里,一种想法也在萌发着,夏知凤有她的路,对于张庶宁来说,也有属于自己的路。   甚至就连老爹,也有属于自己的路,只要是正道而行,就不分高低贵贱!   这一刻,张庶宁仰起头,月光洒落,天朗气清,恰巧夏知凤回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灿然发笑,又是个愉快的夜晚!   转眼之间,夏知凤拜在张希孟门下已经有了几天时间,学堂的小伙伴,从最初的震惊,到慢慢接受。   终于,除了张庶宁之外,又有人敢和她搭话了。   这里面就有许观!   他似乎很犹豫,迟疑了好久,才在放学之前,到了夏知凤的身边,闷声问道:“张相对你可好?”   夏知凤笑着点头,“当然了,先生特别温和善良,他给我的帮助提点,实在是太重要了。我过去就是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现在一下子都条分缕析起来。我太敬佩先生的学问了,他好像什么都懂,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许观默默听着,他看得出来,夏知凤洋溢着喜悦之情,确实张相公很在乎这个女弟子。   许观终于鼓足了勇气,“那你能不能帮我?”   “帮你什么?你也想拜张相公为师吗?”夏知凤沉吟了一下,“这事情恐怕不容易。”她没有说,毕竟张庶宁都被拒绝了,你许观也就比张庶宁稍微强了一点点,真没啥稀奇的。   许观沉吟良久,就在夏知凤又要发问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我,我想求张相公帮忙,让我改回黄姓!”   这时候张庶宁从外面回来,也走了过来,听到许观的话,他下意识道:“改姓很难吗?”   许观点头,“确实很难……家父当初是入赘许家,我是要承袭许家香火的,轻易不会同意的。”   景清也凑了过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你们不清楚,许观他太聪明了,每次考试都那么好,许家不愿意放他,毕竟可以光宗耀祖。除非,除非许观成绩不行了……要不这样吧,你就别考的那么好了,给我们一点机会,这样一来,没准许家看你没用,是个废物,一气之下,就把你逐出家门了,你说是不是!”   许观脸色发白,拳头紧握,显然十分痛苦无奈。   至于景清的馊主意,他根本懒得听。   夏知凤看在眼里,心中颇为不忍。同样作为天才,她能理解许观的痛苦,身为赘婿之子,被人看不起,遭人嫌弃,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许观,我带你去见张先生,不过我可不敢说,张先生会答应你!这种事情,还是很麻烦的。”   许观愣了一下,连忙道:“能带我去,我就感激你一辈子了,谢谢,多谢夏同学!你,你太好了!”   许观没口子感谢,这话听在张庶宁的耳朵里,怎么都有点不舒服。   “张相公住在我家,我领你去吧!”   说完,张庶宁也不由分说,拉起许观就走,许观还扭头看向夏知凤,满脸祈求,没有你这位正牌弟子出面,张庶宁能行吗?   夏知凤跟景清互相看了看,也都跟了上来。   就这样,他们几个赶了过来。   张希孟上午讲了一堂课,下午就在葡萄架下面纳凉看公文,有不少从应天送来的。他虽然不太爱管京城的事情,但老朱岂会让他闲着……很凑巧,朱元璋也学会了张希孟的技巧,给他送了一大堆红漆的木盒,好好看吧!   “先生,许同学想请教事情!”   夏知凤仗着胆子,率先说道。   张希孟略微沉吟,就说道:“让他过来吧!”   这时候张庶宁挨着许观,像是押解犯人似的,到了张希孟面前,从头到尾,都防着这小子。   “张相公,学生想请张相公垂怜,准许我恢复原姓!”   许观说着,重重跪倒,把自己父亲入赘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默默听着,最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许观,你知道陛下在登基前,做过什么事吗?”   许观一怔,“我,听说陛下做过僧人,还,还讨过饭。”   张希孟颔首,“你说得对,乱世之中,生存不易,令尊入赘,虽然无奈,但你能够活命,受许家养育之恩,许观,你觉得这笔账,需要怎么算?”   许观顿时怔住,竟然无言以对…… 第六百九十四章 许观的信   “张相公,我,我是黄家的人,当初父亲被迫入赘,这么多年了,他饱受白眼,身为人子,自然是希望恢复原姓,唯有如此,我父子才能挺直腰杆,才能活得有尊严体面,像一个人一样……请张相公垂怜!”   许观眼中含泪,匍匐地上,哭得肩头抽动,泣不成声。   跟他同来的几个小伙伴也觉得悲伤,但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盯着许观,又看了看张希孟。   半晌之后,张希孟才道:“许观,你先起来,我给你说点故事,你听听如何?”   许观渐渐收住哭声,连忙爬起,躬身道:“学生恭听。”   “你知道陛下的家庭情况吗?”   许观道:“方才张相公说过,陛下做过和尚,当过乞丐。”   张希孟道:“陛下本是父母双亲,三位兄长,两个姐姐……大灾之年,陛下长兄去世,大侄病死,只余长嫂一人,携带幼子返回娘家活命,这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大都督朱文正。陛下三哥早死,二哥在饥荒之年,和陛下一起安葬了父母双亲,随后入赘,在战乱之中,已经失去了踪影,只怕已经不在人世间。大姐一家失去联系,二姐也死了,只余姐夫带着一个外甥,便是如今的曹国公李文忠。”   朱元璋在登基之初,曾经亲自撰写御制皇陵碑,因此他的家事不说天下皆知,也差不多了。   可是听张希孟这么一说,许观依旧备受震撼。   朱元璋是真不容易,六个孩子,只有他活了下来,大灾之下,几乎是九死一生。还有更惨的吗?   有!   就是那些十死无生的。   “许观。儒家讲仁恕之道,俗语也说,将心比心。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越是聪明人,就越是容易陷入牛角尖儿。如果你只是拘泥于自己一家的情况,觉得你们非常凄惨,那沦为白骨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许观脸色涨红,想要辩解什么。   张希孟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认祖归宗,这是天大的事情,也觉得许家那些人,对你们不好,抛弃许家,也是理所当然。你能讲出很多道理,许家也能讲出许多道理。”   “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今年是大明立国十年,距离光复北平,还不到十年。天下纷乱,刀兵杀戮,死伤百姓,何止千万!流血染红江河,孤魂野鬼,尚在人间飘荡,无处安身。这就是我们面对的国家,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状。”   张希孟伸手,拍了拍许观的肩头,小家伙下意识抬头,和张希孟的目光对视,又急忙低下了头。   “我知道说这些大话,你未必会舒服,也觉得和你家没关系……但是我想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入赘的,被收养的,不计其数。有很多人,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比如武学的平安,他就叫平安,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皇后娘娘收养了他,希望他平安,就起了这个名字。后来我问他要不要改个名字,他说不改了,他就叫平安,如果非要问他姓什么,那他姓平!”   许观听到这里,终于变色,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是那么笃定,只是傻傻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则是继续道:“战争的创伤,远没有结束。我这次过来讲学,也是希望通过传播知识,培养人才的方式,让大家伙探索富国强兵之道,永远不要让我们的后辈再遭受苦难。国运和个人的命运,在这时候,是相通的。当初决战中原的时候,有几百万民夫,他们推着粮食,携带辎重,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拼了命给我们送粮食,所求的,无非是天下太平,能够安居乐业。”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但是我希望你能以天下为己任,放眼所有百姓。你读书的条件很好,你也十分聪明。你该思索的是,如何更好的利用你的才华,用你的才华,做更大的事情,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不是反对你改回原姓,但是我希望你放开心胸,打开眼界,拿出更大的格局。其实这件事情,用不着我出面帮你什么,你能自己解决的。”   许观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看张希孟。   随后他用力颔首,“多谢张相公,学生记住了!学生确实小家子气了,请张相公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许观提到了张希孟的八个字,顿时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这一天起,几个学生都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夏知凤利用一切时间,观察月相,认真记录,仔细计算,很多时候,她忙活的东西,张庶宁根本看不明白。   不过对于张庶宁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沮丧的,他很确定,自己就属于普通人,或许自己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但依旧是个普通人。   所以张庶宁开始更关心更全面的东西,每一个学科,每一件新鲜的事情,他或许做不到很精深,但是却可以很博学。   除此之外,他也更多的观察周围的人,他甚至弄了个笔记,开始记录分析小伙伴的性格,看他们对于不同的学习内容,有什么反馈。   哪些东西容易学,哪些东西很难学……什么样的老师更受欢迎,什么样的课程更有意义。   甚至张庶宁还会抽出时间,跑去蒙学旁听,观察孩子们的反应。   当然了,这些都是学习之余做的事情。   他的主要时间,还都是放在课堂上面……因为真正的“卷王”发动了!   许观这家伙玩真的了。   没错,前面的许观还只是出了一半的力气,随便应付。毕竟不管考的多好,有多少成就,都是人家许家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跟张希孟谈过之后,许观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一改过去懒洋洋的作风,哪怕他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也万分认真,试图找出新的东西……而且他还找夏知凤,向夏知凤借阅笔记书稿。   夏知凤不是个吝啬的人,事实上她很担心同学们把她当成怪物,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所以夏知凤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可许观不同,他是真心求学,夏知凤毫不保留,不光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拿出来,还把自己的疑问告诉许观,让这位同学帮着他参详。   很短的时间之后,许观也学会了举一反三。   他在天文方面的进展速度,丝毫不比夏知凤慢。   事实证明,一旦卷王全力以赴,就很少有人能跟得上来。   这几个小家伙,甚至埋怨张希孟讲得太慢了。   对此张希孟只能笑笑,他是给所有师生讲的,自然要照顾大家伙的进度,而且张希孟是从算学开始,到天文,历法,地理,生物,物理,化学……一样一样讲下来……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些年的苦读,还有修史修书,积累浑厚,张希孟根本撑不下来。   因为要建立一门学科,就必须知道来龙去脉,总结成经验,形成体系,然后才能拿来教给别人。   如果放在几年前,张希孟也没有这个本事。   他的课不紧不慢讲着,许观也在认真听着,他趁着张希孟讲课的间歇,找到了张庶宁。   “我能问一件事吗?”   张庶宁放下了毛笔,随手合上了笔记,“你说吧!”   “就是我们一起弄得生意,现在书坊能赚多少钱?”   张庶宁一笑,“亏你还有一成股份,竟然不关心了……我可以告诉你,差不多赚了两万贯,分到你的头上,有两千贯……不过我不建议你换成钱,因为接下来张——相公,讲了这么多课程,肯定要刊印成教材的,我们书坊又有一大笔生意可以做,几乎是坐着数钱了。”   许观一怔,又道:“我,我不要钱,我,我想把股份转赠出去,行吗?”   张庶宁愣了少许,才道:“你,你想把股份给许家,换取他们准许你改姓?”   许观摇了摇头,顿了顿,许观才拿出一篇感谢信,递给了张庶宁,“你帮我看看吧,是不是还有不周全的地方?”   张庶宁接过来,展开看去。   许观在开篇就写丧乱之年,颠沛之际,万千百姓,朝不保夕,社稷鼎革,国破而家亡,欲求一饭果腹,一房安身,不可得者,何止千万……倒毙而死,沦为白骨者,又何止千万?   父子二人,得以苟全性命,安稳生存,皆是许家之功。   又孙儿辈许观,入学堂,读书而明理,又是许家恩德。   大恩大德,旦夕不敢忘怀。   故此许观此生不改原姓,只求光大许家门庭,弘扬许家门风,使许家兴旺发达,不负长辈恩泽。   说完了对许家的态度之后,话锋一转,许观写到,水有源,树有根,父子二人,终究身负黄家血脉,为了不使黄家绝嗣,后继无人。   只求长辈垂怜,能准许孙儿辈,日后从子嗣当中,择一人复姓为黄,承袭黄门香火,孙儿辈,感激不尽。   最后许观又说,自己幸遇良友,经营书坊,略有所得,自己愿意拿出钱财,供养许家其余各房后人,读书上进,共同光大许家。   看到这里,张庶宁已经是无话可说。   “你能谦卑若此,再不应允,就是许家不通情达理了。”   许观点头,“多亏了张相提点,我才醒悟。此事有了交代,我就能更好读书,一心求学了。”   张庶宁刹那怔住,什么意思?你还没用全力呗?   求你放条生路给别人吧!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夏知凤的亲事   许观虽然准备妥当,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担忧,所有的同学当中,就属张庶宁最沉稳可靠,他决定邀请张庶宁去许家,帮他一个忙。   “要是站台,夏知凤这个张相门人,或许更好啊!”   许观愣了一下,确实,夏知凤这个张相弟子,从身份上讲,更有份量。但是许观还坚决摇头了。   “夏知凤成为张相弟子,也就学堂上下,还有少数人在乎,许家未必会知道一个小丫头。还是你比较好,长得高大,又又有一个书坊。到时候你就装着点,弄得好像出身豪门,背后有庞大势力,也就是了。”   张庶宁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貌似这事不用装啊!我就是出身豪门,就是很有实力!   我爹虽然不会跟着我胡闹,给我撑腰欺负人,但是其他所有人都会,你随便选一个,从皇帝,皇后,太子藩王,一直到满朝文武重臣,愿意给我撑腰的,车载斗量,不计其数啊!   他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随许观,给他撑腰去了。   一路上张庶宁暗暗揣度,他发现许观这一次,堪称准备充分,一封信,极尽谦卑之中,竟然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威逼利诱的味道,堪称软硬兼施了。   首先,他把要求降到了最低,他和他爹都不改姓,只求儿子当中,有一人改姓黄,承袭香火……到了这一步,如果许家还不答应,那就太不讲道理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等许观儿子长大了,又是几十年后,眼下许家老辈,还能剩下几个?到了那时候,想去约束许观,只怕也不管用了,还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其次,许观说他和人一起做生意,赚到了钱,愿意拿这笔钱供养许家其他各房子孙入学……这既是堵许家人的嘴,又是展示实力1   没错,能赚钱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所谓钱通神路,伱不在乎我,还能不在乎钱吗?   而且小小年纪,能赚到这么多钱,背后的故事,绝对是值得玩味的。   许观不着痕迹,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再有,这种事情最麻烦的就是许家的那些亲戚。   什么叔叔大爷,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会冒出来……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帮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扮演什么好角色。   想让许家的后代改姓黄,谁给你的脸?   你们父子,吃我们许家的,喝我们许家的,靠着我们,才能够活命,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了,简直该杀!   虽然他们没给许观父子任何一点好脸子,但他们就是那么义正词严,理直气壮。   这一次许观提出,以他赚的钱,供养许家子弟,等于给他们抛出了一大块肥肉,这帮人岂能不动心?   就算为了这点钱,也该支持啊!   当然了,人家嘴上不会这么说的,只能讲家法再大,也打不过人情。咱们许家门风高洁,人心善良,孩子都这么孝顺了,想得也周到,怎么就能让黄家绝后啊?   反正道理都在他们那里,怎么说都是对的。   总而言之,张庶宁再三揣测之后,发现许观的这封信,可谓是人情练达,滴水不漏……想必为了这一天,他筹备了很久吧!   或者说,无数个日日夜夜,睡不着的时候,他都在想着这事。   历史上,许观是连中六元之后,担任了礼部侍郎,上书天子,经朝廷恩准,彼时才得以复姓为黄。   其实从这个时间点,包括上书奏请,就看得出来,许家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前途无量的后辈,改姓这事,也远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虽说张希孟做了很多努力,拆散了世家大族,迁居打压了豪门大户,朱元璋也刊行大诰,全力兴学,又安排老兵返乡,肩负起管理地方的职责。   可即便到了今日,很多村子,还都是一个姓,论起来全都是亲戚,众人凑在一起,家长里短,指望他们干成点什么事情,难度不小。   但是想坏一件事情,那可是绰绰有余。   更有不少村子,依旧保留着祖宗祠堂,依旧将明令禁止的宗法,视为比国法还重的东西。   立国十年,虽然励精图治,但到底不能风清弊绝,天下大治。   其实说得不客气点,江南的宗族,北方的胡风,西南的土司……这些事情纠缠着,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来济民学堂讲学,就是希望从学术下手,培养更多人才,积蓄更大的力量,再以更猛烈的姿态,扫清弊政,重塑乾坤。   许观这一次的改姓事件,或许可以视作年轻后辈,对宗族家庭的一次抗争。   而张希孟并没有旗帜鲜明,支持许观,这里面也非常值得玩味,或许在张希孟看来,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也不是最合适的切入点,尚且需要等待。   但不管怎么说,许观这一次胜算极大,张庶宁不觉得许家人会阻止。   可是张庶宁万万没有料到,有一个人竟然不愿意。   这人就是许观的父亲!   当许观跟他提起,要找长辈,提起恢复黄姓的事情……许父整个脸色都变了,他浑身颤抖吗,拼命摇头。   “不,不行!”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说的六神无主,连连后退。   许观看在眼里,竟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这就是他爹,一个卑微到了极点的男人。   在许家的这些年,他虽然是女婿,算是主人之一,可是连自己姓氏都保不住的人,还能算人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奴仆罢了。   吃饭多吃一碗,炒菜多放点盐,扫院子有散落的树叶……不管多小的一件事,都可能招来一顿臭骂。   甚至是毫无缘由,就被痛骂,更过分的还有抽耳光……打得嘴角流血,惨不忍睹。   许观清楚,张希孟讲得活命之恩,确实是对的,卑微地活着,也是活着,至少没有饿死。   但也仅仅是活着罢了,不会比牛马牲畜好到哪里去!   “爹,孩儿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吧!”   “不,不行的……老爷,老爷今天心情不好,小心触怒了他!”说着许父奔向墙角,拿起扫帚,开始闷头扫院子。   他干活格外仔细,一点不敢停歇,生怕惹来许家人的怒火。长久的驯服,已经让他没有什么胆气了。   许观看在眼里,更加心痛,所谓老爷,自然是许观的外公,不过入赘之后,他算是许家人了,肯定不能叫外公了。   应该叫爷爷,只是这个称呼,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别扭,每一次叫,都刺痛许观一次。   至于许父,他只能和仆人一样,称呼老爷。   没错,入赘的女婿,就是奴仆!   甚至还不如奴仆,毕竟自从均田之后,仆人都是有土地的,他们更像是雇工。赘婿虽然也有土地,但他的土地是归许家掌握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老者从正房里出来,破口大骂,“老夫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一天天不好好过日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个家早晚让你们败了,真是气死我了!”   说话之间,他居然举起拐杖,想要打人。   许观看在眼里,再也无法忍耐,他想要替父亲鸣不平,哪知道张庶宁猛地向前,他突然道:“这位老先生,我是华夏书坊的东家,今天过来,是要聘请许父,出任管事,还望行个方便。”   老者一怔,下意识道:“你弄错了吧?他能干什么?”   张庶宁笑了,“不管他能干什么,我愿意请,愿意出这份工钱,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   老者再度一怔,他仔细打量张庶宁,突然冷冷道:“小后生,你是什么人?莫非拿老夫开玩笑?还有,许观,你带着他来,就是要耍弄祖父不成?你不老实!”   许观愣了一下,他瞬间明白张庶宁聘请老爹的用意,心中感激,老爹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最需要拉一把,给他增加份量,让他有反抗许家的勇气。   “回祖父的话,这人是孩儿的同窗好友,也确实是华夏书坊的东家,如今华夏书坊生意极大,放眼江西,也是首屈一指的!孙儿侥幸,在书坊里占了一成的干股,每年能有些分红,数量不多,也有几千贯宝钞。孩儿这次过来,是想孝敬您老的。”   老者一怔,下意识道:“真的假的?既然有这笔钱,怎么还不给祖父?”   许观不慌不忙,“回祖父的话,孙儿承蒙许家教养之恩,无以为报,想要以这笔钱,造福许家子弟。我想请诸位叔伯亲人,一起来做个见证……孙儿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能让人知道我的一片拳拳之心,知恩图报而已!”   老者沉吟再三,心中有些恼怒,却又不好说出来。许观这话讲得漂亮,但是既然有了钱,凭什么分给其他人?   直接孝敬你祖父不行吗?   不过很显然,老者不能这么说,这是个入赘的孙儿,他还要靠着“许家”的势力,才能拿捏他。   “好,算你想得周到,那就三天之后吧!”   许观也没说什么,他发现这事情到底有老爹一份,他还需要唤醒这个男人的勇气。   张庶宁也很同意许观的判断,“看起来还要借着许家亲戚,一起施压才行。当下要先和令尊讲清楚,让他鼓足勇气才行。”   两个人简单商议之后,张庶宁暂时返回了家中……看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居然横生枝节,张庶宁也很无奈。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赘婿,真不是人当的!   张庶宁百般思量,他还打算回家,和老爹好好说说。   可就在经过夏知凤家里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行人,吹吹打打,领头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满脸春风,直奔里面而去。   “我说凤丫头啊!二姨来了!”   这人是夏知凤的二姨?   张庶宁立刻怔住了。   此时的夏知凤抱着一摞子书,正要去请教张希孟,结果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   “二姨,你,有事?”   妇人笑得可开心了,她上下打量,忍不住伸出肥硕的双臂,抱着夏知凤,把夏知凤弄得差点喘不过气!   “我的好丫头,你都这么大了!没有别的,二姨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爹呢?快让他出来,我要跟他说说!”   夏知凤下意识怔住了,“亲事?我这么小,不行的?”   “怎么不行!我是你二姨,能害你吗?咱们下定亲,过个三五年,就能成亲了!你这个丫头啊,跟我死去的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姨看到你,就心疼!放心吧,这亲事差不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家父张相公   夏知凤听到亲事两个字,她的脑子都空白了……她从来没想过啊,她希望的是一心向学,需要的是论证出大地是圆的,她怎么会有心思在乎儿女私情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很小,远远不到谈论的时候。   “二姨,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还有事!”   说着,夏知凤就想挣脱,可是这个二姨早有准备,哪里肯放过。   她死死拉住夏知凤,笑道:“你娘走了,我就跟你亲娘差不多。二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你说一门亲。哪有女孩子家家不嫁人的!你爹行伍出身,开个酒馆,连自己都养活不好,可苦了我这苦命的丫头了。”   说着这位二姨竟然抹起了眼泪,也不知道多神的演技,能从喜笑颜开,无缝切换痛哭连连。   “丫头啊,你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二姨给你找的这位小公子,年纪比你大不了两三岁,家里头有钱,叔叔又是大官,什么都好。人家说了,不急着结婚,就是先定下来,等你十五六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二姨拉着夏知凤的手臂,扯着她到了那些挑夫前面,啧啧道:“瞧瞧啊,这都是上好的丝绸,金银器皿……一个定亲,人家就出了这么多钱,这是多大的诚意,多实诚的心思,遇到这样的好人家,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你还犯什么傻啊!”   夏知凤半点听不进去,更不在乎这些玩意。   “我爹,我爹不在家,要等他从应天回来!”   夏知凤抬出了老爹,想要推脱掉。   哪知道二姨竟然稍微迟疑,便笑道:“这还不好说,你爹回来,也不会有什么说的。你这婚事啊,二姨就能当一半的家,你先把这些礼物收下,回头再说别的。”   夏知凤急了,随便收人的礼物,这算什么事?   夏知凤手里抱着一摞子书,她下意识松开,正好落在了二姨的脚面上,二姨发愣的时候,夏知凤连忙用力挣脱,退到了一旁,冲着那些挑夫怒吼道:“都出去,这是我家!把东西都拿走!我不要!不要!”   挑夫们看了看二姨,心说你让我们来的,拿个主意吧!   二姨嘿嘿一笑,“呦!瞧见没有,我们凤丫头就是有脾气!你别怕,送彩礼定金,是历来的规矩,用不着不好意思。快往里面抬吧!”   这帮挑夫心领神会,连忙往里面走。   夏知凤看在眼里,简直急坏了。   这算什么?先斩后奏吗?   一旦收了钱,还能反悔吗?   夏知凤怒吼,让他们把东西拿走,可是人家也不生气,只是嬉笑,一个小孩子,算得了什么?   二姨这时候又扑了上来,刚刚让你挣脱了,这一次你可就跑不了了。   夏知凤进退维谷,她想一走了之,可又不知道二姨会干什么。   可继续留下来,这帮人又跟豺狼虎豹似的!   老爹还在应天跑书坊的生意,并没有回来。   这可怎么办?   在这一刹那,夏知凤觉得天都黑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恶意……明明是自己的亲戚,明明都是一副笑脸,一张嘴都是为了你好,可是在夏知凤看来,就是一群可恶的恶鬼。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二姨看在眼里,心头大喜,小丫头能有多少主见?还不是乖乖就范!   她急忙跑过来,假意心疼道:“凤丫头,你别哭,快让二姨瞧瞧!”她伸手来抓,可下一秒,有人拦在了夏知凤的身前,张庶宁怒气冲冲,看着二姨。   他已经看了一会儿,提到了亲事,张庶宁莫名感到愤怒,但是疏不间亲,他对这位二姨也没法一上来就疾言厉色。   但是看到夏知凤被气哭了,张庶宁没法坐视不理。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身量很高,加上骑马射箭,有些尚武英气,竟然让二姨一阵迟疑,忍不住道:“这位小哥,你是什么人啊?”   “我是夏知凤的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二姨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呦!我当是谁呢!放心吧,等我们凤丫头正式定亲,保证请客摆酒,到时候你一定过来!好好吃一顿,毕竟是终身大事,咱们一起高兴!”   面对这话,张庶宁微微错愕……他研究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总结了那么多心得体会。可唯独面对这种市井妇人,他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张庶宁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还死死护着夏知凤。   看到张庶宁出现的夏知凤,竟然也多了一丝勇气,她愤怒道:“我的亲事,用不着你做主,你现在就给我走,把这些东西都带走!我不欢迎你!”   张庶宁一听这话,也跟着怒道:“没错,夏知凤已经说了,不欢迎你。你们随便闯入别人家宅,还没有王法了吗?”   这位二姨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什么王法?我是她二姨,她是我的亲外甥女,一家至亲骨肉!我一个长辈,大老远过来,给她说媒定亲,都是为了她好!好家伙,要把我关起来,这世上还有这个道理吗?我们凤丫头可孝顺了,断然不会干这种事情……你一个小孩子,不过是同学而已,给我闪开,可别逼着婆子说不好听的!”   二姨冷笑道:“我要是骂起人来,你可扛不住!”   张庶宁脸色煞白,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从他记事开始,还没人敢对他疾言厉色,说不好听的,谁给你的胆子?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包办婚事,贪财好利,你凭什么以亲戚长辈自居?”张庶宁也不客气了,直接怒斥。   可是下一秒,让张庶宁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这位二姨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可不活着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过来说媒!是做好事!结果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把我给骂了!我的天啊!让我怎么活啊!”   她哭天抹泪,不停拍着地面,弄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而那些挑夫看在眼里,其中有几个围拢过来。   他们挽起袖子,明显不怀好意。   “韩二姨,你这是怎么了?受人欺负了?”   二姨连忙道:“谁说不是啊!这么个小崽子,竟然骂我,把我的老脸都弄没了,我不活着了!”   说着话,这位竟然爬起来,直奔水井而去,“让我跳下去吧!”   很显然,二姨这是演戏,但是也让夏知凤变了脸色,她扯了扯张庶宁的衣服,想要退出去。   奈何已经有几个挑夫把门口堵住了,另一边两个挑夫拉住了二姨,死活把她拖了过来。   “多大的事儿,别寻死觅活的!”   “不行,人活一张脸啊!”二姨气哼哼道:“你们把这小子抓了,给我送去衙门,让衙门的人,给咱们做主!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人敢骂我!我们家的事情,岂容一个外人插嘴!”   她这么一嚷嚷,那些挑夫终于有了底气,随便欺负小孩,肯定不行。   但是有二姨这么一闹,错的就是张庶宁了,他们“主持公道”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没瞧见吗,夏知凤已经吓坏了,拿下这小子,就不愁夏知凤不答应。   只要夏家收了彩礼,他们就能领赏去了。   不得不说,这个韩二姨真是办这路事情的老手,漂亮!   这几个挑夫围拢过来,冲着张庶宁嘿嘿冷笑,“小兄弟,不是我们以大欺小,实在是你的话不中听!要不你给韩二姨赔个不是,说刚才的话是放屁,我们也不说什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张庶宁咬了咬牙,“我不走!你们为虎作伥,逼迫良家女孩,当真以为大明王法是摆设吗?”   这些挑夫听到这里,竟然也笑了起来。   “什么王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上门提亲,理所应当。丫头二姨安排的,光明正大下定金……这叫为虎作伥?王法管得再多,也管不到我们头上!”   “对!小子,你赶快让开,不然我们真的要把你扭送到衙门了!”   夏知凤吓得面如土色,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张庶宁,你,你快点走吧!回家去,快回家!”   她拼命提醒张庶宁回家,就是希望找到张相公帮忙。   但是张庶宁不想离开,他生怕这帮人会欺负夏知凤,一刻也不想走!   有什么办法吗?   或许还真有!   张庶宁突然把手伸到了怀里,掏出了一面腰牌。   “看好了,我乃宫中千户勋卫!还不给我退开!”   张庶宁终于亮出了身份,当然是身份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光是他,所有功臣子弟,几乎都有个世袭身份,能够领俸禄的。   所谓封妻荫子,自然不是一句空话。   张希孟最多控制恩荫规模,降低恩荫的职位……当然了,自从张庶宁被封为世子之后,这个千户就不存在了。   不过老朱也没收回,张庶宁一直随身带着,毕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一个朝廷的千户,还是有点份量的。   果不其然,这几个挑夫竟然不敢上前了。   这时候韩二姨爬了起来,破口大骂,“你们都是傻子吗?这小子能是朝廷命官,我就是大明宰相!他冒充官员,吓唬你们呢!快把他抓起来,扭送官府,这可是大罪!就算不掉脑袋,也要流放充军!”   这几个人重新鼓起勇气,冷笑道:“差点让你骗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是朝廷千户?敢骗我门,这个罪可是不小!小崽子,你等着倒霉吧!”   他们张牙舞爪,不但扑上来,手里还多了从扁担上取下来的绳索,就要捆了张庶宁。   这下子可把张庶宁逼到了墙角。   夏知凤虽然和他是邻居,但两家也有几十步距离,最最关键,老爹未必在家,只是姥爷姥姥,他们也听不见,至于那些护卫,倒是会保护张家,但夏家这边出事,未必会过来……   张庶宁头皮发麻,说到底,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你们,你们简直胆大包天!”张庶宁气得怒吼道:“家父就是张相,你们谁敢放肆!”   一句话出口,最惊讶的不是这些人,而是张庶宁身后的夏知凤,她傻傻看着张庶宁,你是师父的儿子?   还真别说,背影很像啊! 第六百九十七章 我太笨了   在张庶宁区区九年的人生里,他见过的大场面很多,知道的大人物更多,可他唯独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什么地步!   这不是单纯的善恶好坏,是非对立,而是明明身为你的亲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却要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或者干脆说,拿你的终身幸福,换自己的好处。   有这样的亲戚吗?   或许很多吧,但是张庶宁却没有真正经历过……他的老爹根本不认原来的张家人,父亲这边被屏蔽掉了。   江楠也是个铁面无私的,舅舅江柯,他只恨自己不如妹妹,生怕被人嘲笑,连张家的门都不愿意进。   至于姥姥姥爷,他们早就把家里的生意安排出去了,一心照顾外孙。   别说骨肉至亲,就算是朱英那种,硬是塞个朱春过来,就已经把张庶宁气得怒火中烧了,哪里还敢玩得更过分?   毕竟有张希孟在,难道连九族都不要了?   只不过说来讽刺,整个大明朝,越是顶尖儿的人物,就越知道张希孟的恐怖,相反,到了民间,有人知道张希孟是个好官,有人知道他有很大的权柄。   但是张希孟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   就比如夏知凤这位二姨,自从夏知凤的娘死后,她不大搭理夏知凤父女了,主要是夏老爹很轴,不太会经营,也没什么钱,指望不上。   双方只是在年节,偶有往来,但也基本上不欢而散。   可就在不久前,夏知凤以超高的成绩,考入济民学堂,引起了二姨的注意。   主要是二姨家的儿子,已经在蒙学混了七年,还没有顺利毕业,比正常学制多了两年,而夏知凤竟然提前了一年半结束。   而且还考入了最好的济民学堂小学,这还不打紧儿,夏知凤在入学没有多久,又跃升了一个年级,跟张庶宁同班了。   一个女孩,连续越级,聪明异常,深受很多人喜欢。   张希孟没来之前,夏知凤已经小有名气了。   二姨听说了之后,就把儿子带过来,想要求夏知凤帮忙辅导,最起码先从蒙学毕业,别那么大个子,还跟一群小孩子混。   结果那一次夏知凤不在家,去张庶宁那里抄书,是夏老爹见得他们娘俩。   夏老爹看了看,一肚子不高兴。   “凤丫头很忙,每天都要去抄书,我这个当爹的都看着心疼。要是他不会,我出钱,请个能教他的,别来烦我们家凤丫头。你这个儿子,七岁进的蒙学,比别人都晚,现在已经十四五了吧?凤丫头还小,在一起不好。”   夏老爹直接回绝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让凤丫头给他补课,想什么呢!   二姨娘俩被赶走了,夏老爹觉得自己占理。   可是二姨却委屈坏了……一点亲戚情义不讲,会读书怎么滴?跟抓了贼王似的?还真成了枝头的凤凰?   二姨是个媒婆,她这一张臭嘴,四处去说,暗戳戳败坏夏知凤的名声。   只是夏家父女并没有过多在意……偏巧这时候,夏老爹代表华夏书坊去了应天,帮忙跑生意,随后张希孟又来。   在学堂讲学,收夏知凤为徒。   成为张相门徒,学堂上下,无不羡慕,谁都知道,夏知凤现在和真正的凤凰,也差不多了。   张相弟子,几乎是能和大明公主比肩的,十足的枝头凤凰。   但是还是那句话,刘三吾这些人明白其中的份量,夏知凤的二姨却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夏知凤这丫头还真巴结上了大人物,可以瞧不起别人了。   看到夏家过得好起来,简直比她掉进十八层地狱还让她难受。   结果二姨就四处去说,夏知凤娘死得早,她这个二姨忙前忙后,帮了那么多忙,跟她亲妈也差不多了,结果丫头交了好运,竟然忘了她这个二姨,真是让人寒心。   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成了韩二姨和夏知凤情同母女,什么事情都能做主……   一天傍晚,有人捧着一个盒子,到了韩二姨的家,直接拿出了一万贯!   够吗?   不够再加!   只要能促成亲事,要多少有多少!   韩二姨也傻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立刻心怦怦乱跳。   就算夏知凤飞上了枝头儿,也未必会给她这么多钱!   韩二姨想了再三,凭着她多年媒婆的经验,还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反正夏老爹不在家,她是夏知凤的二姨,娘家这边的亲戚也不多,她能说了算。   以亲戚的身份,给夏知凤保媒,趁着夏老爹不在家,收了定亲的礼物,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对方也不傻,夏老爹不在家,这事能行吗?   “这就是你们湖涂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妈不在了,我既是二姨,又是媒人。我就能当半个家。只要你们给的彩礼够多,心意够诚,只要把礼物送过去,那边收下,然后就大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就算我那妹夫回来,他能怎么办?”   “逼着退彩礼?那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嫌贫爱富,想要另攀高枝?还是觉得彩礼不够,想要更多?不管他怎么讲,都会败坏女儿名声,他要是聪明,就只能认下!”   对面之人皱着眉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这里面牵着张相公,夏知凤是张相公的弟子,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二姨笑得很开心,“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张相公什么是高,可越是高,就越是没法掺和这种小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理儿你们不明白?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了,我听说了,张相为官清廉,当了他的徒弟,那个丫头也未必给我多少好处。现在趁着刚刚拜师,张相公不好过问太多,我就把事情办妥了,他一个堂堂宰相,还能跟我这个民妇过不去?”   “不过我可要说清楚了……亲事成了,一时还没法成亲,你们可要对那丫头好点,别让她翻脸,这事才能最终定下来!”   来人一阵沉吟,“要怎么办?”   二姨笑道:“这也不难,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少见识?你们就给她送礼物,舍得花钱,让她离不了你们,也就是了。不过……你们不会舍不得花钱吧?”   来人连忙摇头,“这可是张相的门人,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韩二姨,你这主意不错,我这里还有五千贯,你好好收着!”   韩二姨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   “这么说,咱们什么时候下聘礼?”   来人想了想,沉吟道:“夏家和张相现在的住处,差了不足百步,周围有不少保护张相的人,你们大张旗鼓过去,不会惊动那边吧?”   韩二姨思索再三,她常年走街串巷,也路过那边几趟,她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就找周围的青壮当挑夫,他们都听我的,又不是外人。我们也不带什么兵器,只说是下聘礼,成全好事,随手再送些糖块啥的。你说保护张相的那些人,还能不许我们定亲结婚啊?”   来人想了想之后,连连点头。   还真别说,这帮媒婆,大本事没有,但是歪点子不少,按照她这么办,还真有成功的把握。   不管怎么讲,只要能跟张相的女弟子结亲,攀上张相的高枝儿,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想想我们少爷,也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定亲之后,软语温存,不断送礼,不愁这事成不了。   而且张相看到了我们的诚心,没准也会同意,要是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准许,那就最好不过了。   事情果然按照韩二姨的预想来了。   她让附近的青壮,挑着彩礼,吹吹打打,往夏家赶来,当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顺利到了夏家。   只是夏知凤的态度,让她措手不及。   这丫头才几岁啊?   怎么就敢不听话?   韩二姨想用连哄带骗的方式,逼夏知凤就范。   结果又突然冒出一个小崽子,也让韩二姨有些恼怒。   她索性拿出了往日里当媒婆,走街串巷,混淆视听,撒泼打滚,无中生有的手段来。   这些办法,对付九成的老实人,已经足够了。   可谁知道张庶宁先是拿出了一块腰牌,接着又说自己是张相的儿子。   那些挑夫可是吓坏了,他们收了韩二姨五倍的工钱,因此格外卖力气。   但如果这是张希孟的儿子,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尤其是里面还有两个老兵,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血都凉了。   韩二姨还不服气,“你是张相的儿子,我还是王母娘娘,别信他的,给我抓起来,送去衙门,请官老爷给我们做主!”   但是这一次她的鼓噪不管用了,因为从外面冲过来一群人,手里拿着棍棒,直接就把送彩礼的人给包围起来。   为首的一个人,气喘吁吁,对张庶宁道:“东家,怎么样,没事吧?”   原来张庶宁路过夏家门前,发现有人送彩礼,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是由于他时常往来,那些暗中的护卫,也只是监视外来的人,对内部的百姓排查之后,确认家世清白,就没有太多限制。   毕竟张相到这里,不想弄得鸡飞狗跳,万民不安。   护卫不在身边,张庶宁就注意到了一个看热闹的中年人……他在华夏书坊打工,是个老兵出身。   张庶宁就急忙跟他说,状况不对,你去找几个人过来。   老兵起初也没什么感觉……二姨是远近闻名的媒婆,挑夫他都认识,送来的彩礼也都是真金白银。   他还以为老夏家的丫头嫁了个好人家,想要喝喜酒呢!   可是张庶宁这么一提醒,他也感觉到了不对。   这才连忙离开,去招呼其他的邻居……前面朱英告诉张庶宁,多从济民学堂的家长中,招募工人。   这招管用了,老兵转了一圈,就喊来了几十个人,随后又陆续来了一大帮,他们能不帮自家老板吗?   因此瞬间强弱逆转,张庶宁反而包围了韩二姨。   看到这一幕,张庶宁暗暗松了口气,可他依旧很自责,都怪自己把人想得太好了,才会出现疏忽!   要是身边安排几个人,或者给夏家派几个护卫,就不会这样了。   韩二姨看到了这里,她稍微惊讶之后,竟然笑道:“都是乡亲邻里,谁不知道谁啊?我来给自己的外甥女提亲,大喜的事情,你们掺和什么?想喝喜酒啊?再等几年吧!都散了吧!散了吧!”   她想大事化小,赶快脱身,可张庶宁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哼道:“我听你说了,让你来说媒的,是一个大官的侄子,有这回事吧?”   韩二姨下意识一愣,“怎么着?当官的还不能娶亲了?”   张庶宁冷笑道:“我怀疑你是受了人的好处,跑着来逼迫亲事!我还怀疑你,胁迫女孩,买卖婚事,你居心不良!”   韩二姨更加吃惊,这小子真敏锐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我是她的二姨,怎么能害她?你不要污人清白!”   “清白!那要查过才知道!”张庶宁将自己的腰牌举起,“瞧见没有,这是勋卫千户官的腰牌!”   张庶宁一转身,对那个老兵道:“你现在就带着人,去这个妇人的家,你知道吗?”   老兵怔了一下,还是点头道:“知道,我都清楚!”   “你现在过去,就去她的家里,立刻查封起来,看看有什么证据没有,赶快告诉我!”   老兵略微沉吟,还是点头,立刻招呼几个兄弟,跟着他走,又叫其他人,都在这里,听从东家号令。   老兵这一走,韩二姨可吓坏了,她收了那么多钱,还有一封书信,万一都落到了这个小崽子的手里,她就麻烦了。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发号施令,我,我可告诉你,我是替唐家过来提亲的!”   张庶宁连哼都没哼,他懒得多看这个泼妇,把头扭到一旁,很凑巧,他的目光和夏知凤撞到了一起。   一瞬间,张庶宁的脸就红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仓促之间,竟然把最大的秘密,轻易说出口了,此时再面对小伙伴,多少有点尴尬。   夏知凤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他,突然道:“你,你长得的确和先生差不多!你真是先生的儿子?”   张庶宁怔了怔,无奈点头,“确实,我,我没想骗你的!”   夏知凤愣了好半晌,突然道:“我,我还担心先生不愿意收下你呢!”   张庶宁无奈道:“他确实不愿意收下我,毕竟我还是太笨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纨绔子弟张庶宁   “我陪着你去吧!”夏知凤低声道:“有我在,你爹不会太生气的。”   张庶宁怔了怔,摇头道:“没事的,我爹还是讲道理的,就算他想打我屁股,也坚决不能让你看到!”   “为什么?我能帮伱求情啊!先生人很好的!”   “无他,面子耳!”张庶宁绷着脸道:“我已经窘迫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说完之后,这小子迈着大步,走进了张希孟的书房。   夏知凤再一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小伙伴还是挺有趣的……怎么形容他呢?   应该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傲娇的小孔雀。   虽然努力保持自己的成熟,沉稳,算无遗策,智珠在握……也确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能够做到,但毕竟由于年龄的问题,还是会露出些马脚。   比如被一群挑夫包围时的窘态……只不过这样的张庶宁,丝毫不让夏知凤感到讨厌,反而觉得真实可及,当真有点像身边的活生生的小伙伴,而不是一个遥远如星辰一般的鲁王世子,右相长子……   最有趣的就是张庶宁脸红的时候,白嫩的皮肤,泛起红色,简直跟熟透的水蜜桃似的。   夏知凤想想就笑出声,她跑到了葡萄架下面,坐在张希孟的藤椅上,一边晃着,一边抬头仰望,心里头不停盘算着。   渐渐的,夏知凤竟然睡着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也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薄被,张庶宁正守在旁边。   “你没挨罚吧?先生呢?”夏知凤急忙问道。   张庶宁摇头,“没有,我说了,老爹很开明的,他只是说不管多严密的防备,也免不了脑洞大开,心花怒放什么的。”   “而且那些挑夫确实没有带致命的武器,就算抓我,也威胁不了我的生命,所以不能算是护卫的疏忽。至于我,是为了保护师妹的安全,虽然急躁了些,也算不上大错。毕竟不能指望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个打十个!”   张庶宁声音低沉,故意学着老爹的样子说话,夏知凤忍不住拍手大笑,“确实是先生能说出来的话……那,那这么说,谁都没事了?不对……还有二姨她们,先生怎么说?”   夏知凤的心提了起来,因为她很担心先生也说是寻常的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道张庶宁的身份,谈不上冒犯世子的重罪……那这样一来,事情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你希望我爹怎么说?”张庶宁笑着反问道。   夏知凤挠了挠她的小脑袋,很困惑道:“我也不清楚,这到底算什么,是民间陋习,还是逼婚,又或者仗势欺人?”   张庶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你也就是在算学天文学有些天赋,这些法令的事情,还是不行……你知道我爹给这事怎么定性的吗?”   夏知凤瞪大眼睛,“怎么定性的?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老爹说,这个算是变相的买卖人口!”   “啊!”夏知凤虽然对律法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这四个字的威力,这是最高可以剥皮的重罪!   “先生真这么说?”   张庶宁点头,“老爹说了,元廷治下,将人分成四等,南方汉人,命如牛马。由于奴隶制广泛存在,人口买卖交易,非常普遍。甚至有专门的市场,买卖孩子。有的女童被送去了青楼,有的男孩也被收入大户人家手里,成了大户的奴才,甚至玩物。”   夏知凤一怔,低声道:“这我知道,咱们大明朝不是关了青楼,废了奴仆吗?”   张庶宁道:“确实如此,可明面上的买卖禁止,还有些暗中的买卖,依旧猖獗!”   “怎么说?”   “就比如一些穷苦人家,养不下去,就把孩子转给别人,换一些钱……还有一些女婴,早早被遗弃了。另外有些行业,招募学徒工,购买干儿子。再有一些大户人家,后继无人,就私下里买孩子,继承香火,还有些娶不上媳妇的,就想办法用钱财,骗取女子为妻!”   “啊!”   夏知凤大吃一惊,先生所讲这些,确实广泛存在,她身边就有很多,比如……许观!   “先生是说,继承香火,收买孩子,也算是买卖人口?”   张庶宁点头,“自然视算!”   “那招赘婿呢?”   张庶宁道:“我爹的意思,如果是一般的上门女婿,并不涉及到改姓的问题,应该没事。可若是逼着人改姓,有胁迫的行为,就应该属于变相买卖人口,这是不能允许的!”   夏知凤心头一喜,“这么说许观可以改回黄姓了?”   张庶宁点头道:“确实,许家人太不要脸了,他们把女婿当成奴才,呼来喝去,随意打骂,当真是可恶!”   “那,那如果是随着母亲改嫁,能不能改回原姓?”   “可以……只需要等孩子成年,可以自己决定事情,就能改回原姓,父母不得干预!”   夏知凤一喜,“这么说,这么说罗士奇也能改回杨姓了!太好了!”   夏知凤一跃而起,喜得拍巴掌,“先生真是太英明了,这些规定什么时候能落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张庶宁微微一笑,“你先别忙,还有一颗更大的毒瘤,需要彻底铲除!”   “什么?”夏知凤惊讶问道。   “就是三姑六婆!这帮老虔婆要倒霉了!”张庶宁狠狠一挥拳头,小脸上全都是钦佩和兴奋。   张希孟是讲道理的,不会因为你惹了他的儿子,就要你如何如何……一切以律法为准绳,能办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但是张希孟也是恐怖的,他掌握了相当的制定规则的能力,完全可以横扫积弊,让一个行业消失!   没错,张希孟这一次盯上的就是三姑六婆这个群体!   所谓三姑六婆,就是尼姑、道姑、卦姑,还有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这些人走街串巷,坑老李,骗老王,专门挑唆生事,骗人钱财,买卖人口,不干好事。   比如成全西门大官人的王婆,就是其中的媒婆。   如果只是寻常保媒,她们能挣什么钱?无非是一双鞋钱罢了。   人家王婆不屑于这种低端局!   男未娶女未嫁,一点挑战都没有,唯独要男方有家室,女方有丈夫,挑战天理伦常,才更刺激,更有赚头!   为了成全这一对野得不能再野的鸳鸯,哪怕毒死了无辜的武大郎,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媒婆的大胆和疯狂!   所以说像韩二姨这样,为了图财,甚至敢算计张相公弟子的,也不稀奇。她们打着保媒的名义,游走在律法的边缘,很难定义她们的行为,因此也就没法论罪。   但是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王婆害死了武大,只能靠着武松痛下杀手,为兄报仇。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却是可以号令官府,严查到底!   “学生拜见张相!”   在张希孟面前,站着的正是江西按察使杨基……此人和高启一样,也是吴中著名才子,只是在归附了朱元璋之后,他没有入翰林院,也没走学术路线,而是到了地方上为官,经过辗转历练,到了江西按察使的位置。   张希孟点头,“坐吧!你这个按察使,当得可容易吗?”   杨基忙道:“张相明鉴,江西盘根错节,旧的势力保留不少,加之不是天子脚下,下官做事很困难。”   张希孟道:“嗯,那有办法破局吗?”   杨基道:“有办法了,下官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按察副使唐敖贪墨枉法,罪行昭昭,下官准备把他拿下,随后清查贪官污吏,把按察使衙门整顿好!”   张希孟道:“那地方上呢?那些三姑六婆,乱七八糟的苍蝇,又该怎么办?”   “查!一查到底!下官准备跟都司联手,要求地方上的老兵,还有各地的民兵,一起配合,捉拿那些为祸地方的老虔婆子!对于那些罪行累累,身负人命关系的,立刻处斩,以儆效尤!其他的,也要发配北平,永不赦免!”   张希孟略沉吟,“燕王正在着手重建上都开平城,朝廷有意增设大宁都司,另外还有辽东刚刚收复,人口缺的厉害。”   杨基微微一怔,张相什么意思?   难道嫌发配北平还不够吗?   看起来是真的把张相公气着了,其实想想也不意外,牵涉到了自己儿子,自己的爱徒……换成谁能心平气和啊!   更何况大明立国十年,前朝遗留的渣滓,尚在腐烂,泛着臭气,也该下重手整顿了!   “张相放心,下官明白了。”   杨基告退,赶快去布置了。   只是官府的行动还是太慢了,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这一天许观从学堂出来,正准备回家,结果就看到了方孝孺带着一大堆高年级同学等着,另一边,胡俨也领着几十名同学赶来了。   在许观的身后,则是景清等同班的学生,黑压压足足有二百多人。   方孝孺迈着大步过来,“许观学弟,你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许家确实有恩于你,但是好聚好散!赘婿这种事情,本就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他们又没有半点仁慈之心,不用怕他们,我们这些人给你做主!”   胡俨也道:“没错,学堂也有法学专业,咱们这些人现在就去许家,跟他们好好谈,要是答应了最好,不然就去告官!”   许观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他的眼圈泛红,突然深深一躬。   “拜谢诸位师兄同窗……我谢谢你们!”   说着他竟然要大礼参拜,这时候突然有人笑道:“还是回来再说吧!你记得请我们吃烤肉就行了。”   夏知凤蹦蹦跳跳赶来,许观一愣,“你,你还是别跟着去了,万一出事,那可怎么办?”   夏知凤毫不在乎,而是努努嘴,让许观看外面,许观这才注意到,在校门口,足有上百位华夏书坊的工人,各持棍棒,立在那里。   而在人群中间的,赫然是张庶宁!   此刻的张庶宁,在人群簇拥之下,嘴角带笑,赫然是一副纨绔气象。   只不过这个纨绔却一点也不讨厌。   许观怔了怔,急忙跑过来。   “张……老板!”   张庶宁忍不住大笑,“还是你聪明啊!反正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等这次回来之后,我叫你黄观!”   许观再度一怔,连忙点头,“谢谢,谢谢张庶宁同学!”   张庶宁脸上露出笑容,用力点头,随后揽住许观肩头,“走,现在就去许家!”   人群浩浩荡荡,一路上还不断有人加入,等到许家的门前,人数居然超过了一千之多。   许观扭头看了看张庶宁,得到肯定之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到了门前,用力叩门!   是该算账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济民学堂,救济斯民   相比起上一次和张庶宁一起过来,许观的胆气足了太多。   在没有定论之前,确实是生恩养恩,乱七八糟说不清楚,但既然有了结论,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赘婿,童养媳,还有其他的奴仆,义子学徒……都有强迫的性质,是一方仗着钱财势力,威逼利诱,迫使对方违背自己意愿,接受摆布控制。   说这是变相买卖人口,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而且这里面有个巨大的灰色地带,如果是双方单纯商议妥当,我给你多少钱,你做上门女婿,听我的安排,也说得过去。   但是这种事情,往往双方地位不对等,弱势的一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能力,金钱交易,威逼利诱,设计陷害。   总而言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像王婆撮合西门庆跟潘金莲的,只能算是常规操作。   张希孟这么立法,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有没有人品好的,没有胁迫赘婿的,肯定有!   但是对不起,这里面的弊病太多,好的只是凤毛麟角,没有办法,必须一禁了之,没有什么客气可言!   当近千人奔向许家的时候,许老头已经是魂不附体。   他躲在里面,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霸王一样的外公,竟然成了缩头乌龟,许观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外祖父,请开门,他们只是来做个见证,没有别的意思!开门吧!”   连着喊了好几声,许老头才仗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他变颜变色,看着许观,又看了看其他人。   “好,伱很好!你学会带着人来欺负老夫了!你不孝!”   面对如此严厉指责,许观竟然不怕了,反而笑道:“外祖父言重了,当初您以何种方式,逼迫家父入赘,外孙不知道……但这些年,您如何役使家父,殴打谩骂,所有乡亲们都心知肚明。外孙请这些同学乡亲过来,只是做个见证,而且若非如此,外孙也没法和您老公平谈谈!”   许老头听到这里,瞬间炸了,“什么公平?我养了你们,没有我,你们父子都死了,还敢来跟我论理?”   这时候张庶宁向前一步,不客气道:“许老头,你打人骂人,我都见过。你说对他们父子有恩养之谊,我也问你,是不是你给了他们一口吃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青楼的老虔婆也可以说,我养了姑娘们,就可以让她们去卖!说到底,还不是仗势欺人!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其一,你好好和许观同学谈,拿出个大家伙都能接受的办法。其二,你可以耍横,那咱们就比比谁的势力大,谁有道理!你看怎么样?”   讲理,还是比势力!   你随便来吧!   张庶宁表态之后,方孝孺、胡俨等人都跟着开口。   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仗势欺人,但是也决不允许颠倒黑白!   除了他们之外,那些乡亲们也跟着说道:“老许头,你也别糊弄人了!你这个女婿,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着……你们一家人过年,吃年夜饭,让他在外面扫院子,喂马。他就是你们家买的一头牲口!他干了这么多年,还挣不出自己和孩子的一口吃的?”   “没错,老许头,你已经赚大了,你不亏!大家伙都是乡亲,我们心知肚明!”   这些乡亲百姓的话,又给这事填上了一层。   毕竟所谓赘婿,本质是奴仆,需要干活的,这么多年的辛苦劳作,难道还不够抵偿生活费吗?   还需要忍受谩骂欺凌吗?   当牛做马,毫无尊严,还要感恩戴德吗?   天理国法人情,说起来复杂,但每个人的心里,又有一把尺,该怎么处置,并不是很困难!   “外祖父,我们还是一家人,外孙之前就说要进献一笔钱,供养许家子弟,要请许家各房过来。彼时外孙是希望和外祖父商议一个办法,能够承袭黄家香火。可如今张相公已经有了定论,外孙斗胆请求,按照张相公的意思,准许我们父子自行抉择。不过许家到底有养育之恩,外孙依旧愿意每年拿出五百贯,供养许家其他各房子弟,直到您老去世,外孙决不食言!”   有了张相撑腰,许观自然有了胆气。   许老头脸色骤变,他知道大势已去,难以挽回,突然怒喝道:“是我,是我养了你们!钱凭什么给外人?你要把钱给我养老!每年五百贯,我就准你们改姓!”   许老头这一句话,可算是让在场乡亲,忍不住发笑,眼神中,满是不屑。   到底还是漏了底儿!   其实像许观老爹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很麻烦?难道他带着儿子偷偷逃跑不行吗?   许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实际上这里面牵连到了许氏家族,这是个庞大的群体,如果许观和老爹私自逃跑,就可能被他们找回来,然后按照族中规矩,严加惩处,甚至是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许观一直咬的很死,他补偿是补偿整个许氏宗族,因为他们害怕的,也是整个许家。   可是到了许老头这里,他利令智昏,眼瞧着要挟不了许观父子,索性就只是要钱。   许观毫不迟疑答应,他立刻当着面,写下了一份文书,他以自己在华夏书坊的股份担保,每年拿出五百贯,用来赡养外祖父,直到百年之后。   写完之后,又请在场的所有人见证!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许观这才迈步进了许家的门……又过了一阵子,他搀着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   当踏到门外的刹那,许观止不住悲声,哭着道:“爹,咱们重新活了!”   许老爹怔了好久,他抬起头,茫然看着周围,看着那么多乡亲百姓,他下意识往后推,许观死死抓住他爹的胳膊。   “别怕,这都是孩儿带来的,这些同学和乡亲们,是给咱们撑腰的!”   许老爹又是愣了一会儿,突然他撒腿就跑,跌跌撞撞,从人群当中穿过,一双破烂的草鞋,让他甩丢了,然后就光着脚跑,身上的破烂衣衫,也被撕扯开,露出嶙峋的骨头,还有密密麻麻的伤痕。   学生和乡亲们看到许老爹的伤疤,无不惊骇。   仅仅这一幕,不要多说,大家伙都已经心知肚明。   无怪要改回黄姓,许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这样,这个中年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进了清澈的河水里,他撩起清水,一遍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他又活了,他想洗个干净,洗个彻底!   许老爹仰着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仿佛要把胸中的苦闷都释放出来一般……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悲愤切齿。   要不是满腹委屈,又何至于此!   张庶宁看在眼里,急忙对身边人吩咐,给弄两套衣衫来,一大一小……因为许观也跳进去了。   父子俩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笑着,叫着,互相冲洗,肆无忌惮。   多少年了,第一次发现老爹居然会笑,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衣服送来了,父子俩也彻底洗干净,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许观和父亲走到了人群前面,昂起头,自豪道:“从今往后,我叫黄观!”   “我叫黄观!”   人群当中,一阵沉默,张庶宁带头拍起了巴掌,随后方孝孺,胡俨,景清,夏知凤,还有许多乡亲同学,都跟着鼓掌大笑,替他们父子开心!高兴!   黄观拉着父亲,走到了大家的面前,突然他双膝跪倒,父亲也跟着他一起跪倒。   “拜谢诸位同学,拜谢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主持公道!”   父子一起磕头,泪流满脸。   众人连忙把他们搀扶起来,大家伙又是一阵说笑。   此刻方孝孺突然道:“张相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什么赘婿,童养媳,买卖妇人,收养小厮,遗弃女婴……还有什么三姑六婆,皆是历代遗留下来的渣滓。我大明立国十年,以大明为国号,就不允许有这些渣滓存在。就必须拿出力气,涤荡乾坤,建造一个大光明世界!”   “我提议,咱们济民学堂,这么多学子,就该站出来,移风易俗,替百姓伸冤。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报效国家,救济百姓!我觉得咱们要动起来,要拿出精力,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方孝孺的话,很是打动了一些人,胡俨也点头了,“确实,空有法律,还不能落实……高年级的学长,明晓法令的同学,都该行动起来。远的不说,就从江西开始,从星子县开始!要主动铲除妖邪,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热血奔涌,很是兴奋,都赞成这个主意。   只不过一堆学生,似乎也面临着一个问题,不用上课吗?   正在这时候,齐泰和练子宁两个人也赶来了,他们先是听闻了黄观的事情,又询问了大家伙的打算,齐泰笑道:“同学们,你们的想法很好,张相已经跟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说了这事。我们虽然不能去断官司,但是打抱不平,见义勇为还是可以的!我跟山长商议过了,我们会安排一批优秀的学生前往各地,了解情况,体察民情,把你们学到的东西,和百姓的现实结合起来。”   “这也是张相一直倡导的,知行合一,表现突出的同学,我们会计入成绩。济民学堂,救济斯民!到了我们践行办学初衷的时候了!”   学生们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行动,前往地方上,狠狠做出些贡献来! 第七百章 有人私自称帝了   学生们一腔热血,自然是好事情……而且宣讲法令,移风易俗,当真是缺不了他们。   只是这些学生,也是朝廷宝贝,万一出了事情,谁也承担不起。   张希孟跟刘三吾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一次,我们要安排妥当,一名学生,一名将士,再加上当地老兵,一队至少要三个人。我们是去宣扬朝廷法令,改变民间习惯,不是去打抱不平,更不是去和谁玩命。遇到了状况,务必上报朝廷,让官府出面解决。”   刘三吾连连点头,“张相所言极是,这些年来,地方多次剿匪,花了很大力气。要说起来,杀人越货的强盗,啸聚山林的贼匪,这一类的亡命徒,少了许多,前往地方上办事,已经安全了许多。要不然,下官还真舍不得把学生们派出去,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不好办了。”   刘三吾说着,偷眼看了看张希孟。   毕竟张庶宁偷偷跑到了济民学堂,就连他这个山长都不知道,确实是尴尬了一些。不过仔细思量,他们也没说张庶宁的坏话,相反,他们极力夸奖张庶宁……唯一的问题,就是遇上了泼妇,冲撞了世子,险些出了大事。   刘三吾真是有点提心吊胆。   不过很显然,韩二姨也没有好下场,她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主要是张庶宁采取果断措施,从她家里,搜出宝钞一万五千贯,其他的贵重礼物,折价也有几千贯。   这么多钱财,她保十辈子的媒,每天都能成全鸳鸯,也不可能积蓄这么多钱财。   更何况还从韩二姨家里搜出了往来的信件。   大致就是说,只要保媒成功,还有万贯宝钞重谢。   仅仅是这一桩亲事,只要弄成了,就是三万贯以上,还攀上了一门好亲戚。   你笑韩二姨狗胆包天,韩二姨笑你三生受穷!   为了这笔丰厚的报酬,她玩命玩得理所当然。   只不过事情败露之后,也是无可奈何。   这么多钱,毫无疑问,不是普通的保媒。   加上信件作证,收取巨额钱财,违背当事人意愿,强行保媒,促成亲事……正好符合变相买卖人口的认定。   这个罪名,最轻也是流放。   更要命的是,韩二姨这些年干得坏事可不止这一件,她还曾经至少参与了三次买卖人口,主要是替人将女婴卖掉。   在一些村子里,尽管女孩子也可以授田,但是在一次分田之后,下次分田,就要二十年之久……有的父母还是觉得女孩是累赘,等不到下一次分田,就要嫁给别人。   因此这些爹妈就想办法要把女孩弄走。   韩二姨就接了这个活儿,她趁着走街串巷的机会,联系买主,把女孩卖给了有钱人。   而这些女孩多半都是被当成奴仆,或者是童养媳。由于朝廷禁止,他们明面上不敢做,只能把女孩囚禁在家里,不许出门稍有不听话,非打即骂。   等把这些事情也查清楚之后,韩二姨那么对待夏知凤,也就更不足为奇了,她就是这么个为了钱财,不折手段的东西,什么亲情,什么天理,在她眼里,根本不叫事。只要能赚钱,多大的风险她都敢干!   足足三起买卖人口,加上一项变相买卖人口……这么大的罪行,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韩二姨了。   “夏知凤,你在想二姨的案子?”张庶宁沉吟道:“虽然伱们有亲,但我建议你不要当这个烂好人。”   夏知凤点头,叹道:“我不会那么傻的……这一次受害的又不只是我一个,还有其余三个女孩。她们的人生几乎都被二姨毁了。她该受到惩罚,无论怎么样,都是咎由自取!”   “我,我实在想,假如没有遇到你,没有拜先生为师,没有这些同学乡亲……会不会等过几年,我就被二姨稀里糊涂嫁人了……然后像个老母猪一样,生一堆孩子,被人打骂,蹂躏,卑微地活着,无声无息死去……”   “不会!”张庶宁突然大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既然遇上了我,就不会让你遇到这种情况。你是父亲赏识的人,你会有无比灿烂的前程,会有大把的时间,实现梦想,验证地球是圆的,探索天地的奥秘,你会因为自己的成就,而名标青史的!”   夏知凤微微怔了怔,突然笑道:“张庶宁,你虽然遮掩了什么,但是你的本性依旧如此。你是个善良的人,能够遇上你,是我的运气!我不会胡思乱想了。”   夏知凤又道:“可你呢?你怎么办?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其他同学都去地方上,去宣讲法令,移风易俗,你现在只能留在济民学堂,你不是很惨吗?”   张庶宁微微苦笑,“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冒险下去吧?我一个人倒是没什么,要是影响了其他同学,就是我的罪孽了。”   “那,那你就在学堂里读书了?”   张庶宁看了看四周,随后压低声音,笑道:“我是抓紧时间,把老爹讲的东西弄清楚……然后我就名义上返回应天。”   “名义上?”夏知凤一愣,“你,你要去别的地方?”   “嗯!”   张庶宁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先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安心读书,增长本事。等有朝一日,我能够当得起张相之子的身份,我就会回来。放心吧,时间不会太久的。我要习文练武,把自己培养成文武全才。”   张庶宁斗志昂扬,面对韩二姨时的仓促,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些天才的同学甩开,变得无关紧要。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张庶宁做出了离开济民学堂的决定。   夏知凤思索了一阵子,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会尽快完成学业,然后去应天,到国史馆,钦天监,去继续我的研究!我……等着你!”   张庶宁用力点头,“放心吧,等我安顿下来,我就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近况。每十天一封!”   “好!我也会给你回信的,期待我们的重逢!”   ……   约定好了以后,张庶宁越发努力学习,分秒必争,连走路都在背书。   和张庶宁不同,其余的同学,包括胡俨,黄观,景清,都陷入了繁忙之中,他们出来要完成学业,还要前往地方,到一个个乡村,向老百姓宣讲。   这种宣讲员曾经的朱家军也有过,那时候不光有宣讲员,还有唱戏的队伍……主要就是跟大家伙讲解均田的道理。   彼时也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这些年过去,明军的宣传,似乎是倒退了不少。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你不向前进步,就会被甩下来。   这一次的学生们去宣扬法令,移风易俗,等于是大明的宣传机器,重新开动。   很快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首先就是这些三姑六婆,其实民间对她们早就没有好看法。   各种各样的咒骂,不计其数……主要的原因不是她们的行业如何,而是这帮人根本就把从事的行业,当成了幌子。   私下里到处传闲话,挑唆生事,以至于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劝人往庙里捐香火钱,破除妖魔邪祟,祈福消灾,度化先人……总而言之,是用尽了各种骗钱的方法。   多少人家,被她们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想要对付她们,这帮老虔婆子就是自己是说媒接生,都干的是好事,她们往往会收一些干儿子,有这帮人鼓噪,放在以往,很难给他们定罪。   可是自从张希孟给这些人定性之后,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学生,老兵,还有地方衙门,以及那些受害者,联合起来,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   作恶多端的坏人,相继落网。   那些四处生事的婆子,一下子都老实起来。   而且还有许多被拐带的孩子,找到了父母,家人重新团圆。   社会风气,为之一清。   作为这件事情的倡导者,方孝孺非常满足……他现在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经常天不亮就爬起来,踏着泥泞的山路,前往村子。   有时候一天能去十几个村子,等他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   等返回之后,还要读书做题,忙碌异常,便是通宵达旦,也是寻常。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反而总是斗志昂扬。   这一天方孝孺刚在村子里讲授知识,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突然有人跟了出来,追上了方孝孺,告诉他一件事。   “就在这里不远,鄱阳湖中,有人面南背北,登基称帝!宫殿娘娘,什么都有!前些天还派来了钦差,告诉我们,要给皇帝缴纳田赋。我们琢磨着,这大明朝,还有两个天子吗?”   方孝孺一怔,很显然,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   不用问了,这就是个冒牌货!   方孝孺立刻返回,调集人马,探查情况,经过了七天的准备,终于一举擒获。   总计抓获皇帝一人,右相公一个人,皇后一人,妃嫔七人,皇太子一人,皇子两人,其余侍卫三人……没有太监,也没有兵马。   另外还有戏服改龙袍一套,印章石抠出来的玉玺一枚。   看到这个结果,大家伙也是哭笑不得,但既然冒充天子,就是欺君谋逆的大罪,奏疏迅速送去了应天,请朱元璋定夺…… 第七百零一章 圣明的老朱   没有了张希孟在朝,怎么形容李善长的日子呢?   那是三餐都是薯片,只有乐事了属于是。   朝局的关键在于平衡,张希孟的问题就是他太强了,强到了陛下都要回避三分,应天哪能允许这么厉害的人存在啊?   他这一走,再看看各个衙门,瞬间都太平了。   李善长稳坐首相的位置,朱升因为老病,离着辞职归乡也不远了。吏部尚书汪广洋失去了张希孟撑腰,也老实下来。   原来的礼部顺利分成了学部和教化部……学部主要负责管理各级学堂,督促义务教育法落实。   而教化部则是宣扬国政,教化天下。   再加上之前分出去的外务部,礼部总算是寿终正寝。   而且随着尚书数量增加,李善长这个首相地位越发突出,门下省那边,没了张希孟之后,也只是尽职尽责,监察考核百官,掀不起更多的风浪。   朝局就跟西湖的水,那叫一个波澜不惊。   舒心的日子,让人沉醉,李善长都忍不住想唱两句正在城头观山景了……对了,三国演义已经正式成书,刊发流传。   老罗还想请人题一首诗词,最好是张相公能帮这个忙,奈何张希孟没在京城,只能留白一页,恭候张相垂怜。   朝臣没有什么争斗,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老朱这些日子除了立国十年的阅兵庆典之外,就是督促儿女们写作业……但是有一个很不幸的问题,朱元璋遇到了和大多数家长同样的问题。   孩子怎么都学不会,这可怎么办?   而且还有个更尴尬的事情,孩子不会也就算了,有些题目,连他这个当爹的也不会!   咱可是大明天子啊,九五至尊!   咱居然也有不会的?   不能够啊!   老朱疯狂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数学题不会给皇帝面子。老朱没有办法,只能把当年张希孟逼着他做得题目翻出来。   看着那些泛黄的字迹,老朱还挺感慨的,当年读书带兵,常常连轴转,几乎就不知道什么是累!   许是自己也老了,不然怎么开始回忆起从前了?   张希孟倒是没骗他,数学题目张希孟都讲过,现在不过是变了个形式,换了个角度而已。   老朱仔细琢磨了一阵子,还是捡了起来。   毕竟朱元璋的智商是靠谱的……可问题是当他学会来,兴冲冲教导儿女的时候,老朱惊讶地发现,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这帮笨蛋一点也不开窍!   老五、老六、老七,全都是榆木疙瘩儿,拿斧子劈,都不带开窍的。   几个公主也是,笨的惊天动地,荡气回肠!   面对这么群玩意,朱元璋简直气得要驾崩了。面对朝臣,也没有这么无奈过啊!他还听说,张希孟身边一大堆天才儿童,连张庶宁都被比下去了。   老朱已经疯了,要不他也去济民学堂转转算了,体会一下天才带来的畅快……奈何短期老朱还没法离京,找不到适当的名目。   他只能气急了,就去后宫……然后在短时间之内,不断传出宫妃怀孕的消息。但愿多生几个,能生出一两个天才,也好撑起朱家的门面,不至于太丢脸。   其实吧,老朱也是犯了糊涂,他的皇子公主,基本上智商过关,能力也在中等,甚至还能好一点。   已经超过了当世一半以上的孩子。   但是没有办法,文气云集,江西就是这么逆天……胡俨在历史上主持了永乐大典的修撰,而黄观更是超级学神,六首魁元。跟他们比,纯粹是找不痛快。   要是让老朱知道更多,估计他会吐血……比如有个孩子,刚刚改回了原姓,他叫杨士奇,已经进入了济民蒙学,开始学习知识。   未来的三杨之首,也开始入学了,另外在吉水,有个两岁多的娃娃,就能背诵诗词,记忆力过人……他叫解缙。   总而言之,当下江西的人才密度,天才儿童的数量,别说放在大明,就是纵观整个历史,也是能数得着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大批济民学堂的学生,走进乡村,宣讲新法,移风易俗。顺便还把张希孟讲的天文学,算学知识,带到了民间。   除故布新,让百姓的文化水平都提升了一大截。   还有一点就是华夏书坊的设立,活字印刷使用,各种教材,层出不穷,价格也降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就这么说吧,眼下的江西,就像是一潭养料充足的泥水,里面埋藏着无数的莲子,正在疯狂吸收水肥养料,只等时机,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老朱想不通这些,成天生气,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当看到江西送来的消息,老朱终于炸锅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居然有人登基称帝,就在咱的眼皮子底下,中书省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颇为惊讶,他看到这个呈报,只是一笑了之。任谁都知道,这是个无聊的疯子,圈地自萌。   抓起来的人里面,没有一兵一卒,这要是能威胁到大明江山,朝廷上下,也就不用活了。   这种事情放在以往,或许是要灭九族的。   不过最近几年,大明在律法上面,进展很快。像这种带着搞笑性质的案子,判个流放,就差不多了,连死人都不会。   李善长是想当个笑话处置的。   可朱元璋疾言厉色,使得老李大惊失色,难道陛下要借题发挥?   “回上位的话,中书省立刻派人彻查,对这种大逆不道的恶徒,严惩不贷,夷灭三族!”   “等等!”朱元璋打断了李善长的话,“李先生,近日江西清查三姑六婆,处置民间乱象,收效如何,你可看到了?”   李善长微微发怔,他自然是看到了,而且还被惊到了……短短时间里,江西就抓住了一千多名媒婆,其中牵涉到拐带、买卖人口的案子,就有七百多件,这还只是有名有姓的,那些无从查起,根本不知道的,就不要说了。   除了人口买卖之外,其他的,坏人家庭,放印子钱,诈骗财物,甚至开设暗娼……这些事情,简直不胜枚举。   江西初步抓了五千多人,后续的案子还在调查,这个人数,很可能超过一万以上。   这还仅仅是一个省而已!   “回上位的话,确实是触目惊心……这一次张相去讲学,顺便整顿地方,移风易俗,很是有成效,臣以为可以授予张相全权,让他来处置此事!”   朱元璋呵呵一笑,“李先生,张先生的本事确实不错,可你也不能好用就往死里用!把他按在江西,处理这些琐事,怕是不妥吧?”   李善长浑身一颤,他的这点小技巧,已经不管用了。   大明朝讲的是人尽其才,和带英那种,好用就往死里用,一直用到废为止,是不一样的。   张希孟何等身份,又是何等用处,想拿区区小事,缠住他的手脚,老朱才不会答应。   那是咱的股肱重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李先生,咱要问你,是不是仅仅江西如此?别的地方,都是一片太平祥和?”   老李额头冒汗了,他可不敢公然撒谎,“回上位的话,江西民风淳朴,比之其他地方,还是好了一些……地方上经过大力整顿的,只有淮西,应天,浙江等地。这些最早纳入版图的,从上到下,都进行了梳理。豪强大户被铲除,土地平均,地方上大力兴学,又有民兵保护,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而其余后打下来的疆土,由于时间仓促,加上千头万绪,事情太多,整顿得不算彻底,留下了不少隐患!”   “隐患?”   朱元璋突然一拍桌子,怒喝道:“都有人称帝了,这是隐患?难不成要等到他们带着兵马,杀到应天,夺了咱的龙椅,才算是心腹大患?”   老朱暴怒,吓得李善长连忙跪倒,汗流浃背,“启奏陛下,老臣,老臣这就安排人,前往各省,全力以赴,清查乱象,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哼!说得好听!咱问伱,你打算让谁去处理这事?是地方衙门,还是刑部,御史台?”   李善长怔了怔,按照常理,是地方衙门负责落实,朝廷监督,干得不好就换人。   如果实在必要,可以从御史台派遣钦差下去。   可朱元璋的意思,明显不是这个。   “老臣一时糊涂,尚且不能领会圣意,还望陛下明示!”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是不是该专门设立一个部,自上而下,清查这些乱象,把民间的蛀虫,害群之马,全都抓出来,清理干净!”   又要成立一个部?   朱元璋冷哼道:“李先生忘了吗?你可是说过,要依照百姓的需要,设立官制……咱看当下,刑部也不够用了,你觉得呢?”   李善长稍微一怔,连忙道:“陛下英明,确实该如此,老臣回头就去安排!”   “不必了。”   朱元璋道:“咱思前想后,为了让这个衙门运转有力,处事果敢……咱决定了,从军中挑选一个人,让他来负责此事!”   李善长大惊,“陛下,谁能胜任?”   朱元璋呵呵一笑,“郑遇春就不错!他当训导员,把将士治理的很好!也革除了许多将士中间的陋习。现在把这事交给他,再给他派遣一批老兵,作为帮手,从上到下,给咱重整乾坤!” 第七百零二章 北平大学堂   郑遇春受封荥阳侯,在勋贵当中,只是算中等。但谁都知道,他代表着训导员这个特殊群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朱元璋那里,都非比寻常,地位很是不低。   这一次整顿地方,老朱是看清楚了,事情很复杂,也很琐碎,必须派遣精明强干,执行能力强,又十分清廉可靠的人才行。   派文官下去,他们没有那个一往无前的劲头儿,肯定行不通。   如果让锦衣卫来干,又不免火铳打蚊子。   这帮人倒是敢干,问题是太敢干了。   腿上擦破皮,这帮人能给你截肢了。而且锦衣卫是对付大案的,没有足够的身份,根本轮不到锦衣卫出手。   所以思量再三,郑遇春这人最合适。   他的清廉是在军中接受过考验的,而且此人执行能力强悍,有着武人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又相对心细,对于整顿人心,铲奸除恶,非常有心得。   可以说是最佳人选。   但即便如此,老朱还没有完全放心,想要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陛下,臣这些日子看过不少江西的奏疏,算是稍有些了解……这帮三姑六婆,欺诈钱财,买卖人口……可以说是古已有之,民间的顽疾。历来朝廷为了少惹事端,都不爱管。所以在民间,偷和抢,都是重罪。但是欺诈骗钱,往往会归咎于受害者不谨慎,自己被骗了,也是活该,只能认倒霉。因为此事,民间时常有人自杀,臣就听说过,有的老人被骗了之后,就服用卤水自杀的。还有悬梁自尽,投河觅井,不计其数。提起来就有气,真恨不得能杀光这些不要脸的畜生!”   老朱颔首,“你说的都对,但你想过没有,要怎么入手?”   郑遇春道:“臣一夜没睡,就在想这事。如果靠着朝廷的力量,层层彻查,估计什么用都没有,还会落个雷声大雨点稀的下场。所以臣以为,关键还是要民间动起来,要发挥地方的力量,让老百姓出来检举指认……确认罪行之后,就立刻处决,不要耽误时间,迁延日久,要让老百姓看到变化,鼓舞百姓的士气,然后一鼓作气,铲奸除恶,才能标本兼治,取得很好的效果!”   老朱含笑,连连点头,“果然,咱没有看错!就跟当年咱们起兵的时候,铲除豪强地主一样,就是要霹雳手段,绝不容情!把这些蟑螂老鼠,苍蝇蚊子,一扫而光!”   郑遇春急忙领命,随后又道:“陛下,臣斗胆请旨,既然此事从江西开始,臣先去江西一趟,了解下案件办理的情况……顺便再向张相请教,看看他的意思。在江西办成了,也就方便推到全国。不然臣担心不够周密,反而落人口实,坏了陛下的美意。”   老朱稍微沉吟,就点头道:“也有你这一说,去吧!替咱问候张先生。”   郑遇春连忙答应,随后他就从应天动身,直奔江西而来。   等他进入江西之后,尤其是到了星子县,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不一样。   到处的墙上,都有标语,斗大的字迹,写得清清楚楚:今天遗弃子女,老来孤苦无依。   谁敢买人,杀头剥皮。   不信三姑六婆,做个正直好人。   ……   这些标语都是学生最新填上去的,他们行走乡村,给老百姓讲解法令道理。   最初的时候,也不是很顺利,老百姓根本懒得听。甚至说有些村子,还存在排外倾向,出言攻击学生们。   这让胡俨等人很受伤,明明是对你们好,怎么会这样?   幸运的是随着他们的老兵里面,就有人经历过。   当初去民间分田,就遇到这种情况,素不相识,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好心?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其实沟通的难点,不是你的话术多么精妙,而是如何让人相信你是为了他好,毕竟成了一家人,挥起镰刀才更有力。   胡俨等人也算是上了一课,他们请本村的学生出面,和家里长辈沟通,随后又请学长老师,也包括一些老兵,跟他们仔细讲解,耐心说服。   渐渐的,他们得到百姓的信任,每到一处,都有许多乡亲主动过来,给他们准备场地,安排桌椅,甚至是会备下茶水点心。   被人信任重视的感觉,让学生们格外有成就感。   完全可以抵消疲惫,大家干得格外卖力气。   而且胡俨还发现一个问题,其实老百姓之所以会被那些尼姑道婆欺骗,最根本的问题,还是老百姓懂得的事情太少,缺少知识,除了身边的事情,对外面一无所知。随便几句话,就能骗得了他们。   尤其是但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之后,就只能求神问卜,然后就陷入了泥潭。   在反复思量之后,胡俨决定除了讲课之外,还要在农村设立识字班,帮助百姓扫盲……然后再购买一些报纸,每次去各个村子讲课,都给大家读读报纸,告诉他们,外面的情况,让他们不至于一无所知。   这一招拿出来之后,效果立竿见影。   包括许多老兵,也拿出了当年在军中识字的经验,制作小黑板,鼓励识字,谁认得多,认得快,给一些小奖励。   而且学的最好的,还能加入他们的队伍,去别的村子,教导乡亲……这一下子就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民间争相掀起识字的浪潮,子女教导父母,弟弟教导兄长,甚至是妻子教导丈夫……反正不论什么身份,只要识字,就能得到尊重,就能当老师。   这事情最直接的效果,华夏书坊的识字卡片,竟然供不应求了。   原来一百零八将的模式,已经不够用了。   不得不临时赶工,弄了一套扫清渣滓,清除陋习的卡片……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   短短时间里,华夏书坊的雇工就扩大了五倍之多。   作为手握六成股权的张庶宁,他似乎是发了财,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有钱人。   不过他的生活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用心读书,多做笔记,总结经验。   许是感觉到了快要分开,夏知凤给张庶宁准备了厚厚的一摞笔记,全都是她最近写出来的。   “这里面有我总结的许多解题思路和方法,你可以参考一下,而且你要是想教导新的同学,也能用得着。”   夏知凤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突然在桌面上用手指虚写了两个字。   张庶宁看在眼里,顿时神色一变,眉头紧皱。   没等他说话,夏知凤就笑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猜错,大明朝最好的两所学堂,你怎么会放过另一所?”   张庶宁怔了怔,小伙伴的天才是不消说的,让她猜到了,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听说了,那边和济民学堂是两个风格。他们采取的是封闭的管理,和军营差不多,平时我要住在学堂。至少假期才能外出。而且那边还有武学,我要好好学学武艺,至少强身健体,我要能打十个!”   夏知凤笑了,她突然意识到,先生貌似是山东人,张庶宁也应该是祖籍山东,果然,有习武的潜质。   “那好,预祝你文武双全,学有所成!”   张庶宁欣然答应,可随即又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似乎是她开刀问斩的日子,买卖人口,而且还是数次作案。罪行滔天,谁也挡不住。”   夏知凤怔了怔,一个亲戚长辈,就这么死掉了,而且还是因为犯下了卖人的重罪,确实有些震撼。   不过夏知凤很快恢复了镇定,“她咎由自取,谁也管不了,当下我就在学堂读书,过些时候,我就进京了,就当不存在吧!”   夏知凤想了想,又道:“抓住那么多犯人,全都杀了吗?”   张庶宁摇头,“自然没有,实际上被杀的只有一成多,其余罪行不是那么大的,民愤也不是很重的,要发配去北平。”   “发配北平?”夏知凤来了兴趣,“你,你去过北平吗?听说那边非常冷,风沙还大,日子一定很苦吧?”   这下子张庶宁有些发愣了。   北平他倒是没去过,可北平的人,他很熟悉啊!   不管是燕王朱棣,还是在长芦盐场的舅舅江柯,也包括蓝玉,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李景隆,花炜……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夏知凤发现张庶宁发呆,就猜到了什么,“北平有你的朋友?”   张庶宁微微点头,“确实是很好的朋友,我打算给他送点礼物。”   他说到做到,立刻给华夏书坊下达任务,不管这边刊印识字卡,书籍的任务多重,给我抽出精力,尽快印出来十万册书籍。   张庶宁没跟大家说用途,但实际上却是送去北平,交给朱棣的。   说来有趣啊,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张庶宁第一次正儿八经给朱棣送点东西。   足足十万册书籍,朱老四,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朱棣接到了张庶宁的这份厚礼,简直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我不爱看书吗?   还拿这个折磨我?   李景隆倒是来了兴趣,他冲着朱棣急吼吼道:“燕王,不久前,有个叫黄子澄的来了北平,他正在张罗着办学,你说咱们能不能办一座天下最好的学堂?”   朱棣怔了怔,“最好?你要把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放在哪里?”   “当然是放在身后了!”李景隆嚷嚷道:“咱们要干就干天下最好最大的学堂,你说叫北平学堂怎么样?”   朱棣笑了,“按你的说法,那还不如叫北平大学堂!至少听着就大气!”   谁知朱棣的一句玩笑话,第二天,黄子澄竟然真的到了王府。   “殿下,只要同意办学,草民愿意替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七百零三章 一生要强的朱元璋   作为一个在职一年出头,指挥过两次大胜的大明第一藩王……朱棣的心思活络起来。按理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帮腐儒,他恨不得将读书人挨个挂在旗杆上面,甚至不给他们选择旗杆的权力。   挨个吊死,没有别的说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光是杀人,也未必多爽,要是能让他们给自己办事,还是死心塌地,不要命的那种,也是挺不错的。   朱棣心思活络起来,“黄子澄,你说要办学,本王也想办学,可办学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有什么章程吗?”   “有啊!”黄子澄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激动,“殿下,只要你下定决心,这个学堂就能办成……且不说能不能胜得过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最差也是鼎足而三,三分天下!”   朱棣眼珠转了转,他是很不喜欢读书,但是手下聚集一批顶级读书人,牌面瞬间拉满。再有,自己的小伙伴,他一心想当老师,还跑去济民学堂读书,为的就是当个好老师。   假如自己把北平大学堂建起来,有了顶尖儿学堂的气象,然后请张庶宁过来当山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自己也是糊涂了,为什么一定让他到王府做事呢?   格局小了!   朱老四有个人来疯的劲儿,他稍微琢磨一下,就问黄子澄,“伱打算怎么办,跟我说,让本王好好听听!”   黄子澄道:“殿下,这办学先要有场地,我看中了王府西边的一片地,那里原本是元廷的太仓,殿下担心走水,给搬到了外面。这块空地能不能拨出来,建个校舍?”   朱棣毫不迟疑点头,“行,就这么干了!”   哪怕时至今日,北平依旧是地广人稀,空地有的是,而且地价非常便宜。   那一片地朱棣出城打猎,经常看见。   保守估计,也是应天府学的三倍以上。   拿来盖北平大学堂,首先“大”是绝对够大了,至于其他四个字,咱们另说。   “燕王殿下,草民算过了,由于是太仓的底子,所以地基还算牢靠,盖房子的开支就是砖瓦木料。偏巧又是修长城,北平不缺砖瓦场,咱们只要跟越国公商议一下,保证能拿到充足的材料,价钱还不贵!”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还不算笨,本王可以号召北平百姓,一起干活,无论如何,也要把学堂修起来!”   他们初步算了算,最多一百万贯,应该就能拿下。   学堂校舍都解决了,下面就是老师学生。   这个能行吗?   “说实话,有些难度……不过这些年陛下往北平发配了不少官吏,还有些有心报国的,比如……草民,支起一个草台班子,到不算难。”   “至于学生,燕王殿下,现在北平的诸军有多少?”   朱棣稍微沉吟,就说道:“自从光复北平之后,朱文正和李文忠两部就一直驻防,为了修长城,越国公手下还有数万人,加上本王的三卫兵马,十万以上,是足足的!”   “那军中将士的子弟有多少?”   朱棣道:“这里面成亲的人,也有一半多。我也在想办法,帮着他们安家立业。眼下各地也都鼓励女子北上,嫁给军中将士。除了凉州那边,就属来北平的人多。按照初步估算,适龄的学童,也该有万八千人!”   黄子澄一听这话,简直大喜过望,军中能贡献这么多子弟,加上北平的民户,办学要的人口,算是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个草台班子,就算勉强运转起来,也就是个普通府学的规模,距离天下第一大学堂,还差得太远。   “黄子澄,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本王要做,那就是最好的。做不到,我就宁可不干!我让你办这个学堂,你能弄到第一等不?”   黄子澄咬了咬牙,这是让自己立军令状啊!   “行!我能做到!但是有一点,我要殿下给我出钱!”   朱棣略思忖,就问道:“要多少?”   黄子澄想了想,“殿下,朝廷学部能拨多少钱,放在一边,殿下每年要给我一百万贯!而且不许问钱的去向!”   听到黄子澄狮子大张口,还不许查问,花炜不干了,“你要这么多?比济民学堂还多!万一你贪墨了怎么办?谁给你担保?”   黄子澄苦笑,“我不会往自己腰包里装一文钱。我要这些钱,除了供养学生之外,就是到各地聘请名师。想办最好的学堂,没有名师不行!这些名师未必贪财,但是给他们最好的生活待遇,也是应该的。殿下给我钱,我吃糠咽菜,去跪门请求,我也把人弄来!”   朱棣认真看着黄子澄,从这家伙的神情来看,未必是假的。   读书人里面,也有那么一些人,格外执着,认准的事情,百死不悔,拼个九族灭尽,也丝毫不后悔。   如果黄子澄也是这么个人,或许还真能托付大事!   朱棣思忖再三,缓缓道:“黄子澄,你要的钱,我能给你,还能加倍给你!但是你不能置身事外,只管我要钱,咱们要一起想办法!”   黄子澄下意识道:“什么办法?草民,草民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赚到钱!”   朱棣微微一笑,他扭头找了半天,拿过来一件毛衣,小心翼翼放在了黄子澄面前。   “瞧见没有,这就是张相亲手织的毛衣。”   黄子澄大为惊讶,忍不住以瞻仰圣物的心态,瞧着这件略显粗糙的毛衣。   “殿下是打算织毛衣赚钱?”   朱棣哈哈大笑,“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了几年的发展,咱们已经能纺出更细的毛线,还能织造一种叫做呢绒的东西,用来制造战袄军服,非常合适。”   朱棣道:“黄子澄,最近从江西发配过来一帮老虔婆子,都是些作孽多端的三姑六婆。我打算用她们来进行纺织,赚的钱,都给你的学堂。”   黄子澄愣了一下,“这自然是好事情啊,多谢殿下……”   “别忙!”朱棣笑道:“这帮老虔婆子,是被发配过来的,我可没有工钱给她们。”   黄子澄立刻道:“她们丧尽天良,不配得到工钱!”   “那我也没什么好吃的给她们。”   “只要硬饼子即可,浪费钱粮不值得。”   朱棣听了听,又笑道:“那要不要给她们安排休息?还有,万一累死了,又该怎么办?”   这一下黄子澄沉吟了,不过很快他就咬牙道:“老虔婆子们,本就是赎罪,不需要给她们休息。至于累死了,一卷草席足矣!”   朱棣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黄子澄,你说本王现在没人能管纺织厂,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从学堂里面,分出一些人呢?”   黄子澄稍微想了想,竟然笑道:“殿下,张相在济民学堂,提倡知行合一,现在到了北平大学堂,也要知行合一。管理纺织厂,自然不在话下!”   朱棣抚掌大笑,竟然站了起来,情不自禁给黄子澄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本王万分肯定,你就是那种,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极品文人!   就冲你这个德行,北平大学堂这项目,本王投了!   朱棣这家伙,颇有点一生要强的意思,要做就做到最好。   从下西洋,征蒙古,修永乐大典就看得出来,他要是决定了,那就是大手笔,没有说的。   北平一直被视作文明荒漠,更有人说胡风横行,俨然异域。   假如能在北平办一座天下顶级的大学,谁还敢胡说八道?谁又能瞧不起自己这个燕王?   朱棣越想越觉得办学有利,大利出奇迹!   他果断行动起来,就按照黄子澄说的圈地,等他们忙活完,圈出来的面积,比预计的还大,足足是应天府学的五倍有余!   除此之外,朱棣还在城外军营划出一半的土地,留给大学堂的武科使用。   既然叫大学堂,规模绝对是天下第一的。   就在朱棣忙活圈地的时候,消息不胫而走。   当听说燕王殿下,要给北平建一所顶大顶大的大学堂时,北平上下震动了。   原来这个荒唐的小王爷,也有靠谱的时候。   那些被圈占了住宅的百姓,主动搬走,不愿意要任何报酬。   北平的百姓主动过来,协助干活。   每天免费过来劳动的,比请来的工匠还要多!   另一边,军中知道了朱棣的计划,李文忠直接划出一座军营,他亲自领人上阵,修建武学院。   等胡大海知道之后,更是大受振动。   当初张相安排北方屯田,就给军中子弟的教学提供了便利。随后又把长芦盐场拨给了大家伙。   底子已经有了,现在燕王要建北平大学堂,雄心壮志,正当其时!   “弟兄们,这是给咱们的子孙后代修的!啥也别说了,务必尽力!”   有胡大海的下令,各种木材,砖瓦,一文钱不要,就往朱棣这边送。   光是胡大海也就罢了,远在铁岭的关铎知道之后,竟然送来了一千根上好的松木,还捐了一千两黄金。   朱棣的热情完全被点燃了,大家伙这么够意思,咱朱棣不能拉胯!   朱棣除了每天巡视工地之外,还充分发挥了本事,给他爹写信!   没错,和张庶宁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一样,朱棣是有爹不用,那和没爹有什么区别?   他立刻给朱元璋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   北平地广人稀,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活着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依旧愿意克服万难,竭尽所能,修建一所学堂,弘扬教化,恢复华夏之心,天日可鉴,吾皇宁不动容乎?   朱棣又写,张庶宁,尚在冲龄,捐赠书籍十万册,协助办学,父皇身为天下之主,如何连孩子都比不上?   再有一件事,济民学堂,复旦学堂,皆是张相提议设立,如今皆是天下闻名的学堂。父皇贵为天子,万民君父,御极十年,居然没有兴建一座大学堂,日后说起,岂不是贻笑大方?   孩儿不才,愿意竭尽全力,为朱家建造一所天下第一的学堂。   事关父皇脸面,孩儿只能略尽绵薄,至于成败,皆在父皇的一念之间耳!   接到了朱棣的这封信,老朱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突然他一拍桌子,直接吼道:“朱标,去把你娘叫来,咱们赶快商议,看看能出多少钱!” 第七百零四章 朱棣的心眼真多   朱棣的这封信,属实把老朱拿捏了,而且还是拿捏死死的。   这里面有好几层。   首先,张希孟办了两所最顶级学堂。   朱元璋是一所也没有。虽然有兴学令,有义务教育法,但总归没有个招牌门面,就短了一截。往后朝中英才都是张相门徒,却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其次呢,朱棣办学了,还挺用心的。这就更扎心了,难道老朱连自己儿子都比不上?不能够啊!   更闹心的是张庶宁那小子居然捐了十万册书籍。以当下价格算,十万册书籍,怎么也有五万贯。   如果算上运费什么的,张庶宁一下子捐了十万贯。   这可不是一个平常的王府世子,小时候的张庶宁,穿开裆裤,还往老朱龙袍上撒尿呢!现在可好,连这么个小崽子都能出十万贯,让老朱情何以堪?   “咱就知道,那孩子有出息,是个干大事的人,很了不得!”朱元璋拍着巴掌说道。   朱标怔了怔,“父皇,你终于发现四弟的本事了?”   老朱顿时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咱说的是张庶宁!是张庶宁!不是朱棣那个竖子……他把咱放在火上烤,他不孝!他该打屁股!在咱的面前,把他屁股打开花了!”   朱标愕然,怪不得呢,自从有了老张家的孩子,他们就没听过好话……当然了,朱标不知道,在张希孟那里,张庶宁也得不到什么好话,充分证明了家长都是一路货色,孩子永远是人家的好。   不过要说心疼孩子,哪个家长又不肯落到后面。   “重八啊,你就别发脾气,乱喊乱叫了。说说吧,这事要怎么办!”马皇后道:“老四张罗办学,这是正经事。我这些年都听你们说了多少次了,燕云之地,分割几百年,胡风严重,恍然异域。这些年又是派官,又是兴学,投入很大力气,假如这个学堂办起来,能把北平教化好了,和中原无异。还真是老四的功德。重八,伱还别说,朱棣这小子小事情荒唐,大事情拿捏得不错。他张嘴了,无论如何,我要出点气力。”   马皇后笑呵呵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三十万贯能动的钱,本来是个宫里添置衣服首饰的,就先拿出来,给老四送过去。”   马皇后说完,看了看朱标,“你这个当兄长的,也该表示一下。”   朱标连忙点头,“孩儿自然想办法给四弟筹钱……不过据孩儿所知,四弟那边,也颇有些财路,只要发扬光大,养个学堂,应该不难。”   “怎么说?”老朱好奇道。   朱标笑着解释,首先说毛纺,这玩意在北伐之前,张希孟就弄了,算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   经过工匠们不懈的努力,到底是发展出来了眉目。   织出来的毛线很柔软,可以用了。甚至也在毛毡的基础上,弄出了更细腻的呢绒。朱棣说可以用来做军服战袄,确实如此。   事到如今,朱棣距离过上羊吃人的愉快生活,只差一步了。   “父皇,蓝将军他们已经收复了上都开平城,从上都到北平,有八百里之遥。这一片水草肥美,盛产牛羊。另外前些时候,收复辽东之地,那边沃野无垠,也适合养殖牲畜牛马。而且还不缺牧草饲料,四弟想要羊毛,自然是充足的。”   老朱沉吟道:“光有地还不行,北平人那么少,能办起来吗?”   朱标想了想,就说道:“这就要看父皇答不答应了……其实从江西已经发配过去了一批人。而且辽东还临近高丽,真要是狠下心,不缺人手的。”   朱标多少说的有点隐晦,但老朱怎么听不明白!   “懂了,咱全都懂了!”   朱元璋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冷笑道:“咱现在才明白过来,当初张先生主张发展工商,他讲了一大堆空话。咱那时候就觉得不如均田讲的实在。咱就担心,工商发展起来,会对百姓不利,就极力阻止。结果……你们都跟着他跑,满朝文臣武将,也都信了他的鬼话!现在明白了,咱的担心一点错没有,要是让你们胡乱发展工商,老百姓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这不是放在了北平,用的也都是罪人,外人,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老朱哼道:“妹子,你还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忘了人心险恶,只要有利可图,谁管你是什么人!你说让他们用犯人,用高丽人,他们就听你的?咱还告诉下面人,要清正廉洁,不贪不占呢!你看他们谁听咱的?”   马皇后气得扭头,“照你这么说,老四就别想挣钱办学了?工商就不能发展了?你这叫因噎废食!”   朱元璋这次得了理,也不客气道:“不是因噎废食,是未雨绸缪!朱棣还太年轻人,他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纵着他们胡来,一心求财,早晚事情不可控,就麻烦了。”   朱标默默听着,他突然意识到老朱好像不是要反对,而是问道:“父皇,你的意思……是要派一名官员过去?”   朱元璋点头,“咱思量过了,楚琦在湖广干得不错,本来是想调他进京,当一部尚书的。但是他这个人,总是讲什么大同极乐,说什么要建大光明境……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让他去北平,替咱看着老四,正合适!”   朱标追问道:“父皇,那你要楚琦担任布政使,还是按察使?”   老朱笑了,“你当初把留守司甩给了朱棣,布政使,按察使?这俩官能挟持住朱棣吗?”   朱标脸色微红,低下了头。   马皇后咳嗽道:“重八,你要不给老四权力,他也没法办学。现在要盯着老四,你准备怎么办?”   朱元璋道:“咱准备设立个职位,能够节制三司,思前想后,就叫做巡抚,给楚琦加个御史中丞衔,让他奉旨巡抚北平等处,赐王命旗牌!”   好家伙!   老朱直接派出了一个钦差大臣,这分量是足够了。   谜题一层层揭开,到了如今,总算是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朱棣去了北平,一步步折腾,除了开疆拓土之外,他也需要在产业上面,实现突破。   甚至可以说,需要他探索一种全新的模式。   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朱棣骨子里的大胆叛逆,好大喜功,让他非常适合追逐利润,干大事业,闹出大动静。   张庶宁办个书坊,想的是和同学合伙,想的是雇佣学生家长……虽说利润也不少,但是远远到不了竭泽而渔的程度。   朱棣就不一样,这混小子一开始想的就是利用那些犯人,想的是拼命压榨,做到利润最大。   一看这就是个大缺大德的好苗子,值得栽培!   老朱家三口人又商议了一阵子,朱棣缺的不光是钱,还有各种便利。   “父皇,北伐的时候,疏通运河,现在漕运已经能达到北平,但到了冬季,河水结冰,水位下降,就没法通航了。孩儿以为,应该安排一个海港,能够走海路运送物资。”   朱元璋点头,“还有什么能做的?”   “孩儿以为,辽东的木材,矿产,数量众多,似乎可以放在北平交易。南方的丝绸茶叶,也要放在北平交割……这样一来,南北物资汇聚,光是收到的税金,就相当可观。再有,如果要用高丽的人,孩儿以为能不能放在铁岭交割?”   “为什么放在铁岭?别的怎么都在北平?”   朱标无奈道:“父皇,铁岭在山海关以北,到底不是长城以内,像这种以人为畜的事情,还是离着远一点比较稳妥。”   朱元璋呵呵冷笑,行,咱没看错,你小子也是外表老实,心里头花花肠子一点不少。   “朱标啊,你当初把朱棣弄去北平,还给他留守司大印……是不是就为了今天?”朱元璋突然伸手,点着朱标的脑门,“你小子算计得很深啊!咱也要给你鼓掌!”   朱标脸色一变,终归于无言。   老朱家这仨人商量妥当,马皇后出了点私房钱,朱标也替朱棣争取了不少好处,老朱又从宗正寺那边拿了一笔……给朱棣凑了一百万贯。   消息传到了北平,朱老四把嘴一撇,“不够,太不够了!就这么点支持,够干什么的!”   李景隆,花炜,包括黄子澄,全都脸黑了,这么多还嫌少啊?   “殿下,钱尚在其次,咱们的毛纺作坊能免税三到五年,咱们能向草原专卖茶叶,还有木材、药材、矿场,这都是油水最丰厚的地方,殿下一口气都给你了,你们可真是兄弟情深,我都羡慕了。”李景隆怪叫道。   朱棣略沉吟,算吗?   我怎么只记得大哥成亲,我求蓝玉帮忙,送去了三百六十五颗硕大无比的东珠啊!   “你们糊涂了?我说的不是钱!钱是小事!知道吗!”朱棣不客气道:“黄子澄,你说要四处聘请名家讲学,我问你,咱大明最大的名家是谁?”   黄子澄稍微迟疑,脱口而出道:“是张相!”   “对!就是张相公!”朱棣嘿嘿道:“现在张相在江西讲学差不多结束了。你说咱们想办法把张相请过来,给北平大学堂讲学……顺便再给张先生一个名誉山长的头衔,你们说怎么样?”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心说行啊,论起心眼,你朱棣最多不过了。   “殿下,我联络学子,一起给张相写信!你再给陛下写信,恳请张相北上,如何?”黄子澄兴奋道。   朱棣点头,“就这么办了!我还不信,请不来张先生!” 第七百零五章 北大的镇校之宝   黄子澄返回住处,立刻找来了几个同伴,互相商议了一番。   这几个人听说要请张相公过来,简直是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   张相公是什么身份?   且不说官场地位,光是在学界,那也是顶尖儿的存在,站在山巅之上,被尊为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甚至早早就有张氏之学的说法。   但话虽如此,在此之前,张氏之学还是有点空。比如张希孟对待历史的划分,主张均田,主张万民一致,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些内容,虽然比程朱理学能更进一步,可以说言之有物,但总还是差点意思。   就好像孔孟之道一样,孔夫子,孟夫子所讲的东西,有着巨大的空白,这才给了汉儒机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发展到了程朱理学这里,几乎把孔孟之道给架空了。   孔夫子孟夫子,就像是两扇大门的门神,贴在外面。   等推开大门之后,里面有什么东西,就不是两位夫子能管得了了。   张希孟也是如此,如果他只有那些主张,或许若干年后,就会被新的主张架空,或者干脆将张相公也变成一个符号象征,让人们忘记张希孟的主张。   只不过事到如今,想这样做,难度直接超级加倍。   张希孟在济民学堂讲学,除了阐发师道师德之外,他还重新讲了算学,梳理了历史学,讲了历代得失,山川地理。   张希孟这些年也算是走南闯北,从最南端的崖山,一直到北平,张希孟都走过。   他结合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又融合历史掌故,讲课引人入胜,天花乱坠,相当受欢迎。   而在这部分轻松的课程之外,要命的东西来了。   张希孟重新讲了天文学,又讲了物理学,化学。   随后张希孟又针对一些社会现象,提出了统计学,主张用数字来描述国家和社会的状况。   至此为止,算学彻底成了张氏之学的根基,钥匙……想要研究张氏之学,不学好算学,那是万万不行的。   而算学又是让最多学生咬牙切齿的东西。   所以张希孟几乎是学生们最喜欢,也最恐惧的老师了。   总而言之,张希孟用了大约四五个月的时间,重新梳理,构建新的学科,建立起相对完备的学科体系。   自此张氏之学的大厦已经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过去的张氏之学,都是讲张希孟主张什么,倡导什么……而从现在开始,张氏之学,有了一个与孔孟之道,程朱理学截然不同的能力。那就是预测!   没错,张氏之学是能预测未来的。   当然这个预测不是靠着易经六十四卦,玄而又玄的求神问卜。   靠的是扎扎实实的算学基础。   比如张希孟在济民学堂期间,就和其他的师生一起,成功预测了一次月食。   除此之外,张氏之学还能针对政策进行评估预测……比如各地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田地,人均土地多少,人均口粮多少,老百姓能承受多高的税赋,又有多少消费能力……这些只要用心,大致都能算出来。   有这些数字打基础,只要不是太糊涂的人,都能知道,哪些事做不得!   比如不顾老百姓承载能力的横征暴敛,比如大兴土木,广征民夫。   按照过去的儒家主张,该怎么处置这类事情?   劝阻皇帝,爱惜百姓,行仁政,用王道,不要横征暴敛,实在不行,就放出大招,说是老天降下异象,天狗食日,地龙翻身……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只要学好了算学,就可以拿出扎扎实实的数据,将后果讲述明白。   到了这一步,还是一意孤行,不愿意改变……那就是鼓励官吏们主动破坏。   没错,张希孟构建的门下省,构建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时候发生作用的。   虽然很多官吏一肚子心眼,精于算计,推诿扯皮,敷衍搪塞,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有,很让人咬牙切齿。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经常被人忽略的作用,就是针对一些荒唐的乱命,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娴熟的机巧,华丽的辞藻,还有无敌的推诿搪塞的能力,给阻挡回去。   至少他们不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这就是张希孟对大明未来的勾画,只不过他仅仅是在江西一地讲学,距离推广全国,还有很大的距离,而且等着这些人才长大,成为大明的栋梁,真正掌握权力,还需要太长的时间。   只能说张希孟播下了一粒种子,至多是种了一片田,距离丰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张相,接下来您是准备回京,还是去其他各处,继续讲学,弘扬教化?”刘三吾好奇道。   张希孟一笑,“我还没有完全想好,陛下那边,估计看我这么潇洒自在,多半是要眼气的,我猜他要让我回京。眼下郑遇春也过来了,清理地方的三姑六婆,移风易俗,这事情他能干得很不错,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稍微盘算一下,张希孟发现,他还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还是那句话吧,用心教导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三吾连忙答应,“我都记下了。”   张希孟授课之后,返回了住处,这座不大的房舍,已经空了,就在两天前,张庶宁和姥爷姥姥悄然离开,去新的学堂了。   没有了儿子围绕身边,张希孟还有些空落落的。   所以他请了一个人过来,就是夏老爹!   他从应天回来……没想到走了这一趟,竟然冒出这么多事情,夏老爹除了五味杂陈,还是五味杂陈。   “张相公,知凤那孩子确实聪敏,不同寻常,她能成为张相弟子,是我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拜谢张相公!”   说话间夏老爹就要跪下,张希孟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用不着,你既然是老兵,就该知道,用不着跟我多礼。而且我说句实话,久后我的名声,还要靠着知凤传扬,她是个绝佳的苗子,我非常喜欢。”   夏老爹微微一怔,他并不能理解张希孟看重夏知凤什么,但是他很相信张相公的人品,心中也就不疑别的。   “张相公,这一次想要定计娶凤丫头的,是按察副使唐敖的侄子,我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老虔婆子,竟然胆大包天到了那个地步,要是我在家里,也不会答应的。”   张希孟含笑,“说起来这事还跟我有关系,他们想要通过知凤巴结我这个师父。其实是他们想多了。现在已经查明,唐敖贪赃巨万,他们家人,也靠着唐敖的势力,巧取豪夺,收受贿赂,替人平事。唐敖已经押解进京,不出意外,就要剥皮楦草。至于其他的唐家人,也会发配戍边。你不用担心了。”   听到张希孟的保证,夏老爹大喜,连忙躬身施礼,再三拜谢。   张希孟笑道:“放心吧,从今往后,都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妥当的。不让知凤受委屈。像她这样的天纵之才,应该专心研究,为大明做贡献才是!”   被张相如此夸赞,夏老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咧嘴大笑,不知不觉,连酒都多喝了好几杯,喜不自胜。夏老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妻子坟前,又是哭,又是笑,和她念叨着,多谢你,给我生一个天纵奇才的女儿,有这个宝贝女儿,此生无憾!   张希孟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差不多了,这一天,从京里来了一道旨意。   他本以为是老朱让他回京,可展开一看,张希孟却惊呆了。   老朱居然是以商议的口吻,询问他是否愿意前往北平讲学……随后黄子澄领衔的书信就送了过来。   上面黄子澄言辞恳切,燕山之地,自五代割舍,数百年间,胡风侵染,教化颓然……如今天幸回归华夏,纳入大明版图。   数年之间,全力兴学,上下一心,不敢旦夕松懈。   经过数年之功,北平周围,有蒙学五百所,府州县学,六十八所。   在校学生,超过两万五千人。   学生幸赖天助,燕王慷慨,兴建北平大学堂。   学生等人,空有学堂,却无能教化之人。仰望张公,盼望张相莅临讲学,如久旱禾苗望甘霖。   还望张相公体察学生热切之心,不辞辛劳,拨冗前来,教化一方,功德无量!   黄子澄写完之后,后面有着厚厚的一摞签名,诚意满满,不需多说。   张希孟略微沉吟,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黄子澄挺能整活儿,这才去了几个月,就把学堂弄起来了。   还真是不简单!   难道他把坏事的本事,用在办事上面,效率居然这么高?   就在张希孟感慨之际,突然又有人前来。   “张相,燕王送来了礼物。”   张希孟愣了一下,朱棣?   他爹已经降旨了,黄子澄也写了联名书信,他担心我不去?这小子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张希孟出来之后,就发现李景隆快步跑过来。   “张相公,我奉了燕王之命,前来进献礼物给张相过目!”   张希孟笑道:“李景隆,伱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收礼物。”   李景隆信心满满,“张相,这份礼物,您一定会收下的。”   “是吗?”张希孟笑道:“那就瞧瞧吧!”   李景隆一招手,有人托着一个个精致的托盘,到了张希孟面前,展开红绸子,里面竟然是一块金灿灿的黄金!足有一本书那么大!   张希孟顿首皱眉头,“李景隆,现在朱棣送礼,都这么直接,一点不遮掩吗?”   李景隆嘿嘿一笑,“张相公,您请上眼。”他走到了第一个托盘前面,稍微展开,这下子张希孟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个金盒。   “张相,我和燕王商议过了,他听说张相公在济民学堂,重讲算学,又新开物理,化学,统计等等课程……燕王知道这些学科至关重要,也是北平大学堂的主要课程。因此他就做了十几个金盒,希望承装着张相的教材,送回北平,作为大学堂的镇校之宝!”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失声笑道:“什么意思?你们好算计!这金盒不是给我的,还要让我搭上几本书?敢在我这里占便宜,他朱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李景隆连忙笑道:“金盒不足贵,学问值千金。还请张相公成全北平学子,一片向学之心!”   这下子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将自己的手稿讲义,分门别类,放进金盒……李景隆可得到了宝贝,连忙封存起来,立刻运走。   “千万别让济民学堂的人知道了!”李景隆得意洋洋,“张相在他们这讲学,却没有留下手稿,让我们北平大学堂捷足先登。到时候看看他们凭什么跟我们争天下第一!” 第七百零六章 师表大明   张希孟愕然看着李景隆,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倒搭了这么多本书?   自从出道以来,张希孟还没这么郁闷过!   简直是亏大了!   不过他却没法拒绝,毕竟张希孟不是西天的佛,他乐不得传播知识,别说朱棣了,就算是普通人来求教,他张相公也不能拒绝,断然不会讲学一趟,就要人三斗三升金米,那是传道啊,还是打劫啊?   咱是学宗,不是土匪山大王。   只不过被朱老四算计了,还是让张希孟很不爽。   朱小四,你真是飘了,你以为我摆弄不了你了是吧?   伱瞧着吧,很快你就能感受到我的厉害了。   熟悉张希孟的人其实都知道,这位心胸远远算不上开阔,他一向不吃亏的,朱英算计他,都被张希孟弄得在山里头餐风露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棣这完全是在生死线上疯狂试探,而且还敢把张希孟请去,这跟乐宗坐敞篷,有什么区别?都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当然了,有些人还不知道这个。   比如黄观,在听说李景隆带着金盒,跑去张希孟那里骗手稿,就急匆匆来报告。   刘三吾,齐泰,练子宁,这些人都在,大家伙正在商议着,张相公离开之后,要怎么弘扬张相之学,教导学生,把济民学堂带到全新的高度,坐实天下第一学堂的身份。   可是听说张相手稿被抢走之后,刘三吾惊了,齐泰和练子宁更是豁然站起。   “快,安排人手,去把人堵回来!”   黄观翻了翻白眼,“齐先生,都这时候,你就别发号施令了。来人是曹国公长子,身边都是燕王府的护卫,随便派人能拦得住吗?你还是亲自去吧!”   齐泰脸一红,急忙起身,亲自去追,练子宁也在后面跟着,其他的老师,都跑了出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刘三吾唉声叹气。   “老夫,老夫本打算张相离去的时候,再请张相将书稿留下来,谁知道竟然被小人捷足先登。这要是让人抢走了,我就是学堂的罪人啊!”   老刘唉声叹气,要说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那是毫无疑问的。   张希孟建立的这一整套学术体系,是要取代延续两千年的儒家道统的。咱不说别的,假如你能拿到孔夫子手书的春秋,礼记,尚书……还有孔夫子自己的注释讲解,你说这玩意算不算国宝吧?   尤其是学堂,有这么一本书,就能镇压气运。   凭什么说是天下第一学堂?   去图书馆瞧瞧,我这里有张相公的原稿,你们有吗?   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刘三吾也是追悔莫及。   他也顾不得了,直接往张希孟的住处赶来。   等他到来,齐泰、练子宁,还有许多师生,都把李景隆给堵住了。   李景隆却也毫不畏惧。   “想要书稿,对不起,已经金盒封好,交给人送去北平了……你们想要追回,那是不可能了。我就坐在这里,你们随便吧!”   李景隆这货直接躺平了,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这帮人咬牙切齿。要不是他爹是李文忠,济民学堂的老师们能把李景隆给撕碎了。   刘三吾咬了咬牙,“这样吧,张相手稿,又不是一本,老夫准许你们拿走一半,好歹给我们留下一半!”   “留下一半?”李景隆仰天大笑,“对不起,那是想也别想了。我就这么说吧,燕王殿下已经将这批书稿列为国家至宝,放在我们北平大学堂,有人每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管,万万不会出任何问题,想要看书,必须请王府批准,外人碰也不要碰!”   刘三吾被气得说不出话,齐泰怒喝道:“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张相的书稿,弘扬教化,传播知识,你们反而把书稿锁起来,算什么道理?”   李景隆大笑,“这就是你们不讲理了,张相所讲内容,华夏书坊已经刊印了,我们北平就得到了十万册书籍。你们想学,去买书就是。只是张相的手稿,非比寻常,我们给妥善保管起来,有什么错?你们要是实在想要,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尽管大家伙都没有什么好预感,还是下意识问道:“什么主意?”   “这还不简单,张相就在前面的房舍里,你们求张相再写一份就行了!”   一听这话,大家伙差点气疯了……那是再写一份的事情吗?   张相第一次正式讲学,亲手撰写的讲义手稿,跟张相讲课之后,随便抄写的一份手稿,价值能一样吗?   更何况张希孟那么忙碌,怎么可能再抄一份?   “李景隆!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告诉你,要是不还书稿,咱们两家就是对头!”   一听这话,李景隆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直接甩在了刘三吾的怀里。   “瞧着吧,这是我们殿下给你们写的战书!五年之内,北平大学堂,必定成为天下第一学堂,到时候你们就乖乖俯首称臣吧!”   “狂妄!”   齐泰练子宁等人都气炸了肺。   “好!好!好!我们应下了!告诉燕王,我济民学堂,是张相最早设立的学堂,又是张相第一次讲学的所在。平均田亩,救济斯民!这是我济民学堂的根本,到时候我们要让你们清楚,无论比什么,你们都必输无疑!”   这回好玩了,南北两大学堂,直接对着干了。   对此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他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事情。其实学堂之间,互相较劲儿,争当第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且他们都讲张氏之学,都算是自己的门生后辈,随他们去吧!   只是张希孟也没有料到,朱棣这小子,他的花活可不只是这一点!   但装着张希孟书稿的金盒过了长江,到了扬州之后。   朱棣安排的人,立刻吹吹打打起来。   迎请张相新学书稿,前往北平!   涤荡胡风,弘扬正道。   张氏之学,大明正统。   北平上下,沐浴清化。   一心求学,鞠躬尽瘁!   好家伙,朱棣让人卖力气宣传,只字不提是从济民学堂抢来的。   弄得好像是北平大学堂专门去应天请来的,跟其他人毫无关系。   而且朱棣还放出去风声,张相也即将北上,亲自来北平讲学……北平大学堂,深得张相青睐,绝对是天下第一学堂。   欢迎有志青年,立刻北上,前往北平大学堂,听张相公讲正统张氏之学。   朱棣这家伙完全不管济民学堂,绞尽脑汁,用尽力气宣扬,仿佛他才是张氏之学的正统一样。   不过这两大学堂较劲儿,大明朝还有一个学堂呢,那就是复旦学堂。   张庶宁刚刚用新名字入学成功,相比起前面,他要谨慎许多。   而进入了复旦学堂之后,张庶宁就感觉到了迥然不同的氛围。   “张氏之学,到底是讲了什么?张相早就说得明白,核心就是民本二字!只要我们心怀天下,以民为本。处处牢记于心,旦夕不敢忘怀,也就是了。没必要抢那些虚的,咱们复旦学堂,讲的是务实!这也是张相主张。所以真要说,那两家都是扯淡,咱们才是正宗!”   张庶宁哭笑不得,虽说复旦没有下场,但争雄之心,已经不言而喻了。   三大学堂,都在争张学正统,自己这个张相长子,还挺微妙的。到底该心向哪一边呢?   这是个不小的问题!   当然了,想这些有点远,张庶宁更喜欢复旦学堂的氛围,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活动,一切以苦读为主。在学习之余,复旦学堂,还有弓马骑射,摔跤角力。   复旦学堂的宗旨很明白,大明能驱逐胡虏,华夏能重新复旦。靠的是读书明理,靠的是手上的刀剑。   一文一武,文武双全,就是复旦学堂的真谛!   张希孟从江西出发,顺流而下,为了避免惊动,他并没有回应天,而是直接坐船北上,通过大运河,直奔北平。   这一路他走过不止一次,每一次的目的不尽相同。   上一次是为了恢复燕云之地,这一次是为了讲学,传播文化,驱逐胡风。   张希孟颇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   他这一次去北平,应该讲的什么济民学堂没讲过的,又适合北平的……张希孟思前想后,他觉得讲讲工商业,货币银行学,讲讲工科,貌似比较好,也适合北平的状况。   复旦讲究文武双全,济民学堂搞基础科学,到了北平,就是商科,工科,金融,反正跟赚钱有关的,都适合当下北平的状态。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着朱棣手下的群贤,干点好事。   大缺大德,就是他们的本色。   张希孟盘算着,当他的船只到达了通州,离着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喧闹的锣鼓,张希孟站在船头,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   这个热情的劲头儿,可是远胜济民学堂数倍。   当船只靠近,鞭炮声惊天动地,鼓仿佛要被捶破了一般!   就在张希孟刚刚下船,迎面赫然出现了四面大旗,每一面旗号上面,都有一个字,连起来赫然是“师表大明”!   张希孟一阵恍然,自己当得起吗?   不会太过了吧!   就在这时候,竟然出现了一顶轿子,胡大海,蓝玉,朱文正,李文忠,四个人抬着轿子,等候着张希孟。   看到这里,张希孟气坏了,“越国公,你跟他们胡闹什么?”   胡大海向前数步,躬身道:“张相公,不是他们胡闹,是我提议的……我们这一次不是恭迎张相公,是来迎接张先生!”   这时候朱文正也忙道:“是啊,北平有太多军中子弟,有那么多学生,都一心盼着先生呢!我们几个,也不是寻常当爹的罢了,父愿子成龙啊!”   张希孟绷着脸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胡来!以人为畜的事情,断然不可以!而且我也说过,传播知识,传承文明,乃是师者的本分,你们这样对待我,反而是违背了我主张的师道,断然不行!”   四位大将一阵尴尬,这时候朱棣突然道:“先生,既然您不允许,那我让他们抬着那些书稿,随着您进北平,这种可以吧!”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已经有人把金盒书稿放在了轿子上面。   顿时四位大将,一起抬着书稿,欢天喜地,吹吹打打。   长长的队伍,护送着张相,进入北平。张希孟意味深长看了看朱棣,这小子的马屁,还挺舒坦的…… 第七百零七章 愤怒的张希孟   朱棣为了请张希孟这尊真神驾到,那可是煞费苦心,除了前期的宣传,盛大的迎接之外,他还把自己的王府空了出来,粉刷一新,请张希孟居住。   张希孟倒是没有答应,住那么大的王府,他也不舒服,好在张希孟昔日来北平的时候,住的地方尚在,而且维护还挺好,尤其是院子里的槐树,又长高了许多,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张希孟很是满意,安顿下来,把书稿放好,随后就去赴宴,朱棣,胡大海,还有其他几位大将,包括刚刚赶到的楚琦,也包括黄子澄,大家伙围绕着张希孟,全都客气无比,尤其是胡大海,简直可以用谦卑来形容。   张希孟看他都想笑,“我说老胡,咱俩什么交情,你跟我玩这个?”   胡大海苦着老脸,无可奈何道:“越国公胡大海自然不必如此,只是我那三个孙子,实在是不争气……没法子,只能请张先生好生教导,要不然我们胡家非败落了不可。我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怕后继无人啊!”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为父不易,为祖更不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的身上。”张希孟毫不迟疑答应,无他,别人的事,张希孟可以推脱,但是到了胡大海这里,他可推脱不了,这位为了正军法,舍了一个儿子,随后又在北平这么多年,修筑长城,厥功至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拒绝。   胡大海感恩不尽,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啥也别说了,教孩子太难了,比打仗杀敌难多了。   他宁可提着刀,砍翻一座城,也不愿意教孩子做作业。   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张希孟驾临北平,算是给很多人看到了希望,军中将士,普通百姓,全都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充满了斗志。   有了张相在,北平就不是教化的荒漠,很快就能有一所天下顶级的学堂,能够培养人才。望子成龙的父母也都有了希望。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张希孟返回住处,先休息了两天。到底不是二十几岁的人了,那时候东西奔走,军务民政,忙得不亦乐乎,好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现在不行了,人到中年,茶杯的枸杞一把一把的加,还是不免疲惫。   张希孟趁着休息的功夫,也在翻阅手稿,就准备过几天正式授课。   而就在张希孟到了北平的第三天,有人前来拜访。   很显然,寻常人是来不了的,但是这人身份特殊,他是济民学堂的生员,又是北平大学堂,筹备的老师之一,来人正是方孝孺。   “坐吧。”张希孟还挺欣赏方孝孺的,至少在济民学堂的这段时间里,方孝孺做到了身体力行,在民间宣扬移风易俗,铲除三姑六婆,他做了非常多,学生当中,堪称表率。   而且方孝孺又不辞辛劳,从江西来到北平,只为了更进一步,推动教化。   这样一个踏实肯干,又不怕吃苦的好学生,绝对是足以掩饰固有偏见的。   方孝孺道谢之后,坐了下来,他看了看张希孟的神色,发现张相公今天心情不错,脸色也很好。   “先生,你知道吗,燕王殿下,有辱斯文,他明面上是办学,其实根本是败坏大明的学风。我,我要弹劾他!”   张希孟怔了一下,“方孝孺,我不是说燕王弹劾不得。而是讲话要有凭据,不能胡言乱语。你知道北平的状况吗?”   方孝孺顿了一下,道:“自然是知道,北平确实不易,但是我怕像燕王这么胡搞,寄托了无数人希望的北平大学堂,就要沦为泡影了。”   张希孟正色道:“这么严重?”   方孝孺用力点头,忧心道:“只怕比这个还严重!”   张希孟想了想,“伱可有证据吗?”   方孝孺想了想,“张相,可愿意随学生去看看?”   张希孟想了想,终于点头。   他们上了一驾马车,有两名随从跟着,保护张希孟的安全,而后马车来到了离着燕王府不远的北平大学堂。   站在外面一看,这座学堂占地广阔,建筑恢弘,高大的砖墙,整齐的院落,四四方方,非常符合北方的审美。   方孝孺翻了翻眼皮,“张相公,金玉其外罢了,您随学生来。”   方孝孺在前面带头,领着张希孟到了一片单独的校舍,这里的前院是负责考核学生的,凡是通过考核的,暂时居住这边,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方孝孺随便敲开了一间房门,里面有个粗壮的少年,面色漆黑,宛如一头亚成年的黑熊,非常敦实。   他似乎认识方孝孺,“你,你来干什么?”   方孝孺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说完之后,他转头对张希孟道:“先生,他叫库勒擦,是女真人,家里是部族头人。”   张希孟点了点头,认真打量一番,这小子不能说是聪明绝顶吧,也可以说是憨憨傻傻。   “他怎么通过考核的?”   方孝孺道:“张相,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这个叫库勒擦的年轻人并不胆怯,相反,他十分自豪,“我,我能数到五十,五十呢!”   “五十?会数五十个数?”张希孟怔住了,这程度,连蒙学一年级都过不了,如何能混进大学堂啊!   “你就会数五十个数吗?”张希孟沉吟道。   库勒擦点头道:“俺爹说了,俺们手上只有三十六副铠甲,会数五十已经很多了。”   张希孟怔了怔,“那你们有多少族人?多少马匹?”   库勒擦摇头,“那谁能数得清!反正我们是铁岭最强的部族,谁都不是对手!”   听到这里,张希孟明白过来,在这些女真部落里面,铁器难得,铠甲更重要,所以他们的财富不是奴隶牛马,而是铠甲!   难怪某人要宣扬十三副铠甲起家,竟然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怎么滴,人家足有三十六副铠甲,按照这个来算,都能杀上南天门了。   张希孟沉吟道:“你会数五十个数,已经足够用了,怎么还来上学?”   库勒擦苦着脸道:“谁让那个姓蓝的将军,又给我们家送去了好多铠甲,放在一起,我就不会数了,俺爹就踢俺的屁股,逼着俺来上学了。”   库勒擦气鼓鼓道:“你们什么时候教数数啊!等学会了,俺叫能回家了。俺还要骑马打猎,抢阿巧当夫人!”   张希孟给他伸出大拇指,“很好,有志气,祝你成功。”   从库勒擦这里出来,张希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方孝孺也没多说,又敲开了一扇门,这里也有个少年,说他是少年有点太客气了,这位嘴唇腮帮子,已经有靑色的绒毛,很快就要成长为魁梧大汉了。   他正准备拿着弓,出去骑马射箭呢!   见到了方孝孺,他就抱怨,说是北平的猎场太小了,远不如他们草原好!也没有什么猎物,只能猎山鸡野兔,他在家里,都是射老虎野狼的。   张希孟又问了问方孝孺,不出所料,这位也是蒙古部族的少主。   “他也能数五十个数吗?”   方孝孺摇头,“这位是骑射过人,就被录取了。”   张希孟听到这里,脸色凝重,直接走了出来,没有继续问下去。方孝孺也急忙跟了出来,站在了张希孟的身后。   “怎么样,这种情况多吗?”   方孝孺点头,“很多,燕王招生,根本不按照规矩办,只要给钱,就什么人都要。张相,你最清楚,学堂好不好,主要在学生,要是让燕王这么弄下去,这北平大学堂,还没开办,就已经完了。学生看着真是心痛,故此恳请张相公,能够约束燕王,不要让这么多人的期望,付诸东风流水!”   方孝孺痛心疾首,他是一盆火炭的心,跑来北平,想要帮着办学堂,发展教育,变胡为夏。   结果来到之后,被浇了一盆冷水。   就朱棣这个德行,能把学堂办好,就出鬼了。   张希孟沉吟再三,怒道:“去,把朱棣叫来!”   张相公很生气,朱老四的麻烦很大。   咱们有账不怕算,你个混小子,刚刚骗了我好几本书,别以为搞个盛大欢迎仪式,就能蒙混过关!   听到了张希孟招呼,朱棣连忙过来,没敢迟疑。   等他进来,就感觉到了一阵低气压。   别看他是燕王,张希孟是鲁王,似乎他有些优势。但是对不起,别说他了,就连他爹都未必扛得住张希孟的手段。   朱棣哪行啊!   他进来之后,直接就蔫了。   “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朱棣洗耳恭听!”   张希孟冷哼道:“朱棣,我还能吩咐你什么?你不是挺有主意吗?你神机妙算,把我也算计了。你威风啊!”   见张希孟真的生气了,朱老四浑身发抖,膝盖都软了。   “张先生,朱棣哪敢大逆不道啊!我和张庶宁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爹就是我爹,朱棣视先生如父啊!”   啪!   “给你朱棣当爹,就是被你耍弄吗?”张希孟勃然大怒,“北平大学堂,名字起的真好!你就给藏污纳垢,良莠不分,什么人都招,还没开门,就乌烟瘴气!朱棣,我可告诉你,这个学堂,不光是我在看着,越国公他们也寄予了厚望,你这么糟蹋,就算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朱棣还是第一次见张希孟这么生气,他吓得浑身颤抖,几乎哭了,委屈巴巴道:“先生,我也没办法啊!谁让他们给钱多……我,我就是管不住我的手啊!” 第七百零八章 神仙中人张相公   有些恐惧确实是没来由的,比如张希孟,他也没打过朱棣,也没骂过,但是朱棣就怕他,发自肺腑的怕。   他总觉得这位笑容可掬的张相公,一旦狠起来,连他爹都保不住他。   很显然,朱棣的预感是对的,张希孟真的愤怒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竹筒倒豆子,有什么就往外面说。   “先生,那个库勒擦是建州女真的少主,他爹臣服了咱们,送了五百匹马,另外又告诉了一处金矿,咱们一个月就能淘出来五百两。此外他给咱们送了许多人参,皮草,都是价值不菲,他还说,要是能把这儿子教好了,他就送一批东珠给我。”   “东珠?”张希孟道:“就是你给太子送去的那种,有鸽子蛋大的?”张希孟随口道。   朱棣连忙点头,“就是那个,先生要是想要,我这里有更好的,我都给先生。”   张希孟哼道:“你都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朱棣嬉笑道:“没事的,我接着管女真人要呗,没什么的。”   张希孟冷哼了一声,怒道:“我不贪图那点玩意。我想问伱,假如这帮女真头人的孩子,学成了本事,回去之后,领着他们的部族,迅速崛起,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你该怎么办?这是你贪图的这点钱,能解决的吗?”   朱棣忙道:“先生,这事我跟黄子澄商议过了,他给我出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让他们学不成!”   “学不成?”张希孟好奇道:“我一直讲教书育人,讲没有不能教会的孩子。你说这个教不成,要怎么办才行?”   朱棣笑道:“这事容易,咱就按照纨绔子弟来教呗!走狗架鹰,逮兔子,训狗追獾子……这些玩意他们都会的,花炜都能给他们当先生!”   “胡说!”   张希孟怒喝道:“你弄这么一帮纨绔子弟,让他们在北平学堂,弄得乌烟瘴气,岂不是败坏了我的名声?更糟蹋了学校,你混账!”   面对张希孟的怒骂,朱棣连忙躬身,“先生,我也想过,我打算专门安排个学院,只是安排这些蒙古,女真头人的后代,先生以为如何?”   “不如何!这不还是在北平学堂,还是要败坏我的名声!”   朱棣怔了怔好半天,突然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先生,虽然可能会伤损先生名声,但,但这事对大明有利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竟然笑了,这一下子让朱棣摸不着头脑。张希孟甚至起身,把水壶提起来,给朱棣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   “喝点水吧,有事咱们慢慢说。”   朱棣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坐下喝了一大口,结果水太热了,弄得他直吐舌头。   张希孟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朱棣委屈巴巴的,“先生,我这么闹腾,您是不是很厌恶我?其实我也不想的,只是我总管不住自己。早知道我就不来北平了,让我跟着庶宁一起读书,其实也挺不错的。”   “可别,你要是把张庶宁带坏了,回头我就真的生气了。”   张希孟笑道:“朱棣,你知道为什么会分封藩王吗?”   朱棣摇头,“请先生指点。”   “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当初我跟陛下提议,有些人可以放到海外,让他们发光发热,比如方国珍,就封了王爵。后来陛下和诸将痛饮燕山,提出了藩王戍边……然后太子在北平担任留守,你来就藩的时候,他把留守司大印给了你。对了,朱文正和李文忠也是我安排在北平的。”   朱棣怔住了,他虽然不算太大,但是脑筋还是好用的。   “先生,我怎么感觉,是你们一步一步,把我推到北平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傻小子总算明白过来了。   其实不光是如此,包括前面发配官吏过来,还有安排黄子澄、方孝孺等人过来……正是这种不停地折腾,才塑造出现在的北平。   奇葩横行,遍地卧龙凤雏,自然而然,身处其中的朱棣,也变本加厉,如果说原来他的折腾指数是一,现在至少是十不止!   “朱棣啊,你大哥是陛下硬塞给我的。我不大想收他,主要是他太老实厚道,成就不大!你要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倒是能答应。”   朱棣一听,可是兴奋坏了。   他在张庶宁的信里知道,张希孟主动收了夏知凤,说她是天纵之才。张庶宁对夏知凤的赞美,那叫一个不遗余力,甚至有点肉麻了。   朱棣看着都牙酸,不过他也知道了一件事,能成为张相门生,绝对是能让人嫉妒到发狂的事情。   至少张庶宁就做不到。   我的天啊,难道我就这么轻易超过张庶宁了?   朱棣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我这么天纵奇才吗?   “不过我提醒你啊,你拜师这事,只许咱们俩人知道,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一点!不然,按照师门规矩,直接打死!”   “啊!”朱棣大吃一惊,“师父,你让我拜师,还不让我往外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张希孟轻叹口气,“为师这里有两套神功秘籍。本来吧,我是想教给令尊的,但是以陛下的悟性,大约只能学成一套,朱标的程度更差,连一套都学不会。我观察了这么久,也就你天资卓越,与众不同,可以学另一套东西。只是这套东西,不方便往外传,你要是说出去,我也不承认,怎么样,还有兴趣吗?”   朱棣怔了老半天,他脑子有点晕……父皇那么英明神武,也就学了张先生一半的本事,张先生还有一套东西,要教给自己?   莫非我朱棣真的天纵之才,英明睿智,超凡绝伦?   “先生,我愿意学,我保证不说出去,你,你就赶快教我吧!”   张希孟一笑,“你也别心急……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我问你,让建州女真的少主来这里读书,你说不能把他教好了,因为教好了,会威胁大明,这就是悟道的第一步。但是你要怎么把这事情办成,办得天衣无缝,你有办法吗?”   朱棣怔住了,“先生,您有高招?”   张希孟道:“首先第一点,要让所有接受册封的部落,越多越好,他们的头人后代,首领继承人,都要来这个学堂读书,学习本事。如果不来,就要派兵讨伐,或者认为他们不忠诚!”   朱棣都大吃一惊,好家伙,不来读书居然要被讨伐,这个开战理由,也是空前了。   “先生,到学堂之后呢?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到了学堂,咱们不能把人家孩子往坏了教!像你说的,教那些东西,谁还不知道怎么居心叵测啊!久而久之,人家就看破手脚了。而且你想想,真要是一个纨绔子弟,回到了部落里面,还能干什么!万一被废掉了继承人资格,你这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朱棣目瞪口呆,“先生讲的有理,但这事要怎么办才行?”   “要教给他们东西,但是要教给他和本部族完全脱节的东西……比如说他们讲究骑射,你教他们玩火铳。”   “火铳?”   “对!”张希孟笑道:“你看这火铳确实威力更大,训练起来也容易,学会了火器战法,回到部落,也容易得到重用。还要教给他们兵法,给他们讲各种道理。让他们说话一套一套的。至少看起来是个人才。”   朱棣挠了挠头,“先生,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人才呢!”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要是觉得是个人才,那就成功了一大半!你想想那些部族,他们上哪弄火器去?火铳从哪里买?火药又在哪里?如果整个部族都改了使用火器,不玩弓马骑射了,他们又怎么跟咱们大明斗?”   朱棣瞪大眼睛,傻傻看着张希孟,此刻的他,当真觉得张希孟高山仰止,与众不同,这位张先生的主意,简直高到了天边!   “先生,弟子斗胆请教,还有没有更高明的办法?”   张希孟一笑,“你现在不是收了钱财吗!我想问你,有办法让他们主动送钱吗?”   “主动送钱?”朱棣道:“那,那我可不知道!”   张希孟微微一笑,一转身,拿过来一本讲义,放在了朱棣面前。   “这就是我撰写的经济学入门,并没有在济民学堂讲,特意拿到了北平。”   “没在济民学堂讲?是这本东西太高深了吗?他们领会不了?”   张希孟呵呵道:“那么多聪明人,如何学不明白这个!我的意思是这套东西,未必直至核心,不能帮你搞懂经济。”   “那,那这东西有什么用?”   “可以让你以为自己懂了经济学啊!”张希孟笑道:“我就这么问你吧,现在的长城,真能处处严密,防备住蒙古诸部进入抢夺吗?”   朱棣摇头,“除了山海关等处,防备严密,其他地方远远做不到。”   “那我们为什么要修长城?”张希孟笑道。   朱棣怔了怔,突然低声道:“先生,我听蓝玉讲,是让我们的老百姓以为自己得到了保护了。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来到边疆,安心种田,好好做生意。总不能等长城都修好了,万无一失,才能百姓过来吧,而且也不可能万无一失!”   张希孟脸上微笑,并不多言。   ……   朱棣从张希孟这里出来,抬头望了望天,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这天怎么有点黑啊!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果然,他的那点小聪明,放在张希孟面前,真的不够看。   这位才是真正大缺大德的祖师爷。   难怪一直以来,张希孟这个人都有点迷,推崇他的,将他视作圣贤,但是老朱就经常说张希孟太能算计,蓝玉更是直言不讳,张希孟一肚子坏水。   可是到了今天,朱棣才真的知道,张希孟那不是一肚子坏水的问题,是人家已经写成书了。   天可怜见,先生竟然把这套本事教给了我,这可是我爹都没学过的东西!大哥朱标,最多是继承父皇的基业,唯有我朱棣,才能将先生的这套学问发扬光大!   刹那之间,朱棣使命感满满的。   他回到王府,屏退左右,连手下的卧龙凤雏都给赶走了,他独自一个人,仔细读着张希孟的讲义,结合先生的指点,朱棣渐渐明白过来。   只要让那些部落头人认为,钱能带来一切,他们就会为了赚钱,役使手下部民,做最赚钱的生意。   眼下诸部,不管是养羊,还是伐木,采矿,确实能赚钱,但销售市场都在大明,只要捏住市场,自然而然,就控制住了诸部。   不管是辽东,还是漠南,这么多部落的威胁,就这么不着痕迹化解了……张先生啊,你简直是神仙中人啊!   第二天的朱棣,迫不及待下令,要求各个部族,挑选精英子弟,前来北平求学,谁敢不来,就是不服王化,等着蓝将军讨伐吧! 第七百零九章 我们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朱棣下令之后,立刻就返回书中,开始重新研究张希孟的手稿了……朱棣如饥似渴,废寝忘食,这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写的太好了。   难怪张先生不敢教给别人,只能托付到自己手里,也只有我朱棣能发挥出这部神书的威力!   渐渐的,朱棣明白了什么叫四阶段战术,知道了什么是转移成本和矛盾,知道了怎么驾驭供求关系……比如花云去了琉球,造成物价飞涨,粮食不足……该怎么办?开仓放粮?想什么呢!反正又不是在大明内部,把价格提上去,提到很多人都买不起,需求也就少了,这不又重新平衡了。   至于有人挨饿,那对不起了,我们可不管这事。想要从我们手里买粮食,没问题!   只是得加钱!   要不怎么说,凡事要讲究悟性呢!   朱棣看到之后,如获至宝,只觉得自己的境界一日千里,每天都有进步,回头看世界,天都不一样了。   像朱标啊、蓝玉啊、朱英啊、甚至是郑遇春等人全都学过一点张相的小技巧,奈何他们就是没法入门,只是在遇到了十分危险的情况,才能拿出来用用。等用过之后,又是一阵犹豫自责,根本没法发扬光大。   但是朱棣不一样,他现在不但学到了骨子里,还要推陈出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朱棣是越想越高兴,随即他就把黄子澄叫来了,顺便赶来的还有方孝孺。   这俩人来见朱棣,心情各异,黄子澄是一盆火炭,一心要把学堂办好。   可方孝孺不一样,他刚刚弹劾了朱棣,听说张相还把他叫走了。听说这位燕王心胸不怎么样,估计会报复自己。   但是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就算朱棣想杀,我也坦然面对。   只是方孝孺万万没有料到,朱棣把两个人叫来之后,直接对黄子澄发脾气了。   “黄先生,本王让你广开山门,招纳蒙古、女真的部落中人,是为了弘扬教化。替他们培养人才,也方便传播华夏文明。可你倒好,不分良莠,什么人都要!还有只能数五十个字的!你这是把北平大学堂当成了什么?笑话吗?就这么弄,还怎么和济民学堂争?伱简直要气死我了!”   好家伙,朱棣直接痛骂黄子澄,可把黄子澄弄愣了。他是告诉过朱棣,不能把人培养成人才,可以按照纨绔子弟培养,也就威胁不到大明了。   但是收钱招人,这事是你朱棣干的,钱都进了你的腰包,你怎么敢怪罪到我的头上?   黄子澄有心争辩,但毕竟对方是燕王,又是自己办学的靠山,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朱棣!   黄子澄这么一怔,弄得方孝孺迟疑起来,难道自己误会了?不是朱棣干的,而是黄子澄唆使的?   假如真是这样,姓黄的,我可看错你了!   方孝孺心中反复思量,将信将疑。   朱棣冷哼道:“黄子澄,你也不要多说了,要不是念在人才难得,北平又是文明荒漠,本王必定会重罚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让方孝孺主管对外招收学生。”   随即朱棣转向方孝孺,满脸诚恳,“方先生,咱们学堂只要最好的学生,虽然这些部落之中,很难有饱学之士……但也必须挑选机灵聪明的,也不光是头人后代,也要给普通人机会,只要聪敏好学就行……学费我燕王府出!”   朱棣又道:“方先生,你可以告诉他们,凡是来北平大学堂的部落子弟,必定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全都是名师上课,还要包括武学,而且请蓝玉蓝将军主讲,保证让他们学到最好的领兵知识。”   这一番话语,简直把方孝孺都弄傻了。   “燕王,似乎不必如此吧?”   朱棣语重心长,“方先生,我知道你心中或许还藏着华夷之辩,不愿意在他们身上花钱……但是本王以为,凡事都要以诚待人,我们拿出真心,才能换来他们的忠诚。将心比心吗!”   这下子轮到了方孝孺发傻……这个燕王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和传言的不一样?   看起来人言不能尽信。   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时候还少了?   自己还跟张相告状,冤枉了好人。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对不起燕王了。   “王爷之言,甚是有理。方孝孺必定竭尽全力,请燕王放心!”   朱棣很感动道:“既然如此,你就辛苦一下,趁着张相在北平的时候,也给他们讲讲,能听到张相讲课,那是他们的福气。”   方孝孺连连点头,赶快辞别朱棣,迫不及待去筹备了。   临走的时候,方孝孺还恶狠狠看了黄子澄一眼,都是你这个东西,把好好的燕王殿下都给教坏了。   黄子澄满腹委屈……我冤枉呀啊?   只剩下两个人,他猛地看向朱棣,惊讶道:“燕王殿下,你,你怎么改主意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教成纨绔子弟吗?”   朱棣瞪了他一眼,“蠢材,人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你给教废了,他们再换一个就是了,而且他们还会心生芥蒂,觉得咱们北平有意害他们,从此就跟咱们生分了……你说说你,出的不是馊主意吗?”   黄子澄目瞪口呆,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殿下高见啊!那,那你准备怎么办?”   朱棣呵呵一笑,“自然是把他们培养的,看起来像个人才。”   “看起来像个人才?”   “对!就是你熟悉的那种,就是下笔千言,胸无一策。只会说大话,屁事不会干,又不食人间烟火,不懂民间疾苦……对了,就是士大夫那种,跟你以前一样!”   黄子澄哭了,你这个形容,还真是不客气啊!   “殿下,我大概明白了,可是这种人,如何能得到各个部落的青睐啊?”   朱棣没回答,而是反问道:“黄先生,那你说一个文人,如何能得到皇帝信任,在官场风生水起,如何混到了宰相的高位呢?”   黄子澄忍不住思量起来……这个读书人,显然不是张希孟、李善长那种,而是王朝中期,靠着正规途径爬上来的文官。   首先,这帮人要有个不错的考试成绩,尤其是在科举之中,要考到前几名,被朝野知晓,获得学历。   对应的,就是让这帮头人子弟进入北平大学堂,得到名师教导,顺利毕业。   其次呢,文人还要什么?   文人需要互相抱团,彼此提携,形成一股势力。   只要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才不至于被人坑了。   放到北平学堂这边,就是让不同部落的人,彼此熟悉,结成同窗之谊,甚至让大明的高材生,跟他们成为朋友,拓宽人脉,打下基础。   这样一来,从北平大学堂顺利毕业的头人子弟,就光鲜亮丽起来。   他们有着顶级的毕业证,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说话一套一套的。即认识其他部落的人,又在大明有朋友。   一句话,那就是响当当的响当当,绝对是个人物了。   这种人才,当个头人,根本是委屈他们了,这要是到大明,那也是出将入相的人才。   至于他们的水平能怎么样呢?   或许看看宋代的士大夫,也就知道了,或许会有几个天才,但总体拉胯,且无药可救。   黄子澄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这是谁给殿下想的主意?这个主意也太厉害了吧!”   朱棣眨了眨眼睛,谁?   张先生啊!   不过很可惜,朱棣可没胆子透露出来,只能黑着脸道:“你那天给我出的主意那么臭!我回去自己想的。念在今天让你背个黑锅的份上,我也就不怪罪你了。回头写个办学的方略,送去应天,让我父皇瞧瞧就行了。”   黄子澄无话可说,只能赶快下去。他倒是不能写这里面的乱七八糟算计,只是说要招收部落头人子弟,扩大教化,给他们最好的教师,安排最好的教育,让他们学会本事,效忠大明,做大明的忠臣良将。   这份方略经过朱棣的审阅,送到了老朱的手里。   才看到这个结果,朱元璋眉头紧皱,他向旁边看了看,“朱标,你也瞧瞧吧!”   朱标接过来,才看了几眼,就皱眉头了。   “父皇,四弟是不是一厢情愿了?我,我觉得他是被腐儒愚弄了!怎么能如此天真?应该该快降旨,不许他这么胡来!”   朱元璋仰着头,过了良久,突然抚掌大笑,“腐儒?咱看未必!此人堪称当世鬼才!咱都差点被他给骗了。”   朱标不解,“父皇,怎么这么说?”   老朱轻笑,“朱标,你说挑选最好的老师,就能教出好学生?那为什么张先生要把儿子送去济民学堂?为什么你二弟、三弟,被几个翰林教的兄弟反目?按照他们这么弄,咱看教不出几个真正的人才,反而教出了一堆士大夫!”   朱标大吃一惊,再看这套方略,结合老爹所讲,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父皇,这是谁给四弟设计的?他,他断然想不出来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意味深长道:“这路主意,不像是张先生的手笔,老四身边,有能人了。”   朱标皱眉道:“父皇,为什么不是先生的手笔?”   朱元璋一笑,“要真是先生出手,他多半会主张平分草原,从普通部民下手。那才是堂堂王道!而不是这种,出手之间,鬼气森森,带着无穷无尽的算计。”   老朱说完,认真看着朱标,“你四弟,可有点不一样了。”   朱标怔了怔,笑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四弟,兄弟之情,情比金坚,我们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老朱深深吸口气,终于点头,“好啊,回头叫上你的弟弟妹妹,咱们一起吃个饭。” 第七百一十章 朱标的做事小技巧   老朱到目前为止,儿女数量超过了二十,其中最大的朱标,已经和常遇春的女儿成亲,距离当爹也不远了。   而其他兄弟姐妹,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哇哇大哭呢!   所以说朱标就是他们第二个爹,长兄如父,不是开玩笑的。   自从张希孟离京之后,朱标也事实上承担起内相的职责,外面的政务李善长负责,但是送给朱元璋的东西,他都要提前过目,分门别类整理妥当。   那些文臣的各种建议,调查报告,军情司的情报,也都要汇集到朱标的手里。家事国事,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还不到二十的朱标,总是皱着眉头,眉宇之间,渐渐形成两条难以舒展的深沟,给老朱当儿子,可不容易。   更何况现在政务复杂,国事如麻。   幸好在张希孟的影响下,老朱改了不少毛病,朱标总算能喘口气。   皇家上下,凑在一起,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饭,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小皇子,小公主,挨个抱到了老朱面前,让这个当爹的瞧瞧。   看着这一大帮孩子,老朱也是心花怒放,别的不说,他是替老朱家开枝散叶了,哪怕面对祖辈,也能骄傲自豪了。   只是家虽然兴旺了,但是国却是未必。   吃过了饭,老朱把朱标留下来,又让马皇后也过来,一家三口凑在一起,打算算算账。   “最近几天,中书省那边虽然没有动静,但是咱听说了,吏部拖欠了一个月的俸禄,好些人都在闹腾,说是国库亏空,都怪咱好大喜功,这国库的账,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标,你清楚吗?”   朱标忙道:“父皇,孩儿也确实听说了,而且孩儿还去请教了宋学士和刘学士。”   宋濂和刘基,不光是张希孟的手下,也算是朱标的师父,人品学识,都是朝中公认的。   老朱道:“他们怎么说?”   朱标道:“归根到底,还是支出一下子增加太多。自从天下一统之后,咱们的田赋这一块,增长就慢下来了,其中只在河南等地,略有些提升,但速度也不快。”   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像当初朱元璋从淮西打到了金陵,一下子多了许多膏腴之地,均田之后,收入立刻暴增,吞并了江西,实力更是成倍增加。   但是随着整个天下纳入版图,这种情况就少了太多。   虽然北方经济恢复,人口增加,开垦荒地越来越多,可以提升田赋……但是这些地方根基薄弱,没法一下子增加太多,不然又会出事。   而且还有黄河要治理,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田赋的水平,也就这样了,根本指望不上,这就是一笔死钱。   剩下的就是商税,这部分倒是很可观。   其中盐税足有八百多万贯宝钞,关税也突破了两百万两!   注意啊,关税是收金银的,折合成二百万两白银,这些都会成为大明国库的储备,二百万两白银,至少能发行一千万贯宝钞。   另外赣江水道,长江航运,大运河等处,再有各大城市,茶叶、丝绸、瓷器贸易、北方的骡马、木材贩运……这些也能提供两千万贯以上的岁入。   坦白讲,在张希孟的安排之下,大明的财政结构,可比历史上要健康多了。由于彻底的均田,田赋这一块比历史上多了不少,盐税虽然没有增加,但是食盐价格非常低,老百姓得到了实惠。   进而消费能力上去了,直接结果就是商税快速增加,民间恢复元气的速度,相当惊人。   应天、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甚至要比元朝的时候,还要兴旺许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张希孟搞得这一套体系,需要大量的官员负责政务,又需要充裕的人才队伍……说白了就是兴学和改革官制。   最近这些年,先是增加了外务部、税务部,商业部,随后又分出了学部和教化部,然后为了清扫三姑六婆,老朱又自己鼓捣出了缉事部。   这还不算度支局一类的衙门。   全都算下来,大明的俸禄支出,就是个天文数字。   现在又是推行义务教育,各项开支,比预计的多了至少五成。   “朱标,这里面有没有弊端?”老朱皱着眉头,他手里的刀,又忍不住了。   “父皇,贪墨的情况,孩儿不敢说没有。但是有些开支确实是以前没有考虑过的。比如有些村镇,道路不通,学童想要上学,就要走很远的路,来回要两个时辰还多。没有办法,就只能想办法修桥补路。还有些更偏远的学生,需要住在学校,也要兴建校舍,解决吃喝的问题。再有一些地方,财政缺口太大,朝廷还要拿钱,补贴教材。另外学童还有衣帽鞋袜,笔墨纸砚……总而言之,想要让孩子们上学,需要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想的大多了。”   这时候马皇后开口了,“标儿,朝廷有朝廷的账,咱们也该有咱们的账……你爹是苦出身,坐上了龙椅,往前数,咱们朱家都是穷苦人。是苦得没法更苦了,才不得已拿起了刀剑,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现在轮到咱们做主了,让孩子们上学读书,日后过上好日子,这是咱们该做的。总不能老朱家开枝散叶,兴旺发达,别人就要浑浑噩噩,生生世世受穷!这么干,良心上有亏欠不说,更是会败坏大明根基,总之,咱们不能跟元朝学。”   马皇后的这番话,颇有道理,尤其是在全家人其乐融融,吃了晚饭之后,更显得切中要害。   总不能你们大吃大喝,普通百姓连窝窝头都没有吧!   朱元璋用力颔首,“妹子说得有理,咱既然是天下人的君父,就该替天下苍生想个办法,这是咱的职责所在。”他又扭头,“朱标,现在的缺口有多少,能想办法补上吗?”   朱标道:“父皇,现在的缺口大约是一千三百万贯……这里面的问题是福建等地遭逢暴雨,山洪爆发,茶叶运不出来,茶税这部份有五百贯。本来李相公是想发债的,结果一下子多了这么大的缺口,只怕发债也不行,就造成了部分京官的俸禄发不出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感叹道:“官吏拿不到俸禄,一时还好,可日子久了,他们就会想办法,毕竟他们不是老百姓,不会眼睁睁让自己挨饿的。这事情绝对马虎不得,要尽快想出对策才行。”   朱标忙道:“父皇,眼下李相公已经准备带头削减些俸禄,优先给下面的官吏发。其次是拍卖一批仓库的旧货变现。不过这也都是杯水车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一是从云南运来铜,二是琉球那边的收入,再有就是北平四弟那边了。”   听到朱标这话,朱元璋和马皇后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事不符合常识。   朱棣有钱吗?   一直以来,他都在哭穷,每次写信,都是穷的吃不上饭那种……久而久之,虽然不全信朱棣的鬼话,但是打个对折,朱老四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又是打仗,又是修长城,又是办学。   花钱如流水一般,朱棣也没有聚宝盆。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管朱棣要钱,搞不好他一阵哭诉,反而要朝廷补贴他呢!   “父皇,四弟那边日子是不好过,但他绝对不是没钱,恰恰相反,他手上应该有不少的钱……这也是孩儿最近才想明白的。”   老朱沉吟道:“此话怎讲?”   “父皇请想,这些年一直是在北方用兵,辽东诸部,朵颜等部,相继归附大明,另外还有高丽。孩儿刚刚听说,四弟在前些时候,设立了一个银行,似乎其中有高丽贵人的存款。”   “等会儿!”老朱打断了朱标的话,“你什么意思?高丽那边,居然往北平存钱,他们是什么意思?给老四送钱,让老四派兵打他们吗?这人也未免太下贱了吧?”   朱标挠了挠头,“我也弄不大明白,不过据关铎的意思,似乎是蓝玉撺掇四弟干的,说是只要存了钱,就不用怕辛旽抄家了。”   朱元璋愕然良久,他突然道:“朱标,你说给老四出主意的人,会不会是蓝玉?”朱元璋讲的出主意,自然是办学的主意。   不过随即老朱就摇头了,“那个主意太过精妙,环环相扣,算计精深,不是蓝玉能想出来的。对了……蓝玉明明是你妻舅,他怎么跟老四走得那么近?”   朱标无奈了,“他也是四弟的师父啊!而且他们脾气相投,关系好也是应该的。”   老朱哼了一声,勃然大怒,“什么脾气相投?分明是臭味相投!你现在就去给朱棣写信,告诉他,至少给咱出三百万贯,越多越好!要是填补不了国库的窟窿,咱就把他扔到窟窿里头!这个兔崽子,竟然把张先生的手稿给骗走了,他倒是好算计,本来咱还想收到皇宫里面,现在好了,成了学堂的了,真是可恶!”   好家伙,老朱也记仇呢!   朱标连忙答应,他去写信了,不过朱标想了想之后,没有直接告诉朱棣出三百万贯……而是告诉他,朝廷有一千多万贯的窟窿,父皇让他想办法,替朝廷排忧解难。   然后朱标给张希孟写了封信,在信中朱标如实讲了老朱的底限,三百万贯,如果少点,二百万贯也成……至于北平能出多少钱,还请先生权衡。   朱标把信写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下子先生能出气了吧! 第七百一十一章 最好的传人   朱棣到北平,也快两年了,这小子到底有多少家底儿,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哪怕是李景隆和花炜两个卧龙凤雏,也是一无所知。   因为朱棣的长史名叫葛诚,此人在门下省的档案非常简略,只有短短几行字,其中最紧要的,就是葛诚曾经在马皇后手下任事,负责打理过内帑。   换成一般人,是很难查到更多的,但是谁让张希孟的夫人是江楠,凑巧的是,江楠同样在马皇后手下做事。   所以葛诚这人,张希孟多少了解一些,他是个读书人出身,在元末屡试不第,后来悲愤之下,投靠了红巾军。   偏偏他身子骨弱,投军之后,水土不服,险些丧命。是马皇后了解军中不少人染病之后,采买药物,算是救了葛诚的命,后来得知葛诚读过书,会算账,马皇后就让他帮着筹算军需辎重。   葛诚此人忠心耿耿,办事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过错。   像这种人,在军中、朝中,比比皆是。   所以说老朱为什么要敬重马皇后?   夫妻感情,马皇后人品操守,这都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就是马皇后恐怖的影响力。   在这一点上,她丝毫不比朱元璋弱多少。   想当初朱棣还想让张庶宁担任长史,不过很显然,就算张庶宁挂名长史,真正做主的也是此人。   在大明这盘棋局上,有资格布局落子的,大约只有三个半人。   朱元璋,张希孟,这是谁都知道的,而另一个则是马皇后,她也是经常被忽视的那个。   至于李善长,这位凑个数,最多只能算半个人,不能更多了。   张希孟的厉害之处,不只是无与伦比的布局能力,更是他知道哪些事情不能掺和,这里面既包括朱元璋的底限,更包括马皇后的底限。   别看这位皇后娘娘和风细雨,母仪天下。万一要让她感到不安,觉得自己这个家受到了威胁,她发起火来,绝对比朱元璋还恐怖三分。   张希孟不希望儿子跟朱棣搅合在一起,里面也有这一层顾忌在。   而这种事情,是他没法跟任何人讲的。   夫妻、父子、君臣、兄弟……不管亲密到了什么程度,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领域,随便侵犯,是会遭到反噬的。   不过既然朱元璋点头了,马皇后也没有意见,朱标还有这封信……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朱小四,赶快割肉吧!   张希孟笑容满脸,第一次主动来到了燕王府。   朱棣迎接了张希孟,他变颜变色,偷偷看了看张希孟,很是不安,只能笑道:“先生,我最近学习作诗,要不请先生瞧瞧,我的诗写的怎么样?”   张希孟含笑,“说吧,让我听听,你能写出什么好诗!”   朱棣想了想,就说道:“我在打猎的时候,远望燕山,我就想到了四句。”说完,朱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远望燕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要把燕山掉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希孟略微怔了怔,然后很认真道:“朱棣啊,往后你就别说自己会作诗了,真的,我是替你着想。”   朱棣怔了半晌,这才道:“先生,那,那我学填词怎么样?先生应该是填词的高手,快教教我吧!”   张希孟呵呵道:“可以,只要先把正事办完了,伱想学我就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下子朱棣怔住了,他苦兮兮道:“先生,你也帮父皇要钱啊!我还是个孩子,连亲都没成,我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王府,我太不容易了!”   说着朱棣又要使出他哭穷耍赖的绝学,但是很可惜,他遇上了张希孟。   “朱棣,别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据我所知,光是从高丽那边存过来的银子,就有一百五十万两!这帮高丽世家,地方不大,但是架不住这么多年,可持续地竭泽而渔,一个个浑身肥油,光看你发财,我都按捺不住了。”   张希孟探身道:“朱棣,你要是不愿意配合,那我出手怎么样?论起捞钱的本事,我可不比你差哪去啊!”   朱棣傻傻看着张希孟,根本顾不上哭穷了,自己手边的神书,不过是这位随便撰写的讲义罢了,这位张先生有多深的功力,只怕没人能知道。   自己最多是割韭菜,这位出手,连韭菜根儿都没了!   “先生,我不管多不容易,为了替父解忧,也义不容辞,缺多少钱,我肯定尽力而为。只是这些钱是人家存进来的,我要替人家保管,并不是我的,没法挪用。”   张希孟笑着摇了摇头,“朱棣啊,你这就格局小了,他们存进来银子,按照道理,你肯定要给人家金银的。这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新任钦差大人,颁布一道命令,不许金银随便在市面上流通,未经核准,擅自运输大宗金银,就是违法行为。这样一来,那些高丽贵胄,过来取钱,只要从银行拿走金银,出了这道门,就会被抓走。以盗运金银的名义,直接砍头,随后脑袋就能挂在城墙上。”   朱棣都听傻了,目瞪口呆看着张希孟。   “先生,你,你这也太狠了吧!这不是明抢吗?万一传出去,其他那些想存钱的高丽贵胄,也不敢来了,那该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你又糊涂了不是!我们自然不会抢钱,只是受限于规定,银子运不出去罢了,他们想要宝钞,那还是有点。而且我们还能给他们不错的利息。再说了,拿着宝钞,也是一样买东西,又有什么不好!而且有关金银的问题,也只是临时规定,等到时机合适,我们会准许他们运走的。”   “那什么时候算是时机合适?”朱棣傻傻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这就不好说了,或许要洪武一百年!”   顿住朱棣就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又老实了三分。   他算是领教了,自己距离顶级高手,还有偌大的差距,他想学明白先生的神功,还要加倍努力才行。   “先生,这么一来,咱们是拿到了这些钱,可,可我也不能直接送给我爹吧!那我也太亏了!”   张希孟笑道:“这事也不难,你手里有钱,大可以拿出来,去购买李相公发的债券。”   朱棣再度迟疑,“这,这有什么用处吗?”   张希孟一笑,“这还不简单,债券也是一种商品,买的多了,自然就受到了推崇。只要能多卖三五百万贯,李善长那边也就有了交代。老李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不愿意跟皇子有太多的往来,你帮他过关,他还是会给你方便的。”   朱棣立刻点头,“多谢先生指点,朱棣明白了,我现在就拨出三十万银子,用来购买国债!然后我再给老二和老三写信……反正我尽力了,请他们也尽点孝心!”   张希孟微微点头,很好,这个意识非常不错……朱樉和朱棡,不能让这俩东西置身事外,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就冲朱棣这人品,实在是最好的传人。   “索性再多教你几招吧!陛下不是规定,南北货物,都要在北平交割吗?你大可以下令,要求他们的金钱往来,必须放在北平指定的银行。这样一来,你手里就有了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活钱。然后你拿着这笔钱,去投资宗正寺的项目,收购刘家港船厂的股份,把钱转给宗正寺。然后宗正寺就能把钱交给你母后。然后由内帑借给中书省,解决亏空的问题,也就是了。”   朱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事情理清楚了。   “先生,好好的,我直接把钱给父皇他们不行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张希孟哼道:“还是没学明白!直接给那是私相授受,是随便挪用,出了事,你朱棣还能坐稳燕王的位置吗?我让你买刘家港船厂,那是因为随着商贸越发繁荣,船厂的生意会越来越好。你现在买下来,也只会赚钱。北平的银行拿出钱投资,获得丰厚回报,不但不用担心挤兑,还能彰显你的本事,提升北平银行的信用。这回懂了吗?”   朱棣略思量,就连忙点头,喜不自胜,“先生,您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随便一动,就点石成金。对了,先生,过去怎么没见您用过啊!”   张希孟冷哼道:“那不是没遇到你呢!行了,这里面的奥妙,你自己体会吧,我也不能教你太多。”   张希孟说完,就起身离去。   得了指点的朱棣,那是心花怒放,不过他还觉得不过瘾,你想啊,现在他的本钱多数是高丽那边的存款,尽管张希孟给他指点了办法,可是这帮人还是能从银行拿出宝钞。   你说能不能有什么好主意,能让他们放弃金银,甚至永远不再提起呢!   “殿下,要想做到这一步,其实也不难。只要让辛旽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完了!”黄子澄闷声道。   朱棣大惊,“你,你现在还有一点文人的善良仁义吗?”   黄子澄无奈苦笑,“殿下是希望卑职继续做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吗?”   朱棣连忙摆手,“那可不行!华夏夷狄,内外异法,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咱们还不能让辛旽敞开了杀,要是把那些混账东西都杀干净了,高丽就不归咱们所有了。先杀几个祭旗就行。”   黄子澄愣了半晌,“殿下真是高明!” 第七百一十二章 朱棣的成就感   朱棣去找蓝玉,商议放出辛旽,消灭债主的计划……而此时,整个北平,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了北平大学堂上面。   张希孟的住处离着北平大学堂就不远,他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这是一片恢弘的建筑。豪迈,大气,气象森严,天下著名学府的气象,显露无疑。   虽然还没有正式招生,但是每天都有人路过这里,指指点点,透着喜悦。   好多家长都会带着孩子,从学堂前面经过,然后指着里面,告诉孩子,那就是大明最好的学府,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努力考进去,从此光宗耀祖,改换门庭。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从乡下赶来的青少年,他们怀揣着梦想,来到了北平,准备参加考试,只要通过,就可以成为这座顶级学府的一员。   读书学习,努力上进,从而改变命运。   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这也是最大的快乐。一个人身居高位,出将入相,这种成功,到底是自己的。   只有把成功推广开,让更多人一起体验到,才能让成就感加倍,超级加倍。   张希孟耐心整理教材讲义,仔细推敲着一个个的细节,他知道,北平学生的基础更差,远不如济民学堂,他必须拿出更多的精力,才能保证大家伙听得懂,听得明白。   时间一天天过去,北平大学堂的初步录取结果也出来了。   第一批,一共一千三百多人,有幸进入学堂。   这些人堪称整个北平,数万读书人的精华!   在山海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总计二十三名学生,通过了考核,可以进入北平大学堂,而其中就有胡大海的二孙子。   没错,老胡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但是这三个孙子里面,老三还小,老大却是憨直了许多,在这一次考试中,不幸落选。   哪怕是越国公长孙,不合格一样是不行的。   老胡到底没有发作,他只是叫上了长孙,跟着他一起出来,他们到了山海关外,所有通过的考生,都要前往北平。   胡大海牵过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这是他的坐骑,而且还是朱元璋御赐的宝马。   老胡牵着马匹,从长孙面前经过,到了二孙子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考的不好,我不会怪你。但是你二弟考的好,给俺长了脸,这份体面,是他自己挣来的,伱不许嫉妒!有本事下一次挣回来!”   说完老胡抓住二孙子的胳膊,大喝一声,“上马!”   这小子下意识踩着马镫,浑身用力,无奈他人小腿短,还差了那么一点。就在这时候,胡大海用力一托他的屁股,小家伙顺利骑上了马背。   他再向四周看去,顿时高了一大截,脸兴奋地涨红。   与此同时,其他二十二名学生,也都上了战马。   给他们牵马坠蹬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山海关的将领,最低也是个千户官。   旁边的人,骇然之余,全都是羡慕的神色。   真是太涨脸了!   老胡看了看这些孩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当年光复燕云之后,这里还是一片荒凉,这些年来,我们修墩台,筑堡垒,抵御蒙古人入寇。又兴屯田,晒食盐,建学堂!大家伙一刻不停,从来没有歇着!现在咱们的子弟后辈,通过了考核,进入了北平大学堂。军中子弟也去读书了!”   胡大海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拳头,“从今往后,军中子弟,也能一肚子学问,入朝为官,做尚书,做宰相!”   老胡兴奋吼道:“当年张相公承诺的事情,做到了!他现在就在北平,等着帮忙教导咱们的后辈!武人不负大明,大明更没有有负我们!这么多年的辛劳,值了!”   话说到了这里,胡大海竟然忍不住眼中含泪,再三瞪回去,到底流了下来。   这个铁一般的汉子,哭了!   当初光复燕云之地,大赏功臣。   那么多人想的都是封妻荫子,好好享受。只有胡大海带着一些人,留了下来。诚如老胡所说,他们一手锄头,一手刀剑,偶尔还要拿起铁锹,锯子,打仗,修城,种田……一刻不曾休息。   脚下的这片土地,都被他们的血汗浸透了。   为了伐木,修长城,为了抵御蒙古诸部,奋勇作战,光是在山海关外,这些年下来,就有七百五十六名战士长眠于此。   他们的坟地,在山海关城墙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清明冬至,都有专门人前去祭祀。平时的人,也络绎不绝。   大家伙都不曾忘记他们,而这一次通过考核的学生当中,就有三人的父辈是牺牲的将士。   他们靠着军中的叔伯们照顾,顺利成长,并且读书识字,表现优异,一直到通过考核,成为了北平大学堂的一员。   此刻的他们,也坐在马背上,被军中将领牵着,器宇轩昂,从山海关出发,踏上前往北平的道路。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还有许多其他的关城村镇。   这一次通过考核的军中子弟,就有接近五百人,超过录取数量的三分之一。   毫不夸张讲,这所北平大学堂,就是给军中子弟准备的。   不是为了安抚谁,而是实实在在,是他们应得的。   这些将士拿回了失陷数百年的燕云之地。   又不辞辛劳,舍身戍边。   说实话,历史上的大明,确实有些亏欠这些将士。   九边重镇,百万军户,他们不要朝廷一石粮,一两银子。生生世世,前赴后继,靠着血肉之躯,保护了中原的锦绣山河。   对于军户子弟来说,又得到了什么?   比民户重一倍的赋税,时刻面临的生死威胁,生生世世,无法改变的命运,还有被将领奴役,沦为奴仆的悲惨境遇……甚至在开中法废掉之后,连粮食供应也出了问题,弄得许多军户不得不逃亡。   最后干脆军户制崩溃,不得不募兵戍边。   这就是历史上发生过的情形。   张希孟有权制定规则的时候,军户负担大大降低,免税,免赋,鼓励开荒,土地上限可以放宽。   兴办学堂,准许军中子弟入学,减免学费,提供教材……当然了,这还只是读书识字,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依旧要在长城戍边,多认识几个字,少认识几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时候,北平大学堂,突然冒了出来。   朱棣嚷嚷着要建一座天下第一学堂,除了他好大喜功之外,再有就是想日后把张庶宁弄过来当山长。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粗糙的构想,对这些军中汉子来说,竟然是如此吸引人。   他们的后代有了上升的通道,可以读最好的学堂,成为顶级人才。   等他们学成之后,考科举,入朝为官,进入其他行业,成为其中翘楚。   总而言之,孩子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身为父辈,付出最多的辛苦,也是值得了。   或者说,这些将士不怕辛苦,怕的是没有人知道,怕的是被人忽视。   一座学堂,一条光辉灿烂的前程,彻底暖了将士们的心。   “好好读书!为了陛下尽忠,为大明效力!”   将士们一声声嘱咐,伴随着学生,一路进入了北平,来到了学堂前面。   不光是胡大海,也包括朱文正,李文忠,甚至是关铎,全都来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就连张定边都来了,在他身边,也有两个孩子,同样前来求学。   面对大家伙迟疑的目光,老张急了,“怎么滴?就许你们来读书,不许俺的儿子也来读书涨本事吗?”   到底是关铎熟悉情况,他沉声道:“这俩孩子,怕是高丽女子所生吧?”   张定边呵呵冷笑,“高丽女子怎么了?正是高丽女子,才更该教化,好让他们彻彻底底成为大明的人。而且我可提醒你们,不许欺负我这俩孩子,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胡大海连忙道:“大好的日子,吵什么!进了学堂,就更凭本事,谁更聪明勤奋,谁学的更好,就能出人头地,这是咱们大明的规矩!”   朱文正点头,“没错,说得很好。我的儿子也来了!”   张定边看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你是陛下的侄子吧?有爵位吗?”   “有!国公!”   “那,那你怎么不让孩子继承爵位啊?”张定边疑惑道。   朱文正呵呵一笑,“我这个爵位,是我挣来的。他比我有本事,就自己挣个爵位来!没有本事,指望着父辈恩荫,也不会有出息!”   张定边愕然,半晌喃喃道:“不愧是死守陕州的好汉子!我老张服气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至少大明的将士,军中的武德,多年来,还没怎么变过!   就在这时候,学堂大门开放,张希孟居中走出来,左右跟着楚琦和朱棣,后面还有黄子澄,方孝孺等人。   “恭喜大家伙,通过考核,成为北平大学堂的一员。”   张希孟说话之间,还扭头看了看,学堂金漆牌匾上,落款是朱元璋。   没错,这是第一座老朱题写校名的顶级学府。那俩都是张希孟写的。   只不过进了校门之后,一块一丈八尺高的石块上面,赫然有两个字:“民本”!   好家伙,朱元璋的校名,张希孟的主张,竟然缝合到了一起。   不用说了,这也是朱棣的鬼主意。   “同学们,这所学堂能够顺利筹备成功,燕王朱棣,厥功至伟!我提议大家先谢过燕王。”张希孟这一句话,把朱棣都闹愣了。   怎么还有我的事?   说话之间,一千多学生,齐刷刷向朱棣深深一躬。   朱棣的喉咙涌动,情绪激昂,一股强烈的成就感,弥漫心头。   他脱口而出,“只要有俺朱棣在,学堂的费用,俺全包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来自张希孟的报复   许多年之后,面对负债累累的藩库,燕王朱棣将会想起,他师父张希孟带给他的满满成就感!   “殿下如此豪气,想必体会到了天下英才入我彀中的豪迈吧?”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棣刚想要点头,但他到底还没有彻底昏了脑袋,毕竟这是皇帝才能说的话,虽然这位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兄弟,囚禁了父亲,拿下了皇位,但朱棣扪心自问,自己和人家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差距,这种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先生,北平偏远贫瘠,乃是公认的文化荒漠,这些学子,只怕距离天下英才,还有差距……当然了,本王坚定认为,北平大学堂还是天下第一的学堂!”朱棣义正词严,毫不动摇,学校是好的,学不好都是学生的事情,跟我朱棣有什么关系?   “燕王殿下说得没错,北平的条件的确不如别的学堂,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加倍投入,奋勇争先。北平的学子,需要拿出十倍的辛劳汗水,才能超越别人,立足天下。”   张希孟笑看着所有的学生家长,朗声道:“我在济民学堂,讲的第一课是师德。到了这里,只怕要讲勤奋了!”   他的话音刚落,胡大海、朱文正这帮家长都跟着大吼,“请张相放心,我们一定加倍努力!”   那些学生脸都黑了,上学吃苦的人又不是你们,跟着乱吼乱叫什么!   有句话怎么说,崽卖爷田不心疼。你们是爷卖崽不心疼!   瞧着吧,等你们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咱们再算账!   这帮小兔崽子,可都有个孝顺的劲儿。   好在张希孟不是要教训他们,因此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朱棣道:“燕王,学生们尽力,自然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还要咱们舍得投入才行!要给他们最好的条件,才能把学生培养成人才。”   朱棣略怔了一下,话当然是没错,可他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张先生的话里,似乎藏着刀子。   我这个小体格,可架不住他的刀啊!   “先生说的是,我,我会竭尽全力的!”   张希孟淡然一笑,“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成功!北平大学堂,担负着无与伦比的使命……燕云之地的教化,北方边疆的安全,数十万将士的殷切期盼,还有北平周围百姓的未来,全都系于这一所学堂,也都落到了燕王肩上。纵观几位藩王之中,唯独燕王的担子最重啊!”   朱棣傻愣愣点头,心怎么越来越凉啊!   先生伱坑人也要有个限度,我好歹也是你不知名的弟子啊!   很显然,张希孟可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北平的盛衰成败,关系到整个北方,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以目前的情况为例,南方的官员数量,超过了七成,如果不是有复旦学堂撑着,北方的局面会更加凄惨。现在的压力落到了北平大学堂的身上。”   他那个张希孟这话,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这不是单纯的南北分隔的问题,而是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危及大明根基。   因此要迅速让北方发展起来,尤其是北平,商贸繁荣,文化兴旺,人才云集……只有在一二十年之内,做到这一步,才能真正赢得人心,安定边疆。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迁都!   历史上,就是朱棣完成的迁都,而这一次,他却要为了不迁都而奋斗。   张希孟的恶趣味,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方才燕王说,要包下学堂的费用……我以为还远远不够!首先第一条,学堂要有足够优秀的老师,是那种长期存在,能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了教导学生,不惜一切的优秀老师。我希望燕王殿下能够拿出三倍的薪俸,招揽名师。并且帮他们解决居住问题,婚姻问题,以及其他一切的花销。毕竟有了好的老师,才有一切!”   朱棣怔了怔,如果没理解错,这一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俩字:要钱!   而且朱棣突然意识到了,朱元璋管他要钱,张希孟只是指点了他几招,让他控制住高丽人的存款,又是买国债,买船厂。   这些举动看起来,是要朱棣出钱,但却是对他有好处的,甚至是赚得更多。   朱棣还真以为张希孟良心发现,心疼弟子,舍不得让他出钱呢!   可现在朱棣似乎明白了,这位根本是欲擒故纵,他有更大的坑在等着呢!   先生,你可真行啊!   朱棣切齿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的功力还不够呢!   人家张先生才是黑到深处,大义凛然!   “先生教训,本王铭记在心。”   张希孟笑道:“除了聘请名师之外,就是要对学生更好!北平大学堂,要有整齐划一的面貌,我以为可以给学生准备校服,就如同将士的战袄一般,春秋装两套,夏季两套,冬季一套。还有,北平处于北方防线的核心位置,乃是天下重地,因此需要有尚武精神……要安排足够的马匹,要让每个学生,都能学会骑马。此外,还要有赛马,射箭,马球一类的比赛……这些开销,一般学生是承担不起的。我希望燕王能够慷慨解囊,解决问题。”   朱棣再度吃惊,他都要哭了,先生,不带这样的!   今年招生一千三百多人,就算按照一千个计算,给学堂配属一千匹战马,也不是个小数目。   圈舍、草料、马鞍、缰绳、人工开支,加起来就是个天文数字……朱元璋占领应天之后,竭尽全力,也就练出来一万多精骑。   现在一张口就要朱棣弄一千匹,这不是要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吗?   而且朱棣还知道,赛马和打马球用的马匹,其实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按张希孟的要求,是要给学生配属两匹,甚至三匹马。   光是这些马匹,就能耗光燕王府所有积蓄,甚至让他负债累累。   先生,饶命啊!   张希孟却是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继续道:“除了北平大学堂的学生之外,我希望燕王还要注意到,要有好的生源,才能有好的好生。从今往后,北平等地,要更加注意基础教育,要给各地的蒙学提供支持,要在民间开展扫盲,要多兴办学堂。北平的人少,就更要发掘每一个人的潜力,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宝贝培养。我希望在几年之内,让北平等地的蒙学入学率,超过七成!”   疯了!   朱棣彻底无言以对。   哪怕公认的教育强省,江西的入学率也就在五成左右,甚至还不到。   张希孟一下子要求提升到七成,这不是开玩笑吗?   先生你说的痛快了,我可怎么办啊?   朱棣满心凄凉,他算是知道了为啥自己父皇害怕张希孟了。   你老朱馋人家孩子,一个皇子的教育问题,就把老朱弄得上天了,现在还天天发愁怎么辅导功课。   朱棣自以为聪明,白嫖了张希孟的书稿,结果让张希孟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他现在只有一个疑惑。   自己把燕王府卖了,能不能填补这个窟窿?   只怕是不行吧!   要不再去跟父皇哭去?   只可惜父皇也缺钱。   到底要怎么办啊?   朱棣尚在纠结之时,张希孟没有继续开价,而是对所有学生说道:“读书不易,成才艰难。过去供养一个读书人,需要小康之家,倾尽全力,又有穷文富武之说,培养一个武人,花费更大。而你们这些人,是要成为文武全才的,花费自然不必说。燕王镇守北平,兴建学堂,大有功劳,对尔等也有大恩。”   “大家伙再次拜谢燕王恩德!”   其实听完张希孟的这番话,尤其是那些家长,更是感慨。   假如朱棣真的做到了,别说拜谢恩德,就算跪下磕头都行了。   “多谢燕王!”   “燕王大恩,没齿难忘!”   ……   好家伙,这回连拒绝都不能了。   上屋抽梯,还要让你欣然卖命,明着满嘴黄连,依旧要笑容灿烂。   我实在是太难了!   说实话,接下来张希孟说什么,朱棣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搞钱!   像李景隆、花炜这种程度的卧龙凤雏,已经帮不上他了。黄子澄的能力还算不错,方孝孺就有点迂腐。   张先生倒是生财有道,只可惜张先生不能一直在北平,而且张先生办事这么坑,随时可能把自己埋了,朱棣还有些犹豫,最好少跟他打交道。   还有谁能帮自己呢?   朱棣苦思冥想,也没有结论。   可就在这时候,应天学部发出了一道命令,为了大兴教化,支持北平办学,特别从各地抽调精干人员,充实北平大学堂。   而济民学堂天下闻名,肩负救济斯民的使命,当仁不让。因此抽调齐泰、练子宁等名师十人,前往北平!   学部居然帮朱棣一把!   不用问,自然是李善长的功劳。   人家老李比张希孟还是够意思的,你帮我渡过难关,买了不少债券,俺老李投桃报李,把人才给你送过去,而且还是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燕王殿下,这回知道了左相的厉害吧!   别看张希孟满世界讲学,好像多了不起,朝堂之上,还要看咱老李的。   齐泰,练子宁,黄子澄,还有方孝孺……如果过些年头,再把景清和黄观弄来,朱允炆手下的六大金刚就凑齐了。   即便是现在,四大天王齐聚,要解决北平缺钱的问题,那也是相当值得期待…… 第七百一十四章 唯有纳税逃不掉   黄子澄在济民学堂的时候,是旁听生,算起来还要管齐泰和练子宁叫老师,方孝孺更是刚刚毕业的学生。   不过眼下这两位老师也没有那个心思了,更何况他们年纪相差不大,齐泰率先道:“我承蒙皇恩,陛下赐名。又在济民学堂,得张相教诲,何其幸甚!如今到了北平学堂,就是要豁出性命,闯出一番天地,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筹到钱财,把学堂办好!”   他的表态得到了练子宁的认可,确实如此。   黄子澄也松了口气,“既然咱们同心同德,就没有什么不好办的,殿下已经从高丽那里弄到了一笔钱,现在就该放出辛旽,继续压榨,还有女真诸部,朵颜蒙古……总而言之,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狠下心才行!”   齐泰沉吟少许,无奈道:“虽然未必合适,但为今之计,只有苦一苦这些蛮夷了。”   他们刚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孝孺突然开口了,“我不同意!北疆本就不安,你们又这么干,万一兵连祸结,倒霉的不还是老百姓!”   黄子澄道:“那学堂办起来,学生们得到好处,收益的也是老百姓!更何况越国公他们都是这个意思,方兄,你是不是太迂阔了!”   方孝孺哼了一声,“黄师兄,你这话似乎有理,但到底不是正理。说折腾外人,聚敛钱财,我不反对。但是现在明明有唾手可得的钱财,为什么不去取?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孝孺义正词严,质问黄子澄。   弄得黄子澄大吃一惊,“方兄,伱莫要胡说啊!北平有钱,何至于我们如此窘迫?”   方孝孺冷笑,“怎么就没有?只不过是你没有胆量罢了!”   “胆量?”   黄子澄忍不住发笑,“方兄,你这是激将法不成?我现在已经和北平大学堂是一体的,一心办学,绝无二意!你有话直说就是!”   方孝孺点了点头,“好,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绕圈子了……北平商贸繁荣,我看了好些日子,木材,药材,南边的丝绸,茶叶,北边的牲口,矿石,什么都在北平汇聚。结果我查了一下,北平的商税却是不多,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话把黄子澄问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北平一向贫瘠,为了休养生息,恢复民力,商税征收不高。而且北平官吏似乎也不多,只有留守司而已,就算想收税,也没有那么多人啊!”   方孝孺呵呵冷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忌惮权贵,不敢动手呢!”   黄子澄把眼睛一瞪,“方兄,你不要阴阳怪气,我们就是学校的老师,凭什么干预税收?”   方孝孺更加不屑,“不敢碰税收?却敢对外用兵?到底哪边事情更大?恕我愚钝,还想不明白!”   黄子澄无奈语塞,这时候练子宁听出了一些端倪,“这是怎么回事?济民学堂就在鄱阳湖畔,赣江巷道,还要长江水路汇集。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征收商税,数额与日俱增。济民学堂不少学生,都考了商科,进入税务部。难道北平这里竟然没有妥当收税?”   齐泰也道:“是啊,如果能收上来税,咱们也就能好过一些。”   黄子澄沉吟再三,这才道:“你们也都是行家,历来商税牵连的事情太大,勋贵、文官、读书人,自古以来,谁在税赋上面下手,谁都没有好下场。远的有商鞅,近的有杨炎,王安石。咱们现在连个正经官身都没有,却掺和这种事情,我真怕就算脖子上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这话说完,方孝孺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我方孝孺没有一百颗脑袋,但义之所在,虽百死而不悔!我现在就去见燕王殿下,讨一个官身来!”   说完这位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刚到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喊他,原来是练子宁跟了出来。   “哪有让学生在前面送死,老师却在后面畏刀避剑的,要杀头,先从我练子宁开始!”他欣然拍了拍方孝孺的肩头,十分满意。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道:“怎么就你是英雄?咱们同去!”   齐泰也跟了出来。   他们三个正要去找朱棣,黄子澄也跟了上来。   “你们这,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方孝孺冷哼一声,“知道你为什么只配当个旁听生吗?就是被你这身士大夫习气害的!”   黄子澄顿时愕然无语,五官扭曲……貌似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了,朱棣就说过,难不成我真的太像一个士大夫了?   所以才会忌惮商税的问题?   “罢了,跟你们搅在一起,日后上断头台,想躲也躲不开。同去,同去!”   ……   “收税?”   朱棣认真想了想,“这玩意能比抢高丽还快?”   黄子澄无奈道:“燕王殿下,自从光复以来,北平纲纪不振,前年的时候,府库亏空,盗卖粮食,不是还杀了好大一批吗!”   朱棣这才想起来,“没错,那还是我办的案子,没错,那时候只是惩办了贪官,还有那么多商税没有收上来!敢欠我的钱,真是活腻歪了!你们说吧,该怎么办,才能把税收上来?”   方孝孺立刻道:“燕王殿下,现在北平有四个紧要的地方,一是大沽口,那里负责海运;一是通州,那里是河运;一是山海关,负责辽东货物进入北平;再有就是北平的市面,负责交割。只要把这四处看住了,想要收税,并不困难。”   朱棣看了看黄子澄,黄子澄也点头了,“确实如此,只是殿下要不要考虑一二?”   朱棣翻了翻眼皮,“考虑什么?难道这天下还有我不敢收的税吗?现在我就给你们四人令牌,一人一处,给我管起来!不管遇上了谁,敢不交税,立刻抓起来!”   一直没出声的齐泰突然道:“那殿下可要准备一个宽敞的地方!”   朱棣怔了……会这么严重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动起来吧!   转过天,这四位全副武装,直接出动了。   给他们配属的全都是王府卫士,这帮人只听朱棣号令,绝对是最好用的一柄利刃……黄子澄请令去了山海关,这货还是鸡贼,毕竟那边是对付辽东的商人,一群女真而已,用不着太在意。   齐泰去了大沽口,监察海商往来。   练子宁本来是想留在北平的,他很清楚,城里的事情非常多,而且琐碎,他怕方孝孺弄不来。   但是方孝孺坚决留在北平,越是难办,就越要迎难而上。   这家伙不愧是个犟种,认死理,百折不回,百死不悔的那种。   练子宁也只能嘱咐他多加小心。   方孝孺用力颔首,他提出了这个办法,就是已经有了些眉目。   他的第一个目标,赫然是宗正寺在北平的办差处。   当方孝孺领着人马杀过来,里面的人差点笑出声。   他们看着方孝孺,不是愤怒,而是好笑。   “这位小官差……你今年多大了?有二十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宗正寺,替宫中打理财产生意,你也敢上门找事?就算是燕王殿下,也不会随便过来添乱!”   此人厉声怒斥,“还不退走?”   出乎他的预料,方孝孺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淡淡道:“燕王殿下不敢来,不代表我也不敢来。我是奉了大明王法!”   此人怔了一下,竟忍不住点头道:“好啊!铁面无私是吧!那我告诉你,我们是来和燕王谈刘家港船厂交割的,这事情北平管不着!行了,你可以退了。”   方孝孺依旧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此人皱着眉头,“怎么,你听不懂话?非要跟宗正寺作对?”   方孝孺呵呵笑道:“你们确实是来谈船厂的事情,但是为什么私下里又带了一千匹上好的丝绸到北平?两天前你们贩卖给了一个胡商,一共是七万六千贯宝钞。此人尚在北平,要不要请来对质?”   宗正寺的官吏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方孝孺呵呵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借着商谈事务的名义,私自带货,贩卖获利。又不缴纳税金!这事情就算闹到了宗人令那里,也是你们的罪!”   顷刻之间,这位官吏就没了底气,慌忙躬身道:“这位大人,先进来,咱们慢慢谈,如何?”   方孝孺摇头,“没必要!上好的丝绸,应该纳税四成,由于拖欠,再增加两成,一共是四万五千六百贯,你现在交了,我就行文宗正寺,说你是补交税款……如果不交,我再额外行文刑部和御史台,以走私通戎来办你!”   方孝孺可不是瞎说的,济民学堂的学生,守着鄱阳湖,对商税这些事情,非常清楚。更何况方孝孺的老爹还被贬去岭南,也是管这事情,经验更是丰富。   这位宗正寺的官吏可是招架不住了。   “我,我要是把税补了,我就亏本了!更没法交代!”   方孝孺轻蔑冷笑道:“这事可怪不到我,你们本就该提高丝绸的价格!结果却贪财好利,把上天赐给大明的宝物,便宜卖了!这是教训!”   好家伙,完全是不留情面。   一刻钟之后,方孝孺带着税金,昂首阔步,走了出来,那些随着方孝孺过来的士兵,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小方大人,虽然年轻,但是却敢虎口拔牙,连宗正寺的钱都敢要,真是后生可畏啊!   “走,去下一家!”   方孝孺在北平,四处清查税款,没有半点客气……很快的,整个北平,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稍微有点势力的,都在满世界找人,想着办法,一定要阻止这个疯子!   朱棣白天打猎归来,他刚进王府,就遇到了那位宗正寺的官吏等着他。   “燕王殿下,大家伙都是给王爷办事,不过是想稍微填补一下家用,这么老远过来,我们不容易啊!结果这点钱被你的人拿走了六成!你让下官回去应天,怎么面对同僚啊!”   朱棣怔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得皱眉头,喃喃道:“怎么回事?还给你留四成啊?” 第七百一十五章 朱棣低头了   宗正寺的官吏听朱棣这么说,简直快疯了。   你听明白了,是宗正寺,是你们老朱家的生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殿下,臣……”   他还没等多说,朱棣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李景隆在我身边,这事让他跟你谈。”   朱棣拍拍屁股就走了。   宗正寺是李贞在管,他是李景隆的亲爷爷,由他出面,确实很合适,自己人岂能不照顾自己人?   这位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甚至还喝了点茶水。   差不多半个时辰,突然有些护卫冲了进来,其中两名壮硕的汉子,直接把他拿下。   李景隆在后面进来,冷哼道:“什么东西!给伱留四成还不知足!那你就什么都别要了,走私商货,给我抓起来!”   这位愣住了,万万想不到,李景隆居然要抓他?   “少国公,少国公!你不能这么干啊!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少国公啊!”   李景隆满脸不耐烦,“还废什么话!拖出去!”   护卫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拖走。   李景隆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满心无奈。   朱棣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   其实这人李景隆认识,确实是李贞的手下,似乎还是泗州的人,和李贞是老乡。   放在平时,李景隆断然不会把他怎么样。   但是今天不行啊!   朱棣去后面的时候,就把李景隆叫了过来。   你跟着我到北平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这可不行。   我现在就任命你为税务千户,负责征税事宜,你要是干好了,我给你提到指挥佥事,要不了多久就是指挥使。等日后接你爹的国公,理所当然。   给了这么大的一块饼,自然是要李景隆好好办差了。   “我,我能不能不当,或者先让花炜当?”   朱棣笑道:“自然是可以了,不过你可记好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写信给父皇,说你没出息,是个废物点心。你想想,连我都瞧不上你,还有谁会重用你?你这辈子就完了!而且你爹前些天还在北平,我跟他说,李景隆已经没救了,赶快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不然李家就完了!虎父犬子,一辈不如一辈……”   “你给我闭嘴!”李景隆气炸了肺,“朱棣,我最后悔这辈子认识你!”   朱棣嘿嘿一笑,“我倒是很喜欢你这个亲戚,加油啊!”   李景隆已经懒得废话了。   就算是弄死朱棣,也要先收拾了那帮混账东西!   李景隆硬着头皮出发,直接把宗正寺的人拿下来。   连皇室宗亲都不管用了,其他别的衙门,哪里还扛得住?   方孝孺是一家接着一家查……兵部,户部,工部,学部……这些朝廷衙门,几乎没有幸免的。   每天都有人找朱棣,但是朱棣早就想好了,他才不管这些烂事,直接当了甩手掌柜的,去了城外打猎。   城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税务千户官李景隆。   李景隆年纪不大,也不知道里面水有多深,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方孝孺会跟他稍作商议,凡事都按照朝廷王法办就是了。   只要有大明律,有大诰给咱们撑腰,咱们就一无所惧!   这俩人一文一武,凑在一起,算是把北平闹得天翻地覆。   因为吧,稍微懂点规矩的都明白,最让人无奈的就是这种秉持着国法的愣头青,混不吝。   他们什么都不讲,什么人情世故,一点不讲,就是按照国法办事,属于百死不悔的生瓜蛋子,非常难搞。   当然了,通常情况,这种人都不会掌握大权,稍微一点动作,就能把他们摆平,也引起不了什么波澜。   但是这俩人不行,方孝孺是朱棣任命的税务官,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儿子,大宗正李贞的孙子。   敢对这俩人下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最最要命,北平城里,还有一尊大神呢!   没错,自始至终,张希孟都没有表态,他只是耐心当自己的老师,每天去学堂教书,风雨无阻。   张希孟没有动作,就是最大的动作。   现在还只是方孝孺和李景隆,万一把张相公激怒了,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那些被弄得出生入死的家伙,竟然因为惶恐,根本不敢来找张希孟,也是没谁了。   当然了,张希孟不可能真的不知道。他抽空把王府长史葛诚给叫了过来。   这位是马皇后心腹,不光是燕王府,整个北平的事情,他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逃税的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吗?到底是存心不良,还是旧习难改?”张希孟淡淡问道。   葛诚微垂着头,十分谦卑。   “张相,这事不太好说。”   “不太好说,这事什么意思?”   葛诚又道:“就是不太好说,过去在商税这上面,虽然也有税务部存在,但他们什么情况,张相公很清楚。除了些大头儿的税,比如矿场、关税、盐税,还有些朝廷专卖的东西,其他方面,根本管不过来。”   葛诚继续道:“北平这边,由于情况特殊,一些朝廷的法令更是没有落实下来。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就有好些难以说清楚的事儿……比如每有官吏到达北平,就会携带些货物,来的时候带来,到市场上贩卖,走的时候,再采买一些,回到应天之后出售,一来一回之间,就有几百贯的利。”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官员随身还要携带公文行礼,随便装点东西,外人也看不到,也不好随便搜查……但是像这次宗正寺,一下子弄了几万贯的货,着实是过了。”   葛诚苦笑道:“张相,有人带了十匹丝绸没事,就有人带一百匹,一百匹不够,就有一千匹,一万匹!人心不足,无过如此!”   张希孟道:“所以说国法务必严明,不能留有一点空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葛诚顿了顿,又道:“张相,这里面还有一层……其实携带些货物,逃避税收,只能算是小手段。还有太多的采买,金钱往来,根本就不通过银行,弄得朝廷难以追查……也不说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只要从应天到北平,两个月的时间,有十万贯在手,交给钱庄,让他们放贷,光是收利息,就是上万贯的事情。明面上看起来钱财没有什么变化,可暗中早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葛诚说到这里,也是他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张希孟微微叹气,竟然也有些无奈。   当初他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规定,就是要杜绝弊端。   在淮西的时候,一切也都执行的很彻底。   但是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复杂,有好些行之有效的策略,渐渐被放弃了。还有些虽然没放弃,也成了一纸空文。   比如说当初张希孟要求所有的商业行为,必须经过粮食银行。   因此只要捏住了粮食银行,商税就不难征收。   可时至今日,还有人提粮食银行了吗?   没了!   为什么没了?   因为官吏反复说,粮食银行是采取一种存粮有息的手段吸纳粮食。朝廷替老百姓保存粮食,还要多给他们。   朝廷亏的太多了,而且地方这么大,要建立仓库,核查粮食数量,实在是太麻烦了。   更何况还有常平仓,有各地的仓库,完全可以取代粮食银行。   老朱倒是没有听他们的鬼话,但是随着天下太平,老百姓也不那么把粮食看成生命……而且户部又把粮食银行的利息压到了百分之三,远不如普通银行的百分之五。   既然如此,存宝钞多好,还存粮食干什么?   粮食银行这种成功的模式,渐渐被废弃。   而过去张希孟主张所有账目往来,都要经过银行,不管是朝廷衙门,还是各地商贾……结果这一项一直被拖延,借口也都是事情繁琐,南北往来,长途贩运,朝廷根本有心无力。   反正在这些事情上,朝廷的官吏总是有灵活的道德底线。   有些事情,比如关系到均田,张希孟可以据理力争,而有些执行上面,确实未必妥当的事情,张希孟就不好去争。   堂堂张相公,不能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下面打成一片……其实老朱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他不出手,有些事情确实在变糟,他要是出手,就不免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其实老朱也很难,他选择的办法是培养锦衣卫,以毛骧等人为鹰犬,对付这个繁杂的朝局。   显然,锦衣卫并不是完美的工具,张希孟把注意力放在了朱棣身上。   他收朱棣当徒弟,并不是闲着没事干,或者说投资未来的永乐大帝!   没有那回事,有咱张相公,你还想靖难吗?   你想屁吃呢!   张希孟希望的是,围绕着朱棣,构建起一套和应天那帮人全然不同的队伍,就比如方孝孺这种,一往无前,一无所惧。   当这种人足够多的时候,也就是彻底革新朝政的时机。   只不过张希孟似乎是低估了靖难四天王的实力。   方孝孺只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抓了一千多人,愣是把朱棣的一座军营给填满了。   而这里面,就有燕王府的人!   “怎么回事?”朱棣打猎归来,破口大骂,“怎么连咱们的人也抓?方孝孺昏头了?”   葛诚无奈,“殿下,方孝孺说,往后咱们燕王府的采购,也要走银行账目,不能私下里买卖,以免出现逃税的情形。”   朱棣愕然良久,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就烦请葛先生,去把王府的账目交给方孝孺吧!俺朱棣听他的还不成!”   这下子轮到葛诚目瞪口呆了,殿下竟有如此心胸?   眼瞧着葛诚愣住了。   朱棣急了,怒吼道:“还听不明白?我都得罪了宗正寺,要是燕王府例外,宗正寺要守规矩,我这个燕王府还比宫里更大不成?你莫要害我!” 第七百一十六章 水师猖狂   多年来的惹祸经验告诉朱棣,有些事情无所谓的,挨一顿打,第二天也就过去了。根本不用怕,但有些事情却是碰不得的。比如老二和老三,听了那些翰林师父的鼓动,玩起来夺嫡争斗的把戏。   结果不但老二和老三倒霉了,这几位师父也在北平放马呢!   这就是教训。   同样的,既然决定了征收商税,供养学堂开支,那就必须立身正直,铁面无私,绝对不能有两张面孔。   不然的话,满世界的神仙,就能把自己撕碎了。   朱棣想得明白,却让葛诚很是赞叹,甚至钦佩。小小年纪,能想明白这层道理,已经很不错,还能身体力行,当断则断,毫不迟疑,就更让人欣慰了。   这位皇四子,还真有些不凡之处。   葛诚手上早有完备的账目,事情办得很顺利。他在北平银行开户,从今往后,凡是王府的金钱往来,都要纳入税务司的监管。   如今北平有两套体系,一是朱棣留守司,下面掌控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司,一个是楚琦的巡抚班底,监察北平各处。   朱棣新成立一个税务司,挂在了布政使下面。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归留守司管理,说白了,也就是他朱棣手上的一柄利剑。   方孝孺等人都是税务司官吏,当燕王府也开始服从安排的时候,整个北平的市面上,无不骇然。   谁不知道朱棣“熊”名远播,在皇子当中,胆大包天,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这么个东西都低头了,看起来纳税这件事,还真逃不掉了。   有朱棣带头,一时间方孝孺等人的事情好办了不少。   短短时间里,追讨了税金超过一百五十万贯,强令三百五十万的巨款,进入银行账户,接受监督管理。   能管理了,自然也就能收税。   按照最保守的估算,这一番折腾,也能给北平增加五倍以上的税收。   每隔三天,方孝孺等人都会汇总一批账单,送到朱棣手里。   而朱棣的快乐也变得简单起来……这是二十万贯,可以拿来订购校服,给每个学生,发一套羊毛呢的衣服,就按照军中鸳鸯战袄的样式,绣上北平大学堂的字样。   这一笔十八万贯,大约可以给学生加餐,要想餐餐有肉吃,可是不容易啊!   对了,还有聘请名师,这是重中之重。   要不专门拿出一片空地,给他们盖房舍算了!   就盖那种小四合院,带着花园的,能种菜养花,可以纳凉喝茶。   什么书房、茶室、要一应俱全的,这么一套房舍,加上里面的家具,摆设,估计也要上万贯,请一百位名师,就是一百万贯!   而且他们的薪俸还要很高,全都算起来,一人一年,怎么也要两千贯……   朱棣又想起张庶宁的提醒,就比如夏知凤那种,她研究天文,计算各种数据,光是一个望远镜,就要几万贯,那些特制的测量工具,就更不要说了。   一个人如此,再有几个,开支就恐怖了。   还有物理和化学……这些东西据说也是烧钱的,他们需要的材料,往往比同重量的黄金还贵!   算着,算着,朱棣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很可能在开学那天,张希孟是客气了,远远没有说全……要是张希孟把办学的开支都讲出来,只怕会让朱棣原地爆炸!根本撑不到今天!   不过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必须咬牙走下去……先清查商税,然后不行就祸害高丽、女真,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把钱榨出来!   我要让人知道,朱棣想办成的事情,就必须办成!   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必信,行必果……谁也别想阻拦我朱棣的脚步!   为了办成学堂,朱棣已经下令王府,每顿的菜减到两道,一荤一素就够了……开支太大,人生艰难,太不容易了。   就在朱棣唉声叹气的时候,练子宁慌里慌张,从通州赶了过来。   他先见到了方孝孺。   “先生这是?”   练子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急切道:“不是我,是齐泰,他那边出事了!”   方孝孺忙道:“什么事?很急?”   练子宁道:“不光是急,而且还有危险……齐泰清查税金,查到了一支从高丽来的船队,询问之下,是水师那边的。他就想上船检查,结果被人请上去之后,就没有下来,到现在为止,差不多有两天了!”   方孝孺一听,简直新鲜,这大明朝没王法了吗?   水师的人,居然扣了北平税务司的官吏,还扣了两天多!   “练先生,现在齐先生处境危机,我们该派人救援才是。”   练子宁点头道:“确实,我这不就来见燕王吗!”   两个人一起来拜见朱棣,听到了水师两个字,朱棣也是一怔,练子宁察言观色,发现朱棣迟疑,难不成这个熊气十足的燕王,也有忌惮的?   “殿下,咱们距离大沽口,还有两百多里,齐泰已经被扣起来两天多了,如果去晚了,我怕他会出事啊!”   朱棣这才甩甩头,“好,立刻下令,调集兵马,随着本王,前往大沽口救人!”   练子宁和方孝孺去传令,朱棣坐在那里,短暂沉吟。   按理说宗正寺他都不怕,区区水师而已,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朱棣却不傻,他隐隐记得,蓝玉曾经提到过,大明的水师起自巢湖,巢湖水师就是俞家和廖家说了算。   虽然后来方国珍投降过来,但他到底是一方霸主,没法融入大明水师的核心。   算来算去,水师依旧是这两家的天下。   而且当年杀了唐胜宗和陆仲亨,那个案子也牵连到了水师,但是只处置了一些寻常将领,没碰到核心。   还有人传言,水师是张希孟的自留地,没人敢碰张相公的人。   可蓝玉又告诉朱棣,张希孟根本不关心水师,或者说张相在乎的不是水师,而是海外利益,偏偏大明朝的水师又发展迟缓,远不如陆上将星云集,能人辈出……   朱棣虽然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情,但是隐约感觉,这次八成要出事。   他思量再三,就在动身之前,把花炜叫来,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去学堂那边,趁着张相讲课之后,告诉张先生。   “殿下,你也有害怕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花炜夸张道。   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吾尚幼,即长,必横行天下!”   说完之后,朱棣果断动身,率领着两千名王府精锐士兵,直扑大沽,去救齐泰了。   至于花炜,他去了学堂,一直等到张希孟讲课之后,他才上来迎接,随着张希孟回到了住处,把朱棣去大沽口救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张希孟讲了一遍。   当听到水师扣押齐泰的时候,张希孟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很显然,这一次张希孟真的生气了。   不是被朱棣骗了书稿那么简单。   水师的情况,张希孟绝不是一无所知。但知道归知道,总不能因为一些谣言,就去彻查一群功劳颇大的功臣。   就像对付唐胜宗和陆仲亨一样,必须有十足的证据才行。   偏偏水师这边,麻烦比他们还多,事情要复杂万倍。   就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北平整顿商税,竟然会牵连出水师的事情,还真是让他大吃一惊。   “张相公,殿下让我跟先生讲,他去救人了,不会有危险吧?要不请张相帮忙吧!”花炜小心翼翼道。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沉声道:“还到不了那一步,如果连燕王都不放在眼里,这就不是大明的水师,而是一群反贼了。什么都不用说,静观其变即可!”   花炜依旧担心朱棣,可张希孟这么讲了,他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告退。   等花炜走后,张希孟稍微思量,立刻叫来一个人,让他去把胡大海请过来,要秘密赶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   此刻的大沽口,一艘大船的船舱中。   闷热潮湿,浓重的味道,刺激着鼻孔。齐泰和两个随从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是喝了点浑浊的水。   此刻的他们,瘫在船舱里,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简直和等死没有差别。   齐泰努力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无助的望着头顶的甲板。   他不相信大明的水师,竟然会如此狂妄无理,他不过是要求上船查验,看看有没有携带额外的物资。   这一点是最近严查的内容,主要是防备官吏趁机携带物资,躲避税赋。   他先是和水师交涉,这帮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后来他甚至要求行文北平留守司,水师的人终于点头了。   但只许齐泰带着两个人上船,齐泰也答应了。   可谁能料到,他们上船之后,竟然直接被扣押在船舱,成了囚犯!   这个大明朝,还有王法吗?   水师的人,想要造反不成?   不过是征税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齐泰的心中,不无悲愤地怒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由于被关在船舱里,齐泰等人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唯一知道的就是体力不断流失,精神越发涣散。   他们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意识,还告诉他们,自己是个活人。   就在即将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   随后甲板打开,有人下来了,他们惊呼着,跑到了齐泰三人的前面,把他们背在背上,带出了船舱……   这个大明朝,到底还有些王法!   这是齐泰最后的念头,随即就昏了过去。   “燕王殿下,我们不过是开个玩笑,人没什么事……你带回去即可。”水师指挥使笑呵呵道,   在他的对面,是黑了脸的朱棣…… 第七百一十七章 锦衣卫出动   “齐先生,齐先生!”   方孝孺连着呼唤两声,齐泰没有回应,刹那之间,方孝孺瞳孔充血,简直想要杀人!   齐泰从济民学堂北上,帮办学,又主张收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如今他无故被囚禁,命悬一线,生死不知。   堂堂大明,又岂能没有公道可言!   “殿下!”   黑着脸的朱棣扫了一眼,只是问道:“齐先生人怎么样?”   没等方孝孺说话,练子宁就道:“还好,只是虚弱,稍微休息几天就行了。”   朱棣点头,“行了,把他背下去吧,不要因小失大!”   方孝孺还不甘心,但是练子宁已经扯住了他的袖子,赶快跟护卫下船。   瞧着他们走了,朱棣才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这个面子,还有点用啊!”   此人怔了怔,忙躬身道:“殿下,我们水师有军务在身,这人非要硬闯……不过既然他是殿下的先生,我们愿意赔偿,一千两如何?”   朱棣没答应,而是问道:“你叫什么,身居何职?”   此人立刻道:“下官姓廖,叫廖添才,现在是水师指挥使。”   朱棣微微点头,“那德庆侯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堂叔。”   朱棣挤出一个笑容,“德庆侯人很好的,以前本王在应天的时候,宫里常吃鲥鱼,那些鱼都是德庆侯送的,父皇也很推崇他,说是在功臣当中,德庆侯是及时雨,没有他就过不了长江。”   廖添才见朱棣言语客气,气焰也低下来了。   “殿下,我们水师忌讳是很多的,轻易不让人上船。毕竟要在海上玩命,所以这位齐大人来了,弟兄们就来了脾气……这样吧,我们出一万两银子,算是赔罪,另外宴请燕王殿下,化解误会。”   朱棣点了点头,“真是大方,这么快就提了十倍价钱……我这次来的匆忙,还要回北平。”   说着,朱棣就往船下走。   廖添才怔了怔,急忙道:“殿下慢走,卑职送殿下。”   他紧跟着朱棣,下了船只,刚走出一百步,朱棣突然停了下来。   “廖指挥使,你带来的水师,都可靠吗?”   廖添才不解何意,还是回答道:“自然可靠,这里面不乏巢湖老人,殿下要是有吩咐,不管多难,我们都会竭尽全力,替殿下办成的。”   朱棣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么看来,没在船上动手,还是对的……”   刹那之间,朱棣变了脸色,五官狰狞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   伴随着朱棣的命令,早就按捺不住的护卫扑了上来,瞬间把廖添才按倒,直接捆了起来。   廖添才大惊失色,“燕王殿下,燕王殿下,伱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就凭你私自扣押税官,几乎害人性命!本王就要抓你!”   廖添才大为震动,他一辈子打雁,今天却栽在了一个小崽子手里。   “燕王殿下,你,你何尝不是私自抓捕军中将领!你不过是藩王而已,你也越权了!”   朱棣哈哈大笑,“我是藩王,可我还是北平留守!凡是辖地之内,不论文武,悉数归本王节制!就算是朝廷驻军,曹国公他们,也是本王的属下!就算是你堂叔来了,也一样没用!给本王带走!”   燕王府护卫押着廖添才,上了马车,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候,已经有些水师士兵成群结队,冲了上来,有人手里甚至拿着兵器,凶神恶煞一般冲来,看样子分明是要抢回廖添才。   果然,要是在船上就动手,还真没准出大事。   此刻的朱棣却是不怕了,立刻飞身上马,率领着护卫,从水师人马前面掠过,高声怒喝,“你们都是大明的将士,敢冒犯本王?你们想被满门抄斩吗?”   水师众人不由得一愣,朱棣随即怒喝道:“全都回去军营,不许随意出来,否则以谋反论罪!”   伴随着朱棣的怒喝,王府护卫高举手里马刀,齐声怒喝,又从水师面前反复掠过示威,总算把他们镇住了。   救回了齐泰,押解着廖添才,朱棣宛如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威风凛凛,返回了北平。   敢欺负我的人,还想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你也太不把朱棣当回事了。   “给我审问,立刻审问!”   练子宁和方孝孺都有点迟疑,朱棣这一次救人抓人,确实漂亮,但要办这个案子,该怎么审,他们俩还一时没有主意。   朱棣冷笑道:“这还不简单!别听他胡扯什么船上不让上外人,我敢说,这船里有鬼!别的官吏坐马车,走大运河,都想着携带点货物,他们水师更加方便,我就不信,能没有问题!给我好好拷问!”   这俩人一听,顿觉有理。   若非触动了关键的地方,怎么可能招来如此手段?   必定是害怕走私的事情泄露出去,越是如此,就越要彻查!   方孝孺和练子宁两个短暂商议之后,立刻分成两队,开始昼夜不停,轮番轰炸廖添才……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是坏呢!   这俩人虽然没有真的审问过谁,但是也听到了许多故事,搞这种连续审问,也是很快就熟悉了。   白天晚上,一刻不休息。   饭许你吃,水许你喝,就是不许你睡觉。   起初廖添才根本没当回事,老子原本就是贼骨头,又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能怕你们几个小崽子!   可是到了第三天,廖添才就扛不住了。   哈欠连天,疲惫不堪。   可方孝孺和练子宁由于是轮班上阵,状态丝毫不减。   又熬过了一天,等到了第五日,廖添才再也扛不住了。   “让我睡觉吧!只要让我睡觉,我什么都说!”   练子宁大喜,立刻让人把补觉的方孝孺叫来,两个人一起审讯。   “说,你们船上有什么?”   “有,有倭国的硫磺和折扇!”   “倭国的东西?你们怎么弄到的?”练子宁大声叱问,“莫非你们通倭?”   廖添才一阵惊讶,虽然他现在生不如死,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但他也清楚,通倭绝对是死罪,搞不好还要灭九族。   “不是,根本不是!是,是倭国还在高丽南部肆虐,我们只是拿了点粮食,从倭国换点东西罢了。”   练子宁眉头微皱,突然怒喝道:“你撒谎!这么好的生意,你们能只赚这么一点?休要哄骗我们!赶快说,你们还干了什么?”   面对质问,廖添才突然大哭起来,涕泪横流。   “我是大明功臣,我出生入死,替大明立了那么多功劳,我冤枉啊!”   这家伙开始拼命喊冤,又哭又闹,明显是精神崩溃的征兆。   练子宁和方孝孺不想放过他,继续追问……又是半个时辰,方孝孺和练子宁拿着供词,缓缓走出来,两个人心怦怦乱跳,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天都塌了一半!   这案子要是坐实了,只怕比起当年唐陆二人的案子,还要大许多倍!   练子宁突然苦笑,“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黄子澄说追查税款的事情,不能随便做,这确实是要命的。”   方孝孺冷哼了一声,“黄子澄不过是懦夫而已!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可以生,可以死,唯独不能怕!我现在就去请令!”   他刚转身,正好看到了一个人。   “黄师兄,你,你怎么在这?”   黄子澄气鼓鼓道:“就许你说我坏话,还不许我知道?”   方孝孺也有些尴尬,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倔强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坏话!”   黄子澄切齿咬牙,遇上这么个货,还真是无可奈何!   “赶快去见张相公吧!”   “去见张相?那,那大沽口那边?”方孝孺不解问道。   黄子澄哼道:“用不着你们担心了,越国公已经去了。”   胡大海竟然动手了!   好家伙,这位可是燕王朱棣都指挥不动的。别看北平留守司节制一切,连朱文正和李文忠都逃不掉,但是在胡大海身上,还有个头衔,那就是总兵!   徐达,冯国用,胡大海,他们独当一面,都会挂总兵衔。而一旦成为总兵,就代表有着说一不二的权柄。   就算还有巡抚,督师一类的文官,也要听从总兵调遣,北平留守也不例外。   这还是张希孟替武人争取到的。   既然老胡出手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赶快去拜见张希孟。   等他们赶来,同样在这里的,还有燕王朱棣,此时的朱老四,垂手侍立,像个乖宝宝一样,全然没有了昔日的嚣张跋扈。   熊孩子法则的第二条,该怂的时候,就要怂,毕竟这个天下还没轮到你做主。不懂这个道理,可就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了。   “问出了结果吗?”张希孟淡淡道。   练子宁立刻将卷宗递了上去。   “请张相过目!”   张希孟接在手里,展开之后,稍微看了看,眉头微微挑动,随后归于正常,只是轻叹口气。   “你们几个都不要声张了,暂时先去北平大学堂教书。有我在这里,用不着害怕什么。”张希孟淡淡道。   练子宁、黄子澄和方孝孺稍微迟疑,连忙点头。   “张相,我们都听您的。”   朱棣怔了一下,“我,我要不要也去学堂?”   张希孟给他个白眼,“朱棣,你好歹也是陛下的皇子,还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朱棣挠了挠头,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先生,我,我还是心里头没底儿,要不我天天跟着先生算了。”   张希孟哼道:“你跟着我干什么?要想跟着,就去找越国公……他这人办事沉稳,又懂得领兵,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听到这里,朱棣长出口气,别看张希孟不让自己往外说,但是拜这个老师还是值得的。   这一次涉及到了水师,要怎么抓人办案,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跟着胡大海,肯定能受益匪浅……但问题是胡大海凭什么教你啊?   这就要看张希孟这句话了。   朱棣向着张希孟深深一躬,也赶快告辞下去。   宅子里又剩下了张希孟一个人,他沉吟了少许,提起笔,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   “此番水师走私,牵连极大……有粮食走私,武器贩卖,还有私自运输金银,以至于奴婢买卖。水师在其中罪行累累,但又不止于水师。还望主公能够耐心仔细,处置此案。”   张希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此案极有可能是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桩案子,水师情况特殊,还望主公妥善布置。”   张希孟又看了看,确认无误,这才让人以八百里加急,赶快送了出去,分秒都不耽误。   ……   朱元璋的面前,摆着朱棣的家书,胡大海的急报,还有锦衣卫的密报……几份东西都在面前,而他的手中,只是抓着张希孟的信。   老朱看了再三,终于缓缓道:“传旨毛骧,去把廖永忠带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第一大案   锦衣卫出动了……上次如此大规模办案,似乎还是上一次。   在京诸公,不论文武,此时都是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当听说是去廖永忠府邸的时候,有些人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许多人把心提了起来。   水师啊!   “此案不办就罢了,要是真的用心办,不知道要牵连多少啊!”   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的李善长,发出了一声哀叹。   能让老李感到棘手,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多说的。   同样在京的徐达,当得知消息之后,竟然抽出了佩剑,在后花园畅快舞动,一套剑法下来,通身冒汗,大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到底是查到了水师头上,徐达微微哼了一声。   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论起淮西诸将,和廖永忠的往来都不多,只有顾时和廖家算是儿女亲家……徐达稍微盘算一下,也就不想多管了。   毕竟也不能光是水师倒霉……还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慈不掌兵啊!   徐达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如何处置水师的事情了。   站在文武的顶端,都有山雨欲来的感觉,其他的小动物们,自然是更加不寒而栗。   水师这事情何以如此严重呢?   北平,张希孟的住处。   经过了几天的恢复,齐泰脸上有了血色,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被关了快五天时间,没有吃的,齐泰也算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   张希孟邀请他过来,顺便还给齐泰准备了两株老人参。   “你这次伤损了根本,久后会暴露出来的。拿这两株人参回去,补补气,像你这种人,是注定要成为朝廷栋梁的,可要保重身体。放心,这是我拿稿费买的,没有任何问题。”   齐泰慌忙拜谢,从张希孟手里接过人参,心里头暖呼呼的。   “张相,学生多谢先生体恤。人参是好药,能医身体上的病……可学生这一次病在了心里,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帮学生医治?”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治病救人,师者本分。你想问水师的事情?”   齐泰点头,略沉吟之后,他低声道:“张相,有人传言,水师皆是张相心腹,可有此事?”   张希孟哈哈大笑,“伱都说是传言了,这事情也就是传言罢了。”   齐泰眼睛转了转,又道:“张相既然如此,水师的贪墨枉法,可是真的?”   张希孟道:“具体的案子,我说不清楚。但是各种行为,只会比传言的更厉害。”   齐泰动了动屁股,张希孟说得很明白,水师的问题他是知道的,因此齐泰自然生出了另一番疑惑,“先生,大明立国至今已经十一年,为什么会放任水师在那里腐烂着,学生实在是不明白!”   张希孟脸上含笑,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齐泰,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人包庇,而包庇的人,会不会是我?不然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齐泰神色痛苦,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浑身热血奔涌,把很多事情想得太好了,稍微挫折,挑战三观,搞不好会动摇心态,怀疑一切,以至于走上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就像水师的事情,就很让人迷惑。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如果没有人包庇,为什么肆意妄为,几乎变成了两家的私兵,随意扣押朝廷税官,他们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齐泰,你想不想听听,大明的水师是怎么来的?”   齐泰慌忙道:“张相愿意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   张希孟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复杂。当年廖家和俞家是巢湖水师的两大主力,他们都是本地豪强,原本是依附天完,后来归附了我们。为了招降水师,我还出了些力气,随后又被任命为水师大都督,率先渡江,替陛下打前站。”   “要说我跟水师有什么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齐泰怔住了,因为这些内容,都是所有人早就知道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只不过有太多人,都不愿意相信,他们觉得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   这些年不断传出水师贪赃枉法的事情,如果没人帮他们平事,怎么会弄到今天?   “张相,学生自然不敢怀疑,只是学生满腹疑惑,越来越多。”   张希孟笑道:“齐泰,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要怎么管理水师?”   齐泰怔住了,“先生,学生不精兵法,回答不上来。”   张希孟又道:“那好,不说具体的兵法,只说书名吧,你知道那些是写水战的兵书?”   这下子可把齐泰弄不会了,他博览群书,兵书倒是读过一些,但是写水战的书,他还真没读到过。   “学生不知道。”   张希孟淡然一笑,“你不用惭愧,其实写水战的兵书,我也不清楚!”   原来你都不知道?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只见张希孟继续叹道:“不光是水战的兵书,海外的情况,水文航路,船只建造,水兵挑选……有太多的东西,都是一片空白。”   话说到了这里,齐泰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了点思路,他渐渐跟上了张希孟的思路。   当初济民学堂办学,就包含了天文课程,后来设立了外务部,学堂也增设了外语课程,要求了解海外夷情。   如果说长期以来,重文轻武,武人受到压制。   那么在武将当中,骑马砍杀的陆上将领,对水师将领的歧视,一点不比前者少。搞不好还要超级加倍。   说白了,是压根就没有水师传统。   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其实这也没啥不好理解的,但凡有武将可用,也不会让宦官统领水师,说实话,是真的没有人才。   “先生,这事情怎么会这样?偌大的大明朝,真的连水师人才都没有吗?”   张希孟苦笑了一声,透着无奈。   历代以来,倒不是说中原大地,就没有强大的水师。   只不过长久以来,水师都被置于辅助地位。   而且由于是内河水师,船只都在内水晃荡,发挥的空间并不大。水陆将领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就比如常遇春,他不光骑马射箭厉害,上船之后,一样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所以,严格来说,中原王朝就缺少像样的水师战略,或者说,面对茫茫的大海,根本没啥概念。   这也是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的难题之一。   这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压根没有概念。   “我们在浙江、福建、岭南,有着大几百万,上千万的百姓,他们靠着海洋活着。对外贸易,丝绸茶叶,填补着朝廷的财政。即便如此重要,我们却缺少对海外的了解。反观大汉,仅仅是为了找寻共同对付匈奴的盟友,就派遣使者,凿穿西域,扩展了华夏百姓的空间。相比之下,我们确实不如老祖宗的勇毅果敢啊!”   齐泰渐渐低下了头,叹道:“学生没有猜错,这就是先生在济民学堂设立天文等课程的用意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不光如此,我还安排了不少人随着方国珍出海航行,掌握海上搏击的本事。还有朱英,他时常从岭南到应天,也是培养了不少海上人才。到了今天,虽然不敢说了如指掌,也不是一片空白。”   齐泰稍微思量,终于恍然大悟,“先生,如果没有稳妥的准备,没有充足的人才,贸然查办水师,搞不好会彻底浇灭向海外发展的希望!先生果然是思虑周全,弟子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摇头苦笑,“要真是能思虑周全,也就不会任由他们胡来了。只是一时无可奈何,想不出办法,只能拖延着。既然你们这一次把水师的事情捅出来,倒是成了一件好事,只有把他们解决了,海外的利益才能落到朝廷的手里。接下来北平办学,发展工厂,也就有了眉目了。”   齐泰再度吃惊,忍不住思量再三,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确实是如此,对外贸易,最大的利润往往在运输这一块儿……过去是很多夷商赚去了,现在又被水师拿走了。他们偷着走私,内外勾结,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嚷嚷着对外贸易,发展工商,点科技树……那样一来,利润会流到谁的手里?   朝廷能拿到最肥的那一块吗?   齐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您在北平,讲的就是工商银行,主张对外贸易。是不是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就要对水师下手?”   要真是这么回事,那这一次水师就是自己找死了。   张希孟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气,“水师在廖家和俞家的手里,实在是太过闭塞,根本摸不到大明的脉啊!”   果然,傲慢的结果才是最可怕的。   朱元璋让毛骧拿下了廖永忠,随后就任命俞通海彻查廖永忠一案。   这个安排很有意思,让俞通海查廖永忠,是让他落井下石,还是让他包庇敷衍啊?   就在所有人尚在迟疑之际,毛骧向老朱递上了一份密报。根据俞通海的家人举发,在俞家也有走私的物件,其中还有不少金龙金凤,尤其惹眼。   “抓!立刻抓起来!”   正在审讯廖永忠的俞通海,直接被锦衣卫拿下,瞬间从问案官,变成了阶下囚。   廖永忠突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伴君如伴虎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廖永忠切齿咬牙,“上位,没有我们,你如何渡过长江?我们对大明有功,难道就不能饶过我们一命啊!”   廖永忠发出了凄凉的哀求,朱元璋自然是听不见。   在京的文武只知道又是两位侯爵被抓,案子丝毫不比当初的唐陆之案小……就在大家伙感慨之际,毛骧领着锦衣卫,再一次冲到了顾时的家里。   这位淮西勋贵出身的侯爷,也没有跑得了。   果然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案,再无疑问! 第七百一十九章 来自李善长的一击   足足三位侯爵下狱,既有水师,又有步兵……这个规模已经很让人不寒而栗了。   大明的国公级勋贵并不多,稍微梳理下就知道了。目前在京的,只有徐达、常遇春,还有李善长。   徐达是武臣表率,公认的帅才,清廉自守,无话可说。常遇春自从女儿嫁给了朱标之后,也知道常家下一代不需要担心,他更加爱惜羽毛。而且常遇春这人有个好处,他对朱元璋有种近乎疯狂的忠诚,这一点就连老朱的小伙伴们都比不上。   除了他们俩,武将当中,还有汤和跟胡大海两个,汤和目前在巴蜀,处理灭亡大夏之后的各种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无论如何,汤和都是最可靠的。   胡大海就更不用说了。   事实上能进入他们这个层次,无一例外,都是人品能力,经得起考验。而且这几个人都是朱元璋的心腹,同时跟张希孟关系也很密切。   对了,还有两个人也有国公的身份,那就是朱文正和李文忠,这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一直在北平,就在张希孟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怎么算,国公一级的人物,至少现在这一些国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牵连到三位侯爷,就已经是捅破天的事情了,尤其是水师两位侯爷悉数被抓,只怕从此之后,水师要一蹶不振了。   应天朝野,战战兢兢。   几乎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   而就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李善长手里攥着一封密信,独坐在昏暗的烛火下面……挑动的火光,把老李的身影映衬在雪白的墙面上,火苗突突,老李的身影也犹如鬼魅一般,扭曲跳跃。   这位被评为“半个棋手”的大明左相,可不像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说个笑话,老李曾经还认真想过,怎么扳倒张希孟!   其中水师就是老李的目标之一。   不过一番彻查之后,李善长无奈发现,张希孟的确跟水师没有私下的来往……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李还查过度支局,查过翰林院……反正张希孟管过的衙门,他都暗中调查过。   很让老李无奈的是,张希孟的确是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把柄。   这就是所谓无欲则刚吧!   张希孟本身没什么事情,又不结党营私,以他在陛下和皇后身前的地位,李善长想跟他斗,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一番私下里的调查,也让李善长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想在大明朝堂上安然无恙,就该学张希孟,至少先把自己摘出来,别跟那些赶着找死的货纠缠在一起。   但是李善长这人,到底和张希孟还不一样,他虽然约束自己,不明着掺和,不落人口实,但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门清的。   就比如他手里这封信,是原御史刘炳的儿子写给老李的,其中字字泣血,向李善长揭示了一个案子。   他爹刘炳,在唐陆之案以后,曾经受命暗中调查水师的事情……可不是没过两个月,刘炳突然染病死了,据说是水土不服。   彼时御史台也派人吊唁过,确定是病死的。   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封信上,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御史刘炳是被人害死的……他死的时候,脸色铁青,身躯佝偻,甚至有血浆从皮肤渗出,凄惨恐怖无比。   据说是用最毒的几种蛇毒,害死了这位御史大人。   只是让人没有料想不到的,前来吊唁的御史台官员,竟然无视这些情况,还说什么外丧鬼不能回京。   匆匆把刘炳给埋了。   既然御史台自己都认为没事,其他人又何必多事呢?   只是刘炳的儿子,一直不甘心老爹就那么稀里糊涂,凄惨死去。   他四处告发,到处给人写信,希望替父鸣冤。   结果他又被抓了,足足关了三年,在狱中几乎是九死一生,好容易熬了出来,他又接着上告,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谁也不知道老李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不过他一直引而不发,也着实沉着老练。   水师的事情,不可能没人帮忙。   有人盛传张希孟,但如果张希孟是冤枉的,谁的嫌疑更大呢?   锦衣卫这边虽然能监察百官,但朱元璋轻易不愿意放他们出来,毕竟锦衣卫动手,那就是要血流成河的。   除此之外,像五军都督府,兵部,度支局……似乎都能管到一些水师的事情,但又隔靴搔痒,没法触及核心。   弄来弄去,水师真的好像成了一个小王国,谁也插手不进去,完全变成了廖家和俞家的私兵。   不过说这话也不完全,还有个衙门,能管到他们,那就是御史台!   李善长反复权衡,再三思量,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杨宪身上。   毫无疑问,杨宪是野心勃勃,一直打算取代李善长的。   杨宪管着御史台,他放纵水师,甚至跟水师的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好处非常明显。   水师倒卖物资,走私财货……这里面的利益不消多说。   杨宪为了拉拢官吏,也要花钱,而且还不是小钱。   他跟水师联手,简直是珠联璧合!   而且此前杨宪就有拉拢勋贵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放过了那帮淮西诸将,而是从水师下手!   厉害!   果然厉害!   李善长嘴角上翘,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虽然说杨宪等人后生可畏,但论起老辣,毕竟不是自己的对手。   耐心等待,到底是等到了天赐良机。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简直想大笑三声。不过老李还是忍住了,只要敌人没有彻底完蛋,就不要得意忘形。   自己这一把年纪了,没有绝对斩草除根的把握,就更不要给子孙后代惹祸。   老李再次思量权衡,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草草休息,等天亮了,他又坐上马车,前往中书省。   李善长刚到朱元璋的旨意就来了。   除了老李之外,还有汪广洋、胡惟庸、罗复仁、杨宪等等官吏,一起前往宫中,拜见老朱。   等李善长带头行礼之后,大家伙抬头看去,发现朱元璋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   “无耻之尤!”老朱破口大骂,“这是大明的水师吗?分明是一群土匪,他们还当是在巢湖做水贼吗?他们把大明的国法放在哪里?贩卖军粮,已经说了多少次了!从应天到北平,凡是碰到军粮的案子,都没有客气的!他们倒好,不但贩卖,还卖给了倭国!可恶!”   朱元璋霹雳火似的,一顿臭骂,大家伙听得战战兢兢,却也大为震撼。   这帮水师的人,还真是够厉害的。   走私军粮是最基本的事情,他们还盗卖了不少兵器,其中甚至包括火器。   反正在大海之上,风高浪急,只要说落到了海里,也就没人查了。   倭国正在高丽的南部,双方鏖战,很需要这些大杀器。   当然了,他们也不只是往外卖,他们还运了不少东西回来。   比如倭国盛产的硫磺,扇子,也包括金银!   另外他们还贩卖了不少高丽女子!   没错,大明移风易俗,不许任何形式的人口买卖,他们就开拓海外市场,趁机大捞一笔!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烂透了!   当真是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   或者干脆点说,水师脱胎自巢湖水贼,马步诸军经过了这么多整顿,已经大为改观。   可是水师一直缺少整顿,也没有妥当的办法,一直这么延续下来,前后十多年,结果可想而知。   仅仅是初步彻查,就已经触目惊心。   “现在这个案子太大了,牵连的人也太多了,光是一个锦衣卫,很难办得妥当,必须从其他衙门,抽调得力干将。”   朱元璋看了看,就说道:“刑部,大理寺,包括五军都督府,各自抽调一批人,严查水师的问题!”   面对老朱的点名,包括徐达在内,全都一起站出来,躬身领命。   随后老朱又把目光落在了杨宪身上。   “这种事情,你们御史台应该很有经验,怎么样,有没有把握,把案子办好?”   杨宪一怔,连忙站出来,躬身施礼,感激涕零,“陛下愿意让御史台领办此案,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朱元璋微微颔首,如果杨宪能把这个案子办好,调他进入中书省,挂参知政事衔,预备接替李善长,也还是不错的。   毕竟老李白发苍苍,年纪大了,必须做出安排了。   其他众人也都明白,属于杨宪的机会来了,只要把这个案子办好,必定名扬天下,拜相之日,也近在眼前。   有几个人还偷眼看了看李善长,心说老李啊,你到底要落幕了,总算不用看你这张老脸了。   可就在大家伙思量的时候,李善长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启奏陛下,此案交给御史台,未必妥当,老臣以为,杨宪应该回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什么意思?   杨宪更是瞪大眼睛,李善长,伱要跟我撕破脸不成?   朱元璋更是面色凝重,自己想任用杨宪,老李却直接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大胆子了?   只见李善长不慌不忙道:“上位,御史台在几年前,已经查过了水师的案子,但是负责此事的御史刘炳离奇死去,案子就不了了之,让御史台继续领办,老臣唯恐力有未逮啊!”   此话一出,杨宪都吃了一惊,“李相公,刘炳是水土不服,染了恶疾去世,这事人尽皆知啊!”   李善长笑道:“老夫也没说别的,就是觉得上一次御史台办案不利,那么大的弊端,没有查出来,似乎不适合继续查办!”   杨宪还想争辩,这时候朱元璋却已经若有所思,他低声道:“既然李先生说了,那就让中书省领头,把这个案子给咱办好了!” 第七百二十章 杨宪倒台了   朱元璋一句话,将办案大权交给了李善长。   老李欣然躬身,接下了旨意。   “请上位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一查到底,把朝中的蠹虫,一扫而光!”   李善长虽然声音不高,可是有些人听来,已经比炸雷还要响上几分。   这位隐忍这么多年,终于要爆发了!   最先意识到此事的人,竟然是徐达!   能统领三军的人,智商自然不低,以往徐达多领兵在外,对于朝政显得有些笨拙,可是这几年基本没什么大战,年青一代完全可以扛起来,徐达在京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渐渐的,徐达也有了一点心得体会。   大明这个朝局,其实挺有趣的。   老朱圣君雄主,自然权柄无限,但却也因为权柄太大,所以老朱也不是随便使用,这点光从锦衣卫调动的频率就看得出来。   同样的,张希孟先是去济民学堂,接着又是去了北平,他一心讲学,虽然谁都知道张相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但毕竟张希孟离着大家伙越来越远,到底不必时刻放在心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升病重返乡,据说到了弥留之际,加上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的贾鲁……原本在李善长和诸位后起之秀中间的缓冲地带消失了。   朱升这种份量的老臣,不但能压制后辈,还能跟朱元璋说上话,同时又在张希孟和李善长之间,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   总而言之,有他在,虽然暗流涌动,互相争斗,但一切都还可控,也不会弄到台面上,让彼此下不来台。   但是随着朱升离去,张希孟在外讲学,朝中就只剩下李善长一个老臣,另外还有杨宪、胡惟庸等等有志中年。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要么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赶走李善长,大家伙平分中书省,这左相的位置,你老李坐了这么久,也该让出来了!   要么就是李善长仗着高超的手段,充沛的经验,先把试图挑战他的小崽子们弄死几个,杀鸡骇猴,稳住他的地位,从此之后,呼风唤雨,更胜从前。   从现在看来,无疑是走上了第二种情况,老李抢先出手了。   看样子他是打算借着水师的案子,除掉杨宪。   解决了御史台,他老李也就去了一块心腹大患。   徐达默默盘算着,依旧什么都没说。   很显然,他一个武臣,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等着从奉天殿出来,徐达打算回府,令他讶异的是,常遇春竟然跟了上来。   “喝点酒吧,我这一肚子的酒虫都要造反了。”   徐达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常遇春,也只能点点头。   他们到了徐达的府上,下人准备酒菜,常遇春偷眼看了看徐达,忍不住道:“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能这么沉稳?这回到底会怎么样?”   徐达看了看他,淡淡一笑:“不管朝局怎么变化,你都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未来的国丈,伱害怕什么?”   常遇春苦笑道:“我是不在乎,但下面那些人已经忍不住了。别的事情倒还是次要的,水师今后要何去何从,总该有个章程吧!咱们好歹也是朝中国公,还在五军都督府挂着职位,这水师是不是要划到咱们的手下?要是这样的话,五军都督府只怕要改名了?叫水陆军大都督府?”   徐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实话,没人能做到无欲无求。   哪怕常遇春这种地位的,也不能免俗。   而且就算常遇春不想要,下面人也会撺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还远远没有到顶,正想往上爬呢!   徐达略沉吟,就说道:“水师确实肥差!他们船大,装得多。咱们想要装个上千匹绸缎,就要好些马车,一路走过去,谁都看得见。就差在脑门上贴上字,说咱们不干净了。水师没事,他们把货装到船舱下面,行驶在茫茫大海上,根本没人查,想查也查不到。走私发财,中饱私囊,简直不要太容易。”   常遇春连连点头,“是了,就是这个理儿,水师的油水足,不像咱们,苦哈哈似的。过去都是廖家和俞家大发利市,看他们赚钱,着实有人羡慕,同样都是给大明效力,怎么就肥了他们?”   徐达呵呵一笑,“我说老常,这是你说的,还是下面人讲的?”   常遇春一愣,连忙道:“自然是下面那些王八羔子说的,我又没嫌自己的命长!”   徐达这才点头,“我也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吃亏享福,本就在一念之间,他们水师占了这么长时间的便宜,捞的脑满肠肥,现在的报应到了,老天爷要收人了!李善长出手,奔着御史台去,为了坐实杨宪的罪名,廖永忠和俞通海也不会有好下场,他们的家人,部下,都逃不过。眼瞧着,就能看到人头滚滚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都是死路一条,怎么还有人前赴后继,想要拿自己的脑袋,试试国法的厉害?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常遇春一阵愕然,他低下头,反复思量。   这才道:“前后十多年啊,金山银海,那种极品日子,谁不想过?下一次彻查,还不定什么时候,先让他们过一把瘾儿,也就是了!而且还有人琢磨着,我贪的少点,或者干些时候,捞点肥的,就抽身退步。这样一来,就算下次出事了,也未必牵连到我。”   徐达哼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心存侥幸,对吧?”   常遇春稍微迟疑,也点了点头,“人人如此,很难免俗啊!”   徐达顿了顿,又道:“常兄,你是不是也存了侥幸的心呢?”   此话一出,整个气氛都尴尬了两分。   常遇春的大黑脸有些发烧,变成了无奈的紫红色,过了好半天,他才道:“我,我推了他们上去,日后出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懒得管的。”   徐达淡淡一笑,果然如同他想的这样。   “老常!我说两句话,你有兴趣听吗?”   常遇春慌忙点头,“你说,你的主意多,我听你的!”   徐达深吸口气,“我的一句话,是咱们谁也不能心存侥幸,就算以你我的功劳,真到了那时候,也未必保得住项上人头!自己不体面,就没人给你体面!”   常遇春浑身一震,略沉吟之后,用力颔首,“对,是这么个理儿!”   “这第二句话,我想问问常兄。水师这副样子,有没有办法杜绝?”   “杜绝?”常遇春怔了好一会儿,无奈道:“这可不容易啊!”   徐达笑道:“那就是说,还有办法了?”   常遇春想了半晌,这才道:“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杜绝弊端,但我琢磨着,兵归将有这事必须改了。不然什么都没用。在海上航行,更要讲究军规,要有严格的典章制度……对了,咱们现在不是设立武学了吗!你看看,要是弄个水师学堂,所有将领都从学堂提拔。再配合其他衙门的官吏,比如外务部的,互相监督。然后港口码头,也要严格起来……许是能减轻不少。总之不会像现在这么猖狂!”   徐达哈哈大笑,“老常啊,不愧是水里的蛟龙,陆上的猛虎……你说说,给上位这个建议,不比你抢几个水师的位置,来得更好吗?”   常遇春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连忙起身,向徐达施礼。   “徐帅,俺老常服了!你这话才是金玉良言,你救了我啊!”   常遇春连连施礼,心里总算有了谱。   水师要怎么改,还真是需要仔细思量。   就在他们两位权衡的时候,李善长可是不客气,他以领办的名义,要求杨宪这位御使大夫跟他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一起办公。   好家伙,等于一下子将杨宪从御史台弄到了中书省。   别看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却是老辣至极。   离开了老巢的杨宪,几乎一下子就成了废物。   他想上奏朱元璋,请求返回御史台办公,但别管老朱答应不答应,李善长都不会给他机会。   随后老李更是派出了心腹陈宁,接任御史中丞,署理御史台日常事务。   这下子事情更糟了,杨宪的手下,纷纷猜测杨宪已经倒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就在陈宁到达御史台的第二天,就叫出去两位御史,他们当初调查过刘炳之死,根据他们的回报,刘炳是正常死亡。   现在旧事重提,到底是怎么死的,该有个结论了!   毒害朝廷御史,那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值得一提,是锦衣卫过来,把人带走的。   这下子人心大乱,杨宪的亲信惶惶不可终日。   御史台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铁板一块,那些昔日被杨宪压制的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有人私下里找到了陈宁,向他举发。   “大人,杨宪这家伙看起来清廉,但其实都是假的,他在扬州有一处别院,离着水师码头不远,眺望长江,十分富丽堂皇,私藏的金银数量,十分骇人!至少有一百万两以上!”   “这么多?”陈宁惊呼道:“你可要知道,诬陷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情啊!”   此人咬了咬牙,“大人,这些金银只是暂存,杨宪祖籍山西太原府,他往老家运送的金银,只怕还要更多!”   陈宁知道了这个消息,丝毫不敢怠慢,赶快去见李善长。   他把老李请出来,甩开了杨宪,单独向老李密报。   “现在要不要行文山西,把杨宪的家给抄了?”   李善长微微思忖,摇头道:“这事情非常重要,但是不能让山西的官吏办。我自有主张,你现在立刻部署人员,去把杨宪在扬州的宅子,给我看管起来,绝不能让他们运走赃银!”   陈宁连忙答应,他转身急忙下去。   李善长稍微思量,立刻提起笔,给张希孟写信,请求他从北平派人过去,协助办理此案。   把信写好之后,这才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北平。   “张希孟啊,你也别闲着了,看这么长时间戏了,该帮着老哥哥做点事情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金银消失了   “这个老李啊,真是越老越辣,我不在京城,枫林先生又病重了,还没人能治得了他了!”   张希孟拿着老李的信,只看了两眼,就扔在了一边,而后拿起水壶,自己泡茶喝。北平由于此前是元朝的都城,人口众多,地下水质并不好,以苦咸水居多。   张希孟倒也不是不能喝,不过朱棣安排花炜,让他每天从玉泉山给张希孟弄泉水,让老师泡茶喝。   就冲这一点,张希孟还是挺喜欢朱棣的。   别看这小子混,他要是一心巴结你,能把你伺候上天了。   正在张希孟品茶之时,朱棣气喘吁吁,从外面跑来,额头上还有汗。   “先生,俺正猎兔子呢!你有什么事?就不能晚点?”   张希孟笑道:“晚点也行,只是赶不上发财,可别怪我。”   听到能发财,朱棣立刻就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先生,我就知道,谁也不如咱们……师徒亲!”   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继续道:“师父,是哪里的钱?有多少?”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是杨宪的老家,李相公行文,让北平派人,把他的家抄了。”   “杨宪?”朱棣大吃一惊,“师父,这货倒台了?我怎么听说他很清廉,家里头都用竹器啊!”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的家里也都是竹器,伱觉得我是清廉,还是贪腐?”   朱棣无语了,就冲你教父皇的那些东西,你就是当世圣贤,可你教我的那些东西,说你是天下第一大贪官我都信。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真没法从外表判断什么。   “先生,那我现在就去点齐兵马,立刻动身!”   张希孟点头,“去吧,你滚蛋了,我正好休息两天,也省得老有人在我耳边嗡嗡的。”   朱棣气鼓鼓的,嗡嗡的那是苍蝇……要不是看你给我指点一条财路,我才不会放过你呢!   朱棣冲出来,召集了李景隆和花炜,又带了五百士兵,立刻动身。   等他们出了北平,朱棣才把目的地告诉他们,也说了要去抄杨宪老家。   花炜顿时一惊,“乖乖,杨宪可是御史大夫啊!权柄仅次于两位宰相,他怎么也倒霉了?你们说,这杨宪的老家,能有很多钱吗?”   李景隆哼道:“这还用问?他是御史大夫,有什么事情,都会传到御史台。他光是帮人处理这些事情,就能发大财了。你说说朝中有谁不需要给他送礼?屈指可数啊!”   花炜点了点头,“可说是呢!那,那咱们这次过去,可是要发财了。赶快走吧!”   花炜迫不及待要加快前进。可朱棣思忖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杨宪家里很有钱,而太原又是三哥的地盘。   自己过去了,万一三哥跟自己抢这笔钱怎么办?   花炜怔住了,“殿下,你和晋王都是亲兄弟,又是奉命过去,还能跟你抢吗?”   朱棣冷哼了一声,“就因为是亲兄弟,我才防备着!过去我欺负他们,现在他们还不得像我欺负他们一样欺负我啊!别废话了,你们俩听我的,赶快做点准备。”   朱棣把这俩损友叫到了身边,嘱咐几句之后,俩人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你,这心眼真多!   他们立刻安排妥当,随着朱棣,直奔太原。   相比起顶着北平留守名头的燕王朱棣,晋王朱棡的职责简单了许多,就是领兵驻守边疆,防备蒙古势力入寇。   晋王朱棡在过去几年里,算是尽职尽责。   他亲自领兵巡边,然后修建了东胜卫城,又建立数百里的烽火台。   而且朱棡毕竟重视火器,他下力气督造了不少火炮、火铳,用来加强防务。   总体而言,朱棡已经从当初的熊孩子,变成一个颇有想法的青年将领。   甚至说一般的将领,还达不到他的程度。   但朱棡也有发愁的事情,他最难解决的,还是钱的事情。   和朱棣那边又是经商,又是收税,变着花样,增加收入不同。朱棡在太原,能指望无非是屯田收入。   当然了,山西晋商也是很会赚钱的。   只不过此时的晋商还没有发展起来,远没有到富甲天下的地步。   朱棡还有个很无奈的事情,别的地方都是缺人,需要从外地移民。   唯独山西,不但人口增加不上来,还要往外面移民。   人口越来越少,壮丁也少了。   结果还要开垦更多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养更多的兵。   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同样是一个母后生的,跟老四比起来,我这就是后娘养的!”   朱棡气得只想骂人。   旁边的王府长史只能赔笑道:“殿下勿怪,您是燕王的兄长,当哥哥的就该让着弟弟点!”   “我让着他?他怎么就不能学孔融,把好处给我呢!”   长史只能无奈咧嘴,这就是你们老朱家的事情了,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   朱棡抱怨了几句,也就没有往下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朱棣带着人来了!   “什么!”   朱棡大吃一惊,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送上门了!   “朱棣他来干什么?让他赶快来见我!”   下面人道:“怕是不行,燕王是有公务的,据说是追查一个犯人……他说了,先公后私,等办完之后,再来拜见兄长,聆听教诲。”   朱棡怔了怔,还行吧,朱棣这小子有点会说人话了。   “既然他要过来,我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传令下去,准备二十只羊。对了,再把他们送给我的骆驼牵过来,回头烤骆驼吃。”   好家伙,朱棡还挺大方的。   长史答应,连忙去安排了。   朱棡坐在椅子上,思量少许,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老四是个什么东西,他太了解了。   而且朱棣一个藩王,从北平跑到太原,过来抓犯人……什么犯人,怎么这么金贵?必须要燕王出面?   为什么不给我下令?   我这个晋王差在哪里?   朱棡越想越不对劲儿,正在这时候,突然有邸报送来。   他展开随便瞧了瞧,突然一个消息,吓得他站了起来。   “御史大夫杨宪?他怎么被抓了?不对劲儿啊!前几天他们家老人还过寿呢!本王还送了份礼物!”   朱棡眉头紧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杨宪!是要抄杨宪的老宅!”   朱棡脑筋也不慢,只有杨宪这个级别的官吏,影响力太大,不敢用本地官吏办案。才把老四派了过来。   可问题是这么大事,直接越过我,连招呼都不打,也太不把我这个晋王放在眼睛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点兵,调集三千人,随我去杨宪的老宅!”   朱棡带着人,火急火燎,席卷而来。   等他到了杨宪老宅的外面,正好碰见了朱棣。在朱棣的身后,还有许多马车,上面装着称重的箱子,压出深深的车辙。   朱棡看在眼里,暗呼侥幸。   总算没有来得太晚!   “老四,你干什么呢?”   朱棣看了眼朱棡,分别些时候,这位三哥是高了不少,身体也壮了一大圈,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压迫感十足。   不是当初小时候了。   朱棣暗暗告诫自己,随后他连忙上前,主动躬身,“三哥,小弟是奉了张相公手谕,过来查抄杨宪的老宅……三哥,还真别说,这孙子家,实在是太有钱了!”   朱棡顿了下,这才道:“杨宪这么大的官,证据确凿吗?”   朱棣嘿嘿一笑,“三哥,这可是张相公下的命令,还能有错?而且就从杨宪家里抄出的这么多钱,也足以证明,此人不是个好东西了!”   说着,朱棣还看了看车上的箱子,宛如看着庄稼的老农一般,嘴角上翘,都是笑容。   朱棡看了又看,突然道:“四弟,看样子,你是收获颇丰啊!这样吧,你把这些赃款都交给三哥,让我上奏父皇行不行?”   朱棣愣住了,“三哥,这是张相给我的命令,我要和张相交差,你怎么能干抢劫的事?”   抢劫?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你没少抢我们啊!   朱棡也沉稳多了,“四弟,凡事要讲究变通,你也不想三哥没有面子。这是发生在我治下的事情,你把查抄的东西,赶快交给我。让我向父皇交差,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   朱棣脸都黑了,气咻咻道:“三哥,你这就是黑吃黑,欺负小弟!你不像个兄长!”   总算拿捏了这小子,朱棡忍不住笑了,“不像就不像吧!反正我现在缺钱,官司打到父皇那里,我也不怕!”   “来人,把他们带走!”   朱棣身边只有二百人,而朱棡足足带来了三千人,这个比例实在是太悬殊了。朱棣看了又看,也是无可奈何。   “三哥,你看这样行不,我跟你走,但是这些金银数额太大,我必须亲自押运,等到了你的王府,咱们在商议妥当的办法。”   朱棡稍微沉吟,终于点头,“行!走吧!”他还笑道:“四弟,你只要听话,三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还给你准备了骆驼,咱们兄弟烤个稀罕物吃!”   朱棣无奈咧嘴,他才不馋什么骆驼呢!   可朱棡就是以一种糊弄小孩的方式,扯着朱棣,押解着抄家所得,直奔晋王府。   马车停在府门外,朱棣坚持让自己手下搬运。   最初朱棡还同意,可是朱棣手下的人,磨磨唧唧,慢的要死。   朱棡不耐烦了,“赶快办了正事,三哥还要好好款待你!”说着,朱棡给手下一个眼色,动手吧,别客气了。   这些手下立刻扑上来,朱棣这边的人也不愿意放手,双方争抢之际,突然有一个木箱子掉在了地上。   砰!   箱子开了。   只是从里面滚出来的不是金银,而是一块块的砖头,瞬间,朱棡瞪大了眼睛,怎么给掉包了?下一秒,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上了朱棣!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大家都缺钱   朱棣此时气坏了,这帮废物,连东西都看不住,现在露馅了,万一让老三追上,岂不是要出大事?   朱棡也不是傻子,他见朱棣神色怪异,立刻就猜出了怎么回事!   可他还不死心,立刻吼道:“打开,全都打开!”   晋王府的护卫眼珠子都红了,朱棣这边人单势孤,也不敢阻拦,只能退后,结果伴随着一个个箱子打开,里面除了石块就是砖头,连一锭金银都没有!   “混账!”朱棡破口大骂,“朱棣,钱呢!钱去哪了?”   朱棣翻了翻眼皮,突然一拍大腿,“三哥,坏了,肯定是杨宪他们家掉包了,这个大奸臣,果然坏透了!”   “你放屁!”朱棡气得骂人了,“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你抄家,封装金银,贴上了封条,伱没有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金白银?你骗谁呢?”   朱棣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三哥,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刚刚押着小弟过来,为什么不先检查一下,看看箱子里面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把朱棡给问住了,弄得他脸都红了。   太尴尬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又上当了!   朱棡得到报告之后,就火急火燎赶来,前后的时间不长,给朱棣抄家的时间,还不到一天……朱棡赶来,发现朱棣押着马车,打算离开。   马车上面,全都是崭新的木箱子,贴着燕王的封条。由于货物沉重,车辙深深陷入泥土里。   看到这一幕,任谁也不会想别的。   虽然金银比石头重太多了,但是为了方便搬运,一个木箱一二百斤就是了。   如果不打开看,装石头和装金银都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朱棣在来的路上,就特别告诉了李景隆和花炜,让他们去弄些破箱子,他在抄家的时候,金银装进破箱子里,立刻运走。   然后拿新箱子装上石头做样子。   这一招很成功耍了三哥朱棡,完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此刻朱棣落到了朱棡手里,要承受三哥全部的怒火!   只见愤怒的朱棡一步步向朱棣走过来,滔天的怒火,简直要把朱老四点着了!   “钱!你抄了多少钱?”   面对三哥质问,朱棣也有点心里发毛,“没多少,就,就二三十万两!”   朱棡略沉吟,立刻摇头,“不对!杨家的钱财绝不止这么点!前些时候,他们家做寿,我就封了五百两给他们!比我送礼更多的,比比皆是,你跟我说他们家只有几十万两,打死我也不信!你给我说,到底是多少?”   朱棡切齿咬牙,逼近朱棣,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朱棣咽了口吐沫,突然他来了精神,愤怒道:“朱棡,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给杨宪家里送礼?”   朱老四反客为主,竟突然把他给弄愣了。   “我,我送点礼物,人情往来,还有错了?”   “怎么没有!”朱棣反而义正词严道:“张相公过生日,我也就送了一车山泉水,你倒好,身为藩王,朱家皇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朱棡气炸肺了,“我就是个区区藩王,又没挂着留守衔。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又要修烽火台,又要屯田练兵,都要地方配合。各地的监察御史,正好能管着地方官吏,杨宪是所有御史的头儿,我给他家里送点礼,又有什么错?”   “什么错?你该举发杨宪,该让父皇惩办他!”朱棣突然想起什么,“朱棡,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贪赃枉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杨宪手里?你自己屁股不干净,所有才不得不巴结杨宪?朱棡,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你简直丢了皇子的脸!我必须上书弹劾,还要行文宗正寺,严办你这个丢脸的东西!”   好家伙,朱棣不但反客为主,还慷慨激昂起来。   弄得朱棡一度以为错的人是自己。   不过很快朱棡就反应过来,又被这个混蛋给带沟里了。   “朱棣!你少要胡说八道!咱们大明朝,现在上上下下,哪里不要钱?我在太原,二哥在长安,我们辛辛苦苦,要想尽办法,才能弄到一点钱,你当办事那么容易啊?”   朱棡一肚子苦水,身为皇子,如果是在京城,他能成天骂杨宪,丝毫不用在乎。   可就藩之后,尤其是要驻守一方,手下几万士兵,需要做的事情一大堆,要地方三司配合,要监察御史不要掣肘。   这时候送点礼,稍微通融,也就理所当然了。   朱棣翻了翻眼皮,他认真想了想,貌似自己就藩以来,除了给张希孟送点山泉水之外,他还真没送过礼物!   不但没送过,还满世界打秋风,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同样是藩王,差距怎么这么大捏?   “那个三哥,咱俩有话先慢慢说啊!你说你是皇子,又是藩王,驻守一方,你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占住了理,把天捅破了,也没人能把咱们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朱棡深吸口气,冷冷一笑,自然不是这么回事!   朱棣从小就是熊孩子,长大了是混小子,他怎么折腾怎么闹,都是理所当然的。朝野上下,也都知道他是刺头儿,不敢轻易得罪。   但是朱棡不同,虽然他也能跟人闹,但传出声音,说朱棡行为不端,难堪大任,这也是很要命的。   说到底,这就是个人设的问题……只要你的人设低一点,抽烟喝酒,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了,你要非说自己才貌双全,人品无敌,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那就要防备着从高处掉下来。   反正朱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老四,什么也不说了,好人难当。三哥也想修长城,也想加固防线,还要屯田养兵……说实话,我也想弄个太原学堂。四弟,三哥不想要你的,但是事情出在了太原,你好歹把银子给我,咱们就还是亲兄弟!怎么样?”   朱棣微微沉吟,心里头却是大不以为然。   什么?   你也要想要办学?   天下第一学堂只有我一家啊!   你要是也办学堂,还不得从我手里抢人才,抢钱?   这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   有关办学的事情,就算到了张希孟那里,只怕也会赞同朱棣的想法,此刻三个顶级学府,已经瓜分了大明太多的教育资源。   晋王也想效仿朱棣,估计至少要十年之后,等工商发展,财税有了结余,才有希望。现在是痴心妄想!   “三哥,我不妨跟你说实话,办学可不是人干的事情……开销太大了,处处都要花钱,吃喝拉撒,笔墨纸砚……小弟现在是债台高筑,度日如年,别提多难受了。”   朱棡眼珠子红了,“我不管这个!同为皇子,同样是藩王,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一句话,你帮不帮忙?”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帮!我一定帮!”   “那好!你赶快把杨家的银子都交出来!”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笑了,“三哥,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二十个名额,你可以挑选资质不错的学童,去我的北平大学堂读书!各种花费,我全都包了!”   朱棣还没说,朱棡已经扑了上来。   “你欺人太甚!”   朱棡揪着朱棣就打,朱棣一边反抗,一边说着,“要不四十也行!把二哥的那一份给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朱棡就想起他当初挑唆自己和二哥关系的事情,更加愤怒。   “朱棣!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俩人兄友弟恭,一片祥和。   别人只能看着,也不敢凑热闹。   朱棣到底是吃亏在年纪上,这两年朱棡突飞猛进,朱棣还要稍微等等,论起体型,他是吃亏的。   更吃亏的却是身在朱棡的地盘,周围都是朱棡的人,气势就弱了三分。   没有办法,只是左边胳膊不能动弹,似乎是折了,好在问题不大,毕竟金银都运走了。   这么一大笔钱,又能干不少事情了。   虽然被困在了晋王府,朱棣表示毫无压力。   朱棡可就惨了,他逼着朱棣交钱,没有成功。   然后又散出去人手,去追李景隆和花炜,想把钱抢回来,结果也是无功而返。这俩货跑得比兔子还快,愣是没有抓到。   果然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部下!   这俩玩意,也跟朱棣一个德行。   朱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算拿不回来,他也要明白明白,杨宪老宅,到底有多少钱!   毕竟时间太匆忙了,朱棣只是运走了金银,其他的古玩珍宝,金石书画,包括杨家老宅的人员,还都在太原。   朱棡想查,一点也不难。   等他把案卷弄来,一看上面的数字,朱棡彻底傻了!   随后他怪叫一声!   “朱棣!我要把你胳膊腿都打断了!”   这也容不得朱棡不发火,因为根据上面的记载,从杨宪老宅搜出来的黄金,就足足有十八万两!   其余白银,更是有二百多万两!   这么一笔巨款,都落到了朱棣手里。   经手三分肥,就算留下一成,那也能干许多事啊!   朱棡气得发疯,他还不知道,有了这笔金银,宝钞局至少能多发五倍的宝钞。北平方面,一两银子不留,也可以通过和朝廷谈判,拿到数百万贯的低息贷款,北平的工厂总算有着落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让老朱都害怕了   这个天底下,最缺钱的人,显然还不是朱棣和朱棡,而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朱元璋!   办学要花钱,养兵要花钱,增加官吏,还要花钱。   甚至儿子女儿们越来越大,往后就藩成亲,也都要花钱。   一想这些,朱元璋简直脑壳炸裂,无所适从。   不过这一次的案子,倒是给了老朱一些思路,要不咱往后就抄家吧?   每隔三两年,就抄一次,就跟割韭菜一样。   只要咱刀挥得够勤快,就不愁没有钱填充国库。   这不,李善长和毛骧一起来拜见朱元璋。   “李先生,坐吧!”   朱元璋给李善长赐了个座,而且还是有靠背的,不光有靠背,还给了狼皮垫,生怕李相公冻着,可谓是体贴备至。   老李感激涕零,谢恩之后,随即向老朱汇报情况。   “上位,老臣是先说文官这边,还是武将这边?”   老朱顿了顿,无奈道:“随便吧,只怕谁贪的都不少!”   李善长老脸一黑,只能道:“那,那先从御史台说吧……杨宪此獠,大肆提拔任用心腹,御史台中,有超过三成御史,皆是他的党羽爪牙。他们利用巡查各处的机会,肆意敛财,其中各地的税款,就有不下五百万贯!”   “荒唐!咱是让御史监察各地官吏,他们自己居然监守自盗,变成国之蠹虫!实在是可恶透顶!杀!全都该杀!”朱元璋愤怒大吼。   李善长随即又道:“上位,这还只是杨宪贪财的一个手段而已。监察御史,除了监督税款之外,也负责监督商贾,各地的钞关税卡,还有市舶司,他们都派人前往,尤其是货物出口,必须由御史台核准,这也给他们走私提供了方便!”   虽然大明朝设立了税务部,但地方上还是缺少足够的官吏,通常情况,都是地方官负责收税,而御史台负责监督。   再有市舶司这一块,当初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讨,认为要保证货物价格,不能随便出口。大明商人互相竞争,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按理说这个设想是很不错的,但总要有人落实。   除了市舶司之外,还要查禁走私,防止财税外流……结果这一项事情,也落到了御史台的手里。   正因为御史台有着把关的权力,他们才跟水师搅合在一起。   水师横行海上,基本不受任何牵制,唯独商品要下海,从外面弄来的东西要登陆,国门捏在御史台的时候,不给他们开门,是万万不行的。   这也是他们走到了一起的原因所在。   根据李善长的奏报,自杨宪以下,一共有四十多位御史,牵涉其中。   他们总计贪墨的钱财,足有一千五百万贯以上!   水师这边情况更糟糕,两位侯爷,他们的家人,麾下的将领,其中指挥使一级,就有八人之多。   牵涉进来的人员,超过两千。   可以这么说,整个大明水师,几乎被连根拔除了。   这还没完,他们走私往来,自然要有商人配合,被牵连进来的商贾,又有上千人。   别的不说,光是从廖家和俞家,抄出来的黄金,就有一百万两以上!   看着厚厚的清单,朱元璋好像要炸了一番!   蠹虫!   全都是大蠹虫!   咱辛辛苦苦治国,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每年国库都有亏空,弄得咱不得不发债度日。   可这帮畜生倒好,借机敛财,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一个个发了财,吃香的喝辣的,金银堆积成山,另一边,国库空虚,运转艰难,这就是大明的功臣吗?   “李先生,廖永忠和俞通海,他们当初帮着咱渡江,立下了大功!”   李善长一怔,心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就听老朱继续道:“他们两家之中,都有人为国战死,是拿命换来的爵位!”   李善长更加惊讶,难道说陛下要网开一面?   这不是老朱的性格啊!   果然,就听老朱冷哼道:“以朋友情义,投桃报李,咱该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活路……无奈他们贪墨过千万贯!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咱想饶他们,也没有道理。李先生,你立刻把他们的罪状写明白,明发天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听到这里,李善长微微一怔,“上位,此事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朱元璋勃然,“什么意思,难道要咱包庇他们不成?”   李善长慌忙道:“上位,此案涉及文武官吏,差不多一千人。贪墨的钱财,足有两三千万贯以上……如此大案,别说大明朝了,纵观历代,也是空前的。老臣唯恐如实告知,有些人还是不信,会怀疑有意诬陷。老臣以为,是不是继续彻查,把所有案件查清楚,然后在公布天下,做到万无一失。”   一个案子,大到了让办案的人都怀疑人生,也是没谁了。   朱元璋一怔,也略有些迟疑,要不要缓一缓?   这时候毛骧突然道:“李相公,这么大的案子,如果不能尽快公布消息,人们也会议论纷纷,妄加揣测!”   李善长语塞了,虽说以毛骧的地位,跟他争辩有些不自量力,但毛骧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案子竟然弄到了这一步,老朱心里头越发烦躁。如果把那些商人也算进来,这一次的金额绝对是几千万贯以上,几乎能占到大明财政收入的一半!   想想都觉得惊讶,老朱的脸也发烧了。   自己也算是励精图治,辛辛苦苦。   还觉得是大明盛世,君正臣贤,结果就出了这么个事,一个大比兜,结结实实,糊在了老朱的脸上。   真是太丢脸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更是怒不可遏,无论如何,必须把涉案的人,做成人皮枕头,不然没法吐出胸中的怨气!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得到消息也不比朱元璋晚多少。   “闻所未闻,亘古未有,张相,这些人何以能贪墨如此之巨?不会是弄错了吧?”齐泰简直怀疑人生了。   同样怀疑人生的还有练子宁、黄子澄等人。   大家都是惊讶之余,又不敢置信。   难道是活在梦里不成?   和几个人比起来,张希孟并不是那么吃惊。   甚至他还觉得有点少,如果再过几年,没准这帮人能贪出一个国库的钱。   张希孟微微沉吟,就说道:“你们知道以天下之大,商贾之富,能到什么地步?”   黄子澄率先道:“张相,我听说现在的大明,百万贯钱财的商贾,所在多有。甚至也不乏家产过千万的巨贾,堪称富可敌国,着实是让人目瞪口呆。”   张希孟又道:“确实不少!但你们想过没有,换个思路,不是他们太能挣钱,而是我们国库能收上来的税,太少了!”   几个人一怔,觉得心有所动,连忙道:“请张相明示!”   张希孟叹道:“历代以来,征收商税,都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国家太大,情况太复杂,收税又太难。明明我们有发达的商贸,丝绸之路,我们的茶叶丝绸,每年都能换取巨万收入。这些钱流到民间,到了商贾的手里,唯独进不了国库。伱们会不会觉得太遗憾了?”   这时候方孝孺突然说道:“张相,学生有些事情,想请教先生……这一次的事情,起自查抄水师走私,由走私牵连到两位侯爷,又牵连到御史台,以至于酿成了这个第一大案!”   方孝孺探身道:“张相,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这么问,差不多已经点到了关键的地方……这些钱财,就是国家没有征收上来的商税!”   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傻傻盯着张希孟。   “你们不会觉得,做生意可以不需要打点,不需要疏通关节吧!也不会认为仅凭着增加了几个部,就能把天下的商贾贸易全都管住吧?”张希孟笑道:“既然管不住,就肯定有人下手。商贾要找人庇护,也就需要花钱……说白了,不管是水师,还是御史台,他们捞的都是这一笔钱。田赋商税,都是国家税收,他们占去了一半,想要富可敌国,又有什么难度?”   几个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恍然大悟。   “张相,既然如此,要,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道:“自然是严格立法,凡事都按照规矩办。把上上下下,都监管起来。不留任何漏洞。”   方孝孺大喜道:“这样最好!张相,赶快向陛下上奏,请求陛下降旨才是。”   张希孟突然呵呵一笑,“我方才说的话,不过是一句空话,要怎么定规矩,怎么监管?没有成熟的方略,又怎么做得起来?”   方孝孺愕然,黄子澄稍微思量,突然道:“张相,此事与我们在北平征税,是不是有些关系?”   张希孟抚掌大笑,“说到这里,道理就通畅了……没有错!在应天不管设立多少衙门,都只是能管个大略,要想真正拿出可行的方略,就必须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进行验证。也需要一个铁面无私,秉性刚强的人,来执行此事。”   这时候齐泰低声道:“张相所说之人,不会是燕王殿下吧?”   张希孟含笑不语,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张相公怎么会偏爱燕王呢!敢情他身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呢!   对了?   燕王呢?   怎么还没从太原回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还是张先生懂咱   朱棣还没回来,张希孟却是毫无波澜。   他们老朱家的事情,爱怎么样怎么样!   难道朱棡还能把朱棣打死不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用不着担心。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心都凉了。张相啊!燕王可是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尽快告诉你,请你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你不能不管啊!   张希孟见他们还想说话,忍不住咳嗽道:“少年多磨难,我心里有数,伱们可以退下了。”   赶走了不情不愿的卧龙凤雏,张希孟提起笔,又给老朱写信。   现在朱元璋会怎么样?   张牙舞爪,怒发冲冠?   甚至是陷入自我怀疑,恨不得把所有犯官都给杀了,让鲜血染红秦淮河!   反正他肯定没法淡定。   张希孟还挺想看老朱抓狂的模样,不过很可惜,他的这封信,是给朱元璋降温的,并非是拱火。   他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顺利写完,随后张希孟用火漆封好,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去应天。   确实如同张希孟预料的那样,朱元璋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睡好,嘴唇之上,鼓起了水泡,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了。   朱元璋病了,脑袋发烧得厉害。   但他又不愿意看御医,只是气哼哼躺在龙床上,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生闷气……他励精图治,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   御史台烂了,水师全完了,自己信任的武将,任用的心腹重臣,居然是如此不堪!   你姓朱的瞎了眼睛吗?   你到底会不会治理国家?   朱元璋隐约之间,似乎能听到百姓的咒骂,听到无数人揭竿而起,前赴后继……潮水一般的百姓,将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摧毁,把朱家子孙,杀个一干二净。   突然之间,朱元璋惊得坐起,此刻已经是掌灯时分,他把所有宫女太监都打发走了,没有人敢过来找不痛快。   偏偏朱元璋脑袋一阵疼痛,又闷哼了一声,重重躺回了床上。   突然,宫门开放,一个人端着托盘进来,走到了朱元璋的身后。   老朱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人是谁,只是低声道:“妹子,你也来看咱的笑话?”   马皇后没说什么,只是将一碗面,一碗药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要是真觉得自己不成,就退位吧!让标儿继承大位!”   这句话可把老朱气到了,他忍不住又坐了起来,气哼哼看着马皇后,“你来逼宫不成?”   马皇后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一向以圣君自诩,霸王一般的洪武大帝,怎么也胆怯了?”   朱元璋盯着马皇后,半晌无奈长叹,“妹子,不是咱舍不得这把椅子,咱跟你说,标儿他接不下来!就是这帮贪财好利的东西,就不是他能处置的。只有咱帮他处理干净了,他才能安安稳稳坐龙椅,你明白吗?”   马皇后突然呵呵一笑,“重八啊,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我想问你,眼前的局面,你真的看懂了吗?你要是看明白了,又何必在这里唉声叹气?跟自己过不去?”   被马皇后戳穿了心思,老朱顿时无可奈何了。   他想了想,突然诧异道:“妹子,你这么说,是不是张先生有消息了?对了,一定是他,他必是有了高见,能给咱答疑解惑,对吧?”   这下子老朱可来了精神,忙对着马皇后道:“快给咱吧!”   马皇后没有答应,反而笑道:“把面和药先吃了,回头再说。”   老朱还想先看看,但是马皇后一瞪眼睛,他总算老实了,连忙捧起大碗,三口两口,吃完了面,随后又捧起药碗,一口喝干。   他擦了一把嘴角,这才伸手,马皇后也把张希孟的信递给了他。   老朱迫不及待展开,仔细看去。   不得不说,凡是对症下药,张希孟的信,堪称稀世良药,活死人,肉白骨,立竿见影,迅速起效!   这不,才看了一遍,老朱的精气神就好了许多,   眼睛之中,冒出了光彩,神色之中,也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马皇后看在眼里,忍不住哼道:“到底还是张先生!我怎么劝你,也没什么用!”   朱元璋忙笑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妹子关心咱,咱怎么不知道!只是张先生的这封信,却是告诉咱,事情的根本……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咱是拨云见日,通体舒泰,一身的毛病,全都没了!哈哈哈!”   老朱说着,还忍不住朗声大笑,开怀舒畅。   马皇后看着,也只能苦笑。   “说说吧,张先生给你开了什么药,让你这么高兴?”   老朱把信放到了马皇后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笑道:“你看看……先生说了,经商需要秩序,必须有保驾护航,才能顺利完成交易,获取利润。偏偏历代以来,都缺少对商业的管理,也谈不上什么秩序。因此必须靠着官吏帮忙,地方豪门大族,还有些豪商巨贾,他们联起手来,才能确保生意顺利完成!唯独朝廷不在其中,也不能分享到商业利益。”   马皇后颔首,“这倒也是,要不然先生总是让你重视工商,你当是为了什么?是人家张先生想发财吗?他可都是为了大明朝好!”   朱元璋无奈苦笑,只是又道:“张先生还说了,十多年来,大明休养生息,又鼓励发展工商,提供便利。如此算下来,商贾繁荣,财富迅速积累,此番涉案官吏,能贪得这么多,也并非多逆天的事情!”   老朱说完,满脸轻松,“妹子,你看这还是咱恢复经济有功啊!”   马皇后气得笑了,“没错,你要是不任命这帮人,他们就更无从贪墨了。”   朱元璋怔了怔,“妹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感叹,张先生不着痕迹拍马屁的本事,真是让人五体投地!”   “拍马屁?这是拍马屁啊?不是啊!”朱元璋还想争辩,马皇后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走,“你自己歇着吧!睡不着就好好看张先生的信,好好陶醉吧!”   马皇后气得离去,老朱见人走了,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反复看张希孟的信,渐渐的,老朱睡着了。   转过天,朱元璋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但基本上恢复了。   他叫人将李善长请来,君臣对坐,朱元璋主动道:“李先生,这个案子查到了现在,可有定论?”   李善长忙道:“上位,廖永忠贪墨巨万,老臣拟定是剥皮楦草,俞通海跟他同罪。至于杨宪,老臣的意思,是不是夷三族?”   朱元璋道:“杨宪往家里送那么多金银,他们一家人,本就收益,事情败露,一起承担后果,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廖永忠跟俞通海的三族,还要留着吗?”   李善长大吃一惊,说实话,朱元璋已经改了许多,尤其是面对功勋在身的武臣,老朱是很客气的。   直接灭族,还是太过了吧!   “上位,老臣也是觉得他们当年的确渡江有功,就算他们自己罪责不赦,家人似乎也可以网开一面!”李善长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想要看看老朱的意思。   哪知道朱元璋哼了一声,叹道:“非是咱不想手下留情,实在是这里面的利太大了,咱没法徇私枉法!”   李善长一怔,他能听得出来,朱元璋似乎跟几天前不一样了。   “上位,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朱元璋笑道:“李先生,咱已经决定了,要全力以赴,发展工商!要把这一部分规规矩矩,纳入朝廷岁入,不再留下漏洞。”   李善长更加吃惊,“上位,这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过去豪强士大夫,兼并土地,以此牟利。咱们为了推行均田,处置了多少士绅豪强?没有血流成河,哪来今天的局面?过去咱们下过旨意,安排了官吏,想要顺利征收商税,结果呢?有人总是把咱的话当成屁!”   朱元璋声音越来越高,怒气冲冲。   “没有办法,咱只能通过这个案子,拿血淋淋的人头告诉所有人。老老实实做生意,身为朝廷官吏,不要想着歪门邪道。否则有多大的功劳,都挡不住身死族灭!咱说到做到!”   老朱霸气十足的宣誓,让李善长大惊失色,过去上位不是反对发展工商们?   虽然在张希孟的运作之下,老朱不得不低头,但是像今天这样,如此积极,还是让人吃惊非小,这改变太快了吧!   朱元璋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毕竟不是闭目塞听,就能解决的。商税这事,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一定做不成!事在人为,咱打算先从北平开始。”   李善长听到这话,彻底明白了,不用问了,准又是张希孟的主意。   真是让人万万料想不到,这么个大案子,居然也让张希孟弄成了发展工商业的契机,他这手段,已经出神入化,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朱元璋站起身,掸了掸衣服,透着轻松,冷笑道:“李先生,工商的事情,可以放在后面,咱们先去大牢,咱要瞧瞧他们,看最后一眼,然后好送他们上路!”   李善长连忙答应,不敢怠慢…… 第七百二十五章 新的 御史大夫   昏暗的诏狱,廖永忠形销骨立,没有了多少人形……别管是什么的钢铁硬汉,到了这里,结果都差不多。几乎不用十八般刑具,光是无边的绝望,就能将人完全吞没,渣都不剩。   脚步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宁静,朱元璋迈着大步,来到了廖永忠的牢房前面。   听到声音的廖永忠猛地抬头,他收敛瞳孔,仔细看去,好半晌才认出了朱元璋。刹那之间,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命啊!”   他的脑壳触碰在满是稻草的地上,没有几下,就已经皮破血流,狼狈不堪。   老朱就这么看着他,谈不上什么怜悯,有的只是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冷冷道:“廖永忠,咱想问你,一个人要贪多少,才能满足?”   廖永忠怔了怔,突然痛哭流涕,“上位,罪臣都是被他们害的!罪臣原是一两银子也不要的,洁身自好,绝不敢违背国法啊!”   “哼!”老朱冷笑,“这话当初陆仲亨和唐胜宗也说过。你们都不想贪墨!可你们贪墨的比谁都多!几百万贯的家产,伱比咱这个皇帝舒服多了!水师都成了你的私兵,到了这一步,还磕头求饶有什么用!别说是你,就算是更重要十倍,百倍的人,也敌不过咱的国法!”   廖永忠怔了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便鼓起最后的一点希望,继续哀求道:“上位,念在罪臣过去的功劳份上,饶过罪臣的家人,留下廖氏的一条血脉吧!求求上位了!”   朱元璋轻叹口气,“廖永忠,太晚了,你不光是走私无数,你还通倭,贩卖武器军粮,从倭国换取金银,要是没有倭国,你如何能攒这么多钱啊!你应该知道,蒙古铁蹄,践踏中原,神州陆沉,这是奇耻大辱。身为华夏子民,炎黄后裔。私下里勾结外国,这是最大的罪!咱也不敢赦免,毕竟这会动摇国本的。”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如刀,廖永忠已经是彻底绝望了。   突然,他猛地爬起,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疯狂怒吼,“朱元璋!你不要忘了,是我帮着你渡过长江的!湖口大战,又是我们水师的功劳!你朱家的江山,有我们一半的功劳。你现在卸磨杀驴,丝毫不讲情面,你就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朱元璋,你好歹网开一面,留下一条活口,也算是你的一点仁心!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们朱家穷途末路,也被诛杀干净吗?”   廖永忠怒极,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着实是大逆不道。   李善长立刻向前,要痛斥他狂妄犯上。   却被朱元璋拦住了,“李先生,咱既然做了,就不怕人议论。这点胸怀咱还是有的,咱也相信,老百姓终究是能看明白是非对错的,咱这么做,没错!”   朱元璋又看了看廖永忠,轻叹道:“如果这江山只是咱朱家的,没准咱还真能网开一面,饶了你的性命。奈何咱只是皇帝而已,是秉承万民之意,坐上龙椅的,咱便不能只讲君臣之谊,朋友之义,宗族之亲……咱要为天下人负责啊!”   老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终究是无话可说,他转身而去。廖永忠望着老朱的背影,万念俱灰,突然,他伸出巴掌,抡圆了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下又一下,打得腮帮肿起,打得嘴角流血!   他又用手,拼命捶打栏杆,没有几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朱元璋从诏狱出来,身后李善长亦步亦趋。   老朱停了下来,对李善长道:“李先生,你说,这一次的案子,何至于牵连如此之多?”   李善长一怔,忙道:“老臣以为,不论是廖永忠,还是俞通海,杨宪,他们久在高位,门生故吏,家人亲眷,遍布朝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时候他们自己不想贪墨,亲人部下也会劝说他们贪财。他们贪了钱财,也要分给家人部下。说来说去,其实他们就是一体的,上位族诛这几个人,也是理所当然,恰如其分!”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道:“李先生,那咱还要问你,在大明朝,究竟是国法更大,还是人情更大?”   李善长瞬间怔住,这种话题,不是该询问张希孟吗?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朱元璋想问的是,虽然自从起兵以来,一直强调规矩,订立了那么多法令,但是到底能落实几分呢?   长久以来,以儒道治理国家,家国天下,亲亲相隐,稠密的人情网,远比国法更加有力量,互相庇护纵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任人唯亲的局面,被视作理所当然。   铁面无私,反而是不通世故,不晓人情。   如此一来,一人获罪,牵连无数,也就理所当然了。   李善长到底没有回答朱元璋的话,他隐隐觉得,脖子发凉,心里头毛毛的。怎么好像自己也经不住检验啊?   这一次来诏狱,到底是送廖永忠,还是告诫自己啊?   李善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朱元璋深深叹口气,“江西在做移风易俗的事情,咱现在看来,不光是民间,朝堂也要如此!咱们大明朝,要讲国法!要有更严密的规矩。像这种牵连成千上万的大案子,再也不能出了!”   李善长浑身一振,连忙道:“老臣记下了。”   ……   洪武大帝的屠刀,终究是落了下来。   首先是廖永忠和俞通海,水师的两大家族,被悉数诛杀。   他们的旧部将领,也有上百人,跟着掉了脑袋。   经过这一番诛杀,原来的巢湖水师旧人,几乎不剩什么,被一扫而光。   比他们还惨的却是御史台。   自杨宪以下,一共四十多位御史被杀,另外还有大半御史被罢官,逐出朝堂。   作为仅次于中书和门下二省的御史台,几乎为之一空,已经到了无法运转的地步。   更让人无语的是,现在连接御史台的人都没有了。   因为经此一役,御史台不光是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威望尽去。   人们发现那些本该秉持国法,监察百官的御史大人们,竟然一个个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所作所为,让人更加不耻。   在处置这些御史的时候,居然比水师那边,更加惨烈。   愤怒的百姓,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牛粪,石块,烂菜叶,破草鞋……他们用这些东西,将杨宪等人彻底淹没。   在剥皮楦草之前,先体会了一把遗臭万年。   新的御史大夫,必须重塑御史台的威严,要挽回人们的信心,还要让御史台妥善运转,变得比以往更加高效,以实际的成果,回应百姓期待。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试问大明朝,谁能有这个威望?   李善长默默盘算了一下,道德人品,声望能力,全都过关的,还真就只剩下一个人。   没错,就是张希孟!   也只有让张希孟回应天,接过御史台的烂摊子,才能快速恢复人们对御史台的信心。   只不过这人虽然合适,但后果却是老李不能不忌惮的。   张希孟有王爵在身,又是执掌门下省的右相,是不可能免掉右相职位,专任御史大夫的。   也就是说,要让张希孟肩负起门下省和御史台两个衙门。   门下省的恐怖之处,就不用说了,百官悉数捏在门下省手里,如果再加上御史台,那他老李根本没法玩了。   可问题是不让张希孟接任,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李善长是苦思冥想,完全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本来朱升或许还行,奈何人家已经重病返乡了。再有汪广洋之流,如果是平时,接掌御史台,也没多大事情,可是在当下,他们还差得太远。   李善长反复思量,到底是找不出这个合适的人选。   他也没有料到,虽然一举扳倒了杨宪,瓦解了御史台,奈何动静太大了,别人都不成了,只能请张希孟回京……   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这不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吗?   李善长是追悔不迭,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不情愿,事情还是要往下走,御史台监察百官,朝野上下,全都在其中。任务丝毫不比中书省轻,是一刻都不能停的。   果不其然,朱元璋降旨,召李善长入宫商讨此事。   李善长简直怀着上坟的心,前来拜见朱元璋。   “李先生,水师整顿,尚有时间,但御史台却是不能没人。你身为宰相,为国举荐人才,乃至职责所在,你说说吧!”   李善长万般无奈,只能道:“回上位的话,当下能够挽回御史台声望,只剩下张相一人,老臣斗胆谏言,请张相兼任御史大夫!”   老朱一怔,“他是右相,再兼任御史大夫,只怕不妥吧!”   李善长无奈道:“确实不妥,但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还望上位能够恩准。”   朱元璋笑了,“李先生,你这么说,倒是出乎咱的预料,看起来确实是以国事为重!咱很高兴!”   李善长心都滴血,果不其然,你就是这么想的!   看起来自己是别想摆脱张希孟的阴影了。   只不过老朱却是摇了摇头,“咱也觉得张先生合适,可他却不答应!他还要在北平教书,而且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办。”   李善长大为惊讶,“上位,如果不让张相接任御史大夫,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朱元璋微微摇头,“其实还是有的。”   “谁?”李善长惊问道。   “徐达!”朱元璋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第七百二十六章 出将入相第一人   如果说有比张希孟还差的人选,那一定是徐达莫属了。   张希孟回京,只能说是糟透了。   可徐达要是爬上来,那就是天塌了,彻底没救了。   武将勋贵看起来地位很高,十分尊崇。但是却很难插手到日常的政务当中,除了统兵,就是打仗,太平光景,就是摆设。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代勋贵走了之后,剩下的人,撑不起场面的原因。既没有威望,又没有职权,谁会在乎你啊!   可问题是一旦武将能够入主其他关键的衙门,尤其是御史台这种,并且获得监察朝野的权力,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试问当下朝中诸公,有谁能扛得住徐达的威势?   这位有赫赫战功傍身,又执掌御史台,哪怕李善长都要低头,更恐怖的是,万一形成惯例,变成武将监督文官,这事情就糟糕了。   别说以文御武了,搞不好文官都要跪在武将面前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事情。   放在几年前,李善长肯定会拼命阻拦的,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朱元璋的命令。   但时至今日,老李虽然知道这事情的恐怖,但他却没有直面朱元璋的勇气。诏狱的那番话,也是给自己听的。   他老李也没有那么头铁了。   至于徐达担任御史大夫,会弄出什么动静,反正一时半会,也弄不到他的头上,咱老李就老老实实,当个哑巴吧!   李善长辞别朱元璋,离开了皇宫。   他的沉默,反而让老朱有些不适应。   他思前想后,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张先生不在身边,马皇后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妹子,你说徐达接御史台,会不会权柄太重了?”   马皇后微微一笑,“他的权柄再重,还能胜得过张先生?”   朱元璋一愣,忙摇头道:“不一样的,张先生那人,还是知道进退的。徐达虽然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却还没有管过朝堂政务,咱怕他拿捏不住分寸。”   停顿了一阵子,朱元璋轻叹口气,“咱当皇帝才十一年,就送走了好几个勋贵功臣,就算是铁石的心肠,也有些受不住。咱是真的害怕,有朝一日,要跟这几个心腹弟兄对上,到那时候……哎!”   马皇后沉吟了少许,问道:“你会手软吗?”   朱元璋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只是咱不想走到那一步,咱也不敢想,要是他们都不可靠了,这个天下到底会怎么样!而且现在能和咱交心的朋友,也就是寥寥几人,咱真怕,有朝一日,回首四顾,只剩下一个孤鬼,茕茕孑立了!”   马皇后神色也不是那么好,她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早年的奔波,加上连续生了几个孩子,几乎没什么停歇,马皇后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已经好几年都没有怀过了。   人都会老,越是上了年纪,感情越是丰富细腻,就越是承受不起背叛。   “重八,我倒是觉得,伱没有必要提心吊胆。徐达也是个懂进退,有主见的。你不妨跟他开诚布公,好好聊聊,没准徐达还能让你眼前一亮呢!”   马皇后顿了顿道:“重八,其实我觉得,人贵在交心,你这些年,总是防备着臣子,这倒没错。但是有些老朋友,老兄弟,也该适当往来,多说说话,聊聊天。他们之中,大多数还是好的,心里头也是有国家的,都盼着大明朝越来越好,你说是不是?”   朱元璋怔了怔,突然笑道:“是!妹子说什么都是!给咱准备一坛子酒,不用陈酿,就是这两年的就行。”   马皇后点头,笑着起身,去安排了。   一个时辰之后,朱元璋提着一壶酒,出现在徐达的家中。   徐达万万也没有料到,朱元璋会来。   他正在给长子徐辉祖批阅作业,说实话,这孩子比起老朱家那一堆还是强了一些,但终究强的有限,徐达也是挺苦恼的。   不过相比之下,他还算懂事,真正让徐达糟心的是丫头徐妙云。   如今的大明,已经准许女人读书为官,可以说相当方便了。   不管这丫头想干什么,都是一片坦途。   可偏偏她就不想走寻常路……成天骑马射箭,嚷嚷着要当女将军。   徐达都疯了,明军当中确实有女人,但多数是医疗兵,至今还没有一位女将军呢!   “别人做不到,我就来当第一个,这不是挺好的!”徐妙云振振有词、   徐达真哭了,“丫头啊,你就别让爹着急了。咱好好读书,过两年爹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这不是挺好吗!”   徐妙云心很大,听到这话,并不害羞,反而问道:“爹打算找谁啊?说出来听听!”   “还能是谁,你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就是张相家的张庶宁呗!”   “啊!”徐妙云翻了翻眼皮,一起玩?我怎么不记得?是那个跟在朱棣后面,文文静静的那个小家伙吗?   他可从来没有自己过来,每一次都是朱棣带着他来的,这也算是青梅竹马?   徐妙云有些诧异,徐达却自顾自道:“张相家的门风,自然不用说,那孩子也长得好,又没有纨绔习气,跟你俩在一起,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徐妙云不客气道:“我才不信呢!你这就是乱点鸳鸯谱!罢了,我出去骑马,不跟你说话了。”徐妙云一扭头,抓起一张特制的弓,就往外面跑,迎面正好跟朱元璋撞上了。   “陛下!”   徐妙云自然认识老朱,但是没人通报,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家,徐妙云还是吓得不轻。   老朱反而笑道:“云丫头,又长高了?你这是射箭去?”   徐妙云点头,她突然道:“陛下,你说我能不能当一个女将军?”   老朱怔了一下,就笑道:“好啊!有志气!只要你能通过考核,皇家武学,咱可是山长,一定给你提供方便。”   徐妙云却道:“我不要方便,我跟他们一起考试,我能赢的!”   老朱更是忍不住大笑,“好!太好了!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真是个好孩子。”老朱伸手,想要摸摸徐妙云的头,哪知道这孩子竟然躲过了,随后蹦蹦跳跳就走了。   老朱看了看,再一扭头,发现徐达已经出来了。   “上位,您怎么来了?”徐达说完,慌忙施礼。   老朱拦住了他,“是咱不让他们惊动你的……咱就是过来瞧瞧,看看你在干什么。要是有空,就陪着咱喝点酒,稍微聊一聊。”   徐达稍微怔了一下,连忙请朱元璋进来。   只是徐达家里有个规矩,每日三餐,三次开火,除此之外,没有特别通知,不许开火做饭……他这也是给孩子们定个规矩。   一日三餐,老实吃饭。   正餐不吃,想给你开小灶,那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最受宠的丫头也不行。   结果朱元璋突然来了,厨房那边还没准备,多少有点尴尬。   老朱却是满不在乎,反而笑道:“有蚕豆吗?过去咱们在军营的时候,谈论军务,到了半夜,不就拿这个充饥吗!”   徐达只好点头,等他返回来,不光拿了一碟五香蚕豆,还拿了一碟水煮毛豆。   老朱看在眼里,反而十分欢喜,“这东西好,下酒最妙!”   说话之间,老朱主动撕开了封皮,给徐达倒了一碗,回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喝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还真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朱元璋看着徐达,叹道:“这回水师空了,你看要怎么办?谁能把水师扛起来?”   很显然,朱元璋不会真的只是来喝酒。   徐达低着头,琢磨了半晌,这才道:“上位,要让臣说,没有妥当的规矩,派谁过去,都不免廖永忠的结果。”   老朱一愣,低声道:“怎么这么讲?”   徐达道:“上位,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兵归将有,互相抱成一团。加上有些地方,法令约束不明白,也没法监管。私相授受,理所当然。今天送一包茶叶,明天送块玉石,过几天,就大把金银送过来,扛不住的,自然就被收买了。”   朱元璋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理,但是咱想问你,有没有妥当的办法?”   徐达想了想,就道:“要让臣说,水师学堂刻不容缓,任人唯才,不要任人唯亲。所有将领,都要定期轮换。要安排妥当的人员,进入军中,监察账目,防微杜渐……”   徐达越说越高兴,竟然一口气提了十几项建议。   朱元璋只是默默听着,随后他给徐达满了一碗酒。   这才笑呵呵道:“你说的都对,但这些事情,只怕不是一个水师学堂能做到的。”   徐达愕然,随即苦笑道:“臣也就是随便一说,还望上位宽宥。臣,臣醉了!”   说着徐达又抓起酒碗,想要喝酒。   “稍微等等!”   老朱拦住了他,“你不是说说而已,你是看到了弊端。这样吧,咱让你当御史大夫,替咱管御史台!”   徐达大为惊讶,“上位,俺一个武人,怎么能当御史大夫?这不是乱了吗?”   老朱把眼睛一瞪,“什么乱了?出将入相,谁又规定,武人不能当御史大夫的?咱只想问你,能不能把这个位置扛起来?”   徐达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珠不停转动,显示着复杂的内心。   过了良久,徐达才道:“臣只知道治军以法,若是上位非要让臣当这个御史大夫,那臣也只有,治国以法这一条路了!”   朱元璋短暂沉默,突然哈哈大笑,“说得好!看来咱没有看错,就是你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恐怖的徐达   到底是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面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徐达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以当下的朝局来看,中书省是大明的核心,主要负责政务,而门下省是管人的核心,负责几乎所有官吏的履历、考评、升迁。   二省对掌朝权,几乎不分上下。   在这二省之下,就是御史台。   御史台监察百官,负责朝野,管理的范围之广,手上的权柄之大,都是骇人听闻的。杨宪是因为资历低,才处处低了李善长一头,但即便如此,他还能贪墨那么多钱财,就证明了御史大夫的厉害之处。   徐达扪心自问,自己接掌御史台,绝对是可以和二省分庭抗礼的。这倒不是徐达膨胀了,朱元璋这么安排,用意还不明显吗?   只不过自己现在还挂着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衔,手上统领着数十万兵马,再掌管御史台,那就太过了,整个朝局都会破坏的。   徐达沉吟不语,朱元璋突然道:“怎么?你不愿意?”   徐达这才抬起头,盯着朱元璋道:“上位,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臣只能顾得上一头!”   “不行!”   老朱直接回绝道:“你是咱手下最能打的,咱不能让你卸去兵权!想都不要想!”   朱元璋的干脆,让徐达一愣,不去兵权,无论如何,也不能接掌御史台,徐达越发笃定,从他本心来讲,他还愿意领兵,不想掺和朝堂的烂事。但是身为一员武将,能够出任御史大夫,对于武人也好,大明也好,都是一种突破。   徐达权衡再三,这才恳切道:“上位,臣固然能打,但是咱们军中,不缺能打的将领。常遇春也好,冯国胜也好,还有朱文正,李文忠,蓝玉,他们的本事,都足以横扫周围了。反而是臣,除了能在应天运筹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如果上位愿意,臣就卸下兵权,专心当御史大夫,不然的话,臣也不想给自家惹祸,殃及后人。”   这番话说的是言辞恳切,入情入理。   老朱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不想让徐达放弃兵权,是希望徐达能以此更好地压制文官。但仔细想想,以徐达的爵位和功绩,除了左相李善长和右相张先生,谁又能压制得了他!   其实有没有兵权,都是一样的。   朱元璋沉吟再三,这才道:“就算咱答应伱,卸去兵权,谁又能接替你?五军都督府那边,谁行?”   徐达思量少许,这才道:“上位,原本俺和常遇春商量过,希望增设水军大都督一职,把原本的五军都督府给改了……这道奏疏还没上去,上位就来了。其实让臣说,常遇春很适合统领水师。”   朱元璋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常遇春确实是很好的人选。   他这人有俩优点,一个是勇猛无敌,横行天下,无可阻挡。第二,常遇春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水师之所以烂掉,就是朝廷难以监管,水师将领又肆意胡来。   假如让常遇春统领水师,确实会大为改观。   只是这么一来,步骑兵又失去了统御。   “徐达,你看除了你们两个,谁还能坐镇五军都督府?”   徐达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非汤和莫属!”   朱元璋略沉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确实!   想到一块去了!   汤和打仗的本事,确实稍微差一点,但他资历绝对够,甚至还是老朱的领路人。可以轻松压制其他诸将,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再有汤和治军的能力,也是一流的。   让他掌握步骑兵,朱元璋也能放心。   因此这俩人简单商议之后,就拿定了主意。   徐达卸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职位,转任御史大夫。   他空出来的位置,交给汤和。   至于水师这一块,至关重要,不能随便废了。   因此由常遇春统领。   当然了,军务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可以慢慢调整。当务之急,还是御史台的事情。   “上位,臣怕是要得罪人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得罪人好!让你坐这个位置,就是得罪人的!放心,只要有道理,咱就鼎力支持,谁敢不听话,就滚出朝堂!咱大明朝,想当官的人,车载斗量!”   君臣谈到了这里,总算是说开了,讲透了,推杯换盏,就着蚕豆毛豆,喝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眼瞧着掌灯时分,朱元璋这才离去。   他喝得迷迷糊糊,还没等出府,就发现有个小丫头,骑着一匹枣红的马,英姿飒爽,冲了进来。   朱元璋一看,眼睛一亮,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没错!   怎么有点像老四啊!   那个劲头儿,神色,装扮……都挺相似的。   朱元璋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徐达。却发现徐达的脸很黑。   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   “给我下来!”   徐妙云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从马背跳下来,气鼓鼓道:“人家都射箭回来了,你们才喝完,不知道喝酒伤身吗?”   好家伙,还敢教训她爹了!   徐达一瞪眼睛,“一边去,别给我丢人!”   徐妙云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蹦蹦跳跳跑了。   朱元璋看在眼里,突然笑了起来,“徐达,你这个丫头真不错,要不咱们结个亲怎么样?你看咱那边儿子不少。除了老大之外,其实也就是老四朱棣还行,挺有出息的,开疆拓土,小小年纪,就立下了不少功劳啊!”   听老朱这话,徐达的脸更黑了。   咱别开玩笑行不?   你那个儿子是怎么立功的,我能不知道?   那不就是捡便宜吗?   你怎么还有脸说出来?   我徐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你们朱家啊!   我的理想女婿,应该是那种斯斯文文,天资聪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是朱棣那个活土匪啊!   这下子好玩了,不光张希孟看不上老朱家的女儿,徐达也瞧不起朱元璋的儿子。在相亲这个领域里,朱家人成功处于了鄙视链的底端,   你是皇帝怎么样?   一样被人看不起!   “那个……上位,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马牛。孩子们还小,过几年之后,还是听他们自己的吧!”   朱元璋也就当是一句戏言,没当回事,从徐达府里出来,回了皇宫。   他一身酒气,马皇后给他准备了热水,想让他洗漱一下,赶快休息。   可突然之间,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   “好你个徐达!你欺人太甚!”   马皇后一愣,“重八,你跟徐达吵起来了?”   朱元璋怔了一下,立刻道:“他说那话跟张希孟一样!一模一样!”   马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接连追问,这才弄明白,敢情是提亲的事情。   “你非愿意自讨没趣!我跟你说,什么叫后生可畏!现在厉害的孩子,可是太多了。前几天我还跟江楠聊了聊,她说张先生收了一个女徒弟,刚刚进京了。那丫头还不到十岁,却是聪敏过人,钦天监的那帮老人,都比不过她。我还亲自试了试,咱们孩子算不出来的题,在人家那,就跟喝凉水那么容易!”   马皇后感叹道:“真是人比人得死,咱们家的那几个,要不是生在宫里,长在帝王家,还真是一无是处!”   老朱越听越泄气,忍不住怒道:“都怪你!孩子不聪明,就是当娘的事!”   朱元璋脱口而出,随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高举的巴掌……敢怪我?谁给你的大脸!   ……   老朱难得停朝一天,宫里传出旨意,让徐达出任御使大夫。   李善长早就得到了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可其他人却都傻眼了,蒙圈了!   不带这么玩的!   徐达一个武夫而已,区区兵马统帅,如何能管得了御史台啊?   不行,绝对不行!   赶快出来阻止啊!   只不过当下的朝堂上,李善长摆烂了,杨宪刚刚拿了通往阎王殿的单程车票,胡惟庸虽然没事,但是漏了那么多的税,他处境也不好,生怕被人注意到,哪里还敢出头?   就这样,在一片惊骇,震怒,发狂,无奈中,徐达顺利出任御史大夫。   到任的第一天,徐达就下令,让所有还健在的御史,悉数站到外面。   顶着大太阳地,就那么站着。   这下子可让好多人都疯了,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个姓徐的,是要把御史当成兵来练吗?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   “身为御史,知法犯法,更以身试法!杨宪一案,金额之大,亘古未闻。这是天下所有御史的耻辱!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果决的努力,恢复御史的名声,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绣着的獬豸!”   徐达怒喝道:“我宣布,从今往后,凡是朝廷官吏,不许大办婚事,不许建家庙,不许大张旗鼓祭祖,不许随便迎来送往,更不许凑在一起,大吃大喝。除了公务之外,私下里必须减少往来,本本分分做人,干干净净当官!”   在场御史都听傻了,你这是要疯啊?   徐达却自顾自道:“都给我听着,有这类行为的官吏,一律弹劾!绝不留情!御史犯错,加倍问罪!如果十天之内,还没有改观,我带头辞官!不光辞官,还请求陛下,直接废了御史台!朝廷不需要吃白饭的废物!”   昨天吹空调,头疼的厉害,想着休息下,就睡过去……大家伙也注意身体吧,小的还要弄点药吃…… 第七百二十八章 母后给我撑腰   一个武夫,要怎么统领御史台呢?   徐达认为,首先需要抓的就是纪律!   御史台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别看这里面从上到下,一级一级,官职明确,但实际上,每一位监察御史,都有单独办案,风闻言事的权力。   基本上说,一个普通的监察御史,并不比御史大夫差太多,至少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杨宪控制部下的手法,也就是提拔亲信,安插自己人。   落到办案上面,御史台基本上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有人想往上爬,就拼命弹劾,只管输出,不论对错,先喷再说。   至于另外一群人,他们则秉持高兴一天,生气也是一天,既然都这样,干嘛不高兴高兴呢!   这群人公然上班摸鱼,一年到头,也不见他们弹劾谁,愣是把御史台当成了菩萨道场,人畜无害了属于是。   徐达接掌御史台之后,他首先就是给所有御史进行军训,每天半个时辰,站军姿,走队列。   这是为了增强他们的服从性,御史必须讲纪律!   其次,徐达让人收集每天的报纸,选择紧要的部分,给所有人读半个时辰报纸,让他们知道舆论讨论的事情。   其实这两样做法,都是在军中用过的,比如每天的训练,比如定期读报。   将这些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当成小兵来训练,是不是太糟蹋人了?他们连这些都不懂吗?   事实上还真别高看这些大人们,不管是谁,只要躺平几年,也都变废物了。   徐达靠着这些手段,只是让他们打起精神,恢复斗志。   真正重头戏是针对每个人进行谈话。   所有御史,都有分管,有的是监察各地的,有的是负责军务的,还有负责市舶司,钞关,河道的……   反正不管你负责什么,你这一摊不可能没有问题吧!手上有没有经办的案子,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是自己怠惰,还是确实困难?   徐达挨个拷问,最初也有人不服气,跟徐达顶嘴,徐达也二话不说,直接拿出准备好的奏疏,填上了名字,就让人送去宫里。   “我已经具本弹劾,你现在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连弹劾的奏疏都准备好了,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这位御史大人失魂落魄,刚到家没有一刻钟,宫里就传来了旨意。   都不用等明天了,直接罢官回家。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朱元璋在后面补了一句话,回乡候审,一旦确定罪行,严惩不贷!   好家伙,谁不听话,直接当成罪犯来看了。   这要是让锦衣卫出动,就算没罪,也能给伱弄出来,大不了在你家后院埋一副盔甲,多大的事啊!   老朱对徐达的支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哪怕当初的门下省,也没有这个待遇。   剩下的这帮监察御史,眼见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是再不卖力气,这辈子也就完了。   很快,这些御史开始行动了。   贪赃枉法的,弹劾!   才不堪用的,弹劾!   任用私人的,弹劾!   办差不利的,弹劾!   治家不严的,弹劾!   ……   反正就这么说吧,哪怕让他们知道你随地大小便,都不会放过。   几乎一夜之间,御史台成了最让人忌惮的所在。   每一天都有官吏被御史台扳倒,其中最多的一天,足足二十三人,被弹劾下狱。   不光是文官,武将也没有逃得掉。   前面提到顾时被抓,他和杨宪勾结很深,已经被老朱处死。至于顾时的旧部,也被挖出了上百人。   面对此情此景,徐达也没说什么。   反正有罪就办,用不着客气。   身为御史,执掌风宪,要的就是严于律己,铁面无私。   不过嘛,为了增强御史台的效率,徐达又上书朱元璋,请求从军中调一批人进来,充实御史台,数量也不多,暂定五十人就行!   这项要求也得到了批复,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空降御史台,直接跻身朝堂的核心位置。   整个大明朝,上上下下,所有官吏,无不惶恐骇然,最怕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消息传到了北平,张希孟都没法按部就班讲课,人们迫切希望张相公给解读一下,这么做,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张相,是不是这么说,从今往后,御史台就归武人执掌了?”方孝孺率先提出了疑问,他的胆子一向够大,说话也直。   张希孟回答更干脆,“没有注意到吗?徐达转任御史大夫之前,已经卸去了大都督的职位。其他这些人,也都是卸去了军中职务,专任御史。这叫武人执掌御史台吗?”   张希孟笑呵呵反问,方孝孺愕然,这自然不能算是武人执掌御史台,只能算是有军中经历的人员,充实到了御史台当中。   只能说,从今往后,御史的来源更加复杂,也可以说军中将士,日后可以选择的路也更多。   从现在的情况看,距离五代十国那种,武人柄国,杀文人如杀狗的情况,还有着天壤之别,或者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张相,那这些军中之人,他们能担负起御史职责吗?”这是齐泰提的问题。   张希孟一笑,“我不知道御史具体需要什么能力,我也不能给这批人担保。但据我所知,军中约束严格,有专门严查军纪的将士,也有负责核准后勤军需的人才……论起对账目的熟悉,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绝不会比文官差,甚至还会更加强悍一些。”   原来不是一群单纯的武夫啊!   朝臣们的日子,算是没救了。   黄子澄暗暗感叹,随即忙问道:“张相公,这一次让魏国公执掌御史台,又从军中大批选拔人才,会给咱们大明带来什么变化?”   他这问题,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对啊,这么大动干戈,到底要干什么呢?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个变化自然是深远的,但是要我说,最立竿见影,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从今往后,会更加重视法律,一切都要按照国法办事。约束百官,治理百姓,自然也包括按照规矩,缴纳税款!”   张希孟笑道:“原本有太多没有详细规定的事情,或者有规定,却没有人去执行的事情……从今往后,都会发生变化。一句话,对于当下的北平来说,一个创业发财的天赐良机到了。发展工商,富国裕民,就在当下!”   话说到了这里,已经不能更明白了。   严查税赋,整顿水师,改革御史台……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在为了工商业的大发展做准备。   如果没有严格的规矩,强悍的执法力量……贸然发展工商的结果,自然不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   真要是那样的话,百姓得不到什么好处,大明朝混乱一片,那种发展,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从上到下,从人员到法令,从原料到市场……几乎是完完全全,都准备妥当了。   或许还会出些差错,有些不周密的地方,但是也不会影响大局。   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希孟的这一番解答,让北平大学堂的师生们,倍感振奋。   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只不过咱们是不是忽略点什么?   比如咱们的燕王殿下?   这位可是被困太原好些日子了,大家伙就没什么感受吗?   是啊,有一段是没见到燕王了……难怪会这么安静!   反正晋王朱棡也不会杀人,没有朱棣添乱,咱们做事还方便些。   可怜的朱棣,就这么被人无视了,哪怕是他的卧龙凤雏,也没心思管他了,李景隆和花炜也在琢磨着,他们可以干点什么。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秦桧还有仨朋友。   朱棣也不是没人关心……比如他还和张庶宁保持着书信联系,连着好些时候,都没有回信。   张庶宁也只能想办法打听打听,不过他没有去询问老爹张希孟,而是给夏知凤写了封信,然后以很轻描淡写的语气,提了提朱棣的事情。   然后不出意外,夏知凤就告诉了师娘江楠,随后又碰上了马皇后。   那天老朱说那句孩子不聪明,要怪当娘的,马皇后虽然立刻爆发了,但好歹也不甘心自己的娃,被别人比下去。   马皇后经常跟江楠聊孩子的事,聪明过人的夏知凤,很快就得到了马皇后的疼爱。   “多好的孩子啊!不像我们家的那些,都跟驴似的,就是不听话!”   夏知凤想了想,决定还是帮朱棣说点话吧,就算看在张庶宁的面子上也行啊!   “皇后娘娘,我听先生说过,身为皇子,要有与众不同的魄力。燕王朱棣就是很不错的。”   “是吗?”   马皇后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四还有点好名声,真是难得啊!   “朱棣那孩子被他三哥困在了太原……老三也太不像话了,中书省的命令,老四也不过是协助办案,他把气撒在兄弟身上,这算什么?”   事实证明,有些人说话,是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至少有这句话之后,朱标的密信就连夜送出去了。   老三,赶快放人,不然你要有麻烦了!   哪怕父皇的话,你都可以不在乎,可咱母后发话了,你只要还没活够,就赶快听话吧!   接到密信的朱棡自然不敢怠慢,只能捏着鼻子,去释放朱棣。   什么没捞着,还搭了这么多天好饭好菜,朱棡简直郁闷透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朱棣反而不怕了,“你要我走啊?休想!我堂堂燕王,被你随便囚禁了,如果就这么走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朱老三,我告诉你,你不给我赔偿,不给我道歉,这事咱们没完!”   朱棡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朱棣,我是好心放你,你还敢跟我耍混?那好,你就待着!”   朱棣察言观色,丝毫不怕,反而笑道:“你是那种网开一面的人吗?别以为我猜不到,准是有人看不下去了?是咱父皇?大哥?还是咱母后?”   当说到母后的时候,朱棡的眼神明显飘动一下,朱棣忍不住狂喜,简直乐疯了!   “居然是母后!是母后!太好了!朱老三,你给我听着,没有一百万两,休想让我离开。这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七百二十九章 双赢就是我赢两次   “朱棡,母后已经发话了。我现在人就在太原。北平那边的政务我也管不了了,有什么军国大事,我也顾不上了。你可别忘了,我不光是寻常的藩王,我还是北平留守,没有我点头,什么大事都做不成。我说朱棡,真惹出什么事来,我看谁能保得了你!”   扯大旗做虎皮这事,朱棣五岁就会玩了。   他拿马皇后吓唬朱棡,确实有效果,但还不会立竿见影,毕竟朱棡也会跟老娘和大哥哭,比眼泪呗,你朱棣的泪腺也没有更发达。   只要是家事,朱棡并不真的害怕朱棣。   但现在的情况有点小意外……徐达当了御史大夫,这位正在满世界找典型,那帮御史大爷也都跟疯了似的,要刷业绩。   事情到了这一步,假如北平真出了什么事,算到了他的头上,御史台那边鼓噪起来。   到了那一刻,事情就麻烦了。   朱棡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结果。   所以在当下,应该赶快把朱棣送走,尤其是不让他知道御史台的事情,必须要快,一刻也不能耽搁。   朱棡想明白了,那一边朱棣也想通了。   虽然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但是朱棡主动来求自己,不趁机狠狠敲一笔,也对不起这些天的软禁之苦!   朱棣是磨刀霍霍向三哥,朱棡却是无可奈何,必须要挨这一刀!   朱棡是要多愤怒有多愤怒,而愤怒之余,还不得不伸出头去,让朱棣砍这一刀!   这么多年,他在朱棣的手里,就没捡到过便宜,这小子是自己的克星吗?   “老四,伱跑过来胡作非为,也不跟三哥打招呼,不管怎么讲,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给你三百匹战马,安排人,把你风风光光送回去,这是就结束了。”   三百匹马?   朱棣翻了翻眼皮,拜蒙古人所赐,当下的大明,倒是不缺战马,尤其是北方的马匹更多,朱棡只愿意出三百匹,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三哥,我都说了,一百万两银子,一点不能少!”   朱棡气得想骂娘,不过一想到他们俩都是一个妈,朱棡又勉强忍住了。   “朱老四,你知道一百万两是多少不?换成金子,都够做几十个你这样的金人了!别说我太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能给你!你要是还无理取闹,咱们就把官司打到母后那里,请求她老人家决断吧!我就不信了,母后真的会任凭你欺负我?”   朱棡也的确不简单,迅速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随便点赔偿,咱们还可以谈,但是想敲诈我,那是做梦。   不行,咱们就撕破脸皮!   朱棣眨了眨眼,突然道:“银子我不要这么多,你给我三万匹上好的战马也行。”   “我给你个大耳刮子!”朱棡真的急眼了,“朱棣,要不这样,你要是觉得我这个晋王府好,你就搬走!我也跟着你去北平!这捉襟见肘的苦日子,我还不想过了!修长城要钱,养兵要钱。好容易有点赃款,还没等我动手,都被你弄走了!同样是藩王,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就你朱棣是亲生的?”   朱棡的这一番饱含委屈的控诉,反而把朱棣整不会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朱棣很快甩了甩头,自己都跟师父学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会有怜悯之心啊?看来自己的功力还不行啊!   朱棣思量再三,他倒不是怜悯朱棡,纯粹是反省自己,大缺大德不到位。   “三哥!”   朱棣低声道:“其实别看咱们兄弟,打打闹闹。其实在我心里,你和二哥,跟大哥没有区别。咱们都是至亲兄弟,我朱棣最宝贵的人。”   朱棡只是冷笑,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你当我三岁啊?   会上这种当?   见朱棡沉着脸不说话,朱棣眼珠转了转,叹道:“三哥,当初划分封地的时候,给了你山西,相比起来,比我和二哥的地盘都好,三哥也是励精图治,我一直觉得,你的日子应该比我好才对!”   “好什么?”朱棡大怒,“我这边人是多一些,但是不断往外面移民,光是送给二哥的就有三十多万!我又不能让移民饿死,就要准备钱粮,安排人员护送。我花了多少钱,搭了多少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而且我这边除了屯田,卖点解池的盐,就没有别的收入了。哪像你,又是漕运,又是海运,还有边贸……你知道我看的有多眼馋不?”   面对朱棡一声声的质问,朱棣脸红了。   “三哥,过去都怪小弟混蛋,不知道你的处境艰难。我,我不要三哥的东西了,我现在就回北平,看看我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三哥送来!咱们亲兄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哥一个人受苦!”   朱棡察言观色,发现朱棣还真有几分真心,他心下感叹,但也清楚,这就是欺负朱老四年轻,经验少。   等他回了北平,必定会意识到问题的。   所以呢,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把瘟神送走就是了。   “老四,你能这么说,三哥就挺高兴了。啥也别说了,我给你准备好马,送你回去,等过些日子,三哥再去北平看你。”   这哥俩言语融洽,情真意切,当真有点兄友弟恭的味道了。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朱棣怎么会放过这个良机啊?   这些天没事干,他可是反复研读,老师给他的秘籍,朱棣有时候都惊讶,这么好的招数,当初先生怎么没教给父皇啊?   要是父皇学到手,没准天下还能早点统一!   不过既然教给了自己,那也只有靠着自己,发扬光大了。   朱棣抹了抹眼泪,“三哥,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比小弟懂事早,不愧是兄长。小弟也想跟你掏心掏肺说两句……北平的生意是不错,赚钱也多。三哥要是愿意,大可以跟着小弟一起发财!有小弟的肉吃,还没有三哥的汤喝?”   按理说朱棡是知道朱棣德行的,并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无奈朱棡真的缺钱,又听朱棣说得这么感人肺腑,朱棡就随口问道:“老四你打算怎么让三哥发财?”   如果朱棡也有重生的机会,他一定会抽自己的嘴巴子,人这一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多嘴!   听到三哥询问,朱棣立刻来了精神。   “其实三哥你该知道的,山西的商贾还是很厉害的,以前在元朝的时候,跑在上都和北平之间的,还有去西域诸国的,其中晋商不在少数啊!现在大明一统天下,北方交给了咱们几个兄弟。光是闷头休养生息,肯定不行。只要咱们互通有无,彼此往来,大家伙拿出各自的优势,取长补短,就一定能迅速恢复,更胜从前!”   朱棡默默听着,“这话听着倒是有道理,只是你打算怎么办,能跟三哥说说不?”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北平那边,准许晋商过去做生意,我给他们提供方便。”   朱棡想了想,警惕道:“四弟,这不还是好处都流到了北平,我还是什么都捞不到?”   朱棣哈哈一笑,“三哥啊,你怎么犯糊涂了,晋商在我那边发了财,自然要投资家乡,造福桑梓。他们还会从山西招募工匠,采买货物。如此一来,你不就增加税收了?还能顺便让百姓富裕起来,要不了几年,三哥也就不用为了钱的事情发愁了。”   朱棡还是将信将疑,他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但是貌似单纯的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停下来就是。   反正当务之急,是把朱老四弄走。   不然的话,惹来御史弹劾,自己就麻烦了。   “四弟,既然你是为了三哥好,那三哥也不能不识抬举。我可以准许晋商去你那边,以后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咱们直接谈,你看行不?”   “行!怎么不行!”朱棣大笑道:“多谢三哥成全,小弟真是感激不尽。看你这么讲情义,我都不舍得离开了……那个三哥,为了送小弟,咱把那两头骆驼都烤了吧!”   朱棡愕然,这都多长时间了?   你怎么还记得啊?   朱棡无可奈何,只能下令,让人把骆驼收拾了,给朱棣做了一顿大餐。   朱棣带着满嘴肥油,喜笑颜开,离开了太原,得意洋洋,返回了北平。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整个北平好像都在忙碌,居然没谁搭理他。   你们这帮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你们的燕王!   我好容易脱险回来了。   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朱棣自然不知道,现在的北平,忙着征税的征税,忙着寻找商机的寻找商机……就连张希孟的商务课程,都受到了所有的追捧。   每场开讲,不光是学生,还有大学堂的老师,甚至是外面的人,哪怕是站着,能听到张相的教诲,也是三生有幸了。   大家伙都忙成这样,谁愿意搭理朱棣啊?   不过还好,到底张希孟在课余时间,还会在家中。   “先生,弟子这次可是载誉归来,收获满满啊!”   张希孟看了看从头到脚,从扁桃体到前列腺,都透着兴奋的朱棣,忍不住轻叹一声,“朱棡倒霉了!是吧?”   朱棣忙道:“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双赢!”   “完了!”张希孟一拍脑门,“你的双赢,朱棡一准是双输了,输两次!” 第七百三十章 张相的新衣   张希孟的预感是准确的,“你把晋商拉了过来,还准备采买山西产的原料……你这是要把朱棡给榨干了啊!”   朱棣翻了翻眼皮,无奈道:“我也都是按照先生教的!”   张希孟气哼哼道:“我教你欺负自己兄弟了吗?”   朱棣脸色微红,不过很快他就摇头了,“朱棡是藩王,又不是普通百姓,不从他身上榨油,难道让穷鬼出钱啊?我挣有钱人的钱,难道还错了?”   错了吗?   张希孟顿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看样子还不错,伱算是入门了。不过你可要清楚,想驾驭那些比猴子还精的商人,需要多动脑筋才行,不然我怕你小子被人家给吞了!”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笑嘻嘻道:“先生,弟子回来,屁颠屁颠,来找您老人家了。您可要给弟子保驾护航啊!北平的发展,全都看先生的了。”   张希孟略沉吟,终于点头。   “行了,现在是万事俱备,东风已至!你小子放手去折腾吧!”   朱棣看了看老师,发现张希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忍不住狂喜,在他印象里,张希孟几乎没有跟谁说过这种话,让自己放手折腾,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换句话说,老师该对自己何等满意!   让你们都说我是熊孩子,混小子,顽劣不堪……瞧见没有,大明朝最聪明的人,已经认可我了。   你们就等着马刀剌屁股,开个大眼吧!   朱棣心满意足告辞,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张希孟的脸上,浮现出感慨的笑容,也不知道是这小子有意的,还是天赋如此,拉来了晋商群体,正好弥补了张希孟全盘计划的最后一环。   身为北方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晋商的本事自然不需要多说。   毕竟人家可是活生生卖掉了大明朝的。   战绩凶悍,成果惊人。   只不过如今的大明,补上了工商这部分缺口,对商业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同时又把晋商交给了朱棣,以朱老四的程度,摆弄晋商,应该是绰绰有余,毕竟他要是不行,还有自己呢!   只要把规矩定好了,运转几十年,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张希孟也不敢说,事情就会变得更好,但是这一步总要有人迈出来,而且自己已经布局了这么久,准备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不行,那就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说大明真的无法靠自己走出工业化的第一步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倒头就睡。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了。   发展工商这一条,他已经筹划了多少年,拿出来讲,着手布局,也有许多年了。谨慎小心,仔细认真,从推出理念,到布局人才,再到改革官制。   如今更是聚集了资本,人才。   一切都到位了,如果还不成功,简直没有道理!   张希孟美美睡了一大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睡觉最养人,他现在精神头十足,匆匆洗漱之后,就去学堂讲课。   结果他刚刚赶到了学堂,就发现师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激烈地议论。   有人发现了张希孟,似乎想过来说什么,但是由于忌惮,并没有敢过来。   这就奇了怪了!   外面有多少风雨,也刮不进北平大学堂,而且有什么大事,还是自己不知道的?   张希孟有些糊涂,不过他也没随便询问什么。   而是到了自己的房间,随后让人把方孝孺叫过来。   很快,方孝孺就匆匆跑进来。   “张相,学生正有话要找先生呢!”   张希孟见他脸色通红,怒气冲冲,张希孟愣了下,就说道:“你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方孝孺深吸口气,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副画卷,递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先看看这个吧!”   张希孟展开之后,发现这是几张简略的人物画,只不过人画得很粗糙,衣服倒是挺用心的。   张希孟略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有一行字:北平大学堂师生服制!   这是给学校老师和学生穿的?   张希孟似乎想起来,当初朱棣脑袋一热,承诺了要给学生发校服,而且还不是一套,就是眼前这些?   张希孟再看看这些衣服的样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怪不得师生们议论纷纷,敢情是犯了忌讳啊!   “方孝孺,大家伙的意见很大吗?”   方孝孺用力点头,“不只是大,是非常大……张相,按照燕王殿下这么弄,大家伙岂不是都成了码头干苦活的!哪里还有书生体面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随口道:“这是朱棣的意思?”   “不是!燕王殿下刚回来,这是李景隆和花炜的主意!这俩小子,蛊惑燕王,专门干这种事情,还请先生要严加惩罚才是!”   张希孟又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这样吧,将师生们都叫过来,再有,告诉燕王,让他把李景隆和花炜都带来,咱们凑在一起,商量一下,到底有什么争论。”   方孝孺微微迟疑,他发现张相似乎不是那么愤怒,也不好多说太多,只能按照张希孟的意思,去通知两边了。   不多时之后,北平学堂的师生们,足有几百人,气势汹汹,站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会儿,朱棣带着卧龙凤雏,才赶了过来。   区区三人,面对着三百多人,人数比例有点悬殊。   李景隆和花炜都有点毛毛的,不停看着朱棣。   “别怕,不管怎么样,优势在我!”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他们是没找出任何优势,反正万一打起来,他们俩就赶快逃跑,李景隆对自己的速度,还是有着绝对自信的,至于朱棣,到底是皇子藩王,没人会打死他吧?   但愿不会!   这俩货心神恍惚,胡思乱想。   就在人都来了之后,张希孟走了出来,他看了看之后,这才拿出那几张画,主动问道:“这是谁准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生这边,没人动弹,只是义愤填膺看着。   另一边,朱棣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把李景隆和花炜给暴露出来。   这俩人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们也想躲,但到底晚了一步,张希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无可奈何,李景隆只能向前一步,“回,回张相的话,是我们的主意,不过……”   “既然是你们的主意,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希孟直接问道。   李景隆无奈道:“回张相的话,我们弄到了毛织物,但是想做成衣服,就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李景隆道:“羊毛呢绒太过厚实,没法做得很宽大,更做不出来衣袖飘飘的感觉。我们先前只是做了些军中的战袄。”   张希孟点头,这倒是实话,文人穿的深衣直裰,要的就是衣袖飘扬,遗世独立的潇洒之感。要是拿厚重的羊毛呢来做,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来的。   如果是做鸳鸯战袄一类的军服,倒是很合适。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学堂里,还要成为学堂师生的穿戴?”   李景隆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道:“回张相的话,这,这是燕王殿下的意思,我们算过账了,如果做成这种短的学生服,可以节省开支三成以上……王府也不宽裕,必须要省着花。”   他刚说完,方孝孺就向前一步,冷哼道:“省钱也不能省在这里,你们把衣服弄得那么短,比寻常百姓的短打还要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文人的体面,简直胡来!”   方孝孺这句话,很快引燃了其他人的怒火,大家伙纷纷出言指责。   什么坏了体面,有辱斯文。   又说连干活的泥腿子,穷棒子都不如。   简直斯文扫地,就算打死他们,也不会穿这种东西!   ……   张希孟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等着这边充分表态之后,他才看向变颜变色的卧龙凤雏。   “你们有成品吗?”   俩人没明白,张希孟继续道:“做出来没有,让我看看!”   没等他俩反应过来,朱棣就转身抱来了一个盒子,忙不迭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接过来,展开一看,里面有一件羊毛呢制成的上衣,形制上类似鸳鸯战袄,是对襟的,但是却没有鸳鸯战袄那么长。   张希孟看了一会儿,竟然直接披在了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好。   随即他冲着大家伙笑道:“怎么样?可还合身?”   张希孟又瘦又高,属于衣服架子的身形,很难不合身。   而且在场众人,也不敢说张相公不斯文,不体面啊!   只能苦着脸点头,“合身,很合身!”   张希孟微微一笑,又点手叫方孝孺过来。   “你也试试!”   方孝孺脸都黑了,他走到了张希孟面前,却是一脸抗拒,“张相,这,这个……”   张希孟才不管那些,亲手把衣服给他穿上,随后道:“你去绕着全场,跑上两圈!”   方孝孺无奈,只能答应。好在北平学堂也是进行体能训练的,方孝孺跑得很轻松。   随后张希孟又道:“牵来一匹马,让他试试!”   无可奈何,方孝孺又跑了两圈,重新回到了大家中间。   这时候张希孟才笑道:“怎么样,还方便吗?”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明的希望   方便吗?   方孝孺憋得脸色通红,只能愤怒道:“张相,衣冠服饰,自古流传,这也是华夏和蛮夷最大的区别。张相倡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如今好容易复兴华夏,却要让读书人穿这种东西……这,这算什么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方孝孺,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啊!不过我想问你,你说这服饰的根本在哪里?是保暖御寒,还是让伱彰显华夏气象?”   方孝孺一怔,无奈道:“自然是保暖御寒之物,只是华夏蛮夷,衣冠不同,确实不好随便更改……”   他还想继续说,张希孟却是把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黄子澄,齐泰,还有你们这些不满意这套衣服的师生,你们都说说……这件参考战袄形制,使用咱们自己织出来的羊毛呢做的衣服,算不算胡服?”   这个问题提出,众人都沉默了。   算是胡服吗?   好像还真不算,毕竟也没见哪个胡虏穿这种衣服。只是和传统的宽袍大袖,太不一样了,最多算是标新立异。   张希孟看了看众人,随即又道:“即便假设这套衣服算是胡服,当年赵武灵王便有胡服骑射之举,难道这也是错的?”   齐泰躬身道:“回张相的话,胡服骑射自然不是错的,学生们只是觉得这身衣服有些怪异,一时间接受不了。”   张希孟道:“那就多用点时间,仔细看看,没准慢慢就接受了。”张希孟扫视所有人,语重心长道:“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衣服,而是心态!这种短衣是穷苦人穿的,在码头扛包,在田间干活,绝没有谁会穿着朱子深衣,那个是干不了活的。事实上,读书人和老百姓,是不一样的。所谓衣冠区别,不光区分了华夷,也区分了贵贱……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孝孺怔了怔,这话可是有点奔着他来的,而且语气不轻。尊卑贵贱,在自己的心里还有吗?   或许吧,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读书人高人一等,和百姓穿一样的,就是丢了读书人的脸,失去了体面,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想到这里,方孝孺突然脸涨得通红,连忙抢步躬身,“先生,学生糊涂,学生不该有士大夫之心,不该高高在上。更不该藐视百姓……学生愿意受罚!”   或许这就是方孝孺的可贵之处,坚定果决,认死理,不回头……但是意识到了错误,改的也很坚决,总而言之,是个很纯粹的人。   张希孟点了点头,“还是说衣服这件事,我认为衣服首先要保暖御寒,要方便实用,再有就是物美价廉,节约材料。我觉得这个形制的衣服就很好,大家伙坐在学堂里,读书听课,出来跑马骑射,简单明快,不会拖拖拉拉。给年轻人穿,尤其是给学生穿,非常合适。”   “当然了,大家伙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去拜祭祖先英烈,或者接朝廷旨意,那也是不合适的……我的看法是,不如效仿官吏,定一套冠服,在重要典礼场合使用。至于这种形制的衣服,可以充当常服。”   张希孟又道:“大明立国十余年,我们重建华夏,重兴文明……在服饰上面,也要移风易俗,推陈出新,拿出属于大明的风格。一味复古是要不得的。靠着服饰,把人区分成三六九等,也大可不必。什么样的衣服方便实用,就采用什么样的。身为学生,应该最善于接受新鲜的事务,不能年纪轻轻,先闭目塞听,看什么都不顺眼,这是不行的!”   张希孟的这番话,简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帮气势汹汹来问罪的,都被说得无言以对,谁能想到,张相公居然支持新的衣服,这也太离谱了吧?   在朱棣这边,两位卧龙凤雏更是大惊失色,他们甚至比对面还觉得惊讶,我的老天爷啊!   张相居然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弄出来的衣服,居然得到了张相的支持?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啊?   而且有了张相支持,岂不是意味着销路打开,从此之后,他们也要发财了?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突然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来北平这么长时间,总算交上了好运。   苍天啊,大地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相公圣明啊!   他们俩简直想趴在地上,给张希孟磕头了。   一场争论,提前被张希孟化解,师生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散去上课。朱棣几个则是追着张希孟,来到了住处。   “多谢先生,先生真是帮了大忙!”朱棣连连躬身,带头道谢。   张希孟却是说道:“光是我还不够,你回头给朱标写封信,让你大哥帮帮忙,请陛下降旨,在服饰这一块,给你一点方便。”   说到这里,张希孟才抬头道:“朱棣,到了这一步,北平的毛纺,能办得下去了吧?”   朱棣怔了一下,终于道:“要是这样还不行,那就真的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张希孟却是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也别掉以轻心,要是发展工商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也犯不着我这么小心翼翼布局了。”   朱棣微微思索,随后用力点头,“弟子知道了。”   ……   朱棣返回王府,随即就给朱标写了一封信……除了写信,他还让李景隆准备几件新的衣服,一起给送去。   接下来就是看应天这边的意思了。   能给朱标写信的自然不止朱棣一个,比如晋王朱棡的信,就提前了好几天,送到了朱标面前。   “太子哥哥,小弟太不容易了,内忧外患,要修长城,要屯田,还要往外移民……结果四弟还欺负我,逼着我把商人送过去,大哥要帮着小弟做主,帮我向母后进言,给我讨个公道,不然小弟活不下去了!”   这位也学会嚎啕大哭,张嘴要好处了。   只不过他的信没有起到作用,朱标直接压下来,没有递给朱元璋,也没有去告诉马皇后。   几天之后,朱棣的信送来了,还包括几件羊毛呢的衣服。   朱标看完之后,这才带着两封信,包括朱棣的礼物,去见老朱和马皇后。   这两口子看了看朱棡和朱棣的信,神色各异,朱元璋就说道:“看这个意思,老四确实过分,老三也确实委屈……朱标,你这个当兄长的,是怎么看的?”   朱标微微轻叹口气,“父皇,要让孩儿说,最好不要管。”   “为什么?”朱元璋不悦道:“朱标,你这是要偏心朱棣?”   “孩儿确实是偏心,但在孩儿看来,这两个弟弟,没有差别。”朱标坚定道。   老朱忍不住笑了,“朱标,你怎么也学会这种扯淡的话了!要是没有差别,你怎么眼瞧着朱棣欺负朱棡?纵容朱棣,从朱棡这边挖墙角?老三的处境本来就比朱棣难,还欺负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为了大明朝!”朱标给出了答案。   “大明朝?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朱标这才道:“父皇知道苏州的丝绸作坊吗?”   朱元璋愣了一下,“这有什么关系?咱听说苏州的作坊不是挺好吗?”   朱标微微摇头,“不好!其实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老朱大为诧异,苏州每年往外卖上百万匹丝绸,贡献几百万贯财税收入。而且苏州民生很好,市面繁荣,纵观江南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甚至还在应天之上。   儿子却说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这孩子脑子坏了吗?   这时候马皇后突然道:“朱标,你说的仔细点,你爹脑袋不那么好使,听不明白。”   老朱的智商,再一次遭到了马皇后的鄙视,偏偏还不敢反驳,只能气呼呼听着。   朱标认真道:“父皇,其实在几年前,苏州就已经在革新织机,彼时已经有一次能纺出六十四根线的织机了。”   朱元璋下意识点头,“这事咱知道,咱还下旨嘉奖来的。”   朱标道:“可是这台织机没有推广开,眼下苏州还是以老式织机为主。”   “为什么?”朱元璋大为不解,“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不推广?难道要咱下旨不成?”   马皇后突然道:“你的旨意那么管用啊?要是啥都能按照你的旨意来,早就国库充盈,天下太平了!现在苏州的织工,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哪里还用得着新式织机?”   朱标也点头,“确实如此,一切都按照当初张先生的设想发展,我们并没有突破瓶颈。”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似乎也想起来,当初张希孟在剖析苏州的丝绸纺织业的时候,就提到过,人工成本太低,互相竞争。纺织作坊以单纯的增加雇工数量的方式,扩大产能,使得苏州的丝绸发展,并不能出现颠覆性的成果。   “咱记得当初张先生鼓励女工,奖励发明,又提高了生丝价格,让桑农得利……做了这些,为什么苏州的丝绸产业还突破不了?”   “因为不光有苏州一座城市,周围的松江,常州,还有湖州,嘉兴,乃至杭州……这里人口稠密,全都想发展,使用新机器,远不如增加织工数量来得方便。”   朱元璋陷入了沉吟,他一时还不能想透其中的道理,但是也知道朱标不会骗他。   “那按你的说法,苏州不行,这个希望就在北平了?”   朱标点头,“父皇,你知道三弟一顿吃几个菜吗?”   朱元璋一愣,“咱怎么知道这些。”   “八道!”朱标干脆道:“老四一顿只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他把绝大多数的钱,都投在了学堂,工厂上面……而且往后,还要持续更大的投入才行!”   朱元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老四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这个发展工商,为什么这么难,苏州城都走不通?朱标,你多找几个人,把这事情给咱讲清楚了。咱想知道怎么回事!”   老朱燃起了强烈的求知欲,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初张希孟安排挺好的事情,为什么会走样?这不合理啊!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朱标的大讨论   算无遗策的张先生,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这太让老朱感到困惑了,难道张希孟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这事情已经超出了老朱的理解范畴。   不行啊,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朱将任务交给了朱标,让他安排人员,一起来探讨此事。   接下了这个任务的朱标心里头惴惴不安。   他虽然对这事有所了解,但是也不敢说明白得多深……以往这种关系到国家大政的事情,都是请张希孟主持。   只有他能妥当把握大局,不至于出现偏差。   结果张希孟不在京城不说,还涉及到了当初张希孟的误判……一个弄不好,伤损先生威名,也会影响朝局发展。   无论哪个方面,都不是朱标想看到的。   天大的压力落到了朱标身上,他反复思量,仔细斟酌。   最后在心里拟定了一份邀请名单。   朱标首先来拜访的人,就是商业部尚书江楠。   “弟子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就事论事,把此事说清楚,还望师娘能够明察,也希望师娘能够出场,把事情讲清楚。”   江楠非常淡定,笑容可掬,“这事还真挺值得说一说的,不过光是我肯定不成,你务必要请李相公,要多请几位有份量的,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朱标连忙道谢,有师娘这番话,他的压力没了一大半。   只要能就事论事,就好办太多了。   随后朱标去面见了宋濂和刘伯温,稍微谈论之后,刘伯温就道:“提到这事,张羽和徐贲俩人,还专门去苏州等地跑过,应该请他们也谈谈。”   朱标点头,一一记下。   经过了差不多十天的筹备,朱标总算将各方聚集。   很有趣的是,朱标没把讨论的地点选在任何一座殿宇之中。   而是挑选了东宫的花园,一座凉亭之中。   老朱的位置,虽然依旧面南背北,但是和大家伙都是平齐的,没有高高在上。   在朱元璋的左手边,马皇后端坐,紧挨着马皇后的,正是江楠,江楠旁边,是大宗正李贞,然后是宋濂,刘伯温,以及宋濂推荐的张羽和徐贲。   而在另一边,则是李善长领头,其余中书省,税务部,市舶司的官吏,悉数在列,总计十多个人。   这里面既有皇亲宗室,也有朝中高官,还有专业性很强的年轻官吏,后起之秀。   大家伙采用围坐的方式,讨论一个关乎大明未来的话题,本身就意义非凡。   朱标能主持这么一场讨论,他的细腻周到,也是不言自明的。   朱元璋率先开口,“这些日子,咱仔细回想过……当年张先生提到,由于女工作坊的竞争,提到了生丝收购价格,逼得不少苏州的作坊研究新的机器,能够织六十四根线的织机。彼时张先生很乐观,认为这种机器必将改变大明朝,咱想知道,这个机器到底如何了?”   众人微微沉默,朱标就道:“刘学士,您先说说吧!”   刘伯温立刻躬身,“回陛下的话,这种机器自然是研究出来了,只不过苏州用的不多,反而用在了北平,有点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意思!”   刘伯温提到这话的时候,神色之中,多少带着点不自然。   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机器,却没有在苏州大放异彩,各种条件最好的地方,竟然没有发展起来,多少有点颠覆认知。   怎么说呢,一颗最饱满,最好的种子,落到了最肥沃的土地上,也得到了最好的阳光雨露,充分滋润。   结果这颗种子在破土之后,就不往上面长了。   这让充满了期望的人们,都大失所望。   从一根线,到六十四根丝线,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直觉上讲,也是个好东西。   可是在实际执行的环节,却中道夭折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接下来开口的人,变成了徐贲,他是真正研究过的。   “陛下,当初研究新的机器,是落到复旦学堂身上的,那边确实有几个高手,加上苏松等地的能工巧匠,制成了一批织机,初步投入苏州,效果很好,短短半年之内,苏州丝绸产量,足足增加了三倍之多!”   朱元璋皱眉道:“这是好事啊!那接下来如何了?”   “接下来就因为生丝供应不足,作坊停工。而且由于生产太多,造成丝绸积压,非但没有赚到钱,反而损失惨重。”   “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生丝为什么供应不上?是没有那么多桑树吗?”   这时候张羽躬身道:“陛下,虽然朝廷限制了桑树的种植,要确保粮食。但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其实这些年,依旧不断有人改稻田为桑田,增加生丝产量。仔细说起来,十年之间,江南之地的生丝产量,至少增加了两倍还多!”   老朱更加不解,“生丝不缺,为什么还会供应不上?”   “因为其他地方的丝绸作坊起来了。”这一次说话的人是江楠,她执掌商业部,专门管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手上不缺数据。   “陛下,如今淮东行省,还有浙江行省,大小城市,包括村镇在内,登记造册的丝绸作坊不下五百家,其余没有登记的更多,保守估算,织工也超过一百万,甚至更多!”   江楠道:“最初苏州的作坊可以和地方的桑农谈个不错的价钱,顺利收购生丝……但是渐渐的,地方上也有了丝绸作坊,他们更愿意卖给自家人。或者有些作坊就是桑农办的,他们自己种桑养蚕,缫丝织绸,多少钱都是自己赚,又怎么会卖给苏州的作坊!”   刘伯温点头,附和道:“江尚书讲的极是,原本只是苏州一城,织工工钱上去,用机器还有利可图,现在遍地都是作坊,织工太多了,再用机器,也就不值得了。”   老朱眉头紧皱,事情怎么会这样?   “李先生,你,你们就不能想办法吗?”   李善长无奈苦笑,“上位,这刚刚经历战火,各地百废待兴,地方上都迫切希望办作坊,出售丝绸,改善民生。百姓如此,官吏如此。老臣这边,似乎也只能严查税款,不许他们乱来,但终究不能禁绝!”   老朱越发生气,因为这事情不像是唐胜宗、陆仲亨兼并土地,也不像是廖永忠他们走私获利……这种事情,是非明白,对错清楚,只要能狠下杀手就行。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让老朱十分困惑。   站在苏州的立场上,发展丝绸作坊,提升纺织工艺,谋求更高的效率,这算不得错吧?   可是对于其他的城市乡村,他们同样需要恢复元气,需要给老百姓找到出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地产生丝,又有善于织绸的工匠,我们织丝绸,往外卖,赚钱贴补家用,又有什么错?   朝廷无论如何,也不该管这种事情!   老朱思量好半天,甚至觉得各地这么干,还有点值得鼓励的意思,民生经济,不能不管!   “对了,织丝绸,是要通过市舶司的,那些小作坊的丝绸,能行吗?他们卖不掉,赚不到钱,自然就不做了!”   还行,朱元璋跟张希孟学了几年,在经济上,到底不是两眼一抹黑。   但很快就有人驳斥了,李贞苦笑道:“陛下忘了水师走私吗?他们聚敛了上千万贯的财富,其中就有不少是从丝绸弄来的!”   “好啊!”朱元璋气得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中烧!   “廖永忠,俞通海!大蠹虫!”朱元璋破口大骂,“咱让他们统领水师,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坏了国家大事!咱就该早点把他们诛灭九族,一个不留!”   老朱暴怒,吓得其他人不敢多言,但是马皇后却轻咳道:“陛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不往外面走私,只要有利可图,贩运给其他省份也是可以的。市舶司只能管对外的丝绸贸易,不能管对内的。”   朱元璋一阵语塞,随即道:“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这么干?苏州的丝绸作坊,当真就没有希望了?咱干脆下旨,严查各地的丝绸作坊,规定只许把生丝运去苏州,这样如何?”   短暂沉默之后,宋濂开口了,“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未必能下这道旨意。苏州丝绸作坊果然重要,新的机器也是个宝贝,但毕竟各地有百万织工,牵连到无数个家庭,他们衣食所系,陛下如何能痛下杀手,断了他们的生路?”   朱元璋再度无语。   默默思量之后,朱元璋意识到,这些情况,其实张希孟也都说过。   这就是一个庞大国家,想要发展工商的困境。   要想追求效率,就要减少工匠数量……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关系到了家家户户,关系到了地方官吏。   层层叠叠,根本做不下去。   不是不想发展,是根本发展不下去。   老朱越发烦躁,忍不住道:“这么说,当初鼓励苏州丝绸业发展,竟然是无用功?”   李善长连忙咳嗽,“上位,算不得无用功,要不是当初的整顿,每年也不会多几百万贯的关税!”   老朱一怔……朱标也弱弱补充道:“还有个机器!”   机器!   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这机器怎么回事?为什么跑到了北平?”   朱标道:“这个机器本来是用来织丝绸的,后来用处越来越少,整个苏州,也就只有几台。是四弟那边要发展毛纺,这才买了过去,又从复旦学堂请了几个人,花了半年多时间,重新造出了能纺织羊毛线的织机,这才重新活过来。”   老朱大为惊讶,居然还有这么一层?   “咱问你们,朱棣那边,会不会也重蹈覆辙,和苏州一个样?”老朱看着众人。   别人不好回答,还是马皇后轻声道:“看样子暂时不会,毕竟北平那边缺少工匠,雇工可不便宜。”   随后朱标也道:“不光雇工很难,而且四弟手上很有钱,可以拿来买机器!”   老朱这才一怔!   朱棣四处敛财,什么钱都要,算计三哥也不手软,但不管张希孟,还是朱标,都很容忍他,竟然是这个缘由?   老朱思量片刻,又问道:“苏州的织机,最初用的很好,可接下来生丝供应不上,北平那边呢?有办法吗?”   朱标点头道:“有!”   “什么办法?”朱元璋追问。   “就是从辽东征集,从蒙古人手里弄……再有,可以从三弟那边购买!”朱标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他偏爱朱棣,也不是非要放任朱老四欺负人,而是想养活机器,就必须集中资本,还要集中原材料,全都灌注到北平!   苏州已经失败了,如果北平再做不成,这条发展工商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太子柄国   “咱现在想问大家伙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发展工商,这条路能给大明带来什么好处?”朱元璋插着手,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微微发怔,什么意思?我们讨论了这么久,陛下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知道?   不会吧!   就在大家伙陷入震惊的时候,朱标突然道:“回父皇的话,不走工商的路子,依旧是男耕女织,手工作坊,不过是把生丝织成丝绸,能增加些收入,贴补家用罢了。可如果能使用机器,一台织机,顶得上六十四台,数十倍增加,从一个作坊,就能收取几十倍的赋税,税金充裕,朝廷才能做以往做不到的事情,成就前朝达不到的功业!”   朱标说完之后,老朱微微点头,他扭头又看了看李善长,“李先生,你看太子所说,是不是有道理?”   李善长连忙回答道:“上位,现在遍地作坊,家家户户,税务部这边,确实不好征税,宛如一头乱发,怎么也抓不起来。朝廷管不到,地方衙门就会插手,中饱私囊,盘剥百姓,又会如历次贪墨大案一般,后患无穷!”   这也就是今天这个环境,朱标又提前保证过,老李也算是说了实话。前面已经设立了税务部,为什么还没有起到作用?水师走私,还会那么猖狂?   问题就在这里,设立一个部之后,就要有相应的财力,人力支持,税务部收钱的,还会缺钱吗?   没错,毕竟征税也是要成本的。   这些年来,税务部能管得了的,就是几条水道,几个关键的税卡,也包括应天,苏州几个大城市,别的地方,根本管不到。   让税务部去追查税赋,大约就会出现以下场景……想要收税可以,但是请增加办事人员,配属足够的官吏,然后才能征税。   可增加人员,配属官吏,就要花钱,朝廷缺钱,才要征税,你们不征税,朝廷哪来的钱?   你们不给人,我们怎么收钱?   伱们不收钱,我们拿什么养人?   ……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又成了无解的了。   其实审视大明朝的税赋,会有种很无奈的感觉。   田赋这一块,就算没有兼并土地,大家伙都按照规矩纳赋,也是有上限的,根本突破不了。   商税这一块,不管怎么想办法,始终存在征税成本的问题。   遍地小作坊,小农经济。   几十万个征税对象,甚至更多……每家只有仨瓜俩枣的税金,不管怎么征收,使用什么方式,能进入国库的都是非常有限的。   甚至搞不好还会赔钱。   剩下的盐税、关税、矿产,只能说不无小补,但是改变不了大局。   如果再把土地兼并,官吏贪墨,人口膨胀等等情况算进去,那几乎就是无解的死局。   也难怪出道即巅峰,剩下的时间就是维持着,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毫不扩张讲,现在朱元璋还压得住,一旦老朱没了,盐税、田赋、关税,全都会锐减,与此同时,官员的俸禄等项,又会骤然增加。   财政危机转瞬而至,要不就学朱允炆,开始削藩?   又或者奉天靖难?   反正怎么看都挺无奈的。   治国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一直倡导发展工商,走出一条新路……结果这条路走得跌跌撞撞,条件最好的苏州,竟然也没有走出来。   北平就是唯一的希望,如果北平还不成,那大家伙就真的只能洗洗睡了。   朱元璋又向几个人提出了问题,在场众人,纷纷尽力解答,谈到了最后,老朱的心情还挺好的。   “给每一位卿家包二斤新茶,算是咱给大家伙的礼物。往后这种会要多办,不光是工商的事情,其他紧要的事情,也是这样,你们开诚布公,咱虚心纳谏!”   好家伙,居然能从老朱的手里,拿到赏赐,实在是不容易。   这二斤贡茶,应该送到祖宗祠堂供起来才对……不成,徐达不许官员修建祠堂,那就只有藏在家里头了。   大家伙带着各种心思,相继散去。   朱元璋低声道:“妹子,标儿,咱们三口人一起吃顿饭,有些话再仔细说说。”   马皇后微微一怔,很快点头,“那敢情好,我下厨吧!你们爷俩聊聊。”   马皇后这一走,只剩下老朱和朱标。   这爷俩相对半晌,到底是老朱先笑道:“你这次安排不错,那几位都说了实话,让咱开了眼界。过去,是咱浅薄了!”   朱标也苦笑道:“父皇,其实真正看透这一步的,就是张先生。他早就意识到了,所以才布局北平,希望能从北平突破。”   朱元璋点头道:“张先生的本事,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咱想问你,你四弟朱棣,他能扛得起来这么大的事情吗?”   这是个老问题了,朱元璋再度提起来。   朱标沉吟良久,反而问道:“父皇觉得,要什么人才能把生意办好?”   老朱怔了一下,苦笑道:“咱一时还真不好说,只是你四弟太跳脱,虽然有些手段,到底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兄弟之间,也不是那么老实。胆子又大,心思也多……咱着实有些担心!”   朱标低着头,默默沉吟,半晌才抬起头,“父皇,四弟如何,孩儿不好说。但是让孩儿去主持北平的工商业,只怕是寸步难行!”   朱标说得很认真,并不是自谦的话。   一所北平大学堂,每年三五百万贯的投入。   几千架织机,没有百万投入,也是不可能的。   然后还要采买原料,向外面销售,雇佣工匠,训练工人……   乱七八糟的算下来,又是几百万贯!   这是维持北平工商业的必须支出。   事情落到朱标身上,他能下得去决心吗?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还有其他的兄弟,还有那么些朝臣,各地都伸着手,想要发展……中原要治水,西南要修路,岭南要兴学。   谁都一肚子道理,谁说的都是对的。   只是一条,大明朝的资源就这么点,如果跟撒胡椒面似的,到处扬下去,那基本上屁用没用,依旧是在烂泥潭里打转转儿。   老朱沉吟再三,才缓缓道:“这么看起来,当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朱标用力颔首。   父子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正在这时候,有香气飘来,马皇后已经将饭菜准备妥当。   朱元璋在起身之际,突然道:“朱标,从今往后,你负责监国吧!”   朱标猛地一怔,不敢置信看着老爹。   “父皇春秋正盛,精力充沛,如何能让孩儿监国?这不妥当!”   老朱笑着拍了拍朱标的肩头,“不用说了,父皇觉得很妥当!你要是一定推脱,那就只负责有关工商的部分,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管。”   朱标怔了怔,终于点头,算是接下了全新的位置。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餐。   朱元璋突然道:“妹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去过北平吧?”   马皇后愕然,她是没去过,似乎进了金陵之后,她连应天都没出过!   “这样吧,过些时候,咱和你一起巡边,到燕山瞧瞧,看看咱和功臣们痛饮燕山的所在。也瞧瞧北平大学堂到底有多大!”   好家伙,老朱准备旅游了,还是两口子一起出巡。   按照往常,天子不务正业,醉心游玩,那是要劝谏的,可今天这个气氛,马皇后是没法说出口了,只能微微点头,“成!”   随后马皇后又补充道:“标儿媳妇已经怀了孩子,过些时候,他也要当爹了!”   朱标当爹?   那岂不是说,自己要当爷爷了?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新一代人,总是让人产生无限希望。   大明不会在泥潭里走不出来的。   绝对不会!   这一刻的朱元璋,变得格外有信心。   转过天,朱元璋就降旨了,太子朱标结束观政,升任监国。并且特别说明,主管工商发展事宜。   朱标终于开始正式参与朝政。   就在大家伙万分期待,觉得太子爷会有什么不一般的手段之时……朱标突然宣布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朱标要求教化部拿出新的服饰,适应重建乾坤,再兴华夏的要求。   而且朱标还亲自去了教化部,拿出了几件样品,让大家伙瞧瞧。   “这是羊毛呢的衣物,简练保暖,笔挺方便……有朝气,有力度,很适合学生们穿!教化部这边,稍微琢磨一下,尽快把订单下了就是了。”   朱标说完这话,直接就走了。   只剩下这帮大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玩意啊?   当真要给学生穿?   怎么看着都别扭!   众人稍微打听,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北平那边弄出来的。   自从颁布义务教育令之后,大明的学生何止百万!   这么多单子,都落到朱棣手里,这是要吃成大肥猪啊!   不行,绝对不行!   衣冠不能随便改变,朱棣藩王,也不能偏私他一个!   教化部立刻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刚刚送上去,就被朱标打回来,而且带头的两个官吏,直接被连降三级。   俺不是跟你们商议,是给你们下命令! 第七百三十四章 皇孙之师   “这就对了,对那些官吏,不能和颜悦色,不能给他们好脸。这次标儿总算有点储君的样子了,很好!”朱元璋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别提多美了。   儿子果决刚强,有自己的风范。简直比他自己抖威风都有成就感。   老朱喜不自胜,拉着马皇后,就念叨巡边的事情,要看看新修的山海关,游览长城,去瞧瞧古北口,居庸关,对了,还要去高粱河瞧瞧,据说在高粱河边,已经修好了一座驴车狂奔的雕像,一准有趣。   马皇后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答应。这头呆驴,总算解风情了,成亲这么多年,还没出去游玩过呢!   的确值得期待。   不过在动身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标儿媳妇马上就要生了,这是咱们第一个孙儿辈,无论如何,要等着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才好动身。”马皇后柔声说道。   朱元璋深以为然,立刻点头,“是啊,真没想到,咱也要当爷爷了,标儿有出息了,这个孙儿要是也有出息,咱们朱家后继有人,咱也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老朱微微沉吟,随后道:“妹子,你说说,咱们这个亲家,这个儿媳妇,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教好咱这个孙子?”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孩子还没生下来,谁知道是不是孙子?你别没事老孙子孙子的念叨,万一传出去,让亲家听说了,不好!”   马皇后顿了一下,这才道:“我是听说些话,也不知道怎么讲……”   朱元璋笑了,“我说妹子,你打咱巴掌的时候,都没犹豫,现在怎么还张不开嘴了?”   马皇后气得翻白眼,那是咱俩的事,这不是涉及到了外人吗!   顿了一会儿,马皇后才道:“重八,是这样的,咱们亲家母早些年受苦挺多的,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老的厉害,夫妻之间,似乎有些隔阂,时常闷闷不乐。”   常遇春的夫人,也就是蓝玉的姐姐,当年常遇春救了她们姐弟,并且结为夫妻,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   美人易老,虽然贵为国公夫人,蓝氏这些年也不是那么顺心,岁数越来越大,和常遇春之间,似乎有点生分。   孩子们大了,她也是越发空落。   总而言之,人到中年,处处不如意。   马皇后感叹道:“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免如此。其实咱们那个儿媳妇,我也看得出来,自从嫁给标儿,就没出过东宫的门。皇宫上下,规矩重重,她也过得不那么顺心。我瞧着那孩子远不如从前那么活泼,心里头挺不好受的。重八啊,你说咱们贵为天家,怎么也是这样呢?”   老朱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妹子,你说是不是咱,约束太严了?让大家伙都不好过?”   马皇后绷着脸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朱忍不住苦笑,还是怪他啊!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朱元璋严厉整治百官,身为太子老丈人的常遇春,自然什么事情都不敢胡来。家里头的气氛谈不上多好,夫人受到影响,理所当然。   母亲如此,女儿嫁给太子,更不敢获罪公婆。   说起来,太子妃这个位置,还真是不好当。   郁郁闷闷,战战兢兢。   久而久之,身体不好,落下病根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   皇家本来就是如此,宫廷深邃,规矩森严,人人都提心吊胆,郁郁寡欢。哪有真正开怀大笑的时候?   久而久之,谁能不落下一身毛病呢?   朱元璋思量一阵,突然来了个主意,“妹子,这回啊,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你放心吧!保证能成!”   马皇后微微吃惊,“重八,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朱元璋略沉吟,竟然笑道:“你别忙,等咱都安排好了,你就知道了。”   还玩上神秘感了,马皇后冷哼一声,她可不觉得朱元璋这头憨驴能弄出什么花样!反正别弄成惊吓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   朱标接手的政务越来越多,处理事情,越发简练明快,朝堂上下,眼前一亮,这位太子爷到底是成熟起来了。   眼瞧着,距离太子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热闹了起来。   首先,常遇春夫人蓝氏,到了东宫,来照顾自己女儿。   这倒也平常,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江楠也被请来了,这事情瞬间有趣起来。   江楠还真不是外人,早些年蓝玉在张希孟身边,学了不少本事,视张希孟为师,江楠也差不多是师母了,蓝氏又是蓝玉的姐姐,她跟江楠挺亲近的。   另一边朱标是正儿八经的徒弟,太子妃常氏也很敬重江楠。   因此这娘俩都和江楠客客气气,十分感谢她能过来。   “江尚书,虽然同为女子,但人和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你现在高居尚书之位,辅国治民,当真是给咱们女人争了脸面。不像我,只能守在家里头,要不是过来照顾丫头,只怕连大门都出不来。”   蓝氏趁着休息的时候,就跟江楠念叨。   江楠脸上含笑,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不能这么说的,我也是侥幸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人家还都是看着张相的面子,才赏我一点脸……不过要我说,真能给咱们女人争面子的,还是凤丫头,那孩子才是真正厉害!”   蓝氏很好奇,“凤丫头是谁?”   “是张相前些时候收的学生,算起来还是太子殿下的师妹,亲师妹,正儿八经张相认可的唯一一个!”   蓝氏越发好奇了,因为她很清楚,想拜在张相门下的人,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自己兄弟蓝玉,就是最热心的那个。   但是对不起,到目前为止,还是半点希望没有。   竟然有个小丫头,能得到张相青睐,成为正式门徒,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江尚书,你看回头能不能把那孩子带来啊!让我也认识认识!”   江楠笑呵呵点头,“成,我挑个不忙的时候,领着她过来。”   数日之后,江楠还真带着夏知凤来了。   十来岁的小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夏知凤的个头明显开始高了,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服,没有多余的装饰,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亲手做的肉脯,算是来师兄家串门的见面礼。   “师娘,东宫的规矩大不大?要是说错话,不会挨板子吧?”夏知凤笑着问道。   江楠忍不住发笑,“我说凤丫头啊!你算学那么厉害,这事却是糊涂了!你是张相正儿八经的学生,论起来比太子殿下还高一格呢!我跟你这么说吧,就算在东宫里放火,都没人敢管的!”   夏知凤吃惊不小,她刚刚明显是随口开个玩笑,可江楠的话却不是玩笑。   张相弟子这块招牌,越是到了高层,就越知道份量。   没有办法,张希孟在很多事情上,几乎是无欲无求的,从他本人下手,丝毫没有成功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喜欢从张庶宁下手,不过很显然,那孩子的希望也不大。   而夏知凤作为张希孟正式认可的弟子,要是通过她,攀上张希孟,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   只是说大家伙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胆量罢了。像江西唐家那种,纯粹是无知无畏,自己找死。   夏知凤算是稍微了解了张相弟子的份量,小丫头却更老实了。   “师娘,以后你多教我点规矩吧,我怕给师父丢人。”   江楠摸了摸夏知凤的脑袋,笑容开怀,“成,师娘教你!不过你也要记住,在这个应天,咱们是可以横着走的。”   夏知凤又吐了吐舌头,算了吧,她可不想当螃蟹。   说话之间,她们到了东宫。   令人诧异的是,迎接她们的居然有三个人,一个是马皇后,一个是蓝氏,还有一个,就是挺着大肚子的太子妃常氏。   这三位凑在一起,几乎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了,她们一起迎接,让江楠都有点讶异。   她急忙带着夏知凤过来见礼,马皇后早就见过夏知凤,她伸手把夏知凤揽到了自己怀里。   而后道:“亲家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夏知凤,凤丫头!张先生主动收的好徒弟,可不是朱标那种,硬塞给张先生的!”   蓝氏看了看夏知凤,笑呵呵道:“我听江尚书讲过了,这孩子生得好看,又钟灵毓秀,满腹才华。莫不是神仙托生的?”   蓝氏说完,又让女儿看了看夏知凤。   常氏也满脸笑容,和夏知凤打了招呼。   随后这三个人,一起把夏知凤和江楠迎了进去。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江楠已经有所察觉,肯定是有事情!   果然,就听马皇后道:“凤丫头,我听陛下说,你们在钦天监算出了最近的天狗食日,可有这么回事?”   夏知凤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是好几位先生一起算的,我就是打了点下手,跟他们学了好些本事。”   马皇后哈哈大笑,“亲家母,听到没有,她可是能给钦天监的老爷们打下手了!”   蓝氏连忙道:“谁说不是,这丫头可真是不得了!”   话说到了这里,太子妃突然道:“母后,你看,我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当初太子殿下拜了张先生为师,如今这个孩子,能不能拜小师妹为师,这也算父一辈子一辈了。”   马皇后连连点头,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还要听听人家丫头的意思!” 第七百三十五章 你当爷爷了   意见?   什么意见?   夏知凤道:“我不清楚要怎么拜师,但是如果想学,我肯定会尽力的,因为师父讲过,知识学问不是我们自己专有的,而是一种公器!”   这还真是张希孟讲的,夏知凤牢记在心,她也不觉得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可能听不懂,毕竟夏知凤已经有所察觉,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多,只是她恰巧遇上了一大波而已。   能达到张庶宁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哪怕是名家云集的钦天监,也有很多糊涂车子……虽然这样说老人不妥当,但他们确实有些尸位素餐了。   不过夏知凤倒也不是真的担心,因为就算她教不好,不是还有张庶宁吗!   根据两个人的通信,   张庶宁在复旦学堂的课业很顺利,而且因为成绩突出,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得到一个支教的机会。   可能去海边的渔村,也可能到山区,对了,没准回去梁山那一片,教孩子读书,掌握一技之长,免得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水浒传有一部就够了,可别再来续集了。   夏知凤觉得很有趣,甚至认为张庶宁即将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去山区,去给孩子们上课。   还有,在山区仰望星空,一定更加璀璨绚烂!   小丫头心思活泛,思绪飞扬。   她的回答很显然不符合一般人的反应……能教导未来皇孙,那是多大的脸!而起这又是陛下的嫡长孙,你好歹表个态,说点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话啊!   但是对不起了,夏知凤没有这个意思。   而马皇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抢先把夏知凤拉到怀里,对着亲家母蓝氏道:“听见没有!凤丫头可是张相公的嫡传,让她教咱们这个小宝贝,那可是孩子的福气!”   蓝氏略微沉吟,也笑道:“谁说不是,我那个兄弟就一直想拜在张相门下,奈何张相根本不收他。这孩子还没降生,就能成为张相嫡传,不知道多让蓝玉嫉妒!”   有她这话,太子妃常氏也满脸是笑,“这么说,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师妹了。”   众人又聊了一阵,眼见的常氏疲乏了,大家伙才散去。   马皇后亲自送出来,还叮嘱夏知凤,“别当回事,等孩子生下来,你要是高兴,就来教教,要是忙,让别人也成……你忙的事情重要,我心里有数的。”   夏知凤拜谢马皇后之后,随即跟着江楠回来。   坐在马车里,夏知凤就几次欲言又止,江楠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是不是有点疑惑?”   夏知凤怔了怔,“师娘,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她们看起来,有点,有点太客气了,就,就像是讨好……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应该啊!我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处?”   江楠呵呵一笑,“确实,你的确只是小丫头,但你是张相选中的小丫头!我不妨告诉你,就连我都不知道张相公对这个大明朝,有多大的影响力!”   夏知凤愕然,您和师父是夫妻,两口子,您又身居高位,不是寻常女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不是笑谈吗?   夏知凤觉得理解不了,可江楠却是没有说假话。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天下间,没人能衡量张希孟的影响力,最好也别测试这件事。   因为一旦试了,就意味着天塌地陷。   哪怕强如老朱,他撕破脸皮,和张希孟对拼,或许能杀掉张希孟,但是他绝对会损失惨重,甚至会丢掉江山,众叛亲离,整个大明朝都会跟着陪葬……   朱元璋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其他人了。   所以说面对张希孟,几乎只剩下收买这个唯一选择。可问题是张相无欲无求,也不好收买,着实能愁死一堆人。   但是如果通过夏知凤,成为张相的门人……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层身份,就能给未来的皇子,增加一道光环。   不然当初老朱和马皇后,为什么一定要把朱标塞给张希孟?   就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他人不敢胡思乱想。   虽说皇帝的嫡长孙,身份非常显赫,但是张相门人这一身份,依旧不是可以忽视的!   张相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厉害!   夏知凤当真是第一次听说,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师娘,张庶宁说他想当老师,我想知道,如果他想干别的,会很顺利吗?”   江楠笑了,“虽说庶宁是我的儿子,不该说得太过分。但我可以告诉你,确实是的!大明朝的官职,他可以随便挑。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只要他有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的人,帮着他运作,把他送上高位。”   夏知凤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原来那些让人垂涎三尺,做梦也得不到的高位,对于张庶宁来说,居然是一个心思,就能轻松拿到的,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师娘,那,那庶宁会不会选择出将入相?”   江楠笑着反问,“那你觉得啊?他该不该走这条路?”   夏知凤愣住了,她一时也没有主意,马车里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一个街角,马车停下,夏知凤从车里下来,她突然低声道:“我想不会吧!毕竟这条路太容易了。”   江楠笑了笑,她伸手拉住夏知凤。   “走吧,去东宫也挺累的,咱们先去吃饭。”   夏知凤乖乖答应,从这一天起,她总算对自己老师,师娘,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他们真的是那种高不可攀,超然物外的绝对豪门啊!   哪怕是皇家,也想绞尽心思,巴结张家,哪怕只是个张先生的弟子,也能在朝堂横行!   怪不得师父不愿意收徒呢!   要是有一天,张相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这天下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只不过相比起老师的高高在上,夏知凤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更加了不起。   光是张相之子这个身份,就让他有了太多的便利。   张庶宁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下到民间,去努力历练,然后一步一步,爬上高位,出将入相,继承家门。   到了那时候,也会有人称赞,说张庶宁努力奋斗,能吃苦,和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能有今天,都是他努力的结果。   但是当他有张希孟这个老爹在前面,再想进入朝堂,那就是一片坦途。   秦始皇照镜子,里也赢,外也赢。   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啊!   夏知凤在信里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张庶宁,毫不吝惜笔墨。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只把张庶宁看得脸都红了。   咱别这么硬吹呗?   张庶宁认真回复了夏知凤……在他看来,真正的快乐是能成全更多的人,已经成为张相之子,如果还为了自己争取太多,那就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就像是你,你现在也是张相的门人,你大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凭着张相门人的身份,别说出将入相,至少一个尚书是跑不了的。   你愿意吗?   夏知凤接到信之后,果断选择了否定……她也不觉得做一个官员,能有多大的快乐。她的乐趣是找出别人没有发现的规律,是在数字的海洋里畅游。   在那里,没有什么朱皇帝,也没有什么张相公,有的只是干脆利落的真理!   和小伙伴写信,总是让人很快乐。   尽管他们也不能否认,哪怕是教书育人,研究学问,和张希孟的关系,也给了他们巨大的助力,但他们到底是在全新的领域,探索自己的路。   并没有仰仗张相公的权势,一路开挂,这就很好了。   而就在夏知凤和张庶宁通信的时候,太子妃常氏也到了临盆的时候。   江楠带着夏知凤,去了东宫,他们来的时候,见到了马皇后和蓝氏,而且没等多久,朱元璋和常遇春也先后到了。   “朱标呢?他的儿子,怎么不自己过来?”   马皇后直接瞪了朱元璋一眼,“别大呼小叫的,当初我生标儿的时候,你不也没在现场吗!你让他监国,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总要先安排妥,才能过来!”   老朱心说我这是怎么了?   总被妹子怼!   “我这不是见亲家他们都在,上上下下的,就差他一个!”   这时候常遇春慌忙躬身道:“上位,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实在是贤君作为,辅国治民,造福百姓,这也是给这个孩子祈福,这是好事啊!”   “好事?”朱元璋笑道:“要是这么讲,咱就不怪他了。对了,咱这些天,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收集了不少书籍,又赶制了两架更大的望远镜。借着孩子降生的机会,准备捐给孩子的老师。”   老朱说着,看了眼夏知凤,眯缝着眼睛笑道:“那些书可不少孤本,连你师父那也没有啊!”   夏知凤听到了书籍,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连忙拜谢,“谢过陛下恩典!”   朱元璋笑道:“你可别忙,收了咱的礼,要帮着咱办事……往后宫里,皇后啊,太子妃啊,都会过去,听你讲课,你可别把她们赶出去!”   夏知凤哪敢啊,别说你老朱送了这么份大礼,就算不算,也不能把皇后、太子妃拒之门外啊!   此刻马皇后确实听出来了端倪。   好你个朱重八,你这手干得漂亮啊!   这不是给太子妃找了事情做吗!这头呆驴居然不呆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了哭声,很响亮!   马皇后下意识惊呼,“重八,你当爷爷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皇家图书馆   爷爷!   咱当爷爷了!   那一刹那,朱元璋好想大哭一场,他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瞧见,洪武大帝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老朱到底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涌动,他哭了!   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老朱此刻的心情,出身寒微,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娶上媳妇。   到了他这一辈,倾全家之力,也只给大哥说了媳妇,到了二哥这里,就只能当赘婿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元璋也是娶不了媳妇的。   就算祖坟冒青烟,也最多当个上门女婿,需要改姓的那种。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老朱家的祖坟没有冒青烟,而是直接火山喷发了。   乘着风,朱真的上天了。   君临天下,广有四海。   朱元璋成了天下之主,最尊贵的那个。   只是午夜梦里,他觉得自己依旧是行走在濠州的少年……他想成家,有个媳妇,有人给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然后有一大堆孩子,儿孙满堂,环绕膝前。   等他老的时候,有人管他叫爷爷,叫太爷爷!   他想四世同堂,想当个被人尊重的朱老爷!   这就是朱元璋心里最真实朴素的愿望。   当初朱标诞生,朱元璋尚在攻打金陵,还在创业之中,更多的只是惊喜,而此时此刻,朱元璋被满足感填满了。   下一秒,有人跑出来,高喊了一声,“是个皇孙!”   刹那之间,幸福都溢出来了。   老朱慌忙跑过去,马皇后生怕他冲撞了孩子,也跟了过去。就连江楠都向前走去,见证这位皇长孙的诞生。   夏知凤只觉得很神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会是自己的学生吧?   那要怎么教他?   他想学什么?   天文?   历法?   物理?   化学?   要不教他怎么制造火药吧!   嘭!   变成绚烂烟花!   夏知凤正在傻笑着胡思乱想,有人拍了她的头,夏知凤回头一看,正是朱标来了。   “师妹,你怎么在外面?生了吗?”   夏知凤点头,“快进去吧!是个皇子!恭喜……师兄了!”   朱标微微一愣,随即大笑着冲了进去。   老朱家上下,都充满了喜悦。   皇孙降生,普天同庆,   老朱不但降旨,晓谕各地,还向藩属送去旨意,宣布这件大喜事。   更加破天荒的是老朱还下旨,给在京官吏休了三天假。   天可怜见啊,这么多年,几时能有假期啊!   这位小皇孙还真是大家伙的福星。   文武朝臣,都燃起了希望,觉得人生有了希望。   熬着吧,等孩子长起来,接过皇位,大明朝终究会改变的,不至于这么压抑。   只不过当传出风声,小皇孙已经提前拜在了张相门下,大多数朝臣都五味杂陈。   要了命了!   老张家虽然没有世代宰相,世代帝师也够要命的。   简直不给好人活路啊!   相比朝臣们心思复杂,民间则是单纯多了,这些年朝堂上虽然不免贪墨大案,老朱掀起大狱,处置贪官污吏,从没有手软。   但毕竟只是局限在朝堂。   而且打击走私之后,甚至让市面上商品更丰富了。   还有,推行义务教育之后,入学的孩童越来越多,人生看到了希望,太多的家庭,都充满了喜悦。   在这个光景下,皇孙诞生,民间也是充斥着喜悦,简直跟过年了似的。   转眼之间,小皇孙已经满月了,总体来看,小家伙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太子妃也从月子之中,恢复过来。   到底是将门虎女,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久在宫里,实在是憋闷,抑郁。   这就要说老朱给夏知凤弄得这座图书馆了。   这一个月里,夏知凤几乎天天都过来,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在里面睡觉,一刻都不愿意耽误。   这里面的藏书,确实堪称丰富,许多珍本,孤本,都是张希孟那里没有的……毕竟老朱是倾国之力,和他比起来,张希孟还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除了图书之外,更让人喜欢的是超大的望远镜,可以仰望天空。   夏知凤非常满意。   而自从皇孙满月之后,马皇后,蓝氏,太子妃,还有不少宫中的皇子、公主,就纷纷过来。向夏知凤请教事情,听她讲解天文,一起遥望星空。   没错,老朱这是弄了个皇家图书馆。   夏知凤就是图书馆的特聘管理员。   看来老朱也想通了,光靠着不停地生,赌出现天才的概率,还是有点困难。   关键是要有熏陶,要有环境氛围。   你看现在不久挺好的,建一座图书馆,皇亲国戚,全都能过来。   宫里的妃嫔也有了事情做,免得整天勾心斗角,后宫不宁……过来看看星空,聊聊天文,不也挺好的。   而且还能顺便提升皇家的素养,陶冶情操,防止抑郁。   “妹子,你就说,咱这一招厉害不?”朱元璋不无得意道。   马皇后翻了翻白眼,突然道:“伱说实话,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先生的主意?”   朱元璋大为惊讶,“妹子,你什么意思,咱想不出来是吗?”   马皇后点头,“还真未必能想得出来,这种安排,太有张先生的味道了。”   面对此情此景,老朱也是无奈,“张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在北平筹建了一座图书馆,捐了不少藏书,说是给学生开拓视野用。”   马皇后忍不住发笑,“还说不是!人家建图书馆,你也弄图书馆,人家给学生用的,你给宫里的人用的……这不是一样吗!”   老朱气哼哼的,“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反正管用就行呗!”   马皇后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些用处。   宫里的这帮人,就是太闲了。   每天搬弄是非,传闲话,挑唆,恨不得闹得天下大乱,他们才好看热闹。   为了管住这帮人,马皇后也要绞尽脑汁。   现在好了,自从开始关心天文之后,大家伙聊的都是星星月月,一下子格局就上来了。   而且这帮妇人还时常去登高,遥望星空,顺道锻炼身体了。   甚至家庭都和睦了不少。   比如说常遇春,最近和蓝氏有些冲突,嫌弃她土气,上不得台面。结果前些日子,随便说了两句天狗食日的道理,一下子就把其他人都镇住了。   就连常遇春也不懂,整个人都抓瞎了。   蓝氏还趁机好好奚落了常遇春一番,当初张相公在军中上课,我弟弟蓝玉,那可是其中的佼佼者,你常遇春,总是排在后面,能及格就万幸了。   现在这把年纪了,还不用心补课,等过些时候,你的外孙都比你强了!   好家伙,把常遇春说得老脸通红,哑口无言。   蓝氏只觉得出了口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这人啊,过得好坏,不在位置多高,就算人家把你供在神坛上,该是个摆设,还是个摆设。   关键要丰富内心,增强修养,尤其是要把学识提上去,这才是根本!   这下子好玩了,从宫里,到勋贵,甚至掀起了一股学习之风。   这事情就连老朱都始料未及,   朱元璋心情大好,随即发布了几项重要的旨意。   首先,改水师为海军,成立海军大都督府,位同五军都督府。   由常遇春正式担任海军大都督。   老常算是独当一面了。   不过在上任之前,朱元璋严厉警告了常遇春,海军可不同陆军,不光要跟敌人打仗,还要跟老天爷斗。   你现在的文化水平还太差了,必须提高本事,不然从大都督的位置上下来,可别怪我不讲亲戚情分。   这番话弄得,常遇春是老脸通红,只能连连答应。   在常遇春之后,汤和也从巴蜀进京,这一次老兄弟见面,什么说的也没有,朱元璋亲自宴请汤和,两个人聊了巴蜀的情况,也聊了西南。   聊了普及教化,聊了改土归流。   “上位,说到底,西南道路崎岖,物资人员往来不便,需要更多的投资才行!”   朱元璋点头,“这事咱记在心里了,钱的事,咱会想办法的。”   君臣谈过之后,汤和走马上任。   可就在汤和上任的第三天,突然从福建传来了倭寇烧杀抢掠的消息,三处村庄受到攻击,有数十人被倭寇掠走。   此事传到应天,大明的君臣都被扇了一巴掌!   荒唐!   当此之时,竟然有倭寇冒犯,实在是可恶透顶。   朱元璋立刻下旨,中书左丞相李善长,海军大都督常遇春,五军都督府汤和,外务部尚书毛贵。   一众文武大员,悉数到齐。   “这么多年了,倭寇肆虐,时有发生,大明子民,饱受其害!小小倭国,就这么难对付吗?”   朱元璋看了眼毛贵,“你们外务部怎么应对的?”   毛贵忙道:“回陛下的话,外务部已经多次警告,甚至以武力威胁,准备举兵讨伐……只是倭国似乎并不畏惧,并且有国书一封,递给陛下!”   老朱一怔,“什么国书?”   毛贵立刻呈上来,朱元璋俯身看去,只见上面写道: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只看到这里,朱元璋就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反了!”   此时常遇春立刻向前,躬身请旨道:“上位,臣愿意为上位讨伐小小倭国,给陛下出气!” 第七百三十七章 朱标之怒   “出气?出气就够了?咱们要灭倭国!”   老朱勃然大怒,实在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这篇国书不光开头气焰嚣张,后面更是金句频出,什么“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   好家伙,敢和大明叫板人才了?   你倭国能有多大的本事?   咱大明朝将星云集,灭元猛士,尚属盛年。文臣这边,更是不用多说。尤其是咱还有张先生在,早就抛弃了孔孟那一套,你想跟我们比道德文章,你也配!   咱拿火铳大炮轰碎了你!   再往下看,更让人忿怒了,还说什么,“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   好家伙!   咱是大明天子,天下之主,你不顺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相逢贺兰山前?   用不着你过来,咱现在就发兵,把你们都扔到富士山里头!   还敢觊觎中原之地,做梦去吧!   倭国多半也没有料到,他们拽文中二,结果惹来了勃然大怒的老朱。   朱元璋授意毛贵,立刻将这封国书,择紧要的话,公布出去,要让大明的军民百姓都见识一下倭国的狂妄。   随后朱元璋降旨,要求所有文武,上书言事,共同商讨,如何讨伐倭国事宜!   几乎一夜之间,倭国就成了大明朝野,共同热议的话题。   这帮兔崽子,三寸丁谷树皮一样的东西,哪来的胆气,竟然敢和大明叫板?   都活腻歪了不成?   很快就有人指出,倭国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元朝两次讨伐倭国失败,给了这帮倭寇脸!   他们一来觉得中原之地,已经被元廷占据,不复昔日之华夏。   二来元廷讨伐倭国失败,他们得到了上天庇护,似乎有了叫板中原的资格。   因为这两点,哪怕大明建立,国势今非昔比,倭国依旧丝毫不畏惧。   能怎么样?   大元朝都失败了,你们也未必能行?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们打败了,没本事就不要废话。   一封国书,处处透着猖狂傲慢。   大明上下,彻底被激怒了。   尤其是闽浙沿海的百姓,更是联名上书,字字泣血,希望朝廷为百姓报仇,讨伐不臣。   整个朝野,就犹如烧开的大锅,水花沸腾。   不用说大人,就连蒙学的张承天,都知道要打倭寇屁股,用力打,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娘,以后长大了,我当将军好不好?”胖乎乎的张承天,仰脸看着江楠。   江楠轻笑,“行啊!你当了将军,准备干什么?”   “杀倭寇!把倭酋抓过来,塞进功德营!”   江楠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挺有志气的,不过你可要知道,倭国隔着大海,想要航海过去,可是不容易,万一遇到了风暴,船只失去航向,你可就找不到倭国了。”   张承天吃了一惊,“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夏知凤笑了,“很容易啊,你只要跟我学,我就教你怎么用天上的星,辨别航向。就不用担心走丢了。”   张承天愣了好一会儿,还要跟师姐学啊?   她的那些玩意,绝对是天书,货真价实的天书!   小胖子突然咧嘴笑道:“我,我想过了,我还是换个志向吧!我,我想当文官,我写信骂倭寇,娘,你说这个容易不?”   江楠直接给他的大白眼,“没出息的玩意,就会丢人!等再过两年,非把你送你哥那去,让他好好管你!”   张承天吓得小脸惨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害怕的生物,那一定是大哥张庶宁了,绝对比他爹他娘加起来都可怕。   “娘,你别送我走,我很厉害的,真的!朱家三个公主的分数加起来,还没有我高呢!”   江楠一听这话,更生气了,抓过张承天,就给了两巴掌。   堂堂张家人,居然跟老朱家的孩子比?   你有这个念头,就已经是大逆不道,天打雷劈了!   你知道吗?   江楠狠狠教训了张承天一顿,刷新了这小子的三观,随后江楠才跟夏知凤道:“凤丫头,你说通过天上的星,能找到倭国的航路,准确吗?”   夏知凤点头,“应该很准确,我听说了,倭国离着也不远。只是第一次过去,可能会有些麻烦。朝廷要想打得顺利,还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江楠微微点头,“行了,你就安心读书吧,这些事情,有大人们就够了。”   果不其然,在民间气氛酝酿差不多的时候,朱元璋召集朝臣,再度议论,商讨对倭国用兵事宜。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汤和居然反对出兵倭国,甚至他还拉来了御史大夫徐达。   虽然徐达已经卸去了大都督职位,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大明当下最好的统帅,如果他都觉得倭国不好打,那就确实没法用兵了。   “陛下,水师一案,刚刚过去不久,现在水师虽然有船,但是缺少合适的将领,要长途远航,漂洋过海,臣唯恐会出事情。万一重蹈元朝覆辙,损兵折将,伤损大明威严,反而弄巧成拙了。”   听他这么说,常遇春立刻不干了,“我承认,现在的海军状况算不得多好,但是航行去倭国,还不成问题。只要能登陆倭国,以我们的本事,还杀不败倭国?”   徐达叹口气,“事情就出在这里……我们查水师的案子,发现了大量通倭的证据,那些金银也都是从倭国来的,这就证明,倭国对咱们也不是一无所知。万一水师之中,或者海商里面,尚存通倭之人。把我们的消息走漏出去。大军远航许久,倭国以逸待劳,到了那时候,胜败当真不好说。”   徐达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常遇春当真是哑口无言。确实是存在这种情况,虽然现在看起来上上下下,都是主张讨伐倭国,但到底有没有内鬼,常遇春还真不好说。   猛将从来不是莽夫,常遇春虽然敢打敢杀,但必须有充足的把握,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利于发兵。   朱元璋脸色并不好看,“小小倭国,如此猖獗,不能立刻发兵征讨,反而让他们生出轻慢之心,更加轻视上国!无论如何,这一仗都必须要打!”   正在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一步,“启奏父皇,孩儿以为,能不能借助其他的力量,选择更方便的道路,讨伐倭国!”   朱元璋看了看朱标,就沉声道:“你不妨把事情说得明白点!”   朱标怔了怔,并没有说话,而是递上了一份急递。   老朱接在手里,展开一看,正是北平留守司发来的。   根据留守司的提议,似乎可以和高丽议和,然后以高丽之兵,讨伐倭国。   看到这个建议之后,朱元璋的脸色微微一沉。   倒不是说这主意不好,而是多少有点缺德。   毕竟前面大明已经联合倭国,讨伐高丽,现在高丽的南方,还是倭国的地盘……似乎也是因为这事,倭国才生出了图谋高丽,进而入主中原的心思。   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立刻就要改弦更张,和高丽联手,讨伐倭国……这事能行吗?   主要是高丽会答应吗?   咱大明反复无常,是不是有点丢面子了?   也难怪朱标没有说出来。实在是有点不好启齿。   老朱看了看他,“太子,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略沉吟,就说道:“父皇,孩儿以为,倭国冒犯天威,自取灭亡……我们应该厉兵秣马,准备兴起王师,讨伐倭国。如今可以在刘家港督造船只,训练海军,整军备战,只要准备充足,立刻发兵讨伐。只是在王师讨伐之前,可着令边军,稍作准备,争取更好的局面。”   老朱眼前一亮,这话说得漂亮。   常遇春这边负责备战,敲锣打鼓,把氛围制造起来。   在另一边,让北平那里做好准备,如果能拉拢高丽,就可以对倭国用兵,消耗他们的力量。   反正怎么打,大明都不吃亏。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点头了。   “太子的想法很妥当,事关大明威严,此战必须要打,必须要胜,至于该如何运筹帷幄,就听太子调动吧!”   朱元璋再一次将任务交给了朱标。   领了任务之后,朱标也没有迟疑,立刻给北平写信,询问情况……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封朱棣的亲笔信送到了朱标面前。   展开一看,朱标目瞪口呆,在信中,朱棣疯狂输出,花了好几千字,痛骂高丽上下,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让朱棣鄙夷到如此地步!   再看高丽干了什么,朱标也是无语了。   高丽这边同意和大明联手,双方不打,最好不过,共同对付倭国,也是理所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希望大明能把辛旽交出去。   不但要诛杀辛旽这个人,还要把辛旽手下的兵丁交给他们,这几千人,也必须杀掉,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年的家眷……总而言之,不杀光辛旽这伙人,他们是万万不好和大明同心同德,共同对付倭国!   在他们心里,辛旽绝对是比倭国更可怕的敌人。   朱标看了半晌,拳头紧握,“非独倭国,便是高丽,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两个大明   当北平提出利用高丽的时候,朱标是犹豫的。   他的人品学识,道德修养告诉他,大明借助倭国,教训高丽,已经很不厚道了。现在立刻又翻脸,反过来联合高丽,收拾倭国。   翻脸跟翻书似的,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可事实证明,朱标真的多虑了。   他还是不适应那些小国的状态……比如高丽,这边对大元朝忠心耿耿,那边就派人过来,跟大明谈。   主要能给他们弄个不征之国,或者屁股打得轻一点,他们就愿意归附大明,毫无负罪感。   至于倭国,村长械斗,上午还在拼命,下午就坐在一起喝酒分赃,在背后捅刀子,翻脸无情,人家玩得特别熟。   甚至还不以为耻,认为这是本事,只要能笑到最后,就是英雄。   朱标自然是理解不了这些,他只觉得恶心。   其实从现在的高丽来看,处境非常糟糕。   上一次大明问罪,倭国已经杀上了南部土地,北边还有辛旽的兵马,大明也是虎视眈眈……诸方压制,让高丽割地赔款,损失惨重。   此时大明又要联合高丽,去对付倭国。   其实不管高丽答应不答应,都应该意识到,国家到了危亡的关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在这个时候,有志气的,多半会拒绝大明,然后跟倭国联合,换取倭国放弃占领的土地。   当然了,也可以乖乖听大明的,就去打倭国,做条好狗,从大明这里,尽量讨点好处。   最差的一种情况,中二感爆棚,既要反对大明,又要驱逐倭国……调兵遣将,拼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穷尽朱标的想象,也就这么三条路子。   再多也不可能了。   但是人家高丽就能整出不一样的活儿。   别的事情不用管,咱先弄死辛旽,只要去了这个心腹大患,不管怎么谈都可以!   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自己这点荣华富贵,见过执着的,没见过这么执着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跟他们比起来,大宋的士大夫都算是铁骨铮铮了。   这个国家,简直不该存在!   朱标曾经也有点怀疑,四弟谁都算计,从来不客气,到底好不好?   现在朱标没有疑问了,毕竟总要有人去跟这帮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利益动物打交道,甚至偶尔也要抛弃一些,不愿意配合的好人,比如……辛旽!   朱标想了想,果断给朱棣回信,辛旽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了。   就算还能找出替代的人,影响不了什么大局,也不要杀了他。   因为在高丽这么块地方,还能诞生这种,愿意为普通人均分田亩的好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高丽不值得啊!   人立刻护送到应天,辛旽的部下也不要杀了,更不要交给高丽,总而言之,这些人都给我留着。   哪怕是东宫出钱,我也养得起他们!   收到了朱标的信,朱棣看得连连摇头,我这个大哥啊,你也太心软了。而且你根本没搞清楚,辛旽是个什么状况……   朱棣只能来找张希孟,把朱标的信递了过来。   “先生,你瞧瞧吧!”   张希孟看过之后,就把信放在了手边,而后道:“你怎么看?”   朱棣立刻道:“先生,你未必知道,辛旽那个家伙,在冬天的时候,穿狐裘,一顿饭吃八个菜!”   张希孟怔了怔,笑道:“这么说比你吃的还多?”   “多了足足四倍啊!”朱棣咬着牙道:“他吃得好,身边还有八个人伺候,可他的部下,就是吃糠咽菜,有人冬天还穿着草鞋,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先生,你当初和父皇他们创业,可是这样?”   张希孟摇头,“自然不行,其实当初创业的时候,我们主张上下一体,平时大家伙的待遇都差不多,只有那些缴获多,屯田多的,能给自己留下些好处。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的鞋子,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朱棣用力点头,“没错,师父和父皇那才是正儿八经同甘共苦,一起创业。像辛旽这种,才有几千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就跟士兵分成三六九等,开始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他要是能成大事,岂不是,岂不是说先生和父皇白费力气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话自然是这么说。   “朱棣,你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不是辛旽跟你演戏?”   “当然不是!”朱棣嘿嘿笑道:“师父,我研究你那套东西,已经很有心得了。我要是真的挑出来一个仁君典范,岂不是给大明惹祸吗!”   张希孟点头,“行!这么说起来,你倒是进步很快!不过你也不能对高丽那种地方,要求太高。能有辛旽那种人,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太子想要,就给送过去吧!”   朱棣忍不住失望,“先生,这是妇人之仁啊!如果我把辛旽的脑袋送给高丽的贵胄,最起码能换来五十万两银子。而且辛旽的部下会悲愤不已。到时候哀兵必胜,随便放出去,就是咱们手里的快刀,正好拿来除掉高丽贵胄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你小子是真的把大缺大德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不过我想告诉你,这是你大哥的要求,你明白吗?”   朱棣怔了怔,而后点头道:“我懂,大哥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忤逆大哥的意思!”   张希孟摇了摇头,“你还不懂!朱棣,你知道我为什么教你那套东西吗?”   “为什么?自然是弟子天资聪颖,禀赋过人啊!”   张希孟冷哼,“朱棣,要仅仅如此,你二哥、三哥也都可以!我真正选择你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不管你学到什么程度,你都尚存一丝善良,都有牵挂,有在乎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学大缺大德不难,难的是学了一肚子大缺大德,还能尚存一丝善良……是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返回王府的朱棣,坐在椅子上,思前想后,他也不确定,俯身低头,想要找本书看,结果却在抽屉里面,发现了厚厚的一摞信。   写信的人是张庶宁。   他们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张庶宁在信里,跟朱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比如他有一个同学,每次临近休沐的时候,就会每顿少吃一个馍,积攒两天,攒下几个白馍,带着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张庶宁知道这样少吃饭不好,上课的时候,也会偶尔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他没有办法说什么。   因为他没有体验过,挨饿的滋味。   还有,一次休沐归来,班里少了一个学生。   张庶宁随着老师一起去学生的家里查看……他们到了一座破烂的茅草房前面,暴雨浇塌了房顶,老爹为了修房子,又摔伤了腿。   学生见家里太难,要给老爹治腿,拿不出钱,就决定留在家里,不去学堂。   结果瘸腿的老爹,挥起巴掌,一下一下,打在了儿子的脸上,这个汉子痛哭流涕。   复旦学堂,多好的地方,学出来就能改换门庭,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别说断了条腿,就算是断了脖子,也不能耽误上学啊!   可学生如何能真的不管……他失声痛哭,老爹也跟着哭。   张庶宁告诉朱棣,那是他见过最伤感的画面。   复旦学堂,哪怕是大明顶级的学府,依旧有太多来自穷苦地方的学生。   他们未必最杰出,甚至可能还有人很普通。   但是他们不偷不抢,凭着本事,用汗水认真做题,竭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   他们很苦很苦,那是他过去根本没法想象的苦。   在上学的路上,甚至还遇到过狼。   为了去学堂求学,他们不得不捏着硬木棒子,跟瞪着绿色眼珠子的野狼对峙……   这就是现在的大明,并不遥远,就在山东,就在复旦学堂。   张庶宁的信,张希孟的书,两种不同的东西,同时灌注在朱棣的脑袋里。   很矛盾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正因为从张庶宁的信里,朱棣知道还有另一个大明的存在,他现在所作所为,才有意义。   不然天怒人怨,人厌狗嫌,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天生喜欢挨骂吗?   “蓝先生,这一次你也过来了,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对付倭国吧!”朱棣开口说道。   李景隆、花炜、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全都到场,方孝孺稍微有点八字不合,没有过来。   另外就是蓝玉,他也赶来了。   众人凑在一起,开个军前会,商讨一下具体的用兵方略。   朱棣发问之后,蓝玉就直接摇头了,“你这思路非常不好,太局限了,我就纳闷了,张相在这这么多日子了,你怎么还没学会啊!”   朱棣愕然,我学的还不够啊?   蓝玉真是恨铁不成钢,“陛下的意思,只要我们惩罚倭国,但是却没有说,要立刻直接惩罚倭国,也没有说不可以借力使力,隔山打牛,欲擒故纵……你们却自己先画地为牢,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棣大吃一惊,傻傻看着蓝玉,“蓝先生,这还有别的办法吗?”   蓝玉呵呵笑道:“我教你,高丽不是要辛旽部下吗?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赶快逃跑,返回家乡,去把自己的家人带来,最好能把同乡都拐过来……你在开平城的作坊,不是缺人吗?就先勉为其难,把这些人收下来。你先发一笔财。”   朱棣一听,简直目瞪口呆,“蓝先生,这么干,高丽会乱套的,万一倭国趁机扩大地盘,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叹道:“果然,你还是差得太远了……高丽那帮人,还敢跟咱们讲条件,那就是受到的毒打不够狠!他们再吃几个亏,手上的本钱没了,也就听话了。至于倭国,他们往高丽派的人越多,本土也就越空虚,而且兵马远征,消耗的粮草这么大……如果派出一支船队,把航道切断了……殿下,你觉得会怎么样?”   朱棣立时傻了,论起大缺大德,还要看你啊! 第七百三十九章 老朱被抓了   “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朱棣再三阅读蓝玉的作战方案,简直五体投地,崇拜地不行。即便让张先生做方案,也很难比蓝玉更好了。这倒不是说张希孟不如蓝玉,而是术业有专攻。   蓝玉在张希孟的教导之下,结合这些年领兵经验,总结出一套相当实用的策略。   放在对付高丽和倭国上面,蓝玉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真的肯下功夫,能仔细研究这两个国家的特点,分析他们的情况。   咱就这么说,所有的大明将领里面,包括关铎在内,哪怕在高丽那么久,也不会高丽话。但是蓝玉就会,他不光会高丽话,还会倭语。   整个大明朝,除了外务部之外,随便找个人,都未必说得出倭国在哪,都城何在,国主是谁……但蓝玉不一样,他甚至清楚倭国的世家大族,手边还有一本源氏物语。   蓝玉也毫不吝啬教导朱棣,要想用最小的成本,对付藩国蛮夷,有两条一定要牢记于心,刻在骨子里。   第一,必须真正用心研究,把对手研究明白了,吃透了,从各个方面,把他们拿捏死死的。兵法上说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仅仅局限在兵法上还不够,还要对他们的上层,心思想法,社会矛盾,全都把握住,要做到比他们自己,还了解他们。   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而一旦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如何驾轻就熟,手法老道地搅合……譬如说,高丽是一坨,倭国也是一坨,只要在中间,充当一根棍子,左右轻轻这么一搅合,立刻就会臭气四溢,苍蝇满天飞……   朱棣忍着胃部不适,记下了蓝玉的搅屎棍兵法,回过头一看,这套方案,还真是秉持了搅屎棍的核心要义,分毫不差。   其实高丽方面,讨要辛旽,希望杀了他,然后再和大明谈合作……朱标想保辛旽,朱棣想杀了他算了。   兄弟俩的分歧就在这里,可是蓝玉却觉得你们俩争什么啊!多简单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先答应高丽,从他们手里讨要好处,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放跑辛旽就是了。   然后让辛旽去跟高丽闹,咱们甚至还能卖点武器,赚点钱什么的。   反正不能让高丽把辛旽灭了,当然,也别让辛旽发展太快,推了高丽也不行。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高丽受不了了,也就不会提什么条件了。   等高丽老实听话了,再去对付倭国,也就顺手了。   总而言之,蓝玉教导朱棣,当别人给你提出条件的时候,不是答应不答应,其实你可以给他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或者用一件事,压过这件事,也就是了。   “蓝先生,你这就是糊弄事,根本没有解决问题!”朱棣向蓝玉发出质问。   “解决问题?”蓝玉笑呵呵道:“为什么要解决问题?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的吗?而且就算解决了,以后也会冒出来的,你今天吃饱了,明天还是会饿的。所以啊,人生短短几十秋,你只要能糊弄到八十岁,就算很成功了。一个国家,如果能混三五百年,就是万古盛世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棣瞪大眼珠子,被蓝玉说得无言以对了。   “父皇,还有张先生,他们可从来不是这么想的!”   蓝玉呵呵一笑,“那你想学陛下?想学张相公?你有本事学他们吗?而且陛下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咱们张先生,他可是一肚子坏水,那个四阶段战术,我们可是人尽皆知,张先生也是个糊弄事的高手,他心里盘算着什么?你真的知道?”   朱棣彻底傻眼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不够大缺大德,所以才和这帮人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能缺德到蓝玉的地步,或许才能算是勉强出师。   修行之路,任重道远啊!   朱棣这回彻底收敛了张狂,不光要向张先生学,还要跟蓝玉学,跟其他所有人学习,博采众长,集合所有缺德之人的优势,才能修成真正的大缺大德。   果然,只要肯低头学习,就有新的发现……辛旽这人,依旧按照朱标的要求,送去了应天。   失去了领头人之后,辛旽的部下立刻四分五裂。   有人连夜逃走,试图返回家乡,隐姓埋名,躲起来过日子。   结果不用外人出手,他们的亲人就会主动上报,招来高丽官军,剿杀这些人,没有半点客气。   要不是你们瞎折腾,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都跪下来不是挺好的,非要站起来,站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杀了一些辛旽的部下之后,高丽官军还不满足,随后就开始追杀这些部下的家人,乡亲,抢夺他们的财产,甚至许多无辜百姓,也逃不掉。   而此时关铎和张定边已经退回了辽东,不再给高丽人提供保护。   反正你们愿意自己折腾自己,我们管这些事情干什么……   所以在高丽真正发生的情况,不是什么辛旽旧部带着亲人,逃到大明避祸这么简单,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先是明军后撤,接着辛旽旧部逃回乡里,乡亲先举发他们,招来了高丽官军。   高丽官军仿佛要报复这些年的压抑一般,疯狂乱杀,刹那之间,尸山血海,堆积起来,鲜血染红江水。   有的村子,悉数被杀光,就连倭寇跟他们比起来,都显得和蔼可亲了。   毕竟辛旽是比倭寇还可怕的敌人,他们必须要用成堆的尸体,告诫所有泥腿子,都给老爷们老实点,再敢胡思乱想,盼望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小心你们的狗头!   高丽这边,尤其是义州等地,辛旽分过土地的区域,已经是一片狼藉,残存的人们,纷纷携家带口,逃到辽东。   一些还残存的辛旽旧部,不得不重新聚拢人员,和高丽官军继续纠缠争斗。   不是他们不愿意投降认输,只是跪下去了,依旧活不下去。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辛旽旧部,实力锐减,只剩下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但是这些人相对坚定,和高丽官军之间,仇恨更深,让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了。   另一边,义州等地的百姓,也是死伤惨重,直接户口减半。   高丽国中,倒是挺高兴的,毕竟明军也走了,辛旽虽然没抓到,但是他的部下死伤惨重,不复从前,也能喘口气了。   只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基,是越来越脆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狂风吹来,就会瓦解冰消。   对于大明来说,问题倒是不大,辛旽人还活着,零星旧部还在,只要再给点支持,很快就会壮大起来。   而另一面,开平城的毛纺织作坊,拿到了足足八千名工人。   从辽东到北平,又有好几万人,就连山海关修长城的民夫都多了三五万。   基本上可以说赢麻了。   还能说什么,人家张罗打仗,消耗国帑民财,弄得天怒人怨,结果到了蓝玉这里,还没正式出兵,就先赚了一大笔。   这本事不服都不行。   毫无疑问,蓝先生的地位正在快速上升,距离张先生,也就那么一点点了。   正在北平全力备战的时候,有一对夫妻,正在北上。   “妹子,你说老四成天哭穷,说什么北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怎么咱瞧着,这一路上,商贾往来,多数都是去北平的,有这么大的贸易,无论如何,也不会穷啊!”朱元璋念叨着。   马皇后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不穷就骗呗!反正你自己的儿子,该怎么管教,你自己想办法!”   朱元璋黑了脸,瞧这话说的,就好像不是你的儿子似的!   老朱思量再三,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说咱们验证一下老四这边的吏治怎么样?”   马皇后不解,朱元璋立刻下令,给他准备便衣,而后分出两架马车。   “妹子,你先在后面留下,咱带着两车货物,先去北平瞧瞧。”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他们两口子这一次北上,算是轻车简从,没有大张旗鼓。当然了,沿途该知道还是会知道,譬如说张希孟,就一清二楚。   不过老朱要想提前去北平,试探一下吏治,还是能做到的。   “你一个皇帝陛下,万一没试探出来什么,反而丢了老脸,闹出笑话,你看着张先生不嘲笑你?”   朱元璋略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摇头了。   “咱就不信,这官吏还有不贪财的。咱非要试探一下不可!”   朱元璋的轴劲儿还上来了,他带着两车布匹货物,直接前往通州税卡。   另外老朱将一包很珍贵的珠宝藏在了布匹之中。   车辆到了税卡,按照规矩,被拦了下来。   查验货物,估算价格,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最后,税吏发现了那一包首饰。   “这,这是什么?”   朱元璋立刻递上去早就准备好的宝钞,“就是点小东西,不值钱的,行个方便吧!”   税吏接过厚厚的宝钞,突然笑了,“是不是放你过去,这些就都归我了?”   朱元璋点头,“没错,还望高抬贵手!”   “哈哈哈!看起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来人,把他们带走!”   刹那间负责征税的士兵涌上来,直接将老朱一行人押走……税吏攥着宝钞,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拿下你们,这也是我的!” 第七百四十章 陛下脱险了   朱皇帝和他的几个随从被抓住了。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通州临近北平,这块可能抓人,关人,唯独不会随便杀人。   尤其是逃税,贿赂这种事情,就算是死罪,也要先榨干了油水,然后才会名正言顺处死。而且老朱的身边,显然不只是这几个人,另外有锦衣卫化妆成商贾,保护老朱。   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的,只是现在他们有点迷糊,皇帝陛下,被关进了大明的监牢,按照道理说,应该没有危险,他们到底要不要出面?   就这么暴露身份,会不会惹来皇帝的不悦?   而且万一泄露了身份,会不会招致危险?   这帮人心思这么复杂,想的事情这么多,结果不言自明,朱皇帝就被人顺利带走了。   别傻了!   赶快向马皇后汇报吧!   此刻的马皇后,正在御帐,在她的对面,坐着张希孟,朱棣也在,他们是过来迎接皇帝陛下的。   因为老朱特别降旨,不许朝臣兴师动众迎接,巡抚楚琦他们没有来,也就是张希孟和朱棣过来。   面对这两位,马皇后也没瞒着,就把朱元璋的事情说了。   张希孟的脸很快就黑了,至于朱棣,他的脸直接绿了,爹啊!你是我亲爹!   不带这么干的,万一您老出点事情,我可怎么办啊?   万一您要不出事,那岂不是代表北平吏治不行,我还是没法办啊!   所以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没有好下场。   “母后,你可要救我啊!”   马皇后轻轻叹口气,突然笑了,“能有什么事情,你父皇也是在京里憋得时间久了,好容易出来一次,想微服私访,白龙鱼服,就由着他吧!没准玩高兴了,还能赏你呢!有母后和张先生在这里,用不着害怕。”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可没有大包大揽,众所周知,玩白龙鱼服,是很容易翻车的。别的不说,张庶宁就翻车了。   朱元璋这么大的人,还不如自己孩子懂事,简直没救了!   张希孟疯狂腹诽,就在这时候,锦衣卫的人跑回来了,他们疯狂往里面看,见到了张希孟和朱棣都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正在犹豫,正好让马皇后瞧见了。   “都给我进来,有什么事赶快说!”   一个锦衣卫连忙进来,将老朱闯税卡,行贿不成,反而被抓的事情说了一遍,马皇后一听,竟然忍不住笑了。   “活该!试这个,试那个,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让他在大牢里待着吧!住个三天五日的,也就老实了。”   很显然,这话只有马皇后能说,张希孟忙道:“皇后娘娘,我现在去大牢一趟,赶快把陛下提出来算了。”   马皇后一怔,她刚刚也是说笑话,哪能真的不管老朱,因此点头道:“张先生办事,自然是稳妥的。”   张希孟起身,刚要离去,朱棣在后面跟着,“先生,我也……”   还买等他说完,马皇后伸手,一把揪住了朱棣的胳膊,把他拉到了眼前。   “傻小子,你去干什么?万一你父皇在气头上,又该冲你大呼小叫了。等张先生把他劝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再见他去。”   朱棣连忙答应,还是母后疼他。   马皇后看了看朱棣,当初的小家伙也长高了这么多,“今年十三了吧?”   朱棣老实点头,“快过生日了。”   马皇后想了想,突然道:“母后给你做媒,说个媳妇怎么样?”   朱棣大惊,“母后,我,我还小,不忙,不忙的!”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忙!你自己在北平,王府没个女主人,洗洗涮涮,没人照顾你,这不行的。母后给你找个媳妇,从今往后,就有人管你了!”   朱棣着实有点惊讶,但是他的经验告诉自己,老娘说话,最好还是顺着她,不然这事,只怕比抓了老爹还要可怕。   “母后,你打算找谁,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马皇后笑了,“怎么没有!我打算选徐达的长女,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怎么样?愿意不?”   朱棣目瞪口呆,他不是别的,只是惊讶,母后怎么一说就说到了他的心里啊!   “徐妹妹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瞧着魏国公不大看得上孩儿。”   马皇后忍不住笑了,“难为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事在人为,只要你同意,娘帮着你想主意。”   马皇后脸上含笑,又伸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   “都这么大了,娘也老了,能看着你们成亲,生儿育女,过得安稳,娘就没有遗憾了。”   马皇后轻声念叨着,朱棣看了看母后鬓角的白发,也不好说什么了……今天的朱棣,只怕是从生下来算起,最老实的一天,马皇后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一点不敢忤逆。   可另一边的老朱就惨多了,税吏把他给抓了,怎么形容呢,老朱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至少北平的税吏还是管用的,想靠着贿赂,轻松过关,有点难度。   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接下来押解到大牢,这就有点坑人了。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那种戒备森严的牢房,而是随便圈出来的一块空地,就跟牲口棚差不多。   在这里还关着一大堆人,那几个随从偷眼看老朱,心说要不咱们亮出身份,赶快脱身算了,不然这凄风苦雨的,连个棚子都没有,万一刮风下雨,再把您冻着,那可就大逆不道了。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这个意思,不就是露天地吗,早年他要饭的时候,在外面风餐露宿三年多,早就习惯了。   这点困难倒是没有什么,他还挺好奇的,北平怎么连个监狱都没有?   老四到底在弄什么?   朱元璋什么也不说,就被推了进来。   等他们进来之后,才渐渐发现,这里面的犯人南腔北调,竟然是从各地押解过来的。   就在老朱他们刚进来不久,就有人押解着一批犯人,足有五六十个,被送了进来。   在这群人中间,有一个家伙,似乎很受排挤,别人围坐在一起,他要凑上去,竟然被人怒目而视,吓得连忙后退。   他四下里看了看,就往老朱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一路行来,很是狼狈。   他看了看朱元璋,冲着他挤出个笑容,发现老朱没有太多的排斥,这家伙竟然大着胆子靠了过来。   “这位老哥,你是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朱元璋看了看他,闷声道:“干了不该干的事情!”   此人忍不住想笑,进来的,不都是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吗?这位说话还真是有趣!   “老哥,说实话,我是真冤枉!你说说,现在各地都抓三姑六婆,反对她们保媒拉纤。你说我跟一个姑娘好上了,结果就被告了,这算什么事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难道他还是被冤枉的?   “咱问你,现在移风易俗,弄得很猛吗?”   “猛!猛啊!”这人立刻道:“听说最初是从江西那边传过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全都给抓起来了。三姑六婆,街面上的地痞无赖,还有那些给让帮闲的打手,全都抓了……对了,还有不少假冒的和尚道士,也都没跑得了。私自建造的庙宇,祠堂,也都给烧了!”   听他这么说,老朱脸上竟然有了点笑容,他最喜欢的就是干净利落,执法严明。   “你也被抓了,难道你也算其中之一吗?”   此人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就是和一个女的好上了,然后被人告了,就给抓起来,发配北平了。”   老朱眉头皱起,“你跟人家好上了,不管答应不答应,也犯不上抓你,更不该发配这么远?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地方官吏冤枉你了?”   老朱道:“你要是真被冤枉了,咱还能想办法。”   此人突然尴尬笑了笑,“其实和地方官老爷干系不大,是哪个女的家里人,他们告的。”   “家里人?她爹娘吗?”   “不,不是!”   “那,那是谁啊?”老朱追问。   此人无奈,只能道:“是,是她的丈夫!”   瞬间,空气寂静了。   朱元璋握紧了拳头,聊得这么热闹,竟然是个下三滥!   老朱觉得跟他说话,都脏了自己的嘴!   要不是在这个地方,真想扇他几个嘴巴子!   此人见老朱怒目而视,他也连忙道:“我,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事,谁还不一时糊涂呢!就像老哥你,不也被抓了吗!我琢磨着,咱们往后互相照顾,又能打出一片咱们的天!”   朱元璋干脆懒得听了,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这人却还不甘心,“老哥,我都打听好了,凡是到了北平的犯人,都要安排做苦役,最好的就是去金矿,只要淘到了金子,三五年时间,就能咸鱼翻身。要不去牧场也行,养牛养马,也能攒点家底儿……就是别去伐木,伐木累……”   这家伙打听得还挺清楚,可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径直到了朱元璋面前。   “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吧!”   听到点名,朱元璋就起身,包括那几个随从,也都站起来,跟着一起出来。   看起来是被提审,只是那位过来传令的,手心全都是冷汗,浑身已经颤抖了。   等他们进了一个房间,传令的家伙直接跪倒,瘫在了地上。   张希孟坐在里面,看了眼老朱,就说道:“主公,这有热茶,先暖暖胃吧!回头再发脾气!” 第七百四十一章 来自老朱的赏赐   朱元璋接过茶杯,想要一饮而尽,到了嘴边,突然道:“张先生,这次的事情?”   “主公放心,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臣,皇后,燕王,锦衣卫的,刚刚传令的,以后或许税卡的,还有牢房的,对了,还有暗中保护的……”   “够了!”朱元璋气哼哼一拍桌子,怒吼道:“还嫌咱丢人不够啊?”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主公,你一个皇帝,就该多看奏疏,咱们大明国泰民安,天威赫赫,百姓安康,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胡说!”朱元璋气得连拍桌子,大吼道:“咱都看见了,跟你说得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张希孟无奈轻叹,“我就说了,陛下不该出来乱逛的。”   “你!”   老朱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他扬起脖子,喝干了茶水,对张希孟道:“你这茶水怎么比宫里的好不少啊?”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我这是极品的!”   老朱把眼睛一瞪,“那咱的呢?咱一个皇帝,喝的不是极品的?”   “自然是极品的,反正宫里都是这么说的。”   老朱的怒火又蹿了起来,张希孟只是一笑,“主公,宫里人多,消耗也大。光是皇子公主,就那么多人,还有一大堆后妃。极品好茶,数量就那么点。如果分不好,有了差别,厚此薄彼,您可就家宅不宁了!没法子,只能控制等级,让大家伙都一样,这才能省去麻烦!”   朱元璋黑着脸道:“你这是狡辩!他们不给咱最好的茶,就是欺君罔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主公,我是离京些日子,不知道改没改,大概率是不会改的。我记得宫里采购茶叶,药材,最好的等级,就是一等,或者甲等,可从来没有极品这俩字……怎么说呢,宫里的东西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最好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给主公的!”   “那你张相公就有?你凭什么都用好的?”朱元璋大声叱问。   张希孟义正词严,“主公,我这是花自己的稿费买的,这也有错了?”   老朱语塞,只是闷头喝茶,气氛却是比刚刚缓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突然喃喃道:“先生,其实北平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张希孟也收敛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主公所言极是,北平,其实汇聚了太多的腌臜,这些年积累的矛盾,都转移到了北平身上。眼下大明八成的流放犯人,都送到了北平,可以这么说,北平遍地都是坏蛋。在这里首先就要防范,千万别被人骗了!”   朱元璋想起了所谓大牢的情况,他心里头了然。   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自从江西开始,清查三姑六婆,移风易俗,各种犯人,就不断发配北平。   不只是江西一个省,还有其他的省份,都在这么干。   这里面也不光是贪官污吏,山贼土匪,三姑六婆什么的……其实只要认为是伤风败俗,有些问题的,就都一律发配。   比如老朱遇到的那个,他勾结别人媳妇,被告发之后,也给发配到了北平。   像他这种,坏人家庭,虽然说出来让人不齿,但是居然被判了发配,足见眼下大明的严刑峻法,没有多少客气可言。   不光这种胡乱勾搭的案子,还有太多僧尼,也被发配到了北平。   三姑六婆里面,就有尼姑、道姑,但是总体而言,对付僧人,朱元璋也不客气。   丝毫没有因为曾经他当过,就对老同行网开一面。   甚至更加严厉。   这番结果就是每天都有犯人送到北平,少的几百人,多的时候过千。   纵观大明朝,就没有这么一个地方,有这么高比例的犯人。   老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这要怎么治理啊?   总不能一道旨意下来,都给咔嚓了吧?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有点对不住四儿子,孩子还小,就被扔到了这么个虎狼之地,真是难为他了。   “先生,北平除了犯人多,兵马也不少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当下算在北平留守司下面的兵马,应该超过了二十万。”   “有这么多?”老朱一怔,随即他自己默默算了一下,身为天子,抓军权最紧,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不真成了糊涂车子了。   老朱仔细算了算,只多不少。   首先就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他们在光复北平之后,一直驻守北疆,两支人马,总算在八万以上,巅峰期超过十万。   北平都指挥使司下面,有六卫兵马,大约是三万出头。   朱棣王府直辖的兵马,也有三万以上。   此外辽东兵马,关铎所部,也算在朱棣名下,这支人马也有四五万之多。   还有胡大海统领的军户,主要是修筑长城一线的,这些人虽然只能算作民兵,但架不住数量太多,足有十来万人。   这还不算大沽口的水师。   反正粗略算算,朱棣麾下,兵马绝对有二三十万。   虽然这些兵马当中,朝廷会负担大部分开支,但是兵马驻扎北平,朱棣自然责无旁贷,需要提供各种便利。   而且诸如王府兵马,还有修长城的民兵,都司兵马,这些都是朱棣的职责。军饷,军粮,开支像是流水一般,这就不说了。   在辽西,还有李文忠筹建的一处马场,超过五万匹战马,也要供养!   除了兵多马多,北平的学生也不少。   张希孟来的时候,见证了北平大学堂第一批新生入学,现在已经是第二批了,又是一千多人。   依旧是那些承诺,该给的衣服要给,该给准备的教材,笔墨纸砚,该聘请的名师,一点不能少。   朱棣就藩这几年,努力奋斗,终于从一穷二白,进化到了负债累累。   “竟会如此艰难?”   朱元璋忍不住道:“那北平靠什么维持?还能支撑下去吗?”   “现在主要是靠两样东西,其一,就是严格的征税……这点想必主公已经有所领教了吧?”   老朱脸很黑,“北平的税吏,确实有铁面无私的一面!”   铁面无私?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主公,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他们抓获漏税的,可以获得十分之一的奖励,一次上限是五万贯宝钞。”   也就是说,你走私了五十万贯货物,被税吏抓到,可以得到五万贯奖励,如果查到了一百万贯,由于上限的问题,也只有五万贯。   但即便如此,也相当可观,要是走运抓到一个,简直顶得上几十年的俸禄,一步登天了。   除了税吏之外,普通百姓也可以举发。   道理一样,依旧是五万贯上限。   但是如果有税吏包庇,举发确实之后,税吏会被免职问罪。而提供消息的人,有机会接任税吏。   只是有机会,因为还需要经过考试,如果连字都不会写,那还是不成的。   但不管怎么讲,不管是征税,还是举发奖励,北平都远远走在了大明其他地方前面,这里面不少措施,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方孝孺、齐泰他们鼓捣出来的。   这几个人都时常念叨,他们已经失去了儒家弟子的厚道,光剩下法家门徒的算计了。   处处严刑峻法,处处算计老百姓。   “不管怎么样,能填补亏空就行。”朱元璋又道:“除了税收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作坊了。”张希孟道:“臣听说主公在应天,讨论过这些事情?”   老朱轻叹口气,“先生,过去咱不太喜欢你发展工商的主张……可现在想来,不光要发展工商,还要发展好,唯有如此,才能走出困局……不然的话,就是不停投入劳力,大家伙都赚个辛苦钱,终日辛苦,常年不休,也无济于事!”   张希孟大为惊讶,真没料到,老朱居然看破了,真是太不容易!   精耕细作是一种卷,把普通瓷器烧成艺术品,那也是卷,还有各种纺织,刺绣……精湛的工艺,固然让人叫绝,但是背后却是千年极致内卷的结果。   外面的人,只觉得神奇无比,恨不得跪倒,顶礼膜拜。   可是真正掌握技巧的人,才知道这玩意有多难。   或许这就是许多非遗项目,都面临失传的原因,毕竟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啊?   “先生,北平现在有办法吗?”朱元璋低声问道,身为天子,他自然是希望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张希孟道:“确实在突破,自从去年以来,织机的突破,不断发生,形势很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有麻烦吗?”朱元璋问道。   张希孟道:“谈不上什么麻烦,只是在作坊里面,每天都有工人累死,病死。”   朱元璋大愣,半晌才道:“多吗?”   “毛纺作坊这边还不多,主要是伐木场那边,最近一个月,光是摔死、砸死、累死的犯人,就有二百三十多!”   张希孟说得很明白,这些人都是发配过来的犯人,算不得良善的百姓。   可即便如此,死这么多,也是触目惊心的。   伐木不光累,还要命!   老朱长长叹口气,“咱知道了!”说完之后,老朱顿了顿,“回去吧,老四等着吗?”   张希孟点头,“自然,燕王殿下估计正在担心主公打他的屁股呢!”   老朱摇头,“打什么打,咱还要赏他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北平的出路   老朱了解了北平两大财源之后,突然又好奇起来。   “先生,北平地广人稀,土地也不错,当初咱在燕山里外都看了,能种田,也能产庄稼。现在北平粮食产量如何?能不能够吃?有没有存粮?”   到底是老农本色,朱元璋还是很关心粮食。   张希孟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公,本来这事臣想以后说的,北平的粮食没有那么容易讲清楚……既然主公问了,咱们就一边去行营,一边再慢慢说吧!”   老朱微微皱眉头,说别的事情他或许不懂,尤其是工商,老朱愿意当学生,仔细聆听,可种田的事情,居然他也弄不清楚?   你小瞧谁呢?   朱元璋果断追问,张希孟也只能把自己研究的心得,告诉朱元璋……这一次他在北平,讲学时间格外长,并且没有回应天的打算,其实就是在研究这些问题。   农业,畜牧业,算是重中之重。   毕竟不管干什么,都要吃饭。而且农业和畜牧业也给工商提供了原料,不解决这个基础,发展工商就是一句笑话。   可是真正当张希孟开始研究起来,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事情麻烦了,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甚至他对北方军户制最终走向崩溃,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首先说一点,长城一线,是能够屯垦种田的,这条线基本和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重合,显然这不是主持修长城的人是穿越者,也不是凑巧蒙上了,而是这条线分割了农耕和游牧的界限。   降水多,就能种田,降水不够,就只能放牧了。   不过能种归能种,但是由于卡在这条线上,更容易遇到旱灾,一旦哪一年降水不够,北方必定遭灾。   春秋换季的时候,还有沙尘天,另外草原上还时常飞过来蝗虫。   总体而言,长城一线,农耕条件远不如江南福地,粮食产量也要少很多。   有些江南的良田,一季能收一石五,一年两季,能收三石,水浇地收获更多。   可长城一线不行,普遍能种一季,产量还不足一石。   “这些咱都知道,不过北方地广人稀,田多人少,家家户户,都能多分许多田,就算产量少了,地数也能补上去。”   老朱认真道:“咱觉得不是问题。”   张希孟笑容不减,“主公讲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却架不住深究……北方确实可以广种薄收,但是要广种,就要多消耗种子,消耗劳力,多浪费时间。主公种过田,这种情形,代表什么,应该很清楚啊!”   老朱怔了一下,确实如此,种田是个最讲时令的事情,从种到收,都耽误不得,往往差了几天,收获就天差地别了。   这点在北方,尤其如此。   你说多种些田,弥补产量不足,但是多付出的种子、劳力、时间,这要怎么算?   这里面还有一层,即便是大丰收了,需要抢收粮食,脱粒归仓。   地广人稀之下,需要道路,马车,粮仓……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就算多收获的粮食,也没法顺利收入仓库。   入不了仓库,扔在地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结果竟然白白扔掉。   这种情况,哪怕到了后世,也都不少见。   张希孟跟老朱分析了一路,基本上算是把北平,长城一线,种植粮食的难题,讲清楚了。   归结起来,受限于自然条件,这里旱灾频繁,种植难度大,产量低,需要付出好几倍的辛苦,需要更大的投入。   最后收获却是很有限。   “主公,现在还多亏了我们兵势强盛,可以驱赶蒙古兵马,要是蒙古人卷土重来,骚扰边疆,抢夺百姓粮食。天灾人祸,凑在了一起。臣唯恐边疆还会崩溃,守在这里的人员,也不得不放弃土地,逃回内地。”   张希孟道:“其实不需要土地颗粒无收,无法耕种。只要种田的投入过大,要承受的风险过多,而收获寥寥无几,就会造成百姓抛荒,放弃土地,毕竟大家伙都要生存。”   老朱眉头紧皱,十分揪心,一个种田的事情,还真把他给难住了。   “张先生,既然如此,那就多招募人员,给百姓降低田赋,给他们牲畜,动员将士,协助百姓种田……这些还不行吗?”   张希孟无奈苦笑,“这些自然都行,但是却要算在朝廷的支出上面。而且也都是临时措施,治标不治本啊!”   老朱咬了咬牙,“那先生到底有什么治本之策?”   张希孟道:“治本之策臣也说不好,但是臣觉得,可以从这两大难题下手,针锋相对,或许能拿出办法。”   “你说!”   “这第一条,就是种田成本的问题,能不能用罪犯种田,甚至从外面雇佣劳力……先把这个花销降下来。然后要修建道路桥梁,建造粮仓,帮着百姓解决燃眉之急。”   朱元璋点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咱听着也像是治标不治本,跟咱想的也差不多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要说到如何克服风险了……臣以为单独的农户已经不行了。”   老朱怔了一下,“先生什么意思?是需要百姓联合起来,就,就像河南那样,以村社合作,耕种田亩?”   张希孟摇头,“还是不行,河南是短暂恢复,日后还要把土地交给百姓。其次,北平等地,胡风侵染,根本没有稳妥的村社,指望着效仿河南,也是行不通的。”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笑道:“听先生的说辞,必定是还有办法,说出来听听。”   张希孟道:“确实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筹建屯垦公司。”   “屯垦公司?”   “对!现在北平的情况,小农维持不下去,村社无从谈起,就需要规模更大,扛风险能力更强的屯垦公司!”   张希孟向朱元璋分析,必须足够强大,人员多起来,规模打起来,这样一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说旱灾的问题,单个农户不行,朝廷出手,又因为反应迟钝,耗费巨大,会得不偿失。   但如果有个几千人的公司,就可以自己引水凿井,解决问题。就算解决不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破产。   而且屯垦公司可以自己修路,建粮仓,养牲口,雇工。   这点非常重要,张希孟说得也很含蓄……但是朱元璋却是听懂了,假如只是一个农户,伱让他雇人给自己干活,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可如果是一个公司,随便雇佣些犯人,帮着抢收粮食,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甚至可以从外面雇工,干脆点说,可以从高丽倭国,弄来劳力,替公司干活。   而且面对这种规模庞大的屯垦公司,也便于纾困,有什么难题,都可以和朝廷谈。   他们完全能承接朝廷的资助,同时又能提供充足的粮食,供应北方的军需开支。   老朱略沉吟,问道:“先生,你看这样,能不能让朝廷官吏,负责屯田……”没等说完,老朱自己就把话咽回去了。   交给官吏,他们的第一目标,肯定是满足朝廷的胃口,尤其是取悦上官,绝对没法长久维持。   这个屯田公司的核心要义,就是通过庞大的规模,对抗风险。同时又靠着规模,赚取足够的利润,才能顺利维持下去,不但自己能活得很好,还能给军中提供足够的粮食,甚至让北平实现自给自足。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还没有讲清楚一件事,怎么才能赚钱?   没有机器,化肥,一个人不眠不休,能干多少活儿,需要拿到多少报酬,这并不难算。   即便屯田公司的效率比单个农户高,也没有多少利润可以榨取。   说到这里,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必须从外面引进劳力,并且狠狠压榨,干最多的活儿,吃最少的饭,穷尽一切手段,才能挤出足够维持一切的利润。   老朱深吸口气,“先生,这就是对倭国用兵的真意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即道:“主公,其实光有外面的劳力也不够。尚需要充裕的人才,能够妥善管理,经营妥当,才能真正成功。”   老朱想了想,很认真点头,“这点你放心吧,咱算是看透了,北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先生嘴里的人才!这块儿实在是人才太充裕了,遍地都是!就那个勾搭别人娘子的,咱看着就不错!反正脸皮是够厚了!”   张希孟瞠目结舌,就算你说得对,咱也不用这么直接啊,含蓄,含蓄点!   老朱也懒得废话了,他算是彻彻底底听明白了,不是朱棣适合北平,而是现在北平这么个情况,塑造出了此刻的朱棣,相辅相成,互相成全了。   老朱不知道的是,就是他刚刚的一句话,算是救了那个勾搭别人媳妇的倒霉蛋……像他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在犯人里面,也是受欺负的,要拴在尿桶上,活活熏死。   本来是要把他送去伐木,有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埋骨山间,给土地增肥了。   可就是老朱这句话,他被派去种田,幸运的是,这家伙会点医术,家里头还有个小药铺,到了田庄之后,他侥幸治好了牲口的病,一下子出名了……多年以后,粮食巨头西门大官人,还是会回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下午。   原来咱也是跟陛下一起蹲过大牢的人啊!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我把陛下抓了   张希孟陪着老朱,秘密回到行营,只剩下马皇后还没睡觉,手边还准备着火炉,见老朱回来,立刻招呼他坐下休息,随即将准备好的春卷放在油锅里炸,另外又给老朱准备了一大碗奶茶。   她笑呵呵道:“到了北边,咱们也改改习惯……别总是吃面条了。对了,张先生,你也吃点东西吧!”   张希孟连忙道谢,“皇后娘娘,臣自打过了而立之年,就不吃夜宵了,又是油炸,又是奶茶,臣可消受不了。臣还是先告退了,明天早上,就要动身进北平,主公也别吃太多,早点休息。”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告辞。   御帐里只剩下老朱两口子,朱元璋才不管这些,“咱看张先生,就是矫情,不吃夜宵,晚上还有什么乐趣?对了,朱棣呢?那个竖子呢?”   马皇后道:“孩子去睡了,你也别老是骂他。自从十岁就藩,到了现在,前后也有两三年了,孩子真的不容易。你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还心疼呢!”   老朱愣了一下,突然道:“谁说咱不心疼的!跟张先生聊了一番,咱才明白,敢情这个北平,就是虎巢狼穴,比,比十八层地狱,阎王殿的那口大油锅还凶险啊!”   马皇后略怔了怔,看了下被自己炸得金黄酥脆的春卷,突然心有所感。   “我打算给老四保媒,女方就是徐达的闺女,你看怎么样?”   “行!这个主意好!”朱元璋没有任何迟疑,几乎一瞬间就答应了。   马皇后微微一怔,“重八,徐达现在可是御史大夫,朝中重臣,又是诸将之首,让他的女儿和老四结亲,你不怕?”   朱元璋突然一笑,“咱怕什么?咱就怕这事成不了!”老朱喝着奶茶,笑呵呵道:“咱算是咂摸出一点滋味了,北平和其他各地,当真是不一样。这边的田制,税制,用人,和其他地方,全都不一样。除了咱要给老四授权,还要让御史台那边配合。让老四跟徐达的丫头定亲挺好的。”   又顿了顿,朱元璋道:“难不成咱还担心老四跟老大争?没准他们哥俩的感情,比跟咱们还深!北平不就是老大留给老四的!”   马皇后欣然点头,“成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再多吃点。”   两口子享用夜宵,随即休息,转过天,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属于天子的仪仗,亮了出来。   虽然老朱是轻车简从,但到底不能什么都没有。   而且朱棣迎接老爹和母后,也要准备充足的排场,因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扛着彩旗,在前面开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大汉将军,身形魁梧,手里拿着刀剑,明晃晃的,惊心动魄。   万众簇拥之中,是天子御辇,同样高大宽敞,威严十足。   张希孟也有专门的马车,随在后面。   他们从行在出来没多远,突然有人叫停。   让队伍停下的,正是朱元璋。   老朱拉着马皇后,从车驾下来,往前快步走了一段,这时候朱棣和张希孟也赶了上来。   老朱伸手一指,“前面可是高粱河?”   张希孟忙道:“回陛下的话,自从元朝之后,水道改变,高粱河已经和昔日不太一样了,但是根据考证,前面的位置,就应该是高梁河之战的故址,所以就把驴车救驾,放在了这里。”   老朱忍不住发笑,别管什么河道变化不变化的,这玩意是真的太值得期待了。   就连马皇后那么厚道的人,都忍不住促狭之心,快步走过来。   又走了一小段,一座别致的雕塑,赫然出现在面前。   雕塑冲着南方,有一只小毛驴,奋起蹄子,向前奔跑,采用了马踏飞燕的形制,三蹄抬起,一蹄踩地,摆出了玩命狂奔的样子。   不玩命不行啊!   因为车上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是兄友弟恭的践行者,小周后的临幸人,驴车漂移爱好者,著名微操达人,大宋最后的战神,宋太宗赵炅!   这座雕像,简直恶趣味满满,赵炅身上披着一半的铠甲,神色慌张,胆怯地向后看。同时一手扒着驴车,准备往上爬。   在他的后屁股上,还赫然钉着一支羽箭。   颤颤哆嗦,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老朱和马皇后仿佛看着什么稀罕物似的,他们绕了足足三圈,从头到尾,都看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马皇后首先忍不住发笑,“好歹也是一位天子,何至于如此啊!”   旁边的朱棣连忙解释道:“母后,这可不是随便弄的,当真是根据宋史,地方志,仔细研究的,就连这头驴是什么品种,都给查出来了,绝对真实!”   马皇后忍不住想笑,“什么品种,说出来听听。”   “这叫乌云踏雪,小毛驴个头不大,但是奔跑如飞,一点不比良马差。就在北平,还有个专门的驴市,这种驴卖得最好了,报纸上都说了,宋太宗用了都说好!”   马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这都什么人啊!   人家打败了,受了伤,靠着驴车保命,结果你们不但把人做成了雕像,还拿来当广告卖驴,当真是太不厚道了。   倒是老朱,他丝毫没有负担,反而笑道:“朱棣,回头给咱弄两头,让咱也试试。”   朱棣欣然答应,“父皇瞧好吧,保证给您和母后挑选最好的。”   老朱随即笑道:“妹子,不是咱不厚道,实在是赵宋的皇帝没出息。一次兵败不可怕,丢了燕云之地,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是丢了之后,就认命了,放弃了,一蹶不振了,那就太丢人了!赵宋王朝,实在是中原之耻!”   老朱突然又道:“虽然赵宋皇帝丢人,但总归还是不缺忠臣义士的。咱记得有不少将士,死于此役,还是要给他们修建庙宇,祭祀英灵的。”   张希孟连忙道:“陛下仁慈,早就有了安排,再有死于陈家谷口的杨业,辽国曾经在古北口修建杨无敌庙,祭奠这位忠臣。臣去庙宇瞧过,历经辽金元三朝,庙宇荒废,大殿坍塌,已经不成样子。臣下令重修寺庙,并且立下一块光复燕云故地碑,主要是告慰英灵,我大明已经代表华夏,收复燕云之地,洗雪耻辱,还请先人早日安息。”   老朱连连点头,“先生这么安排,确实妥当,回头咱还要去古北口,到杨无敌庙祭祀。”   老朱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将士的赞许,百姓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他们尊敬英雄,赞赏猛士。   不管如何巧言令色,搬弄是非,如岳飞一般的忠良,永远受人敬重。   在这里立驴车战神,狼狈逃窜的雕塑也好,重修杨无敌庙,祭祀英灵也好,归结起来,都是为了明辨是非,匡正三观,正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对于朱元璋来说,却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因为这一次到了北平,又跟张希孟谈了土地的问题,老朱的感触更加深刻。   北平这块土地,他确实拿回来了,但是想要守住,依旧是困难重重。原来中原的那一套玩法,自己最熟悉的均田之法,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或者说,需要推陈出新。   建立更庞大的屯垦公司,给予足够的优待,让他们能拥有大量的土地,能够修建道路,建立粮仓,甚至拥有兽医院。   还能够雇佣劳力。   对了,还要给予他们武器,组建民兵。对外可以防备蒙古人,对内,自然是压制这帮劳力。   你想可持续竭泽而渔,人家也要同意才行。   老朱觉得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情,必须有精明强干的人员,才能把事情办妥。   朱元璋从高粱河战神这里出来,就在思量着此事。   而此刻车驾距离北平也越来越近,两边的官吏百姓,迎接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朱元璋也从御辇探出头,向百姓们挥舞致意。   在人群当中,有不少朝廷官吏,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全都在列。   另外一些北平的其他官吏,也身在其中,其中就包括那位在税卡拦下老朱的小吏。   其实抓了老朱之后,他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想笑。   “那人明明一点商贾之气都没有,还想贿赂本官,简直笑话一样!我看他八成是试探我的。”   他的老婆子一听,有点怕了,“试探你?你得罪什么人了吧?不会不怀好意?想要陷害你?”   税吏哈哈大笑,“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得罪人的,想要害我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你放心,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我守着税卡,一年光是各种奖金,就有十万贯,再干两年,咱们攒几十万贯,我就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到时候咱们也当个富家翁,那日子别提多美了。”   “我现在把人拿下了,也不着急,慢慢等着,肯定有人害怕,就会捞人,到时候没准咱们还能捞一笔!”   他盘算的门清,不过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有人把犯人提走了。   他想打听,结果人家直接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   那语气分明是说,对方身份不一般。   税吏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哪怕来迎接朱元璋圣驾,他也心里头有根刺儿。茫然看着,正好碰上了朱元璋和大家伙打招呼。   看着挺眼熟的啊!   税吏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   我,我抓的那人是陛下!   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啊!   这家伙两条腿发软,直接就倒了。   周围的人一惊,连忙把他送回了家里。   这位就傻傻躺在床上,仰望着顶棚,一语不发,仿佛傻了一般。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别人都退走了,他突然一跃而起,冲着夫人大吼,“快,快走!”   夫人不知道他发什么癔症。   “走什么?不当官了?你不挣钱了?”   “挣什么钱?挣钱要有命花啊!”他二话不说,扯着夫人就急吼吼往外面跑,结果他刚跑出来,迎面撞上了两个锦衣卫。   “走吧,陛下要见你!”   夫人大为惊讶,傻傻看着税吏,“死鬼,陛下怎么要见你啊?”   税吏哭了,“夫人,给我准备后事吧,我把陛下抓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有竞争,才有突破   沈崇德哭天抹泪,“夫人啊,我算是连累你了,赶快拿点钱,快点跑吧!一会儿人家来抄家,想跑都跑不掉了。我攒下这些家底儿啊,全都完了!你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找当官的,也别找武将,就,就找个农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就死而无憾了。”   “可怜咱们俩夫妻一场,连一男半女都没有,也罢!要是有孩子了,还要跟着他们倒霉爹一起掉脑袋,现在挺好!”   沈崇德叨叨念念,夫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两个锦衣卫莫名其妙,他们是奉旨过来叫人的,虽然没说具体事情,但也不是抄家那意思啊!   更何况如果要抄家,锦衣卫直接动手就是了。   一个小小的税吏,陛下犯得着大动干戈来叫你吗?   完全不值得啊!   不过虽然如此,锦衣卫的规矩,他们也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反正只管把人送去,他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崇德心丧若死,被人左右拖着,带到了北平的皇宫!   没错,北平是有皇宫的,就是元朝的皇城。   规模格局,自然不必说了。   当初根据张希孟的提议,将皇宫前面的主体辟出来,弄成了博物院,里面陈列了许多元朝的文物,也包括明军收复北平时候,各种有价值的文件文物。   扣掉前半部分之外,东边有一块,划入了燕王府。   由于占用了皇宫的关系,朱棣的王府在所有藩王之中,都是头一份的。   另外还剩下一部分没有占用,在老朱北上之前,已经收拾了一遍,暂时算作行宫了。虽然远不及应天那么宽敞阔气,但是夫妻两个能住在一起,朱元璋还挺欣慰的。   出来游玩,要的不就是夫唱妇随,开心快乐吗!   老四这么安排,还挺有孝心的。   “先生,伱说的计划,咱答应了,接下来就开始筹备屯田公司吧!”老朱将双脚插在温水里,随口说道。   他是真没把张希孟当外人,张希孟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陛下,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老朱不解,“你又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淡淡一笑,“这就要问燕王殿下了。”   朱棣还有点跟不上来,“先生,你和父皇说了什么啊?还有我也不知道啊!”   张希孟笑了,“燕王殿下当真不知道?这些天北平大学堂都在讨论市面上物价的事情,来了太多的高丽劳力,充实到了作坊之中,虽然他们吃不起什么值钱的玩意,市面上的粮食,烂菜叶,还是被买走了很多,直接造成了菜价上涨!”   朱棣一听急了,“先生,我现在就下令,不许他们到市面上买菜!敢扰乱民生,我砍了他的狗头!”   “咳咳!”   正泡脚的朱元璋忍不住了,你小子别太过分了,连烂菜叶都不让人吃,你也太黑了。   “菜价贵了,就想办法多种一些,不让人吃肉,还不让人吃菜?”   朱棣不敢反驳,只能诺诺答应。   这时候张希孟笑道:“陛下,其实事情就落在了这里……臣计划之中,筹建的屯田公司,他们多半只会负责粮食生产,毕竟粮食产量大,价格高,也便于保存运输,能帮他们带来许多利润。但是老百姓,北平市民,日常生活,肯定不只是吃粮,还要有蔬菜、水果。因此我的设想,还要有小农存在。”   “但是这个小农,不能遍地都是,最好要集中在城市郊区,靠近道路的地方。这里主要种植蔬菜,水果,供应市民消耗。可以适当降低些税赋,提供一些便利,总之要保护好老百姓的菜篮子。”   朱棣默默听着,记在心里,老朱却是笑道:“朱棣,这回知道什么叫算无遗策了吧!张先生办事,从来都是思虑周全,滴水不漏。”   对这话朱棣没有半点怀疑,我可是传承着您老都没学过的神功秘籍呢!要说起来,张先生制定计划的本事,还真是天下第一。   面对老朱的赞许,张希孟早就听习惯了,也没什么反应,他反而说道:“陛下,臣盘算着,北平的土地,至少要保留十分之一以上,给小农使用。他们未必能提供多少税收,也未必能赚到多少钱……但是他们关乎普通市民的生计,而且有许多老百姓,他们也未必适应进城做工,也没法塞进作坊里干活。给他们留点余地,也是给朝廷一个回旋的余地,千万不能把什么都占了。”   张希孟又提到了一个紧要的事情,北平固然可以建庞大的屯田公司,但是却不能只有一种屯田公司。   朱元璋没有迟疑,立刻答应。   “先生,你还有什么说法?”   张希孟道:“臣暂时想到这么多,不过臣觉得未必只有屯田公司这一种办法,只要足够庞大,能扛得住风险,又能赚取足够利润,维持下去,都可以鼓励。毕竟朝廷也不能受制于人。”   朱元璋大为赞同,连连点头。   果然是自己依仗的心腹重臣,张希孟可不光会写文章,做学问,他办事情的本事,丝毫不比李善长差。   这都是宝贵的经验,需要铭刻肺腑。   他们谈到了这里,大的方向基本确定了。   有人把沈崇德从外面带了进来,准确说是架着进来的,刚迈进门槛,直接就跪了。   “陛下饶命,饶命啊!”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还知道是咱,记忆力不错!”   沈崇德不用抬头,一听这个声音,就再也没有疑惑了。   苍天啊!   他真的把大明皇帝给抓了!   还给人送去了大牢!   哪位神佛能显灵,救救我吧!   这时候朱元璋突然道:“抬起头来!”   沈崇德浑身激灵,他不敢违抗,只能努力抬起头,正好跟朱元璋四目相对。吓得他连忙又低下了头。   “咱问你,抓了天子,是什么罪?”   沈崇德吓得语无伦次,半晌才道:“是,是死罪!”   “那你要是没抓咱,又是什么罪?”   这个问题瞬间难住了沈崇德,不抓?那是什么罪?   那就是收受贿赂,放纵逃税……虽然说听起来比欺君罔上轻了许多,可要是犯到了陛下的手里,估计要灭九族吧!   这么说还是自己运气好,不然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沈崇德更是无言以对,   老朱笑了,他把双脚从木盆里拿出来,笑呵呵道:“你能拒绝贿赂,秉公执法,这件事是对的,咱不能因为你做了对的事情,反而惩罚你,那咱岂不是成了昏君了。你放心,咱不但不罚你,还要赏赐你!当个税吏,有点委屈你了,咱准备让你办个屯田公司。”   听到赏赐两个字,沈崇德心头大喜,正准备谢恩,却听说不让他做税吏,去弄什么屯田公司。   沈崇德瞬间就想骂人了,你要是打算赏赐我,就继续让我当税吏就好!   试问整个大明朝,还有比征税更好的官职吗?   抓了皇帝都没事,还能得奖金,发大财。   这是多美的事情啊!   “陛下,臣,臣不要赏赐,臣就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替陛下做事!”沈崇德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疯狂磕头。   老朱淡淡一笑,“你的忠心倒是有了,不过既然是咱的旨意,你就不要推脱了。咱许你去租种土地,放手发财吧!”   ……   沈崇德晕晕乎乎,从行宫出来,发财?   他还没感觉到,但是有一件事,他却觉得刻不容缓了。   “该死的婆娘,可千万别改嫁啊!”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改嫁也行,可别拿我的钱啊!”   好像也不对,自己即将荣华富贵了,“拿点就拿点,总之别太多了啊!”   这家伙撅着屁股往家里跑,满嘴说着胡话,着实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伴随着筹建屯田公司的计划推出,整个北平议论纷纷。大家伙倒是没有太多吃惊,毕竟北平和中原内地不一样,新的办法层出不穷,这种事情也不让人意外。   但是在另一边,却有几个人,到了胡大海的住处,前来拜见这位越国公了。   “国公,快十年了,咱们从山海关开始,修了好几千里烽火台,也算是保住了一方平安,可以问心无愧了。”   胡大海用力颔首,“说得没错,你们也都辛苦了。陛下那边说了,过些日子,还要来山海关,效仿当初,一起痛饮,为大家伙庆功!”   几个老兵心中一喜,果然,上位还是记着大家伙的。   只是短暂沉默之中,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向前躬身,“国公,我现在想不通,咱们辛苦修长城,建烽火台,保一方平安,结果我们忙活完了,就让人来摘桃子,这是什么道理?”   胡大海一愣,随即道:“你们什么意思?是反对朝廷建屯田公司吗?”   “不……我们是想问问,难道一定要商人来办吗?我们行不行?”   胡大海大为惊讶,“你们?行吗?”   老兵咬着牙道:“只要朝廷不反对,我们就能把事情干起来!”   “当真?”胡大海惊问。   几个老兵互相看了看,用力点头。   “国公,咱们修烽火台,干了十多年,周围什么情况,我们都一清二楚,让我们种田,肯定不会比别人差!”   胡大海怔了怔,又道:“那你们想好了,赚钱了,要怎么分配吗?”   几个人怔了一下,“自然是平均分!”   胡大海摇头,“这样不行,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个屯田公司,不是以前的军屯,商屯……规模更大,做的事情更多,又没有朝廷兜底儿,什么都要你们自己来,必须有人说了算,大家伙就像在军中一样,要令行禁止,不然你们成不了!”   胡大海的几句话,堪称金玉良言,瞬间点醒了这几个人。   果然,想成大事,只有一腔热血行不通。   “我们现在就去商议,肯定能拿出一个方略来!”   胡大海欣然点头,随后胡大海就去见了张希孟,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相,这帮老兄弟也较着劲儿呢!他们怕是不想将北平的土地,拱手让给别人发财。”   张希孟含笑点头,“好啊!要的就是这个志气!他们拿出妥当的方案,我这边会安排北平的银行,给他们提供贷款,帮着他们把事情办成了!你记住了,从今往后,咱们北平的玩法就和中原不一样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霸道的朱元璋   面对胡大海,张希孟向来是开诚布公的,跟这位忠勇可靠的大将,藏着掖着实在是没有必要。   “其实自从魏国公卸去军职,转任御史大夫开始,就给所有将领竖起了一个榜样。就拿北平的这些将士来说,他们想成立屯垦公司,自己种田自己发财。朝廷肯定鼎力支持,我也是不遗余力。但是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他们必须脱去军籍,经营上也要自负盈亏。”   胡大海连连点头,“这个俺知道,如果有朝廷托底儿擦屁股,那就和军屯没有差别了。”   张希孟笑道:“这话说得明白,咱们的军屯,是需要无偿缴纳一定比例收获的,原定的基本是三成上下浮动。现在的屯田公司,则是需要缴纳税赋。”   张希孟和胡大海把情况解释清楚了……过去北平大约有几种土地占有形式,一个是和中原一样的小农,个人的分田数量或许会多一些,基本以百亩为限。这种是和中原百姓一样纳税服役。   再有就是为了供应驻军开支的军屯和商屯。   所谓军屯,是可以用在籍军人的,他们集体劳作,平均分配,产出的三成要缴纳给所属驻军。   剩余的粮食,可以拿出来贩卖,也可以分给大家伙。   商屯的情况类似,只不过他们可以通过缴纳军粮,换取盐引,经营食盐。   总而言之,这两者都有以物易物的成分。   但是到了屯田公司这里,就完全改变了。   他们按照产出,是缴纳货币的。收获的粮食,也由自己支配,可以囤积起来,也可以拿出去贩卖。   由于规模更大,粮食更多,他们甚至可以左右粮食市场价格。   其实按照张希孟的规划,在北平周围,一直到辽东,甚至还会延伸到高丽……要组建一批规模庞大的屯田公司,数量在几十个到一百以内。   这些公司不但规模庞大,产出极多,张希孟还希望靠着屯田公司,来探索农业新技术……比如说以后拿到了红薯土豆,想说服小农,去种植这些新鲜玩意,绝对是非常麻烦的,可能几十年,上百年,也未必有成效。   但是这些大的屯田公司就不一样了。   只要东西确实好,有利可图,说服了当头的,剩下就一片坦途了。   所以说张希孟鼓捣屯田公司,不光是小农玩不下去的问题,他还存了革新农业技术的心思。   这也符合张希孟的行事风格,他部署一件事,往往会牵出一大堆的事情,然后形成一股沛然不可阻挡的潮流,彻底扭转整个天下大局。   胡大海默默听完张希孟的全盘构想,老胡沉吟道:“张相,俺算是听明白了,可这么大的事情,都托付给商人,只怕是不妥吧?这些人唯利是图,心中未必有朝廷,未必有天下!就算是对所有人好,对他们不好,他们也未必愿意做!”   张希孟含笑,“你这话说得没错,所以呢,我希望一些有志的将士能够站出来,都说是商贾逐利,但是军中出身,到底能好一些……我们也不是不许逐利,只是要他们在发财的时候,稍微想想大明,要有些底限,也就是了。”   张希孟又道:“再有,北平学堂有农学院,有商学院,还有那些银行。屯田公司要经营下去,就要招募这些人才,还要向朝廷借贷。再比如抵御蒙古人抢掠,大规模组织海运,销售……这些事情,还是离不了朝廷的帮助。总而言之,我们能通过这些手段,拿捏住他们。如果这些手段还不管用,那就代表上上下下,都被收买了,到了那时候,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透着微微的无奈,不管选择什么,都会有好有坏……而此时的选择,在若干年后,又会变成需要改革的弊政,这是几乎没有办法的事情。   胡大海默默听着,随后道:“张相,别的我不敢说,军中的将士,到底和那些不一样。我会好好跟他们说明白的,什么时候忘了朝廷,忘了天下,他们就连人都不要做了!都说无奸不商,可俺琢磨着,经商也有堂堂正道,咱们大明朝,就是靠着正道,打下了天下,没道理经商就一定歪门邪道!”   张希孟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很好,越国公有这番见识,我就放心了。你在北平,犹如定海神针啊!”   老胡脸色一红,被张相夸奖,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胡大海知道,机不可失,“张相,没有别的,我那孙儿资质愚钝,自然是不敢奢求,拜在张相门下。只是我想豁出去这张老脸,求张相帮帮忙,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张希孟微微沉吟,就笑道:“我想起来了,确实,你那个孙儿算不得顶级聪明……但是我发现他动手能力不差,伱要是舍得,就让他学学制造机器什么的。若是在这行能有所成就,也算是光大了你们胡氏一门。如果他真的愿意学,我可以帮他联络复旦学堂,那里造机器还是很厉害的,北平的呢绒织机就是复旦造出来的。”   胡大海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张相说的自然不会错的,俺这心里头,算是有谱儿了。”   以张希孟的身份见识,随便指点几句,那就是一条康庄大道,锦绣前程,哪怕胡大海也不敢等闲视之。   他连连道谢,这才转身离去。   而在另一边,朱棣也拿到了一封来自小伙伴的信。   张庶宁是办过书坊的,算是有经商的经验,面对着粮食公司的浪潮,应该怎么办?   张庶宁倒是没说别的,他只是跟朱棣讲,发财的背后,往往是风险,发财越多,风险越大……身为燕王,手下管着那么多兵马,人吃马嚼,总要有点准备。   最好能让人出面,筹建几个自己的公司,掌握一部分粮食,也不需要太多,至少要保证议价的权力。   朱棣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还是咱的好兄弟,这才是替咱着想啊!   朱棣立刻急吼吼找来了李景隆和花炜,开始商量这事了。   父皇恩准,张先生倡议,天赐良机,咱们怎么能错过!   果不其然,对这事情感兴趣的可不只是商人,整个北平上下,稍微有点实力的,都按捺不住,想要分一杯羹。   “看起来先生的提议,是经过深思熟虑,酝酿许久,等着咱过来,才端出来,是要给咱这个彩头儿啊!”   老朱笑呵呵道。   张希孟笑道:“也不全是,现在万事俱备,还差一件事,需要主公定夺。”   “什么事?”   张希孟道:“现在元廷残部已经被驱赶差不多了,漠南之地,几乎都落入大明手里。朱文正、李文忠他们,这些年可没少辛苦。但是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却不是就没人了。最大的一块,就是蒙古人称呼的山阳万户,他们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后裔,现在归原来的辽王阿扎失里管。”   张希孟顿了顿,这才道:“主公,要说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朝廷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这么庞大的地方,肯定还会有人过来求生。一时之间,也没法从中原弄到这么多人,填充空白。而且人力宝贵,似乎浪费也不好。”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需要先招降这个辽王!   朱元璋略沉吟,就问道:“这个什么阿扎的,他愿意投降吗?”   张希孟道:“他没跟着王保保跑,就是首鼠两端,只是条件没谈好而已!”   “条件?他还想要什么条件!”   老朱呵呵一笑,“以咱的名义,给他下旨,咱封他当开平卫指挥使。”   张希孟一怔,“主公,此人毕竟是辽王啊!一个指挥使,是不是低了?”   朱元璋笑道:“就因为他是辽王,所以咱才给他指挥使,别的位置,就不是这个待遇了!行了,张先生不用迟疑,这事咱比你有把握!”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也没法说什么了,谁让你是皇帝呢!   老朱的这道旨意送去,数日之后,竟然得到了回复,阿扎失里念念叨叨,他不光是原来的辽王,手上还有许多部众,从辽东到漠南,都是他的地盘,虽然只是一个万户,但论起来,兵马超过十万……   归结起来一句话,官太小了。   老朱拿到了回信,脸上尽是冷笑,“重新写一道旨意给他,这次是喜峰口千户!让他十日之内滚过来!”   官职更低了?   陛下没有搞错吧?   老朱轻笑道:“再告诉蓝玉,让他领兵出辽东,李文忠领兵出辽西,朱文正出开平,三路大军,犁庭扫穴!”   好家伙,给脸不要,那就打到你没脸!   这就是朱元璋的霸道吗?   就这样,三路大军齐出,声势浩大,撼天动地。   十二日之后,辽王阿扎失里满脸凄苦,赤着上身,背着荆条,手下带着图籍名册,前来拜见老朱请罪。   “你让咱多等了好些日子啊!”朱元璋见面第一句话,就幽幽说道。   阿扎失里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倒,“外臣,外臣有罪!”   老朱道:“罪倒不必了,你愿意归降,就免去了一场兵祸,只不过却是晚了两天,削职为民,每月按百户给你俸禄吧!”   从辽王到百户,这待遇下降的还真是离谱啊!   可阿扎失里半点不敢造次,连忙磕头,“多谢陛下天恩浩荡!” 第七百四十六章 马皇后的恩典   “咱让你王爷当不成,你心里头可有怨恨?”朱元璋淡淡道。   阿扎失里慌忙磕头,“外臣不敢,外臣只求安身立命,每日三餐果腹即可!”   老朱嗯了一声,随即道:“还算懂事,你再去跑一趟,把你手下的主要将领头人都叫过来。愿意过来的,跟着你一起给咱磕个头,说两句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爱过来的……也就不用过来了,懂吗?”   “懂!懂啊!”   阿扎失里连忙磕头,谁知老朱又补了一句,“如果来的人太少,你也不用回来了。”   好家伙,连个百户都不好当啊!   阿扎失里连滚带爬,赶快退出去,朱元璋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位皇帝陛下,当真不是一般恐怖!   老朱之所以让人敬畏,自然不只是威风凛凛,王霸之气十足那么简单。老朱手上,握着的是当世最强大的国家!   立国十一年的大明,已经有了庞然大物的气象。   从国土上讲,包括燕云在内的汉地几乎尽数恢复,堪称土地辽阔,山河壮美。   在人口上讲,由于政策得当,加上张希孟的努力,使得元末的乱世提前结束,人口损失大大降低,此刻的大明朝,户口已经逼近六千万,几乎达到了历史上洪武二十六年的水平。   广土巨族,本身就是庞大的压力。   而且大明这头巨兽,可一点也不温顺。   数年前,朱元璋挥动大军,一个月时间,就拿下了辽东之地,横扫了沈阳等地的元军。   这些年来,大明奉行的措施向来是不打则已,一击必杀。   整个元廷势力,几乎被一扫而光,王保保已经退到了漠北。   对于漠南的蒙古诸部来说,选择并不多,要不就冒着饿死,冻死,累死,打死的风险,穿越沙漠,去投靠王保保,继续做大元朝的忠臣。要不就乖乖臣服在大明脚下,老老实实,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不然一旦大明天子,雷霆震怒,那可是要流血千里的!   蓝玉、朱文正、李文忠,这些将领,简直就跟一群天兵恶鬼相仿,反正在蒙古人的眼里,他们不是人就对了。   现在名将齐出,声势浩大,天子旨意,谁敢不从?   这一次只用了八天,阿扎失里,带着麾下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脱鲁忽察尔,一共四个人,飞奔而至。   上一次限期十天,晚了两天,就从千户变成了百户,这一次他们干脆不睡觉了,不眠不休,赶了过来。   “外臣拜见陛下!”   老朱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几个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次还不错,咱必须赏罚得当……来人,把烤羊抬上来。”   不多时,有人抬着一只烤的金灿灿,油汪汪的烤全羊,到了大殿中间。   老朱笑道:“这是咱大明的做法,虽然都是烤羊肉,但香料不同,味道也不免有些差别……你们不妨尝尝,到底是哪一种更合胃口?”   这几个人慌忙拜谢,他们到了烤全羊的前面,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阿扎失里,毕竟是做过辽王的人,他先割了一块,放在嘴里。   “好吃,自然是大明的更好吃!”   剩下的三个人也都跟他学,一起夸奖好吃。   朱元璋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既然你们愿意吃大明的这碗饭,咱就不能亏待你们……那个阿扎……”   “是阿扎失里!”阿扎失里急忙提醒老朱。   朱元璋一点头,“对,你现在是百户,咱也不给你升官了,带着你的麾下,给咱杀进高丽。还有,剩下的三个,挂总旗衔,你们都听蓝玉的调遣。立了战功,得胜归来,咱在给你们升官!”   四个人一听,慌忙拜倒,感激涕零。   朱皇帝说话向来算数,而且此刻杀入高丽,那不就是抢人发财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来还能升官,简直皇恩浩荡了。   阿扎失里回头,统兵一万,其他三个,也搜罗了一堆兵马,总数达到了三万人,按照老朱旨意,全都到蓝玉麾下,听从号令。   接着这帮东西的蓝玉,丝毫不觉得奇怪。   “李文忠,你知道陛下怎么把这帮人给我了?”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没有搭理他。   蓝玉自顾自道:“那是因为陛下知人善任,很清楚我的能耐,只有把这些人交给我,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除了我之外,别人根本不行。”   李文忠用力点头,“你说这话,我绝对不驳你……你多缺德啊!跟你比,我们都太老实了!”   蓝玉气哼哼的,怒骂道:“你们那是迂腐!愚不可及!我问你们,现在高丽当真就要跟咱们死战到底吗?”   李文忠下意识摇头,“自然不是,他们还是愿意对倭寇用兵的,只是先前希望咱们除掉辛旽这伙人。”   蓝玉点头,“那你说我多了这支人马,要怎么逼迫高丽上钩?”   “那,那就是用兵呗!派他们抢掠各地,把高丽打疼,打怕,他们就听话了。”   蓝玉撇嘴道:“李文忠啊,你儿子都那么大了,本事还是一点没进展啊!太没有脑筋了。罢了,让你开开眼界吧!纵兵抢掠自然是没错,但是却不能以咱们的名义去抢劫。”   李文忠一怔,“难道用蒙古?女真?”   这回蓝玉是真的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自然是用辛旽部下的名义!”   此言一出,刹那间李文忠也愣住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好一条毒计!   蓝玉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大缺大德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其实高丽之所以忌惮辛旽,就是怕他们主张的那一套,蔓延整个高丽,那样一来,他们的家族就被连根拔除,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呢,他们想着除掉辛旽。   可咱们换个思路,如果辛旽部下肆意抢掠,大肆杀戮,一点王者气象都没有,成了一群活土匪,那样一来,人心尽失,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蓝玉算是把逆向思维用到了极致。   顺便还能抢掠一些人丁军费……而且就算高丽那帮人发现了,多半也不会戳穿的,甚至没准还会故意损失更多,送得更狠。   反正倒霉的都是高丽百姓,官老爷的家业,不但毫发无损,没准还能发扬光大。   简直是秦始皇开家宴……多赢啊!   这些小国的情况,属实被蓝玉玩明白了。   挥手之间,解决了漠南蒙古诸部,老朱只觉得毫无压力可言,要是连这帮东西都摆不平,还怎么当大明的皇帝?   老朱此来,除了要参观高粱河战神的驴车狂奔雕像之外,再有就是看看北平大学堂,看看开平城的毛纺工厂。   没错,此刻的老朱,就在前往上都开平城。   马皇后亲自跟随,严格说起来,她比朱元璋还要好奇。   同行的自然也有朱棣和张希孟,朱棣没跟他爹妈坐在一驾马车,而是挤在了张希孟的车里。   “先生,我敢说父皇和母后他们看到工厂的情况,保证会目瞪口呆,大开眼界的。”   张希孟倒是不怀疑,“燕王,我现在琢磨着,让陛下和皇后从后面进去,受到的震撼大,还是从前面更大呢?”   朱棣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张希孟的意思。   后面进去,那就是织工的住处,还有食堂……这些日子,北平吸纳了不少高丽人,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犯人,三姑六婆什么的。   他们算是织工的主力,吃穿花用,是个什么情况,用不着多说了。   牛棚跟他们的住处一比,都算干净整洁。马的草料都比他们吃得好。   面对这么一群骡马跪族,绝对能让老朱和马皇后大开眼界的。   一想到这里,朱棣连忙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挨几下板子,屁股开花是小事。可要是父皇母后,随便天恩一开,不许我这么干了,咱们的作坊就没有什么优势了!总而言之,我可以挨打,可以没命,就是不能赔钱!”   张希孟点了点头,“果然好觉悟!我算是没看错人!”   他们一行到达了开平城。   原本的开平城就不高大,里面的建筑也不多,主要还是帐篷。   等大明光复了此处,就在这边建造了收购羊毛的商栈,后来又建立了毛纺工厂。   可以说整座城市,都是围绕着工厂建的。   朱元璋和马皇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庞大的厂区,密集的建筑,堪称恢弘。而在建筑之中,成排的织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处理好的羊毛送进去,一台织机,能够同时织出六十四根羊毛线……看起来就跟流水似的,哗哗的就出来了。   马皇后看在眼里,都不免心惊肉跳。   “陛下,你瞧啊!这可比老式织机强多了。”   朱元璋也连连点头,一个人顶几十个人用,这是多大的进步,自然不消多说。老朱看了一阵子,又好奇道:“对了,织出来的呢绒怎么样?让咱们瞧瞧!”   很快有人就送来了样品,是用红木盒子盛着,送到了朱元璋和马皇后面前。   这东西并不陌生,前面朱棣给朱标送过,还引起了争论。朱标强力推行,给学生都配上了呢绒衣物。   此刻马皇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突然笑道:“陛下,我给你做件衣服怎么样?”   老朱怔了一下,咧了咧嘴。   马皇后又道:“陛下不喜欢?”   “喜欢!妹子做的,咱怎么不喜欢!”   马皇后微微一笑,“朱棣啊,我瞧着这点作坊怕是不够了,接下来朝臣将士,都要人手一套了,你好好算算,能赚多少钱?” 第七百四十七章 官方大采购   马皇后和朱元璋并没有去参观毛纺工厂的后面,这两口子很默契地夸奖了朱棣一遍,然后就去开平城我的行营下榻。   孔雀开屏很好看,但是却没有必要从后面往前看。   当爹妈的,拆台自己儿子很好玩吗?   不但不能拆,还要使劲儿捧着。   马皇后坐在帐篷里,就拿过来一块呢绒,研究起来。渐渐的马皇后发现了这种料子的优势。   呢绒柔软厚实,不容易褶皱,又十分保暖。   这东西放在黄河以南,尤其是江南地方,只要一件,就足以过冬了。论起价钱,肯定比皮裘便宜,至于跟棉衣比,还不好说,毕竟现在上好的棉布,棉花,也一点不便宜。   前面反对呢绒,主要是觉得做出来的衣服,没有长袖飘扬,焕然若仙人的潇洒感。   有点不符合中国传统,很多文人都非常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看,这东西厚实挺拔,却是能做出肩宽背厚,威武雄壮的感觉,非常适合赳赳武夫的豪迈气象。   大明不是要一扫颓唐吗?   不是要重开乾坤吗?   如何跟前朝区别?   如何体现大明气象?   ……   要不怎么说呢,马皇后堪称女中丈夫,这眼界就是厉害,她要是男儿身,早就没朱元璋什么事了。   马皇后思索再三,决定花点功夫,亲手设计一件,前后用了三天时间,每天马皇后都只睡两个时辰,熬得眼睛都红了。   把朱元璋看得心疼坏了,“妹子,咱不着急穿,可别把你累着了。”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你当是给你做的?不过是借着伱,试试我的想法。”说着话,马皇后取出了一件呢绒披风,冲着老朱招招手。   “来,穿上吧!”   朱元璋当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他一个皇帝陛下,九五至尊,却要替媳妇验证奇装异服,这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   要不让张希孟来算了,他不怕丢人。   很可惜,张希孟早就躲得远远的,他才不会自投罗网呢!   没法子,朱元璋只能硬着头皮,披上了这件呢绒披风。   等老朱披上之后,却发现这东西不错啊!   沉甸甸的,十分保暖,而且没有任何皱褶。   由于份量足够,垂性也挺好的。   朱元璋看了半晌,突然低呼道:“快,快拿把刀子过来!”   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一双杀死人的目光?   怎么回事?   嫌我做的不好?要给砍了?   朱元璋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妹子,你,你看,这个料子这么厚,如果是骑马的时候,面对射来的弓箭,能不能阻挡一下?”   马皇后怔了怔,随即怒道:“你愿意试,随便拿点料子就是了,你拿我给你做的试干什么?我这一片心,全都白使了!”   老朱一拍脑门,“妹子不要生气,是咱疏忽了,咱有错。等咱验证之后,回头再来请罪。”   朱元璋连忙落荒而逃,赶快去了校场,这下子张希孟和朱棣都跑不了了,只能陪着老朱一起,验证呢绒的效果。   首先,这东西的保暖效果,自不必说,穿在身上,笔挺威武,也非常对武夫的脾气。   接下来就是能不能扛得住弓箭射击。   朱元璋找来一头猪,裹上了呢绒,吊在百步之外,另外再有一头,没有任何防护的。   然后就找来将士,直接射箭,上演百步穿猪!   其实张希孟看着都好笑,老朱啊,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了,多裹了一层皮,怎么也比没裹强啊,这还用试吗?   这一次却是张希孟糊涂了。   老朱在反复射死了十几头猪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甚至可以说是欣慰的。   “朱棣,父皇一直没教你什么玩意,听说你又是跟张先生学,又是跟蓝玉学……今天咱教一样东西给你。那就是有什么条件,就打什么仗!”   朱棣连忙洗耳恭听,老爹的兵法,那可非同凡响。   朱元璋顿了顿,突然笑了,“咱想起来,当初张士诚起兵,只有竹竿,没有兵器。他把鲫鱼绑在竹竿上,晚上去偷袭元军,鱼鳞泛着寒光,愣是吓得元军不敢动手,直接撒腿就跑!”   朱棣大惊失色,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他下意识看张希孟,先生,不是父皇编的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个故事流传的确很广,罗贯中也说有这么回事。不过张士诚却抵死不认。”   朱元璋哼了一声,“咱管他认不认,咱说有就有!”   这位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咱告诉你这事,是想说就算手里只有根竿子,该打的时候,也要玩命!现在北平的条件好了,能用的东西多了,你就要想着,怎么更有效用兵,花钱少,成效好,还能所向披靡,横勇无敌!”   朱棣连连点头,您老说得都对,但是到底要怎么做?   朱元璋大笑两声,“过去咱们骑兵少,骑术也不行。所以咱们都是重甲精骑,才能跟蒙古人拼。现在元军退到了草原,铁器缺的厉害。咱们面前的战场却要辽阔许多,重骑虽然厉害,但是想追上蒙古骑兵,却是不容易了,几次交战,都让王保保跑了,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拿着沾满了猪血的呢绒笑道:“老四,你看看这东西,很厚,也很结实,箭矢射上来,会有损坏,但还不算严重……如果咱们在呢绒披风里面,衬上铁片,或者牛皮什么的。平时可以保暖,到了战时,和蒙古散骑遭遇,又能防护他们的箭矢。最重要这东西轻便灵活,不占份量。咱们要是准备一支三五万人的精锐轻骑,跟王保保撞上,他还怎么逃出咱们的手掌心?”   不愧是你!   老朱,真有你的!   别人拿到呢绒,想的是怎么发财,到了老朱这里,首先考虑的依旧是战事。   不过仔细思量,老朱讲的确实有道理。   发展到了今天,明军那种传统的重骑兵,浑身铠甲,包裹和粽子差不多的,确实已经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   倒不是说他们不厉害,重骑兵依旧是战争之王,可问题是沉重的装甲,让骑兵速度大减。   蒙古人也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那就别去明知山啊!   面对明军的重骑,人家只管放鸽子就是了。   等到你疲惫了,人家再回来打你。   日后朱棣五征蒙古,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数十万明军,在茫茫草原,疯狂追击,但是却总也抓不到对方的主力。   虽说这种犁庭扫穴,也极大耗损了蒙古人的力量,但是明军的收获到底不够丰富。   而今天的老朱,一针见血,指出要组建轻骑,以速度对速度!   这个提议连张希孟都动心了。   “主公高见啊!”   老朱微微哼了一声,心说不拿出点东西,你们早就不把咱当成皇帝尊重了!   “老四,你怎么看?”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老朱都莫名其妙。   “咳咳!朱棣,不许放肆!”   朱老四好容易收拾了悲伤,委屈巴巴道:“父皇都是为了孩儿,苦思冥想,拿出绝妙办法,让孩儿建功立业。只是孩儿无能,北平太穷了!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将士穷困潦倒,缺医少药。孩儿纵然有心遵照父皇教诲,也是力有未逮,所以孩儿才痛哭,孩儿不孝啊!”   朱棣说到了最后,更是一把抱住了老朱的双腿,鼻涕一把泪一把。   两个字:打钱!   张希孟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幸好没有传出去,不然有这么个徒弟,自己的老脸往哪放?   “主公,燕王纯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要不咱们容后再议?”   老朱哼了一声,突然大笑起来,“张先生,你以为咱也是小气的人吗?”   张希孟怔了下,难道不是吗?   “这钱是不该花的时候,坚决不花,到了该花的时候,也,也要斟酌着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乱来!”   朱元璋果然斟酌了一会儿,在张希孟看来,他完全是心疼钱,不愿意掏腰包。   好半晌之后,老朱才咬着牙道:“呢绒衣料,确实非常重要!绝不能吝啬,不能吝啬!所有文臣,从九品以上,每人赐呢绒大衣一件。所有百户以上武将,赐呢绒披风一件。宫中宿卫,大汉将军,着红色呢绒披风,内衬飞鱼服。”   老朱连着发话,张希孟听得大惊失色,朱元璋这是真的大出血了,光是订购这些大衣,披风,就不是个小数目。   往后锦衣卫的招牌,就不光是飞鱼服和绣春刀了,还要加一件呢绒披风!   而且老朱还没有罢休,“再有所有学堂,自小学以上,由朝廷统一采购衣料,制作呢绒短衣一件。大学毕业的诸生,优秀者,赐大红呢绒外衣一件!”   老朱又道:“以上所有衣物,尽数从开平毛纺工厂采购……怎么样,老四还有什么说的?”   没等朱棣开口,张希孟连忙拦住,“主公,采购呢绒衣料即可,万万不能指定作坊!”   朱元璋一怔,反问道:“除了老四的,还有别人的作坊不成?”   张希孟道:“主公订单出来,很快就有了。燕王已经抢占了先机,如果指定这家作坊,到时候产出的呢绒质量不好,主公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老朱深吸口气,突然对朱棣道:“咱是要给你的,可张先生不让,如之奈何?”   朱棣这回也顾不上哭了,咧嘴大笑道:“父皇恩典,孩儿感激涕零。先生所虑也是为了北平好。别人开毛纺作坊,有了产出,不还是要给北平纳税吗!孩儿心里有数!” 第七百四十八章 皇孙染病   张希孟对朱棣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来自老朱的订单,代表大明朝……说白了,这就是倾全国之力,来供养北平的毛纺织业。   这不是父亲给儿子的便宜,这是大明百姓的心血希望。   如果这点事情都拎不清,也想着独吞,那朱棣这小子就连最后的底限都突破了,接下来的,就是张先生的雷霆之怒了。   朱棣倒也能猜出老师的心思,但是朱棣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我才没有那么傻呢!全都自己干,一来没有那么大的产能,我一时也投入不了那么多钱。   二来在赚钱上,大缺大德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我朱棣一个人,如果全都是我一个人再干,骂名岂不是都让我担了。   但如果多些人进场,很快人们就会发现,其实我朱棣还是不错的,只要参考的目标变了,有朝一日,我也能成圣人的。   毕竟朱棣从蓝玉那里学来了一个经验,一个国家,尤其是那些小国,往往是没有下限的。   当然了,这是蓝先生的教导,朱棣还是不打算告诉张先生了。   一番谈话下来,父子高兴,君臣尽欢。   张希孟也返回了住处,只是他刚赶到,就接到了一封来自应天的信,是夫人江楠写的。   自从张希孟北上讲学,和夫人之间,时常通信,这也没什么。可他现在来了开平,如果是一般的家书,送到北平就行了,等他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毕竟都老夫老妻,用不着这么着急。   可既然送了过来,那就不是一般的事情。   张希孟连忙展开,仔细看去。   江楠直接告诉张希孟,当下应天等地,已经有天花流行,不少孩童感染,她已经让夏知凤关闭了皇家图书馆,谢绝访客。   同时她还谏言李善长,是不是要关闭学堂,防备天花蔓延。但是李善长觉得学业为重,而且天花流行的规模还不大,尚且可以控制,如果出现大面积感染,再关闭学堂不迟。   李善长的反应,也不算意外,而且这事还要归功于张希孟。   老朱起兵的时候,所到之处,就不时出现天花病人。   这主要是因为黄河泛滥,灾疫横行,别说天花了,还有许许多多,知名的,不知名的病,有浑身出血的,有身体寒冷的,有感染后脑子变得特别大的……反正稀奇古怪,什么情况都有。   有的时候,几千人,几万人的兵马,十几万人的城池,没有被敌人打败,先因为瘟疫流行,而自己崩溃了。   这种事情在义军中,屡见不鲜,毕竟蒙古人就是制造瘟疫的高手。   但是老朱这边,几乎没有受到瘟疫的困扰,也没有多少将士折损,这个功劳,就要记在张希孟的头上。   他在军中鼓捣的卫生条例,良好的生活习惯,喝热水,完备的饮食,算是给朱家军建立起了强大的安全屏障。   另外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天花的情况,哪怕到了后世,也没有专门针对天花的特效药,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预防。   如何种牛痘张希孟还是知道的。   因此在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大约是朱家军渡过长江,进入金陵,就开始了大规模接种牛痘。   从军中到民间,这个时间甚至远在大明立国之前。   像朱标、朱樉、朱棡、朱棣,也包括张庶宁、张承天,他们都早早接种过牛痘。   整个应天,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接种过,尤其是成年人,几乎对天花都有点免疫力,只是小孩子之间,偶尔有传播,零零星星的,确实问题不大。   但是江楠明显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上报的天花有些多,而且她还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离奇死亡的案例。   因此江楠很担心会有大规模流行,这才给张希孟写信,问问他的意见。   接到了书信,张希孟反复看了看,他可不敢大意。   牛痘法虽然有效果,但是两三岁以下的孩子,并没有广泛接种,另外应天有很多外地人,甚至是外国人,其中没有接种牛痘的,不在少数。   如果真的传染开也不是不可能。   张希孟思索再三,决定去找朱元璋和马皇后,这两口子一听,也是一愣。   “先生,天花可马虎不得,要不要我们回应天坐镇?”   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皇后娘娘先不要着急,就算此刻回京,也未必赶得上。关键是弄清楚,这个天花来源……我们这些年也有了准备,大规模流行的可能不大。”   马皇后稍微安心,朱元璋却道:“张先生,咱要是没记错,宫中皇子,公主,尤其是年纪小的,有些没有种牛痘,会不会有危险?”   张希孟道:“主公,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我打算现在回北平,看看情况,然后给太子殿下写信,让他防备起来。”   老朱一怔,随即道:“走,一起走!”   本来朱元璋和马皇后还想看看伐木场,又想去杨无敌庙……不得不暂时中断,他们赶快返回了北平。   等到了北平之后,张希孟立刻找来报纸,翻看起来。   在一份小报的角落里,张希孟看到了一个消息。   “主公,皇后娘娘,你们看看!”   朱元璋两口子凑过来,这里面说的是,一个倭国商队,到达大明之后,没有多久,为首之人,突然感染恶疾,双眼流血,大约过了三天,皮肤溃烂,痛苦哀嚎,最后惨死。   根据报纸的归纳,这种情况是水土不服,染了恶疾,匆匆做了外丧鬼。   同样情况的还有好几个,最后一个商队,死了一半的人,地方衙门也只是草草掩埋。   朱元璋好奇道:“张先生,这个浑身皮肤出现红点,溃烂疼痛,倒像是天花。但是为什么会双眼流血,这个似乎不常见,莫非是另一种恶疾?”   张希孟摇头,“只怕不是,据我的了解,那些身体不好的,吃肉少的,在感染天花之后,确实容易进犯眼睛,有人成了独眼龙,有人双目失明。按照倭国人的习惯,越是高级的倭国人,就越是只吃白饭,吃的肉太少。一旦感染天花,身体抵抗能力不强,症状会比咱们这边重很多。哪怕侥幸活下来,成独眼龙的,甚至双目失明的,比比皆是。哪怕是一些诸侯大人物,也难逃厄运。”   张希孟隐约记得,似乎伊达政宗就是因为感染天花,落了个独眼龙的绰号。   所以说起来,倭国人感染天花,症状会比大明这边严重许多,死亡率也高不少。   “咱单知道倭寇可恶,却没有料到,他们身上竟然还带着恶疾!着实可恶!”老朱气哼哼道:“照这么说,安排进攻倭国的将士,还要都种上牛痘才行!”   张希孟颔首,“主公英明,这也是没法仓促出兵,只能利用高丽消耗倭国的原因。毕竟我们的敌人不光是看得见的倭寇。”   这时候马皇后忧心忡忡道:“先别说那个了,就说说眼下吧!应天那边的天花,应该怎么防备?”   张希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楚外来人有多少,没有接种牛痘的多少……军中,学堂,客栈,酒馆,浴池……这些地方,都要加倍小心,一旦有人感染,立刻上报。皇宫人多,也要注意。尤其是小皇子,小公主,他们身边的人,必须干干净净,种过牛痘,或者早就染过天花才行。”   张希孟连着说了十几项,马皇后都连连点头,“咱们现在动身回京吧?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办!”   朱元璋想了想,还是摇头,“妹子,你是关心则乱,咱们回去,少说也要一个月,而且你我也不懂怎么对付天花。这事情交给标儿,咱看他心细,应该能处置极好!既然身为监国,就应该扛起责任。”   张希孟也道:“臣现在就写信给太子,把事情跟他说清楚,让太子小心防范。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后大可以放心。”   马皇后沉吟少许,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张希孟立刻挥笔,八百里加急,给应天送信。   可就在这封信发往应天的时候,东宫这边出了事,才几个月大的皇孙突然开始发烧,没有半天,又开始寒战,接着就哭闹不止。   太子妃常氏慌忙叫来御医,诊脉之后,御医的脸色大多不好,足足三位,互相看了看,都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臣等不敢隐瞒,皇孙,皇孙的情形,似乎有些天花的迹象!”   “不可能!”常氏立刻道“绝不可能!皇孙这么小,从来没有接触外人,他怎么可能感染天花,怎么会的?”   常氏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这么小的孩子,染上了天花,那是会要命的,就算是活下来,也不免留下疤痕!   “伱们胡说,你们这些庸医,太可恶了!”   皇孙出了事,自然东宫震动,侧妃吕氏也赶了过来,她看了情况之后,突然道:“姐姐,前,前些时候,咱们抱着皇孙,去,去了图书馆啊!”   常氏一怔,她确实去过,但是那里只有一些宫中贵人,还有国公,侯爷的夫人,等闲是去不了的。   难道真的是在那里染上的?   “殿下,殿下呢?”常氏大声吼道,这时候朱标正好从外面赶来。   当他听完之后,忍不住怒视吕氏。   “你休要胡说,夏知凤师妹那里怎么会有事?现在母后不在京城,我去请江师母过来,让她帮忙照看!”   说完朱标就走,吕氏羞得满脸涨红,只能低声道:“姐姐,小妹没有别的意思,我琢磨着,就算请人,也该请亲姥姥啊!”   常氏微微一怔,似乎真的该让自己母亲蓝氏过来才是,江楠到底有点远…… 第七百四十九章 无愧朱元璋之子   “师母,孩子染病,宫里头母后不在,要说起来,也就靠着您坐镇了。”朱标一脸急切,躬身说道。   江楠眉头微皱,小皇孙突然染病,确实让她也吃了一惊,但她早些时候,就和张希孟去信了。而且既是张相夫人,又在朝多年,什么都见过,江楠非常冷静。   “殿下,你现在关心则乱,务必要稳住。我思量过了,皇宫里面,戒备森严,尤其是东宫,陛下嫡孙,谁敢马虎?就算染病,也未必就是……即便是,妥善医治,也没有闯不过去的坎儿。我现在就过去,查看情况。烦请殿下派人,告诉李相公一声,请他立刻调查,看看近日有没有突然感染恶疾的情况?一定要弄清楚!”   朱标连连点头,拱手道:“师母这几句话,就让我放心了不少。”   江楠随即起身,不过没走几步,她又回头,取来了一身白色的布衣,穿在了身上。   “这是张相吩咐过的,外面的人,身上的衣服,都可能沾染病气,务必要注意,以免加重小殿下的病情。”   朱标见此,更加松了口气。   “师母就是京中的定海神针啊!”   江楠也没说什么,直接到了东宫。   等她赶来,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驾马车,前呼后拥,带了不少人。马车停下,蓝氏从里面下来,在她身边,有几个妇人,还有几个随从,呼啦啦一大帮,就往里面闯。   朱标看在眼里,顿时头皮发麻,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她来的?   蓝氏是自己的岳母,朱标不好立刻发火,但是很显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进去。因此朱标立刻叫人,先拦住蓝氏。   想进去没问题,但只许她一个,而且暂时也不要接近皇孙。   身为皇孙的亲姥姥,就这么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身白衣的江楠进去了,多少有点尴尬!   “我那孙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害你啊!你怎么就染了天花啊!”蓝氏情急之下,痛哭流涕,天花是怎么感染的?   据说是碰到了染病的人,或者穿了染病人的衣服……衣服,对了,前些时候,不是还给小皇子弄了件呢绒的衣服吗?   我就说了,小孩子,不能乱穿,丝绸的不挺好吗?非要标新立异,祸害了好孩子啊!   蓝氏在外面哭天抹泪,哀恸不已。   江楠却是把常氏,还有侧妃吕氏都叫了过来,另外凡是能接触到皇孙的人,都被叫了过来,从宫女到太监,还有侍卫。   另外又有御医,也都在列。   江楠看了看众人,尤其是哭成泪人的常氏,她轻叹了口气,“皇孙若是真沾染了天花,必定不能从天而降,无中生有。伱们都要仔细回忆,看看是不是遇到了类似情况。你们可听好了,致使皇孙染病,这可是天大的罪,不管有意无意,一旦天子雷霆震怒,必定诛灭九族!万无侥幸的道理!”   江楠这几句话,着实吓住了在场的众人,大家伙面面相觑,常氏犹豫了再三,突然低声道:“师母,前些天,我,我跟孩子,去,去了图书馆……”   还没等她说完,朱标立刻咳嗽道:“你是急糊涂了,师妹那里怎么会有事?”   常氏泪眼婆娑,“我,我也是担心皇儿,他还这么小,万一染了恶疾,只怕,只怕……”常氏又哭了起来。   江楠摆手,“殿下,真要是天花这种瘟疫,确实可能从任何地方传进来,皇家图书馆已经封了,回头立刻派人去查,谁也不能放过……追查源头,不能有任何疏漏。这不光是皇孙的事情,也关系到无数人,殿下可不能马虎!”   朱标怔了怔,连忙点头,“多谢师母体谅,我这就去安排。”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照料皇孙的御医跑过来,“不好了,皇孙身上出疹子了!”   听到这话,常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倒!   到底还是染上了!   她哭着往里面跑,吕氏紧紧跟着,用手搀扶。   朱标也跟了进来,江楠自然没有落后。   她已经看得明白,常氏虽然是将门虎女,但到底年轻,心思单纯,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她在这里,基本上就是添乱,起不到什么作用。   偏偏又不好说什么……江楠也很着急。   此刻小皇孙身上,出现了不少红疹子,小孩子痛苦地厉害,小手不停抓挠,哇哇大哭……孩子这么哭,在场所有人,都方寸大乱。常氏更是扑过来,抓着孩子的小胳膊,哭成了泪人。   “我的肉啊,我的心肝啊!”   吕氏伏身在旁边,不停劝解,“姐姐,别哭了,保重身体。赶快给殿下开药,吃了就好了。”   常氏听到药这个字,立刻扭头,看向那些御医。   御医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皇孙太小,病来得很急,他们也不敢随便开药,万一出事了谁也担不起!   朱标心急如焚,只能频频看江楠。   “师母,您怎么看?”   江楠皱着眉,眼神都落在皇孙的小小身躯上,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们看,皇孙的疹子,是从头脸开始,数量最多,现在身上也有了,可手脚却不多!”   她这一句话,提醒了几个御医。   这些御医的水平不差,但就是被吓得乱了方寸,常氏和吕氏又都念叨着天花,他们不敢随便开口,万一误诊了,那可是全家性命的!   可经过江楠提醒,几个御医来了勇气,他们仔细检查之后,随即对朱标道:“殿下,多亏了江尚书明断,如果我们没弄错,皇孙不是天花,是沾染了水痘!”   “水痘?”朱标道:“那情况严重吗?”   御医道:“虽然不轻,但是水痘恢复很快,尤其是红疹脱落之后,不会留下疤痕,远不如天花可怕。”   朱标忍不住松了口气,“果然是苍天庇护!”   说完之后,他转身冲着江楠,深深一躬,“师母,多亏您了!”   江楠道:“不管是水痘还是天花,都是外面沾染的,源头还是要查。小殿下这边,让御医盯着,别让他抓挠,药不必乱开,给点温补的就好。主要是让乳母过来,尽量让他吃东西。”   朱标连忙答应,这一次常氏也不敢乱哭了,只是神情讪讪。   大约过了半天时间,皇孙身上的红疹出的不多了,确实只集中在头部和躯干,四肢并没有出现。   随后有个宫女上报,她在数日前,返回了家中,家中有个年幼的妹妹,也在脸上出了几个红疹子,家里人说她碰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烧了点纸,也就好了,并没有往那上面想。   查!   朱标果断下令,一番追查,确实查出了几个感染水痘的孩子,他们症状普遍很轻,没有几天就过去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朱标稍微松了口气,皇孙这边,到了第二天,情况好了不少,烧也退了,孩子也吃东西了,就是红疹尚在,小家伙总是喜欢挠。   朱标过来看的时候,江楠正抱着小皇孙,把他两个胳膊夹起来,不许他乱动。小家伙皱着眉,在江楠的怀里睡着,但不时扁扁嘴,显然睡得不踏实。   朱标只能用最轻微的声音,“师母,没事了吧?”   江楠微微颔首,“应该没事了,总算有惊无险。”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小皇孙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除了蔫头耷拉脑,精神头儿不济,别的都还好,红疹也结痂脱落,只有浅浅的痕迹,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殆尽。又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不用担心破相。   这几天下来,也把江楠折腾够呛。孩子刚染病,常氏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先没了半条命。   等孩子确定情况,她也病倒了。   蓝氏也不是个能指望的,至于吕氏,她倒是挺有心机,但比常氏年纪还小,担子就只能落到江楠身上。   “不管怎么说,孩子没沾染天花,一切都好。我也算能跟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张相交代了。”   江楠说着,长长出口气,也是难掩疲惫。真要是出了事,这三人都不会答应的!   朱标除了拜谢,还能说什么?   “师母大恩大德,弟子铭刻肺腑。”朱标顿了顿,“师母,这一次确实是水痘,但那个宫女回家之后,就沾染了,她自己没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江楠怔了怔,“这话本不是我该说的,宫中事情,最为复杂,现在皇孙无恙,不好横生枝节。但是殿下需要小心啊!”   朱标点头,“弟子明白。”随后朱标又道:“师母,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指点一下?”   江楠若有所思,笑道:“不会是朝政吧?有关政务的事情,还是跟李相公谈,比较妥当。”   朱标一愣,随即道:“师母,师父在京之日,我也是先跟师父通气的。”   江楠无奈苦笑,“好吧,那就说说。”   朱标道:“我前些时候,下令以呢绒给学堂的生员们制作衣服,算是移风易俗。随后我想起来,往年会有十万匹红布,留着给学生做衣服。因此想让他们把这批布提走,结果却发现布匹损坏严重,很多布匹掉色,酥脆如纸,根本没法做衣服!”   朱标斟酌道:“十万匹布,就算按中等布匹算,那也是七十万贯,甚至更多!”   江楠眉头微皱,随后道:“历年来,这种盗卖的案子,层出不穷。殿下要想办,就必须以霹雳手段,立刻封存仓库。如果迁延日久,只怕就查不出什么来了。”   朱标想了想,点头道:“师母提醒的是,我明白怎么做了。”   江楠出了东宫,回去休息。   转过天,朱标就下令中书省,皇孙身体康复,他要去太庙降香……李善长等人不觉有什么,也就跟着出来,这群人中间,还有刚刚升任吏部尚书不久的吕本。   朱标笑道:“距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大家随我去个地方吧!”   说着,朱标在前面领头,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队伍一转,就直奔户部仓库而去,李善长突然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好啊,不愧是陛下的儿子!真够果断的! 第七百五十章 果断处置   李善长人老成精,尤其是朱元璋、张希孟,加上马皇后,全都不在京城,试问谁还是他的对手啊?   老李这段时间,可是很逍遥自在。   他利用考评期满的机会,擢升汪广洋为副相,特进光禄大夫。名义上让汪广洋高升了一步,但随后就把吏部尚书给免了。   经过公推,由刑部尚书吕本转任吏部尚书。   按理说是尚书平调,没什么稀奇。   可稍微看看吕本的履历,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吕本半年前,才从刑部侍郎升任尚书。要知道,同部的侍郎直接升任尚书,是非常少见的。   更何况又短短时间,升任吏部尚书。   完全打破了常规。   虽然在张希孟的操持下,大明的人事大权是落在门下省手里。但是门下省的考评只是作为基础,属于把关看门的。   门下省说你不行,那你一定不行。   但是你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中书省的。   尤其是想成为一部尚书,或者牧守一方,中书省才是关键。   这也是张希孟和李善长之间的默契。   而中书省这部分人事权力,就是左丞相和吏部尚书分享。   吕本能被推到这个位置,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女儿也嫁给了太子朱标,就是侧妃吕氏!   捋清楚这条线,也就明白过来,随着太子朱标出任监国,加上皇长孙出世,东宫行情看涨,已经有人开始下注了。   毕竟整个朝堂,可以不在乎谁登基继位的,只有张希孟一个。   哪怕是李善长,他不在乎,但也不能给子孙惹祸。   至于吕本的行情为什么会上涨,道理也不复杂,太子正妃常氏,她是常遇春的女儿,武将勋贵都盯着呢,根本没有多少空间。   就只能从侧妃下手。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收益足够大,哪怕再危险的事情,也有人想尝试一下。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有人就要害皇孙。   毕竟才几个月的小娃娃,死了也可以再生。关键是要把这个根基破坏掉。   要一点点让周围的人,失去希望,放弃支持,只要持之以恒,废掉所有基础,到时候轻轻一推,也就轰然倒塌了。   这种事情在史书上比比皆是,都不用费力气,遍地教程。   李善长自然是不屑于参与这种事情的,甚至他要是凑热闹,没准还把大家伙都给提前拉下水。   但是老李端居中书,又岂能不知道!   这些日子,去吕本那里拜门的官吏不少,听说私下里他们还有个诗社。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太子调了一批户部库存布匹,发现了问题,老李也是知道的。本来李善长觉得朱标会压下来,或者把事情交给自己。   毕竟他还只是监国,这么大的事情,不方便捅出来。   但是朱标竟然借口太庙祭拜,直扑户部,这分明是掀起大狱的节奏。   出手之果决,颇有老朱的风范。   再加上皇孙突然染病,鬼也看得出来,朱标是借题发挥,想要出一口怨气。   这把火会烧到谁的头上,不言自明。   李善长深吸口气,没法子,不是俺老李不愿意救你们,实在是智商太低,性子太急,一点都不能等。   爷爷还在盛年,太子都没转正,你们往皇孙身上使劲儿干什么?   真打量着要改朝换代,这么急着下注?   李善长一肚子鄙夷。   其实老李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朝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张希孟那种,属于超然物外,皇帝都无法奈何的,完全是个意外。   而李善长这种,早早追随辅佐,稳居相位,笑看风云,已经站在了历代臣子的顶端,他在乎的只有朱元璋,哪怕朱标面对他,都要客客气气。   这就是李善长的底气。   而李善长之下,有一批臣子,诸如汪广洋、胡惟庸、罗复仁、毛贵等等,这属于老朱用的臣子,他们对朱标保持尊重即可,不必太过卑微。   可大多数臣子,都远远达不到这三个层次,人都要活着,想安然无恙,不至于被洪武大帝做成人皮枕头,就要有个靠山。   太子身边的人已经很多了,投资皇孙,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项。   虽然时间久一点,但只要成了皇孙的人,至少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要不是有这一层在,为什么有人提前那多年,鼓吹“好圣孙”啊,当真以为是天命所归啊?   还不是拿捏住了皇孙,给自己增加一张护身符。   这种官场玩法,李善长早就看不上了,但是依旧有很多人,乐此不疲,玩得十分高兴。   瞧着吧,以为上位不在京城,没有人能对付你们,这回就让人畜无害的太子爷,给你们上上课吧!   短短的一路上,李善长盘算了一大堆东西。   当一行人到达户部仓库的时候,朱标只有俩字,“打开!”   库吏面对监国太子,腿都软了。   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的勇气,乖乖打开。   朱标随即进入其中,后面官吏也都跟着,等他们进去之后,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是腐烂发臭的结果。   朱标向四周看了看,猛地大步走向一个货架,他伸手抱下来一匹布,随后往地上一掷,顿时从布匹中间,爬出来许多虫子。   朱标俯身,撕开之后,更不用说了,布匹完全溃烂,已经一条一条,颜色也都掉了,又是水浸,又是虫子。   在场众臣,无不面色狂变。   朱标又连着抓起来几匹布,全都扔在了地上,情况大概都差不多。   朱标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这就是要给学生的布匹!我想问问诸公,谁能用这种布匹做衣衫?谁?”   朱标厉声质问,群臣心惊肉跳,被朱元璋支配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这时候李善长只能向前一步,“殿下,户部保存不善,理该严惩!”   朱标并没有买老李的账,而是反问道:“李先生,真是保存不善,还是另有原因?”   李善长愣了一下,忙道:“老臣以为,需要彻查!”   朱标道:“既然需要彻查,那李先生可愿意领办此案?”   李善长略沉吟,就道:“殿下,老臣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这个案子最好请魏国公协办!”   老李拉徐达过来办案,朱标稍微思忖,就回答道:“可以,你们一文一武,珠联璧合,想必很快能有结论,我等着!”   一句话,堵上了李善长其他的借口,朱标这小子的段位,绝对不低。   没有别的说的,有人将徐达请来,随即封锁府库,安排度支局核验。   三日之后,朱标要的结果初步送上来了。   一共查到了八万匹被水浸泡,完全腐烂不能用的布匹。   “那到底是保存不善,还是其他原因?”   徐达道:“殿下,根据查验,在这批布里面,发现了苏州衙门的官印……按道理,这应该是一批运给边军的布匹,由于船只漏水,被浸泡作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府库里!”徐达沉吟道。   “不知道?”朱标觉得好笑,“魏国公,莫不是有人用破烂替换了府库的布匹?”   徐达道:“确实可能性极大,不过尚在彻查,臣不好下定论。”   就在这时候,李善长突然向前道:“殿下,老臣已经拿下了户部侍郎郭桓。从他那里查出了多达三十万贯宝钞的巨款……是不是盗卖布匹所得,老臣就不好说了。”   好家伙,不愧是老李,真要横了心办谁,谁也逃不掉。   “郭桓?他贪墨这么多钱,到底要干什么?李先生可有什么结果?”   李善长沉吟少许,随后道:“殿下,根据老臣的了解,郭桓聚拢了不少人,私下里办了诗社,互相之间,诗词唱和,包括一些重臣,也在其中。”   朱标一阵大惊,文臣之间,结党营私,最是犯忌讳的事情,竟然还诗词唱和,真是狗胆包天!   “李相,都有谁参与其中?”   李善长略沉吟,就道:“有国子监,太学的,也有翰林官,其中,其中有吏部尚书吕本!”   “什么?”   朱标目瞪口呆,竟然查到了他的头上,此人怎么也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他到底是只是受邀之列,还是幕后主使?   朱标一时也没有主意,只得追问道:“李先生,还有什么发现吗?”   李善长道:“殿下,时间尚短,确实有些事情还不清楚。老臣想来,以吕天官的操守,不至于牵连其中,他最多是附庸风雅而已。”   “附庸风雅?”朱标冷哼道:“官吏之间,以诗词唱和之名,互相结社,而后结党营私,朋比为奸,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吕本身为吏部天官,执掌铨选,责任至重。他却不知道检点,私下里和其他官吏勾勾搭搭,这个郭桓,跟他关系不浅吧?”   李善长怔了一下道:“尚在核查之中。”   朱标冷哼,这不就是明说了吗!   “把吕本叫来!”   不多时,吕本神色慌张,急匆匆前来,见到朱标,立刻伏身跪倒。   “老臣见过殿下!”   朱标呵呵道:“来了就好,听说你参加了诗社?”   吕本脸色微微一变,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近些时候,京中不少人都在讨论天文,也有人结社钻研。老臣不懂这些,就和几个人凑在一起,谈论诗词,砥砺学问,也是为国效力……”   “住口!”朱标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想说夏知凤的皇家图书馆吗?那是父皇准许的,而你们是结党营私,居心叵测!”   朱标冲着李善长道:“立刻罢免吕本吏部尚书职位,发回原籍,看管起来,静待彻查!” 第七百五十一章 彻查仓场   一个吏部尚书,说拿下就拿下了,堪称自杨宪一案之后,朝堂最大的震动。太子侧妃生父,又是天官高位,怎么就一点风浪也禁不住?   似乎很不合理啊!   不过李善长倒是觉得不能更合理了,如果继续任凭吕本折腾下去,没准太子的储君之位,才真的不稳呢!   谁都觉得朱标堪称最稳太子,谁也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这话固然不错,但如果他跟张氏一脉闹翻,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李善长洞察天机,朱标的储君之位,来自三大助力,其一是朱元璋传承的法统,洪武大帝的嫡长子,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其次,是马皇后给他攒下的好人缘,那么多老将、义子,都尊着朱标。   还有一点,那就是张希孟给朱标的,作为张相弟子,朱标本身就是张相一系的领头羊。而正是这一系,才给了朱标充裕的人才,强大的号召力,绝佳的舆论环境。虽然张希孟真正的弟子不多,但是那些以张相门徒自居的人,如过江之鲫。   这些人不出意外,都要认朱标这个大师兄,至少在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知道了朱标为什么那么生气,常氏、吕氏提什么去了图书馆,话里话外,怪夏知凤。   吕本更是说有人借着天文结社,他们诗词唱和也没什么。   这事情要是不处理,拿不出果断的态度,一旦那些张相门人,起了反感,后果就不堪设想!   你朱标是陛下硬塞给张相的,夏知凤是张相亲自主动收的弟子,算是你朱标的小师妹。你的侧妃不懂事,侧妃的老丈人也不懂事,伱大师兄想欺负小师妹……朱标,你不给我们个说法,你就等着瞧吧!   所以说朱标果断罢免吕本,非但不是反应过度,而且只是个开始。   他需要做更多才行。   就在拿下吕本的第三天,朱标又把李善长和徐达请了过去。   “郭桓一案,因诗词唱和而起,牵连官吏十数人,既有国子监,又有翰林院,连吏部尚书也不能免俗。我想问问李先生,还有魏国公,官吏私下缔结诗社,凑在一起,干些事情,可是很平常?”   李善长顿了顿,只能答道:“殿下,朝臣虽然是官吏,但大多数人是科举出身,都是学过诗词歌赋,考过科举文章的。私下里有些爱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标绷着脸道:“李先生,情理之中,却也未必合乎国法啊!而且历代以来,皆以结党营私为重罪,官吏彼此勾结,便不能恪尽职守,操劳国事。就会结党营私,就会图谋不轨,奢望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以为必须防微杜渐,早早下手,严厉惩治,不能手软!”   李善长怔了少许,不得不点头称是,“殿下高瞻远瞩,看得明白。确实应该整治。”   朱标并没有放过,而是转头对徐达道:“魏国公,你看呢?”   徐达立刻点头,他早就注意到了这种事情,“殿下英明,官吏之间,不光有诗社,还有茶社,有人好书法绘画,也有人喜欢古玩珍品,时常聚集在一起,品鉴宝贝。当然了,武将也有骑马社,弓箭社。臣甚至还听说,有些人干脆粉墨登场,在家里唱戏,乌烟瘴气,着实可恶!”   其实说起官吏唱戏,当初在起家的时候,朱家军的戏曲堪称一大法宝,宣传攻势全开,比起刀枪棍棒还管用呢!   那时候身为大将,女装登场,涂上腮红,反串一出戏,再普通不过了。可时至今日,官吏们再凑在一起,听戏唱戏,那就不一样了。   “查,严查到底!”朱标果断道:“还有一件事,我打算盘点府库,仔细查查……这一次户部仓库布匹出了事情,我担心只是九牛之一毛……父皇立国十余年,各地府库有数量惊人的粮食布匹,现在这些东西,还有多少,是不是尽数如上报的那样,我也不敢说。”   “还有,今年闽浙等地,出了大风,损毁房屋,足有二十万以上。河南、陕西等地,再度大旱,灾民过百万。种种加在一起,赈灾开支巨大,急需足够的粮食。如果此时府库空虚,造成民变,必定天下震动!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当下父皇虽然不在京城,但越是如此,就越要拿出万分小心,做到万无一失,这才能跟父皇交代。”   朱标盯着李善长,“李先生,你安排中书省的官吏,加上御史台,度支局,前往各省,从上到下,从常平仓到其他府库,一律严查到底,清点数目,而后汇总给我。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还望李先生能妥善安排才是。”   朱标的这番话,着实让李善长大惊失色,如果说罢免吕本,严查百官,李善长还都能接受,清查府库这事,着实吓到了李相公!   正如朱标所言,老朱立国十一年了。   他又是个仓鼠的性子,非常喜欢囤积物品,粮食布匹,在老朱的府库当中,数量极多。这也是朱元璋想给后人留下的家底。   但问题谁都知道,这么多仓库,必定会有管理不善,倒卖物资的。   当年胡大海的儿子,就是因为盗卖军粮酿酒,才惹来老朱雷霆之怒。   那时候大明还没立国。以淮西等地来算,有些仓库已经二十年了,这事情禁不起查的。如果只是一两处出事,损失不太大,李善长还可以应付。   但如果处处出事,损失多起来。   那他这位左相公,就怕扛不住了。   所以说没事真的不要乱查,万一调查出点事情,可怎么办!   很显然,朱标不想心疼李善长。   “李先生,打仗讲究知己知彼,治国难道不是吗?我除了打算盘点府库之外,还有各地的黄册,也要重新修订。尤其是近些年来,商贾繁荣,人员往来,客居外省的,比比皆是。各地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田,百姓收入如何,税赋如何,民生利病,到底怎么样,我要做到心里有数。”   朱标道:“尤其是均田这事,田制是大明的根据,还有没有乱占田亩的情况?税赋是不是公平!都需要有个数。所以说,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繁杂,也十分关键。李先生,老骥伏枥,责任至重啊!”   李善长一怔,到底无可奈何,只能深深一躬,“老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老头连死字都说出来,可见他有多惶恐。   但是朱标不管这些了。   作为大明的储君,朱标和老朱,是两个不同的风格……朱元璋是强悍果敢,不徇私情。出了事情,就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个过程,不免有冤枉和疏漏。但胜在速度快,立竿见影。   朱标身为储君,自然没有父皇的一言九鼎,而且身为张希孟的弟子,他还是受了张希孟的影响,凡事要讲数据,要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   所以朱标认为,清查编户齐民的黄册,还有整理土地分配的鱼鳞册,加上摸清楚民间的状况,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不管你李善长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必须要做,没有商量。   朱标的态度,让徐达很是振奋。过去他一直觉得这个太子有点仁弱,但现在看来,他也有强悍的一面,至少面对李善长这位左相公,他还是没有丝毫退让的。   徐达欣然道:“殿下所言,颇有道理,清查府库,清点黄册,御史台义不容辞。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彻查到底,不负殿下之托!”   朱标欣然点头,“就从浙闽等地开始,大风毁坏房屋数十万,清点府库,赈济灾民,确保大灾之后,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丢失土地,可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徐达用力点头,颇为喜悦,这才是洪武皇帝的继承人,有魄力,也有眼光。   这个突破口选选得好,确实该整顿朝政了。   徐达和李善长,各怀想法,返回中书省和御史台,前去布置。   朱标安排妥当之后,随后又沉吟再三,从自己的藏书之中,翻出了一整套郭守敬的著作。本来朱标是舍不得拿出来的,毕竟身为太子,总要准备点书籍,装点门面。   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   他准备妥当,直接前往张府。   朱标刚到,却发现有人已经提前到了,来的正是常遇春。他本来在刘家港督兵造船,准备攻打倭国。   结果听说了京里的事情,不得不请令五军都督府,商议军务,同时过来瞧瞧。   江楠倒是没怎么在意,“尊夫人关心则乱,她也是为了小殿下,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两家,别的不说,光是蓝玉,他跟着张相多少年!我们还至于有什么不痛快吗?”   常遇春老脸泛红,苦笑道:“江尚书明鉴,其实俺这个婆娘,以前也不是这么不明事理。可自从皇孙出世,她就像是疯了心似的,一心一意,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偏偏她又是个不明事理的。俺,俺都恨不得休了她!”   江楠顿时把脸一沉,“按理说我没资格讲,但是她可是你的糟糠之妻,贫贱相逢,一直到了今天。我劝一句,最好还是和夫人好好谈谈,把心结说开了。疼惜孩子是一回事,但是想着依靠孩子,就能带来什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常遇春稍微一怔,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慌忙道:“多谢江尚书体谅,我这就回府!” 第七百五十二章 大狱   江楠没说太多的话,但是常遇春却是字字牢记在心,丝毫不敢马虎大意。这倒不是江楠有多了不起,而是北平的那位,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包括自己的女儿在内,要是还糊涂,可真的会出大事。   常遇春匆匆告辞,结果正好和朱标碰上了翁婿接连过来,也是有趣。尤其是朱标还带着那么大的一个木匣子,还用得着多说吗?   两人打了招呼,略微寒暄,常遇春就快步返回家中,直接把夫人蓝氏叫来了。   劈头盖脸,常遇春就怒斥道:“生了个皇孙,就以为擒了贼王,立了泼天大功!就算是这孩子能登基称帝,主掌江山社稷,那时候咱们没准早就死了,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还有,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你那个女婿刚刚去登门道歉,便是上位,坐在了龙椅上,还敢不敬张相不成?”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娘俩简直想气死我!”   常遇春厉声斥责,半点脸面没留,蓝氏怔了怔,顿时大诧,同时又憋屈愤怒,泪水忍不住往下流。   常遇春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冷冷道:“伱怪我怠慢了你也好,想指着皇孙撑腰也好。反正我提醒你一句话,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劲儿,你就给你兄弟蓝玉写信。你问问他,看他怎么说?会不会仗着皇孙的势力,就跟张相那边冲突?”   “真是糊涂透了!”   常遇春还要领兵,也没有多少时间,他回来一趟,见了江楠,跟蓝氏说了一番话,连夜就走了。   他这一走,蓝氏嚎啕大哭,气得着实不轻。   两口子走到了今天,给你生儿育女,费了多少心血,熬白了头发,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常遇春,你没有良心!   蓝氏大怒,但是不得不说,常遇春讲的一件事,她还是认可的。   别人不可靠,自己兄弟蓝玉还在,他是太子妃的舅舅,皇孙的舅姥爷,他总该向着自己这边吧?   蓝氏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给蓝玉写封信。   由于蓝玉在军前领兵,这封信辗转了两个月,才到了蓝玉手里。   当蓝玉接在手里,看完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姐姐话里话外,说什么江楠插手东宫的事情,说什么夏知凤一个民间来的小丫头,把持着皇家图书馆,皇孙病了,连怀疑她都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东宫这边,到底是君,君臣之别,还讲不讲了……   没看完这封信,蓝玉脑瓜皮就裂开了。   姐姐啊!   你这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了?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脑袋就坏了?   蓝玉觉得自己姐姐,还有外甥女,一对糊涂蛋儿,连最基本的事实都不知道。   皇孙还没出世,马皇后就费力气把孩子算在夏知凤门下,那不是抬举夏知凤,也不是恩典张相公。   那是给皇孙拉来一个大靠山!   张相公的影响力就摆在那里。   你不主动拉拢过来,就会出事的。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愿意掺和夺嫡的破事,而是人心如此,一旦察觉到东宫和张相不和,张希孟门下的那些人,还有其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都会聚集在其他皇子周围,形成一股新的势力。   真走到了这一步,别说皇孙了,就连朱标都要头疼!   好家伙,巴结人家张相公还来不及,你们倒好,皇孙病了,不问青红皂白,先怀疑张相唯一认可的嫡传弟子!   而且还是皇孙未来的师父,你们脑子哪去了?   找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朱棣虽然混蛋,连自己亲兄弟都坑,但你问问他,敢对张庶宁动手吗?别说翻脸了,张庶宁要什么,朱棣都要乖乖送上去。   不为别的,张家就这么几个人,人家还基本上处于无欲无求的状态,张庶宁把书坊都交给了胡俨和黄观他们。   夏知凤更是醉心研究,绝对人畜无害。   这下子倒好,招来了无妄之灾了。   蓝玉可是半点没客气,直接在信里好一顿数落蓝氏,警告她别犯糊涂,也别觉着生下了皇孙,就能怎么样!   告诉你,还有太子妃,都老实一点……再有,长点心眼,别给自己惹麻烦。   真是出了点什么事,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不帮忙。   没法子,真不能帮。   毕竟帮你是害你,还害了我自己!   伴随着蓝玉这封信,蓝氏是真的老实了。   这倒不是说蓝玉多会讲道理,而是蓝玉告诉了姐姐一个很残酷现实……你有什么依仗?你的丈夫是水师大都督,世袭罔替的国公,你的兄弟是军中后起之秀,常胜将军,你的女婿是皇太子。   按理说这个配置够逆天了吧?   但是对不起,用不着别人出什么招数,一旦有冲突,女婿屁颠屁颠过去道歉,丈夫乖乖认错。就连自己的兄弟,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知道了吧?   你们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地位不低,但人家那个鲁王,可不只是比你们高一级那么简单!   那是因为大明的爵位,只到王爵,明白了吗?   对于一些脑筋不太清楚的妇人来说,真的没必要讲道理,只要告诉她们,对面有多强。她们就老实了。   很显然,蓝氏就属于这个行列,至于太子妃常氏,多少也跟她娘有点类似的毛病。   不过目前问题也不大了,因为自从这事之后,朱标就没怎么跟东宫的妃子往来。也不只是针对常氏,事实上侧妃吕氏更惨。   因为吕本被罢免,吕氏直接被勒令闭门思过。   随后朝廷针对私下里诗词唱和,暗中结交的官吏,进行了严惩,没有丝毫的客气可言。   前后有三十几位官吏,直接被罢免。   其中有一位,由于喜欢唱戏,还给自己花重金,置办了戏服,同时又跟几个唱戏的不清不楚……直接被罢官,没收所有家产,发配开平。   不是愿意唱戏吗,送你去北边,给蒙古人唱去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小事,真正要命的还是清查仓库。   李善长真不愧是老狐狸,他早就知道,就算是京城,也是一大堆问题。到了外面,天高皇帝远,胆大包天,还不知道会有多离谱儿的事情。   最好是能不查就不查,拖着自己致仕回家,这事情就过去了。   奈何朱标一心要查,徐达也在旁边盯着,更让李善长意外的是,朱标也给锦衣卫下令了,让他们也协助清查。   这帮杀神参与进来,注定是没法善了。李善长只能硬着头皮,查吧!   首先彻查的就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   主要是前不久上报,泉州漳州,遭逢台风,暴雨狂降,屋舍损坏,不计其数。停泊在码头的船只,也损坏极多。   另外还有一批茶叶,多达三万石,来不及运出,就被大雨冲走,甚至影响了对外贸易。数万茶农,拿不到钱,难以为生,急需朝廷救济。   朱标也知道,救人如救火,不能耽搁时间。   可问题是国库的储备也不多。   按照下面呈报,布政使司的藩库,至少有一百八十万石存粮。   依据这个数额,足够自救。   奈何不想着自救,非要跟朝廷哭穷。要是随随便便,就把钱粮发下去,也未免太好说了。   查!   一道命令下去,结果触目惊心。   不要说一百八十万石,就连十八万石都没有,亏空之多,简直把徐达都给惊呆了。   李善长也是目瞪口呆,我就知道,这事情不能查,结果你们不听,这下子好了,出了这么大窟窿,怎么填吧?   布政使李彧,还有提刑按察使李德全,他们上奏,说是因为风灾,随后大雨狂降,不少库存粮食都淋雨发霉,无奈只能扔掉。   “李先生,这样的结果,你信吗?”   李善长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只有查当初建造粮仓的人了。”   老李没有说错,粮食仓库的建造,最是小心不过,别说刮风下雨,就算是天崩地裂,府库存粮,都不会有事。   保存个十几年,几十年,都是稀松平常。   如果一场雨就给毁了,那还建造仓库干什么?   “李先生,你看要怎么办?”   李善长道:“应该拿下执掌府库的官吏,同时追查粮食去向。”   朱标呵呵一笑,“只是追究府库官吏,怕是不行。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全部拿下!”   李善长一怔,心怦怦乱跳。   他很清楚这俩人能上来,走的是吕本的门路。如果真的查下去,吕本和太子侧妃吕氏,只怕都不安全,就不只是罢官回乡那么简单。   可朱标却是态度坚决,不留情面。   “立刻抓人,追查到底!”   李善长没有办法,锦衣卫立刻行动。   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一天之内,全都被拿下了。   伴随着这俩人落网,各府县衙门,各级主官,一共三十多人,也都暴露出来。上行下效,府库都被搬空了。   整个一个省查下去,几乎人人陷入其中。   面对这个结果,朱标也是头皮发麻。   “偌大的一个省,就没有一个清官吗?”   徐达闷声道:“回殿下,南安县令,清白为官,并没有卷入其中!”   朱标立刻道:“确定清白吗?”   “确实清白!”徐达重重回答。   “那好,立刻升官,让他担任布政使,重整官场!”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兄弟情深   “不错,太子很有魄力啊!”   朱元璋脸上含笑,非常满意,忍不住夸赞,“本来咱还想着要回去给他擦屁股,没想到不管国事,还是家事,都做得可圈可点,很好啊!”   老朱不吝啬夸奖,突然扭头对马皇后道:“妹子,瞧这样,咱们还能在北平多留些日子,顺便四处瞧瞧,这北国风光,别有一番滋味啊!”   马皇后怔了怔,“孙儿染病,还让我挺担心的,孩子小,一步步都在闯鬼门关……不过有江楠照看,我也能放心了,她可比我心细多了。”   朱元璋颔首,这话他不能更赞同了,要不然当初马皇后怎么会费心思让皇孙拜在夏知凤门下……   偏偏老亲家弄出这么个事,让马皇后很尴尬,万一因此夏知凤和皇家有了隔阂,那可就不好了。   “重八,你说用不用做点什么?”   朱元璋哈哈一笑,“妹子,别人说也就罢了,你这么说,可就错了……这种事情,说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马皇后愣了下,随即用力颔首,笑道:“还是陛下圣明,确实,不管咱们,还是张先生,都没有必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嘴上,确实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朱元璋点头,“妹子,要咱说,家事无所谓,真正要命的是亏空……现在福建一省的仓库,几乎都是空的,如果不能及时拿到足够粮食填补,平抑物价,咱怕标儿这一关不好过啊!”   马皇后反而笑道:“你教了他这么多年,张先生也提点他,又有那么多朝臣辅佐,要是还解决不了,他就坐不稳储君这把椅子,咱们就这么瞧着,让他想办法!”   马皇后倒是有个果断的劲儿,朱元璋也唯有点头。   现在的难题到了朱标身上……就在清查福建仓库的时候,巨额亏空的消息传出来,首先让人感到意外的,竟然是粮价暴涨。   原本福建两府遭灾,粮食不够,现在查出了仓库亏空,粮食缺口更大。   大家伙总要活着吧!   总需要吃粮食吧!   现在粮食不足,粮价暴涨,几乎就是必然的。   上百万人的生计,成了让所有人头疼的问题。   种种消息,汇总到了中书省,面对这么个结果,李善长看了眼徐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担心应验了。   别看徐达是百战名将,但是处理朝政,还是太缺少经验了。   “我说魏国公,查来查去,弄成这个样子,伱说该怎么办吧?”   徐达沉着脸,他愤然道:“李相,仓场亏空,这本就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情,我倒要请教,如果不及时彻查,还有别的办法遮掩吗?”   李善长看了看徐达,此刻中书省也没有别人,终于一声长叹。   “你到底不是官场的人……罢了,凭着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老夫拼着这条命不要,我就把话给你说透了,我盼着你往后能把道理告诉殿下,有些时候,能不查就不查。不是老夫奸佞无耻,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好办!”   徐达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反问道:“李相,我想请教,不查的话,还是没有粮食,你到底能怎么办?”   李善长道:“这还不容易,以赈灾的名义,先免掉福建的税赋,然后从今年的税收上面,拿出一部分,填补空缺。或者是从临近省份,借调一些粮食过去。只要市面上还有粮食,粮价就算还有波动,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泉州市面的粮价,贵了多少?”   “贵了至少三倍,很多百姓已经吃不起粮食了。”徐达无奈道。   李善长点头,“这就是了,我给你说说这其中的道理。”李善长拉了拉椅子,跟徐达更近了一些,然后老李才讲出了他的心得……粮价这个东西,很多时候,是跟着人心走的。当大家伙忧心忡忡,觉得粮食会缺的时候。   就会玩命屯粮,甚至不惜借钱,也要把市面上最后一粒粮食买光。   这样一来,那些真正的穷人,就买不起粮食,如果朝廷不出手,就只会眼睁睁瞧着,这些人变成流民,或者干脆饿死,从市场上退出,等人少了,人心安稳了,粮价才会回落。   “魏国公,所以有些时候,让老百姓觉得,朝廷有充足的粮食,相信粮价不会涨,比什么都重要。非要戳破这事,把问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未必就是最好的办法。”   徐达皱着眉头,大为震惊,他被李善长的这套奇谈怪论惊到了。   “李相公,这不还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难道就不能真正让府库丰盈,百姓衣食无忧?”   李善长怔住了,这倒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想让徐达这个武夫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实在是有点难。   真可惜,张希孟不在京城,高手寂寞啊!   “魏国公,咱们还是说说,要怎么弄粮食,帮着填补窟窿吧!”   徐达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刚刚李相不是说了,可以减免税赋,也可以从周围省份调拨吗?”   李善长无奈苦笑,“那是以前,现在可不行了!”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中书省一道命令吗?”徐达困惑道。   李善长仰天大笑,“魏国公啊,你打仗天下无敌,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经验还是太少了。现在的问题是官吏贪墨,造成了亏空。如果调拨朝廷的税赋,补这个窟窿,户部那边,如何答应?朝廷税赋预算,岂是轻易能挪用的?”   “那,那周围省份呢?”徐达追问,“他们也忌惮户部,不愿意调拨粮食?”   “那倒不是……主要是他们也有亏空啊!万一查到了他们头上怎么办?现在这些人必定是多存粮食,应付危局,不好拿出来接济福建了!毕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徐达目瞪口呆,他很清楚,李善长在讲歪理,可偏偏一时还没法驳倒他。   “既然如此,那就追赃,把贪墨的粮食,都给找出来!”徐达又想出一个办法。   “哪有那么容易啊!”李善长仰天长叹,“那些粮食,确实可能被贪墨了,但谁也不会把几十万石粮食,放在家里,他们必定是变卖了,换成了钱。现在就算立刻追赃,把钱找出来,再去采买粮食,也要几个月……我问你,泉州、漳州老百姓的肚子,能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李善长在这里逻辑闭环了,他背着手,很无奈叹道:“魏国公,我知道,有不少都说老夫包庇贪官污吏,耍弄权术,觉得我远不如张相深谋远虑。我承认,老夫有些地方,实在是不如他。但世人却不明白,裱糊匠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要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才行!”   “就拿这次存粮来说,时间久的前后二十年,想一下子弄清楚,根本不可能。结果太子非要彻查到底,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现在查到了一半,还没等我们惩办贪官,市面上粮价暴涨,许多穷苦百姓承受不了,他们不会怪那些贪官污吏,只会责怪咱们多事。朝廷不查,大家伙都吃得好,朝廷一查,反而饿肚子了。”   徐达皱着眉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   “李相公,你这都是什么道理?是非不能混淆,对错不能糊涂!有人贪墨,造成亏空,弄得民生不安,就要追究罪责,缺粮食,就要想办法。像你这样,把什么都混为一谈,因为担心忌惮,就不彻查,如何对得起上位的信任?”徐达义正词严。   李善长呵呵两声,“魏国公,你想不明白,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假如是张希孟办这个案子,他必定会事先准备妥当。甚至他就不会在风灾的关头,查什么亏空!”   徐达立刻驳斥道:“不对,现在不查,过些时候,都归到了风灾损失,根本就查不清楚了,就会让数十名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那也好过让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挨饿啊!”李善长老气横秋道:“水至清则无鱼啊!我是真怕继续查下去,遍地亏空,到时候没法收拾,反而因为我们,把朝局搅乱了。”   面对李善长的话,徐达是一个字也不认同。但是当下缺少粮食,从各处调拨,或者想其他的办法,都很难实现,也是事实。   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徐达憋了一肚子气,就在此时,朱标派人请他们过去,徐达和李善长,都到了东宫,见到了朱标。   这些天下来,朱标瘦了一些,脸都小了一圈,不过人倒是显得更成熟威严了。   “李先生,魏国公,福建缺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各省调拨,非常困难。灾民挨饿,又刻不容缓。我已经购置了一百船粮食,此刻应该送到了泉州,很快就能把粮价压下来。你们要安排人,做好灾民安顿,确保粮食发到他们手里。还有,就是那些趁机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的奸商,不要客气,都给我揪出来!”   后半段话,李善长和徐达倒是没怎么在意,前面说有一百船粮食,倒是吓到了两人,只不过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喜!   “殿下,这,这粮食哪来的?”徐达惊问。   “是燕王朱棣帮忙送来的。”朱标没有隐瞒。   可听到是朱棣以后,这俩人都傻了,“殿下,燕王时常哭穷,说北平缺衣少食,他怎么能弄到这么多粮食?不会是挪用别的粮食吧?”   朱标点了点头,“确实挪用了,只不过他挪用了高丽提前给咱们的军粮。”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先生救命   李善长和徐达两个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可思议,我们没听错吧?   朱棣挪用了高丽给的军粮?   “殿下,此事关乎讨伐倭寇,乃是军国大事,不可鲁莽啊!”   徐达也立刻道:“朝廷议定,以高丽讨伐倭寇,如果因此高丽离心离德,甚至和上国反目,唯恐得不偿失。”   一文一武,两大重臣,全都反对,但是朱标却表示情绪稳定,丝毫不在乎。   “李先生,魏国公,你们讲的都有道理,只是眼下父皇、张相公都在北平,四弟做事他们能不知道?我以为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福建赈灾,还有继续清查仓场的事情吧!”朱标笑眯眯说道。   徐达忍不住长出口气,他虽然不能理解,这时候朝高丽下手,就不怕翻脸吗?但是朱标说得对,有张希孟和老朱坐镇,他们肯定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事确实奇葩,回头必须跟张相好好请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达的困惑还仅仅是两国关系上面,可李善长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跟徐达讲的那番话,虽然是歪理,但是身为一个执掌相权多年的人,他很有把握,如果继续查下去,再查一两个省,就会因为人心浮动,市面动荡,逼得朱标不得不收手。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等朱标停下来,他也就明白了。   不管是谁,力量都有极限。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不敢做,不好做的事情,他朱标也做不成,趁早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做个守成之君就是了。   这样一来,也就算是把朱标调教出来了。   可现在的问题有点大了,朱棣那个混账东西,不按道理办事。他能挪用高丽的粮食,就能干出别的离谱的事情来。   有了朱棣这个外援,朱标折腾起来,也就肆无忌惮了。   到时候他会干什么,就不好说了。   查一个省,两个省,这都好说。可要是查三五个省,甚至更多,处处亏空,遍地烽火……李善长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有一团火在燃烧,还是随时会变成火山那种!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面对陛下和张希孟,都能安然无恙,稳居朝堂这么多年,要是栽在了朱标手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善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必须打起一万分小心,不然在阴沟里翻船,可就晚节不保了。   李善长这边屁股冒烟,在另一边,朱棣的屁股,也要开花了。   “逆子啊,你这是拿大明的脸面在开玩笑,你想气死咱啊!”老朱抄起一条硬木门栓,就要给朱棣点颜色瞧瞧。   朱棣着实吓坏了,连忙讨饶,“父皇,孩儿这是给大哥排忧解难,孩儿没有错啊!”   旁边的马皇后看在眼里,她能说什么,朱棣这么干,确实不厚道,但他又确实帮了朱标,只能说他们兄弟情深,互相照顾,马皇后还挺乐的。   当初设立藩王,兄弟之间,彼此照应,不就是这个用意吗!   现在看起来,正好达到了目的,挺好的。   “孩子还小,饶了他吧!”   马皇后帮着说情,可朱元璋不答应,“哼!你这个混账东西,大明上国,变成了土匪强盗,你让咱的老脸往哪里放?什么狗屁兄弟之谊,分明是借口!家事国事,又岂能混为一谈!”   老朱真的急了,碗口粗的门栓大棒,即将落到朱棣屁股上,可以想见,就算长得再结实,也不免屁股开花。   “先生,先生救命啊!”朱棣扯着嗓子大吼,“父皇,我这么个,都是张先生教的……张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希孟听到朱棣哭着求救,他只能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燕王殿下,你就挨几下打,又死不了人。何必说我让你做的!不好,很不好!”   朱棣苦兮兮的,“张先生,其实我也觉得这么干不厚道,那可是军粮,高丽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是很为难……”   朱棣还没说完,就发现张希孟脸已经黑了,眉头也立起来了,朱棣的小心脏怦怦乱跳,不对劲儿,这位生气,怎么比老爹还可怕啊?   很显然,朱棣的预感是对的,张希孟冷哼了一声,“燕王殿下,既然你说了,那我也说一件事,前些时候,你吸引高丽世家大族,在北平银行存钱,又是什么道理?”   朱棣一怔,确实有这事,当初他还想明抢来的。   “先生,高丽那边动乱,生死关头,他们把家产放在大明,也是理所当然啊!”   张希孟突然一笑,“这就对了,高丽那边,战乱起来了,把粮食放在咱们手里,求咱们替他们保管,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朱棣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乖乖,论起大缺大德,还得是先生啊!   “对,没错,咱们是帮着高丽保管粮食,并没有据为己有……父皇,这下子你不能打我了吧!”   朱棣望向朱元璋,等待他的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比兜!   “混账!你当咱是三岁孩子啊!”   老朱一扭头,盯着张希孟,同样是怒火冲天,当然了,他不会给张希孟一个大比兜。   “先生,咱不妨跟你实说了,高丽这块地方,咱是要收入囊中的,日后要设立行省!”老朱直接袒露心扉,讲出了终极目的。   “汉朝设立汉四郡,咱琢磨着,必须将这个高丽,都纳入版图,才算对得起子孙后代。现在这么折腾,万一失去了民心,影响了大局,咱担心会坏了大事的。”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半晌长叹,“陛下,其实这里面有个误区,对高丽那边好,就能真正收买人心吗?”   张希孟请朱元璋坐下,这时候朱棣也从地上爬起来,很自觉站在了张希孟旁边,还点头附和,“先生说得没错,高丽人畏威而不知怀德。他们对辛旽就弃之如敝履啊!”   “你闭嘴!再敢废话,家法伺候!”   朱棣吓得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张希孟道:“陛下,燕王方才所讲,倒也没什么错,只是还没有把这事情说透而已。”   这时候马皇后也开口了,“张先生,你把事情说透了,别让陛下大呼小叫的,堂堂天子,像什么样子!”   马皇后一开口,老朱立刻老实了。   张希孟笑道:“陛下,咱们先说高丽这块地方,和中原虽然不远,但也是山水相隔,本身产出不多,十分贫瘠。当地的风俗,也和中原不同。想吞下这种地方,并不容易。就像元朝,虽然设立了征东行省,最后也要取消,再比如唐朝,最后权衡利弊,也只是扶持新罗,一统高丽。无他,直接统治,成本太高!花费太大!”   朱元璋点了点头,“就算先生讲的有道理,但咱依旧要吞下来,别人做不成的事情,咱要做成了!你要给我咱想办法!”   张希孟呵呵一笑,“陛下,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吗!臣可以很干脆说,一味恩赏笼络,绝对收服不了人心,也解决不了高丽的问题。”   “要想拿下高丽,至少要解决两个问题,其一,要让高丽变得有价值,也就是有利可图。要能从高丽赚到钱!”   朱棣忍不住了,脱口而出,“我懂,就是可持续竭泽而渔,蓝先生说过!”   老朱一个眼神过来,吓得朱棣连忙闭嘴。   张希孟微微一笑,“陛下,现在北平的工业发展很快,原料可以从草原解决,但是劳力的问题,最好从高丽来,毕竟便宜,质量也不错。”   老朱颔首,“确实,先生还有别的高论吗?”   张希孟道:“这就要说第二点了,我们让高丽有利可图,接下来还要让高丽听话,才方便治理,不然高丽三天两头作乱,连绵不断,也会消耗国力,逼着大明不得不放弃这里……其实不只是高丽,其他的地方,也都是这个道理。”   历史上,大明在洪武永乐两朝,四面出击,疆域辽阔,达到了极盛。   老朱爷俩,各有方法。   朱元璋是大杀贪官,集中财税,属于截流派。   而朱棣则是组织下西洋,从海外赚钱,填补国库亏空,是典型的开源派。   可是这爷俩之后,贪官杀不动了,田赋盐税,什么都下降,根本不足以支撑对外用兵。就连下西洋也停了,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大片的土地,只能无奈放弃。   只不过虽然放弃了很多土地,但只要有人愿意替你鼓吹,那依旧是盛世繁华,仁君典范……   “陛下,要让高丽听话,这事情的关键,就是要让高丽的上层听咱们的。别看高丽人也说汉话,写汉字,读孔孟之书。但他们到底和大明不一样,心中有隔阂。他们只想以小中华自居,而不是大中华的一部分。所以咱们首先就要教化他们。”张希孟看了眼朱棣,笑道:“燕王殿下办了北平大学堂,厥功至伟。”   又被先生表扬了,朱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希孟又道:“除了学问上教化他们,在利益上,也要捆绑起来,前面他们存款,咱们可以给他们发财的机会。现在要存粮食,我们也可以开方便之门。战乱关头,在自己家中存那么多粮食,万一被抢了怎么办?只要愿意和大明配合,我们收取粮食,会安排人保护你。实在不行,还能到大明避祸。”   “至于高丽的普通百姓,咱们也不是不管。收了一百船粮食,也要拿出一船两船,接济灾民……这事情的关键,是一定要多多宣传,要让高丽百姓知道上国的好处。”   张希孟说完,看了眼朱棣,“听懂了吗?你办事太糙了,不够精细。影响了上国的声望……陛下因此要责罚你,你还觉得冤枉吗?”   朱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是嫌孩儿做得不漂亮啊?那,那一点不冤枉!”朱棣撅起屁股,“父皇,使劲打吧!给孩儿一个教训!下次一定注意!”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朱标战李相   老朱抬起脚,照着朱棣的屁股,就给他一脚,半点情面没留。   “兔崽子,滚一边去!”   朱棣连忙撒丫子就跑,还算自己聪明,没挨着门栓,不然屁股就真的开花了。只是朱棣一边跑,还一边琢磨着,先生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看来自己还是差得太多了,不服不行啊!   踢跑了朱棣,就剩下老朱两口子,外加上张希孟,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议这事。   张希孟轻咳一声,“主公,有些事情吧,您确实需要仔细想想,把其中的关键想通了,不然会影响国政的……我就问主公一件事,两军交锋的时候,面对咱们这边的富户豪强,您是恩赏他们,更能得到忠诚,还是让他们买咱们的债券,和咱们利益相连,更加忠诚呢?”   朱元璋愣住了,这问题倒是不难,他自从起兵以来,遇到了太多状况,你给再多的好处,到了紧要的关头,也不免首鼠两端。   但是随着根基稳妥起来,几次发行债券,筹措资金,还真别说,那些商贾都尽力运输物资,帮着自己打仗。   以恩义感召,以厚赏笼络,都敌不过利益捆绑这一招。   “先生想说什么,就直接讲吧!咱洗耳恭听。”   张希孟笑道:“主公圣睿,这对外也是这个道理,您给高丽再多的恩典,赏赐再多,他们也不过是嘴上忠心顺从,可实际上,一点好处不会放的。遇到了事情,他们也只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决定。毕竟他们考虑的,只是要不要大明的好处罢了。”   朱元璋一怔,旁边的马皇后却是立刻领悟了,“张先生,高丽拿了咱们的好处,固然能过得更好,但是不要,也没太大损失,不至于过不下去。所以先生想说,以恩义笼络这些小国,未必有多好的效果。”   张希孟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东西,我们给东西,换取小国忠诚,其实隐含的意思,是我们有求于小国啊!”   老朱这时候也听懂了,连忙点头,“先生,那你说要怎么办,才能换来小国忠诚?”   张希孟笑道:“主公,就像现在这样,让高丽的世家往咱们的银行存钱,让他们把粮食押在咱们的手里,把他们的孩子放在我们的学堂,把他们的身家性命,捏在大明掌中!一句话,让他们投资大明,依靠大明!这样一来,他们要是背叛大明,就要掂量着,自己的利益损失,这可不是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问题。而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他们知道疼了,就会老实很多。”   朱元璋良久不言,马皇后默然无语……这两口子确实被震惊到了。   咋听之下,有点违背常识,可仔细揣摩,竟然又非常有道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性就是如此啊!   “春秋时候,以质子相互要挟,就是这个道理吧?”老朱缓缓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道理的确如此,只是到了现在,应该推陈出新,拿出更好的办法,把这帮蛮夷捆绑更紧才是。”   朱元璋怔了良久,突然道:“先生,按照这种办法,可能真正将高丽,纳入大明版图?”   张希孟微微摇头,“臣也不敢说,臣琢磨着,或许会留下不少祸根,以后也会出差错。但是现在大明就这点家底儿,不这么干,现在都吞不下去,更遑论以后了。”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谈天长地久的。   尤其是像高丽这种情况,早早就和中原撕扯开了,即便直接纳入版图的时候,也是离心离德。   中原王朝,历来能带来丰厚收益的,就只有核心的那一块罢了。   四周都是亏本的,无非是盛世的时候,扛得住持续投入,能开疆拓土,等到了衰世,万般都不行,也就只有放弃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这是规律,当真很难打破。   过去将厚往薄来,赏赐安抚,羁縻笼络……到了张希孟这里,讲利益捆绑,可持续竭泽而渔,用意也都是类似的,就是降低成本,尽量延长时间,能够吞并最好,要是吞不下来,那也就只能怪后人无能了。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   朱元璋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应天的朱标,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老朱还是满意的。但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超越自己,老朱是半点没有把握。   甚至能不能接得住这个局面,朱元璋都不清楚。   还是那句话,给圣君雄主当儿子,并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尤其是老朱这种,更是要命。   朱元璋有自己的治国模式,这是基于他的威望,手段,行事风格,对国家的掌握,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后继者根本学不来。   朱元璋的心,没来由很烦躁,高丽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   大不了就让朱棣折腾去。   没准这个高丽就是这么个德行,越是压榨,越是盘剥,越是欺负他们,他们就越是依赖,越是忠心……要真是这个德行,那可就有趣了。   驻守北平,非朱棣不可,毕竟其他人干不出来这事!   老朱思索再三,他也没有主意,索性就带着马皇后,去了古北口,看看景色,放松心情,没准回来就有主意了。   张希孟倒是没跟着,他筹划着讲学课程,等摆平了高丽,打开了倭国的局面,他也要返回应天了。   在北平这么久,夫人在家里独自一个人,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就在张希孟心情平静,毫无波澜的时候,突然有一封江楠送来的信,到了他的手里。   张希孟展开之后,突然浑身颤抖,忍不住大惊失色。   这是真的吗?   未免太惊人了吧?   按照江楠的描述,朱标正在暗中联络官吏,其中就有宋濂和刘伯温。另外罗复仁,毛贵等人,也在朱标的联络之中。   如果再算上御史大夫徐达,朱标手上掌握的牌可是不少。   而且江楠还告诉张希孟,现在京中盛传,说是府库亏空,贪墨横行,一查就是一大片……之所以吏治如此,皆因朝中有奸佞。   最大的奸臣不除,大明如何能安宁?   面对此情此景,江楠就算是迟钝一些,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如果不出预料,朱标想要对李善长动手!   面对这个结论,张希孟都大吃一惊。   朱标是监国太子不假,但是李善长身为十多年的宰相,根基深厚,至少也算是半个棋手。朱标想要撼动他,实在是不容易!   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太子,想要去动皇帝的人,本身就不合常理。   哪怕闹得天怒人怨,也没有你朱标出手的余地!   你敢动手,那就是越界。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朱标这个太子,权力本身就大得吓人,而朱元璋更是丝毫不怀疑儿子,他只会嫌朱标不够强悍。   假使朱标真的能下决心,扳倒李善长,重新整顿朝局……那对整个大明来说,确实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只不过朱标能不能把这事操持明白了,张希孟还没有把握。   但不管怎么讲,朱标能有这个心思,就代表这小子不简单,未来可期。   张希孟平静了许久的心,都热切起来。   李善长要翻车了,还是朱标出手!   这事情简直太有趣了!   老李啊老李,当初你可是让我保你的,我信守承诺,自然没有给你下绊子,可如果朱标出手,把你扳倒,那就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而且你倒在了朱标手里,被一个后辈给废了,那画面简直太美了,张希孟都不敢想象了。   张希孟恨不得立刻返回京城,去亲眼见证这一幕。   但是他又非常清楚,绝对不能回去。   如果他一旦回了京城,凭着多年的交情,他当真没法对老李下手。   非但他不能回去,就连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能走……这场好戏,他们必须当好观众。把主角位置,交给朱标才行。   张希孟现在就恨自己没有个直播镜头,要不然亲眼见证李善长的窘迫,绝对能载入史册。   张希孟这边抓心挠肝地难受,另一边,朱标也是心里头怦怦乱跳,激动万分……他生出扳倒李善长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福建各地,府库亏空,这事固然跟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有关系,但这俩人都是吕本提拔的,而吕本又是李善长提拔的。   所以说,很多贪官污吏,追根溯源,都能追到李善长这里。   你要非说老李贪赃枉法,任用私人,绝对说不上,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得不让人思量。   而且伴随着清查深入,福建如此,浙江亦如此,府库亏空,非常严重。其中杭州一地,二十万匹上好丝绸,竟然被调换了,成了普通民户织出来的土缎子。   另外淮东,淮西,这两省的府库,也有问题。   御史台,锦衣卫,不断将消息送到朱标这里。   怎么办?   像福建一样,将所有官吏都拿下,按个处斩吗?   或许应该这么做,但是在动手之前,似乎有一个人,应该负责!   这一天,朱标依旧下令,请李善长和徐达到东宫,商讨府库亏空问题。   等这俩人到来之后,朱标跟他们刚说几句话,就有人过来,跟朱标耳语了两句。   朱标立刻起身,“宫里有点紧要的事情,我去去就来,魏国公先陪着李相,务必等我回来。”   朱标说完之后,径直离去。   他自然不是去处理私事,他来到了另一座大殿,此时这里面,坐着数位当朝重臣,参知政事汪广洋,户部尚书罗复仁,外务部尚书毛贵,商务部尚书江楠,都给事中宋濂、刘伯温,另外还有税务部尚书胡惟庸等等,全数在列。   朱标进来之后,直接到了主位之上,一屁股坐下来,“诸位皆是朝中栋梁,大明支柱。也是父皇倚重的朝臣,如今各省亏空严重,数额何止千万。用人不当,监督不力……宰相难辞其咎。孤以为这是李相公的疏失,不知道诸公又是怎么看?” 第七百五十六章 罢相   朱标一上来,就直接炮轰李善长,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当然这里面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但毫无疑问,胡惟庸是真的。   在杨宪倒台之后,胡惟庸收敛了太多,甚至重新恢复了和老李之间的情义,当然了,主要是胡惟庸低声做小,使出一万分的力气,就是硬巴结,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老李能不明白胡惟庸怎么回事吗!但是他年纪大了,没必要给子孙惹祸。而且多一个帮手,也多一条路。   胡惟庸也算是本事不差的人物,老李接纳了胡惟庸,甚至帮他谋到了参知政事的衔,跟汪广洋平起平坐。   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突然之间,朱标直接摆开车马炮,跟李善长开战。   这事情本身就荒唐透顶,以李善长的地位,无论如何,也要等朱元璋回来,而且有资格扳倒李善长的,只能是张希孟。   张相不出手,李相稳如老狗。   可谁能料到,张希孟还没回来,朱标就动手了,这后面会牵出多少事情啊?   胡惟庸简直不敢想,说动摇国本,也不为过!   其实这就体现出了实力,如果张希孟在京,他可以直接询问,到底是谁主使的,一问到底……就算是朱升在朝,也能仗义执言,阻止此事。   可是到了现在这群大臣,份量全都不够,根本挡不住储君的威势。   不过胡惟庸还是尽力而为,他沉吟少许,仗着胆子道:“殿下,这是论罪,还是定罪?”   胡惟庸挖了个坑,论罪要三法司,定罪要朱元璋,不管哪个结果,都轮不到朱标。   但是这点小手段,显然不够看。   朱标笑道:“既不是定罪,也不是论罪……就是谈谈当前的朝局,从最初的唐陆一案,到水师一案,再到现在,遍地亏空。父皇励精图治,我大明蒸蒸日上。但依旧不免贪墨大案,接连不断,朝廷上下,怨声载道。大明的吏治用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是要反躬自省?我以为这些事情,身为中书左相,难辞其咎。”   朱标再一次把问题点了出来。   胡惟庸稍微沉吟,一时间无言以对。   却见毛贵站起身,“殿下,其实水师一案,还有市舶司的问题,早在数年前,我们外务部刚刚成立,臣就上书李相,希望将所有对外事务,悉数交由外务部处理。那些外来的人员,都要由外务部核准。奈何但是李相,还有其他重臣,都说什么远来是客。外务部该有待客之道,尽地主之谊。只准外务部管理使臣往来,其余的商贸求学等事,外务部根本管不到。”   毛贵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李善长有失误!   他这番话,等于是打开了大家伙的话匣子。   罗复仁随即也道:“这些年来,户部也一直希望盘点各地仓场,风清弊绝,结果每一次中书的清查,都是走走过场。不堪仓库,只看账目……试问那账目都是人记的,查来查去,又能查出什么来?”   紧随其后,刘伯温也开炮了,就拿吏部尚书吕本的任命来说,其实论起他的资历,远不够吏部尚书的位置。   在门下省这边,吕本的考核结果,仅仅是中等。   在吕本前面,至少有几十个人,更适合这位置。   但是李善长这边,并没有尊重门下省的意见,而是非要任命此人,结果他并不适合。   众人不断站出来,指责李善长的失误之处,炮火猛烈,震天动地。   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朱标是准备拿下李善长了。   身为众人当中的异类,胡惟庸是惶惶不安,心惊肉跳,万一老李撑不住,只怕他也要跟着倒霉!   这可怎么办?   正在胡惟庸举棋不定的时候,朱标笑着开口了,“胡尚书,你看大家伙所言,是不是确有其事?他们有没有胡说八道?”   朱标这问话很有意思,面对一堆人,胡惟庸哪敢直接说你们都是瞎讲的,人家李相公是十足的忠臣好人!   胡惟庸无可奈何,只能道:“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朱标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那就跟我去见见李相公吧!”   这是要摊牌了吗?   众人都是浑身凛然!   虽说私下里议论,说说李善长的过错,这没什么。但是要面对这位身居中书,执掌相权十多年的韩国公,还是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果是有人吆喝着,去对付张相公,那么大家伙只会觉得你疯了。脑子不正常了。   李善长的威望人品自然不及张希孟,但是跟他硬碰硬,那也是要拿出胆气的。   如果失败了,李善长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实话,确实有些困难。   也幸好是朱标带头,跟在储君后面,不至于一点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十余位朝廷重臣,簇拥着朱标,来找老李。   此刻的李善长,还在跟徐达扯着闲篇。   其实李善长若有所思,似乎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儿。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朱标竟然敢向他发难。   李善长也是耳聪目明之辈,朝廷的风吹草动,他全都知道。   但是李善长也有个判断,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张希孟不回来,朱元璋不点头,就算有人想拿下他,也不可能成功。   说到底,李善长也是过分托大,低估了朝局变化。   其实这些年,原来的六部格局打破,补充了许多新的官吏,这些人或许还尊着李善长,但绝不会唯命是从。   而且侍郎、郎中这一级的官吏,不少都是张希孟大力兴学之后,才读书识字,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   这些人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胜在人多。   他们对于老李的用人,普遍有些看法,觉得李善长不够公平。有很多时候,他为了方便控制,故意提拔一些不是那么恰当的人。   反过来,这些有毛病的人,心里发虚,上去之后,就要加倍尊奉老李的指令。   这也是李善长多年积累的小技巧,屡试不爽。   只是他到底是老了,迟钝了。没有意识到,那些他看不上的小人物,凑在一起,也是能形成一股风潮的。   这些日子,朱标严厉惩办官吏,不许结党营私,也不许变着法子结社……他这一举动,确实让许多年轻官吏看到了希望。   随后彻查仓库,拿下了好些贪官污吏,又让大家伙倍感振奋。   太子殿下,论手段,不弱陛下。惩办贪官,整顿朝政,又有自己的风格。   朝堂上下,已经十分认可这位太子。   老李没有察觉到风向变化,没有任何收拢人心,挽回议论的举措,今日的狼狈,也就在意料之中。   但朱标在群臣簇拥之下,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之后,李善长的心就是一动。   坏了,眼皮怎么没来由地跳了起来。   李善长躬身施礼,朱标没有落座,而是目视着李善长,直面大明左相。   “李先生,方才孤同几位重臣商议,觉得当下的亏空,不能等闲视之。粮食、布匹,皆是百姓民生必须之物,朝廷储存,是为了应付灾年,保证民生。结果贪官污吏横行,贪墨之风盛行。以至于现在市面上粮价波动,布匹奇缺,李先生身为左相,以为该如何应付才好?”   李善长顿了顿,说实话,这个场景很不好,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他老李也不是寻常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觉得必须坚持一贯主张,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   李善长叹了口气,“天下事,从来都是欲速则不达。亏空并非一天来的。现在纵然彻查,也很难一下子查清楚,即便查清楚了,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填补亏空,只是白白让百姓提心吊胆,天下无端大乱。老臣以为,殿下可以先安抚人心,随即安排官吏,下去暗查。等有了确凿证据,再一一查办,也就是了。总而言之,不能再大张旗鼓下去了。”   李善长总结道:“若是殿下觉得不方便,不如让老臣给陛下去一封奏疏,单独说说此事,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朱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出乎预料,他没有任何客气。   “李先生,孤以为非常不妥!什么叫不能大张旗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不查了?不查就没有了亏空了吗?这不就是自欺欺人,敷衍塞责吗?这是大明宰相该有的态度吗?说实话,李相此言,让人很是失望,暮气难鼓,毫无担当。李相公,你需要反躬自省啊!”   这一番话,着实惊到了李善长。   他目瞪口呆,朱标,你这么跟老夫说话?   让你爹过来!   只是还没等李善长反驳,毛贵就挺身而出,“李相,殿下的指责完全有道理,好几个省份,这么多官吏,有多少是出自李相公门下?用人不当,李相难辞其咎!”   李善长勃然大怒,朱标仗着储君身份,向他发难,倒是情理之中。   可毛贵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他?   就在李善长想要痛斥毛贵的时候,徐达突然幽幽道:“李相公,俺觉得毛尚书说得有道理。”   徐达的表态,石破天惊。别看徐达卸去了大都督,但他依旧是魏国公,是勋贵的头儿。   怪不得太子殿下敢朝着李善长下手,原来有徐达的支持!   这下子其他官员都来了勇气,纷纷指责,又是一顿数落。   李善长的老脸彻底掉在了地上,他的气得胡须乱颤,怒火填胸!   你们这是要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江楠,突然低声道:“李相公那是大明左相,你们不能如此无礼!”   江楠的话,拦住了所有人。   这时候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太子朱标。   朱标沉吟道:“孤会把事情如实上奏父皇的,请求他老人家定夺!”   朱标的话音刚落,突然李善长道:“不必了,殿下,还是让老臣自己上书请辞,告老还乡吧!”   众人一愣,李善长满腔悲愤,又问了一句,“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给老臣吗?”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太子成熟了   李善长想过辞官,想过不止一次。但他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窘迫的方式,离开朝堂。更没有想到,毛都没长齐的朱标,居然敢驱逐他。   李善长满腔的悲愤,可想而知。他也想过反击,没错,老李确实可以反击,他还是左相,中书省的大印还捏在手里,百官之首,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可以召集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反过来弹劾太子监国不力,请旨罢免监国之位。   到了这一步,纯粹就是实力比拼了。   李善长未必就不如朱标,而且争斗的结果,朱标会很惨。   这个惨主要体现在他罩不住朝局,稳不住后方。   朱元璋在外,太子监国,做不到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就是失职,弄不好储君之位不保,其他皇子,也会乘势而起。   总而言之,朱标绝对是损失惨重。   但话又说回来,李善长会怎么样呢?   只怕会更凄惨一万倍,太子斗不过你,皇帝还斗不过你?更何况背后还有张希孟在,李善长毫无半点胜算。   而且他一旦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些他安排在朝中的人物,一下子都暴露出来,岂不是让人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更何况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人家会跟着自己,不顾一切,和太子开战吗?   别忘了,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不是铁锅!   大元朝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在大明是不管用的。   李善长思量再三,终于是一声浩叹,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退了吧!   不管怎么样,能退下去就好。   李善长随即提起笔,给朱元璋写奏疏,写到了三分之一,突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老李起身,迈步走出书房,迎面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徐达和汤和!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竟然忍不住咧嘴冷笑。   “好手段,好手段!你们二位,连这点乡亲情分都不讲了吗?”   徐达沉声道:“李相,就是顾念乡亲情分,我们才过来的。要不然,别人来了,岂不是更没脸面?”   朱标逼着李善长说出请辞的话,但是老李这个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耍花招?   按照常理,应该派人过来盯着的。   徐达和汤和过来,确实要承担风险,最方便的,应该让锦衣卫过来。   他们才是专业干这个的。   但锦衣卫真的来了,李善长就连最后的脸皮都没有了,万一真的气恼了老李,这事情也不好收场。   总而言之,权衡利弊,还是让这两位国公过来,事情会方便一些。   汤和道:“李相,都这么多年了,当初上位起家的时候,是借助了乡亲之谊,随后打天下,又收拢了不少元廷旧吏,故元兵将……这些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一清二楚。伱替上位做事,也是忠心耿耿,大明开国,也是功勋卓著。只是时至今日,你还留在这位置上,已经不合适了。太子殿下罢免你,就是给你最大的体面。你非要不甘心,想折腾什么,惹来了雷霆之怒。就不好收场了。”   汤和不光资历深,而且为人正直,又长期在西南,主持苗部事宜,后来又安抚巴蜀,他的战功或许不是最大的,但是人品威望,绝对是够的。   哪怕朱元璋,也要承认这一点。   他对李善长的点评,也确实到位。   朱元璋的大将,就是以淮西老兄弟为主,这是谁都知道的。   还有那些文官,也有很多都是从元朝这边过来的,即便没有在元朝为官,也是在元朝求学历练,耳濡目染,身上就有了抹不掉的烙印。   朱元璋知道,张希孟也知道。   但是刚刚起家,你能不用吗?   什么都要自己来,那需要多少时间?   没准连势力还没发展起来,就被人碾压了。   而自从老朱登基以来,就在不断敲打这些人,而且还掀起了好几次大狱,尤其是杨宪的案子,把御史台几乎清空了。   还有这些年门下省不断改革考核办法,着实将一批老的官吏,逐出朝堂,又给年轻人一些上升的通道。   十多年下来,可以说双方势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此消彼长。   李善长继续留下来,只会影响朝局的新陈代谢,   影响大明的未来发展。   李善长咬了咬牙,“好,我听你们的!”   李善长转身进了书房,徐达和汤和就跟门神一样,站在外面,等着老李。   这一次的时间有点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善长从里面走出来,他把一封奏疏递给了徐达,随后又道:“老朽这里还有一封私人的信件,能不能帮我送出去?”   徐达一怔,没有立刻接过,汤和竟然伸手道:“给我吧!我给你送到。”   李善长微微迟疑,苦笑着反问,“汤和,你知道这是给谁的吗?”   “知道!”汤和顿了顿,又补充道:“李相放心,大明还没有处死国公的前例!”   李善长愣住了,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这封信也就不必送了……汤和,你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啊!”   李善长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卧房而去,随后吩咐道:“紧闭门户,我谁也不见,静候上位圣旨!”   徐达和汤和,拿着李善长的请辞奏疏,出了李相府邸,徐达微微叹口气,“这份奏疏,要立刻送去北平……李相公一刻不离应天,有些人一刻不会罢休啊!”   汤和顿了顿,其实他和徐达都心知肚明,老李要是识相,不等朱元璋旨意,直接回乡,最是干脆利落。   对谁都好。   奈何老李还有怨气,不甘心就这么罢相,所以他还想挣扎一下……倒不是说还能扭转乾坤,只是单纯的肚子里有气,心有不甘,还要挣扎那么一下子。   毕竟老李把权力看得很重很重,这点和张希孟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不过时间拖延,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让徐达很是忧心。   汤和思量少许,冷笑道:“在上位那里,李相公到底是不一样的,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让他们闹吧!把这些宵小都赶出去,才能重整朝堂。咱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耽误不得时间。”   徐达也终于颔首,反正有他们坐镇,就算有些小乱,也不会怎么样。   就在李善长上书请辞的第三天,果然就有人开炮轰击,弹劾李善长,恋栈不去。   随后又有人弹劾李善长之子,说他贪墨无算。   到了第五天,更有人煞有介事,说李善长的老宅,建在了龙脉上面,贵不可言……   这一下子,烽火雷电,全都朝着李善长招呼。   大有将李相公碎尸万段的架势。   朱标沉着脸,心情谈不上多好。   他想的只是驱逐李善长,道理就像汤和讲的那样,李善长这家伙做事小心,你要非说他有什么罪证,真的有点过了。   但是没有罪证,不代表李善长就没有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老李不适合现在的朝局了。   以朱标为例,他就是张希孟的门徒。   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张学门下,进入官场?   另外,诸如刘伯温、宋濂、高启、钱唐,还有许多人,他们也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主张彻底重塑乾坤,再造华夏。   从官场到民间,移风易俗,彻彻底底改革。   结果坐在中书左相位置的李善长,对此总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   就拿移风易俗这事来说,张希孟倡导废掉三姑六婆,就是希望能够改革婚姻。   要给年轻人选择的权力,尊重本人意见。   而且张希孟还通过济民学堂,提倡减少彩礼,只要双方合适,一匹布,一件新衣足矣!   张希孟做了这些,是希望朝堂之上,能够颁布新的法典,把移风易俗这事,落实下去。   但是对不起,李善长就是拖着不办。   郑遇春几次上书,希望尽快拿出法令,也好更快速有效治理地方,老李依旧是敷衍搪塞。   可以说是扳倒李善长,把他踢出朝堂,已经是很多人的愿望。   这里面既有刘伯温、钱唐、高启这些张学门下,也有郑遇春这种,推行新政受阻的官吏。   所以说,老李得罪的人不少,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罢了。   而朱标敢于挑战老李,也是这个原因。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善长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   “先生,你没给太子出主意吧?”朱元璋突然问道。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要是我想动手,就不会让太子冲在前面了。他可是我的学生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他很了解张希孟,确实不会出现出卖弟子的情况。   当然了,朱棣那个逆徒不算数。   “这么说,就是标儿自己决定的!吾儿终于长大了!”老朱忍不住放声大笑,老怀大慰,“皇孙降生,标儿当爹了,手段就上来了,好,真是太好了!就跟咱当年一样!”老朱兴奋道:“先生,你不知道,当初听说咱有了儿子,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直接就杀进了应天,打下了基业。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希孟微微颔首,他也认同这个判断,甚至他比老朱还清楚,皇孙突然染病,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朱标意识到,如果他不出手改变,搞不好别人就会从他身边下手,反过来改变他。自然而言,先发制人,也就理所当然了。   “主公,太子殿下成熟了,确实可喜可贺,只是现在那么多弹劾李善长的人,里面还有锦衣卫,该怎么办?”   朱元璋怔了怔,气哼哼道:“老李还是功臣,不该这样对他!” 第七百五十八章 霹雳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就是咱的朝臣,你说说,咱如何不生气!”朱元璋拍着桌子,李善长付出了多少心血,挨了多少累,朱元璋是知道的。   功不功劳另说,但是绝对挨了苦劳。   这点张希孟也不能否认,朱标拿下老李,朱元璋赞同,别人跟着踩老李,他却受不了了。毕竟是跟着自己打江山这么多年的老兄弟,李善长真的成了混蛋,那他朱元璋是什么?也是老混蛋吗?   所以说这里面有个非常要命的事情,如果是朱元璋出手,那李善长必死无疑,还是诛灭九族那种。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算是有个交代。   这也是历史上胡惟庸案,闹成那个样子,最后废掉中书省,牵连到老李……甚至给李善长一个谋反的罪名。   张希孟太懂其中的关键,就连他跟李善长之间,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共事这么多年,李善长要真是大奸大恶,你怎么看不出来?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张希孟,出手的话,都必然是血雨腥风,没法善了。   所以朱标出手,张希孟才会那么欣慰,因为只有朱标才能办这事。他以用人不当,年老昏聩,渎职不查的名义,罢免李善长的相位,是最妥当的办法。   只是这帮朝臣不明白,还想着落井下石,追杀李善长,这就太过分了。   “主公,弹劾李善长的官吏之中,别人都好办唯独这个锦衣卫,您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朱元璋眉头微皱,略沉吟就道:“李善长罢相,标儿开始柄国辅政,锦衣卫……还是废了吧!”   虽说这也是张希孟意料之中,但是依旧感到了震撼。   朱元璋对这个儿子,那是真没说的。锦衣卫这种东西,就是天子豢养的一条恶犬,朝中有悍臣,才需要恶犬看家。   李善长罢相,如果毛骧聪明,就赶快闭嘴,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才好。   结果这位还不甘心,继续追杀老李,既然如此,毛骧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条狗,也该杀了吃肉。   对李善长老朱会留情面,但是对毛骧,他可不会。   废了锦衣卫,也好给前面的大狱做个了结,也算是帮朱标刷声望,让他更好掌握朝局。   所以说老朱对儿子的容忍,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试问哪个天子,在盛年的时候,愿意自废武功,成全儿子啊!   而历史上,老朱还真就这么干了,几次大狱之后,就在朱标的哭诉之下,关了锦衣卫。不过随着朱标去世,锦衣卫又被放了出来。   如今老朱又想废掉锦衣卫。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主公,太子殿下手里也不能没有刀子,这几年了,毛骧查办案子,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门下省接到了一些针对锦衣卫的举发,其中多是毛骧中饱私囊,敲诈勒索的。估计他的家产,能让主公眼前一亮!”   朱元璋哼了一声,“谁都比咱有钱!就算是你张先生,你的手上,也有几十万贯,你当咱不知道?”   张希孟摇头,“错了,是一百万贯!臣刚刚又收到了一笔稿费!”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就想不明白了,为啥天子反而是最穷的人?”   张希孟怔了怔,“主公,你让大多数人都有钱,让大多数人都得利……您亏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天子是替万民负债!不过要说您是最穷的,倒也未必。燕王就比陛下欠的钱还多!”   老朱一愣,“他?你是说他比咱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吗?”   “不是!”张希孟笑道:“臣的意思是燕王心态很好,只要他欠的足够多,也就不用还了。”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终归于无奈。   “先生,咱这么多皇子,标儿现在越发有英主气象,朱棣虽然混蛋,但……也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你说他们俩,到底谁才能真的光大咱的基业?”   张希孟没说话,伸出手,在朱元璋面前晃了晃,从手心到手背,从手背到手心……老朱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这俩孩子都很听你的,先生万万多替咱看管两个人,万万让他们成才。”   张希孟自然答应,没有话说。   老朱突然一拍脑门,仿佛刚想起来。   “先生,这一次李相公走了,左相的位置,非先生莫属,接下来的朝局,还望先生多费心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陛下,这可不行!既然要成全太子,让他历练成才,这一次的事情,就该让太子收拾。至于接下来的朝臣安排,还是听太子的。我正准备给太子写信,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辞相!”   老朱顿时急了,“先生,你这不是胡言乱语吗?无论如何,朝中也不能没有先生!你这是说笑话!咱不答应!”   张希孟深吸口气,“主公,臣不是说笑话,我确实是盘算着,放下冗繁的庶政,专心规划以后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主公觉得现在还不行,臣可以继续留任几年,但是总归臣是想闭门著书的。”   老朱绷着脸道:“先生,李善长罢相回乡,他跟你不一样。咱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你万万不能有兔死狐悲的心,绝不能有!咱们两家,是要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的!”   朱元璋言辞恳切,绝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哪怕满朝功臣,最后只剩下张希孟一个,他也不孤单。   张希孟笑了一声,“主公的意思,臣明白。只是臣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处理具体的事情……对了,主公能不能赏个人情给臣?”   老朱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张希孟道:“没别的,我就是希望主公能让李相公发挥余热,做点好事。”   朱元璋越发惊讶,“你替李善长说情?现在他已经罢相,你让咱怎么安排他?继续牧守一方吗?那不是宋朝的习惯吗?宰相外出,镇守重镇。当初先生可是反对过这事情的!”   朱元璋的记性还挺好,当初张希孟确实担心准许宰相外放,会变成文官掌军,接着就成了以文御武,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主公,臣确实是想李相外放,牧守一方。但是这个地方稍微远点。”   “哪里?”   “高丽!”   ……   李善长到底没有等到奇迹,他请辞的奏疏朱元璋答应了,只不过老朱额外下旨,要李善长前往北平,君臣还要见面。   这道旨意下来之后,可是让许多人大为惊讶。   陛下还愿意见李善长,可问题是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陛下还有不忍,要重续前缘?   这也不对啊!   朱元璋不舍老李,干嘛罢免李善长?   完全想不到,还有再见的必要。   而且李善长当了这么多年宰相,朝廷上下,里里外外,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老李见了朱元璋,在最后关头,他没有个把门的,顺嘴胡说,那么对不起了,当朝诸公,还有谁能幸免?   别人倒也罢了,最惶恐的就是毛骧。   清查各地的府库,虽说是御史台主导,但是锦衣卫出力非常大,追查粮食布匹下落,捉拿官吏,他们都冲在最前面。   自然而然,落下的埋怨也最多。   可以说李善长这一次倒台,锦衣卫是出了力气的。   而且锦衣卫是什么情况,毛骧心里有数,万一老李最后拼命报复,徐达他扳不倒,储君他也得罪不起,其他朝臣,都各有根基,不用担心。唯独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处境可谈不上好,   因此毛骧急匆匆来求见朱标。   “殿下,臣愿意护送李相公北上。”   朱标不动声色道:“用不着,孤已经跟郭英讲了,让他派人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郭英执掌军情司,又是原来拱卫司的头儿,他做这事,的确合适。   只是毛骧急了,“殿下,李善长执掌中书多年,任用私人,势大如天,臣担心他去了北平,胡言乱语,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朱标这才放下手里的案卷,笑呵呵道:“他能坏我的事?你是说父皇会听他的话,还是张先生会听他的?毛指挥使,你多虑了!”   毛骧咬了咬牙,他现在是越发不安,如果放李善长顺利面见朱元璋,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臣这里有李善长之子李祺贪墨的真凭实据,请殿下下令,立刻锁拿李善长,彻查此案!”   毛骧拿出了所谓的证据,递到了朱标面前。   可以说这是赌上一切,搏命一击,彻底扳倒李善长,什么都好说,不然毛骧觉得自己也危险了。   他办了那么多人,李善长手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朱标拿着这些证据,并没有展开,而是在手里掂了掂,有十来份吧,随后放在了一旁。他起身,抱过来一个巨大的红木盒子。   随即展开,冲着毛骧一笑,“这一整盒,都是你的!”   一瞬间,毛骧怔住了,这是要兔死狗烹吗?   未免来得太快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郭英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毛骧拿下!   “毛骧,你送了那么多人去诏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去吧!”   毛骧咬了咬牙,“我,我是奉旨行事!没有陛下旨意,谁能抓我?”   朱标哈哈大笑,“没有父皇旨意,孤岂能动手!毛骧,你要是真的在乎父皇旨意,又岂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带走!”   郭英押解着毛骧下去,随后又派人护送李善长北上,在听说毛骧被拿下之后,李善长竟然老泪横流。   冲着东宫方向,哆嗦下拜……“殿下英明!”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李善长的选择   护送老李北上的,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周蕙娘。   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当年的周大家,扬州城的花魁娘子,竟然成了锦衣卫事实上的二珰头,只能说在大明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都会发生。   周蕙娘心思细腻,一路安排妥当,并没有让老李受什么委屈,甚至过了山东地界之后,李善长的精神头比原来还好了不少,脸上多了笑容,每顿都能吃一大碗。   丝毫不像个犯人,反而有点出来游玩散心的意思。   “李相,颇为安乐啊!”   李善长笑道:“无官一身轻,老夫早就厌倦了功名利禄,如今上位只是免去了我的左相之位,韩国公尚在,能安然回乡,享受天伦,儿孙绕膝,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分啊!”   周蕙娘含笑点头,“李相确实高古……瞧您这意思,哪怕日后有人请您出山,您也不会答应了吧?”   李善长都没有思量,只是淡淡笑道:“老夫这把年纪,又是这个位置。难道还能让我复相不成?太子罢免了老夫,老夫要是再回来,还能易储吗?什么都不会了,老夫只剩下安享天年了。”   李善长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老夫可不会一蹶不振,更不会郁郁憋屈。我还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我要是走了,他们岂不是会很寂寞?”   周蕙娘笑道:“您说的是他们,能不能指点一下,这个他们,到底是谁?”   李善长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老喽!糊涂喽!”老狐狸不再多年,起身走了院中的葡萄架下面,仰头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回家,也在院子里种葡萄……葡萄好啊,能当水果吃,还能酿酒。老夫一定要酿出最好的葡萄酒,到时候给大家伙送去,你也有一份!”   李善长哈哈大笑,充满了得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笑道:“李兄,多谢你的美意,这酒可以要给我双份才行!”   李善长都不用回头,他太了解来人,李善长直接扭头,往屋子里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没错,来的人正是张希孟,他见老李还有脾气,也不在意,而是对周蕙娘道:“辛苦了,伱先退下,让我跟李相公聊聊。”   周蕙娘点头,她退了出去。   馆驿的小院之中,只剩下张希孟,还有屋中的老李。   张希孟迈着大步,直接走了进去。   “李兄,你这待客之道,确实不容从前了。”   李善长气得扭头,对着张希孟怒道:“待客之道?你也配!张希孟,当年你答应过老夫什么?人要言而有信,才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太子出头,罢免了老夫,果然不是你干的!可太子是你的学生,还有你的夫人,她也参与了,剩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你的旧部……张希孟,你真行!”   李善长切齿咬牙,怒火中烧,“你跑到通州截着我,是怕我跟上位说什么吧?我还不瞒着了,我就去向上位告发你,说你遥控朝局,结党营私,说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张希孟,老夫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面对老李的痛骂,张希孟还真是无言以对。这倒不是说李善长讲的有道理,实在是他们太熟悉了,老李撒泼打滚,胡言乱语,张希孟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着老李发泄差不多,张希孟才给他倒了一杯茶。   “喝吧,润润喉,接着数落!”   老李愣了一下,紫砂茶杯接在手里,但是却没有喝,而是突然意味深长一笑,“张希孟,你犯不着跟老夫这么个落魄的凤凰低声下气的,说吧,你打算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消息?”   张希孟摇头,“李兄,你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你肚子里固然一堆秘密,但是我感兴趣的真不多。我也没有掀起大狱的打算。其实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瞧瞧你,老当益壮,越老越辣,多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张希孟,你就别灌迷魂汤了,老夫已经仔细盘算过了,我已经是个废人,没有任何可用之处,你休要拿老夫当孩子耍!”   张希孟摇头了,“李兄,你这就错了,怎么会没有地方?你想啊,花云去了琉球当总督,你的身份远在他之上,给你个高丽总督,或者倭国总督,情理之中啊!”   啪!   还没等张希孟说完,李善长勃然大怒,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张希孟,你是想发配老夫是不是?你想老夫客死异乡?我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如此歹毒?张希孟,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替你担了多少骂名?你把脏活累活都甩给我。你自己当圣贤,你对得起老夫吗?”   李善长越说越委屈,简直都要哭起来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只能等着他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水,张希孟才道:“李兄,我是让你去当总督,可不是发配啊!而且你忘了吗?你可是韩国公啊!”   “韩国公?韩国公怎么了?”   “过去高丽这块,可是有三韩之称,把三韩之地,封给你韩国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李善长稍微一怔,他最初受封宣国公,后来改为韩国公,貌似这个封号,还是张希孟拟定的。   老李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张希孟,你从当初就算计老夫是吧?那时候你就想好了,你处心积虑,其心可诛!”李善长冷笑道:“张希孟,士可杀不可辱,老夫这么说吧,就算你算计得狠,老夫也不是棋子,大不了我现在就一头碰死,我让你算计成空!”   张希孟真是没有料到,这个李善长脾气这么大,这人没官了,破罐子破摔,还真没啥好办法。   “我说李兄啊,你再多听几句……当初陛下是许诺可以海外建国的,比如方国珍,就在外面找了不少岛屿,都划入了他们方家的产业。花云也在经营琉球,这都是给子孙后代造福的事情。你要是愿意当高丽总督,我可以许你,有朝一日,谋夺王位,然后父子相传。”   李善长大吃一惊,“王位?你胡说!”   张希孟道:“胡说什么啊!我不是给封了个鲁王吗!封你一个韩王,又能怎么样?你只要不在中原之地。随你折腾,这事你还想不通吗?”   李善长越发惊讶,“张希孟,你不会骗老夫吧?”   “哎呦,我的李兄啊,你当高丽韩王,从此高丽就是李家的天下,李氏高丽,情理之中,顺天应人啊!”   张希孟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貌似高丽真的快走到头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李朝了。   可谁规定李朝一定是李成桂,不能是李善长?   没道理啊!   “李兄,一句话,你想不想高升一步,想不想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份基业?”   李善长咽了口唾沫,突然低头,猛灌茶水。   他需要平静一下,这消息有点过于惊悚吓人了。   必须从头理一理。   首先这个海外建国的事情,并不是假的,也确实有前例可循。花云尚且能管理琉球,他管理高丽,似乎问题也不大。   而且他虽然罢相,但爵位还在,韩国公,也有这么一说。   再看看自己的身体,老李觉得还能撑十年,问题不大。   至于能力……李善长只剩下呵呵了。   咱能辅佐上位创立大明,区区高丽,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来李善长都已经死水一潭,只想着多活几年,看张希孟的下场,没想到死灰复燃,机会又来了。   谁能想到,大明没有出路,居然真的可以去外面打开新局面……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都有点后悔,刚刚那么嘴欠干什么?   他想在高丽站稳脚跟,子孙传承,还不都要靠张希孟帮忙!没啥要求了,这叫无欲则刚,可一旦有了心思,多了想法,这人就懂事了。   “那个……张相,贤弟!你能不能给我说得仔细点,让我弄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老哥哥上了年纪,怕误会了你的美意。”   终于,智商和情商,都回归到了李善长的身体中。   张希孟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李兄,你这把年纪,我肯定不会跟你一个样子。讨伐倭国,是陛下定下来的,利用高丽的人和钱,去讨伐倭国,也是早就有定论的。所以需要你李相公,统筹驾驭,担任高丽行省的左丞相。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嫌累,不愿意干,那就回乡养老。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上位和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到底是种葡萄酿酒,还是当高丽的王,你自己选吧!”   李善长眼珠子瞪得老大,这还选什么啊?   “老夫自然是先当高丽之主,然后在高丽种葡萄,往大明卖酒啊!这么好的发财路子,我怎么能错过呢!”   不愧是你,连怎么发财都想好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行了,这事谈妥了,等明天的时候,就能去北平,陛下等着呢!”   李善长算是明白了,要是不答应,自己怕是连陛下都见不到了。   转过天,蓝玉,燕王朱棣,一起过来迎接。   三个人凑在一起,彼此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高丽是要出意外了…… 第七百六十章 陛下叫我陛下   李善长看了看身边这俩人,蓝玉三十出头,正是武人的巅峰,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恨不得立下泼天大功,让谁都知道他的。   而朱棣这小子也有十三四岁了,继承了老朱的大骨架,身形开始变得魁梧,一双眼睛,充满了狡黠,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三个人凑在一起,正好是老中青三代。   李善长暗暗点了点头,“蓝玉,还有燕王,咱们先聊聊,你们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目标吗?”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偷眼看了看蓝玉,没有立刻说话。   而蓝玉倒是很客气,“李相公,您老也一把岁数了,晚生后辈自然冲锋在前,您老坐享其成就是了。”   朱棣连忙道:“蓝先生说的是,这么干最好!”   “好什么?”李善长陡然提高了声量,他冷笑道:“蓝玉,你什么意思,老夫不知道?我也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论起办事的本事,张希孟也只能给我提鞋,这一次高丽的事情,没有老夫坐镇,就凭你们两个,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蓝玉随口道:“我们想要什么?您老知道?”   李善长冷笑,“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老夫还怎么在朝堂混!别的不说了,伱蓝玉一直垂涎冠军侯……眼下这次征讨倭国,你要是一切顺利,能灭了这两国,还不付出多大代价。这个冠军侯就跑不掉了。”   蓝玉眼睛瞪大,毫无疑问,老李说对了。   朱棣也忍不住了,“李相公……那我呢?我想什么,你知道吗?”   “废话!”李善长冷笑道:“你燕王朱棣,为了办工厂,欠了三百多万贯,办学又欠了四五百万贯,另外还有给大沽修港口,修连通辽东的道路,给屯田公司贷款……种种花费算下来,你燕王朱棣,至少欠了一千万贯!我没说错吧?”   李善长老气横秋道:“我是真挺佩服的,燕王,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胆子?上位都没有你欠得多!这一次我看你是打算从高丽和倭国弄钱,填补亏空!”   朱棣点头,李善长这老家伙,是真的神,不过老李也没全说对。   “李相公,我是要钱,但我不打算还钱……为什么要还钱,我还要多借点,以新债还旧债,这才是王道!”   李善长怔了怔,突然冷笑道:“如果没猜错,这是张希孟教你的吧?你跟着他,学不到好东西的!”   朱棣微微迟疑,“李相公,你比张先生还厉害?既然这样,你怎么被逐出朝堂呢?你连我大哥都斗不过,你也是个老废物!”   废物罢了,还是老废物。   李善长真的忍不了了,“老夫的手段,自然不是张希孟能比的。他厉害的不过是清廉自守罢了!他无欲无求,老夫凡心不了,这才处处受制于人啊!”   李善长仰天哀叹,本来他都能回家安享晚年了,谁知道又被张希孟抛出的诱饵吸引,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辛苦,他这个命啊,实在是太苦了。   这时候蓝玉突然道:“李相公,你把我们说得这么准,那您老呢,您现在想什么?”   李善长深吸口气,看了看这俩人,“你们一个要名,一个要利,老夫不才,只能要地了。我可是韩国公啊!那高丽就该是我的!”   好家伙,这三人各取所需,达成了瓜分方案,简直完美。   卧龙凤雏,外加一个冢虎,三个人一起伺候高丽,这高丽的福分还小得了?   不过在行动之前,还要来拜见朱元璋。   很出人预料,这一次不光是老朱在北平行宫设宴,而且还是马皇后亲自下厨,张希孟作陪。   大家伙凑在了一起,就犹如当初刚刚起兵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提罢相什么的事情,大家伙就跟老朋友一样,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说到了高兴处,朱元璋开怀大笑,李善长也放开了许多。   “上位,老臣给你讲个笑话啊!这笑话是关于张相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李老哥,你准备怎么编排我啊?”   李善长笑道:“谈不上编排,实话实话罢了,翰林院中,有人问,说如何证明洪武皇帝,是明君圣主,天纵之才?立刻就有人回答,说是张相公愿意归附陛下,忠心耿耿,扶持到如今,难道还不足以证明陛下之英明吗?”   朱元璋点头道:“这话说得没错,能得张先生,确实是咱的运气。”   李善长又道:“那如何说明张相公厉害呢?这时候有人回答,连洪武皇帝都尊张相为先生,视之为股肱心腹,对他的主张言听计从。张相乃是帝王之师,还不足以说明张相之厉害吗?”   朱元璋微微一怔,马皇后笑道:“君臣之间,互相成全,不只是张先生,就连李先生,也是如此!”   马皇后这话,堪称超高情商,老朱忍不住大笑,“没错,还是妹子讲的有道理,君臣一体,君臣相得,千古佳话啊!”   这时候李善长又笑道:“是啊,所以又有人说,既然是君臣互相成全,那他们之间的称呼,就该商榷。上位帮着张相,传播学问,天下扬名,上位教化之功更大,张相应该尊上位为先生。而张相辅佐上位,夺得天下,定鼎之功,上位该叫张相陛下才对!”   老李说完,场面略有些沉寂。   马皇后却是不慌不忙,“重八,两位先生皆有辅国定鼎之功,要把你敬两位先生一杯,要是称呼什么的,两位先生,不分先后!”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轻笑道:“李先生,你说咱要不要叫你一声陛下?”   李善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举起酒杯,“臣老了,糊涂了,竟然忘了刚刚说了什么……罚酒,罚酒三杯!”   李善长连着喝了三杯,在场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一顿酒宴吃好,各自散去,张希孟却是随在李善长的身后,送他出来。   “我说李老兄,你可真厉害!昨天我给你谋了个天大的好处,今天你就给我上眼药,挖大坑,你想办我欺君之罪不成?”   张希孟幽幽道:“陛下叫我陛下!你可真能瞧得起我啊!”   李善长突然嘿嘿一笑,“张相,有些话咱们俩就挑明了说吧……你是给我好处,但到底是利用了老夫。我这一把年纪,从朝堂滚出来,跑去蛮夷之地,一把老骨头,都要埋在异乡。我出口气,又怎么了?你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张希孟突然冷笑道:“李兄,你这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   李善长立刻摇头,“张希孟,你不是君子,老夫更不是。我知道你和上位的关系,我说这一句话,没什么紧要的。不过你也确实需要抽身退步,为接下来布局了。没有老夫在朝,你张希孟几乎一言九鼎,不论是太子,还是上位,都要听你的。可是这人一旦一言九鼎惯了,你能管得住自己,未必管得住手下人。他们可都盼着从你身上捞好处呢!上位能容忍张先生到什么时候,老夫也不好说啊!”   李善长这老家伙,当真是展现了什么叫阳谋无敌。   陛下叫我陛下!   这一句话,确实说明了此刻张希孟的地位,不只是强,而且是强得过分。   如果他回应天,担任宰相,参知政事,各部尚书,几乎都要服从他的安排。眼下朝中之人,也都要唯命是从。   到了那时候,张希孟就算不想总揽朝政,也是不行了。   而一旦走到了这一步,他就没有多少退路了。   前面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老朱希望在农业上继续推动。   彼时有李善长在中书,君臣的意见,不会直接碰撞,一切还有余地。可接下来怎么办?双方直接相对,到底听谁的,必须有个定论。   毕竟这可不只是君臣两个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臣子呢!   李善长打了一张明牌,但这张牌却非常了得。   把当前尚属朦胧的朝局,直接点破了。   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反正老夫已经抽身退步,老老实实当我的韩国公,未来的高丽王。你们愿意怎么发愁,就怎么发愁,挺好!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   好家伙,老李竟然唱了起来。   张希孟咬了咬牙,行,你可真行!   其实李善长也真没冤枉张希孟,老李之所以罢相,可以说是张希孟长期以来,塑造的结果。   他讲学,培养人才,发现问题,设立门下省,又教导朱标,运作徐达接任御史大夫……这一串布局完成,李善长想不滚蛋也不行了。   所以看透了这一点,说张希孟是“陛下叫我陛下”,一点也不为过。   本来李善长是不想说的,他害怕得罪张希孟,但是既然自己死灰复燃,还有那么一点用,索性就点破了,看你张希孟能怎么办!   这老东西,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咬牙,行,确实不能低估老李。   这半个棋手,在最后关头,还是摆了张希孟一道。   “皇后娘娘,讨伐倭国在即,我还想督师军务……牵连几个国家,又有那么多女真,蒙古部落,确实需要有人协调。一时间,还没法回京。”   马皇后一怔,“张先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我想请陛下,授予太子,统御中书门下的监国之权,挑选官吏,接掌朝政……这也是对殿下的历练。提早让殿下熟悉这些,对以后也有好处。”   马皇后眉头紧皱,脱口而出道:“先生,你想辞相不成?” 第七百六十一章 新相   李善长罢相,那是他不适合当下的大明,可张希孟也想辞相,却着实太惊人了。这天下能没有朱皇帝,但不能没有张相公啊!   “先生,你肩负重任,非比寻常,如果朝堂之上,连你也不在了,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所以还请先生万万以国事为重,你想辞相,陛下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张希孟道:“正因为知道陛下那边不好说,这才和皇后娘娘谈谈……臣也不是不想管朝政,只是我想跳出冗杂的政务,专心思索些事情。而且还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做些更基础的事情,譬如说讲学,发展工业,处理些对外的事情。这样更方便理顺大明的整体发展道路。不然的话,臣沉溺在庶政当中,臣不痛快,下面的人做得也不安心。尤其重要,现在太子正在成长,陛下的江山社稷,不是那么容易接住的,要给太子足够的空间……”   张希孟跟马皇后讲了很多,也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张希孟太强了,他现在跳出来,正好能够通盘审视全局,替大明的发展,做战略规划。   他能提出方略,朱元璋负责托底,具体的事情交给朱标去做。   这样一来,太子提前接受锻炼,熟悉政务,培植力量,就算万一老朱去了,朱标也能顺利执掌朝局,不至于出现雄主离世之后,惯常的动荡。   能够保证大明江山,顺利平稳运行下去。   其实这事张希孟早就酝酿了,如今李善长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张希孟也要及早做出决断。   “皇后娘娘,自从洪武十年,臣外出讲学,朝政运行,基本上堪称顺畅,其实有臣没臣,差别真的不那么大。总而言之,臣现在放下相位,对大明也好,对太子殿下也好,甚至对臣自己也好……皇后娘娘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的女丈夫,这种事情应该看得清楚,有所决断才是。”   马皇后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张先生,此事我和陛下再商议商议……但是无论如何,太子那边,伱都要尽心竭力才是,可不许撒手不管,也不能真的就不问世事。”   张希孟连连点头,“请皇后放心,臣也不是那种人,忙活了这么多年,闲不住了。”   ……   自从李善长被罢免左相之位以后,朝中就在等着,因为按照常理,必定是张希孟回朝,升任左相,从此执掌大权。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迟迟没有消息,足足过了大半个月,突然传出旨意,加张希孟太师衔,位居左右相公之上。   这消息传出,众人都是一愣,太师是三公之首,从今往后,大家伙称呼张希孟,就是张太师了,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臣,无人能及。   但是大家伙也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什么叫位居左右相公之上?   也就是说,张希孟不再担任宰相了。   换句话说,左相李善长之后,右相张希孟也放手了,朝中最强的两位重臣,几乎同时罢相,虽说方式有点不同,但带来的震撼,可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张太师接下来要干什么?   空下来的位置,谁能够接任?   大明朝要往哪个方向走?   陛下是不是跟张希孟闹翻了?   ……   几乎一夜之间,种种议论,充斥京城,应天上下,乱做一团。   确确实实,张希孟的影响力太大了。   但是很快又有相应的消息传出来。   张希孟虽然不担任宰相,但是重要朝政,依旧需要张希孟参与,而且张希孟还能主持中书门下会议,有权过问二省一台,所有政务。   大概的情况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外加御史台,主要的政务,张希孟想过问,还是能够过问的。   但是大家伙也都清楚,如果真出现了这么大的事务,还有陛下在,还有储君,张希孟多半不会使用。   也就是说,张希孟确实是放弃了具体政务,从此之后,专心做学问,好好当他的夫子圣贤了。   张相这一退,李善长也走了,头顶的乌云消失了,接下来谁能接掌宰相之位?   喜新厌旧,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李善长走了,没见朝臣怎么样,张希孟隐退,也没有了太大的动静。   众人接受的能力,还真是不低。   但接下来就好玩了。   空出来的左相右相,谁能接任?   谁才是大明未来的宰相?   几乎在一夜之间,两个人迅速浮出水面,一个是参知政事汪广洋,一个是税务部尚书胡惟庸。   汪广洋是当初张希孟提拔入朝的,很明显,他算是张相这边的人。   支持他的有毛贵、罗复仁,钱唐等人。   而胡惟庸这边,则是继承了李善长的衣钵,老李留下的人里面,数量也是惊人,比如杨训文、詹同,还有周时中,徐本等等。   论起人数,甚至还在汪广洋这边之上。   当然了,汪广洋也不是没有杀手锏,毕竟还有刘伯温、宋濂、姚广孝等人主持的门下省,如果他们悉数支持汪广洋,也就还有胜算。   可门下省这边,也有自己的看法、   “胡惟庸其人,野心勃勃,比起李善长,更加可怕,让他执掌中书,必定天下大乱!”刘伯温沉声道。   姚广孝冷哼道:“汪广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虽然尊着张相公,但到底只是依附张相,不是接受张学,等他坐稳宰相之位,也不是天下之福。”   宋濂苦着脸,“我现在想的倒不是这俩人如何,而是我担心,不管他们俩谁当上左相,都会对另一派下手,那样的话,朝局就会陷入混乱,党争兴起,乱成一团,着实不是大明之福!要我说,就该请张相回来,唯有张相,才能稳住局面。”   刘伯温摇头,“我反倒不这么看。因为这个局面,几乎是注定的,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现在陛下正在盛年,张相也睿智英明,纵然是朝堂出点乱子,他们还能收拾。只是谁来担任这个宰相,还真是让人发愁啊!”   三个人沉默了半晌,左思右想,都没有思路。最后还是姚广孝开口了,“咱们想想,接下来的宰相,该有什么样的特质,能够迎合当下的朝局?”   他说完之后,宋濂先开口道:“这人一定要随和谦恭,可以调和矛盾。两位宰相一去,最怕的就是出现党争内斗,那样一来的话,情况就很糟糕了。”   刘伯温也道:“这人的个性不能太强势,接下来太子监国,如果是个强势的宰相,必定和太子不和……其实张相此时隐退,也是看出了这一点。他要把机会让给学生。”   宋濂又道:“还要虚心纳谏,从善如流。接下来朝堂上下,必定有大的改革,新相最好能放手下面的人才是。”   姚广孝听完之后,低声道:“如果我没理解错,就是要选个傀儡呗!”   刹那间,刘伯温和宋濂都无语了,俩人黑了脸,宋濂不停咳嗽,“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宰相,怎么能是傀儡!”   刘伯温绷着脸,他倒是有所思量。   李善长必须离开朝堂,还是因为他太强了,哪怕是张希孟和朱元璋,他们定下来的国政,李善长也能想办法,阳奉阴违。   所以说这个新相弱一点,只要按规矩办事,不扰乱朝局就好。   三个人互相又看了看,姚广孝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名字,而此刻刘伯温也要张口。   “等等!”   姚广孝突然道:“咱们写在手心吧!”   刘伯温大笑,他提笔在掌心写了一个名字,姚广孝也写了一个。   宋濂稍微反应慢点,可此刻也有了人选,忍不住笑道:“我说一个人,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孙炎!”   宋濂说完之后,刘伯温和姚广孝同时张开掌心,赫然写的都是孙炎!   众望所归了属于是!   孙炎这人的履历很有趣,其实他算是张希孟最早的随从,但他和刘伯温、宋濂等人不一样,没有这么厉害的文采,也不如钱唐那样,立场鲜明,更没有高启等人的冲劲儿。   而且孙炎也没有留在翰林院,或者门下省,他是被外放的。   和罗复仁、姚广孝这种,自己干得好,从地方调任朝中相反,孙炎是外放山东布政使。   在为官期间,他恢复山东民生,推行教化,剿匪,顺通运河,政绩是可圈可点,甚至还被称为第一布政使。   得到过李善长的嘉奖。   从他的履历看,既在朝中干过,又在地方历练过。   既能得到张希孟这边的认可,也能得到李善长这边的支持。   最最关键,他没什么根基,就算担任了宰相,也没有能力改变大局。   试问还有比孙炎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了,完全没有了!   门下省决定了,就是你了!   几个人商议一下,宋濂就主动道:“正好太子殿下要让我过去讲解宋史,这事我跟太子商议一下。”   姚广孝和刘伯温一起点头,“有劳了。”   半个月之后,孙炎从山东进京,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中书省值房。   “仆不过是大明朝廷卑微的公器,辅佐陛下,太子监国,认真落实,踏实做事,不负君恩,不负民望!”   孙炎的定位堪称精准,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或许让他当宰相,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第七百六十二章 高招   毫无根基的孙炎,突然脱颖而出,登上相位。   众人在短暂吃惊之后,更想看热闹,谁知道他能干几天?一年?还是半年?   要不咱们开个盘,欢迎大家伙下注,看看谁能猜得准。无论如何,大家也不会觉得能超过一年。   没法子,这个倒霉位置,实在是太难坐了。   眼下的大明,就是诸神齐聚,李善长虽然罢官,但是他用的旧人尚在。   张希孟不再管具体的事情,但是他的门生弟子,遍及朝野,甚至这一次罢免李善长,这些人就出了大力气。   而且老朱尚在,天子高居九重,虽然这一次太子驱逐了李善长,初步树立权威,但是大家伙都公认的,只要老朱尚在,就有一言九鼎的权柄。   提到了朱标,这位监国太子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了李善长,接下来他要怎么处理朝政,人们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就是徐达统御的御史台,还有背后的勋贵武人,他们又是什么想法,更没人说得准!   反正上面有天子,太子,下面有张相人马,李相人马,旁边还有勋贵武臣,待时而动。   试问一个小小的孙炎,能得罪哪一方?   只要一个处理不妥,他就可以滚蛋了,绝对没有侥幸。   甚至有人还预测,孙炎只是暂时拿来充数的,等陛下和张太师谈妥了,就会有新的人选。   总而言之,无一例外,都不看好孙炎。   他这一次拜相,甚至都没有人来道贺。   面对此情此景,孙炎也是一声长叹,无可奈何。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孙炎盘算了再三,他先召开一场会议……包括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翰林院。   各方齐集一堂,孙炎的主题也很简单,就是让大家伙畅所欲言,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孙炎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效果还算是不错,各方都畅所欲言,毫不顾忌。   这也是李善长在位的时候,很难做到的。   毕竟老李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定见,召集大家伙过来,就是走个过场,你要是猜不透老李的心思,没准还会倒霉。   可孙炎不一样,他人畜无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此众人都敞开了谈论,有人提出吏治的问题,现在是左相,右相,一起空缺,孙炎执掌中书,门下此刻还缺一位宰相。   是递补新的宰相,还是另外安排……中书、门下,应该怎么分工?   这问题孙炎只能咧嘴,我要是有那么大权柄,还用得着听你们的吗?   不过虽然他没法解决,但是孙炎依旧老老实实,记在了小本上。   随后徐达提出了一个问题,各地仓场的亏空怎么办?   李善长罢相,就是因为监督不严,用人不当,现在新相上任,该拿出对策才是。   孙炎打起精神,立刻告诉徐达,原来的清查,还要继续,而且要严查,如果还有问题,绝不姑息养奸。   孙炎甚至表示,可以从山东开始,有差错,他愿意负责。   他的这个表态,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至少有点以身作则的气象。   可接下来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情,让孙炎脑壳疼,主要是财政的亏空,各地赈灾,还有地方的教育,黄河治理,漕运,海运……   一天会议下来,孙炎只觉得手都不会动了。   这也太凶险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神仙降世吗?   这些破事,张希孟在京城,没有主意,只能出去讲学,李善长也解决不了,还把官位都丢了。   我孙炎何德何能,居然能解决这些事情?   伱们是太高估我的本事,还是想看我的哈哈笑?   孙炎一连忙活了好几天,也没有什么头绪。   但偏偏这时候朱标请他过去,议论政务。   孙炎死的心都有了。   殿下,要不你再想想,还有别人吗?   朱标没有客气,“现在朝政一团乱麻,李相去职以后,朝廷上下,都混乱一团,孙相,你要拿出方略才是。”   孙相?   我不是叫孙炎吗?   他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中书丞相了。   身份变化太大,一时适应不过来。   殿下问自己办法?   有什么办法?   朝廷重要人事,他管不了,清查府库,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可以说朱标关心的事情,他一样也解决不了。   东宫大殿,陷入诡异的沉默,汗水从孙炎的鬓角流下,多少有点尴尬,必须找个事情才行。   “那个……殿下,臣,臣琢磨着,陛下已经下旨征讨倭国,为什么应天还有不少倭国人在?”孙炎急中生智,想起了这件事。   朱标一怔,你问我啊?   他长叹一声,“这事情毛贵毛尚书提到过,原本他的意思是将外面人员往来,都纳入外务部,可李相公觉得上国自古好客,来去不禁,因此只需外务部管理使者,不许干涉商贾往来。你说的那些人,应该是倭商!”   这下子孙炎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主意了。   “殿下,臣在山东的时候,曾经巡视海防,击退数次倭寇来犯,还俘虏了不少倭寇。根据臣的了解,这些倭商一旦到了海上,拿起兵器,就是倭寇。抢掠船只,甚至登陆之后,祸害百姓,都是有的。而且他们能出海经商,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如果非要把他们区分开,也很困难。”   朱标略微一怔,“也有这么一说,那孙相以为如何?”   “驱逐!”孙炎来了精神,“殿下,自从大明立国以来,沿海倭患不断,百姓饱受抢掠之苦。黎民苦痛,常在我心。臣以为朝廷务必拿出强硬的措施,彻底解决倭患,还百姓一个太平。这第一步,就是尽数驱逐倭国商贾,让他们滚出大明。”   朱标心头一动,连忙道:“孙相,咱们现在和倭国通商,以丝绸等物,换取倭国金银,其实我们是赚钱的,填补户部亏空。你现在禁绝贸易,久之必定伤损大明啊!”   孙炎摇头,“殿下,臣以为不然。既然陛下决定讨伐倭国,这便是大明上下的决断,生意上的损失,以后可以弥补,甚至还能赚得更多。但是在当下,我们必须忍受一些损失,上下一心,征讨倭国,而不能犹犹豫豫,坐失良机。”   孙炎这套话语,让朱标颇为震动。   其实孙炎提出了个一个很好的问题,一旦成为大明的敌人,能不能做生意呢?有人或许觉得,有赚干嘛不做?   你们打你们的,我们挣我们的。   可孙炎却认为,要是对外用兵,必是上下一心,各种手段齐出,没道理那边打仗,这边还继续生意往来,这说不过去!   朱标思量再三,终于点头,“孙相,此事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从东宫出来,孙炎长出了口气。   我的娘啊,可算是有事可做了。   说实话,孙炎真没想太多,他单纯就想找点事情,以此破局。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新相,要是连一把火都点不着,确实如别人的看法一样,他该滚蛋了。   只不过万般事情,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能力威望,全都不够,勉强去做,也只能把自己搭进去。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委屈倭商了!   孙炎把自己的决定公布出去……出乎预料,整个朝堂,都是一片支持之声,原本针锋相对的各方,全都赞同,至少也不反对。   孙炎都懵了,这招这么好使吗?   既然如此,那就甩开膀子,狠狠干吧!   孙炎一声令下,封了市舶司,随后散出去兵马,沿海,长江,各地会馆,反正有倭商的地方,就别放过。   短短时间里,明朝这边,一共抓起来五百多名倭商。   瞬间人心振奋,称赞孙相手段霹雳,报纸上,连篇累牍,甚至有人称孙炎,是心怀百姓的国之良相……   我的老天爷啊!   什么时候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了?   真是受宠若惊。   孙炎还不算糊涂,他也咂摸出滋味来了,对倭国用兵,在张希孟这一派,是对外开拓,重塑华夏秩序,自然要大力支持。   徐达这些勋贵,那就不用说了,天下承平日久,急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借倭寇人头,铸我功业。   至于李善长的故旧,这些人虽然不太愿意打仗,但是在当下,折腾倭寇,总比折腾他们来得好。   唯一说起来,有些意见的就是那些出口贸易的商人,不过经过一番沟通,这帮人几乎一夜变脸,反而成了最支持用兵的。   孙炎提出了两件事,正中商人心坎。   其一,大明的货物,要用大明的船只……也就是说,鼓励发展大明的商船队,主动开辟海外航路。   生产的货物,自己运输,利润全都归自己。   其二,孙炎认为倭国只是以土产金银,换取大明的货物……他们应该打开国门,准许粮食贸易,甚至同意向大明提供劳力。还有大明货物进入倭国之后,面对高额的抽成,这也要解决。   总而言之,咱们大明不能只是生产物美价廉的商品,还要主导贸易航路,制定贸易规则!   试问这么通情达理的孙相公,商人如何不支持啊?   就这样,孙炎几乎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不过孙炎也不傻,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能不能成,还要看将士们的本事。   万一打输了,他也完了。   因此孙炎立刻给张希孟写了一封信,询问昔日的老板,到底能不能打赢,您倒是说句话啊! 第七百六十三章 张相故智   孙炎在应天,毫不客气抓捕倭商,收缴财产,而且还下令报纸,刊登倭国的累累罪行,包括他们背信弃义,违逆上国,抢掠沿海百姓,劫夺财物,奴役生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不光是写这些空洞的文字,孙炎还真正找到了一些受到倭寇侵害的百姓,有人财产被抢走,有人亲人被杀,有人骨肉分离……他们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控诉,将倭寇的罪行,完全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很多大明的子民,直到此刻,他们才清楚,原来盛世之下,还有那么多人受害,一个蕞尔小国,竟然敢挑衅上邦,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位孙相公,还真是挺厉害的。”朱棣捧着报纸,从头看下来,忍不住看蓝玉,“我说蓝先生,你说孙相的本事,比你怎么样?”   蓝玉翻了翻眼皮,他倒是睥睨天下,看不起什么人,哪怕姐夫常遇春,也不放在心上,唯一能让蓝玉心服口服的,也就是张希孟。   他扪心自问,自己十几岁开始,跟在张希孟身边,是他提升境界最快的日子,学的本事,一直受用到现在。   但是吧,他也没法否认,孙炎替张希孟整理文稿,处理各种事务,相比之下,孙炎学到的东西,比他多太多了,甚至连朱标等人都没法比。   当然了,不是学得多,就一定厉害,可是从孙炎这一手操作,蓝玉就不得不承认,孙炎的确学到了精髓,而且比他还犹有过之。   “东边不亮西边亮,内政不好解决,对外用兵,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就不明白,过去朝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朱棣翻了翻眼皮,“蓝先生,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对外用兵可是有风险的?父皇都告诉过我,番邦小国,荒凉僻远,烟瘴横行,山河复杂。纵然上国有精兵百万,不惧任何敌人,也没法和老天爷争。蒙古人两次讨伐倭国,都遇到了海风,就是明证。所以父皇告诫我,必须小心用兵才是!”   蓝玉哼了一声,“陛下讲的自然没错……但是这个小心用兵,却不是不打,而是在开打之前,要下足功夫!”   朱棣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蓝玉道:“像孙炎这样,要抓倭商,封锁商路,禁绝贸易。要利用报纸,动员百姓,凝聚人心。自然还要知人善任,安排贤臣名将,又要仔细弄清楚倭国情况,做到万无一失。”   蓝玉总结道:“对外用兵是要小心,但是这个小心不是畏敌避战,而是拿出足够的本事,确保不管什么局面,都能打得赢!”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也不得不点头,蓝玉这家伙是真有些独到之处。   “这么说起来,孙相公和伱蓝先生,是珠联璧合了?”   蓝玉沉吟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朝廷总算来了一个靠谱的人了,有此人身居朝堂,咱们都能轻松一点。”   朱棣沉吟了一下,又道:“蓝先生,我这里最近又得到了一些消息,是有关倭国的,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蓝玉斜了他一眼,“是那个什么怀良王,良怀王?”   朱棣点头。   蓝玉道:“算了,咱们俩直接找罪魁祸首,问问那个老糊涂,他到底是怎么办的外务!他要是说不明白,我们就去找陛下。”   “父皇?你打算干什么?”   “自然是弹劾李善长欺君啊!”   朱棣大诧,“你,你想害死李相公啊?”   “害什么害?咱们跟他合作,这种老狐狸,你手里不捏着他的尾巴,他就能反过头,把咱们坑了,我这叫有备无患!”   蓝玉拉着朱棣,直接来找李善长。   他们来跟李善长算账,确实是有道理的。   哪怕大明成立了外务部,对外的了解情况,提上了一个层次,但中书省依旧闹了笑话……大明立国之后,沿海有倭寇作乱。   明朝这边,派遣使者谴责倭国,要他们约束倭寇,不许袭扰大明沿海。   毛贵根据情况,已经向中书省回报情况,眼下倭国是室町幕府说了算,倭酋已经被架空。   应该下旨给室町幕府,让他们立刻遵照旨意办理。   可这事情到了中书省的会议上,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们不管倭国如何,这个室町幕府,不过是武人柄国,属于藩镇僭越,如果我们给室町幕府下旨,那意味着什么?   咱大明承认倭国的武夫作乱吗?   鼓励臣子架空君王?   这算什么事?   完全不合理啊!   所以不管你倭国怎么想,在大明这边,我们只承认正统,不认什么幕府将军。   毛贵跟这帮人争不过,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给倭国王族下旨,然后就得到了那份怀良亲王的中二文,把朱元璋气了个够呛,决定要对倭国用兵。   好笑的是,由于毛贵反对,中书省让翰林院负责起草国书,还把怀良王弄成了良怀王,惹出了大笑话。   这事情也是蓝玉在备战期间弄清楚的。   此刻再看那封倭国国书,就有那么一点点滑稽了。   并不是倭国目空一切,自大无人,没把大明放在眼里。   叫嚷着要和大明相逢贺兰山下。   实在是这个怀良亲王根本约束不了幕府,又不能明说,只能假装强硬。而且开篇他就以臣自居,这么想来,也不是那么大逆不道。   归根到底,问题还出在李善长的身上,你这个老货,就不能好好下功夫?研究一下外面的情况,能累死你啊?   “李相公,实不相瞒,刚刚室町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满已经送来了国书,愿意惩办倭寇,向大明纳贡称臣。这个足利义满似乎只比燕王大两岁,还没有太子殿下大!”蓝玉冷笑道:“你当初要是同意,直接给足利义满下旨,倭国的事情,没准早就解决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李善长坐在那里,安然不动,就算心里头惭愧,但是表面上绝对不让你看出一点端倪!   “蓝玉,老夫要是当初就这么办了,哪里还有你立功的机会啊?你说是不是?”李善长笑呵呵道。   蓝玉顿时瞠目结舌,您老人家的无耻,确实让人五体投地!   朱棣忍不住道:“李先生,现在幕府送来了国书,他们已经惧怕了的大明的天兵,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长突然挺直腰板,厉声道:“什么怎么办?一个乱国武夫,也敢给大明写国书?他们算什么东西?不听!驳回!出兵!”   朱棣一怔,脱口而出道:“李先生是说将错就错?”   李善长大摇其头,“什么将错就错?上国岂能有错?你们这些年轻后辈,真是让老夫上火!别没事把不好的词儿,往自己身上套。就算有错,那也是倭国的错,懂了吗?”   朱棣颔首,“懂了,就是不光要心黑,还要脸皮厚!”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燕王,你真该多读点书!”   朱棣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读成您老这样!”   从李善长这里出来,朱棣仰天长叹,在遇到张先生之前,我还是个好人。遇到张先生之后,我一度觉得自己学坏了。可直到此刻我才清楚,坏是没有止境的!   这个姓李的,罢免他的相位,简直便宜他了。   应该千刀万剐,做成人皮枕头!   当然了,此刻没人在乎朱棣怎么想。   室町幕府的书信被打回去,而且还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责足利义满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上国必定发天兵讨伐。   这封信送去,倭国上下,再度震撼,很显然,战争已经越来越近了。   经过了一番激烈商讨,倭国认为,不能指望着再来一次神风。   恰好之前对高丽用兵,他们在高丽南部,还有些据点。   此刻正好向高丽增兵,抵御大明的进攻!   或者干脆抢先攻击高丽,没准还能饮马中原。   果然,室町幕府决定增兵高丽,并且开始向北推进。   战鼓隆隆,烽火狼烟。   高丽这边,足足投入了五万多人,和倭国决战。   大事出乎预料,高丽兵马一开战,就全军崩溃……士兵争抢着逃跑,越是普通的士兵,跑得就越快。   根本没有人愿意替高丽的那些贵胄拼命!   老百姓或许不懂得别的道理,可辛旽主张分田,他们这伙人都成了高丽贵胄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大家伙也清楚,辛旽那伙人很难成功,但是却不妨碍普通士兵,唾弃高丽贵胄。   可怕的溃败,席卷而来,高丽刚开战,就丢失了三百里疆土,倭国兵马,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这下子高丽慌了,不得不向大明求助。   此时连朱元璋都惊动了,他立刻把三个人找来,李善长,蓝玉,朱棣,一起站在朱元璋面前。   老朱还算是客气,给李善长一个座位。   “咱要讨伐倭国,弄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寸功未立不说,还让倭国长驱直入,这,这算什么事?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   朱棣不敢说话,只能看这两位,蓝玉也是默不作声,只有李善长道:“上位,眼前的局势,只能说喜忧参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就是对高丽很不好,但是倭国的情况还不错!”   老朱气得翻白眼了,“咱问你,要怎么办?”   李善长微微摇头,“什么都不干!”   “那高丽求助呢?”   “我们只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时候李善长又补充了一句,“当初张士诚向咱们求助,张太师就是这么应付的。”   “是吗?”朱元璋的怒火,瞬间消失了大半…… 第七百六十四章 朱元璋要写书   李善长的话,让朱元璋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长叹一声,“接下来怎么对付倭国,你们说了算吧!还有,朱棣,你多跟李先生学学,他能教你的东西,着实不少。”   老朱说完之后,就让三个人退下。   这让朱棣多少有点意外,他觉得老爹没有这么好说话,而且老爹还让自己跟李善长学,这就很迷了。   老爹到底是想什么啊?   “蓝先生,多少指点一二啊!”   蓝玉眼珠转了转,“对不住了,我还要领兵,大战在即……告辞了。”蓝玉没搭理朱棣,直接润了。   至于李善长,他继续哼着小曲,唱着歌,乐颠颠走了。   只剩下朱棣,越想越迷糊,自己明明很用心钻研师父的秘籍,竟然还是这样子,比什么都比不过,看什么事情都迷糊……难道师父留了一手,故意没教自己?   不会吧?   朱棣倍感失落,他垂头丧气,回到王府,就给张庶宁写信,伱爹骗我,我爹也欺负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不咱俩联手,干点大事算了!   朱棣的信还没发出去,张希孟就被请到了行宫。   只不过今天的菜有点坑,只剩下一筐洗干净的萝卜。   老朱却是很高兴,还跟张希孟讲,“这个萝卜真不错,甜,一点不辣,比梨还好吃呢!”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就算这是一盆梨,也是不是太寒酸点了?要不要我出钱,给你弄几个下酒菜,什么羊羔,熊掌,我还是买得起的。”   朱元璋连连摇头,“算了,你不明白,这穷酒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不是有句话,叫萝卜就酒嘎嘣脆吗!咱就这么喝,挺有意思的。”   张希孟被弄得没办法,也只好自己拿了一根萝卜,他还仔细瞧瞧,看看洗的干净不,朱元璋这人做事太糙,没法子。   老朱就当没看见,他一口萝卜一口酒,喝得特别高兴,等一碗酒下肚,老朱才笑呵呵道:“上午的时候,李善长来回话的时候,跟咱说,当年算计张士诚的时候,咱们就无动于衷,看着他倒霉。提供了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   朱元璋笑道:“咱这才想起来,原来当年的先生,还是一肚子坏水啊!”   张希孟低着头啃着萝卜,突然幽幽道:“主公是感叹,没法回到当初了吧?”   朱元璋略微沉吟,就笑道:“没错,当初咱们不过是几府之地,两三万兵马,艰难求生,一心求活……什么主意都能用,什么话也都能说。相反,真正坐拥天下,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反而处处受制于人,什么事情都要顾及,不是那么爽利了。”   朱元璋道:“就拿这次倭国和高丽的事情来说,那些手段,说是上不得台面,但是却未必没效果。咱心里头也清楚,可就是说不出来,不能那么干。”   张希孟怔了怔,突然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在咽喉弥漫,酒精开始融入身体,宛如钥匙,捅开了话匣子。   “这也是我觉得培养燕王的必要。”张希孟道:“主公君临天下,为大明天子,为华夏之主。有些话便不是主公能说的。譬如当下,主公若是对高丽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辞,立刻会让其他藩属有想法,以后再想摆弄他们,也就不方便了。”   朱元璋咬了一大口萝卜,笑呵呵道:“咱是这样,你张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也是最近几天,才想明白,怪不得你要辞相。满朝之士,都是你的门人弟子,你说一句话,他们必定会奉为金科玉律。如此一来,你反而束手束脚,不好做事了。”   张希孟点头,“对,按照咱们几千年的传统,总想着谋划长远,考虑方方面面,为子孙做准备,为万世求太平……这样一想,面对这些小国藩属,就总是狠不下去,太顾及脸面、身份、地位,自我设限,束手束脚。其实有些时候,道德水平低一点,也不见得是坏处。咱们就吃亏在太君子上面了。”   老朱呵呵道:“所以现在的北平,有个老混账李善长,有个不要脸的蓝玉,还有个小崽子朱棣!张先生啊!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张希孟咧嘴笑了笑,“这不是挺好吗!主公还心疼了?”   朱元璋摇头,“没有,倭国如何,高丽如何,跟咱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身为天子,不得不想得多一点,咱甚至巴不得他们都死光!”   张希孟笑道:“这不是挺好吗,让他们折腾,差不多了,主公再出手,也就是了。”   老朱又闷头喝了两碗酒,他突然道:“张先生,你说李善长还活着,能提醒后辈,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万一连他都走了,以后的孩子们,会不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为打天下,治天下,就那么容易,稀里糊涂,犯错越来越多?”   张希孟微微沉吟,“为尊者讳,春秋笔法……这么多年了,史书肯定要好好修的,到时候很多事情,自然会被抹去的。”   “不行!”   朱元璋突然低声吼道:“绝对不行!咱不答应!”   张希孟浑身一震,急忙道:“主公,这也没办法的事情,哪怕英明睿智如唐太宗,人家也是把玄武门之变的前后,修了多少次,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也不行!”朱元璋狠狠咬了一口萝卜,大口大口嚼着,气势豪迈,吞吐日月。   “张先生,咱扪心自问,自从起兵以来,没有不可以说的事情。论起得国之正,咱也无愧于心。总而言之,咱朱元璋不需要什么春秋笔法。”   张希孟笑了,“主公,你不需要春秋笔法,自然是圣君气象。但我琢磨着,没准人家会给你抹黑呢!”   老朱顿时怔住,良久无言。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道:“张先生,这就是你总想着闭门著书的原因吗?”   张希孟没说什么,只是淡然道:“我就算写出来了,也未必有多少人当回事。总而言之,我尽力而为,别的事情,尤其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事情,就不说我能说得准的。”   张希孟聊到了这里,显得很是有些落寞。   朱元璋瞳孔微微收紧,他思忖再三,缓缓道:“先生此刻的担忧,颇有孔夫子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味道!圣贤之道,被篡改的太多了,也无怪先生担忧。”   老朱转头,和张希孟对视,十分认真道:“先生,当下咱还是天子,你也在盛年。咱们都不老,用不着暮气沉沉。”   朱元璋突然目光闪烁,光芒四射,恍惚之间,让张希孟都是一怔,这是回到了濠州城,还是临淮镇啊?   老朱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你得支棱起来啊!   你不能颓废了。   咱现在还是大明天子,开国之君,你张相是当朝太师,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当世圣贤,夫子在世。   以咱们君臣的地位,权势……如果咱们也认命了,那试问其他人,还有希望吗?谁还能让天下变得更好啊?   就这么因循守旧,小车不倒往前推吗?   人人都要当李善长似的裱糊匠,什么时候,糊不住了,就天崩地裂了?   老朱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张先生,以前咱还没想这么多。可现在标儿越来越有天子气象,他监国摄政,咱也放心。这些日子,咱就在想,难不成朱元璋真的可以退居田园,含饴弄孙了吗?”   “今天和你聊到现在,咱突然觉得,还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咱不能自满。你也不能懈怠!”   朱元璋当真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张希孟说:“咱琢磨着第一件事,就是把起兵以来,所有的事情,讲清楚,写明白了。这事先生操刀,以咱的名义刊行。”   张希孟翻白眼了,“主公,你鼓足斗志,想要做事,结果就是让我给你写书啊?”   朱元璋不客气道:“怎么?你还不愿意啊?放心,到时候咱会给你一份润笔费的。”   张希孟想了想,还是道:“润笔费我就不要了,要不算咱们合著,稿费对半分怎么样?”   朱元璋看了看张希孟,“你跟咱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有利可图?”   张希孟无奈一笑,你才知道啊,不然我的百万稿费哪来的?别的不说,你朱元璋想要写点什么,那还不容易!   老朱又沉吟了少许,轻笑道:“你管咱要钱,就证明咱想对了。咱一定要亲自写点东西,把咱这辈子的事情说明白了。而且咱要规定后世子孙,必须仔细通读,必须知道祖宗创业艰难,要好好守住基业,对得起祖辈辛苦!”   “对!咱要写东西,必须现在就写!”   老朱显得格外兴奋,他在地上来回走,不停踱步。   “张先生,你说咱要怎么写才好?是详细点,还是大略写写?不过咱还是想详细些,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热切,也只能道:“主公要不要分成三部曲,我刚刚琢磨了一下,主公的第一部 ,就叫《小地》,讲小时候的事情,然后第二部叫《复兴》,讲立国的事情,第三部叫《垦荒地》,讲开疆拓土的事情。”   朱元璋眉头微皱,“分成三部倒是不错,可这个名字,咱还要想想,好好想想!” 第七百六十五章 张家也有逆子   朱元璋没有接受张希孟的建议,白瞎了那么好的三个名字。要知道这可是一生要强的大佬勋花钱请人代笔,获过奖的自传啊!   你只要同意这个名字,回头让我帮你写,别的不说,把你送上“明勋祖”宝座,还是没问题的。   很显然,朱元璋和勋宗那种不爱作为的不一样,他不只是爱做事,而且精力超乎常人。   本来朱标监国,老朱无事可做,这位心情就不好,他留在北平,迟迟不愿意回应天,也有这个考虑,毕竟他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跟儿子夺权玩吗?   可是这次和张希孟谈话,让老朱打开了思路……没错,他已经建立了大明朝,而且还治国十多年,这个大明朝已经初具规模。   朱元璋继续劳心劳力,励精图治,估计也就这样了。   继续严厉整顿官场,杀几个贪官污吏,也就是这样了……更何况这种事情朱标都可以做,又何必老朱费心思。   朱元璋应该做的是和张希孟一样,从政务当中跳出来,替这个天下定规矩,拾遗补缺,精心呵护,让大明朝能发展得更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明朝也是朱元璋的儿子,是他一手创立的,到了今天,该让大明朝像是成年的孩子一样,自己运行发展。   朱元璋只要在旁边看护,提供指导和监督,也就是了。   没错!   这就是张希孟嚷嚷着要闭门著书的原因所在!   这个家伙,一肚子算计,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长远,提前多少年,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问题是伱怎么不跟咱说一声啊?   就凭咱们的关系,你开诚布公,跟我掏心掏肺讲清楚,咱们君臣一起布局,共同进退,难道不好吗?   在你眼里,咱朱元璋就这么糊涂?   非要贪恋权力,连自己儿子都不让吗?   而且这样也不是放弃天子权柄,而是换一种方式,来治理这个国家。   这不是挺好吗!   朱元璋仰天长叹,“妹子,咱跟你说,这个张先生,心眼太多,一点也不实诚,咱以后一定要防着他,千万别吃亏了。”   马皇后都懒得听了,“朱重八啊,你清醒点,别的不说了,你说自己写书,写你这些年的经历,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这几年,是读了不少书,认了不少字,也会写几首歪诗,但你想写书,不还是要靠张先生吗?”   “而且这种关乎国家的大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哪有张先生教你的道理?”马皇后简直是耳提面命了。   “我劝你一句,多请教人家张先生,别闹笑话,你想写书,想为了国家规划未来,这事情是张先生的本事,你多跟他聊聊最好。”   马皇后这一番教训,算是让老朱凉快了,也冷静下来。   他能打仗,也能治国,但是涉及到总结经验教训,写成书籍,给后人参考,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首先一点,就是要怎么立意!   写这个东西,是要给自己擦胭脂抹粉吗?   很显然不是的。   要想让后人参考,那就必须真实。   朱元璋花了几天时间,努力回忆当初的日子,尤其是童年,自从记事开始。   经历的种种,包括给地主放牛,家庭剧变,寺里出家,流浪在外,所见所闻,一直到决定投军。   朱元璋计划着用十万字左右,甚至更多一些,写清楚民生,以他们一家为蓝本,仔细分析,讲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同时期的百姓经历了什么……   其实只要把这事情写清楚,有些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他朱元璋天生反骨,也不是他天命所归……而是这个大元朝,真的不给人活路,和他一样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千万万万的怒火,汇聚成了红巾起义。   这才有了覆灭元廷的怒火。   这第一本结束之后,到了第二本,就该写自己如何发展壮大,建立大明……到了这个环节,张希孟就要冒出来了。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都是他和张希孟一起商定的。   前面他无所谓了,到了这一步,就要剖析这些决定,仔细审视种种的安排……老朱不停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这些事情,他还挺高兴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老朱沉溺其中,不停忙碌着。   外面其他人更没有闲着,蓝玉已经统兵进入高丽。而李善长也前往辽阳,调配后勤。   朱棣倒是没走,还留在北平,但也是不断筹措粮饷军械,支持用兵。尽管三个人都堪称大缺大德的典范,但他们各自有所求,干起事来,格外卖力气,丝毫不敢打马虎眼。简直比那些君子强多了。   而就在忙碌之中,朱棣收获了一封来自张庶宁的长信,内容很多,张庶宁写了足足有三万多字。   相比起朱棣嚷嚷着干大事,张庶宁写得就实在多了。   这是他随着一位学堂的先生,做得调查。   同样参与调查的,还有不同年级的学生,他们走访山东各处,一共去了三个府,十多个县。   洪武十一年的寒假,都在忙活这件事。   本来张庶宁年纪还小,没有资格参加,他是主动申请,经过先生点头,他才有机会参加的。   可是一番调查下来,让张庶宁吓得不轻。   他在信里跟朱棣讲,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也就是说,当初他爹留下的均田法令,留下的田赋制度,有着巨大的漏洞。   如果在十年之内,不能尽快拿出方案,就会出现严重问题。   “你也知道,我爹有着很高很高的声望,我的这位先生,能够研究我爹的漏洞,拿出详实的证据,证明我爹的错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儒士风采。此番到复旦学堂,认识的朋友不多,但是能遇到一位名师,我十分幸运。只是他还不知道我爹就是张相公,不知道以后他会有什么想法……”   张庶宁写了很多,朱棣都耐心看着,他也替张庶宁遇到自己佩服的名师,感到高兴。   但是这位老师,究竟研究了什么东西,能让张庶宁如此钦佩呢?   其实他研究的东西也不复杂,就是根据他的调查,当下山东的家庭当中,在洪武三年之前结婚的家庭,普遍有五个以上的孩子。   这段时间,正是大明收复山东,并且开始恢复民生的日子。   每家五个孩子,几乎是平均两年就一个,有点甚至更多。   而最早的那一批孩子,现在也快十岁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再过五年,最多五年,就有一大批年轻人,需要成亲,建立自己的家庭。   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这一批孩子,他们出生之前,已经完成了一次按人头分田……也就是说,他们是没有土地的。   在成年之前,让父母养着,吃家里的,没有问题。   但是一旦成亲,是不是要给他们解决生计的问题?   所以调查的结果,就是最迟在五年之前,就要着手进行新的土地划分,要给新出生的人分田!   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那么吃惊,毕竟当初张希孟在制定分田办法的时候,就提到了,在十年,二十年之后,要重新划分。   就像府兵制一样,这也是历史已有的东西。   但是这位复旦学堂的先生,指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和以前不同的问题。   当初张希孟设置田赋的时候,采取的是梯次征税……也就是粮食越多,交的越多。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公平合理的东西,哪怕现在看来,田多粮多,就多交税,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问题也就出在理所当然上,因为一家五六个孩子这么生,人口的增加,远远超过了土地的上限。   也就是说,下次分田,即便一切都顺利,每个人头,能拿到的土地,都会大大减少。   譬如说原来一对夫妻,能拿到一百亩田,到了现在,他们生了四个孩子,一家的田,就要分到五家。   每家的田亩数量下降到二十亩,而按照梯次纳税的规律,实际上缴纳的田赋,会大大下降的。   这也不复杂,就是个简单算术,假如一家一百亩田,产粮一百石,采用梯次纳税,五十石以上,就要交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朝廷能收到多少税?   可如果分成了五家,每家只有二十亩,税率又是多少?要交给朝廷的有多少?   这里面的差额显而易见。   也就是说,即便什么都不变,一切顺顺利利,在下一次分田之后,大明朝的田赋收入,也会急速下降。   无关土地兼并,也无关逃避税赋。   当初就是这么设计的。   根据他们的计算结果,下一次分田,大明的田赋一项,至少下降三成,甚至会更多。但如果不重新分田,新生的人口,就失去了土地,很难生存下去。   需要如何生存?   和这件要命的事情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算是小儿科。大明真正的危机不远了。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脑子纷乱,心神恍惚……很显然,张庶宁不会撒谎,他参与的这场调查,非常靠谱。   要真是像张庶宁讲的这样,大明朝岂不是面临着生死劫难吗?   朱棣知道这事很重大,他也没敢乱说话,只是两天之后,是马皇后生日,作为唯一在身边的儿子,朱棣帮着忙前忙后,替母后张罗。   老朱还在弄他的书,正好就要写到田亩这一块,老朱显然还很满意当初张希孟的安排,他随手把书稿拿给了朱棣。   “瞧瞧,能不能看懂?”   朱棣怔了怔,他不光能看懂,还能看出问题来。   “父皇,那个咱们是不是准备重新分田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是有这事,但是李相公一直在压着,不知道孙炎怎么打算的?”   朱棣恍然,“那他一定是担心田赋骤降!”   朱元璋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朱棣眨巴下眼睛,张先生可别怪我啊,我也是推荐你的儿子啊!你们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不亏的!   朱棣迟疑了一下,就把张庶宁的信,递给了老朱……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后继有人   张希孟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到老朱这边,主要是给朱元璋提供一些建议,或者给他找点当年的文件。   人的记忆总是会发生偏差的,甚至是出现自我修改,而且通常情况下,会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改变。   这就是很多时候,看回忆录,或者当事人口述历史,并不可靠的原因。   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不参考当时的记录,互相印证比较,大概是会出现严重偏差,甚至是南辕北辙。   虽然老朱还没有糊涂,前后相差还不到二十年,但也急需有人指证。   好玩的是,有时候张希孟说了,老朱也不信,两个人还会争得面红耳赤。不过幸运的是张希孟这些年,留了太多的底稿,甚至连老朱第一次练书法的字都捏在手里。   这种争吵,通常都是以张希孟拿出真凭实据而告终。   老朱郁闷了不是一天两天,可今天的朱元璋不一样,他很高兴,甚至有点雀跃,让儿子打脸老爹,绝对是好戏,尤其是发生在张希孟身上,那就更值得期待了。   朱元璋强忍着直接摊牌的冲动,而是循循善诱道:“张先生,咱一直在想,都好几年了,一直嚷嚷着财政缺口巨大,年年入不敷出……你说说,是不是咱们当初没有想明白,给子孙留祸?”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你现在才知道啊?”   老朱一阵愕然,什么意思?   “张先生,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张希孟道:“不光知道,我还授意门下省发布研究项目,弄清楚人口、土地、田赋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不太清楚这项目被谁争取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成果……如果主公想知道,可以询问一下。”   老朱微微沉吟,这么说,这个研究还是张先生布置的,只是他不清楚,项目落到了复旦学堂,还让他自己儿子得去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有些丧气,看起来想让他出个大丑是办不到了。   老朱思忖少许,问道:“先生以为,这个问题在哪?”   “自然是人口增长了。”   张希孟沉声道:“根据我的了解,现在各地人口都在膨胀……其中淮西淮东,平均每家的孩子,超过七个。数量过十的也不在少数。山东、河南、湖广等地稍微好一点,但数量也不少。基本上越早纳入版图,生育的人数就越多。现在只有河北、陕西、甘肃等地,尚有大面积的空地。像河南,当初说是十不存一,现在也差不多恢复到了原来的六成以上……只等着这一批年轻人,成婚之后,生儿育女,再有十年,估计就会超过元廷治下的人数。”   张希孟对这些事情,那是如数家珍,非常清楚。   可以这么说,人口恢复的能力,是超出了张希孟预期的。   这事情固然是好事,人多力量大,可人多意味着消耗的资源就多,竞争就激烈,管理起来,难度也更大。   这也是张希孟决心辞相著书的原因,他是希望找到未来的出路,不然这么下去,大明的未来可不会太好。   老朱低头沉吟,他已经没有多少看热闹的心,反而凝重起来,低声道:“先生,那伱看田赋会怎么样?”   张希孟稍微思忖,就说道:“田赋只怕是要减少很多了,接下来就算重新主持一个分田,也不能用梯次税率,只能采取固定税率,南北的情况,稍微不同,税率多少,还要最后确定才行。我的预估,最终大明的田赋,能稳定在两千五百万贯,到三千万贯之间。也就是说,还不足现在的六成。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缺口,很快就会落到我们的头上。”   张希孟叹道:“当年采取梯次税率,一来是想多收点钱粮,二来是抑制大户,通过税收,达到平均土地的目的。现在看来,人口的增加,已经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总而言之,接下来的大明朝,需要在财税上面,做出巨大的调整。说白了,一定要充实国库,要让户部能够运转下去。”   “李善长虽然也懂得理财,但是他的思路不行,解决不了冒出来的新问题。必须换人才行。当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需要如何调整,还需要详细的调查,需要上上下下,展开一场大讨论。从朝廷到各地布政使,田赋,商税,都要全盘讨论,最终拿出个方案。财税关乎一国盛衰,不论哪一朝,由盛而衰,都是栽在了财政上面,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   面对张希孟的这一番论断,朱元璋已经彻底息了看热闹的心了。   他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面对这么大的危机,甚至是生死劫难,老朱不认真是不可能的。   “先生,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的办法也不多,大约就是对内对外两条路。”张希孟道:“先说对外吧,这就是我一直提倡发展工商,重视外贸的另一个原因。因为田赋这个东西,不但有上限,而且会随着人口增加,而大幅度下降。丝毫没有逆转的可能。所以只是建立在种田上面的励精图治,不管怎么弄,都是治标不治本。”   “再有,我认为需要改革财税的分配,要把财权收回到朝廷,尤其是国库,必须有绝对的主导能力,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如果国库没有绝对的控制力,下面就会各行其是,违背朝廷的意思。毕竟拿不出来钱,就没人给朝廷干活,这事情放在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   老朱认真听着,随即道:“先生所言极是,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讲田赋固定为地方税,而朝廷则是专注商税上面。”   老朱想了想,忍不住道:“能不能说得仔细点?”   “主公,田赋虽然有上限,但毕竟总数不低,而且相对稳定。再有土地兼并,天高皇帝远,多数还是地方上胡作非为。如果把田赋当做地方收入,那么地方就有了维护田地的必要,他们一定要防止兼并,保障自己每年的正常供应。如此一来,再加上朝廷的监督,我们就能维持均田这个根基,毕竟维持的时间越长,对大明越有利。”   老朱连连点头,“先生高论,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咱还担心,田赋交给了下面,户部的粮食怎么办?朝廷没粮,只怕也不行吧!”   “所以就要看燕王了。”   “老四?他能干什么?”   “粮食公司!”张希孟笑道:“眼下在北平,辽东等地,已经开始筹备一批大的粮食公司,他们产量大,能够调拨的粮食多,以此作为国库储备,安全稳妥,供应充足……如果主公觉得还不够,咱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挑选合适的粮仓!”   朱元璋一怔,“先生说的粮仓,是海外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此一句,朱元璋就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这话才是古人真意,说得太好了。   老朱沉吟了再三,这才道:“先生布局深远,思虑周全。果然是天下无双,古今第一!咱们接下来要重新分配田亩土地,要调整财税,要对外用兵,筹建海外粮仓……没有一样容易的事情,每一样都需要通盘考虑,仔细筹谋,小心论证,踏实践行……这么多的事情,确实不能困在繁杂的政务之中,应该跳出来才是。”   朱元璋突然大笑道:“张先生,这回咱算是明白了你的用心。过去打天下的时候,是咱们君臣联手,现在还要咱们君臣合作,才能珠联璧合,所向睥睨,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能拒绝不?   说实话,我真有点怀疑你的能力。   老朱看出了张希孟嫌弃的意思,他忍不住黑了老脸。   “你自己就很高明吗?瞧瞧,这是你那个宝贝儿子的信,咱看他也不觉得你多高明啊!”   张希孟怔了一下,这才拿过来。   果然是儿子张庶宁的信,他随手翻开,才看了几眼,微微皱眉头:原来这小子说的社会调查,竟然是这事!   连老子也瞒着,这小子是翅膀硬了,尤其是你跟朱棣讲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行,等回来之后,必须给他上点家法,让这小子知道自己的厉害!   张希孟面露凶光,切齿咬牙。   见他如此这下子可把老朱高兴坏了,瞧瞧,大哥别笑话二哥,谁都有气个倒仰的时候。   张希孟快速浏览内容,当他翻到了最后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   有关人口土地的调查,张希孟尚在预计之内,没有什么意外。但是在最后部分,张庶宁提到了几句自己的发现。   由于人口膨胀,孩童占据的比例太大,直接造成的问题,数年前,定下的义务教育法,几乎没法落实。   根据张庶宁的描述,他发现一些偏远的村镇,所谓的学堂,仅仅是个扫盲班,不同年级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而且这个老师还未必天天都过来上课。   这个情况不会比以前的私塾好多少。   张庶宁并没有继续写,而是跟朱棣讲,他的下一个调查项目,就是地方教育问题,相比起人口和土地,张庶宁更关心这个。   他希望在自己十五岁毕业之前,把这事情做好。然后作为自己毕业的论文内容。   张希孟看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还不错,总算知道干点正事,主公,今天我请客,咱们不吃萝卜就酒,吃点好的,口外的羊,肥美多汁。”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说服朱元璋   张希孟请朱元璋吃的是古北口外的肥羊,这羊肉确实好,肥嫩多汁不说,而且一点腥膻的味道都没有。   不管烤着吃,还是涮火锅,都是顶级的。   张希孟索性弄了一桌全羊宴,这可比老朱的水萝卜就酒强多了。   果然,有钱的人,就是腰板粗,胆气壮。   老朱也没有多少脾气,先吃个满嘴流油再说。   朱元璋忙活了一阵子,有了七成饱,老朱才道:“张先生,你说这羊,似乎比应天要好不少啊?尤其是肉,肥瘦相间,到底是怎么喂养出来的?”   张希孟一笑,“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喂了上好的精料,跟战马差不多的。”   老朱一听,顿时愕然,“谷物精料,拿来喂羊,实在是浪费了。”   张希孟只能无奈呵呵。   这种行为,放在其他省份,确实过分了。   其实很早开始,张希孟就鼓励百姓,饲养家禽家畜,增加肉类生产。   但受限于饲料的问题,农户依旧以谷槺混野菜,来饲养猪羊。   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那种很大的锅,下面煮野菜,锅边贴上硬饼子,开锅之后,硬饼子取下来,算是人吃的,煮熟的野菜,混入谷槺麸皮,就是喂猪的。   人猪一锅出了。   虽然这样看起来有些糊弄事,但能节省柴火,也算是方便快捷,很多百姓都喜欢这么干。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专门做些菜饭,好好犒劳自己。   另外呢,农村还会舂米一类的,每到这时候,就有些碎米,沾上了草棍石子,人不能吃了,也会拿来喂养鸡鸭。   猪草,谷槺,麦麸,碎米,这就是牲畜家禽能吃到的最好东西,如果再想更好,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了。   事实上,放在元朝,这些东西,都是人吃的。朱元璋在回忆童年的时候,几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饿!   看到什么,都想塞进肚子里。   泥鳅、知了、蜻蜓,塞进嘴里就是一块肉。   遇到了灾年,最惨的时候,连这些东西都没有,只能吃草根,树皮,啃观音土……   朱元璋是清楚这一切的,所以他也是严禁用粮食充当饲料,喂养牲畜。   只不过在北平的情况,就有些特殊。   此刻的北平,还是地广人稀,由燕山延伸到辽东,沃野千里,土地辽阔,可以耕种的非常多。   前面张希孟提出,建立大的粮食公司,给予他们足够的力量,让他们种田,产粮,对抗风险,满足国用。   到了此刻,已经有了一季收成。   十分幸运,这一季粮食,就获得了丰收,有好几个屯垦公司,都发了财。   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心情还算不错,但是他又觉得拿粮食喂羊,实在是过了。   “为什么不存起来?这才是第一季收获,他们就这么浪费?这能经营好吗?”   张希孟无奈笑道:“主公,他们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仓库可以储存粮食啊!”   “没仓库?那就往外运啊!那几个省,不是缺粮食吗?”   张希孟又摇头,“那也要修路啊!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道路,”   朱元璋愕然,“那,那就拿来养羊?”   张希孟道:“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这些粮食也只会腐烂变质。因此屯田公司就从一些蒙古部落,采购小羊,在自己手里育肥,然后运到北平。”张希孟解释道:“北平的肉价很高,育肥之后的羊,也方便运输,至少比粮食方便。那些屯田公司今年赚到了钱,回去就能修路,建粮仓,用来存储粮食。”   张希孟说到这里,对老朱道:“其实以我的观察,他们贩卖羊,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朝廷能准许他们卖牛,就再好不过了。”   “牛?”老朱的声音都提高了,“先生说的是耕牛吗?”   张希孟无奈,“是肉牛!吃的!”   “不行!”   老朱急了,立刻就拒绝了,他给北平的权柄,可不是无限的。   像是杀牛吃肉这种行为,那是绝对不行的。   任何农业社会,都会把牛看得非常重,虽然比起三哥奉为神明那种,还有所不如,但是随便杀牛吃肉,也是要承担后果的,甚至可能是杀头大罪。   不过这也不是说市面上就没有牛肉了。   比如摔死的,难产死的,打雷劈死的,这样的牛也不能就给扔了,只要上报官府,确定之后,还是可以吃的。   当然了,如果某地的牛繁殖足够多,耕地用不了,你给偷偷推下山,报个摔死,宰了吃肉,也不会有人非要砍你的脑袋。   总而言之,天理国法人情,这里面需要拿捏。   不过对于立国十年的大明来说,还远远没到牛马泛滥的地步,随便杀牛吃肉,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是朝中勋贵,真要是让人抓住了把柄,证据确凿,触到了霉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元璋在这一点上,非常坚持,真怀疑他上辈子是一头老牛!   不过凡事都不是一成不变。   首先牛肉肯定是绝好的蛋白质来源,多吃肉蛋奶,强壮大明人。如果能适当提供一些牛肉,张希孟还是赞同的。   其次呢,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五斤粮食,大约能转换成一斤牛肉……也就是说,适当转化之后,运输活牛,会方便许多。   当然了,这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放开杀牛的限制,随便胡来。   但这里是北平啊!   紧挨着漠南和辽东,已经筹建了一批屯田公司,长期来看,粮食很是充裕。   这下子张希孟就有了新的想法。   “主公,伱想想,如果让蒙古诸部,他们多养牛羊,然后咱们这边,买过来育肥,消耗多余的粮食,再把育肥之后的牛羊,运到南方,提供给大明的子民,这样一来,岂不是有利可图,还能让咱们的老百姓吃得更好?”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现在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   “先生,当下中原各省,还有不少地方,缺少耕牛。其次,北平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多。再有,就算现在有这么好的牛羊,送到应天,也是有钱人吃得起。老百姓还是需要粮食的,尤其是平价的粮食,咱不能答应你的主张。”   张希孟无奈道:“一点商量都没有吗?”   朱元璋绷着脸,“没有!”   “那仅仅是研究呢?研究什么牛出肉率高,长得快,不易染病,什么牛适合耕地,这也不行?”张希孟反问道。   老朱怔住了,他想了再三,“这事可以商量,但是不许随便买卖!”   张希孟笑了,“反正培育优质好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对了,主公,你说牛都能培育了,那马行不行?咱们现在需要快马,也需要能负重的挽马,筹建一个马匹培育场,主公不会反对的?”   老朱黑着脸,他现在很清楚,只要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养牛吃肉的日子就不远了。   张希孟这家伙做事,向来如此。   从小处布局,然后一点点水到渠成,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能让一些百姓,吃上牛肉,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自然也是他的功绩。   “张先生,咱问你,真有那么一天,咱们的百姓,不光能吃肉,还能吃上牛肉?”   张希孟略沉吟一下,随即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眼下北平这边,确实会有粮食丰收,无从消化的情况。放开牛羊,也是顺理成章。至于接下来,自然是多占地盘,多产粮食,多吃牛肉,把咱们的老百姓,喂养的身强体壮,健壮雄浑啊!”   朱元璋沉吟再三,“这事咱可以适当放开,但是绝对不许胡来。也不许这边有人饿得吃不饱肚子,那边却是大鱼大肉,这样绝对不行。”   张希孟点头,“其实主公也不用那么担心,臣只是一时胡思乱想,距离这一步还挺远呢!再有十年二十年的,发展不到的。”   老朱再三思忖,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但愿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张希孟微微松了口气,想要劝说老朱,还挺不容易的。其实从儿子的信当中,张希孟已经很清楚意识到了,人口膨胀,必须往工商业转,不出意外,接下来各地的城市都会膨胀,人口越来越多,集中到城市。   这么多市民,自然需要相应的食品,肉类,畜牧业也要提上日程。   而且发展畜牧业,也能吸收很多劳动人口。   当然了,以现在土地的产出,绝对支撑不起来所有人吃肉……那能怎么办?自然是往外面发展啊!   张希孟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从各个方面下手,把庞大的人口,众多的年轻劳力,导向海外,解决眼前大明的最大危机。   只是一切还需要一个妥当的契机,彻底打开局面……就在张希孟筹划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朱棣突然兴冲冲赶来。   手里头还拿着一份捷报。   “张先生,张先生!蓝先生打了大胜仗了!”   张希孟一怔,蓝玉打赢了?这么快?   他急忙接过来,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玉这家伙采取的策略很简单,但也很有效,他没有援助高丽,任凭倭国兵马长驱直入,逼近汉城,随后蓝玉动员水师,在倭寇的后方登陆,切断了倭寇的归路。   大约有五万人,落入了蓝玉的包围圈,好大的一个饺子,就这么包好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张太师的亲戚   面对高丽这么个地形,要是不会后方登陆,切断补给,穿插包围什么的,似乎也算不上名将。   蓝玉打得最多算是中规中规,从大明这边挑选,比他强的人多太多了。   都用不着徐达这一级别的出手,充其量也就是个侯爵,就能摆平。   因此消息传到北平,张希孟没什么意外,朱元璋也表示情绪稳定,唯独朱棣盘算着能捞到多少钱,显得有些情绪激动。   总体上来说,还都正常。   往后对外用兵,这种胜利,肯定是家常便饭,小事一桩而已……   只是消息往南传,一直送到了应天。   这下子沿途就有些不正常了。   这事也怪孙炎,他非要发动报纸,从上往下,动员大明。   结果又有宣传卖力气,大家伙都觉得这次出兵惩罚倭国,非常重要,甚至和能和收复燕云相提并论了。   尤其是遭到倭国祸害的百姓站出来,现身说法,更让这一次用兵,显得非常重要。   因此当得知包围了多达五万倭寇之后,百姓们都沸腾了。   干得好!   蓝将军!   大明神将!   替百姓出气,要把这些倭寇全都给砍了。   他们在沿海烧杀抢掠,害死成千上万的大明百姓,这一次就要让倭国付出十倍代价。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很快有人站出来,当年白江口,唐朝砍了两万多倭寇,把耳朵送去,换来了几百年的太平。   那么窝囊的宋朝,还有倭女前来借种。   所以说面对倭国,只要足够强,杀得足够狠。就别怕他们会怀恨在心。这帮东西,只敬畏强者,只要你足够强大,对他们足够狠,他们就会足够乖巧。   这就是倭国人的秉性,所以蓝将军,不要手下留情!   杀!   民间情绪沸腾,热火朝天,一时间弄得应天诸公也措手不及。不是说老百姓不喜欢打仗吗?   不是说打仗劳民伤财,会激起民怨吗?   孙炎一下子拿到了道理。   “我很清楚,当初决定对倭国用兵,有人就说倭国孤悬海上,距离太远,又说打仗未必能赢,一旦劳民伤财,像元朝一样,损兵折将,就会伤损上国威严……总而言之,就是反对用兵。说来说去,也就是胆怯,卑微,没有上国气象!”   好家伙,孙炎总算是拿到了机会,好一顿训斥。   宰相的威风找到了!   “瞧见没有,只要用人得当,军略超群,就可以迅速获胜,耗损不了多少兵力。蓝将军打得漂亮,堪称我大明飞将军,扬威异域的小骠骑……”   蓝玉的评价越来越高,从小李广,到小霍去病,用不了几天,就是武圣在世,神将重生了。   反正孙炎也不在乎这些,他吹得越狠,对自己就越好。   别看蓝玉不是他任命的,甚至对高丽用兵,也不是他决定的。   但是前面李善长这些人,总是反对用兵。   而孙炎接任宰相之后,力主出兵,而且还不遗余力,提供支持。这么看,他确实有资格分享胜利。   反正蓝玉这一战,竟然意外帮助孙炎,稳固了相位。   这个谁都看不好的宰相,竟然歪歪斜斜,坐稳了宝座。   相比朝中,民间的反应更加激烈一些。   包括以管理严格著称的复旦学堂,也有人不断传扬着蓝玉的名声……当然了,作为大明顶级的学堂,复旦这边讨论的内容更深一些。   他们认为蓝玉这一战,打得非常漂亮,同时震慑了倭国,挽救了高丽,甚至还敲打了蒙古女真诸部。   整个北方的局势,都落到了大明的掌握之中。   北平也不再是前线,整个大明疆域向北推进……总而言之,好处多多,天下大局,都为之改变。   蓝玉之胜,堪称战略上的成功。   张庶宁也认真听了师生们讨论,他觉得要是把这些话写下来,送给蓝玉,让他瞧瞧,那家伙保证能上天!   张庶宁略微听听,他还盘算着各地学堂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有一个学长来找他了。   此人也姓张,却是山东本地人,叫张桓,比张庶宁高了三个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两个人是在一起调查地方情况的的时候认识的。   那次张桓病了,又在村子里,没有医生,是张庶宁借了一驾驴车,把张桓送到了县城,给他买了三服药,算是活了过来。   正因为有这段情义,张桓很喜欢这个小学弟。   随后两个人又聊了几次,谈不上至交好友,但也算关系不错。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跟你的好朋友,不方便说的话,面对一般朋友,还就不用顾及了。   张桓觉得张庶宁虽然小,但是沉稳老练,很有主见,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因此他匆匆过来,拉着张庶宁,找了一处空教室,张桓神秘兮兮的,看到四周无人,这才跟张庶宁道:“你怎么看这次蓝将军的大捷?”   张庶宁怔了怔,“没什么吧,倭国和我们的水平差了太多,赢了也不算什么意外。”   张桓突然神秘一笑,“伱还是没看明白……这一战打疼了倭国,教训了高丽,敲打了女真……这是一箭三雕!从此之后,北方都是咱们的了,至少辽东一地,高枕无忧……你承认这点吧?”   张庶宁点头,“这倒是真的,可这和你也没关系啊?难道你要去辽东从军?”   张桓摇头,笑嘻嘻道:“不是从军,是去经商!”   “经商?”张庶宁一怔,随即道:“我记得师兄说过,你们家都是读书的人,你去做生意,不怕违背家里的意思吗?”   张桓眨了眨眼,轻叹一声,而后道:“你不知道啊!我读书也没有出路的,我们家的长辈实在是太强了。”   “长辈?”张庶宁不解,“没听师兄说起过啊!”   张桓又向两边看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道:“学弟,师兄能信任你不?”   张庶宁眨了眨眼,笑道:“师兄要想谋朝篡位,我可不帮你!”   张桓忍不住一笑,“瞎说什么……谁都能造反,唯独我不会,我们张家不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难以掩饰的自豪,嘴角上翘,仿佛说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学弟,你也姓张……不过想来咱们不是一个张,只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也是缘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的长辈,是当朝第一人,就是张太师!”   “啥?”   张庶宁瞬间怔住了,傻傻看着眼前这位学长,你没开玩笑吧?   我爹什么时候有你这个亲戚了?   难道说是我爹当年经过山东的时候,犯了点错误?   不会吧,这也太扯淡了?   老爹,你要是真这么干,我可不能替你瞒着,必须告诉老娘才行。   张庶宁吓傻了,张桓倒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济南张氏的后辈,论起来,张太师应该是我的叔祖,只可惜他老人家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真的认亲……不过我知道,那是他老人家担心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会为非作歹,损害他的名声。”   张庶宁默默听着,你继续吧!   只要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咱怎么都好说!   张庶宁默默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虚惊一场……他也很快想清楚了,这个张家,多半就是老爹缘起的张家。只不过张希孟厌恶家族,反对大户,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认这些亲戚。当然了,也没有公然说出不认。   像张桓这么讲,也不算错。   “师兄出身显赫,非比寻常。似乎更不应该去辽东做生意啊?”张庶宁迟疑道。   张桓摇头,“不然,我仔细想过了,按照咱们的规矩,接下来再次分田,我们张家也会四分五裂的。所以要想维持张家的体面,我就该想办法,闯出一条路。去辽东经商,快速赚钱,然后置办产业,开枝散叶。我不能再傻读书了,而且读书,我也不可能胜过老叔祖啊!”   张庶宁还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算你有自知之明,我还是听着算了。   “师弟,是这样的,我去经商,肯定也要关系,有人帮衬着。咱们同在一个学堂,以后咱们学堂肯定还有很多做生意的。还有工学堂那边,他们最会做东西,制造机器。你是个稳妥的,师兄信你。有什么好的玩意,你可要及时提醒师兄。”   张桓很认真道:“师弟,我走之后,你只要帮我盯着,联络人员,有好事告诉师兄一声,我就给你一点好处。每年十贯……一百贯宝钞,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忍不住好笑,“我不要!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张桓立刻大喜过望,道:“我就看出来了,师弟不是贪财的人。算了,这样吧,等师兄有所成就,你往后想去我那里,我一定给你安排。放心,我会拿你当亲兄弟对待的。”   “咳咳!”张庶宁连忙道:“师兄出身高门,是张相公亲戚,我可不敢高攀。”   张桓一怔,随即气哼哼道:“我说我是张太师的亲戚,可不是要仗势欺人,也不是炫耀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张家人才辈出,张太师能辅佐圣君,开一朝太平。我去经商,一样能做当世陶朱!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张庶宁怔了怔,认真赞道:“师兄好志向,祝你成功!”   张桓欣然大笑,踌躇满志,和他有同样志向的,竟然还不少。伴随着捷报,无数山东汉子,乘坐船只,大举杀向了辽东…… 第七百六十九章 张庶宁的苦读计划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张庶宁还是保持了冷静……总不能你说是那就是吧!而且想攀上老爹的人,那可是多如恒河沙数,绝对不能马虎了。   因此张庶宁抽空,还真暗中打听了一下,甚至借着外出调查的机会,跑了一趟张家。   等他回来之后,总算是心里头有数,然后给张希孟写了一封长信,把张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首先,他们确实是张希孟的亲戚,不过严格算起来,他们既不是张希孟这一支,也不是张养浩那一支,虽然算不上五百年前是一家那种,但也绝对能上溯两百年了。   不过要说他们单纯是攀附张希孟,也不能那么说,当年决战察罕的时候,他们可是率领族人,替明军运输粮草的,而且还有三个族人牺牲。   算是替大明江山出过力气,流过血。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分田的过程中,张家虽然分了田产,但是浮财还保留着,也没有进行拆分迁居。   相比起其他的大户人家,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张桓的父亲,甚至还担任过粮长,完成任务也很不错,按时定量,把粮食送到了朝廷,因此还得到了嘉奖。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并没有通过粮长的考试,因此没有入朝为官。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费力气培养张桓,希望能出来一个当官的。   偏偏张桓是个不听话的,他对当官的兴趣不大,非要经商发财。   不过他想经商,条件也是不错的,即便不考虑张希孟,本身张家还是有钱的,在济南等地,颇有人脉,他又来复旦学堂读书,认识了不少人。   其次,他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此刻刚刚包围了倭国兵马,露出了胜利的端倪,辽东的大发展,就在眼前,很容易就会发财。   发财之后,他会干什么?   没准会重新修订族谱,大约若干年后,他就真的成了张希孟的侄孙……面对此情此景,张庶宁其实很无奈。   他跟老爹写信,讲述这件事……你要说张家有什么问题,干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需要彻底拆分,发配得天南地北,妻离子散。很显然也不近人情,他们没什么大过,甚至还有点功劳。   再说张桓本人,他也算努力读书,能考入复旦学堂,现在又抓住机会,果断前往辽东创业发财。   假使过几年之后,他真的有了成就,也只能替人家的高兴。   可张庶宁了解了这位族侄兼学长的经历之后,他又不是那么舒心顺意了。   道理很简单,当初张家并没有分浮财,因此他们还是远比一般百姓富裕,张家子弟普遍读书识字,家中也颇有些藏书。   这些优势都是普通人不敢想的。   而且张庶宁还打听到,当初为了让张桓顺利考入复旦学堂,张家聘请的教书先生就有三位。   可以说是耳提面命,费尽了力气,才把张桓送进来。   这倒不是说张桓就真的不行,只是说如果他出生普通家庭,是绝难进入复旦学堂的。   张庶宁梳理这些之后,就忍不住向老爹提出了一个问题……从张家的角度来看,他们栽培后辈,努力向上,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十分励志。   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太不公平了。   他们读书条件远不如张桓,也聘请不起好几位名师……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他们不想努力,而是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这事情公平吗?   张庶宁不知道,他很想让老爹给个结论。   这封信到了张希孟的手里,张希孟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竟然也只是一声长叹,有些沉默。   怎么说呢?   他也很难回答,如果连张家这种情况,也不能容忍接受,需要处置掉,那就树敌太多,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更何况治国也需要人才,类似出身的读书人,遍及朝野,数量非常大,不可能不用。   但是张庶宁也告诉老爹一件事,根据他的初步了解,张家子弟,几乎人人都进入学堂,普通百姓子弟的入学率,还不到五成。   而且去的还不是什么好学堂,根据张庶宁的介绍,那些学堂就是个识字班水平,几年下来,能会写自己名字,就算是不错了。   根本不可能成才。   信的最后,张庶宁提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这种情况公平吗?   张希孟也很难以回答,以至于好几天,他都若有所思,意兴阑珊。   结果让朱元璋发现了端倪,老朱也在忙着写书,询问之下,张希孟只能把这封信交给了老朱。   朱元璋看过之后,也陷入了长久沉默。   “张先生,你说这种情况,多吗?”   “多!”张希孟道:“其实据我所知,不管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像这种出身不错的子弟,都占了三成左右。”   老朱眉头一皱,长叹道:“可富户之家,只怕还不到整个大明的一成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双方在入学的比例上面,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老朱沉声道:“那张先生以为,应该怎么办?”   按照过去的经验,张希孟向来是满肚子主意,从来不让人失望,可这一次张希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说实话,他真的没有完美的办法,过了好一会儿,张希孟才缓缓道:“我能想到的,只是鼓励其他学生,用心做题而已。”   老朱微微沉吟,“什么意思?”   “就是一心苦读,玩命发奋,拿出十倍心血和努力,去弥补差距……总而言之,不能认命!”   朱元璋道:“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行!”   “那还玩命干什么?”老朱不解。   “玩命可以让那些条件更好的人不舒服!”张希孟回答道。   老朱还是不解,能有用吗?   张希孟给老朱算了一笔账,眼下富户不足一成,甚至连半成都没有。他们的子弟数目也远不如真正的贫寒之家。   也就是说,双方人数的比例,可能是二十,三十比一,甚至更多。   人的智力水平,很大程度上是天赋遗传,虽然教育能改变一些,但到底不是决定的作用。   而那些豪富人家的子弟,也不都是天才,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中人之姿,甚至因为出身太好,变得好逸恶劳,吃不得苦,成不了才。   这时候如果所有的贫家子弟,他们都努力读书,未必能胜得过最顶级的富家子,毕竟人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那些资质不行的,不爱读书努力的,却是可以轻易淘汰掉。   而且由于贫家子弟数量众多,里面偶尔冒出来的天才,还是能跻身顶级行列的。   “所以臣的办法就是拼命做题,绝不服输,一旦放弃了,那些中等的富家子弟,也能轻易爬上好位置,久而久之,就真的又出现一批士大夫了。再往下发展,就是九品中正制了。”张希孟感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所以无论如何,朝廷都应该鼓励学生,努力上进,而不是消极应对,不思进取!”   朱元璋默默沉吟,随即点头道:“张先生所言有理,只是咱看庶宁的信,发现有些地方,就算想苦读,只怕也做不到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当下的名师书籍,还是太少了,读书成本也太高了。想要让孩子们拼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朱很烦躁,他哼道:“归根到底,还是钱太少了……张先生,伱主张发展工商,还要改革财税,咱现在明白了,没有钱现在是什么都办不了。给李善长和蓝玉他们下旨,咱要尽快看到钱,越多越好!不管他们干什么,哪怕敲诈勒索,绑票赎人,也要给咱弄到钱!”   老朱当真是发了狠,他的这一道旨意,这把蓝玉成全了。   这家伙包围了好几万倭寇,几乎倭国的精锐都在他的手上了。   蓝玉直接给倭国去信,想要人,出钱吧!   对于蓝玉的操作,李善长嗤之以鼻。   什么脑子啊,太没有创意了。   随后李善长就给高丽这边送信了……倭国将领那么凶残,放走了就是纵虎归山。所以喽,你们想废掉倭国的战力,就出点钱,花不了多少钱,老夫把人扣下,交给你们处理,不论杀剐,全都你们说了算。   这可是为了子孙后代剪除祸害的好事,不会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吧?   老李这是把过去衙门里,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手段都拿出来了。   这手段足以让蓝玉汗颜,朱棣流泪,实在是没法不服气。   相比起他们拼命弄钱,张庶宁接到了老爹的回信。   他第一次看到,原来老爹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张希孟开出了苦读这个药方,但是张庶宁却知道,想苦读也不容易。   他花了三天时间,苦心思索,随后张庶宁找到了自己的老师。   他想做个试验,给他半年的时间,选择一所下面的学堂,他想和几个同学过去,单纯辅导这些学生,教他们如何应对考试,看看他们能不能顺利进入复旦学堂!   “就算能考入学堂,又能怎么样?我看你是异想天开了。”老师并不赞同。   可张庶宁却坚持道:“只要考入了,就算是成功了。只要占据了名额,就会压缩其他人的份额,没有这份学历,就不能参加门下省考试……先生觉得,还没有价值吗?” 第七百七十章 小张先生   张庶宁到底是离开了学堂,前往夏河寨千户所。   临走的时候,他的老师足足和他谈了一整夜,都在劝说他,不要去干这种注定不会成功的事情。   “孩子,你天资很高,又很努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现在的大明来看,无非南济民,北复旦,两家三七而分。孩子,你要是真想有成就,就该让咱们学堂胜过济民,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学堂才是。”   张庶宁只是低着头,“那北平大学堂呢?算什么?”   “算投机取巧,算学堂的耻辱!现在孙相就是起自山东,我们的机会到了。先生我主持清查人口田亩,如果接下来朝廷能在这一块用到我的主张,你们的机会都能到来。再过几年,通过门下省考试,入朝为官,光宗耀祖,这是多好的事情!伱又何必跟自己的前程作对?你帮那些穷苦子弟,不过是异想天开。”   老师苦口婆心,“我见了太多这种孩子了,他们普遍迟钝,愚蠢,懒惰……别说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他们根本不行。没有见识,没有担当,更不知道努力上进,总而言之,这个天下,让他们读书认字,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他们能当个工匠,做个账房,在乡下干体面的事情就挺好的,登堂入室,他们不配的。”   ……   行走在路上,张庶宁的脑袋里,不断闪过老师的话,从调查人口田亩起,张庶宁就非常钦佩这位老师,甚至跟朱棣写信,赞美过自己的老师。   可这一次的交谈,让张庶宁严重怀疑,自己老师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他的确是把自己看成了很重要的门人弟子,不然他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但这番心里话,又让张庶宁很不舒服,身为复旦学堂的名师,确实可以瞧不起穷苦人,他们不一样。   那自己这个宰相之子,是不是可以瞧不起大多数人?   为什么老师会对穷苦子弟那么鄙夷?   他讲的究竟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   就算没有道理,又错在哪里?   张庶宁依旧没有什么思路,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去请教老爹了,他希望自己寻找答案。   夏河寨千户所,临近海边,本是为了防备海寇设置的。   千户所的成员,多数是当初山东红巾,算不得明军嫡系,条件并不好。   算上周围,一共五所蒙学,一所小学,一所中学。   按照现在大明的学制,蒙学和小学,都算是义务教育范畴,到了中学之后,就需要自己花钱了。   这就有些类似历史上的县学、州学、府学。   等中学结束之后,对于学生来说,大致有这么几个去路……没法继续读书的,自然就要工作,凭着中学学历,读书识字,大致能找个账房一类的活儿,勉强可以衣食无忧。   情况好的,可以选择进入布政使司学堂,这是各省设置的学堂,能针对性培养一部分人才。   比如安排他们,进入本省学堂,担任教师等等,有些也能侥幸通过考试,直接进入衙门做事,只不过要从最低级的开始。   相比之下,只有最顶级的那些,通过考试,才能进入济民学堂,复旦学堂。   只要进入这两个学堂,基本上一只脚踏入了官场,就算不愿意迈进来,如张桓一般,前去经商,坐拥人脉,也是前途无量。   总而言之,立国十年的大明,虽然在教化上面的投入很惊人,但整个体系还很粗糙,顶尖儿的学堂太少,好的教师更少,各级学堂,良莠不齐,成材率也十分参差。   张庶宁回想自己的经历,他大约在七岁之前,就学完了蒙学和小学课程,随后读了一段时间中学课程。   然后就去参加了济民学堂的考试,很顺利通过考核……如果不是遇到了黄观,夏知凤几个天才到不行的家伙,张庶宁就是妥妥的学霸,神童。   毫无疑问的那种。   现在想想,真的是自己多厉害吗?   似乎也未必……毕竟自己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坐在老爹的书桌上。   很多教材就是老爹编撰的,多少人想得到老爹的指点而不可得,自己却是轻而易举,还有点听得厌烦了。   不算老爹,自己的母亲也是朝廷尚书,度支局提举,还有那些往来的人,随便拿出一个,谁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这么好的条件灌注在自己身上,侄儿张桓跟自己比,那才是天差地远呢!   张庶宁询问老爹,是否公平,其实更应该问问自己,公平吗?   你享受了那么好的一切,你又准备怎么做呢?   很早的时候,张庶宁就想当一名老师,后来他渐渐觉得,功名利禄对自己来说太容易了,几乎是唾手可得。   只有成全别人,造就更多人的成功,才是自己的快乐。   但是到了今天,张庶宁又有了新的感悟,或许不仅是自己的快乐,也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一百二十篇文章,你们必须读熟,其中关键的语句,我已经圈好了,必须背诵下来。一个字都不许错!”   “还有,这是三百道算学题目,必须吃透,刻在心里,不管怎么变幻,都要掌握!”   “再有,就是这一千条常识,也都给我背下来!”   ……   张庶宁面对着五十几名夏河寨的学生,发出了自己的命令。   “我已经和你们的父辈谈过了,我给他们立下了军令状,我要至少送十个人,进入复旦学堂!他们也答应我,只要能送进复旦学堂,他们都会听我的安排,你们谁不听话,立刻拖出去打手板。哪怕打死,他们也不会管的!”   从这天开始,夏河寨中学,就进入了军营的状态。   甚至有家长主动过来,帮着在外面站班。   有哪个学生逃课,有谁不听话,立刻抓起来,不用老师动手,直接就往死里打。   当真是没有半点客气,其中最皮的一个小子,他逃出去,下河摸鱼,结果让他爹抓到,直接吊在了河边的柳树上,扯下衣服,直接拿柳条抽打,等张庶宁赶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然后爷俩抱在一起哭!   “你咋那么不知道好歹!能进复旦学堂,就跟考上进士差不多了,那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事啊!就算拼了这条命,那也值了!再有一次,我就打死你,你死我也死!让咱爷俩,成十里八乡的笑话!”   渐渐的,夏河寨中学的孩子们,没谁敢偷懒。   他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没有休息,没有娱乐,天不亮就爬起来,去外面跑操,背书,然后上午做算学题,下午背文章。   到了晚上,再练习考试用的馆阁体字迹。   张庶宁发现,有些他觉得很平常的东西,这些学生都不知道。比如应试的字体,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一清二楚,可是这帮学生,竟然连规规整整写字都做不到,仿佛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   还有怎么写文章,如何用例子,这更是张庶宁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毕竟他爹讲什么,张庶宁还能不知道!   但是很可惜,这些学生真的不知道,原来的老师,甚至还拿论语来当宝贝。   张庶宁看得头皮发麻,你们写论语的句子,就算是对的,也会扣分的。张庶宁只得又订购了一批报纸。   每天安排人专门朗读报纸,然后让学生做笔记。   “你们记住,考试从来考的不是才华,尤其是文章诗词的比例越来越低之后。很多时候,考的就是技巧,经验。最后的一个半月,我会带着你们做各种考卷,你们可以不懂这些题目,但是务必给我记在心里头。多记住一道题,多答对一个字,你们就多一分进入复旦学堂的机会!”   到了最后一个半月,试卷还真送来了。   这些卷子,有几套是胡俨出的,还有十几套是黄观出的,其中出的最多的是夏知凤,她从应天送来了足足二十套。   这几个人,都堪称学神级别,他们虽然不在复旦学堂,但是却很了解复旦学堂的风格,尤其是夏知凤,她甚至把每一道分解开,告诉做到哪里,可以得多少分数。   对于学生来说,只需要废寝忘食地玩命就是了。   几个月下来,这些千户所子弟,从最初的顽劣迷茫,到现在信心满满,斗志昂扬,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进步有多大。   这里面不乏比张庶宁大好几岁的年轻人,但他们对这位小先生,无比尊重,甚至敬若神明,简直比他们的父母还重要。   转眼之间,考试的日子就临近了,张庶宁亲自带领这一批学生,赶到了曲阜。   很显然,他们应该算是一大堆前来应试的学生中,最狼狈的那一批,不少人还穿着草鞋,打着绑腿。   这是哪来的一群放牛娃?   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牲口市场在那边呢?   张庶宁倒是很坦然,“去吧,对得起自己就好!”   学生们用力颔首,迈着坚定步伐进入了考场。   两天考试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   张庶宁陪着他们,一起等着。   足足过了七天,考试结果出来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多达十八人,通过了考核,虽然他们排名普遍偏后,但到底是通过了。只不过出了点小问题,学堂方面临时决定,需要增加一场考试。   得到消息之后的学生们都傻了,他们从房间里冲出来,大家聚集在一起,满腔悲愤,切齿咬牙。   学堂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这么多年,都没有加试之说,为什么今年要加试?   说没有针对,谁能相信?   “先生,你让我们玩命学,让我们加倍苦读。我们都听先生的。可现在呢?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们,苦读还有用吗?”那个被吊在柳树枝的皮小子,哭着问张庶宁。   他这一次很走运,排在倒数第二名通过。可如果加试一场,估计就要落榜了。   张庶宁伸出手臂,拍了拍学生的肩头,沉声道:“别怕,这是大明朝,不会允许那些人为所欲为的!”   学生们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满腹的悲愤还在,他们只觉得小先生不过是安慰大家罢了,难道还能真的扭转乾坤?   可就在下午的时候,又传来了消息,新任布政使高启,前来曲阜,查看学堂录取情况……希望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一章 闹到中书省   高启是孙炎担任布政使之后,接掌孙炎职务的人。   这个安排就很有趣。   孙炎入主中书,那是个意外,可孙炎推高启,就绝不是意外了。   因为高启算是张希孟这边的嫡系,他在宋濂之后,担任翰林学士,随后升任刑部侍郎,如今外放山东布政使。只要不出意外,接下来几年之后,返回应天,担任尚书,或者升参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句话,孙炎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大家伙还是能看明白这事的,因此复旦学堂的山长魏观很热情接待了高启,还口称老父母驾临,蓬荜生辉。   这个老父母就很有趣,复旦学堂虽然设在了曲阜,但是却直属教化部,论起来不必在乎高启。   但是考虑高启的特殊身份,魏观还是保持了客气。   高启含笑,“魏山长执掌复旦学堂,为国育才,山东百姓,也多承蒙恩典,十分感激,该是我谢谢山长才是……不知道这一次复旦学堂,又录取了多少英才俊杰?”   魏观笑道:“九百七十多人,小一千了,其中山东籍的,差不多有六百人,也算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值得庆贺。”   高启欣然抚掌,“确实如此,但不知道,有哪个学堂录取的数额比较多?哪一处的教化有功?”   魏观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左右还是济南府,益都,也包括兖州府,这几处也是历年的大头儿,并没有多少意外。”   高启笑呵呵道:“果然!不过就没有什么例外?我怎么听说,有个小地方,今年出来了不少考生啊!”   复旦学堂的人,自然知道高启所指,夏河寨这一次通过了十八人,在所有排行之中,名列第七,单纯从人数看,什么登州、东平、东昌,全都派到了后面。   这个成就十分惊人,要知道过去夏河寨,可是一个进入复旦学堂的都没有。他们那里空有个中学的编制,但老师就没有配齐,像算学课,是个教文学的老师代替的。   教文学的老师,还是个老儒,不通新学,让他教算学,完全是赶鸭子上架,连照本宣科都做不到。   这样的中学,突然冒出来十八名考生,杀出重围,跻身复旦学堂行列,确实让人有些目瞪口呆。   魏观道:“既然布政使提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这个夏河寨确实蹊跷,我们准备加试一场,看看真实的成色,然后再说。”   高启不动声色,“这么说,是觉得夏河寨有作弊了?考场作弊,历来都是大事情,要不要彻查到底?”   魏观一怔,如果确实是考试出了舞弊,他还真不好交代,因此就笑道:“没有确实证据,不过事有反常,多考一次,也符合我们学堂的规矩。”   高启却笑道:“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了,复旦学堂都没有加试的规矩。而且你们准备加试什么?可是让学生有所准备?”   这时候一个老师站出来,“回高布政使的话,我们这一次准备考核学生的文字水平,测试一篇文章。由于事先都没有告知,大家都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哪知道高启摇头道:“不能这么说。文章这个东西,我还是小有了解的。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初张相改革科举,就是要降低文章比例。如今复旦学堂要用一篇文章,决定学生命运,属实不妥!而且我以为学堂的事情,需要正办。你们有考试舞弊的证据,那就废了考试,重新开考,如果没有,就按照成绩录取,万万不该弄什么加试糊弄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败坏了复旦学堂的名声?”   高启身为著名才子,论起文采,远在张希孟之上,他点评文章取士的问题,确实没人敢反驳。   而且后面他讲的,也有道理,复旦学堂这边,渐渐陷入了被动。   方才站出来的那位老师,此刻又站了出来。   “高布政使,复旦学堂取士,似乎应该听从教化部的意思才是。”   言下之意,你根本没有过问的资格。   高启也不慌不忙,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是山东布政使,夏河寨中学,还有夏河寨的考生,确实是我治下子民。如果他们在考试之中,遭到了不公平待遇,我也要行文中书省,讨一个说法。如果中书省不能给我说法,那就只有上书监国,上书陛下了!”   高启提到了朱标和朱元璋,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气氛又紧张了许多。   高启执意替夏河寨的学生说话,让魏观很是意外。   他面色凝重,其实论起品级,他并不怕高启,甚至他的资历还在高启之上。   魏观担任过杭州知府,调任应天之后,逐步升任到国子监祭酒。   他是属于李善长这一系的人,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这才申请外放,担任复旦学堂的山长。他本来就是三品,和高启这个布政使,一模一样,谈不上谁高谁低。   “高布政使,伱不清楚,复旦学堂培养的都是各方面突出的顶级人才,是要辅佐陛下,治理国家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即便通过了考试,入学之后,他们基础太差,习惯也不好。万一把那些不好的习气,带入学堂,可就带坏了其他人。我这个山长,要替学堂未来负责!”   高启的脸上,笑容消失,渐渐严肃起来。   “魏山长,我不知道是你这么看,还是复旦学堂的所有老师都这样看!倘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事情可不光是几个学生那么简单了……你们以出身论人,咱们陛下又该怎么说?”   魏观骤然一惊,沉下脸来,“高布政使,你这话就不对了,陛下乃是天授,岂能和凡夫俗子比肩?”   高启冷笑道:“我可是听说陛下撰写此生经历,第一部 的初稿,已经发到了各地,你们复旦学堂,不会没有收到吧?”   高启继续道:“陛下是什么主张,你们不会不知道!哪有什么天授,无非是顺时而动罢了。”   这时候那位老师又一次站出来,“高布政使,陛下撰写书籍固然不错……但身为臣子,应该清楚,吾皇天纵英明,不同凡响。而且高布政使替那几个乡下孩子说话,莫非你觉得其中会有陛下一般的人物?”   这家伙的话,着实有些诛心了。   高启笑道:“你又是什么人,不知道能否告知?”   此人一笑,“在下名叫蔡本,是复旦学堂的老师,不才刚刚考察了山东的人口田赋,写了一篇奏疏,交给了陛下。”   高启如梦初醒,“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你的那篇奏疏很有见地,陛下也是十分喜欢。还明发各部衙门。接下来的改革,还要以此为参考。”   蔡本微微一笑,“承蒙高布政使赞许,在下愧不敢当。其实以在下的意思,陛下应该不再增加赋税,以安人心。”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高启突然眉头一皱,“蔡本,按照你奏疏的内容,不是说朝廷的田赋会大大减少吗?”   “所以才要不加税赋,安定人心!”蔡本骤然说道。   高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蔡本,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费那么大力气,写了一篇奏疏,原来是想吓唬住陛下啊!我可以告诉你,想错了,大错特错了……咱们陛下不会被你吓到的,朝廷接下来的意思,重新分田,是肯定的。田赋减少,商税来补,另外还会进行税制改革……听到这些,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蔡本骤然变色,朝廷的意思,确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难道自己写得还不明白?   陛下怎么还死心眼,上千万的田赋,一旦重新分配土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盛世加恩的名义,把税赋固定下来,也就不用担心减少了。   里子面子,全都顾及到了。   为什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此刻魏观也是眉头紧皱,“高布政使,我们学堂的意思,还是应该加试一场,如果你觉得文章不妥当,可以调整一些内容,但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进入学堂。你也要知道,复旦学堂是朝廷税赋供养,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高启深深吸了口气,“魏山长,还是那句话,你们想靠着多试一场,就把那些学生赶到门外,不给他们入学的机会,我这个父母官,是不会答应的。我会上书中书省,据理力争!”   魏观深深吸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请孙相定夺了。”   双方不欢而散,高启直接到了夏河寨学生这边,参与考试的所有人,包括没有通过的学生,也都等在这里。   他们迫切想要知道个结果,到底是自己这些人痴心妄想,还是上天不负苦心人!   就要见个分晓。   高启亲自驾到,勉励了大家伙一番,学生们的希望更强烈了。   只是高启却一直在盯着张庶宁,别人不认识,他经常去张府,哪能不认识?果然是这一位。   高启借着单独谈话的机会,跟张庶宁到了屋舍里面。   “这事张相知道吧?”   张庶宁微微摇头,“我没有写信。我还不觉得,咱们大明朝,会烂到这个地步!”   高启一怔,点了点头,“成!既然如此,我就上书,跟他们周旋。大不了赔上一个布政使,我也想瞧瞧,中书省到底会怎么办!” 第七百七十二章 抓人   高启本身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有太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这些人本身处境有些尴尬,一来他们普遍年轻,资历根基都不深,二来他们是朱元璋渡江之后,才投靠过来的,和一些老臣没法比。   自然而然,就低了一等,也是直到最近,像杨基等人,才爬上布政使的位置,距离中书诸部,还差了一截。但他们胜在人多,像张羽啊,徐贲啊,王进啊,遍及朝野,还都小有名气。   高启一面上书中书省,一面给老朋友写信,联络众人。随后高启又行文门下省,将复旦学堂的事情,捅到了宋濂和刘基那里。   到了这一步,高启还不愿意罢手,他又决定,给御史台行文,请求御史台,调查录取中存在的弊端。   ……   “疯了!这个高启,就是一条疯狗!”蔡本切齿咬牙,对魏观道:“山长,他这是要把咱们都抓起来问罪啊!”   魏观很凝重,他毕竟是在朝中做过官的,能清晰感觉到,高启这是要撕破脸皮,弄一把大的。   但问题是以高启的地位,根本掀不起来这么大的风浪,门下省,御史台,这些地方怎么会配合他?   再有,高启前程远大,也没有必要和复旦学堂死磕,把自己赔进去。   这后面还有神仙!   魏观猜到了,但到底是谁,他却不好说。按理讲复旦学堂是山东的,和孙相很亲近,高启也算是孙相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蔡本,我问你,这个夏河寨中学,他们考出来的,里面到底有没有弊端?”魏观觉得事情的关键还在学生上面,只要考试有问题,他们占住了理,就算打到了御前,他也不怕。   蔡本脸色漆黑,无奈道:“有……也没有!”   魏观气得差点倒仰,“到底有没有,你废话什么?”   蔡本无奈道:“山长,这事还要怪咱们学堂的一个学生,他学的不错,人也聪明,我是很想栽培他的。可惜的是,他这人不上道,非要去教导贫家子弟。我以为他就是随便说两句,一个小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可是他还真把咱们的考试套路摸清楚了。听说他带着夏河寨的学生,日夜苦读,专研考题,几个月下来,还真让他办成了!”   蔡本气哼哼道:“论起真才实学,夏河寨的那帮穷鬼崽子,如何能登堂入室?只要重新考一场,必定能把他们逐出学堂!”   魏观听到这里,眉头紧皱,“我早就说过,你搞那个什么调查,要不得的。学生往外跑,看得多,想得多,心野了,就不好管了。我问伱,这个学生教书,有没有泄露考题的可能?”   蔡本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山长,我现在就去查查,看看这小子有没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有窃题的行为,这事情就好办了!”   魏观稍微沉吟,随即道:“你可以查问,但一定小心,这孩子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可造之材,你可不能毁了他!”   蔡本连连点头,可是从魏观这里出来,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区区小孩子而已,摆平了他,事情也就解决了。   因此蔡本直接来找张庶宁了。   他走到半路,发现有卖金梨的,卖了一大筐,提着到了学生住处。张庶宁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他也没干别的,只是领着大家伙,继续跑操,读书,做题,跟前些时候没什么区别。   要说还有什么事情,那就是观察研究一下这些孩子。   他在济民学堂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只不过那时候是研究天才学生,现在开始研究普通人,渐渐的,张庶宁也有了一些心得体会。   前面蔡本就跟他说,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基础差,习惯不好,卑微怯懦,没见识,没担当……就算放他们进入学堂,也远不及别人,白白占用名额。   类似的观点,魏观也说过,他不能浪费学校的宝贵资源。   虽然这话在张庶宁听来是歪理,但歪理也有存在的基础……有些论断,还符合一些现实,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庶宁把精力放在了这上面……渐渐的,他发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比如说这些夏河寨的学生,尤其是通过考试的,他们变得相当自信,说话有条理许多,也重视自己的卫生,行走坐卧,比起原本都提升了一大截。   他们会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会买最便宜的牙具,每天定时洗漱。他们还会不遗余力,如饥似渴地阅读。   各种各样的书籍,报纸,甚至有人尝试着写文章,投给报社。   根据张庶宁的评估,只要能维持这个状态,要不了一两年时间,就算是真正和那些出身条件较好的学生相比,也不会差太多。   这就让他大为惊讶。   穷学生,乡下孩子,到底是差在哪里?   渐渐的,张庶宁得出了一个结论。   其实这就是长久以来,塑造的结果。   人们更仰慕那些条件好的家庭,觉得他们动作优雅,穿着体面,代表着尊贵气派……普通人要跟他们学,学不来就自愧不如,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下来,那些出身良好的孩子,优点被放大了,反过来,穷人的缺点被放大了。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一代代传承,千百年塑造,最后就出现了许多名门望族,他们的子弟,确确实实,比穷人更出色。   好玩的是,似乎穷人也接受了这一点。   在学堂里,一些穷苦子弟的孩子,也处处唯唯诺诺,邋遢懒惰,怯懦,缺少自信……这种情况,还能够改变吗?   张庶宁认为,能改变!   要怎么改变呢?   那就是胜利!   比如说这一次考试,夏河寨的学生,就凭着自己的努力,击败了那些富家子弟,在千军万马丛中,杀了出来!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种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胜利!   只有胜利,才能解决问题!   他们并不差,只要有适当的条件,甚至远远不如那些富人子弟,他们也能像野草一样,顽强生长,取得相当不错的成就。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张庶宁像个开心的孩子……确实,他的确还算是孩子。   张庶宁立刻给老爹写信,他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老爹。   不光是男女一样,还有贫富,也都一样,   或许一时看起来有差别,但是这个差别,绝对不是不可以改变,更不是生生世世的。甚至张庶宁觉得,在穷苦子弟身上投入,或许远比富家子弟要好多的。   因为他们更愿意付出,更能吃苦,改变命运的冲劲更强……只要适当引导,投入一点点资源,就能培养出相当多的人才。   张庶宁觉得,自己老爹心心念念的人才培养,或许真的可以从乡村入手。不过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最好还是找一处试验,哪里更合适呢?   毫无疑问,就是北平了。   反正朱棣有钱,让他出。   看看花同样的钱,到底哪一种的效果更好?   张庶宁越发喜悦,因为他发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或许真的是前途无量,远比出将入相,更能改变大明朝。   他不光要告诉老爹,还要告诉夏知凤,告诉黄观,胡俨他们,他希望有一群朋友,一起来研究,一切寻找答案……   就在这时候,蔡本来了。   师生见面,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怎么说呢!我还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学生。”蔡本沉吟道:“你很聪明,知道拿学堂的题目,去教那些孩子,死记硬背,帮他们通过考试。可你想过没有,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那些被他们挤占名额的学生,又该多冤枉?你听先生的,认个错,赶快回学堂读书,你的前程还在,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张庶宁默默听着,随后道:“先生,我现在认错,是承认作弊吗?那可不是小罪啊!”   蔡本一怔,忙道:“你想什么呢?我是你的老师,还能害你不成?天地君亲师,我要是连弟子都害,还怎么在天下立足?”   张庶宁点了点头,“先生不忍害弟子,那弟子也不忍心害夏河寨的学生,他们也是我教出来的!他们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心血本事,考上了学堂,你们却想把他们赶出去,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天下人的!”   “你!你不要太过分!”蔡本大怒道:“你才几岁?就算你满肚子道理,又能怎么样?我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只怕就要失去学籍了。”   张庶宁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先生能做主,有些事情,先生做不了主。还是拭目以待吧!”   蔡本咬了咬牙!   “行,算你有种!我看你怎么收场!”   蔡本敢走出来,突然迎面飞来一颗金梨,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蔡本痛叫了一声,鼻血流了出来,随后更多的金梨,如雨点般落下。这都是他买来,送给学生的。   “拿走你的梨!谁稀罕你的小恩小惠!”   蔡本被砸的无比狼狈,鼻子流血,眼眶发青,狼狈万分。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崽子,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这就开了你们!”   他踉踉跄跄,回了学堂,直接去了山长的签押房,他正准备说话,这时候一个人站起来。   “我是御史台的马君则,请立刻跟我走,接受调查!”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不许士大夫再回来   马君则自然不会随便跑来,他是奉了中书省和御史台的命令,这才前来办案。   而自从高启将复旦学堂录取的事情,捅到了中书,朝中就风起云涌,议论纷纷。相比之下,李善长罢相,都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这不是单纯的去留问题,也不是一般的舞弊案件,因为这事已经涉及到了大明朝的根本,涉及到了那个最最核心的问题。   试问今日之大明,竟是何人天下?   朝中诸公,各个方面,都在积极联络,彼此沟通……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一次不再是张希孟这一派,李善长这一派,也不是按照各个衙门划分,而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分化。   比如首先行动的,竟然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汤和,他找到了徐达。   “夏河寨千户所是军中将士的子弟,我现在就问你一句,御史台能不能给军中将士做主?”   徐达脸色铁青,“我说汤老哥,这事不这么简单,我愿意帮,但咱们自己也不好说啊!”   “怎么不好说?”汤和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达起身,看了看四周,这才重新坐下,对着汤和道:“夏河寨那边,固然是军中子弟……可伱我的孩子,也不在那种地方读书,更何况我们都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已经是占了大便宜,我能站出来说话,可到底不硬气啊!”   汤和冷冷道:“那就怎么硬气怎么来!”   徐达大诧,“汤老哥,你什么意思?”   汤和重重叹息,“实不相瞒,我知道这事,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我琢磨着,咱们当初,过的什么日子,你,我,还有陛下,这才过去了多久?咱们就忘了?说实话,我是真怕,我怕有一天,咱们的子孙,也会变得和元廷的贵胄一样。”   徐达怔了怔,随后道:“你想怎么办?”   汤和叹道:“我听说了,胡大海的孙子,要进北平学堂,也是通过考试的。咱们不妨请旨,爵位世袭罔替,看上位的意思,是废了还是留下……至于下一代人,必须各凭本事,像原来的入学办法,做出改革。要让他们跟普通人的子弟一样。或者干脆没有功劳,就不能继承爵位……反正具体怎么办我说不好,但是这一刀,我认了!”   徐达一怔,他是万万没想到,汤和居然能如此表态!   “汤老哥,其实这事到不了这一步……核心还是经费学堂的分配问题……再有就像武学,普通人的子弟,能不能入学?现在军中的位置,能不能让出来?那些世袭罔替的爵位,能不能直接领兵……如果老哥能鼎力协助,我就有办法!”   汤和浑身一震,随即道:“你不要骗我!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   徐达立刻道:“你知道这一次蓝玉用的战法不?”   “知道,听说以火器为主,打得很好!”   “那你知道一直以来,朱英在云南的战法不?”   汤和依旧点头,“那小子火器玩得更好,我怎么不清楚!”   徐达道:“这就是了……火器这个东西,把战场的情况简化太多了,有多少后勤,多少兵马,多少火器,输出多少杀伤……这都能计算出来。个人的勇武,将领的天赋,许多东西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要让我说,一个善于计算的年轻人,打过几次战斗,估计不会比军中老将差太多,甚至还能犹有过之!”   “所以我的意思,武学要面向全国招生,军中子弟愿意报名,自然最好,哪怕国公,侯爵的子孙,也可以。参加考试就行。而这个考试,必须公平公正……首先是基本的身体素质,其次呢,就是考试成绩,只要过关,就能进入武学,从军报国。只要守住这一点,别的事情就好办了。”   汤和毫不迟疑,“这事我同意了,没什么做不到的。不就是那几家勋贵吗?你不愿意得罪人,这事交给我,恶人我来当!”   徐达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只怕会得罪太多的人,落实不下去。”   汤和沉吟了少许,叹道:“你说这事不好办,我是知道的。但要说无从做起,那也是低估了满朝之士。从当初跟着张先生读书识字开始,有些事情,潜移默化,就已经跟咱们讲了。只是立国之后,有些人又把当初的话,当成了玩笑,忘了初心,你说是吧?”   徐达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明白了!多谢汤老哥,有你在,我现在的胆子大起来了!”   徐达打定了主意,火速去联络其余御史言官……经过了他的整顿,御史台也集中了不少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可不是过去清流为主了。   徐达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之后,立刻得到了大多数御史的支持。   “请总宪放心,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教化经费投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有效果,该改一改了!”   御史台经过徐达的整顿,今非昔比,他们不光战斗力强悍,而且还能影响舆论……很快就有人出面,向应天的报纸阐发了主张,仅仅是标题,就让人目瞪口呆:“警惕士大夫班师回朝!”   门下省,宋濂和刘基,还有姚广孝,几个人凑在了一起。   刘伯温首先道:“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你们两位怎么看啊?”   宋濂哼了一声,“伯温兄,咱们俩最是熟悉不过,我年幼时候求学之苦,你是清楚的。如果当初有这么个夏河寨中学,我该多高兴啊!”   刘伯温翻了翻眼皮,笑道:“那是当初啊,现在呢?”   “现在?”宋濂呵呵道:“你以为我和当初不一样了吗?笑话!”   刘伯温点头,“这就好!”   当他把目光转向姚广孝之时,没等说话,姚广孝就先笑道:“我可是僧人还俗啊!”   刘伯温不客气道:“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谁知道你又怎么想的?”   姚广孝气得笑了,“我当初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啊!”   这一句话,弄得三个人,哄堂大笑。   刘伯温欣然道:“这么说起来,咱们门下省也是这个意思了呗?”   宋濂怔了下,好像还缺了一个人。   姚广孝道:“那个龚伯遂被汪广洋请去了。”   刘伯温哼了一声,“随他去吧!”   中书省这一边,孙炎也无可奈何,闹得这么大了,不拿出个办法,也不行了……我这人也命苦,好容易接了相位,这大事情就一样接着一样。   好歹蓝玉争气,一下子就把倭国收拾了,对外用兵一切顺利。只是这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不好办。   这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孙炎只能向朱标请令,随后在中书省,召集各部尚书,门下省,御史台,以及国子监,翰林院等等大小九卿,悉数驾临。   今天的局面,很是有趣,徐达代表御史台,单独站在一边,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都督汤和也来了,二人并排,虽然人数不多,但份量大的吓人。   随后就是门下省的三位都给事中,也是气势汹汹。   而在另一边,汪广洋、胡惟庸,另外还有数位尚书,也包括国子监祭酒等人,赫然在列。   隐隐相对的两伙人,还真是势均力敌,很难说谁优势更大。   只不过就在即将议事的时候,商务部尚书江楠赶来了,她几乎没有迟疑,直接站在了徐达的旁边。   这下子让人微微一怔,难道这是张太师的意思?   就在所有人还在思忖的时候,又有人匆匆赶来,正是教化部的郎中钱唐。   按照道理,他是没资格参加的,但他偏偏就来了。   众人吃惊之余,孙炎咳嗽了一声,“我听说了,那篇警惕士大夫班师回朝的文章,是钱郎中写的。”   钱唐点头,“确实我所写,不过另外还有几位御史,包括马君则,张羽,王进等人,我们的看法也都一致!”   孙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钱郎中,你先在一旁等着。”   钱唐退到了一旁。   孙炎这才审视两边,随后又对朱标道:“太子殿下,我先说两句,所谓士大夫班师回朝的问题,是存在的,而且还很明显。这个根子,就出在教化上面,不把教化的问题解决了,后患无穷!”   朱标微微颔首,却没有说更多。   短暂沉默之后,汪广洋笑了笑,“孙相,何谓士大夫?必定出身名门,为官治学,名扬天下。又有家族势力,尤其是能够避税,逃避赋役,居于百姓之上。我大明以均田立国,又拆分世家,不许逃避田赋徭役……要是非说有士大夫,我以为是不是可以推敲一二?”   这就是孙炎威望不够,虽然表态,但立刻就有人反驳。   此刻刘伯温直接向前一步,“汪参政,你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表象。所谓士大夫,核心在于学,只要把持了教化,可是生生世世为官,这就是士人!”   刘伯温又道:“我以为考试的时候,千方百计,不许贫寒子弟入学,就是搞世家门阀的那一套,就是新一代的士大夫!这就是我的看法!”   此刻胡惟庸也笑道:“伯温先生,择优录取,名师选高徒,我看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吧?”   刘伯温正想驳斥,钱唐突然开口道:“下官记得,太师说过两样东西算是公器,一个是为朝廷做事的官吏,一个是学问知识!既是公器,能交给老师做主吗?” 第七百七十四章 教育改革   朝中诸公,激烈争论,此刻钱唐拿出张希孟的话,作为依据,据理力争,而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都没有太多意见,至少不敢直接说张希孟是胡说的,他的话就是放屁……   这种情况,似乎比起争论本身,更有意思。   胡惟庸怔了一下,笑道:“张太师确实说过这话……我看这样吧,不如规定份额,比如出身寒门的子弟,要在学堂里占到七成,钱郎中以为如何?”   钱唐略微沉吟,他也没想好怎么应付,可谁也没有料到,江楠居然开口了。   “不成!”   胡惟庸大惊,虽然江楠肯定不是他这边的,但是这位直接驳斥他,还是很震撼的。   “请江尚书指点!”胡惟庸微微躬身,显得很谦逊。   江楠直接道:“这种规定比例,对谁都不公平。我以为穷苦子弟,缺的是从蒙学开始的培养,缺的是资源的倾注。这些都不做,只是规定比例,不免滥竽充数,而且如何界定寒门和富裕之家?只怕也不好说。”   江楠顿了顿,又道:“我还记得,当年说是让女子入朝为官,结果有议论,就是要拿出多少名额,交给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如出一辙?”   江楠之所以站出来说话,除了是她自己经历过,知道比例分配是个什么东西,还跟儿子张庶宁有关系。   毕竟张庶宁的发现,不光告诉了张希孟,也告诉了老娘。   江楠仔细研究过,她基本上同意儿子的判断。   就拿现在大明朝堂的女官来说,数量大约占了一成五左右,能独当一面的,数量并不多。更没有出现女人做官了,就抢了男人多少位置的情况。   总的来说,还要看一个人的才华能力,能不能胜任。   像江楠这种,包括韩秀娘,周蕙娘,她们就在朝中,已经靠着自己本事,证明了不弱于男人的事实,没有人会质疑她们到底行不行……   所以说,准许女子为官,既不是什么牝鸡司晨啊,也不是要规定多少比例……只说是不要设置障碍,门是打开的,有本事就进来,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区分。   别看女人在家多数做饭,但真正的好厨子,往往都是男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先入为主。   而且从张庶宁的讲述中,江楠发现,穷苦子弟,他们需要的是教育资源的投入,需要的是给他们努力的机会。   没有这些准备,不让他们掌握足够的本事技能,直接塞给他们名额,入学之后,不还是一事无成吗?   进入官场,也成了笑话!   这样一来,不正好证明了魏观等人说得对,穷人子弟就是不行吗?   可事实是这样吗?   说到底,要的还是两个字:“公平!”   你有本事,坐到多高的位置,拿到多少的收入,都不会有人质疑。   真正可怕的是德不配位!   江楠的几句话,就让胡惟庸脸上发红,连忙道:“是我一时疏忽了。”   江楠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短短交锋,胡惟庸就闭嘴了,站在反对这一边的,就只剩下汪广洋等人,战力去了一小半。   汪广洋太聪明了,他已经看出来,这事硬抗肯定不行了,他随即道:“既然不好规定名额,依旧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总不能谁都能进吧?几个最顶级的学堂,也就那么多名额啊!”   他的话刚说完,宋濂站出来接招了。   宋濂的情况大家伙都知道,他早年求学,饱尝艰辛,很知道求学的艰难。就像是胡惟庸他们说话,讲的是寒门。   所谓寒门,那也得有个门啊!   真正的穷苦人家,根本达不到这一点,所以说,按名额分配,根本就是扯淡,完全行不通。   所以宋濂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他从容笑道:“确实需要考试……但这个考试需要妥当设置题目。比如说一篇文章,诗词歌赋,还有些琴棋书画,弓马骑射……等等这些,都不能作为考试内容。可以在入学之后,设立相应课程,但是在录取这一块,绝不能有这些东西!”   “毕竟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穷人,能轻易接触到的。而且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名师出高徒。可是在很多地方,连名师都找不到,又上哪培养出高徒?”   “所以我以为,考试就是基本的文字功力,算学,物理,化学,天文,常识,历史,国法……以中学所讲内容为主,可以适当增加题目的难度,但是不能借着考试为名,刻意阻挠穷苦子弟入学。”   宋濂沉声道:“正因为如此,我建议,要把考试出题的权力,收回朝廷,由教化部负责!”   刘伯温也急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几个学堂的开支,朝廷给了那么多……不能我们光出钱不管事,任凭学堂折腾,这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汪广洋一怔,忙道:“学堂的老师,应该更知道要怎么教学生,要录取什么样的学生。我看朝廷不必越俎代庖吧?”   刘伯温冷冷道:“我看学堂的老师,更知道如何招收自己喜欢的人,如何私相授受,败坏公器!”   汪广洋立刻皱眉头,怒道:“你也是朝廷重臣,说话可是要证据的,不然败坏清誉,无端生出许多纷争,你可要负责!”   还没等刘伯温继续驳斥,徐达冷笑了一声,“汪参政,伱想要证据,我们御史台会满足你的!很凑巧,我现在手上正有几个有关师德的案子,既有济民学堂,也有复旦学堂。至于北平大学堂的问题,由于留守司暂时不纳入御史台管辖,我正在请旨上位。等案子查清楚,拿到了真凭实据,我会立刻交给汪参政的。”   以徐达的地位和权势,确实不会说假话,汪广洋也没有胆子和他争辩,整个局面看起来已经是大势已定!   但公平谁都会说,到底怎么才算是公平啊?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尽管多年兴学,义务教育法也颁布了,但老师,学校,依旧是稀缺资源。   好的学堂,一年加起来,也招募不到一万人,而一年的适龄考生,只怕要在百万之上。   绝对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汪广洋不再争论,不是他认输了,而是他仔细盘算过,这事情就不好办!   甚至可以说,就是无解的。   “孙相,大家都说了这么多了,您该拿出个态度才是!”汪广洋把皮球踢给了孙炎。   孙炎微微冷笑,现在想起我来了,我刚刚说不许士大夫班师回朝,你怎么反对那么起劲儿?   “这事情确实棘手,但也不是无解……济民学堂,复旦学堂,这些年都有师范班,主要是培养老师。我以为还远远不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在整个大明境内,要设立十所左右的师范学堂。先解决教师不足的问题。其次,我们可以增加一条规定,凡是参与科举考试的人,必须有三年蒙学,或小学的任职经历,而且还要考评优等,才能参加科举!”   孙炎又道:“再有一点,小学升入中学,也要进行统一考核,要确保中学生的成色!再把中学的情况,纳入地方官吏的考评!”   孙炎侃侃而谈,在场的众人,不管是赞同的,还是反对的,都对这位刮目相看,不愧是张太师身边的人,办事就是周全!   实际上,孙炎再给整个教育体系打补丁。   这倒也不是说张希孟当初就弄错了,实在是基础条件不一样,要不是这些年的准备,孙炎也没法大刀阔斧。   他的思路也不复杂,首先解决蒙学和小学的老师缺口,建立师范学堂,逼着那些想考科举的人,先去充实地方,教几年书。   这样一来,保守估计,能给地方带来上万名还算不错的老师,加上现有的老师数额,虽然说缺口依旧非常大,但总不至于没法维持。   一旦大批的蒙学,小学,运转妥当,就会有大批的贫家子弟,获得更进一步的机会。   随后是进入中学的考试,这一关至关重。   只要能升入中学,接下来就有了进入最顶级学堂的资格。   当把中学办学的成绩,和地方官绑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中学,就不能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总体来说,富家子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条件,机会也会更多。   但是一旦分母变得足够大,贫寒子弟的机会也就多了。   本着往死里卷的卷王精神,总会有相当多天资过人的贫寒子弟,通过厮杀,顺利跻身好的中学,进而进入顶级学堂。   至少会比现在的局面,好上太多了。   沉默半晌的胡惟庸突然开口,“孙相所想极是,只是这么个,怕是要花很多钱吧?光是几所师范学堂,就不是小数目!”   孙炎哈哈一笑,“确实如此,胡参政理财多年,这个办学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还望胡参政不要推脱,也不要浪费时间!”   胡惟庸一愣,这个孙炎,竟然把这活推给了自己?   正在此刻,徐达又开口了,“孙相,我以为你的安排还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孙炎下意识问道。   徐达笑道:“以后武学招生,也从各地优秀的中学生中出!”   汤和点头道:“没错,爵位可以世袭,但是军中职位,必须自学堂而起,就算是我的儿孙,他们考不上,也不能领兵!”   这两位军中国公的表态,几乎是一锤定音,剩下的只是怎么落实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朱元璋的童年   就在议事即将结束之时,孙炎突然又道:“殿下,臣以为教化育才,此乃国之大事,接下来要统筹全局,协调各方,事务繁杂,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官员的分工,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这是中书会议之前没有的项目,属于临时突袭,朱标稍微错愕之后,也只有点头称是。   “孙相有什么打算?”   孙炎笑道:“是这样的,接下来要严查各地的学校,督促百官,考核教育成果。这些事情,都是门下省的任务。自从张太师辞相之后,门下右相一直空缺。如此臣斗胆谏言,由参知政事汪广洋升任门下右相!”   朱标一怔,不免错愕。   门下省是张希孟一手拉起来的衙门,足以和中书省分庭抗礼。即便张希孟不干了,也要换个可靠的人。汪广洋这家伙,摇摇摆摆,很明显,不是张希孟这一派的,让他升任门下右相,执掌门下省,万一继续掣肘政务,那可怎么办?   而且孙炎刚刚坐稳相位,把汪广洋提上来,你孙相公还能把控朝局吗?   朱标到底是太年轻,想不通这里面的细腻算计。   可有几个人,已经开始给孙炎竖起大拇指了。   这货不愧是张太师身边出来的,审时度势,把握时机,借力打力,这一套东西,还真是玩得娴熟无比。   让汪广洋接门下右相,看似是提拔了他,距离左相只有一步之遥。   可问题是想高升一步,必须先把右相的位置坐热乎了。   那瞧瞧门下省都有谁?   宋濂、刘伯温、姚广孝。   这几位神仙,一个比一个厉害。   张希孟坐镇门下省,他们都很老实,唯命是从。可你汪广洋什么成色?你也想让这几位听话?   那不是做梦吗!   而且门下省的任务很特殊,主要是负责给众多的官吏考评,从上到下,进行监督。这是专业性非常强的事情,宰相能发挥的空间并不大。   这也是张希孟离京多少日子,也不用担心的原因所在。   总而言之,把汪广洋放在了右相位置上,就是彻底把他变成个摆设。   而且刚刚孙炎又把筹措经费,兴建师范学堂的事情,甩给了胡惟庸,这一手更堪称绝妙。   伱不是反对吗?   那就让你去干。   干不好,你就等着被定罪吧!   很显然,孙炎可没有宰相的度量,他是属于报仇不隔夜的性子。过去是实力不济,没法为所欲为。   不管是胡惟庸,还是汪广洋,资历都远比孙炎深多了,他想单独摆弄这俩人,只会碰一鼻子灰。   哪怕身为左相,也办不到。   可现在不一样,徐达,汤和,甚至是江楠,他们都因为教育改革的事情,站在了一起。   试问一下,如果单纯调整职位,这几位会帮孙炎吗?   完全没有道理的。   唯独这时候,才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说句不好听的,也是仗势欺人。   但孙炎就做了,而且做得理直气壮,做得义正词严。   其实这又透露出另一件事,大明朝堂的游戏规则变了。   原本李善长和张希孟担任宰相的时候,因为他们的超然地位,加上和朱元璋的关系。   遇到了事情,他们多半会在御前讨论,然后凝聚人心,对于一些想不通的官吏,他们会软硬兼施,确保上下一心。   至少在决策的时候,会是一个声音。   可是到了孙炎这里,他没有这个威望,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其他重臣也未必买他的账。   不过不要紧,孙炎也不求那个,他只要掌握住大局,能够顺利推行政务就行,至于那些刺头儿,我有的是办法摆弄你们!   很难说两种玩法,谁更高明。   只能说都是因地制宜,顺应局势……张希孟和李善长的时代,能承担重任的官吏不多,他们又威望极高,能够压制所有人。   到了孙炎这里,他实力不足,但是想当官的人却多太多了,中书诸部,下面的布政使,按察使,数量之多,过江之鲫。   不换脑袋就换人。   一场会议下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竟然来不及思索太深。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一次孙炎是彻彻底底,坐稳了相位,从此号令朝堂,再无意外。   ……   “先生,这个孙炎,算是你精心安排的吧?”依旧身在北平的朱元璋,淡淡说道。   张希孟忙摇头,“主公,臣真的没有刻意安排什么,只能说时势造英雄,让这小子赶上了。”   老朱冷哼,“时势造英雄!你都这么说了,咱不信也不行了……咱问你,这一次的改革,可能真正有效?”   老朱也转变了思路,朝堂的事情,他不想管太多,孙炎跟那几个人勾心斗角,那是你们的事情。   咱要的是政务落实,改革成功。   很显然,老朱已经开始结果导向了。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主公,这一次的情况应该会好很多,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绝对公平,但毫无疑问,会进步很大。”   张希孟手上还有许多别人拿不到的资料……比如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的学生分析。   “主公请看,其中富家子弟,原本的名门望族,他们占据了四成之多,复旦学堂更多,达到了四成五。而剩下的那些,也是寒门居多,真正的穷苦人家,几乎寥寥无几。可是根据我的统计,朝廷的兴学经费里面,有七成以上,都投入到了相对富裕的地区,还有那些传统的文脉兴盛之地。”   数据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张希孟和朱元璋仔细分析,以三成不到的经费,却贡献出近六成的学生。   从投资收益上来看,向穷苦地方投资,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道理也很简单,那些富裕的人家,已经资源饱和,再给他们多少,也未必有用。可穷苦人却不一样,只要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翻身,改变命运。   老朱对此,非常赞同。   “庶宁那孩子不就验证了这事吗!他花几个月的时间,就把十八个孩子送进了复旦学堂,他证明了,穷人并不差!贫家子弟,一样能有出息!”   张希孟急忙道:“主公讲的对……不过我以为这不是他证明的。”   “那是谁?”   “自然是陛下了!陛下可就是从最穷苦的家庭爬出来,一步步走上了帝位啊!”张希孟笑道:“试问,还有比陛下更好的例子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先生过誉了……不过咱倒是把童年这部分写完了,你看看吧!”   朱元璋一转身,将一卷书稿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已经大致看过,不过此刻是老朱仔细修订过的,张希孟看得还是非常认真。   尽管张希孟已经很了解老朱的经历,但是每次提起,都让他很是感慨。   真的是太苦了,太不容易了。   纯粹的草根,从最底层爬上来。   抛去穿凿附会的出身,抛去编造的神奇之处,朱元璋就是这个国家,九成以上穷苦人的缩影。   他自从记事开始,就要给家里干活,稍微大两岁,又给地主放牛。   小孩子管不住牛,被撞倒,被踩伤,时有发生……还有一次,一头小牛丢了,全家人都跑去寻找,如果找不回来,把他们的破房子卖了,都赔不起一头牛钱。   好在后来翻山越岭,算是把牛找回来了。   到家之后,朱元璋就被吊了起来,让他爹狠狠抽了一顿鞭子,母亲也在旁边骂,骂着骂着,全家人就抱在一起哭……   朱元璋清楚记得那一次母亲反复念叨的一句话,何必托生咱们家啊!   早知是为了受苦,又何必把孩子生出来,干脆一死了之算了!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趣味?   朱元璋笔下的童年,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悲凉之中,艰难困苦,生计艰难。不过要说就过不下去了,也还未必。   朱元璋记录了大哥结婚的事情。   那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喜事。   父亲为了给大哥娶媳妇,从山上背下来几百斤的石头,又弄了大根木料,修葺房屋,整理院子。   准备聘礼,邀请亲朋见证。   到了成婚那一天,有肉有菜,还有酒。   朱元璋记得,那是有生以来,看到父亲第一次喝醉了。   尽管为了这一场婚礼,他们家借了不少钱,但全家人还都坚信,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   他们努力干活,起早贪黑,想尽办法赚钱,就为了能够还上借款。   几年的忙碌下来,终于看到了希望……可是一场瘟疫突然袭来,父母兄长,相继染病死去。   原本艰难万分的家庭,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从此之后,朱元璋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一丝丝的光亮,他在寺里做苦工,形同奴隶,他外出讨饭,睡在荒山坟地。   为了一口吃的,他要卑躬屈膝,苦苦哀求。   他见过白骨盈野,见过肚子胀得和球一样的可怜人,见过易子而食……   他朱元璋不是天生反骨,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当反贼,他回到了寺庙之中,继续当苦力,只求一天两顿,勉强果腹。   直到红巾军起义,汤和给他写了书信,偏偏这封信又被人发现,想要告发……朱元璋再也没有退路,只能投军!   张希孟一直看到了结尾,眼圈已经泛红了。   “主公,这一卷书,真的该让所有年轻人都看看,无论如何,都不能自暴自弃!” 第七百七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咱这一卷书成,还请先生帮忙做序吧!”朱元璋直接邀请张希孟做序,毕竟遍观天下,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了。   张希孟并没有迟疑,一口答应。   “臣义不容辞!”   朱元璋自述童年经历,堪称质朴。就连出生的时候,通常有的红光满天,香气四溢,人均行走的消防水车,这一类的情节,全都没有。   阅读这本书,甚至会觉得亲切,不用年纪太大,只要是中年人,就能体会到老朱的辛酸,甚至许多年轻的孩子,也都能产生共鸣。   上树抓知了,下河摸泥鳅。   给地主放牛,想要读书,却连束脩都出不起,听几个月私塾,就不得不放弃。   大哥成亲,延续朱家香火,不得不借钱负债。到了二哥那里,竟然只能入赘。   旱灾瘟疫,彻底摧毁这个家庭……哪有什么天纵英明,只有不得已而为之。   他是一个人,总要活着吧!   当小和尚可以,出去讨饭流浪,也行!   为了活着,什么都做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活不下去。   战乱来临,寺庙被烧,同伴来信,又被别人发现。   他已经那么倒霉了,居然还有人打算告发朱元璋,拿他的脑袋,换来元廷主子的赏赐。   你把我逼到了绝境,连趴在地上,卑微地活着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挺起脊梁骨,拿起刀枪。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拼了!   跟这个世道斗到底!   不妥协,不退让,不畏死,不服输……其实读懂了这本书,也就读明白了朱元璋。   这一个大明朝的底色,正是老朱的这一股不屈斗志。   张希孟的文章,均田主张,划分历史,恢复中华……这些东西虽然很重要,但严格算起来,只能是锦上添花,走得更加平稳顺畅。   或者说,张希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会生活困苦,为什么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什么想当奴婢都做不到……   就是因为元廷将人不当成人,准确说,是把南方的汉人,视为牛马牲畜。但他们不知道,人到底不是牛马,千万人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会汹涌澎湃,无可阻挡,直到彻底烧掉一个旧时代。   陛下亲自撰写,张相做序,一部回忆老朱童年的书籍,横空出世。   从北平开始,初步刊印,随即应天等地,也都卯足了劲头儿,加班加点,刊印书籍……这一本书,朝廷官吏,上上下下,谁都要有一本。   毕竟身为大明的臣子,连陛下的书都不看,还想不想混了?   另外各个学堂,且不说那几所最顶级的,就连一般的中学,也都要购买书籍,拿过来阅读。   当初老朱撰写御制皇陵碑碑文,许多人都一字不差背过,这一次再听老朱的仔细叙述,更让人动容。   而且又是这么个紧要的当口,别人感觉不出来,朝廷诸公,哪里还不明白!   陛下虽然没有多说一句,但是这一本书,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孙炎是最早得到书稿的人之一,他推开公务,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已经是汗流浃背,心脏怦怦乱跳。   老天保佑,总算自己没有犯糊涂。   陛下不讲天命所归,不讲自己如何神奇,讲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情,讲的是人生艰难,百姓困苦。   这还不明白吗?   老百姓想要的东西不多,不过是能安稳活着,能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再有一点点希望,能够活得更好一些,日后有盼头,他们就心满意足,毫无怨言了。   “仆请大家伙过来,就是要说这一件事,接下来的的办学经费,必须落到实处,每一贯钱,都要花在学堂,学生上面。谁要是敢有任何贪墨,立刻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这一件事御史台要负责盯着。”   徐达欣然点头,“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孙炎又道:“还有,陛下的书想必你们都看过了,我想谈谈心得体会……如果我们非要说,陛下是应运而生,秉持天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毕竟陛下的书里,已经写的明明白白。陛下最初决定投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不下去了。”   “历朝历代,都有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也不只是因为胡虏压榨,残暴不仁。从陈胜吴广起义算起,到黄巾起义,到黄巢起义,还有宋朝的历次起义……这都是百姓过不下去,不得不反包括咱们这一次的红巾起义,也是一样的道理!”   面对孙炎的这番话,汪广洋微微沉吟,就说道:“孙相,你看,这元朝到底和前朝还是不同,我们讲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讲胡虏无百年国运,就说的是他们残暴不仁,比起历代,可是要残酷许多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   孙炎呵呵一笑,“汪相讲的是元廷比起前朝,更加残暴……但总不能说汉唐赵宋,到了末年,就不残暴了吧?逼着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只能说都是活不下去。难道在活不下去这件事上,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吗?”   孙炎笑道:“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哈哈哈!”   他的话音刚落,钱唐立刻道:“孙相所言极是,太师在唐陆之案以后,重新阐释均田令……归根到底,就是要维护大明的根基,要让人人有田产,能够保证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现在又要改革教育,给大家伙读书上进的机会,归结起来,还是要给百姓公平,要消除民怨,要让大明江山,千秋百代!”   钱唐继续道:“假使放任士大夫回朝,他们把持朝廷官位,这群人与汉唐世家,赵宋文臣,蒙古贵胄,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不是一丘之貉吗?如果放任兼并土地,为所欲为,又和蒙古人跑马圈地,有什么差别?还有,如果放任世家大族,豢养奴婢,遍地青楼赌场,把穷苦人家的孩子,当成玩物奴婢,和蒙古人的做法,又有多少差别?要我说,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汪广洋皱着眉头,“过了,太过了……汉唐皆是盛世王朝,数百年传承,和元廷这种,没有百年国运的朝廷,不一样的!”   汪广洋刚说完,孙炎突然笑了,“汪相,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市面上红梅阁一出戏,里面的贾似道是个奸佞,大大的奸佞,如果有人跟我说,伱比贾似道好了三倍……你说我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众人一怔,片刻之后,徐达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他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唯独汪广洋,脸色十分难看,只有干笑两声,缓解压力。   结果越是笑,就越发尴尬,以至于无言以对。   这个破事要怎么说吧?   假如若干年后,有人说明朝比起元朝,多维持了那么多年,足足是元朝的三倍,比元朝强多了!   这话似乎没错,可对于大明的衮衮诸公来说,这是夸他们能干,还是骂他们废物啊?   怎么样?   貌似很难说吧?   如果只想着比元朝好,甚至是只比元朝好个几倍……大家伙是不是都该跳秦淮河了?   孙炎瞧着众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说了,办学的事情,不允许有半点迟疑。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新的分田,做好准备……这是接下来,务必要做成的一件事。吏部、户部、税务部,还有其他所有衙门,都要拿出十分的力气,如果做的不好,我会向陛下请辞,至于尔等,自己请罪去吧!”   大家伙这个气啊,你辞官就完事了,却让我们请罪,你不能这么过分!   但大家伙也都明白,还真别抱怨,接下来有关财税的改革,甚至比教育改革还要难……难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日子算是没法过来,这个姓孙的,简直比李善长和张希孟加起来,还要可恶!   那两位做事,还要权衡利弊,可是到了孙炎这里,他只管推,你们做不好,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用不着我去交代。   奶奶的,他这个宰相当得舒服啊!   不过不管大家伙怎么心里头埋怨,却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朱元璋所写的书自然也会送到复旦学堂,张庶宁的手里,也有一份。他在翻阅之后,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要去瞧瞧蔡本,瞧瞧自己的这位老师。   张庶宁到现在为止,依旧很矛盾,其实蔡本调查民间的情况,治学的严谨,依旧值得张庶宁赞叹学习。   可是这位的心思,却让张庶宁万万不能认同。   有才无德,有德无才……这世上能德才兼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一段时间不见,蔡本竟然已经老态龙钟,胡须花白,乱糟糟的和杂草仿佛,全然不是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   “蔡先生,陛下的书,你又怎么看?”   蔡本冷哼一声,神情冷漠,“你以学生之身,掀翻了我这个师长。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小小年纪,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张庶宁愕然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的前程,无关紧要。倒是学生们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我已经将夏河寨中学的经验总结成书,马上也要刊发出来。到时候,贫家子弟的机会,就会更多许多!”   蔡本听到这话,突然一愣,脱口而出,“你,你到底什么身份?有谁帮你?你怎么能随便刊发这种大逆不道的书?你,你到底是谁?”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贫家子的胜利   面对蔡本的提问,张庶宁突然觉得很好笑。   “蔡先生,我依旧尊称你先生。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仗势欺人,又或者想拿你怎么样?伱就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错?”蔡本突然勃然大怒,“我错在识人不明,错在收了个白眼狼!你悖逆恩师,今后的大明,断然不会有你的生路,你,你完了!”   听到这话,张庶宁简直哭笑不得,如果说此前还有最后的那点念想,也荡然无存了。   “蔡先生,我是复旦学堂的生员,今后大概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师。我会好好教我的学生,教他们什么是是非对错,教他们该站在哪一边说话。我会期望他们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华夏脊梁。但我绝对不要要求他们,对我感恩戴德,唯命是从。我也不会想着,聚集一帮人,听从自己的安排,呼风唤雨,如何如何……总之,先生教我的治学方法,我会记在心里,发扬光大。至于先生的为人,我以为,先生应该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张庶宁起身离去。   只留下蔡本,在这里气得脸色铁青……他并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甚至连张希孟讲的那些东西,他都领悟很深。   不然也不会在复旦学堂,风生水起。   但是在蔡本看来,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大约就和孔夫子一样,可以写在纸上,挂在嘴上,唯独不能放在心里,不能当真。   在孔孟之道以下,士大夫执掌大权,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但根子上,还是差不多的。   复旦学堂,济民学堂,每年招收两三千人,这些人扣除一些特殊的行业,会参加科举,并且成为官吏的,大约有一千人出头。   这一千人,可远比大宋四年一次的科举,来得多多了。   也就是说,大明的立国根基,还是比大宋强很多的。   但也仅此而已,别再往前折腾了。   每年的教育支出,先把大头落几个大的学堂上面,然后再把大部分放在传统的教育强省,文脉汇聚的地方。   诸如江西这一片,还有江南,另外由于复旦学堂的原因,山东也要多分点。   大约八成的经费,就落到这些地方,剩下的北平,山西,湖广,巴蜀,能分到多少,就算他们的运气。   至于广西、云南、甘肃、陕西,这些地方,根本不在考虑的范畴。   不得不说,蔡本还真就是个天才,他对经费的划分,未来的规划,简直就是历史上大明科举人才的分布图。   大明前期,以江西等地为主,几乎占据朝堂半壁。后来随着江南财力增加,苏松常镇,浙江等地,后来居上,诸如东林党,浙党,他们把持了朝堂,左右江山社稷。   其余福建、山西等地,也就打打酱油,其他地方连打酱油的资格都没有。   有人或许要问了,这种事情,也能掌控吗?   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还真不是。   这也不只是蔡本这么说,抱有类似看法的人,多着呢!   他们的手段也不复杂,首先就是预算投入。   把大多数的钱财,集中在这些地方。   教书育人,本质是就是花钱。   养最好的老师,可不比养士便宜!   钱有了,人就有了。   随后在教学安排,考试设计上,稍微动点心思,就能让自己希望的人,进入学堂,占有主要的名额。   然后再大力宣传,说些什么很玄幻的,家学渊源啊,文脉汇集啊,文曲星下凡,老天庇佑……到此为止,这事情的九成,就已经办妥了。   要说和历史上,有多少区别吗?   还是有的,毕竟张希孟的主张,还是比孔夫子入世踏实的。   学堂录取的人也更多,涵盖的范围,还是能更广一些,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想要有什么脱胎换骨的改变,基本上是做梦了。   这也是孙炎操持教育改革,以经费分配作为最主要内容的原因。   人和人的差别,真的不大。   尤其是同为汉人,农耕民族,同样注重教育。   千百年的传承,出现天才的概率,几乎是一样的。   不同的不过是享受教育资源的多寡罢了。   当然了,教育也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总体来说,是符合投入产出比的,但是像此前老朱对皇子那样,安排最好的翰林官,小心教导,还真不一定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也正是如此,相对平均分配教育资源,才有价值。   绝对的公平,谁也做不到。更何况还有因材施教的说法。   但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总要设一个中学吧!   中学的老师,总要是个明白人吧!   有什么问题,能给解答,就算做不到有求必应,无所不知,但也能适当引导学生,把他们带上正路,协助他们,挖掘自身的潜力。   这也就是了。   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也就不要怪雷霆之怒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经过了一番彻查之后,蔡本的情况确实查清楚了。   他有偏袒学生的问题,也有怂恿增加考试,阻挡夏河寨学生的情况……但事情到这里,并不是说,他就收了谁的钱,遵照谁的意思,办的这事。   他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偏见,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考虑,才这么干的。   这事情就好玩了,该怎么办他?   是按照国法处置?   貌似大明现在的法条,并不支持……当然了,可以上书老朱,相信老朱很愿意落下屠刀,砍了蔡本的脑袋,或者把他做成人皮枕头,悬挂在学堂外围。   但是这事情到了中书省,孙炎思量再三,又请教了徐达,还有刑部官吏。   最后孙炎觉得还是不要杀人,毕竟这么干,会弄得人心惶惶。虽然很可恶,但是法令这个东西,只能保证最低限度。   一个处处遵守法令的人,或许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   到底要怎么办?   孙炎和教化部商议,以严重损害师德的名义,剥夺了蔡本的教师资格,又拿走了他的所有薪俸。   除此之外,发配辽东,降为蒙学老师,不出意外,这位的后半生,只能看熊瞎子呲牙了。   再有,孙炎要求,将这一次的事情,刊登出来,明发天下。并且颁布新的考试办法,要求由教化部负责,各个学堂的权柄,直接被拿掉了。   随后还有一样,就是针对所有老师,进行培训考核,要坚决消除有才无德的情况!   一道道命令下来,一层层落到了老师身上。   坦白讲,别说大明了,就算往前追溯,一直到三代之治,没有这么针对老师的。   法令严格,约束相当多。   甚至还有御史官吏,会下到各地,暗中查访,如果发现有有损师德的情况,要加倍严惩!   其实有关师德的问题,张希孟在济民学堂就讲过了。   但是真正落实,却还要到今天。   借助孙炎的手,才能顺利实现。   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张希孟地位太高所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讽刺。   张希孟讲了,听的人自然不少,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觉得张相公不会以大欺小,他的话,就类似父母师长的谆谆告诫。   听话的孩子自然听,不听话的,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到了孙炎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可不跟你们扯这些,他是真的会按照法令来办案的。   惹了他,是会发配,掉脑袋的。   朝廷的风向迅速改变,最为兴奋的,还是那些夏河寨的学生,他们在复旦学堂,足足耽搁了一个月的时间。   别人已经入学了,他们还没能进去。   就这样被扔在学堂的外面,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对这些刚刚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   有人甚至偷偷抹眼泪,嚷嚷着回家,这个学太难上了,我们回去,不跟他们抢了。   不过所幸有张庶宁在,他安抚大家伙,未免被甩得更远,张庶宁领着他们,自学读书,每天早期晚睡,虽然不如前几个月的苦读,但依旧很辛苦。   学生们倒是甘之如饴,他们只是唯恐自己,没有机会进入学堂。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有一天,复旦学堂方面,派出了副山长,告诉他们,可以正式入学了,没有加试,他们和其他学生一样!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考中的十八名学生,还有那些同来的学生,他们一起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卑怯,惶恐,全都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他们太不容易了,想要上个学,真是太难了。   很凑巧,张庶宁回来,他刚进院子,几个小子,就扑上来,抓着张庶宁,把他高高扔上天空,随即接住,又再抛上去!   “先生,我们能入学了!”   “先生,我们赢了!”   张庶宁在短暂迟疑之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一会儿,他才顺利落到了地上,看着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张庶宁心中的火焰,也在燃烧,他兴奋地涨红脸。   “你们选吧,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肴,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请客!”   这帮小子听到这里,都是微微一怔。   “先生,你有钱吗?咱们随便找个面馆,吃点热汤面就行。”还有人心疼张庶宁。   张庶宁还真想了想,他有钱吗?   应该有的,毕竟他从生下来就有百户的俸禄,只不过这笔钱是老娘管着的,他还有华夏书坊的大半股份,但经营如何,他已经很久不过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钱!   不过没关系,他手上还有一套教材!   就是教导夏河寨学生的应试秘籍!   “走!先跟我找一家书坊,把咱们的书卖了!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张庶宁转身进屋,等他出来,怀里抱着一套书稿。一群笑逐颜开的年轻学生,簇拥过来,他们气势汹汹,简直比打了胜仗的蓝玉,还要威风八面,毕竟他们确实赢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老朱又输了   曲阜城中,最大的饭馆,刀勺乱响,几个厨师傅正在忙活。今天大家伙干劲儿十足,格外卖力气。   正在说话之间,有一个老师傅,胡须都花白了,笑呵呵走进来。   这位是酒楼最早,也是最厉害的厨师。据说此人出身孔府,是伺候过衍圣公的,正是靠着他的手艺,才创下了酒楼的名声,南来北往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   只是最近几年,上了点岁数,极少亲自下厨,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来了。   “老爷子,让我们来就是了,您老在旁边指点,看着我们做得怎么样!”   老师傅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过来炒勺。   众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动手了。   “师傅,这是他们点的菜单。”   老头看也没看,而是说道:“那个是你们做的,我过来就是要送一道拿手菜……独占鳌头!”   几个弟子一愣,随即都瞪大眼睛,咱们这位老爷子,有好些拿手菜,什么烧海参,溜大肠,其中这道独占鳌头,由于寓意好,味道妙,广受欢迎。   等闲人根本吃不到,有差不多三年了,都没见老爷子亲自下厨,最多只是徒弟代劳。   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大家伙都忍不住好奇。   “老爷子,您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别是儿子娶媳妇吧?”   老头把眼珠子一瞪,“浑说什么!咱的孙子都满地跑了!”   这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笑道:“你们不懂啊!过去俺琢磨着,富贵天命,都是老天爷的意思。人家孔圣人,世代传承,可比皇帝还威风……结果你们也知道,衍圣公这一脉,就被废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好的魄力!过去的皇帝,都不如咱们陛下!差得太远了!”   老头继续道:“刚从孔府出来,我是大哭了一场,觉得没了体面,没了活路。后来多亏了东家看上我的手艺,这才有了这家酒楼,实不相瞒啊,我挣的比以前多,日子比以前好,大家伙都尊着我,用不着点头哈腰,给人当奴才。”   “可,可到底说起来,贫富有别,贵贱不一样……我是没想那么多的,可前几天,我那个孙子,嚷嚷着说以后要上学,要考复旦学堂。伱们说说,这不是要改换门庭吗?他爷爷就是个厨子,他还想上学当官做宰相不成?”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从容不迫做菜,一道道的工序,行云流水,确实是功力非凡。   几个徒弟忍不住笑道:“老爷子,别说,您孙子有这个志向,没准就真能成!谁说普通人进不去好学堂的?咱考上了,还能把咱们赶出来?”   “对!说得对!”   老师傅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夏河寨的这帮小秀才,算是给咱们打了个样儿。我老汉福气!这道独占鳌头,我送给他们!等着过几年,我孙子要是也能考上,我就摆流水席,请大家伙开怀畅饮!”   后厨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再看酒楼之上,几十名学生,外加上张庶宁,一共占了七张桌子。   他们刚刚坐下,没有多大一会儿,酒楼东家竟然主动过来,送上来两坛美酒。   “我们都知道了,没有别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都是这份的!了不起啊!”东家伸出了大拇指。   “慢慢吃着,有什么吩咐,跟我说就行。”   东家说完,转身退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这就是会做事的,他站得不远不近,不耽误大家伙说话,抬头寻找,还能看到。   张庶宁向东家道谢之后,随即道:“你们想喝点酒吗?”   这帮小崽子互相看了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没有喝过,即便有,那也是偷家里老爹的浊酒,这种美酒佳酿,他们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   “先生,你喝过吗?”   张庶宁点了点头,“以前偶尔喝过,是和一个朋友学的。”   不用问,这个教张庶宁喝酒的损友,就是朱棣,他以前经常偷朱元璋的酒,跑到张府,怂恿张庶宁跟他一起喝。   但是朱棣很快发现,所谓皇宫的御酒,远不如朱英府里的藏品……后来他又听说了,朱英府里的酒,都是张希孟看不上眼的,真正的好东西,居然就在张府之中。   这下子尴尬了!   张庶宁很早的时候,就见过那些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见过的好东西,美酒,美食,各种精美器物,书籍字画……但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王羲之的字,阎立本的画,固然了不起,价值连城,但是跟洪武大帝第一次练习书法的作品,还有张相公手书的岳忠武公祭文比起来,似乎还单薄了一些,算不得真正的宝贝。   一句话,麻了!   张庶宁亲自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这时候菜肴已经送了上来,包括额外赠送的一道独占鳌头!   “诸位小秀才,这是我们栾师傅亲自下厨,送过来的本店名菜,你们慢慢享用。”   张庶宁略沉吟,他很清楚,这是店家的心意,一定要拒绝,实在是没必要。   但他却有另一番话要说。   “你们之中,足有十八人,通过了考试,进入了复旦学堂,这是你们的成功。不光是你们自己,也包括全天下的穷苦子弟,他们都备受鼓舞,心头有了希望,觉得读书是一条出路。就连这座酒楼,也送上了他们的心意,你们可以高兴,可以欢呼,可以骄傲自豪了!”   “但是……仅此一天,不要更多了。你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考上学堂,还要做学问,增加本事,要为你们的人生做出长远的规划。我不想跟你们说什么一定要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有多显赫的话。我只是希望,无论到什么时候,你们的脊梁都是笔直的。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达,为国为民;穷,无愧于心。最最重要,永远不要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你们不配!谁都不配!”   “来,咱们喝酒!”   张庶宁带着这些学生,一起庆祝胜利。学生们也将先生的话,刻在了心里。   很快他们的成就,传遍了整个大明朝。   夏河寨中学,也成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存在。   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是真正看过之后,又让人不胜唏嘘。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堂,破烂低矮的木屋,就建在海边。一块不大的平整土地,就是学生们出操的地方。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大约就是远离喧嚣。   但是当人们看到学生们的作息时间表,看到他们如何读书,又会被深深震撼。   真的是在玩命啊!   可这样的玩命,值得吗?   当然值得!   考中复旦学堂,进入大明最顶级学堂,从此之后,人生一片坦途,光宗耀祖……凭什么不玩命?   人们不是不能吃苦,也不是不能玩命,唯一的问题,就是看值不值得!   总不能一边嗷嗷喊着狼性,一边却舍不得给肉吃,只肯拿出一小盘变质的狗粮……   明显被耍弄,还能狼性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狼!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夏河寨的成功,报纸连篇累牍,人们蜂拥而至,造成了张庶宁的书稿热卖。   这可不是一般的热,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在买。   包括各地的官吏富户,他们也不敢错过。   好些学堂的老师,也都偷偷买了一份,自己钻研。   没有办法,张庶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破译了命题的法门。如果他们不尽快提升军备水平,很快就被打通关了。   以后几个顶级学堂的脸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他们在提升,另一边,几个小家伙也在暗暗加劲儿。   胡俨、黄观、景清,还有在京的夏知凤,都热血沸腾。   这几个人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天才,娴熟考试的那一套。又跟着张希孟学了一段时间,本身基础就好。   当真跟老师周旋起来,这帮老师还未必玩得过他们。   而且胡俨还物色了几个新人,包括杨士奇,还有个小崽子叫解缙,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之后,都会被拉上贼船。   张庶宁的这本书,卖得有多火呢?   这么说吧,就连朱元璋手里,都有了一本!   “张先生,你可真生了个好儿子啊!”老朱咬牙切齿。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也就普普通通,无甚出奇!”   老朱哼了一声,“是不出奇!他的这本书,卖得都比咱的还好了!”   张希孟怔了怔,敢情老朱在乎这个啊!   “不会的,主公的书是各个学堂订购的,直接当做了教材。他的这本书,还是自愿购买,比不了的。”   朱元璋脸更黑了,“你的意思,如果不是强制订购,咱还卖不过庶宁,对吧?”   张希孟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主公还有后面两部没写完呢!”   这时候旁边的马皇后道:“可庶宁的这份教辅材料,也能每年更新啊!要说起来,可比陛下的书潜力大多了!”   这一句话,直接把朱元璋弄玉玉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咱争不过张先生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张先生也争不过啊?   还让不人活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老朱稍微欣慰点,仅仅凭着一卷书,他已经拿到了十五万贯稿酬,后面还陆续更多…… 第七百七十九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元璋算是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滋味,他也明白了,张希孟为什么敢那么奢侈,还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没办法,挣稿费是真的香啊!   就拿老朱来说,他这本书,第一次刊印,就是百万部以上,就这还远远不够,官民百姓,那么多学生,甚至是海外藩国,要研究洪武大帝经历的人,都多如牛毛。   甚至有夷商都找到了外务部,请求帮忙翻译。   一定要准确无误,他们过去被那些胡乱搞事情的家伙坑苦了。比如请求翻译道德经,玄之又玄,直接翻译成了“黑啊黑”。   玄确实有黑色的意思,但是把这句翻译成黑,那就是坑人家蛮夷了。   在收集了一大堆奇谈怪论之后,夷商们也渐渐知道上当了,他们干脆自己钻研,渐渐的,还真有一些人,掌握了不错的汉语水平。   为了能更加稳妥翻译,他们专门弄了个翻译馆,请了几位名家过去,帮忙坐镇把关。一般的著作,已经可以了。   但是朱元璋亲自撰写的童年经历,这种紧要的东西,可不能错一个字,因此他们才向外务部提出要求。   钱的事情好说,只要准确就好。   相比起这些遥远的夷商,高丽、琉球、安南等地的商人就轻松了许多。   他们本身就使用汉字,书籍也是汉字撰写,阅读起来,障碍不大。   可越是没啥难度,他们就越是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上国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天命加身的皇帝陛下,百圣百灵呵护着……怎么能写的这么卑微啊?   要不我们帮忙编……撰写吧!   比如说陛下是朱子后裔,又或者说是天神和熊女所生,自从降生之后,有黑龙庇护,苍鹰送食,天生神力,睿智勇猛……   面对这帮高丽人的建议,毛贵头皮都麻了,直接警告他们,你们要是敢胡说八道,篡改御笔文章,回头就等着抄家灭门吧!   而且毛贵还特别给蓝玉去了公文,告诉蓝玉,一定要盯着高丽的动向,要是出现了逆书,立刻严惩不贷!   总而言之,老朱的这本书,钱途不可限量。   而且随后还有两部,可以想见,老朱能发多大的财……   “咱们在北平这么久了,也该回应天了。吃穿花用的,老四开支也不少,咱打算把这点钱给老四,让他稍微宽裕一点。”朱元璋斟酌说道。   马皇后竟然也点了点头,“陛下这么说,我也没别的讲的,老四肩头的担子重,孩子也挺难的,我都替他发愁,那么多欠债,到底要怎么还啊!”   多不容易,这两口子终于想起给朱棣点甜头了。   得到消息的朱棣都感动哭了。   “先生,你看父皇和母后都要给我钱,你的稿费那么多,是不是也分点给徒弟啊!我现在是真的熬不住了。”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燕王,伱要是聪明点,我劝你就别要陛下的钱,你要想想,怎么准备点礼物,把陛下和皇后赶快送走。你要是还想从他们身上捞钱,我怕你会陷得更深!”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将信将疑。   尽管自己身边的坏蛋不少,也不乏大缺大德的人。   但是父皇母后还是可靠的,绝对比一毛不拔的先生可靠。   朱棣想了再三,只是表面答应,却没有真的当回事。   两天之后,老朱两口子把朱棣叫过去,只是他一个,马皇后还亲自下厨,给朱棣做了几道爱吃的菜。   可把朱棣感动坏了,亲妈!真是亲的!   朱元璋看着儿子,已经相当高大,身强体壮,很有自己年轻时候模样,老朱也挺高兴的。   “一转眼到北平,已经一年多了,期间经历了不少事情。父皇也打算回应天了,你们兄弟很多,父皇不能全都照顾到,但是每一个孩子,在父皇的心里,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朱元璋一改以往的语气,当真如一个普通的老父亲,谆谆教诲。   朱棣十分感动,“父皇的意思,孩儿明白……我会好好驻守北平,经略边疆,戍卫大明,给太子哥哥分忧,照顾其他兄弟姐妹。总而言之,咱们一家人,务必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老朱哈哈大笑,“这话咱爱听,你这混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父子俩聊得越发欣慰,朱棣也渐渐把张希孟交代的话,抛到了脑后。   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你跟我说,父皇会坑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时候马皇后把饭菜送上来,一家人围坐,其乐融融。   朱元璋讲的对,他虽然对每个孩子的心都一样,但是孩子太多,事情太忙。   他能抽出的时间,十分有限。   过去能单独陪伴父母的,只有朱标而已。   后来朱樉、朱棡、朱棣,也偶尔有点机会,比他们更小的,却是不行了。这一次朱元璋两口子来北平巡边,一住这么久,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朱棣真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属于老天爷冲着他哈哈笑了。   “父皇拿到了一笔稿费,按理来说,应该人人有份。可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要是大家伙分了,就什么事情也干不了了。父皇琢磨着,还是给你吧!”   朱棣连忙点头,“多谢父皇,孩儿一定妥善用这一笔钱,让父皇满意的。”   朱老四心头狂喜,简直乐不可支亏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见到回头钱了。也可以光明正大,每顿加点菜了。   而且就连张庶宁都能卖书赚钱,环顾四周,就自己穷困潦倒,每天一睁眼,就为了钱发愁,我这个皇子当的,简直一点滋味都没有。   对了,我这年纪也差不多了,再过两三年,就要结婚,早点给我弄点老婆本。   朱棣满心盘算着,嘴角上翘,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可突然之间,朱元璋问了一句,“老四,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能不能给父皇说说?”   朱棣顿时愕然,怎么说?说我留着娶媳妇?   他一时愣住,朱元璋就道:“咱替你想过了,咱打算建个师范学堂,你看怎么样?”   朱棣怔了怔,“父皇,建学堂倒是好事,只是……”   还没等朱棣说完,老朱就哈哈大笑,“确实是好事情,孙炎打算在全国设立八到十个师范学堂。咱盘算了,除了应天,江州,济南,杭州等地之外,北平,西安,太原,还有云南,都要安排上,南北东西,都要均衡。不过你已经弄了个北平大学堂,如果再加一个师范学堂,咱怕你的担子太重了,你能行不?”   能行吗?   朱棣怔了怔,男子汉大丈夫,能说不行吗?   而且在北平弄个师范学堂,也就是说,北平是可以和应天分庭抗礼,成为南北两大文教中心。   尤其是重要的是,张庶宁已经开始在教学上面,崭露头角……筑巢引凤,把自己的小伙伴弄来,过几年,让他当山长,然后自己的人才就能滔滔不断。   而且张庶宁还有那么多不错的同学,把他们弄来,再加上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卧龙凤雏……我的天啊!   到了这时候,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咱身边羽翼丰满,我该多强大啊!   朱棣是越想越兴奋,竟然就拍着胸膛,直接答应了。   “父皇放心吧,咱能办好一个学堂,就能办好两个,三个,一点问题没有!”朱棣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   接下来他就哭了。   朱元璋沉吟道:“老四啊,是这样的,建立这几个学堂,孙炎的详细计划咱都看了。原则上经费会一视同仁,甚至偏远的地方,还能稍微多一点。但是真的落实,还要看各地的财力。”   朱元璋向朱棣解释,其实也不用解释。   一个学堂,肯定和当地的经济条件分不开。   譬如说办学经费是一样的,但是地方衙门如果多给学校划拨点土地,学校拿着土地出租,增加点额外收入,肯定是应天等地,更加便利。而且地方还能引入人才,提供资助。甚至可以捐款助学……这些事情,谁也不能说不行。   毕竟朝廷是鼓励办学的。   排除乱七八糟的算计,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   “总体算起来,北平的条件,或许不如别的地方……也就是说,你要贴补的费用还不少啊!”   听到这话,朱棣的脸色微微一变,“父皇,您能不能帮帮忙?”   老朱点头,很干脆道:“这点你放心,咱肯定会出力气的,现在给你十五万贯,回头每年也不少于五万贯……北平是教化重镇,别人也没法说咱偏心。”   朱棣微微松了口气,“父皇,那这么说,缺口也不大吧?”   朱元璋微微沉吟,“还不好说,咱看了一下,如果接下来税制改革顺利,每年能拨一百五十万贯,你现在的北平学堂,一年多少开支?”   朱棣怔了怔,默默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万贯!   比照北平学堂,一年开支也是三百万贯,朝廷最多解决一半,然后他爹只给十五万贯,还是第一年的。   “父皇,孩儿没理解错,您出十五万贯,让孩儿出一百五十万贯,对吧?”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错了!”   “那是多少?”   “一百三十五万贯啊!你连这点账都不会算吗?”   朱棣眼珠子瞪得老大,怪叫道:“那,那有差别吗?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朱把脸一沉,冷哼道:“你要是过不了,那就把北平大学堂迁去太原,让你三哥来!” 第七百八十章 亲事来了   “先生,你可要帮我啊!”朱棣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要哭得昏倒了。他疯狂跟张希孟倒苦水。   他跟老朱讲,把北平大学堂搬走,那还叫北平大学堂吗?这可是您老亲自写的匾额啊!   “师父,你猜父皇怎么说?”   张希孟笑了,“他还能怎么说?一定会说,大不了再写一张太原学堂就是了。”   朱棣瞪大眼睛,突然哀嚎了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啊,我现在就后悔莫及,我怎么没听先生你的!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管我爹要钱,却不知道花他的钱,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希孟呵呵轻笑,谁让伱不听我的话的,这叫咎由自取。   “你跟庶宁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陛下的好意?”   朱棣怔了怔,无奈道:“受了父皇的一点好意,父皇就会得寸进尺,把他收为驸马,他才不愿意娶我那些姐妹呢!”   “这就是了!那你怎么还上当啊?”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棣愕然良久,痛心疾首道:“我,我还念着父子之情啊,我哪知道,有这么大的坑在这等着我!对了……师父!”   朱棣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了张希孟面前,好奇道:“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对付我爹吗?你可要教教我啊!”   张希孟叹道:“你要是听我的,不要你爹的钱,反而准备点礼物,要尽心,要丰盛……顺便给你大哥,给你那帮兄弟姐妹,对了,还有你大侄子……通通都准备一份,托你爹带回京城。让他们老两口在孩子面前,有点面子。这样一来,就算你爹让你再办个学堂,你也能明目张胆要钱。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回天乏术了。”   朱棣傻了,心说要论起了解我爹,普天之下,哪怕算上老娘,加起来都不行!难怪父皇拿张先生没办法呢!   敢情早就被拿捏住了。   “先生啊,你可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啊!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希孟笑道:“不至于,反正你欠了那么多钱,也没打算还啊!”   朱棣哭了,“先生,我是没打算还本钱,但利息总要还吧!那么多学堂老师,还有那么多官吏,我现在都欠了八百万贯了,如果再办个师范学堂,我负债过千万贯,一年的利息就要百万贯以上……先生,别说北平了,就算是应天那边,也扛不住啊!”   朱棣哭天抹泪,没法子,只能求张希孟,教给他个法子,好渡过难关。   “师父,我爹欺负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回去上吊,悬梁自尽,我不活着了!”朱棣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希孟快气死了,“你怎么连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拿出来了?你是大明皇子?你注意点!”   朱棣毫不在乎,“我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大明皇子,下辈子变成什么,我还不知道呢!师父,我只能来生再孝敬您老啊!”   这货说着还真要往外跑,“师父,你放心,我不会死在您这,给您老惹麻烦的!”   “你死在这里,我也毫发无损!”张希孟气得大骂,“行了,别丢人了,我教你一个法儿。”   一听这话,朱棣一秒变脸,瞬间喜笑颜开了。   “师父,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不会不管弟子的……您快点说说,弟子上哪弄钱去?”朱棣忙不迭问道。   张希孟默默叹了口气,“朱棣啊,我问你,你打算还钱不?”   “不啊!孙子才还呢!”朱棣毫不客气道:“我可是研究过您老的秘籍的,钱是绝对不能还的。可我现在连利息钱都拿不出来,我根本维持不下去了,也没人愿意借钱给我。就算我压榨高丽,一时间也压榨不出多少油。这韭菜割得太狠了,该让韭菜长长才行。”   张希孟微微点头,“行了,看起来我以前教你的东西,你是真的领悟进去了。但是吧,距离修炼有成,还差得太多。罢了,我现在就教你一招,无中生有!”   朱棣聚精会神,“师父,快说,你准备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顿了顿,“朱棣,你说,你想娶谁当媳妇?”   朱棣怔了一下,“师父,这事有关系吗?”   “你只管说,我慢慢告诉你。”   朱棣黑了脸,“您还是快点说吧!我怎么觉得您要拿我和亲啊!”   张希孟憋不住笑了,“你小子想得美!我倒是想卖,可惜谁愿意要啊!”   朱棣不爱听了,“师父,我这一表人才的,文武双全,谁会拒绝?”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自我感觉良好吧!   不过说实话如果和亲能解决问题,张希孟早就把朱棣卖了,根本等不到今天。   “你听好了,一个普通人,借了几百贯,估计就有人上门追债了。你现在借了几百万贯,还能维持。这是什么道理呢?这说明你这个藩王位置,还有北平留守,还值点价钱,人家看好你的还款能力。”   “对!太对了!俺朱棣就是这么诚实可靠,一诺千金!”朱棣义正词严道。   张希孟更加懒得瞧他,我当初就不该收你这么个东西!   “这东西叫资产负债,大概就是说,一个人的价值越大,能力越大,能承受的风险越大,自然就能借更多的钱……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弄钱填窟窿。但是我可以帮你提升价值!”   “提升价值?怎么提升?师父,要不你对外公布,说我拜在你的门下,是你最赏识的弟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估计会管我要债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朱棣哭了,敢情你不让我说这事,是在这里等着呢!   师父啊,你要是粘上了毛,比猴子都精明!   貌似不对,不粘毛,你也比猴子厉害,那你就是个老猴子成精!   张希孟不知道朱棣心理活动,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让他屁股开花。   “你现在已经是皇子,藩王,牧守一方……基本上没有别的提升空间了,所以只能从亲事上面下手,你要是娶一个身份不错的夫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朱棣怔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   朱棣突然唉声叹气起来,“师父,你说说,这么多年了,你就两个儿子,你要是生个女儿该多好,我肯定好好疼她的!”   “你给我滚蛋!”张希孟抬起脚,朝着朱棣的屁股就踹。   奶奶的,我儿子都不愿意娶老朱家的公主,我闺女还能嫁给老朱家的皇子?   做什么弥天大梦啊!   张希孟只能干脆地打开天窗,把话挑明了。   “你想想吧,在满朝文武重臣当中,有谁比较合适?”   朱棣愣住了,还真要娶个媳妇啊?   很难得,这混小子脸红了。   张希孟并没有纳妾,朱元璋也是夫妻情深,对这帮孩子,多少有点影响,还没有哪个混小子,太过放纵,朱棣也不例外。   “师父,要不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你可以考虑,不过再过几天,我就要动身回京了……我说一个人,你同意就算了,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朱棣一肚子话,都被堵回去了。   只能很无奈道:“您说吧!”   “徐达的长女,你愿意不?”   朱棣眼睛瞪得老大,“您,您说徐妙云啊?”   张希孟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朱棣咽了口吐沫,突然大摇其头,“我,我不答应!”   “为什么?”张希孟不解道:“现在徐达是御史大夫,你在北平折腾,没有御史台高抬贵手,你的日子不会好的。我又不能明着袒护你。而且徐达背后还有那么多勋贵。你也知道,咱们的老兵不少回乡投资,现在已经小有家财。你只要娶了徐达的女儿,强强联合,身价立刻就提升了,到时候再去借钱,也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朱棣默默听着,您老讲的是真有道理。   但是对不起,我不答应!   “师父,啥也别说了,我宁可把北平学堂变成太原学堂!”朱棣咬牙切齿。   张希孟愣住了,他仔细打量朱棣,发现这小子不是撒谎。   “我刚刚讲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朱棣冷冷道。   “那你为什么反对?”张希孟不解道。   朱棣眨了眨眼睛,冷哼道:“先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对老二老三他们,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称得起朋友的,一个是庶宁,再有一个,就是徐妙云了。我们小时候一起骑马,一起玩……现在跟我说,为了北平,要我娶她,我做不到!”   “你是说彼此太熟悉了吗?”   朱棣沉声道:“是我不想失去朋友!师父,你和师娘那么恩爱,分开南北,您老也洁身自好,弟子是很佩服的,我,我不想在婚事上,太过马虎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棣一口气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发现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容可掬。   “还不错,总算你的良心还没有丢光!”张希孟伸出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突然低声道:“其实吧,我主要是忌惮你师娘的本事,一把年纪了,再闹出点事情,我这张脸,也就没地方放了。你小子也别死心眼,过去你和徐妙云太熟悉了,现在提起来,你就反对。这样吧,我想办法,把徐妙云弄到北平,你负责接待,好好相处。你要是觉得还行,师父就帮你周旋,不行就算了,怎么样?”   朱棣挠了挠头,又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臭屁哄哄道:“那就听师父的,给她一次机会!” 第七百八十一章 拆王宫,建学堂   “张师弟,好久不见了!”   胡俨的声音,略微颤抖,着实想念。   迎接他的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张庶宁满脸欣喜,总算见到熟人朋友,能说说心里话了。   张庶宁一改往日高冷的习惯,变成了话痨……他详详细细,说了自己如何在复旦学习,如何去教导学生,怎么带着他们备考。   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敢歇着,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要知道他爹当年辅佐朱元璋,也是要睡满四个时辰的。   万一要是影响了长高,可就麻烦了。   张庶宁跟师兄抱怨,也夸赞他们题目总结得好,应考分析到位,着实厉害。   胡俨都只是耐心听着,他也快到了毕业的年纪,眼下所有学堂,都不是那么严格,你只要通过了考试,交了毕业论文,一切没有问题,提早毕业,反而受到欢迎提倡。   毕竟早点滚蛋,还能节省点学堂开支,大家伙谁都不富裕。   胡俨这一次北上,是想研究一下,北平的经济情况。   张庶宁搞了一次学生培养,算是间接促成了教育改革。他在书信当中,已经跟胡俨说清楚了。   胡俨琢磨着,他也要研究点有用的东西,像夏知凤搞得天文测量,推算日食,胡俨是干不来的。   他希望去看看北平的情况,因为很早就提倡发展工商,主张工商致富。可他从报纸上听说,北平留守司财政困难,处境举步维艰。   难道说越发展越穷了?   胡俨搞不明白,他决定亲自北上瞧瞧。   当他把想法告诉张庶宁时,张庶宁立刻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还决定跟他一起北上。   虽然这一次考试的事情,张庶宁并没有暴露太师之子的身份,但谁也不是傻子,他能靠一己之力,对抗学堂,又能搅动朝局。   任谁都会怀疑,或许就会猜出一些端倪。   所以张庶宁决定暂时出去避祸,顺便瞧瞧北平的情况。   两个人算是一拍即合,他们共同北上。   胡俨这次是存着考察的心,因此一路上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他们花了半个月时间,才赶到大沽口。   等到了这里之后,胡俨惊讶发现,居然有一大片土地,正被圈起来,似乎要开工的样子。   “好家伙,这块怎么也有上千亩啊,真是好大的手笔!”   张庶宁也是很惊叹,他们就去打听了一下。   等询问之后,两个人更加吃惊了。   这里就是北平师范学堂的选址。   “这么大的学堂,比咱们济民学堂可要大很多啊!不说别的,这北平的学堂,气派上面,还真让咱们刮目相看。”胡俨感叹着。   张庶宁倒是不这么看,他太了解朱棣了,这家伙好大喜功不假,但有些时候,更精于算计,毕竟也是老爹教出来的。   而且老爹也在北平,没道理让朱棣铺张浪费的。   “胡师兄,你能猜到设置在这里的原因不?”   胡俨怔了怔,他沉吟道:“莫不是土地便宜?”   张庶宁笑道:“这是其一,你瞧,这块临近大沽口,建造学堂需要的沙土石料,木材,器械,都能很快运输过来。而且咱们看过了,修建学堂的工人,普遍很矮,伱知道怎么回事吧?”   “很矮?倭寇!”胡俨也想起来,蓝玉包了那么大的一个饺子,后续又敲诈倭国,勒索高丽,凭着那家伙敲骨吸髓的性子,绝对不会客气的。   “这么说,是用倭国和高丽的人给咱们建学堂?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张庶宁怔了一下,随即道:“只怕不光是人……还有命!”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小土丘。   胡俨看了半晌,终于一声长叹,按理说这么干有点过了,但是谁都知道,发展建设,实在是太难了,能用就用吧!   反正只要把眼睛闭上,装作没看见,也就是了。   可就在胡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码头那边,响起了锣声,这是提醒有船队入港了。两个人好奇之下,也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一批运送木材的船只,浩浩荡荡,驶入港口,很快工人就上手了,搬运木料下来。   场面非常热闹壮观,工人们格外卖力气,没办法,这是给学堂用的,师范学院,以后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要当老师的。   谁家没有孩子,这把力气应该出。   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胡俨看得都想上手帮忙了。   不过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怎么回事?   这些木料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油漆彩绘,隐隐约约,还有字迹。   这是哪来的?   胡俨看张庶宁,张庶宁也不知道……很凑巧,他发现从船上跳下来一个人,张庶宁还真认识!   张桓!   自己的便宜师兄兼不被承认的族侄……什么个关系啊!   “胡师兄,他给我来信,说是在辽东,做了木材生意,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俨想了想,“走,咱们过去聊聊。”   两个人凑了上去,张桓看到了张庶宁,那叫一个热情。   把他们带到了旁边,特意找了个树荫,还弄了一坛葡萄酒,给他们解渴。   “我在船上,都喝这个。你们先润润喉,回头等木材卸下来,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张庶宁脸上含笑,“师兄,听你的意思,是发了财了?”   张桓还有些矜持,“谈不上,就是干点辛苦活儿,挣个跑腿钱!”这家伙嘴上客气,但到底年轻装不住事儿,好容易遇上了熟人,迫切想要展示一下,因此就随口道:“没多少,也就十万八万的。”   张庶宁和胡俨都是一愣,跑一趟就有十万八万贯的,什么时候钱这么好挣了?   没有道理啊!   要真是这样,朱棣也不会憋得哇哇哭了。   他们俩越发好奇,就不停盘问,张桓也有意炫耀一番,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没有几句话,张桓就实话实说了。   他这批木材啊,都是从高丽王宫拆下来的,所以才会有油漆彩绘的痕迹,不过别看是旧木料,但是能用在王宫,都是顶好的玩意,拿来盖学堂啊,再好不过了。   胡俨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他还说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子好了,人虽然见不着,但木料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个你们把人家房子给拆了啊?”   张桓略怔了一下,他也是觉得不妥,但很快就有了说辞,“这是蓝将军下令拆的。他也是遵照李相公的意思。李相公说了,高丽王僭越了,区区属国,没有经过上国核准,就建造比上国藩王还大的宫殿,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本该一把火烧了,但是念在高丽国小民贫,准许他们把王宫拆了,然后按照礼制,重新修建。”   张庶宁一愣,随即道:“是让他们拆,这木料怎么拆到了师兄手里?”   张桓怔了怔,“是这样的,李相公让他们拆,然后蓝将军提前给围了起来,说是要核准哪里违制……随后蓝将军就把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都卷走了。我们进去拆木材,后面还有拆石料的,总而言之,整个王宫都违制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情况。”   胡俨和张庶宁互相看了看,全都无言以对。   说实话啊,这几朵奇葩凑在一起,也真是不容易。   拆人家王宫,还能理直气壮,简直不服不行。   蓝玉,李善长,这都是缺了大德的。   不过回头想想,要不是他们不要脸,想建个这么大的学堂,也着实不容易。   他们俩到底没有跟张桓一起吃饭,只说还要去北平,就匆匆告辞。   等从大沽口离开,一路上谈论之间。   胡俨还发现了一点端倪。   “师弟,你说把学堂建在城中好,还是外面好?”   张庶宁沉吟一下,“只能说各有千秋吧!城市便利,人口多,物资充裕,着实方便。”   胡俨却道:“我不这么看,你瞧瞧,大沽口这种地方,土地便宜,而且临近港口码头,周围也有菜地良田,其实学堂需要的东西,一点不缺。大的学堂都要住校,也没必要贪图城市的那点便利。咱们济民学堂,用了原来白鹿洞书院的地。我瞧着把大学堂,安排在交通便利的小镇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土地便宜,想要建造什么设施,也容易征地,花不了几个钱。而师生呢,又可以安心做学问,踏踏实实的,不比在城市里更好?”   张庶宁想了想,笑道:“师兄所言极是,其实按照你这么想,包括中学,都应该放在镇子上了!”   “就算不放在镇子,也要放在县城!”胡俨道:“师弟,一直以来,令尊张太师,还有陛下,都生怕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变得和以前的士大夫一样。可问题是把学堂放在城里,养尊处优,贫家子弟入学困难,要走上百里,毫无疑问,就增加了他们上学的难度。假如把学堂主要集中在交通便利的集镇,还有些不起眼的小城市。对学生也好,地方也好,都是好事情。”   这下子可让张庶宁忍不住一阵心动。   “没错,师兄讲得有理……要不咱们赶快去见见我爹吧!尽快把想法告诉他,现在正是大举建造学堂的时候,如果选址完成,再想改就不容易了。”   胡俨一听说要去见张太师,还有点紧张,不过很快也平静下来,他也知道,一旦选址之后,就没法再改了,时间确实刻不容缓……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朱棣,肥得很!   张庶宁和胡俨到了北平,很容易就找到了张希孟的住处,自己儿子带着同学来了,张希孟心情大好,还给他们准备了几道菜,算是接风洗尘。   胡俨在济民学堂也是优秀学生,张希孟当初对他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怎么样,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随手还给胡俨夹了一筷子软烂的鹿筋。   胡俨慌忙道谢,随后道:“太师,学生想研究一下北平的发展,从而总结一些规律。说实话,现在学生也闹不明白,北平到底是穷还是富,到底是好还是坏?”   张希孟笑容可掬,“这个该怎么评价,我也说不好。别说评价一个地方的好坏,就算是评价一个人,也很难一下子论断清楚。假如你能发明出一个大家伙公认的标准,你就是学问大家,就能成就一派学说。”   胡俨微微一怔,连忙道:“学生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学生也就是想解答心中疑惑而已。”   此时张庶宁却道:“师兄,父亲说的有理啊!过去咱们怎么衡量一个国家的好坏?物阜民丰,百姓鼓腹讴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父慈子孝,风清弊绝,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那就是三代之治了。”   胡俨略思忖,就道:“过去儒家治天下,有太多着眼民风,道德的标准。比如贞洁烈妇的数量,比如每年处死的人数……我觉得这些还都能商榷一二。最根本的应该是两样,一为产出,一为所得!也就是说,能拿出多少物资,百姓又能得到多少!”   “生产和消费!”张希孟笑着总结道:“胡俨,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胡俨思忖少许,连忙道:“多谢太师指点,还真是一语中的。”   张希孟含笑道:“一个家庭,能收入多少,需要支出多少,量入为出,才是长久之道。虽然我反对把国等于扩大的家,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很赞同以此类比的。能产出多少,每个人分到多少,又有多少能用来生存……只要把这些简单的事情理清楚,治国的时候,也就一目了然了。”   胡俨连连赞叹,“太师总是一针见血,想来学生所想的东西,太师早就想到了,学生真是班门弄斧。”   “不,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伱这话就错了,其实这些东西,在古籍当中,所在多有。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是虽然有类似的表述,可我们还是一头雾水。问题就是没有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说明白。譬如说赵宋,在修订宋史食货志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有许多人都说宋代国库岁入极高,是历代巅峰,故此就得出宋代极为富庶的结论。尤其是看那些关于东京繁华的记录,更是把大宋吹上了天。”   胡俨也忍不住发笑,这事情他在学堂也遇到过,还发生过激烈的辩论。   甚至有人依据一些笔记,说赵宋多么繁华,多么了不起。只怕大明再有一百年,也赶不上宋代。   但是稍微推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事情根本不靠谱。   这些笔记,大约都是文人士大夫记录的,他们是受到偏爱的,普遍有钱……又到了汇集天下财富的东京汴梁,花钱享受,自不必说。   可是在感叹他们的好日子之余,是否想过,那些给他们提供便利的车夫,厨娘,小厮,甚至是青楼的姑娘……这些人到底如何呢?   又有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留下一份笔记,记录他们的生活呢?   貌似还没有。   其实这事情也不是无从下手……只要能算出几项基本的数据,就能得到一个直观的结论。   比如历朝历代,亩产多少粮食,分配到人头上,又有多少?分配是否平均?   不过就在这些数据上面,也时常会出现严重偏差。   比如有些专家,根据史料的某一条记载,得出亩产两石,甚至四石的荒唐结论,最后推出大宋朝人均粮食一千四百多斤的惊世骇俗成果,简直可以让人笑掉大牙。   在没有农业技术颠覆性突破的情况下,粮食的亩产并不高。当然不排除有亩产两石,甚至更多的情况,但这个绝对不能当做平均值,更不能天真以为,年年都这样。   因为土壤肥力不是一成不变的,连续耕种之后,必须要休耕。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靠天吃饭,气候也是不断变化的。   也不用说别的,仅仅是旱涝变化,就足以严重影响粮食亩产……如果某一年高温持续几十天,都能把庄稼晒死,这一季就要减产,绝收。   如果不考虑这种情况,就直接计算平均数值,那就是脑壳坏掉了。   而根据张希孟多年的观察,如果能保证灌溉的情况,十年平均亩产,能稳定在一石五左右,如果没有灌溉,平均下来,一年可能连一石都没有。   这就是历代的大概情况,几乎没有例外。   宋代的精耕细作水平,或许更高一些,但是宋代农田有限,土地肥力流失,亩产究竟有多高,还真不好说。   反正你要说大宋能比唐朝还厉害,未免胡说八道了。   胡俨和张希孟聊这些事情,倒不是为了单纯黑宋朝,只是想探讨出一个评价标准。   以现在的北平为例,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和中原其他地方比起来,有什么进步?应该用什么标准衡量?   如果真的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行,那也不用费力气折腾了,干脆洗洗睡了算了。   不得不说,像胡俨这种天才人物,经过张希孟的指点,发挥自己所长之后,确实相当了得,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张希孟笑道:“我也很期待你的成果……农业,工业,粮食,布匹,燃料,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拿出一套标准出来,全面评估各地的治理成果,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踏踏实实,拿出一个结论。”   胡俨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指点勉励,学生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张庶宁想了想,竟然又道:“胡师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带你去燕王府吧,我打听打听,燕王的虚实。”   胡俨自然是大喜过望,他要了解北平的情况,能直接从燕王府得到消息,那自然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只不过张庶宁的措辞很奇怪,难道朱棣有什么隐瞒?外人还不知道虚实?   胡俨表示很怀疑。   张希孟却是半点不奇怪,朱棣那小子,学的是比泥鳅还滑,别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北平能管到的区域这么大,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朱棣的家底到底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是像朱棣哭的那样,欠债一千万贯,穷得连利息都还不上?   还是另有玄机,这事真不好说。   张庶宁愿意去探听,那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众所周知,朱棣和张庶宁,可是光屁股长大的,这俩小崽子,只怕比亲兄弟还亲!   ……   “庶宁,你总算是来了,怎么样,北平大学堂,还是北平师范学堂,你挑一个,要是愿意两个都要,都给你了!”   张庶宁忍不住笑了,“我才多大,哪有脸当什么山长啊?”   朱棣不以为然,“我当藩王的时候,还没你现在大呢!你瞧我不是干得挺好的。”   张庶宁突然笑了,“你真干得挺好的?可我怎么听说,你穷得当裤子?每年光是利息就上百万贯,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跟你一起还债吧?那我可不干!”   朱棣把脸一沉,哼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真当我一点家底儿都没有啊!”   “你有钱?”张庶宁好奇问道。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钱,但我手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最紧要的东西!”   张庶宁忍不住一笑,“要说最紧要的,除了钱,就是粮了?莫不是粮食公司丰收了?”   朱棣哈哈大笑,“我就说,谁也不如你聪明!恭喜你,猜对了!”   张庶宁带着胡俨来的,他们之前就讨论了粮食的问题,现在听到粮食丰收,岂能无动于衷!   朱棣眨了眨眼睛,“那个庶宁啊,我倒是能告诉你。但是你最好保证,不要告诉先生,更不要告诉我父皇!”   张庶宁怔了怔,无奈道:“我只能尽力而为,如果这事情不牵连到别的,你可以随便。”   朱棣也是无可奈何了,气得咬牙,“我就知道,你小子向来如此!”朱棣切齿咬牙,但还是没忍住。   “算了,告诉你就告诉你。现在几十家屯田公司,最少的一家,也有十万亩的田。辽东的土地,还算肥沃,平均亩产也有五斗。虽然不多,但胜在田亩数量惊人。我今年手上至少能捏着三百万石粮食,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庶宁没说话,胡俨却忍不住了,“燕王殿下,你这粮食产量也不高,扣去给农户的,还有交税的,剩不下多少啊?”   朱棣略怔了怔,“什么农户?俺这里哪有农户?屯田公司用的都是高丽的劳力,还有倭国的。农忙的时候,一天一斤粮,农闲的时候,三两就够了,要不然就卖给木材厂,让他们伐木去。”   胡俨听得目瞪口呆……他承认,是他疏忽了,似乎不能光算产出多少,分给百姓多少……还要算能抢来多少,压榨多少!   一句话,现在的朱棣,其实肥得很! 第七百八十三章 该宰肥羊了   张庶宁的到来,让朱棣大喜过望。朋友相聚,朱棣一改过去每顿两个菜的习惯,给张庶宁准备了二十多道菜,光是酒水就摆了十八样。   张庶宁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朱棣不穷,不然也摆不出这个阵势啊!   胡俨也更是好奇,这个发展工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变得富裕了,还是更穷了?   北平和中原,到底哪里不一样?   胡俨作陪,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张庶宁频频举杯……猴子想要进化成人,需要两百万年,可人想要变成猴子,往往只要一顿酒而已。   不出意外,朱棣这家伙果然原形毕露。   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往外说了,拦都拦不住。   首先一点,朱棣穷不穷?   他很穷,光是燕王府的外债,就有八百万贯,还不算兴建师范学堂的开销……但是朱棣也不穷,他有着非常恐怖的现金流。   光是今年一季粮食丰收,他就掌握了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   扣除成本,这些粮食,也能带来一百万贯的利润,再扣除商人的那部分,他也有五十万贯。   除此之外,辽东开荒,还有一项更大的收入,那就是质量上乘的红松木。   这可是好东西,充当建材,价钱比红木低,但是质量极好,产量又大……开荒的队伍所到之处,必是伐木队所过之处。   所谓伐木累,那不是笑话,不光累,还要命!   光是过去三年,死掉的伐木人员,就超过一万人,这还是有统计的,那些私自砍伐的,还不算在其中。   仅仅是木材一项,又能给北平带来超过五十万贯的收入。   而且在开荒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金矿,辽东可是产金的地方。   现在每年能给北平提供三千两黄金!   如果加大力度,淘金收入还能快速翻倍。   另外每年从辽东运到中原的人参,就有两万担!   这还不算其他药材!   粗略算算,朱棣从辽东等地,就能拿到二百万贯收入。   对了,还有羊毛纺织,每年呢绒销售,也有八十万贯分红,后续的利润更大。上都开平城,早就变成了一个羊毛之城。   这还不算完,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种种商品送过来,朱棣都能抽到关税。   全都加起来,朱棣一年能捞到三百多万贯收入。   差不多相当于每年挣三十万,负债一百万。   是数量不少,但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且朱棣也不是什么都说,毕竟还有胡俨在这里……他从高丽捞到的好处,跟李善长和蓝玉的分红,他就没说。   反正这么讲,朱棣不但不穷,他还很肥,肥得厉害!   “我跟你们讲,这发展工商啊,好处显而易见……我问你们,一个普通的妇人,一年能织多少丝绸?”   胡俨想了想,就说道:“殿下,家母为了供我读书,经常用空闲时间织布,她一年差不多能织四匹布。换二十贯钱,算是我家中,仅次于粮食的收入了,”   朱棣哈哈大笑,“那你知道苏州的一个织工,一年能织多少吗?”   胡俨愣了一下,随后道:“怕是有几十匹吧?”   朱棣点头,“如果原料足够,一年下来,能有三十匹左右,不能更高了。”   张庶宁好奇道:“那上都的呢绒呢?能有多少?”   朱棣得意洋洋,伸出了一根指头,还得意洋洋晃了晃!   一百匹!   怎么会这么多?   张庶宁和胡俨都不敢相信。   朱棣却是哈哈大笑,“这就是伱们不明所以了……首先,在开平城作坊,用的都是最好的织机,一次能纺六十四根线的那种,都被淘汰了!还有,你想要那么多呢绒,就要有足够的羊毛……你们现在去瞧瞧,漠南,辽东,到处都是羊群!父皇册封的蒙古朵颜诸部,十万帐篷,现在都给我放牧!还有,长城一线,那么多戍边将士,他们也有自己的牧场,农场。我现在是机器先进,羊毛充足,又有朝廷订单,你们说,我不赚钱,还有谁赚钱?”   ……   朱棣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老底都给说了出来。   张庶宁听得目瞪口呆,胡俨是大开眼界。   和朱棣吃完这顿饭,他就四处调查,了解情况,为此还跑了辽西,去了辽阳,铁岭,又去了开平。   这一大圈跑下来,胡俨算是有了点心得体会。   他开始着手撰写,交给张希孟的报告。   发展工商,带来最大的改变,不是财富一下子增加多少,也不是一下子就富国裕民了,最最根本的变化,是效率的提升!   得益于张希孟的讲学,这帮年轻人的看待各种问题的方式,都大大改观了。   咱就这么说吧,你要是张罗着发展工商,把工厂作坊建立起来,老百姓立刻就富足了,百业兴旺,国家进入太平盛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那也太容易了吧!也太不不符合常理了,难道世上还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   不能够啊!   就拿屯田公司来说,如果是让大明的老百姓来干,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先留足口粮,条件允许,他们还要储藏一部分。   粮商要来收购,这些老百姓还未必愿意,一定要等着好时机,卖个高价钱!   所以说,跟小农交易,那个成本老高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是换成屯田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还想要留下口粮?   做梦去吧!   从高丽和倭国弄来的劳力,每天就那点口粮。   至于菜?   见过猪食没有?   就那玩意,往里头加二斤盐,吃去吧!   也幸好临近长芦盐场,食盐便宜,可以随便吃。   那菜的滋味,比起咸菜还要咸几倍!   你说就这样的饭菜,给了倭国和高丽的苦力,这帮人竟然还感恩戴德,觉得除了工作时间长点之外,吃喝没的说。   果然是上国,比他们的主子,要宽宏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棣都傻了,我还不够黑心啊?   他不得不行文蓝玉,特意询问,你就跟我说说,这两个国家,到底吃什么玩意啊?   半个月之后,蓝玉送来了消息,由于这帮劳力,不少都是俘虏的士兵,因此他们吃的就是军粮。   而且这两国不约而同,都有个习惯,那就是不能让士兵吃得太饱,否则的话,会影响斗志,训练的时候,没有精神头儿……   朱棣听完都懵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要知道在大明这边,张希孟主持的军中后勤,一直以让士兵吃饱,吃好为目标……虽然有些时候做不到,但全军上下,无不以此目标。   如果哪支人马,种菜好,养猪好,吃得好,那是要拿出来表扬的。   但是倭国和高丽不一样,吃得好?   想什么呢?   耗材也配浪费粮食?   蓝玉告诉朱棣,归根到底,倭国和高丽,都是等级森严,尤其是军中,更是差别巨大……在他们看来,如果军中贵族将领,和普通人吃的一样,那还怎么体现贵族身份?   所以一定要拉开差距。   可问题是他们的保障能力,就是那么捉襟见肘,根本没法既能让所有人吃饱,又能体现出三六九等。   对不起了,军中骡马,你们只能吃跪族餐了。   根据蓝玉的介绍,他们运气好,能从老百姓手里抢到,那就可以吃点饱饭。   如果抢不到,靠着后面送上来的补给,基本上就是一个饭团的量。   这个饭团还不是纯粹的粮食,需要混入些豆子,甚至是杂草。   偶尔遇到有良心的,在制作饭团的时候,会用手沾上盐水,揉搓饭团,也就算是加点滋味了。   干净又卫生。   问题是这种饭团,保质期太短了,往往送到士兵手里,就已经发霉变质,臭气哄哄……反正你只要看过倭国和高丽的军中伙食,你就会庆幸自己生在大明。   多亏了张相慈悲,对比之下,你就会觉得,张相简直是菩萨降世。   所以说,高丽和倭国人,绝对是当下最好的劳力,毕竟只有他们,才能接受那种超高强度的压榨,而不至于起来造反。   胡俨总结,发展工商,带来的效率增加,一种是呢绒工厂那种,靠着提升机器获得的。不过即便提升了机器,也要工人增加时间,每天干六个时辰,都算是运气好的。   另外一种,就是屯田公司,他们单纯压榨,就是从骨头里榨油……看过之后,胡俨也算是清楚了,为什么不能放在中原……真要是在中原这么干,洪武皇帝和张太师在,未必会造反。可是等到这两位不在了,立刻就是天下大乱,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既然弊端这么明显,还费力气发展工商干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个字:效率!   现在的朱棣,能拿出几百万石粮食,能拿出几十万根木材,上百万匹呢绒……一句话,这货浑身都是油水,肥到了可以滋养大明的程度了!   胡俨的报告送到了张希孟手里,此时的张希孟已经回到了应天,不出意外,朱标也看到了。   再然后,就有一封信送到了朱棣手里。   “四弟,大哥现在缺二百万石粮食,弥补亏空,赈济灾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大哥一把!” 第七百八十四章 赌上一切的朱标   自从老朱北上,朱标监国,也有两年时间。没有了父亲的压制,朱标越发自信起来,那种上位者的气度,一日强过一日。   君临天下,驾驭这个庞大的国家,确实需要这样的气度。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朱标的火候还是差了一些,这个国家也太大,太复杂了。   因为朱标不管怎么努力,他都发现,灾荒,饥饿,甚至是流民,依旧不断出现……虽然规模很小,但也不能视而不见。   最讽刺的是,前年的时候,濠州等地出现了灾荒,对了,此刻的濠州,已经改名凤阳,作为大明的龙兴之地,居然出现了大面积挨饿的情况。   所幸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才没有出大事,但是也吓得朱标冒了一身冷汗。要真是凤阳出现民变,朱元璋还没死呢,就冒出一个新的朱元璋,这大明君臣,乐子就大了。   朱标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研究,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真是他不行,还是地方官吏出问题?   又或者是老天爷作对?   经过差不多一年左右的调查了解。   朱标很无奈承认,或许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三年旱三年涝,灾荒不断,民生艰难。   朱元璋刚起兵的时候,由于战乱,人口逃亡,土地撂荒。这时候推行大规模的均田,每家每户,能拿到的田亩很多,而且刚刚得到土地的百姓,还想着成家立业,因此建房子,结婚的也多。   这样一来,大量的余粮拿到了市面上。   再加上兴修水利,极大增加产量,所有才有了一段时间的繁荣。   以淮西等地为例,纳入老朱治下,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最早生出来的孩子,现在已经当爹了。   暴涨的人口,很快将多余的土地瓜分一空。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一家最少三五个孩子,多少余粮都不够吃。   这几年又陆续发生水灾,旱灾,蝗灾……老百姓的积累迅速榨干,如果不救济,就会出现流民。   其实这也就是历代的常态,基本上立国三五十年,甚至更短,就会出现一大堆的问题……想办法励精图治,能勉强过一百年。   等到一百四五十年以后,已经是遍地窟窿,这时候天降猛男,推行断然措施,又能延寿一段时间。   到了连改革都改不了的时候,那就只能等死了。   大明朝连开头第一阶段都没有走完,毕竟岭南,湖广,巴蜀,乃至中原,还有多余的土地,还可以推动移民。   保守估计,再有二三十年,才会真的大面积爆发危机……   可朱标扪心自问,二三十年,也不是多长的时间啊!   自己完全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而且现在不着手解决,到了积重难返的那一天,就真的没办法了。   几乎一瞬间,朱标就意识到了,唯独发展工商,才能解决问题。   不得不说,张先生是真的厉害,大明刚立国没几年,张希孟就在说这事,并且已经做了安排,彼时不理解的人居多,张希孟几乎是顶着所有压力,勉强向前推行。   现在朱标后知后觉,明白了先生的厉害。   可还剩下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办?   具体怎么利用工商的力量,打破现在的僵局……朱标不得不召集群臣,商议这事情,以孙炎为首的朝中重臣,齐集一堂。   有关讨论早就有了,此刻大家伙也都心里有数,到底要怎么办,其实也算不得毫无头绪。   “殿下,说到底,还是要把人从土地当中,释放出来……要改变原来的方略,让整个大明都动起来。”   孙炎刚刚说完,汪广洋就道:“孙相,一直以来,我们做得都是让老百姓静下来,要解决流民的问题,要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肚子。骤然逼着百姓动,这事情可是不小啊!”   孙炎点头称是,“确实如此,也幸亏张太师早早布局,现在才有机会。我的意思,要打破一个个堡垒,重新塑造大明的格局,才能有机会!”   孙炎讲的是什么呢?   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拿粮食为例,大明现在真的缺粮食吗?   很显然不是这样的,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粮商,他们手上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食。粮食丰收的时候,从老百姓手里收上来,然后等到青黄不接,再拿出来贩卖。   一转手之间,至少有三五成的利润。   算是囤积居奇吗?   自然也算,可问题是这种人太多了,遍及南北,多如牛毛。大明朝廷能管到主要的城市,能管到交通要道,但是还有太多的地方,根本管不到,也无从管理。   说白了,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常态。   在农业社会,匮乏是常态,因此从上到下,都养成了储藏的习惯。   粮食,布匹,很多地方,干脆存钱,把钱放进地窖里,硬生生弄出了钱荒。   因为大家伙都知道,物资宝贵,粮食值钱,只要存着,就肯定能升值。   这种病态的观念,让商品资金陷入停滞,失去了流通,一旦某地出现了灾荒,那么对不起,没有其他地方补充,只能粮食价格暴涨。   如果朝廷的救济不到位,就会出现流民。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难度也不算太大,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搞到足够的商品,变得不再紧缺,然后硬生生砸下来,告诉所有人,规则变了。不要想着积累物资,而是要想着创造更多的财富。   “殿下,还有诸公,这事情在大明,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长芦盐场,现在大明的盐价如何?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吧?”   孙炎又抛出了一个例子,这一次尚在迟疑的众人,也渐渐改变了想法……没错,似乎有些道理啊!   当初收复北平,开辟长芦盐场,筹措军费养兵,修长城。   现在过去了这些年,审视当初的做法,绝对是非常成功的。   元朝承袭了两宋的盐法,彼时盐价最低也要三五十文一斤,普通百姓,饱受高昂的盐价之苦,朝廷又收不到多少盐税,只是肥了中间层层的盐商。   他们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把钱赚了。   彼时的盐商,和现在的粮商很相似,一个是拿到了食盐的经营权,一个是囤积了粮食,然后就可以坐等发财。   试问这样的经商方式,赚钱方法,又有什么效率可言,根本也谈不上什么进步,不过是聚敛财富罢了。   当初在长芦盐场,张希孟是怎么干的?   首先推行晒盐法,拿到足够的食盐,然后大举出售,以极低的价钱,行销天下。   对于那些交通不便的地方,由朝廷设立盐铺,或者借助常平仓,平价售盐。   这一番努力下来,食盐不再金贵。   一口气把盐价打到了七文钱。   哪怕最穷的老百姓,也能买得起食盐。   而且由于盐场出多少盐,就缴纳多少税赋。   盐税这一块,不但没有减少,还大大增加了。   更有趣的是盐价这么低,让肆虐千年的私盐生意消失了,几乎没有私盐贩子生存的空间了。   这一下子,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   堪称大明的德政。   彼时孙炎还跟在张希孟的身边,非常熟悉整个过程。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五体投地,钦佩不已。   其实仅凭着整顿盐法这一项,就看得出来,张希孟做事的本事,绝对是第一流的,哪怕是老李,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只不过张希孟不愿意把自己陷在政务当中罢了。   此刻孙炎也想用类似的办法,以北平的粮食,大肆销售,填补各地市场的亏空,把粮食价格也打下来,让那些粮商失去利润空间。   “孙相,这么一来,那些普通的百姓,又该怎么办?他们的收入也会减少啊!”汪广洋低声道。   孙炎一笑,“或许会减少,但如果能促使他们离开家乡,去北方屯田,或者进入工厂,充当工人,也可以弥补缺口,或许还能赚得更多。”   汪广洋皱着眉头,“孙相,不是所有人都能背井离乡,你这么做,是会招来骂名的!”   孙炎哈哈一笑,“你说得对,但是什么都不做,把人圈禁在土地上,依旧是要背骂名,说我们无能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刀阔斧,杀出一条血路。至于后果如何,我愿意一肩抗起,如果结果不好,那就拿我孙炎治罪。”   顿了顿,他又道:“到了那时候,还请汪相公站出来,收拾残局。伱记着,一定不要对孙某客气,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是我咎由自取!”   汪广洋的老脸瞬间憋得通红,姓孙的,你太不是东西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摆明了警告我,不要掣肘,拉你的后腿!   行,你可真行!   看着汪广洋哑巴吃黄连,孙炎心里头暗乐。   我跟着张太师学了多少年?他一肚子损招,只不过顾及身份,不愿意用罢了。但是没关系,我孙炎不在乎,想跟我斗啊,再学几十年吧!   这时候朱标突然开口了,“粮食只是第一步,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还有木材,还有油料,毛纺……我们要学会借助北平的物产,重塑整个大明的格局!”   朱标攥紧了拳头,“此事我身为监国储君,亲自负责。如果不能利国利民,我情愿辞去储君位置!” 第七百八十五章 出口恶气   “燕王殿下,这是三十万贯定金,先起运一百万石粮食,后续金额会陆续打到北平银行的账上,请殿下放心。”   朱棣看了看眼前这个户部官员,无奈吸口气。   这要是换成别人,无论如何,也是要狠狠敲一笔的,想拿这么点定钱,就把粮食运走,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这么多年了,他朱棣还没吃过亏。   不过当朱标开口之后,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这年头朱棣应付不了的几个人里面,大哥朱标绝对算一个,而且还是排名非常靠前的那一个。   说实话,这些年朱棣能迅速发展壮大,绝对跟朱标的纵容有分不开的关系。   没有朱标点头,就连朱元璋和马皇后都不好给朱棣大开方便之门,难道你们想看孩子们自相残杀啊?   更何况朱标牵着那么多人,他们都能出来给朱棣下绊子。   但是对不起了,朱标什么都没做,甚至还纵容朱棣,容忍他为所欲为。   朱棣虽然混点,但是他不傻。   大哥替自己遮风挡雨,自己要是不能知恩图报,满天下的人,都能把他撕碎了。   “行,这是太子哥哥吩咐的,就没有不行的……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粮食运走了,这也是俺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你们可要小心应付,务必稳妥,不许出一点差错!”   户部的官吏立刻点头道:“多谢燕王提点,请殿下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交代完毕之后,官吏上了漕船,一声令下,满载着粮食的船只,沿着大运河,直接向南。   另外还有一些粮船,干脆满载着辽东的粮食,自大沽南下,运往浙江和福建。   一直以来,都是南方的漕粮,运往北方,支持九边的军事开销。   什么时候,北方居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运到南方?   这不是做梦吗?   谁知道,这个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这个影响,哪怕是朱标,也没有办法预料,他不得不跑去中书省,时刻盯着,一旦出现任何问题,立刻处置。   相比起朱标的忐忑,张希孟回京之后,宅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每天给夫人做点饭,江楠则是每天坐班,回家就能吃到丈夫做的饭菜。   当年的一句戏言,还真成真了。   果然是江楠在外面忙活,养活张希孟了。   “伱还是出去做点事吧!要不你写点书也好!你总要干点什么事吧!”江楠道:“你这么蹉跎岁月,那些仰慕你的人,都会失望的。”   张希孟哈哈大笑,“我现在能去干什么?还是等见了分晓,我再写点东西,总结一下,也就是了。”   江楠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道:“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你能预料到吗?”   张希孟笑道:“既然你问到了,咱们不妨就推演一下……你先说,这些年,一直存在的缺粮问题,真的是产的粮食不够吗?”   江楠呵呵一笑,“我好歹也管着商业部,现在能登记在册的商行,只怕还不足实际数额的一半。有太多私下里产业,根本就记录不了,尤其是湖广,巴蜀,岭南,到处都有。我不断行文各地,要求他们,彻查境内的商行,还派了官吏过去彻查。但终归效果有限。这个大明朝,当真是太大了,有太多经济活动,根本就不在朝廷的掌控之内。”   对于夫人的抱怨,张希孟一点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存在于民间,没法统计的经济,别说大明朝了,哪怕到了后世,也不稀奇。有些管理水平很差的某南亚大国,竟然有九成以上的劳动力,都没法纳入国家统计范畴。十亿牲口,实至名归了。   以大明如今的状态,就一定比某三哥更强吗?   还真说不好了。   “咱们想发展工商,而地方上,总是有一股顽强的力量在抵抗着,在老百姓这一块,是尽量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愿意购买商品,减少开支……这是几千年的传统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推行的均田,就是向这个基本盘妥协,是满足他们的要求,然后才有了大明朝。”   “现在我们想改出这个困局,就必须朝着这个局面下手才行。”   江楠想了想,道:“可我们已经颁布了最严厉的均田令,不许兼并土地,那现在的做法,还有用吗?”   张希孟笑道:“土地是根本,有田地,能种粮食,这就保证了九成以上百姓的基本需求,不至于出现大的乱子。你也不要忘了,就在这个男耕女织的基础上,还有不少商贾,比如粮商,他们靠着自己手上的财力,从老百姓手里,集中农业剩余。聚敛财富的同时,又形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   “所以我们说男耕女织,是一层一层的……最底层,是丈夫和妻子,男耕女织,满足衣食需要,尽量少采购商品。往上一层,或许就是一个县城,在县里,有铁匠炉、有牲口市场、有布铺、粮行,他们又构成了一层,以此类推,一直到一个行省,或者几个行省……总而言之,咱们这个大明朝,是被一层层笼罩着。”   江楠咀嚼着张希孟的话,忍不住点头,“我大约懂了,想发展工商,就要足够的市场,充足的原材料,还要充裕的劳动力。可现在的大明,层层叠叠,都在抗拒工商业发展,制约商货流通。只有通过北平的商品冲击,把这个局面打开,才能实现全国一盘棋?”   张希孟含笑点头,“夫人果然厉害!”   江楠忍不住一笑,“我算什么厉害,老爷才是真正的高人,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怪不得听说,老爷做饭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您着实是欢喜异常啊!”   张希孟轻叹道:“那只是我的估算,到底能不能顺利做到,还不好说,所以咱们依旧拭目以待!”   ……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运抵应天。   在清点之后,第三天就开始了销售。   四百七十文宝钞一石!   不到一贯宝钞,就能买到两石。   当这个价格贴出来之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按照大明官方的价格,一两黄金,大约兑换十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大约可以兑换两贯宝钞。   各地的币值多少会有些差异,但是大概不会差很多。   过去在丰收年景,粮食集中上市,一两银子大约能买三石粮食,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多只有两石粮。   也就是说,大明粮价最贵的时候,差不多是一贯宝钞买一石粮。   现在好了,一贯宝钞能买到两石粮食还多!   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些大聪明觉得不会是粮食有问题吧?   是陈年的粮食?或者发霉了?   不然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有人不信,但到底有人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   他们走进了粮行,果然背出了一石粮食。   等到手之后,一看这个粮食,不少人都愣住了,立刻扭头,再来一石!   甚至有人干脆赶着车去采买了。   北方的粮食,尤其是辽东,只种一季稻谷,生长周期长,积累的养分充足,蛋白质含量高。   古代北方人身形魁梧强壮,就跟粮食中的蛋白质含量有关系。当然到了后世,肉类都随便吃了,这点差别就不明显了,南方年轻人的身高,也急速蹿起。   但是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北方的粮食,确实口感会更好。   质优价廉,天上掉下来了便宜,哪能不捡啊!   一时间,北平粮,或者说是辽东粮,在应天,在苏州,在杭州,还有其他几个主要城市,都打出了名气,迅速抢占市场。   原来的那些粮商,面对这个局面,简直措手不及。   怎么办?降低价格吗?   可问题是降到了和北平粮一样的价钱,他们就赔了。   而且就算降到了,也不一定卖得过人家啊?   坐着数钱的生意,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   一时间粮市哀鸿遍野,乱成了一团。   不出意外,朱棣又遭到了咒骂,说他扰乱市场,胡作非为,是大明之祸。   已经有人在报纸上刊发文章,要求朝廷惩办朱棣,停了北平粮食,不然只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哈哈哈!”   看到这篇文章,朱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停拍着桌子。   好!   实在是太好了!   “孙相,憋在肚子里的这口气,足有好几年了,总算是出来了。”   孙炎看在眼里,也是喜上眉梢。   他们和粮商之间的仇口,早就结下了……上一次清查各地仓库,闹出了大面积亏空,紧接着粮价暴涨,百姓苦不堪言。   甚至几乎破坏了清查亏空的大事。   从那以后,朱标就注意到了,确实存在一大批实力不俗的粮商,他们低买高卖,大发利市。   而且还借着朝廷清查出亏空的机会发财,干扰国政。   这要是朱元璋,早就按照囤积居奇的罪名,杀一个人头滚滚了。   朱标毕竟厚道,没有这么干。   而且那一次已经罢免了李善长,如果再大开杀戒,造成后患太大,不是他能承受的。   到了现在,机会终于成熟了,北平的粮食来了,重新洗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粮食这么紧要的东西,必须掌握在朝廷的手里,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朱标看了一眼孙炎,问道:“孙相,咱们手里的粮食,能够吗?”   孙炎微微一笑,“殿下,往日北平可是需要江南的漕粮啊!”   朱标突然吸了口气,似乎明白了孙炎的意思,重重点头!   而几乎与此同时,有人也悄悄到了汪广洋的府邸,找到了这位右相公。   “您老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盐已经被抢走了,要是连粮食也捏不住,还怎么赚钱啊?”   汪广洋黑着脸,怒道:“你们不要问我!这是太子殿下定下来的事情,上面有陛下,有张太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管。你们不是有那么多钱吗?赔点能怎么样?” 第七百八十六章 我会保你的   汪广洋把人赶走之后,特别吩咐门子,以后这种人一个别放进来。他洁身自好,见不到蝇营狗苟之事,如果下次再来,他直接到御史台举发,立刻抓起来。   好家伙,汪广洋已经准备翻脸了。   这事就这么险恶吗?   汪广洋直觉就很可怕,朱标扳倒李善长,张希孟和朱元璋没管,改革教育,这两位也都在北平。   结果到了摆弄粮食这事上,他们回来了。   虽说这里面有各种巧合,很难说是有心的,但巧合多了,就让人觉得不那么正常。   不会是要一举全歼吧?   而且粮食这个事情,确实复杂,里面牵连的事情,能有多深,就连汪广洋也说不清楚。   一旦真的天崩地裂,谁又能全身而退?   汪广洋现在只羡慕李善长,这位逃出了京城,能够作壁上观,真是有福之人啊!   “李相公,我要是能安然回家,终老此生,我就死而无憾了。”   汪广洋感叹着,而在千里之外,此刻的李善长,也不是那么轻松。在他的对面,站着燕王朱棣。   老李沉吟了一下,“你坐着吧,用不着这样,老夫跟你也算是利益相连,唇齿相依,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我不会自误误人的。”   朱棣见他一再保证,终于点了点头,“李先生,我实在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局,到底凶险在哪里?为什么张先生那么在乎,我大哥现在又积极推动……我现在看的是一头雾水,偏偏我又要往南方供应粮食,一旦出了差错,我怕屁股开花啊!”   李善长忍不住笑出声,到底是个毛孩子,屁股开花是好事,别脑袋开花就好!   “燕王,其实张太师鼓吹工商多年,但是他一直没有着手真正推动,最多只是从人才,律法,资金上面做出安排,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做不?”   朱棣摇头,乖乖道:“我原来也琢磨着自己挺聪明的,可跟伱们混久了,我发现就我是最傻的那个,谁都能耍我团团转!”   “哈哈哈!”李善长忍不住发笑,“燕王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就很了不起了……对了,不是有个小崽子,正在考察北平状况,要评估治理如何吗?他还写了篇文章,说赵宋之富是假的。”   “对,这人叫胡俨,可是济民学堂的高材生,很厉害的。”   李善长点头,“确实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看到这一层,不简单啊!老夫不妨告诉你,为什么两宋的城市能那么繁荣!因为是吸了全国的血,以天下之力供养汴梁,以天下之人,奉养士大夫,才会有那个结果。”   朱棣点了点头,这些话张希孟早就讲过,并无什么稀奇。   李善长看出来朱棣的轻蔑,忍不住冷笑,“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要怎么做,你清楚吗?”   朱棣摇头。   李善长继续道:“这个窍门就在田地上面。上位历代务农,想必你能明白一些,向来租种土地的农户,至少要将三五成交给地主,佃户自始至终,都是吃不饱的。”   朱棣略错愕,随即点头,“确实,的确如此,父皇就这么说的。”   “那你可明白,地主多收上的粮食,干什么去了?”   朱棣一愣,“他们喜欢存粮,不过也存不了那么多……他们,把粮食卖到城里了?”   李善长终于点头了,“这次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管是天子皇族,还是公卿大臣,基本上都在城市里。要想奉养这些人,不只是朝廷的俸禄饷银,还要有城里的工匠,伺候人的帮闲,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除了朝廷的漕粮之外,更多的是商人运来的粮食,商人又从哪里弄呢?就是这些地方大户!或者说是豪绅供养了城市的繁荣。”   朱棣连连点头,“这个我明白,可咱们大明朝,是打击豪绅的,那咱们城市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问得好!”李善长笑道:“咱们从一开始,就落实了均田,老百姓感恩戴德,踊跃纳赋,足够文官将士的开销。至于不足的部分,有商贾从民间采购余粮,也就是了,难度不大。”   朱棣笑道:“这不是挺好吗?”   李善长呵呵一笑,“好什么啊!你没瞧见,另外一份报告,说的是人丁土地的!现在各家各户,生了那么多孩子,田要重新分,口粮也不够!朱棣,我问你,到了这时候,你要是普通农户,还会因为感恩戴德,多给朝廷提供粮食吗?”   朱棣陡然一惊!   因为人丁田亩是张庶宁参与调查的,他非常清楚里面的关键。   张庶宁确实提到,需要重新分配土地,而一旦分配土地之后,会造成税赋严重下降。   可是这份报告没有讲的一件事,或者藏在后面,没有说的,由于人丁滋长,淮东省,浙江省,江西省,这些人口稠密地区,已经贡献不了多少余粮了。   大明现在的粮食,需要从河南,山东,湖广调集,另外还有岭南那边,朱英还能送来许多粮食,这才保证了正常运行。   可即便如此,也处处岌岌可危,难以维系。   土地分给老百姓,固然是好事,但是同时也将粮食的支配权力,一并给了普通百姓。   寻常人肯定是全力以赴,填饱自家人的肚子。只有佃农,才不得不缴纳高昂的佃租……而这些佃租,又成了供养城市的必须。   看清楚了这一点,大约就能明白,为什么抑制兼并这么难!诸如王安石,张居正等人,会被历代视作奸邪佞臣,道理就在这里。   你动了根本,从上到下,除了户部或许会充裕一些,国家能更好一些,其余诸人,甚至是包括皇帝在内,都未必得利。   举世皆敌,如何还能逃得了人亡政息的下场?   “李先生,这,这还算是大明盛世吗?父皇励精图治,就治理成这样?”朱棣忍不住问道。   李善长呵呵哂笑,“这还不算洪武盛世?这要不是洪武盛世,早就怂恿勋贵豪强,世家名门,盘剥百姓,从老百姓牙缝里榨油了!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不管是什么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能吃饱饭,还能读书识字的普通百姓,我洪武一朝,冠绝历代!”   李善长不屑道:“说到这里,老夫就能揭开那个谜题了,赵宋究竟如何成色?正因为开封临安,那么繁荣,所以赵宋的民生,必定艰难,普通百姓,远不如其他朝代!粮食都被世家大族拿走,不抑兼并,就是这么个结果!只可惜那些黄连水里泡着的百姓,根本没法写诗填词,也没人愿意替他们说话,你懂了吧?”   朱棣当真是目瞪口呆,作为修习了张希孟大缺大德秘籍的传人,理解这种事情,朱棣是一点就透,驾轻就熟。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善长这老家伙竟然看得这么透彻,哪怕是张先生,也不能解得更好了!   “我说李先生,你这么厉害,怎么,怎么不当个好人啊?”   李善长气得翻白眼,“我当好人?我要是当好人,你爹的江山早没了!老夫在朝中的心得就是,不得不跟一群坏蛋打交道,又不得不抛弃一些不识好歹的好人……咱们再说回粮食的事情,你知道张希孟为什么不敢真的推动工商了吧?”   朱棣稍微想想,就说道:“张先生是怕发展工商之后,城市膨胀,需要太多的粮食,没法供应上去?”   李善长点头,“差不多吧,张希孟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挺有操守的。你想想,一句话,发展工商,大批劳力云集城市,需要的粮食倍增……他又一时弄不到那么多,难不成放任下面兼并土地吗?”   朱棣突然明白了,原来他来北平,筹建屯田公司,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李先生,你是说,先生是等北平能拿出粮食,才动手的?”   李善长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不出意外,确实是这样,老夫也没有料到,还真让他想出了办法!不过说实话,还是晚了一些!”   “晚了?”   李善长点头道:“确实,就算张希孟没有直接推动,咱们大明的工商发展也挺快的,苏州等地,都已经超过了元朝。城市里面,粮食缺口很大。这也是上一次清查地方府库,闹出来那么大动静的原因!那些粮商可不是寻常人物。他们在地方颇有些势力,有的干脆就是原来的豪门遗留,还有些是粮长!”   “粮长?”   “对,就是江尚书干过的!只有他们,才能从老百姓手里,压榨出粮食。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放任下去,仅仅靠着这个粮食,就能滋养出新的士大夫。到时候朝廷只要开个口子,准许他们兼并土地,要不了多久,均田就会瓦解冰消,荡然无存。”   朱棣听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突然一拍桌子,愤怒吼道:“李善长!你王八蛋!”   老李被骂得愣住了,半晌之后,突然又笑起来。   “骂得痛快!燕王,你是怪老夫没有干涉吗?”李善长自顾自道:“你应该听得明白,粮长就是上位安排的,张太师也是同意的!要是没有这些安排,就没有今天的大明朝了,你懂吗?”   朱棣久久无言,他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思绪腾空。   确实,整个大明朝,只有李善长能讲这话了。   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妥协并不少,毕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洪武大帝,可以随便杀伐果决……尽管堵死了那么多条道路,但是从粮长变成豪强,这一条路,还确实存在。   偏偏还是老朱留下的。   怪不得需要让太子监国,确实需要朱标来解决这些麻烦。   正在朱棣沉吟的时候,突然李景隆来了。   “燕王,燕王!应天来信!”   朱棣劈手夺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忍不住狂笑,“李先生,竟然有人私下里抢购我们送去应天的粮食!他们要买光北平的粮了!”   李善长一怔,忍不住一拍大腿,哀叹道:“完了!到底是完了!什么叫利令智昏啊!这帮畜生,你们都死去吧!反正跟老夫无关!”   朱棣听着李善长的话,眼珠转了转,意味深长道:“李先生,真跟你没关系?”   李善长错愕之际,朱棣直接得意洋洋道:“放心吧,我会保你的!”   说完这话,不理会李善长的反应,朱棣直接对李景隆大吼道:“再发一百万石!敲锣打鼓,给我送去应天!我就不信,他们拼得过我!” 第七百八十七章 张家第三胎   朱棣趾高气扬离去,那叫一个得意。   可看着他背影的李善长,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说句不客气的,这些年了,他李相公知道的事情,只会比张希孟多,不会更少!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发现,教育改革,财税改革,推动工商发展……这几件事,几乎就是大明朝最关键的几样事情了。   只要做好了,大明朝就有望彻底超越汉唐,也有足够的国力,对外拓展,到时候打造千年盛世,未必能做到,五百年的繁华,倒是可以期望一下。   事实上能做到这一步,朱元璋和张希孟都该含笑九泉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事情做起来非常麻烦,需要大刀阔斧,甚至往自己身上下刀子,能牵连到谁,李善长也不敢说。   但是他清楚,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宰相,虽然脱身了,但到底没有彻底安全。   想要活命,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指望朱棣?   老夫要是靠你保着,那才叫没脸呢!   李善长不顾年迈,果断前往开京,蓝玉正在这边驻军,两个狐狸见面。蓝玉可比朱棣厉害多了,稍微聊了几句,他就摸清楚了李善长的心思。   “我说李相,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还是想弄点粮食,好取悦上位,保住你的老命,伱说是吧?”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他这个气。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对我老人家尊重一点?”   蓝玉呵呵了,“要是尊重能换来粮食,我管你叫爹都行!”   一句话,老李无言以对。   半晌李善长才道:“现在的高丽,把韭菜根都给刨了,还想弄到粮食,实在是有点难了。”   连李善长都摇头了,可见这事情到底有多难。   “李相,这地方这么小,历经战乱,户口减半,遍地饿殍,要想榨出一点油水,实在是不容易。不过……我还有一招,就是您老人家舍得不?”蓝玉笑容可掬。   李善长却是眉头紧皱,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辛旽?”   蓝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聪明啊!”   李善长下意识摇头,放出辛旽,无非是对高丽残存的世家下手,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想控制高丽,他的抓手就没了。   而且到时候高丽搞不好就和本土没什么区别了,那样一来,他还怎么为所欲为啊?   他受封韩王,那可是呼风唤雨,享受生活的,不是励精图治,跑来当个布政使的。   老李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蓝玉在旁边微微一笑,“李相,你可想清楚了,你过去干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你现在居高临下,作壁上观,不论成败,上位和太师都会找你算账的。太子殿下手里的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你……对了,还有那个孙炎,你觉得他怎么样?”   听到这话,李善长老脸变色,显得很不自然。   说实话,他对谁看得都很清楚,唯独是孙炎,让他大出预料。   这家伙明明是根基最浅,实力最柔的。   可他偏偏通过几件事,站稳了脚跟,轻松压制了汪广洋和胡惟庸,说他是一代名相,那未免过了。   但是这家伙心黑手狠,是一定的。   而且他还张希孟那种一心谋国不一样,孙炎能干好就干好,干不好推给别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这么个混不吝,这才是最可怕的。   李善长反复思量,终于咬了咬牙,“只能这么干了!蓝玉,你有计划没有?”   蓝玉见李善长点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和李善长这种,贪图权力金钱的俗人不一样,蓝玉一心想当冠军侯,能彻底收复高丽,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他早有谋划,“李相,高丽虽然孬点,但是听说辛旽回来,必定玩命。我料定肯定会有一场大乱。”   李善长沉吟道:“你有把握应付?咱们在高丽的兵马,可是足够?”   蓝玉呵呵一笑,“我说李相公,你老怎么也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出手啊!”   李善长就是一愣,“你打算怎么办?”   蓝玉道:“这还不简单,我查看了一番,高丽诸将当中,唯独右军都统李成桂算是个人物,如果高丽有不臣之心,必定靠着他起兵。很凑巧,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眼下在北平大学堂,正在接受教化。”   李善长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蓝玉的意思。   “你是说要怂恿李成桂,起兵收拾高丽王?”   蓝玉笑呵呵道:“怎么样?这招借力打力,如何?”   李善长想了想,直接道:“等事成之后,你无论如何,要把李成桂给我弄死!”   蓝玉大惊,“我说李相公,你怎么心这么狠啊!他打倭寇,还挺狠的,在整个高丽,算是个英雄啊!”   李善长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道:“正因为如此,才必须铲除,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蓝玉眨巴了一下眼睛,事实证明,他跟老李,还是有些差距的,做事不光要心黑,还要手狠!   “我懂了,这事就这么干了。”   两个大缺大德的家伙,凑在了一起。   根据他们估算,最后大约能抄出来一百五十万石……这些粮食,可以毫不客气讲,别说韭菜根了,就连杂草根都不剩了。   经过这一轮的压榨,高丽必须均田,给老百姓一点活路,让他们喘口气,不然就真的成了不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他们在这边筹备着,另外一边,朱英也在积极调动。   朱英比朱棣经营更早,他手上就没有粮食吗?   事实上朱英不但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只不过他有个任务,就是经略云南。   拜赵宋所赐,这块土地,也离开中原几百年,情况大致和北平类似。而面临的困难,还要更加严峻。   主要是云南地形复杂,周围土司部落林立,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乱成了一团……   朱英不得不大量移民,建立屯垦,又要梳理和土司的关系,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要清剿。   还要修整道路,建立学堂,推行教化……总而言之,朱棣干的事情,他都干过,而且还要比朱棣困难好几倍。   这么多年下来,朱英总算是有了点成果,云南的军屯,能够满足八成以上的消耗。   剩下的两成,完全可以安南等地弄到。   也就是说,岭南的粮食,有近二百万石,可以拿出来救急。   朱英还觉得不够,就联络了方关,让他从小琉球调拨一批粮食,大约可以有八十万石左右。   各处都在积极筹备,张希孟这些年做得准备,都已经发挥出来,一场围歼战的态势,已经呈现出来。   朝廷是备足了火力,严阵以待。   而应天的粮价,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了略微上升的趋势。   北平的第一批粮食,已经消耗过了八成,有些粮行已经卖光了存货。   另外一边,报纸上连篇累牍,抨击朱棣的炮火,越来越强烈。   和食盐不同,有胆子站出来直接替盐商说话的,到底还是不多。   粮食就不一样,很多百姓,都要把粮食拿出来,出售换钱,维持家庭开支。   粮价下跌,对这些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声音,说是希望朝廷能维持粮价,不要让百姓白白辛苦。   层层压力,都落到了朱标肩头。   对于这个年轻的储君来说,着实到了关键的时刻。   “孙相,你看现在能如何应付?”   孙炎道:“殿下,此时抛售的粮食还是太少了,那些背后囤积居奇的粮商,没有悉数浮现出来,不能一举全歼,就等于白忙活一场。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至于百姓,粮价下来,确实有些损失,但要我说,也是没有办法……接下来必须重整财税,按照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到了那一步,只怕大多数人家都拿不出多少粮食出售。要想多赚一点钱,就只能进入工厂作坊。”   朱标一怔,随即道:“这也就是发展工商的必须吧?”   孙炎顿了顿,用力点头,“确实如此。”   “那还等什么!”朱标直接道:“抛售一批粮食,你不是有漕粮储备吗?拿出来一百万石!”   孙炎微微沉吟,终于颔首,“臣这就去办!”   前面的那些,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接下来才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朝廷陆续在几个城市的常平仓,开始抛售粮食,直接以六百文宝钞开始出售。   这个价钱已经低于往年粮价。   那些粮商至少需要八百文到一贯宝钞,才能保证获利。   而且常平仓这么干,是不是意味着日后粮食市场,就由朝廷掌控了?这可是比降价赔钱,还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值得一提,这些人没有继续在应天纠缠,毕竟皇城根儿,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在其他的城市,粮价开始暴涨。   很快突破了一贯宝钞,围魏救赵的高招都使出来了。   “重八,事到如今,你还袖手旁观?不帮帮标儿吗?”马皇后满脸愁云。   朱元璋微微摇头,“还不到时候。要是连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就不配做咱的儿子。”   老朱说着站起身,对马皇后道:“走,咱们看看孙子去。”   马皇后只能点头,这老两口直往东宫而来,在路上朱元璋就问,“咱听说江尚书又请假了,她是病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马皇后一笑,“我是该去瞧瞧,不过不是病!”   “不是病?”   “她八成怀上了,这可是张家第三胎啊!” 第七百八十八章 还是儿子   “先生,先生!咱给你道喜了!道喜来了!”   朱元璋扯着大嗓子,就直奔张希孟的书房而来。这位来张家,简直比自己家还方便。别的不说,听说张家有了三胎,老朱比谁都高兴。   他惦记这事多少年了,简直都留下毛病了。   张庶宁那小崽子不听摆弄,有自己的心思。   到了张承天这里,老朱倒是一团火热,结果让张承天一句话给浇灭了。而且这几年张承天也上学了,总体来说,表现平平,还有点贪吃,小家伙胖嘟嘟的,瞧着挺可爱的,但终归没法让老朱满意。   现在终于来了第三胎,别管怎么样,这孩子都跑不掉了,无论如何,也要进咱朱家的门。事情可以再一再二,绝对不能再三。   在老朱这里,这事简直比国事还重要好几倍。   只不过他一头扎过来,没看到张希孟,倒是看到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也姓张,叫张定边。   看到了老朱之后,张定边微微一愣,随即俯身,“外臣见过大明圣主,洪武皇帝!”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张啊,你还挺会说话的!当年的老朋友不多了,等一会儿留下来,咱请你喝酒,喝好酒!咱现在可是有稿费的人,比张先生还多哩!”   张定边也笑了,“陛下那本书,外臣也看过了,自古帝王,能如陛下一般坦然,亘古未有。外臣服气了,这天下就该是陛下的。”   老朱笑着摆手,“别说那些,天下乃是人人的天下,咱不过是代百姓柄国罢了。”老朱和张定边聊了几句,就好奇道:“伱怎么来应天了?还来拜见张先生,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定边忍不住一声长叹,“陛下,外臣,外臣着实是不好说,您安排的那几位官吏,还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啊!”   朱元璋一怔,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话。   尽管老朱已经有了预估,但是能逼得张定边待不下去,也着实奇葩。   “你能说说不,他们到底是干了什么?”   张定边怔了怔,既然老朱问起,他也不好瞒着,两个人就到了张希孟的书房,借着这块地方,聊了起来。   一提到蓝玉和李善长的作为,张定边都摇头哀叹。   也不知道高丽摊上了什么福气,遇到了这么一对卧龙凤雏。   “陛下,别的事情先不说了,您知道原来高丽仿效中原官职,设立了不少衙门,现在高丽大约就剩下三个衙门了。”   “三个?哪三个?”   “一个是刑部,负责抓人的,一个是天牢,负责关人的,一个是兵部,负责用人的。”   老朱皱眉头,“没了?”   张定边点头道:“没了!”   瞬间,老朱的脸涨红了,着实有点尴尬了!   蓝玉和李善长,这俩混账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啊?   何等的搜刮地皮,敲骨吸髓,竟然能弄得一个国家,只剩下三个衙门,这还能维持下去吗?   不会乱套吗?   张定边告诉朱元璋,不但不会乱套,还挺井然有序的。   只不过这个井然有序,和正常人理解的有点不同罢了。   前面提到了,蓝玉神兵天降,包围了五万倭寇,算是救了高丽。   那时候蓝玉名声迅速提高,俨然高丽的救命恩人。上上下下,从国王到普通百姓,全都仰望着这位蓝大将军。   按理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蓝玉应该好好保护高丽才是。   但是对不起,不管高丽如何,都不耽误蓝玉不做人。   他立刻要求,高丽立刻调集兵马,协助他一起讨伐倭国,报仇雪恨。   这也算是正常操作,可接下来蓝玉就让人大开眼界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不拘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悉数充当民夫!   这么征用人丁,高丽这边肯定受不了,老百姓怨声载道,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   那就慢慢受着!   蓝玉要求下去严查,谁不愿意从军,就是通倭,立刻处斩!家产充公。   他把任务交给了刑部,这样一来,刑部越来越膨胀,直接成了高丽第一大部。   渐渐的,刑部不光负责抓人,还负责征粮,不交就抓起来,送去天牢。   人进了天牢,事情就精彩了。   蓝玉下令,分门别类,有点本事的,身体好的,年纪轻的,全都送去铁岭,交给朱棣处置。   开平的那些工匠,不少就是这么来的。   能进纺织厂,还算是好的,最惨的就是送去伐木、淘金……几乎所有的发配北平的犯人,都知道不能去伐木,那个真的要命!   伐木可不简单是把木头砍下来那么简单。   首先那些成材的大树,普遍在深山老林,狼虫虎豹,毒蛇毒虫一大堆。   进山之后,还很容易迷路,光是为了寻找木材,就会死伤惨重。   随后砍伐木材,那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事情,没有大型工具,只能靠锯子,被砸死,压死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这样就觉得差不多了,那只能说你想简单了。   真正麻烦的是往外运。   一根木头,十几米长,那么老粗,就算有几头牲畜,也很难搬运出山。   所以很常用的办法,就是借助河水溪流。   一旦到了春夏,河水暴涨。   伐木工就把木材绑成木筏,然后从山上放下来,借助流水,把木材搬运到山外。   听着很不错吧,可问题是水流湍急,几个人驾驭木筏,一旦没绑结实,木筏散开,人就落入流水之中,几乎没有活的。   就算木筏没坏,要长时间在木筏上面,一个不小心,也会掉进河里。   所以每年在下游,都能搜集到许多无主的木材。   下游的人,倒是能拿木材换钱,只是可怜了那个落水的伐木工了……   当然了那些淘金的工人,处境比伐木的还惨,已经没法用言语形容了,几乎跟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拜蓝玉所赐,地狱也是分成十八层的。   开平的毛纺织厂,基本上还算是接近人间,伐木场最多是三层地狱,金矿也就是五层。   但是到了高丽,绝对在十层以下。   “陛下,现在高丽只剩下那么几件事了,要么就是抽丁抓夫,预备对倭国用兵……要么就是搜刮地皮,供应开支。要么就是抓人,往大明送工匠。”张定边苦兮兮道:“当初陛下把外臣,还有陈理发配高丽,外臣也是尽心竭力,替大明打仗,只是到了今天,高丽已经住不下去了,外臣,外臣想着,能不能换个地方,只为乞活!”   听到最后两个字,朱元璋都为之动容,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惭愧。   他算看出来了,蓝玉,李善长这帮东西,本事确实一流。但是放任他们折腾,能弄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把他们的力气弄到外面,去折腾别的国家,也算是理所当然,物尽其用了。   “这事咱知道了,你要是愿意,就搬回来吧!还有兴趣为官吗?”朱元璋道:“直接跟咱说,咱帮你想办法。”   张定边略沉吟,就摇头道:“陛下,外臣也没有别的心思了,我想出家,当个道士。修真养性,还望陛下成全。”   老朱想了想,也点头了,像张定边这种猛兽,出家当个道士,确实有些可惜。但既然他愿意,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行!不过你虽然出家当道士,也别就此闲云野鹤,不管不顾了。有空的时候,还要多回应天,咱给你个玉牌,没事就跟咱说说话。”   老朱长叹一声,“年纪越来越大了,还能叫的上名字的老人,越来越少,想聊聊当初的事情,环顾周围,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张定边稍微沉吟,也的确如此,张士诚在几年前死了,是死在长芦盐场……尸体没有运回老家,就在长芦盐场葬了,算是纪念他解决盐价的功绩。   方国珍也死了,是常年在海上航行,染了一种怪病,据说死得挺痛苦的,不过好在方家在海外已经有了基业,能够延续传承。   在众多元末枭雄当中,方国珍举事最早,但是他首鼠两端,忽降忽叛,变幻不定。直到投靠了老朱,才算一心一意,替大明做事。   落这么个下场,也算是福报当然!   朱元璋感叹人事凋零,也是情有可原。   “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张希孟从后面匆匆赶来。   见到了朱元璋,他稍微一愣,随即解释道:“主公,江尚书身体不太好,似乎比前两次都厉害。请太医诊脉,忙活到现在,按理说是第三胎,应该没什么事情,臣这心里,怎么还起伏不定的。”   朱元璋略沉吟,就说道:“没什么,咱琢磨着,没准你要有喜讯了。这一胎八成是个丫头,你要凑成一个好字喽!”   张希孟露出笑容,感叹道:“要真是个丫头,我可就别无所求了,养小子太累,要是个丫头,只管宠着就是!”   朱元璋忍不住道:“丫头好,丫头确实好!先生要是怕累,这丫头归咱养着,咱帮你挨累!”   张希孟直接给老朱一个白眼,你老惦记我家孩子干什么?   他们君臣聊着,一旁的张定边突然道:“张相,如果我没算错,你家的第三位,也是个少爷!”   “什么?”张希孟一怔,“你,你还会算卦了?”   张定边抓着胡须道:“以前就算过,后来打仗不算了,这几年又捡起来了。对了张相,陛下恩准我们返回大明,我打算出家做道士,张相公觉得我去哪里合适?”   张希孟眨了眨眼,“你要愿意出家,就去武当山吧!那地方好!” 第七百八十九章 驸马牵连其中   张定边笑道:“张相,你推荐了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你看能不能再推荐个道观,要是没有,张相就帮我建一个,顺便再给个名字。”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道:“陛下在这里,你怎么不管陛下要,非要管我要?伱这是不认真神,有你的亏吃!”   张定边干笑了两声,“陛下的外臣不敢奢望,还是张相比较妥当。”   张定边也不是傻子,他请朱元璋题名,万一过些年头,大明朝完了,他这个道观还能不能存在,就不好说了。   但是换成张相公的,张定边琢磨着这玩意可能流传些年头,怕是大明朝没了,还能继续存在。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他当然清楚张定边的心思,只能冷哼道:“还是等孩子降生,看看你算得准不准吧!”   张定边一喜,“张相,我算准了,你就帮我?”   “你要是算准了,我就当你是妖人办了!”   “那我算不准呢?”   “算不准你还有脸找我帮忙啊?你想什么呢!”   张定边咬了咬牙,“张太师,我算是明白了,蓝玉就是你教出来的!我不妨告诉你,这个忙你必须帮……因为我算出来了,这次没准是龙凤胎!”   “啊!”   张希孟真的大惊失色,会是双胞胎?一男一女?   要真是这样,他可就没啥遗憾了。   在旁边更高兴的却是老朱,他巴望着老张家能开枝散叶,子子孙孙,都多一些。他也好挑选方便啊!   这要是一次来俩,那可是天大喜事!   “张定边,你要是算准了,咱一定要封你个真人当当!”   张定边傲然一笑,“陛下放心,外臣不会错的,这个封号,您可要仔细想好了!”   老朱微微惊讶,心说这货这么自信,难道他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朱元璋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张定边,你能算一个人,能不能算算国运?”   张定边微微思忖,眉头蹙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张定边才道:“陛下,外臣现在还没有那么深的功力。若是陛下愿意等,二十年后,到武当山,外臣当为陛下解惑!”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道:“莫非你自觉二十年后,能修行大成,洞察天机?”   张定边看了眼张希孟,自嘲道:“外臣这就是姑且言之,要真说洞察天机,还要看张太师。外臣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的。”   张希孟一笑,“过誉了,谶纬之说,我是向来反对的,不过也不能一下子断言,这就是错的。”   张希孟又道:“我去拿几个菜过来,边吃边聊。”   老朱点头,张希孟一转身,给老朱拿了一坛子好酒。   名副其实的好酒,宫里喝不到的。   随后又上来几个菜,等到最后,张希孟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覆着银白色的盖子。   张希孟推到了张定边面前。   “你要不要玩个小游戏,你猜猜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张定边看了又看,突然笑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文宗折半边,此乃张相早上吃的半张饼!”   还没等张希孟说话,朱元璋伸手,将盖子掀开,果然是半块烧饼。   老朱大为惊讶,“张定边,看来你是真的有洞察天机的本事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定边微微一笑,“陛下这么问,却是为难外臣了。我少时好易道,后来追随陈友谅,南征北战,杀人无数,自觉作孽太多,天地不佑。可是到了高丽之后,又有所顿悟。杀人并非造孽,为开疆拓土,为华夏壮大,理直气壮!勘破心障之后,又突飞猛进,领悟了不少以前不懂的道理。也正是如此,外臣才生出了出家做道士的心思。”   朱元璋连连点头,“果然还要看机缘巧合,你且慢慢修行。咱日后有机会,必定找你请教。”   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畅谈,聊得好不愉快。   从张定边这里,朱元璋和张希孟才彻底知道,蓝玉到底是怎么干的?   这家伙简直把敲骨吸髓,演绎到了极点。   在蓝玉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   能充当工匠的,送给朱棣,能从军的,留下了当骡马跪族,他的炮灰。   所有百姓,都尽可能送进监狱,让他们去劳作干活,伐木,修港口,建造船只……蓝玉又派出去税吏,四处收税。   他要求下面人,检查老百姓的嘴巴子,谁吃的油乎乎的,对不起,要交一份吃肉税。   你要说自己没吃,那也没问题,旁边就有秤,超重了一样交税。   国难当头,正要灭倭国……你敢吃肉,你还敢变胖?你有多大逆不道!你知道吗?   朱元璋听得全程黑脸,颇为尴尬,李善长是自己倚重多年的宰相,蓝玉也是他看好的军中后起之秀,结果这俩货,就干这些事情。   自己这张老脸,可是往哪里放啊?   张希孟倒是很淡定,还算有点进步了,继续加油!   “对了,你看他们这么弄,能弄到多少粮食?”   张定边一怔,稍微盘算,随后道:“高丽虽然小,但也是个国家,这么敲骨吸髓,不顾一切,榨个上百万石,还是能做到的。只是唯恐此次之后,高丽就瓦解冰消,不复存在了。”   老朱听到这里,却是一喜,倘若真能如此,那也是个好事,就当给大明增加个行省!   老朱盘算着,眼下的北平,确实太大了,也太强了……漠南,辽东,乃至高丽,其实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下。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结束,顺便把这些地方拆分开,增加一个辽东行省,一个漠南行省,再增加个高丽行省,也是不错的。   至于朱棣吃点亏,受点损失,也不要紧的……谁让他是咱的儿子,大明藩王,为国开疆拓土,壮大基业,那也是理所当然。   好家伙,论起心黑手狠,谁也不是朱元璋的对手,这货才是祖师爷呢!   “张太师,我看这一次的粮食风波,势头很猛啊?”张定边好奇道。   张希孟点头,没必要瞒着张定边什么。   “确实如此,食盐,粮食,还有钢铁……关乎国计民生,必须捏在朝廷手里。只有把这些东西抓住了,朝廷的令子才能落实下去。接下来不管是往海外拓展,还是发展工商业,兴旺城市,都离不开粮食。不把这事情理顺了,做别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   张定边稍微思忖,就叹道:“我是真的佩服,陛下和太师,珠联璧合,在关键的事情上,总是能坚定不移,心如泰山之石,凡是利国利民,都能一往无前,绝不退让。现在思来,这九州天下,合该归陛下所有。其他人,都是为王前驱,不值一提。”   老朱顿了一下,苦笑道:“这话是不错,但到底往自己身上割肉,真的疼啊!咱是希望下面的人,都能洁身自好,不随便卷进去。都能为了大明朝,为了这个天下。只可惜,这种人终究是少数。每一次事情,都要掀起大狱,人头滚滚。咱不爱杀人,可他们逼着咱,不杀不行啊!”   张定边又想了想道:“陛下,假如这一次,有朝中贵人,卷入其中,又该如何?”   “贵人?能有多贵?难道有张相的亲戚,参与其中吗?”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他哪有什么亲戚了?   张家人这边,他都是不认的,老岳父和岳母,只是专心带孩子,还有个大舅哥,他在长芦盐场,也是老实巴交。   而且他生怕让人知道,自己跟张相公有亲戚。   至于朱英,那也算是你朱元璋的儿子啊!   老朱笑道:“只要不是张先生的亲戚,哪怕是咱家的亲戚,那也是没有任何客气。你大可以放心。”   张定边用力颔首,有朱元璋这句话,未来大明江山,就充满了期待。   他料事如神,那也不光靠着易经,也要有洞察力,譬如说张希孟的衣襟上,有一粒芝麻。   张相过去都很重视形象,断然不会出这种事情。   可现在夫人怀孕,他着急了,才有疏漏。   而且到了第三胎,应该很平常了,结果却反应剧烈,那就不妨赌一赌龙凤胎的状况,万一中了呢?   要是让张希孟知道他是这么算的,估计会跟他拼命的,就算我打不过你,也要找一堆人,把你揍成猪头样!   和张定边聊过,老朱带着醉意,返回了宫里,心情很不错。张希孟怀着对龙凤胎的期盼,也很高兴。   只是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   围绕着粮食的争夺,几乎到了刺刀见红的程度。   朝廷不断抛售,漕粮已经抛出了二百万石,朱棣的第二批粮食,已经到达。可即便如此,应天的粮价,还是涨了三十文。   应天能涨到这个地步,其他别的地方就不用说了。   而就在激烈交锋之中,有些消息,也到了朱标手里。   “殿下,臣查到了一个梅记商号,他们是囤积粮食的主力之一。”孙炎凝重汇报。   朱标一怔,“梅记商号?他们是干什么的?背后有什么人?”   “这个梅记商号,主要是经营车马行,贩运货物。要说他们背后是谁……只怕和汝南侯梅继祖有关系!”   朱标的脸色微微一变,这可不妙了。   梅继祖不光是勋贵那么简单,他的儿子,还跟老朱的公主有过婚约,不出意外,也是正牌皇亲。   “殿下,你看怎么办?”   朱标思忖了再三,“孙相,你不要怕,继续查,一查到底,我去见父皇!” 第七百九十章 公主北上   “哎,到底是牵连到了自家人!”朱元璋神色凛然,怒火勃然,坐在那里,仿佛一桶随时爆炸的汽油。   事情也容不得老朱不气,粮食的事情关乎大明生死,断然没有妥协的道理,别说是还没正式成亲,就算真成了驸马爷,儿女亲家,朱元璋也不会手软的。刚刚和张定边说过,又岂能自打嘴巴。   只不过这事情有点麻烦,朱元璋低声道:“你这妹子,到底是受委屈了。”   朱标脸色微红,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定要替自家人周旋,无论如何,保住妹夫的性命。   可自从监国摄政以来,朱标是越发体会到了治国的艰难,有些时候,不下狠心,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能因私废公,却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妹妹。   “父皇,我来的时候,想了个办法,也不知道父皇能不能同意?”   “什么办法?”   朱标道:“父皇,你看安排妹妹她们北上,去北平逛逛,散散心,能怎么样?”   “去北平?”   “对,不光她们,包括夏知凤师妹,还有魏国公长女,她们一起去,到北平逛逛……很凑巧,张庶宁也在北平,父皇觉得如何?”   老朱那是何等聪明啊!他给女儿定亲,那也是当初给朱标定亲,随口一说,结果现在反成了麻烦。   如果把丫头送到北平,那边青年才俊不少,万一互相看上了,成就好事,也是挺不错的。   至于有没有人骂老朱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朱元璋倒是不在乎,人都杀了,还怕那些事干什么!   “你这个办法好,只是真能促成一对吗?”   朱标微微沉吟,他倒是能确定,促成的不止一对,只不过自己的妹子能不能推销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父皇,姻缘天定,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父皇日后可别干这种事情了,白白添麻烦!”   朱元璋气得一瞪眼睛,“敢教训伱爹了?有什么麻烦?咱给你找的媳妇,不也挺好的?”   朱标怔了怔,挺好吗?   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孩子都两三岁了,我也不跟你抬杠。   朱元璋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无奈长叹,“罢了,罢了!咱往后什么都不管了,还不行!”   朱标慌忙摆手,“您可别这么说,大明朝的舵,只能您老掌着,孩儿最多上下吆喝,还望父皇体察孩儿的心。”   老朱沉吟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咱知道了。”   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立刻下令抓人,一来只是有所牵连,并没有铁证,不好直接下手。二来刚斗到这个地步,粮商大户的家底儿还没有摸清楚,较量还在继续,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没法一举全歼。   所以还要等待。   朱元璋在改变以往的作风,朱标在日渐成熟。   以当下大明朝的核心,确实做事情很容易,推行新法,订立规矩,都方便太多。   如果不趁着这时候,果断做点事情,实在是浪费了好时机。   当然了,对于张太师来说,最大的事情,还是照顾夫人。万一真给自己添一对龙凤胎,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张希孟全方位照顾夫人,丝毫不敢怠慢。   一天下来,为数不多的空闲,还要指导一下徒弟的学业,倒是挺忙碌的。   “师父,我准备动身去北平了,您老要不要给庶宁带点什么东西?”夏知凤笑呵呵说着,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随后放在了张希孟面前,展开之后,全都是她的手稿。   这小丫头身量渐渐长开,修长窈窕,很有些才女的气质。   只不过她研究的东西,和诗词歌赋根本不挨边。   夏知凤是打算在郭守敬的基础上,重新测量,计算新的历法,并且建立地圆学说为核心的天文学。   测定经纬,观测周天。   她打算进行四海测量,北至北平,南至岭南,一共选了二十几个点。   “师父,这些有我整理的,也有几位钦天监的老先生帮忙弄的,其实我发现他们的水平很不错的,跟他们学了很多本事。您老人家不会在意吧?”少女狡黠问道。   张希孟一笑,“咱们这门学问,讲的就是兼容并蓄……只要立意足够高远,心胸辽阔,就不担心被人篡夺了去!你这次北上测量,我鼎力支持,从稿费里面拿二十万贯,全都交给你了。”   说着张希孟当真拿出一张汇票,直接递给了夏知凤。   小丫头都看傻了,我的天啊!   “师父,你也太大方了吧!这么多钱,我没看错吧?”说着,小丫头还揉了揉眼睛,当真没有错。   夏知凤可高兴坏了,简直要跳起来。   正在这时候,张承天跟着老娘溜达过来。   张希孟赶快让夫人坐下,随后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歇一会儿,润润喉。”   江楠呵呵道:“还早着呢!就算真是龙凤胎,也不值得老爷这么小心!对了,凤丫头,你这是准备动身了?”   夏知凤连忙点头,“师娘,师父给了我二十万贯,让我用来四海测量,编纂历法。”   江楠一笑,“好啊,才二十万贯,不多!要是觉得不够,再给你加点。一个小丫头,在外面风吹露宿,可千万别受伤,也别晒黑了。”   江楠伸手,把夏知凤拽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眼睛里都喜欢。   “这一次跟你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公主,又有徐达他们几家的孩子,按理说没人会惹你的,但总要防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万事有师娘撑腰,大不了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放心就好!”   夏知凤忍不住一笑,“师娘,我又不跟她们比什么。能容得下,我就跟她们一起走,容不下,我还带着钱,自己走也行。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   他们聊得高兴,旁边的张承天黑着脸,突然道:“爹,娘!你们给夏师姐那么多钱,就不能给我点?哪怕一百贯也行,我好去应天的饭馆吃一顿。新开的鲁菜馆很有名的,我都没去过!”   小家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肚皮,委屈巴巴的,那叫一个可怜。   奈何他这招根本没用,张希孟根本不客气,“你有本事考个第一名,我给你加十贯钱零花。”   江楠更是直接道:“鲁菜就别想了,你要是再不知道上进,笋炒肉倒是管够!”   张承天被吓得一缩脖子,“娘,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要不然孩儿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   张希孟一愣,“你折腰干什么?”   “很简单啊!我就对外宣称,张太师公子,对外征婚,只求吃软饭,有钱有势者优先,您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希孟气得抓起镇尺,就要打这个混账玩意。   还好夏知凤伸手护住了张承天。   “师父,师娘,你们看,弟子就要去北平了,咱们就去师弟说的鲁菜馆,算是给弟子践行,怎么样?”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无奈道:“那就听你的吧!”   张承天可是大喜过望,“师姐,你绝对是小弟最亲的人了,要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我都想离家出走了……要不,要不你带着我去北平算了,咱么还能去曲阜,尝尝正儿八经的鲁菜,再去北平,死吃燕王一口,他有钱!还有朱文正,还有李文忠……我要把他们都给吃穷了!”   夏知凤咧嘴了,你这志向我可满足不了。   “那个师弟啊,要跟我过去,总要通过能力考核,师姐给你出几道题,你只要答对一道,我就领你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   张承天吓得抱头鼠窜,师姐的题,那可是比老爹的家法还恐怖的玩意!   张承天也认命了,能混到一顿鲁菜,也算是赚了。   说实话,他真的想离家出走了,去北平也好,去云南也好,反正哪里都比家里好。只可惜他还没走出应天城,就觉得肚子饿,还是先回家吧!   粗茶淡饭,也能吃饱肚子,不然饿死在半道,那乐子就大了。   就这样,他们享受了一顿美美的大餐,随后准备出发事宜。   夏知凤比较简单,也就装了三驾车的书籍,还有测量工具什么的。至于衣物,只有一个小包,另外还带了师父给的二十万贯汇票。   而另一边,则是丰富多了,徐妙云光是马匹,就带了仨。   她则是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身大红,背着弓,带着剑,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夏知凤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拍巴掌。   “姐姐真好看,就跟花木兰似的!”   听到了夏知凤的夸奖,徐妙云很是高兴,连忙催马过来。   看了看她,就笑道:“我认识你,张相的嫡传弟子,咱们大明的小才女!放心吧,这一次北上,我照顾你!”   这俩妮子很快就凑在一起,如胶似漆地聊着。   相比起她们的欢快,在另一边,足足五位公主,以临安公主为首,还有宁国公主,崇宁公主,安庆公主,汝宁公主……简直公主荟萃了。   她们坐着马车,有人严密保护着,连面都不敢露。   就凭她们的情况,估计是找不到什么好女婿了。   徐达的脸上很高兴,“太师,你说咱们两家,能不能?”   张希孟眼珠眨了眨,这时候张承天突然道:“放心吧,我都看不上,我大哥更不会看上的……魏国公,你说咱们成了亲戚,你能不能天天请客啊?” 第七百九十一章 金陵十二公子   对自家的二儿子,张希孟已经想动手打死他了,这混小子,简直丢张家的脸。   徐达倒是没什么感觉,尤其是小家伙说张庶宁看不上朱家公主,更让他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   好见识!   咱们要真是成了一家人,请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达当真是鼓足了勇气,“先生,你看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年貌相当,要是能凑在一起,更是文武双全,珠联璧合。我是真盼着这事,还望先生能够成全!”   终于挑破了窗户纸,张希孟能不知道徐达的心思吗?   只不过说实话,你想也是白想啊!   虽说还没有敲定下来,但是明显夏知凤和儿子更配。而且徐家的丫头张希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倒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挑,是真的来不了。   当然了,徐达的面子,不好直接驳斥,而且人家也是好意。   “我说魏国公,你也知道庶宁那孩子,陛下盯着那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就范。这个亲事,非要他自己说了算才行,我也不说别的,只要孩子点头,我就没有说的,伱只管放心!”   徐达怔了怔,也就点头了。没有说更多。其实张希孟没有明确拒绝,就算是很好了,事在人为。   咱家闺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骑马射箭,巾帼不让须眉,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有无道理是成的。   果然,别管少什发的人,到了自家孩子的事情下面,都无点迷糊。   这帮丫头,纷纷踏下了北下之路。   送走了她们,张希孟回到了家外。   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家外的这帮人,老爹是用说了,老娘也是个狠茬子。小哥就更可怕了,师姐也走了,现在自己完全是七面楚歌,举世皆敌!   我堂堂太师次子,想吃点好的都是行?   我就弄是来钱?   涂君树努力思索着,老爹卖了那么少书,稿费是计其数。   小哥卖教辅,也能赚是多钱。   师姐也写了是多书,如果这次七海测量成功,她也会编纂天文学书籍的……也就是说,小家伙都在靠着出书赚钱。   那我能写点什么呢?   张希孟提着毛笔,苦心焦思,要是我写个应天一百零四家美食铺子吧?说说哪外的菜好吃,哪外的厨师手艺弱?   貌似还真是错!   只是这本书要写那么少铺子,字数少,肯定会很累的。   而且又要很少时间,想要立刻赚钱,实在是太快了。   就有无那种,一转眼之间,就能赚到钱的法子吗?   应该,或许,能无吧!   张希孟思考了再八,他突然想到了白天徐达的样子……这家伙跟老爹提亲,老爹推给了小哥……按照小哥的性子,能答应吗?   很显然,根本是现实。   但是呢,成是成是他们的事情,能是能捞到钱,那是自己的事情。   张希孟想到这外,终于来了主意,他立刻提起笔,就什发上笔,写点什么呢?自然是小哥的性格习惯。   比如他无点洁癖,穿衣服要一丝是苟,他厌恶看书,什么类型都无,他还无一本笔记,下面记着各种同学的情况,对了,他还什发吃咸豆腐脑,甜月饼……   一共罗列了七十几条……张希孟准备去交给徐达,卖一个好价钱。   是过他又觉得这么干,是是是无点过分了?   出卖小哥的情况换钱,万一让小哥知道了,自己屁股能变成四瓣。   那到底要怎么办呢?   张希孟思索再八,他终于无了主意。   我是是只写小哥就行了。   想到这外,张希孟干脆提笔,重新写上:金陵十七公子。   这十七公子,要家世显赫,崭露头角的,最最重要,必须有无成婚。   张希孟毫是客气,把自己小哥排在第一位……这是有办法的事情,我小哥是鲁王世子,别看年纪是小,几次作为,已经推动了小明的变法改革。而且他人品好,有无丝毫豪门贵公子的娇气贵气。   一心为了特殊人,专门推行教化。   这要是名列第一,皇帝陛上都是答应。   至于排名第七的,那就是张承天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家学渊源,人长得也好,儒将之风,贤婿的是七人选。   第八是李善长的长孙李芳,别看李善长罢相了,但韩国公,开国功臣,长时间的第一文臣,他的孙子,又岂是等闲?   第七位是常遇春次子,太子殿上的大舅子,是用少说了。   第七位,宋濂的儿子,文采风流,年纪重重,学问了得   ……   就这样,涂君树花了小半夜的时间,是但排出了十七个公子,前面还做了点评……鬼知道他大大年纪,哪外听来这么少消息?   每个人的爱好,习惯,家外的情况,他都知道的清含糊楚,写得明明白白。整个应天包打听。   到了第七天,太阳还有升起来,这大子就爬起来了,随前穿戴纷乱,连早饭都有吃,撅着屁股就跑了。   涂君树还在里面打拳,这是张定边教他的,据说能延年益寿,弱身健体。魏国公早些年无体虚的病根,还真别说,练了几天,很无效果。   他看见了张希孟,还纳闷这大子什么时候这么勤慢了?   忍是住喊了他一句,结果张希孟也有回答,直接跑了。   这大子气喘吁吁,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徐达家的府门里。   好在距离是远,张希孟跑得气喘吁吁,总算赶下徐达出来,要去御史台办公,迎面跟他撞下了。   徐达忍是住一笑,“你怎么来了?亲事还有成,我可是请你吃饭啊!”   张希孟呵呵一声,“成是成的,放在一边,您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把自己编的金陵十七公子名单,递给了徐达。   徐达接在手外,顿时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是谁编的?”   张希孟笑嘻嘻道:“自然是我编的,我爹是知道的。”   徐达皱着眉头,是解道:“你,你编这个干什么?”   “是干什么啊,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是殆。张承天是能连这点道理都是含糊吧?”   涂君小愣,“你,你的意思是,帮我了解你小哥?”   张希孟连连点头,“有错,绝对真实可靠,他无什么喜好,我都一清七楚,无我帮忙当内应,就有无办是成的事情!”   天可怜见啊!   徐达领兵一辈子,堪称常胜将军,唯独在孩子这事下,他栽了跟头儿,而且还是栽在了人畜有害的涂君树手外。   “先给我一百贯,回头再无消息,我立刻送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是耍赖!”   徐达愣了片刻,男儿已经北下了,是过慢马加鞭,倒是能把消息送到她的手外,让她少了解点张庶宁的情况,也方便俩孩子培养感情……   “成,我给你七百贯,但是你要记着,可是许告诉令尊,是能让你爹知道!”   张希孟一拍胸脯,立刻就答应了。你当我傻啊,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片刻之前,张希孟拿着七百贯,喜滋滋就走了。   涂君也有觉得什么,只是感叹着张家的大孩,就是无意思,什么挣钱的主意都能想到,也是知道这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涂君还在感叹,到了第七天,就无人找到了他。   “总宪,无家报社,刊登了一个榜单,您家的公子,排名第七。”   徐达愣了片刻,劈手将报纸抢过来,才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了,这就是张希孟干的!   好家伙,这混大子是是在自己这外拿了七百贯吗?   他怎么又把消息给卖了?   合着我让你是许跟你爹说,你倒好,直接卖给了报社?我,我要是是花钱,是是是买份报纸也能知道啊?   面对此情此景,涂君简直哭笑是得。   我这是被人耍了吗?   还是一个大崽子!   徐达简直是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这一世英名啊!至多损失一半。   拿着报纸,徐达已经有语了。   是过沉默了好半晌,徐达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对啊,张希孟能排出金陵十七公子,那我能是能排个小明十七巨贾?   现在围绕着粮食,厮杀还在继续,每天都无许少消息,可谓是短兵相接,互是相让。   几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如果能公布一个名单,借机打乱对方阵脚,让这帮人冒出来,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岂是是正好!   想到这外,徐达终于无了思路。   虽然被张希孟坑了,但是损失是小,甚至无点因祸得福的意思。   徐达干脆揣起了报纸,直接去中书省,这些日子,朱标一直在盯着,此刻他手外的粮食已经是少,朱棣的八百万石,已经消耗只剩是到八十万,另里漕粮也是足一百万石,预计十天之内,就会消耗一空。   到时候有无足够的粮食补充,粮价飞涨,他这个太子储君,就坐是稳了!   徐达过来,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孙炎立刻小喜过望,“殿上,这个办法好,到了此时,究竟是谁在背前兴风作浪,我们已经基本摸什发了。趁着这机会把名单抛出去,能悬崖勒马的,给他们一条活路。还想继续跟朝廷斗的,那就用是着客气了!”   朱标也是点了点头,“就这么办了!”   他扭头对徐达道:“张承天是愧是领兵小将,深谙兵法之道。您这个主意,真是是同凡响啊!”   徐达老脸微红,要是要告诉他们,这其实是张希孟的主意? 第七百九十二章 驸马上门   徐达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这两位讲,但也不好占小孩子便宜,转身去了张希孟的家,走到了半道,徐达琢磨着不能空手去,他还买了只烤鸭。   枣红色的烤鸭,热气腾腾,娇艳欲滴,拿荷叶包着,别有一番香气。   徐达到了张家,自然是随随便便,迈步直接进入,凑巧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冤枉,不能打我!”   随后徐达就看见张希孟提着竹棍,直接杀了出来,球一样的张承天迈着小短腿,疯狂往前跑,可他哪里跑得过张希孟,眼瞧着要被抓了,恰巧看到徐达,他一头扎进来。   “魏国公,看做我大哥的面子上,救命啊!”   他不说还好点,这么一说,张希孟更气了,你还知道你大哥啊?   我不把你屎打出来!   徐达还算手疾眼快,急忙单臂将张承天抱在怀里,孩子不大,份量挺沉,要不是徐达臂力过人,还真抱不住。   “张先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张希孟气哼哼的,“徐达,伱别护着他!这兔崽子,在你那里敲了不少钱吧?”   徐达怔了怔,确实敲了点钱,但是相比起给自己的启发,还真是不值一提。   “张先生,你最是讲道理的,孩子不听话,可以教,用不着打啊!”   张希孟冷哼,“这兔崽子是教不好了,除非重新投胎!”   能把张希孟气成这样,张承天确实厉害。   这个猪头狗脑的玩意,自己排什么金陵十二公子,还把你大哥排在第一位,你脑子抽了怎么滴?   还嫌咱们家不够招风啊!   人家都低调保命,你自己往外嘚瑟!   你排了十二公子,接下来是不是有十二金钗,十二老爹?到时候你再把我这点家底儿拿出去。   尤其可恶,他还胡乱编排一些事情,比如说张庶宁吃什么咸豆腐脑,明明甜的也行啊!   张希孟觉得必须狠狠教训这小子,他敢卖他哥的消息换钱,他就能卖他爹的,万一一高兴,把宫闱的秘事也说出去,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一家人的德行都不够他散的。   徐达发誓,他还从来没见过张希孟这么愤怒。   “张先生,你先听我说,其实这个排名,也不是没有用处,我就打算,弄一个富商排名,折腾一下这帮闹事的商贾。”   张希孟虽然盛怒,但是理智还在,听徐达说要弄个富商榜,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渐渐露出思索的神色,徐达见机,连忙把张承天放下,随即拉着张希孟,进了书房,临进门,他还把烤鸭递给了张承天,快拿去压惊吧,瞧把孩子吓得,脸都白了。   打发走了张承天,徐达跟张希孟坐下,这才把他的想法和张希孟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希孟甩了甩头,把张承天的破事甩开,自己又思忖了一阵,这才道:“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吗?”   徐达想了想,“应该差不多了,虽然再等些日子会好点,但是粮价太高,接下来城里的百姓也受不了。”   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徐达,你明白这一次粮价之战的目的吗?”   徐达怔了怔,“张先生,我也想过,是要除掉中间的豪商,把粮食掌握在朝廷手里。但后面还有没有更深的谋算,我就不清楚了。”   张希孟笑道:“徐达,到了今天,我们当真差不多可以大举发展工商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集中百姓,进入城市,充当工人。因为我们把所有关节都打通了。”   “你想,生产出商品,要往海外销售,我们现在基本掌握了高丽,也对倭国用兵,整个北方,有了广阔市场。重整水师之后,向南开拓的条件已经具备了……此时还剩下的,也就是苟延残喘的王保保。我们可以调动大军进攻,同时打开西域的丝绸之路……可以毫不夸张讲,自从安史之乱以后,我们的外部环境,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地步。可以说是空前的!”   徐达连连点头,确实如此,现在想想,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是不容易。   张希孟继续道:“我们现在已经累计消灭了盐商集团,海商集团,如果再铲除粮商,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就都捏在朝廷手里。要发展工商,人口要向城市聚集,需要粮食,我们就从民间征用,如果不够,就可以对外开拓,甚至往外移民,多种粮食……只要没有粮商在中间搅合,我们就能保证平稳的粮价,物价。这是我们发展的最大前提!”   张希孟心情舒畅,侃侃而谈,他把最后的关键,落在了物价上面,这让徐达大吃一惊,说实话,徐达没想到这里,他觉得物价变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就好。   可张希孟却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徐达,你要想清楚一点,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规则,是平稳……是能够预期到结果。咱们就拿钱庄当铺来说,为什么他们这个生意缺德?很简单,他们趁人之危,低买高卖,吃的就是走投无路的钱。我们弄银行,降低利息,就是为了提供商民便利,免得被高利盘剥。”   “你想,如果青年人大举进城务工,需要的粮食成倍增加。这时候有人哄抬粮价,会有什么效果?粮食价格高了,工钱就要上去,工钱上去,获利就要下降,甚至赔钱。再说明白点,这个利润要从哪里来?”   徐达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忍不住笑道:“其实张先生也多虑了,我看没准是压低工钱,让工人吃亏!”   张希孟笑道:“也对!可万一工人回乡,不再来务工,又该怎么办?”   “那就纵容兼并,逼着老百姓离开土地,或者推迟新一轮的均田,逼着那些家里孩子多,土地少的,不得不离乡背井,进城挣血汗钱!”   张希孟抚掌大笑,“这就说明白了……我们需要的是保证物价整体平稳,保持工人的工钱平稳有升,保证一个合适的利率水平,保证商人有不错的利润……如果他们想要更高,那就对外开拓,或者钻研新的技术,采用新机器。朝廷也可以引导帮助。”   “在我的设想里面,朝廷,商人,工人,学者……我们是能坐在一起,商量着解决问题,合理分配利润,达到一种平衡。”   “如果不平衡,就对外去抢,去夺!对吧?”徐达笑呵呵道。   张希孟怔了怔,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达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也就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面对商贾,肯定是不能一篙子戳倒一船人!   如果愿意听话的,自然没有问题。   还需要他们去经营,聚集财富,甚至是从外面捞取利益。   人就是这样,能吃窝边的草,谁愿意费力气啊!   就必须堵死所有漏洞,让那些伸爪子的付出代价,知道有些利益不能拿,有些钱不能挣,然后才可以放开手脚,大力发展工商。   张希孟洞察工业发展规律,又思考了这么多年,布局了这么多年……如果不能避免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那未免也太失败了。   所以这个榜单是警告,也是提醒。   愿意收手,和朝廷配合,还有光明的未来,不愿意配合,那就别怪朝廷不客气。   果不其然,就在三天之后,报纸上就出现了足足二十七名,当世豪商的名字,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涉及到这一次的粮食贸易。   其中排在第十七的,就是梅记商号,其中明白写了,梅记商号的东家梅念祖,是汝南侯的堂兄。   他最初是粮长起家,是靠着向堂弟借了军中马匹车辆,及时运送税粮,得到了朝廷嘉奖。   随后在家中建立商行,经营粮食生意,逐步发展,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到了这一步,牌已经亮明了。   还需要多说了?   你们梅家靠着朝廷恩典,才有了今天,难道你们还要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吗?   其余商贾,或多或少,也有点破。   张承天都看到了报纸,他正在外面吃早茶,从徐达那里敲了二百贯,又卖给报社,赚了一大笔,一鱼两吃,让他现在颇有家底儿。   早上喝豆浆,都能买两碗,喝一碗,看一碗。   要的就是这个豪气!   但是张承天看了看报纸,他急了!   好你个徐达,你这是剽窃我的创意,你要给我稿费的!   张承天拿着报纸,没回家,就去找徐达了。   张承天没惊动他爹,因为他知道老爹不会搭理他,但是徐达不行,你还想了解我大哥的情况不?   想就老实点!   乖乖赔偿本少爷的损失。   徐达看着这小子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是好笑。你把这玩意卖给报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了。   不过既然如此,自己也有安排。   徐达想了想,对张承天道:“我给你安排一个活儿,等你回来,我给你一千贯宝钞!”   张承天眼睛眨巴了一下,“不会很危险吧?”   徐达忍不住笑道:“我敢让你冒险吗?放心,就是一点小事,你保持镇定就好。”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就点头了。   “行,不过你要提前告诉陛下,告诉我爹可不行!”   徐达忍不住好笑,这小子还挺聪明的。   徐达全都答应,随即把张承天送去了一家报社。   他刚进去没有半个时辰,大明朝的准驸马,梅殷就带着上百人,直接冲了进来。   “哪个混账东西让发的,滚出来!”   正在磕南瓜籽的张承天一愣,挺熟悉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找陛下去   张承天不知道一千贯的工作是什么,所以有点提心吊胆的,他探头往外一看,正好瞧见了梅殷。   俩人还挺熟悉的。   原来他们的学校挨着,张承天读小学,梅殷年纪大,读中学,双方只是隔着一道墙。后来公主们也来上学了。   众所周知,张家人一贯看不上朱家的,公主也不例外。张承天懒得搭理。只是在别人眼里,公主还是金枝玉叶,高不可攀。   梅殷由于有婚约在身,自觉是准驸马,时常会送些礼物,显得比别人都尊贵一些,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张二少爷最是瞧不起这种货,今天见他气势汹汹,带着人上门了,张承天急了。   “姓梅的,你威风啊!”   这一嗓子,把气势汹汹的梅殷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发现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正叉着腰,怒目而视。   只不过这小子形象差点,没有半点威风,反而有点萌萌哒,像个熊猫似的。   那些跟在梅殷后面的帮手根本没把张承天看在眼里,破口大骂,“哪来的野种,敢在少侯爷面前撒野,滚一边去!”   这位正骂着,只见梅殷突然转身,抡圆了巴掌,就给他一个嘴巴子。   瞬间血水就从腮帮子流出来了,这个打手那就一个尴尬啊,委屈巴巴看着自家主子,咱们一直这样的,为什么打我啊?   梅殷简直想掐死他,一直这样,跟这位也不能啊!   他扇了这家伙嘴巴子,转头小跑着到了张承天面前,弓着腰道:“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听到“小王爷”三个字,那帮狗腿子也都吓坏了,应天城中,小公爷有,小侯爷不少,唯独小王爷不多。   除了那些天家皇子之外,也就鲁王府一家的孩子,能被尊为小王爷。   难道这个小胖子,是张太师的公子?   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踢到铁板上了,是踢到火堆了。这些打手就情不自禁往后退,奈何梅殷还在张承天面前,他们也跑不掉,只能等着。   这滋味就跟挂进炉子,刷满酱料的烤鸭差不多了,没有一会儿,汗就顺着脸颊往下淌,腰都站不直了。   别看张承天在家里总挨打,仿佛是个人就能欺负他,但那也就是在家里,出了这个门,就算是皇子,张承天也不在乎。   打就打了,没准朱元璋还要夸打得好!   “姓梅的,你爹汝南侯梅思祖吧?”   梅殷一怔,忙道:“家父曾经确实叫思祖,后来是太师帮着改成继祖的,勉励家父,继承祖业,驱逐胡虏。”   “哦!还有这么回事!”张承天又道:“刚刚你叫我小王爷,又有人叫伱小侯爷……我问问你,大明朝有小王爷这个爵位吗?有小侯爷吗?”   “没,没有!”   “那谁准许你多给添了两个爵位的?”小胖子把眼睛一瞪,尽管瞪圆了也不大,但还是挺唬人的。   “好啊,你敢擅自加了两个爵位,改动大明官制,你真是威风!走,跟我去御史台,咱们理论理论!”   梅殷哭了,小祖宗啊,你别欺负人啊!   一贯仗势欺人的梅殷,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   面对张承天,他是半点胆气都没有。   就连他爹都是人家老爹给改的名字,你说他还有什么主意?   “小……张同学!张同学,念在咱们在一起上学,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梅殷不停哀求。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对了,刚刚你的打手还骂我野种!你的人敢骂我?把你爹叫来,问问他,敢不敢骂我?”   “不敢,不敢啊!”梅殷都哭了,“小祖宗,那个混账王八羔子我已经打了,等回家之后,按照家法,我再打他二十板子,狠狠替小祖宗出气。”   张承天又想了想,“我说梅殷,你在哪弄来这么多狗腿子?我记得家里头不许豢养奴仆啊!给各个府邸安排的护卫,那也是有军务的,他们能保护你安全,却不会陪着你撒野添乱……这帮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承天迈步走到了一群打手面前,像是看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不知道身份也就罢了,当人们知道这小子是张太师公子的时候,立刻都老实了,平时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狼狈。   嘴欠的那个孙子,已经浑身哆嗦,几乎跪倒了。   权势这个东西,还真是很奇怪,要是普通人,张口朱皇帝,闭口张太师,议论议论朝政,抒发一些愤懑,半点问题没有,哪怕张希孟听到了,都只会一笑了之。   可身在局中,尤其是这帮东西,追随一个少侯爷,就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如果是张太师的公子,那该有多大的威风?   仅靠着脑补,这帮人就已经跪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张承天注意到了那个骂自己的,他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巴掌印清晰可见。   咱张二少爷还是挺心善的,“算了,你也不认识我,犯不着再挨打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家伙怔了怔,突然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疯狂磕头。   “多谢小……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张承天看不得这个,他低声道:“起来吧,起来吧!挺大的个人,你干点什么不能吃饭?码头扛包,牛马行送货……你给他起哄干什么?”   梅殷被羞得脸色通红,十分尴尬,他突然想起来,据说张承天挺喜欢吃的,他立刻道:“那个,张同学,我听说又开了一家扬州馆子,我请客,算是赔罪了,你意下如何?”   有吃的?   张承天立刻心情好了起来,就打算动身,不过他突然想起来,是徐达安排他过来的。   几乎把正事给忘了!   这可不行!   一千贯的大生意呢!   张承天重新把脸色沉下来,“姓梅的,你给我说实话,你过来大呼小叫的,你要干什么?”   梅殷就是一愣,不知道如何应付。   张承天继续追问,“你给我说实话,你跑报社来了,是不是不满上面刊登的文章,是不是这个道理?”   好家伙,张承天的智商终于占领高地了。   他怒视着梅殷,“是不是那个富商排行榜,你不满意了?就带着打手过来捣乱?是不是?”   梅殷被问得瞠目结舌,只能无奈道:“张同学,他们胡言乱语,那个梅念祖和家父根本没什么关系,他们纯粹胡说八道,我,我这是过来理论的。”   “哦!原来没关系啊!”张承天自言自语道:“那是我写错了,要不要我给你道歉?”   梅殷顿时傻了,你写的?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你难道不知道,那个金陵十二公子,就是我排的。这二十八个豪富,也是我排出来的,怎么,不服气吗?”   服气!敢不服气吗!   “既然是张同学弄的,那,那就是误会,误会一场,咱们去吃饭吧,就当我赔罪了。”   “不行!”张承天突然来了倔脾气,“你刚刚说我拍错了,梅念祖和你爹梅继祖没关系,可我怎么听说,他是你爹三伯父的长子,你们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梅殷简直想哭了,“张同学,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承天笑了,“这应天城,大大小小的饭馆茶楼,我哪家没去过?你可知道,除了吃饭之外,听人吹牛扯淡,也是人生一大乐子。别说你们家了,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你这位伯父曾经因为陛下定亲,点你驸马,一口气送来了五百匹绢帛!有没有这事?”   梅殷被问得瞠目结舌,当真是招架不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张承天这小子,居然什么事都知道。原来还听说,这小子学习不怎么好,实在是有负张太师的威名。   现在梅殷才弄清楚,敢情人家的心思在这上面!   这谁顶得住啊?   “张同学,我,我把那些绢帛都给你,我求你了,别说了!咱们都是同学,朋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成不?”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突然道:“我又想起来了,你和公主定亲,你就是未来的驸马……做驸马必须人品德行都过关,陛下也说过,宗亲犯罪,要罪加一等。你说我要把你的事情,捅给陛下,陛下会怎么样?”   这一次梅殷也想跪下了。   “张同学,我认栽了,我糊涂,我混蛋!我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张承天想了想,突然伸手,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梅殷二话不说,掏出了一沓子宝钞,全都塞给了张承天。   “张同学,拿着吃饭去吧,不够我还有!”   张承天粗略扫了一眼,是比徐达出手大方。   张承天无奈长叹,“按理说吧,我收了钱,就该当这事没发生,但是吧……我又不能骗你,听我一句劝,去找陛下吧!”   “陛下?”   梅殷连连摇头,“这事情用不着惊动陛下,我,我没有犯错,就算有个富商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大罪,我,我告辞了!”   梅殷不想纠缠,也不敢纠缠,他要回去告诉他爹,就在他落荒而逃之际,御史马君则带着人已经等在了这里。   “梅殷,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承天眨巴了一下眼睛,瞧瞧吧!   不听我的话,让你去找陛下你不去,这下子事情更大了……也不知道我手里的这点钱,算不算赃款?   张承天想了想,要不我去找陛下吧!兴许还能保住这点钱…… 第七百九十四章 金印到手   张承天倒不是第一次来皇宫了,小家伙挺有经验的,到了左顺门,乖乖递上自己的腰牌。负责值班的宦官一看居然是这位小祖宗,还望四周瞧了瞧。   满以为是太师领他来的,张承天嘿嘿一笑,“我爹忙,就我自己过来的,烦劳各位公公了。”   小家伙客客气气的,可把几个宦官稀罕坏了。   “快跟奴婢们过来吧!小祖宗,你怎么想起进宫玩啊?”   张承天也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瞧瞧陛下,看看他干什么呢!”   老太监忙道:“咱们皇爷啊,这些日子在种稻谷,听说是黔国公送过来的种子,皇后娘娘说了句好吃,咱皇爷就打算在宫里种,也省得麻烦黔国公,劳民伤财的……说实话啊,天下间的夫妻,能做到这一步的都不多,皇爷可真是好丈夫啊!”   张承天都一一记下,原来说马皇后说的,外面还有人传说粮食还要往上涨价,陛下都吃不起了,只能在宫里自己种粮食。   小小的张承天又明白了一件事,什么叫做歪曲造谣……   等他蹦蹦跳跳来到皇宫,还真看到朱元璋扛着锄头回来。   一见张承天,老朱就笑了。   虽说这小子有时候挺气人的,但是胖胖呼呼的,正好长在了朱元璋的审美点上,老朱过来,把他抱起来,还掂了掂。   “真是一身肉啊!估计你爹都抱不动你!”   张承天哼道:“他才不舍得抱我呢!陛下,伱不知道,我爹偏心厉害,我在家里太受气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爹了。”   老朱无奈苦笑,你再这么说话,咱都怀疑你是不是了……不过一树之果,有酸有甜,老朱倒是不怀疑什么,毕竟他家里还有个混小子朱棣呢!   大哥别笑话二哥。   朱元璋抱着张承天,到了宫里,让小家伙坐下,随即给他上了点心。还是那句话,宫里的东西,也就看着还行,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   张承天略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随后他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堆宝钞,然后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给!”   老朱愣了一下,“不至于,你吃口点心,咱还能要钱啊?”   张承天笑嘻嘻道:“是有人给我的,我想不出来给谁,就送来给陛下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谁给你的?”   “梅殷!你的女婿!”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竟然还知道拱火。   老朱一听就炸了,“咱是说过,要结个儿女亲家!可到底没有过门成亲!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以皇亲国戚自居!嚣张跋扈,为所欲为!还没成亲,就敢这样,等他们成了亲,那还不上天?简直可恶!这么下去,这门亲事,只怕要黄啊!”   一句话,引来了老朱一顿臭骂。   张承天只是默默听着,心说这可不怪我,你们自己找的。   好一会儿,老朱骂够了,这才道:“他给你这么多钱干什么?是要贿赂你,还是怎么回事?”   张承天道:“是他带着人去一家报社闹事,遇上了我,我就问了几句,然后梅殷给钱,想让我别说。可我琢磨着,天下这么多事,都该让陛下知道。他要是真心把陛下当成岳父,就该来跟陛下坦白。结果我说了,他也不听,就要往外面跑,结果被御史马君则给带走了。”   “让御史带走了?”   “嗯,他带着好几十人,跑去要砸报社,御史肯定不能不管啊!”   “还带着好几十人?”朱元璋声音越发高了。   “是啊,黑压压的,我听说不是不许豢养打手吗?我们王府就二十个护卫,还都是正儿八经的将士,他那五六十个人,张牙舞爪的,还骂人呢!”   张承天这小胖子,坐在椅子上,晃着两只小胖腿,扬起小脸,“陛下,是不是当了驸马,就能为所欲为了?要真是这样,您有公主没?嫁给我一个好不好?”   “不好!”   朱元璋简直气炸肺了。   他稍微提炼一下张承天的话,梅殷仗着驸马身份,横行无忌,跑去报社撒野,又拿钱贿赂。最最重要,他居然逾越规矩,弄了好几十个帮闲打手。   这是驸马吗?   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水浒传里,为祸东京的高衙内!   这个混账,咱要是不狠狠严惩,以后其他的驸马都跟着有样学样,那成什么事了?   “承天,你要知道,皇亲国戚要以身作则,尤其是你,太师可不会放纵你的。所以你别想着干坏事。不过你要是愿意当个表率,好好做驸马,咱有那么多丫头,你愿意选,倒是可以商量!”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算了吧,不能为非作歹,谁还当驸马啊!   没意思!   “陛下,你是不是要找梅殷算账?”   老朱收敛笑容,冷哼道:“不只是梅殷,还有他爹梅继祖,全都跑不了!”   张承天想了想,又问道:“那我给你陛下的钱,算不算证据?”   老朱下意识点头,“算,当然算!你能想到咱,可是立了大功啊!”   张承天笑道:“功不功的不要紧儿,陛下不能让我赔钱吧?”   老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张承天无奈低着头,可怜兮兮道:“陛下,你瞧我都瘦了,家里头也不给我零花钱,好容易拿到了钱,还要送给陛下,我太可怜了!”   小家伙越想越委屈,竟然就在老朱面前,哭了起来。   这回可把老朱整无语了,仿佛成了抢小孩糖块的坏叔叔了。   但是众所周知,朱元璋是真没啥钱,宫里的账都在马皇后那里管着,他手里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张承天拿来的宝钞可不少,足有一千贯还多,老朱环顾四周,还真没啥好给他的。   要是换成别的孩子,他赐一身飞鱼服,赐个御笔,什么都行。反正御用之物,都价值连城。   但是对不起了,跟张家别玩这套,你的御笔张家可不缺,还是拿点有诚意的,不然会落下笑柄的。   朱元璋还真被难住了,怎么这么麻烦啊?   老朱四处翻了翻,旁边有个箱子,老朱展开之后,找到了几个金元宝,另外他还发现了几枚金印,其中就有拱卫司的。   前些年拱卫司被一拆为二,负责军情的成为军情司,归郭英统领,负责对内的,就是锦衣卫。   前面朱标拿下了毛骧,锦衣卫现在已经瘫痪了,不复从前。   朱元璋掂了掂金印,突然道:“承天,咱把这个熔了,给你做个顶大的元宝,你看好不好?”   张承天迈着小短腿,凑了过来,往里面瞧了瞧,还有一些大印,有金的,也有玉的,熔成元宝,倒也不错。   但是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沉了,也不好花。   张承天伸手把拱卫司的大印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的。   “陛下,这个是干什么的?”   老朱笑道:“你瞧见没有,这叫拱卫司印,就是打听情报的,直接归咱管辖。对了,你出生的时候,还有个拱卫司百户衔呢!”   张承天终于想起来了,可小家伙随即又扁扁嘴,“都说是百户,可我一点俸禄也没有领到过,都在我娘那呢!”   朱元璋没说什么,咱的钱还都在妹子那,咱有什么办法!   张承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陛下,你把这个金印给我,让我管拱卫司好不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承天,你才几岁啊!拱卫司可是要探查情报,监察百官,你知道什么?”   一说这话,张承天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我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多了!”   老朱随意笑道:“那你说一件,让咱听听。”   张承天想了想,“我知道常茂其实喜欢一个女学生,他想跟那个中学生成亲,但是他娘不答应,非要跟冯家结亲,还说什么门当户对,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老朱一怔,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你,你听谁说的?”   “常家的车夫说的……挨着常家不远,有一家面馆,是镇江人开的,给的面多,滋味足,我去吃过好几次。老板娘人可好了,陛下,要不我也请你吃!”   朱元璋哑然失笑,他倒是喜欢吃面,但是让小孩子请,就有点没必要了。   “张承天,你说一个车夫讲的,能信吗?”   张承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不信啊!民间传说您惧怕皇后,是当初皇后娘娘给你拿饼子吃,把肉都烫坏了……他们还说,我爹是为了害怕罚俸禄,才娶的我娘。”   老朱一怔,这事情似乎也不是编的!   老朱凝重起来,他把张承天拉过来,“你跟咱说,要是让你当拱卫司指挥使,你能干什么?”   张承天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啊,要看陛下想知道什么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自从让太子监国之后,老朱挺无奈的,小事都是朱标在管,大事呢,人家商量好了,只是最后决策,来找老朱。   锦衣卫又废了。   朱元璋不好直接恢复,万一让人误会父子不和,那就不好了。   所以说他没法随便安插人员。   可话说回来,要是让张承天去干这事,哪怕朱标,也挑不出毛病。   “那从今往后,你每天来宫里一趟,跟咱说说话,行不?”   “不行!”张承天很干脆道:“我还要上学呢!马上就要上中学了……我大哥这年纪,已经在济民学堂了。我们俩差了三年功课,而且我要考不上,他会打我屁股的。”   老朱无奈苦笑,“那这样吧,咱不耽误你上课,赶上休息,你来宫里一趟,咱就把这颗大印给你!”   张承天想了好半天,突然道:“陛下,那这样行不,我那个百户俸禄,我娘领着。我当指挥使,多出来的俸禄,你要单独给我,要是没钱,我可不干活!”   朱元璋哈哈大笑,“好说,咱让宗正寺那边给你发钱,都给你放在应天银行的账户里,你自己说了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看怎么样?”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大约是能实现烤鸭自由了。   “成交!”他说着,还单膝点地,给老朱行了个大礼,“臣告退!” 第七百九十五章 编织情报网   张承天从皇宫鬼兮兮出来,穿过棋盘天街,就是他们家,距离是不远,但张承天琢磨着别惊动老爹,就从侧面角门进来,正好直接去他的房间,谁也惊动不了。   张承天小心翼翼,到了门外,轻轻推开,扭头要往床上去,结果正好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   张承天吓得差点坐地上。   “爹!你,你怎么来了?”   不由这小子不吃惊啊,按照张家的习惯,向来不会轻易进孩子屋子的,尤其是岁数稍大,能够照顾自己的。   必须尊重孩子的隐私。   结果张希孟突然就来了,弄得张承天措手不及,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希孟倒是很淡定,“本来我也不想来,可你发了财,挣了钱,我总要给伱送过来。”   “发财?发什么财?”张承天下意识摸了摸怀了的金印,我就拿到了一颗大印,没拿到什么钱啊!   就在小家伙迟疑的时候,张希孟掏出了厚厚一摞子宝钞,直接摊开。   “是徐达送过来的,一共一千贯,你自己点点吧!”   张承天一听,简直瞪圆了小眼睛……徐达把钱送给他爹了?   姓徐的,你太过分了!   是徐达安排张承天去的报社,也是徐达安排马君则抓人的。倒不是徐达能掐会算,而是他出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了,汝南侯要派人去捣毁报社。本来江楠想自己去的,结果看张希孟来,大家伙挺机智的。   石娥就存了历练这大子一上的心思,反正无马君则看护,如果是一群泼皮,张牙舞爪冲退去,那就直接抓人。   结果梅殷带队,一想他认识张希孟,马君则就有着缓……然前就让张希孟把梅殷敲了,随前又去皇宫见老朱。   江楠来是及把钱给石娥林,既然如此,给你爹也行啊!   一千贯,就被送到了石娥林的手外。   张承天也老老实实,把钱送了过来。   他们张家就是这点好,讲规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是会胡来的。   只是过钱给了张希孟,其他的账也该算了!   “你去了宫外,还告了梅家的状,是吧?”   石娥林大脸委屈,点头道:“谁让他的狗腿子骂我是野种来的,我最恨骂我的……而且我也有说假话,他们自己找的,我,我干的理屈气壮!”   张承天点了点头,“算你大子说得无理,梅家的事情我是管,但你拿了陛上拱徐达的小印,你想干什么?”   “啊!”   石娥林真的吓得叫出声,这太恐怖了!   他刚从朱元璋那外拿了,随前出宫,中间有无少多时间,老爹坐在家外,就已经知道了。难道说皇宫周围,都是老爹的眼线?   那样太恐怖了!   “别胡思乱想,是皇前娘娘派人告诉我的。”   这就是所谓的默契,老朱任用张希孟,绝对有问题。但是你是知会石娥林就是行。就像这一次,老朱是愿意捅破,也是想弄得人尽皆知。   但是马皇前必定要代替他,第一时间通知张承天,这就是最基本的侮辱!   有无这份默契,君臣之间,断然是会如此和睦的。由此可见,马皇前确实是贤前,老朱的贤内助!   “你大子主动讨要了拱石娥的金印,还要给陛上汇报消息,咱们家清清白白的门风,什么时候出来个谍报头子?你想气死我啊!”   张希孟吓得镇定跪倒,浑身哆嗦。   连忙从怀外掏出金印,直接扔到了张承天脚上。   “爹啊,人家也是想要啊!是陛上说要熔了,给我做个元宝。可我瞧你收藏了那么少东西,这第一个拱徐达的金印,一定很无价值,我是拿回来,孝敬老爹的!”   张承天热笑道:“是真的,还是临时编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张希孟瞪着眼睛保证。   张承天才是信呢!忍是住热笑,“你的这点道行,就别跟我用了。我现在问你,接了拱徐达小印,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张希孟怔了怔,大家伙还真有想过,要怎么办才好。   他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把抱住了张承天的小腿。   “爹!您老人家最好是过了,慢教教傻孩子吧!别让我吃亏啊!我吃亏是大事,关键是丢了您老人家的名声,孩儿会羞愧死的。”   这话说到了一生要弱的张太师心坎下。   这么些年了,都是他耍弄朱元璋,百试百灵。如果儿子做是成这事,有法继承衣钵,实在是无损张家的威名。   “你先站好了,我问你,陛上让你干什么?”   张希孟连忙老实道:“陛上让我打听消息,每到放假的时候,跟他念叨一上就行。”   张承天怔了一上,瞬间明白了,老朱这是嫌宫外头闷,除了看报纸,得是到什么一手资料。   任用张希孟,看似玩笑之间,就能了解很少里面的情况。   以老朱的精明,只要是一点风吹草动,老朱就能猜出小略。   这个本事张承天也无,甚至更厉害。   所以说,张希孟这位置吧,说是重要也是重要,是就是陪着孤苦老人,聊天解闷吗!   要说重要,也就是谈笑之间,一个尚书,一个侯爵,可能就要官位是保,甚至人头落地。这大崽子,眼光还真是错啊!   张承天也是得是现开,自家的老七,无那么一点歪才。   “竟然陛上让你去念叨,你就去,但是要说什么,你心外无数吗?”   石娥林眨巴了一上眼睛,“求老爹指点!”   石娥林笑了,“我也有什么指点你的,小约就是一句话,在这个位置下,是说假话!”   张希孟连忙点头,一拍胸脯道:“忧虑,孩儿是会造谣的。”   张承天点了点头,又道:“上一句就是,真话是全说!”   张希孟微微一怔,“为什么是全说,是要瞒着陛上吗?”   张承天一笑,“什么是瞒着陛上?那是欺君!你大大年纪,又能记得住少多事情?除了明显是合常识的,剩上的事情,你说错点,遗忘一点,也有什么了是起的,你说是是是?”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其实这就跟在学校告状似的,那么少孩子,全都淘气,但是要告谁的状呢?自然是告自己现开的人,是能把自己兄弟也陷退去。   而且为了让老师怀疑,一定要装作公正公允……总而言之,需要让人怀疑,自己是个人畜有害的旁观者。   懂了!   老爹果然厉害!   “对了,父亲,您是是朝廷宰相,怎么连拱徐达的事情也懂啊?”   张承天热笑,“这天上我是知道的事情,怕是是少了!当初郭英就是我教的!他现在活蹦乱跳的,毛骧有来拜码头,就身首异处了。”   张希孟小为惊诧,连忙乖乖起身,正儿四经给老爹磕头。   “孩儿暂时是陛上的臣子,但孩儿永远都是父亲的儿子,求老爹照顾!”   张承天看着儿子撅起屁股,吭哧吭哧磕头,竟然也忍是住笑了。   他俯身把石娥林拉起来,随即双臂用力,竟然有把他提起来,等第七次攒足力气,才把张希孟抱起。   “你这大子啊,当是了你小哥那种教书育人的老师。也做是了你师姐那种,改变世界的科学家。走到今天,为父也有什么好说的,在心底深处,总要无一份良善仁慈!”   张希孟高着头,把老爹的话,记在了心外。   “爹,孩儿挣钱了,我想给你和娘买点礼物……我还打算给小哥汇一笔过去,您看行是?”   张承天笑道:“可以,难得你大子还无点良心!”   张希孟眨巴了一上眼睛,“爹,我的意思,这么少年,我都是百户,每个月俸禄都由你们收着,是是是能给我算一上?”   瞬间,张承天的眼睛就瞪圆了,是行,这兔崽子还是需要狠狠打一顿!   相比于石娥林的震怒,卫司倒是呈现了另一种开明。   “本来还想着你中学毕业,或者无什么正经事做,才把钱给你。既然你弄了个小印在手,证明你足以驾驭这笔钱,娘就把钱给你。”   卫司真的拿出了一本存折,递给了石娥林。   张希孟接过来,一看之上,都感动了,从他出生结束,每个月都无一笔钱入账,而且采用的是复利存款,十来年上来,原来他也无万贯身价啊!   “娘,你可真是太好了!”   卫司笑了,“用是着你夸,你小哥也无,是管以前还无几个兄弟姐妹,这碗水我是能端平的。”   石娥林眼珠转动,立刻道:“娘,我就是厌恶吃吃喝喝,这些钱太少了,我想拿出四千贯,给我小哥,让他买书也好,惩罚富裕学生也好,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您和爹是一碗水端平,可孩儿要明白重重急缓,父亲的稿费都给了小哥和师姐,我这钱是少,也想尽一份力气。”   这一番话说的,卫司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一手揽着张希孟,一手托着鼓起来的大腹,忍是住动容道:“老爷,这人间最小的苦,就是十月怀胎,可人家最小的慢乐,也莫过于此。孩子们能互相体谅,帮助,相亲相爱,我也就有什么担心了。”   卫司点头了,答应帮张希孟汇四千贯过去。   张希孟小喜过望,他赶慢给小哥张庶宁写封信。   哥啊,你在北平挺长时间了,燕王朱棣无什么异动,你可要告诉我啊!还无,我们拱徐达正缺人。   而且貌似你也是拱徐达世袭百户,领了朝廷这么少年俸禄了,大弟现在是拱徐达指挥使,由于只无小印,有无属员,只能算是暂代。   所以还请小哥帮忙,要是朱棣无什么谋反的迹象,你告诉大弟,咱们俩一起立功,到时候大弟就是正式的指挥使,小哥最差也是个指挥同知……   张希孟写完还是肯罢休,他又给朱英写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外,石娥林就显得客气少了,他是要人的。   我听说朱春学习也是太好,比我还是如。与其让他在济民学堂受罪,还是如送过来,帮着我打听消息。顺便还能在他爷爷那外,刷个脸熟。   石娥林这大子,已经现开编织自己的情报网了,天南地北,咱都要知道! 第七百九十六章 新驸马   张承天挖空心思,寻找着可以用的人脉资源。在他看来,重中之重,绝对是燕王朱棣。不说别的,这家伙权柄那么大,人也跳脱,就算他是个好东西,他身边也没有好人。   不管是李景隆还是花炜,都是混账。   真是不明白,大哥怎么就跟他成了好朋友,这会遗祸无穷的。   不行,我必须守护这个家啊!   小小的年纪,大大的任务,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要不……今天中午吃四个菜吧,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九转大肠,再来个小炒肉……菜不需要太多,关键是手艺要好,材料要新鲜。   显然当官之后的张承天,已经从追求吃饱吃好,变成吃得精致来了。   官升胃口涨,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其实就在张承天给北平去信之前,朱棣就焦头烂额了。   他是真的发愁,全都乱套了。   老朱和朱标送了一堆公主过去,是想着散散心,互相认识一下,顺便着沟通感情,要是能凑成几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是人虽然送去了,配对也成功了,奈何跟家长们的设想,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偏差。   首先是徐妙云,徐达是希望她跟张庶宁多来往,甚至把张承天写的玩意快马送给丫头,让徐妙云心里有数。   哪知道徐妙云刚拿到,就跑去找朱棣聊这事了。   这俩人凑在一起,一边看一边笑,乐呵了整整一个下午,转过天,他们就去北平城郊打猎了。   张庶宁的情况复杂一点,夏知凤要先确定测量点,张庶宁只能屁颠屁颠跟着。谁知道有几个公主也来找他,折腾了两天,张庶宁也受不了了,他直接贴了一张纸条,大意是我不喜欢和不努力上进的人往来,然后下面附了十道题。   做不上来,也就别来烦人了。   这招效果拔群,只是一转头,夏知凤就对他说:“要不要我给你出十道题,看看你的程度?”   然后张庶宁的脸就黑了,不待这么欺负人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真有点疼!   好在夏知凤没有为难他,只是让张庶宁当小助手。   虽说老朱的打算又落空了,但总体上还符合张希孟的预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可接下来的事情就热闹了。   不是张庶宁贴了十道题吗,那天胡俨恰巧来找,即遇上了宁国公主,这丫头正哭鼻子。胡俨看了看题目,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随口安慰了两句,宁国公主就请他指点。   胡俨觉得也没啥事干,就索性给公主辅导功课。   一天的时间,轻松过去了,胡俨也没觉得什么,可转过天,宁国公主带了一些点心,又来找他补习。   就这样,一连三天,胡俨还告诉她,按照现在的程度,再过些日子,应该就能破解张庶宁的题目了,难度不大,关键是机巧……   可宁国公主哪里还有张庶宁啊!   胡俨长得不差,文质彬彬,很有耐心。除了家庭条件稍微差点,别的也不比张庶宁差什么,甚至还有点超出的地方。   从小到大,父皇老是念叨张庶宁,念叨得耳朵都生了茧子,好像天下就这么一个好男人似的。   你瞧这个胡俨,人物文采,怎么就不行了?   还有,父皇早早给自己定了那个梅殷,听说还是个纨绔子弟,总之人品不怎么样,跟那个人凑在一起,自己这辈子不就完了!   所以再跟胡俨相处五天之后,宁国公主直接找朱棣了。   她比朱棣稍微小点,应该叫朱棣四哥。   “无论如何,这事伱要给我办了,我要嫁给胡俨!”   “等会儿!”朱棣仿佛没听明白,“我说妹子,你不是有婚约吗?再说了,你还小,不着急的!”   他这么一说,宁国公主不干了,“四哥,我是小,可我不傻!我都定了婚约,再过三五年,就要进梅家的门了。而且人家胡学长也未必能等那么多年啊……万一他先成亲了,我可怎么办?现在赶快断了婚约,然后跟胡学长提亲,我就认准他了!”   朱棣急得抓脑袋,他什么事都能办,唯独婚事,他还没结婚呢,简直就是一脑袋浆糊。   父皇这也是,终身大事,你派个能说了算的过来,也好处理,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朱棣埋怨老朱,老朱也不知道自家闺女能看上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啊!   这事情一下子僵在了这里。   朱棣无可奈何,只能把徐妙云,张庶宁,包括夏知凤叫过来。   咱商量一个对策吧!   徐妙云是个暴脾气,她不客气道:“梅殷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学堂的时候,也听说了,仗着和你的婚约,处处以驸马自居,我讨厌他!”   京城许多事情,从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是一个学堂的,孩子什么样,老辈什么样,心里多少有数。   所以张承天能写什么金陵十二公子,也不算太稀奇。   张庶宁默默听着,他突然道:“公主殿下,你真的看上了胡师兄?”   宁国公主脸微微泛红,但还是点头,“胡学长人品好,学问好,什么都好!”   张庶宁微微点头,又道:“那我想问问公主,胡师兄现在研究学问,要是成了驸马,你会不会欺负他,不许他做学问,不许他外面跑……还有,陛下那里怎么办?”   宁国公主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会给胡学长添乱的,我,我会帮他,让父皇也帮他,他要研究什么,全都随他的心思!我,我愿意照顾他!”   众人微微一怔,这老朱家人,多少都有点情根深种,一旦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张庶宁默默想了想,“这样吧,我去跟胡师兄说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希望公主殿下也仔细想想,千万别钻牛角尖,事缓则圆。胡师兄那边,需要时间接受,陛下、皇后那里,也要通气,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梅家,绝对不能胡来。”   张庶宁又道:“知凤师妹,这两天你陪着公主吧,先别急着见胡师兄,稍微忍耐一下,多等一等。”   夏知凤点了点头,这时候徐妙云也道:“张庶宁,你这心思倒是细腻,我也陪着公主。回头我给我爹写封信,说明这事。”   很显然,徐达也是能在朱元璋近前说上话的。   张庶宁也答应给张希孟写信,再有就是朱棣,作为哥哥,他真是无可奈何。也硬着头皮,给老朱写信。   不写不行啊,事情都乱套了。   一起来了这么多个公主,光是宁国妹妹闹,万一那几个也跟着闹,北平就成了北不平!   这事就怪父皇,朱棣在心里疯狂吐槽。   咱们就说胡俨,这小子当然是顶尖儿人物,确实如宁国公主讲,人品好,学问好,脾气好,长得也不差。   像这样的青年才俊,放眼天下,绝对不缺。   济民学堂,复旦学堂,包括北平大学堂,到处都是。   以后点驸马,别没事就在京里挑,睁开眼睛,放眼全国,好小伙多了去了。   咱们朱家的闺女不聪明,但是可以找个聪明的女婿啊,没准以后孩子就聪明了。   朱棣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只不过徐妙云皱着眉头,突然问道:“按你的意思,是不是也要找个聪明的王妃啊?你看夏师妹怎么样?”   朱棣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寒风笼罩,大祸临头,命不久矣!   “没有,绝对没有!夏师妹那是庶宁的,而且,而且我不喜欢聪明的,我就要找个傻子!”   “傻子?你说谁是傻子?朱棣,你给我说清楚!”   燕王府是一片其乐融融,随着一封封信送到了应天,这几个老父亲,全都黑了脸。   首先就是徐达,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丫头啊,你老跟着朱棣玩干什么啊?   除了骑马,就是打猎,你要读书,你要学习文化知识,不能浪费你的好容貌啊!要真是跟朱棣这种混账走到一起,你这一辈子就废了。   感叹完自家,又想想老朱家的,徐达还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子好了,陛下八成比自己还糟心,好好的丫头,恋上了贫家子弟,这也不错。   无论如何,我也要赞同,支持,绝对支持。   相比之下,张希孟倒是淡定不少,但他也忍不住大笑。   朱元璋,让你惦记我家的孩子,这回好,你家丫头有自己看法了,没想到她居然瞧上了胡俨,那小子确实好!   丫头有眼光!   但是光有眼光也不行,万一胡俨也瞧不上朱家的丫头,那该怎么办?   估计陛下会疯掉吧?   张希孟迫不及待要看好戏了。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直奔皇宫,想要跟朱元璋念叨一下。   只不过就在他们刚到左顺门的时候,一骑飞出。   “奉旨办案,闲人闪避!”   张希孟和徐达看了看方向,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即相视一眼。   是汝南侯梅家!   “陛下开始收网了!”徐达低声道。   张希孟点了点头,“是该收网了,这些日子前后扔进去的粮食,怕是有上千万石了吧!”   徐达点头,“太师,说实话,我都觉得心惊肉跳,遍及几十个城市,调动这么多人力物力,简直比得上中原决战了!”   张希孟怔了怔,叹道:“走吧,朝局不能乱!” 第七百九十七章 查案小能手   “朱春,你在济民学堂,学了点什么啊?”张承天晃着脑袋,问对面的小伙伴……没错,他只能称呼对面为小伙伴。   因为他们的关系,实在是有点拎不清……严格来说,张希孟和朱英,算是亲兄弟,朱春和张承天,那也是好兄弟。问题是朱春进京之后,见了朱标,毫无疑问,朱标是他的叔叔,那些公主都是他的姑姑。   在京城,朱春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辈儿。   张承天显然不能给那帮他看不上的家伙当侄子……更何况他爹两代帝师,稳稳站在食物链顶端,属于大魔王的存在。   张承天也是雄心勃勃,他觉得自己能修炼成大魔王第二代。   所以,朱春只配给他当狗腿子。   倒是朱春,他不怎么瞧得起张承天。   “我虽然没学什么东西,但我毕竟是庶宁他们一起上学的,不论文武本事,我都学过,你貌似比我还低了两个年级呢!”   张承天最不爱听这话,“我问你,伱学了那么多,老师教你眼下要上哪看热闹,上哪发财吗?”   朱春被问住了,他哪知道上哪发财?   “要不去码头扛包吧!”   张承天这个气啊,“你长得那么壮,你能扛得动,我这么文弱,怎么扛得动?”   文弱?   朱春用怀疑目光看着他,“刚刚吃酱肘子的时候,你吃的比我还多!”   张承天更气了,“我吃得多,那是需要动脑子!动脑子啊!走吧,去夫子庙!”   夫子庙?   朱春很不解,这时候去夫子庙干什么?   拜求孔夫子保佑,帮你通过考试,或者给你点智商?   不过现在都考张夫子了,要拜也该拜你爹啊?   张承天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夯货。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帮手,我才不用你呢!   陛下动手抓了梅家,这次粮商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被牵连的,这些人为了活命,必定玩命找关系,想尽一切办法脱罪。   这时候为了筹钱也好,为了销赃脱罪也好,肯定会把一些东西,偷偷拿出来卖掉。   其实这时候卖宝贝,很容易暴露,并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可问题是偏偏有人,在这时候脱手,拦都拦不住。   夫子庙人员流动最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来这块,必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张承天,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你今年才十岁吧!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大约这就是天授吧!就像夏师姐生下来就会读书,朱棣生下来缺德,你生下来蠢笨,都是命啊!”   “你给我闭嘴!小心我打你!”朱春气得举起拳头。   张承天才不怕,“你敢打我,我就告诉你皇爷爷去,我跟他说,这活儿我不干了,你看看到时候谁挨打?”   朱春气得一点办法没有,只能随他到了夫子庙。   还真别说,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太多。有些人明显能看出贵气,不像是寻常人,但又偏偏穿着青衣小帽,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张承天,你说这样,不是太容易露馅了吗?”   张承天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当上面的人都聪明啊?别的不说,我现在随便编两句,不也能把你皇爷爷骗了?所以,你就老实跟我学着吧!”   张承天在前面走着,这小子还真有点道行,他只是粗略看看,就直奔旁边的一家酒楼,那边专门做淮扬菜,手艺极好。   张承天听说,凡是在这块捡漏之后,赚了几倍的钱财,大多都会去饭馆吃一顿,庆贺一番。   这么干也是有道理的,一来呢,赚钱了,肯定要炫耀一下。二来呢,手里有了好货,也是要出手的。   你到这个馆子来,也不用说什么话,只要点几个菜,往那坐一个时辰,转过天,就全都知道了。   甚至点四道菜,六道菜,八道菜,喝不喝酒,是黄酒还是白酒,又或者是葡萄酒,全都不同,有着独特的含义,完全能根据你消费的水平,大致推断出你拿到了什么货,发了多大的财。   朱春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和傻子差不多,这个张承天真的成精了,他都听谁说的,在哪里知道的?   这俩小崽子,安心打听消息。   而在皇宫之中,汝南侯梅继祖已经被提到了朱元璋面前。   张希孟和徐达也都在。   面对此情此景,梅继祖匍匐地上,汗流浃背。   “上位,罪臣,罪臣教子不严,治家无法,还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梅继祖……事到如今,咱已经把你抓来了,你还避重就轻,狡辩什么?你当咱什么都不知道?你堂兄大肆收购粮食,跟朝廷对着干,你就不能管管他们?”   梅继祖怔了怔,突然用力磕头,“上位,罪臣的堂兄,确实是商贾,只是自从罪臣受封爵位之后,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罪臣是陛下的领兵将领,他是商贾,道不同,不相与谋啊!”   朱元璋当真是忍不住笑出声了,“那五百匹上好的绢帛又是怎么回事?没有往来,一次就送五百匹?”   梅继祖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傻住了,这事陛下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他的?   这时候徐达终于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抵赖的!从唐胜宗、陆仲亨、到顾时、廖永忠,咱大明朝,杀的罪臣不少了。汝南侯不是你脱罪的本钱。你也休想骗过上位!”   梅继祖大惊失色,莫非是徐达告密?   他四周看了看,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太师,救命啊!求您务必替下官说句话啊!下官,下官这名字还是您帮着改的,下官当真没有跟朝廷作对的心啊!”   张希孟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就算是三岁孩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我一向把田制,粮食,视作国家根本。你们想把朝廷的命脉抓在自己手里,也就不要怪国法无情!”   话说到了这份上,梅继祖是万般无奈,万念俱灰。   突然他咬了咬牙,“我好恨啊!朱元璋,我瞎了眼睛,为什么要辅佐你?你是九五至尊,坐拥天下,你为所欲为,干什么都行。你的孩子都是藩王,你坐享天下,万里江山,全都是你的,你怎么享受都行,我就小小的吃了一口,你就喊打喊杀,朱元璋,你不觉得自己太无情了吗?”   这位汝南侯,切齿咬牙,痛骂老朱,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朱元璋看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   “看起来,你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还是以功臣自诩,觉得这天下该有你的一份!告诉你,休想!只要咱还在这个龙椅上,就不会答应!”老朱须发皆张,怒气勃发,“你不是说咱当了皇帝,就坐拥天下,什么都是咱的吗?咱可以明白告诉你,咱是替万民执掌天下,替黎民百姓行王法公道!”   “如果你以为处置罪臣,就是为所欲为,那咱还要继续做下去,不止你一个!”   梅继祖目瞪口呆,面如土色。   老朱直接一挥手,“带下去!”   立刻有大汉将军拥上来,拖着他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算平静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   随后朱元璋一声长叹,“咱到底还是错了,咱当初以为,靠着乡亲,靠着儿女亲家,结成一体,能够真心实意,替咱做事,自己人更加放心。现在看来,治国要讲究规矩,尤其是不能放任姻亲,胡作非为。”   张希孟点头道:“陛下圣明,确实如此!”   徐达也道:“陛下,上次整顿水师,建立学堂,现在是不是也对步骑进行整顿?”   朱元璋欣然道:“这样固然好,可是会不会影响军力?弄得打不了仗,影响用兵?”   徐达道:“陛下,臣以为恰恰相反,就拿云南的士兵为例,已经悉数换上了火器,朱英操练兵马,节节胜利。缅甸,安南,全都不是咱们的对手。另外西域的冯国胜,他手上的兵马,七成也换装了火器,在西域征战,所向披靡!臣以为时机到了,可以全面整顿水陆两军。老一批的公侯,不能领兵的,就此退出军中!”   整顿军务,毫无疑问,是触及到了大明朝的核心。   朱元璋又看了看张希孟。   张希孟也道:“陛下,前些时候,全军采购新式军装,效果很是不错。臣以为接下来,武器,军粮,这些都能大举采购,将士的招募,训练,也都纳入朝廷掌控,从此兵马尽数归于陛下,归于朝廷。大明朝的根基,也就更牢靠了!”   朱元璋想了再三,终于点头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刻薄寡恩也好,翻脸无情也罢!咱为了大明江山,一往无前!”   张希孟和徐达连忙站起来,“臣等誓死追随陛下,百折不回!”   君臣三个人,终于商量妥当,几乎可以确定,大明朝最关键的一次改革,即将拉开序幕。   张希孟和徐达也从宫里出来,各自酝酿具体的办法。   就在他们俩走后,张承天鬼兮兮进了皇宫,见到了朱元璋。   随后他把一个名单递给了老朱。   “这是臣今天查到的,南雄侯赵庸抛售了一个宅子,营阳侯杨璟,卖了一批珍玩,其中还有苏东坡的遗物。”   朱元璋大吃一惊,“承天啊,你怎么查到的?”   张承天嘿嘿一笑,“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不只是他们,还有刑部尚书涂节,兵部尚书陈宁……陛下还想知道什么?” 第七百九十八章 要做周天子的朱元璋   瞧着张承天笑嘻嘻的圆脸,朱元璋突然浑身一阵寒凉,竟有些手足发颤,浑身颤栗。   “承天,咱的文武百官,皆是如此吗?”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也不都是,至少徐达的罪状我没找到,还有汤和,另外刘伯温也没有,孙炎刚入朝不久,他好像也没有,剩下的我就不好说了……”   “别说了!”   朱元璋仰天长叹,“要是连这些人也不可靠了,咱就不要当皇帝了。”   事到如今,朱元璋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论起励精图治,应该没有哪个皇帝,能比他更加勤劳。   就算朱标监国之后,老朱每天处理的政务,依旧超过百件,前面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但总体而言,老百姓的生计,依旧那样。   太平年月能吃饱,遇到了灾荒,就要靠救济。   吏治也好了一些,但依旧贪墨横行,大案一个接着一个,朱元璋不是杀不动了,从唐陆开始,一波又一波,老朱可以杀,但是又不能只是杀。   这也是张希孟对老朱的改变,咱不能一条路跑到黑,应该从根本上想办法,解决问题。哪怕没法完全解决,也要探索更好的办法才行。   朱元璋思量再三,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张希孟的帮忙。   “承天,你先回家吧,回头咱再找你聊。”   临走的时候,老朱抓过一袋子糖块,递给了张承天,“上好的椰子糖,从岭南送过来的。”   张承天接了过来,谢了老朱,他才离开回家。   走在路上,张承天还挺感叹的,其实朱元璋这个皇帝,还真挺可怜的,皇宫里真没啥好东西。   就这个椰子糖,朱英早就给张家送去了好几箱,都放在了地窖里。   老朱还要当成个宝贝,要不干脆彻底大改算了,少管点事儿,多享受生活,这不是挺好的!   张承天晃着脑袋,回到了家里。   他偷偷到了张希孟的书房外面,探着头,往里面瞧瞧,发现老爹也在看他。   “滚进来吧!你什么时候,成了天子近臣了?”   张承天笑嘻嘻道:“爹,我今天按照您老教的,告诉了陛下点真话,我没全说,可陛下看起来很失落,伱说怎么回事?”   张希孟呵呵冷笑,“你要全说了,陛下就郁闷了。”张希孟感叹道:“其实当下的大明,确实需要彻彻底底改革,我当初设置的官制,也需要调整。不然一切尽数决于陛下,各个衙门还是有名无实。他们全看陛下意思,现在多了个太子监国,也是换汤不换药。当然了,收权放权,不是一件小事,有些官吏并不称职,需要剔除。如果陛下愿意改革,我会鼎力支持的!”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爹,这些话我听不懂,你能解释一下吗?”   “不能!”张希孟不客气道:“你小子还是赶快读书做题,要是期末成绩倒退了,我就把你的金印熔了,然后把你送到你大哥身边,让他管教你!”   “别啊!”张承天哭了,刚刚他还和大哥耀武扬威,要让大哥当他的副手,一转眼,要把他送到大哥手里,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小胖子大吼一声,赶快跑了。   张承天没走多大一会儿,老朱就来了,张希孟一点不意外,因为他早就料到了。   “先生,咱确实想不通,但是总觉得是不是该从官制上调整一下,或许能比现在好许多?”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你不会担心我反对改革官制吧?”   老朱一怔,“先生,这个官制可是你的心血啊!”   张希孟含笑道:“主公,你太小看臣了……其实当初设立这一套官制,也是为了适应彼时官员的情况,说白了,中书门下那么划分,也是为了方便臣和李相分割权力,辅佐主公……现在李相已经去了高丽,臣也从门下省跳出来,如果主公不介意的话,臣提议将中书门下合并。”   “怎么合并?”老朱好奇道。   “首先把左右丞相废掉,以首辅领班!”   “首辅?”   张希孟点头,“没错,当初臣设计官职的时候,是构想过一个属于陛下的内阁,以备咨询。其中首辅领班,相当于陛下的近臣之首。只不过多年以来,也没有适当运转。现在的时机很恰当,如果主公能力推促成,臣可以担保,三十年之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三十年?是不是太短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千秋万代,确实不是臣的能力范畴啊!”   老朱无奈深吸口气,“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首辅负责中书,领班所有尚书重臣,从门下省划出官吏,以都给事中辅佐首辅,其余诸臣,辅佐诸位尚书。尚书执掌政令,给事中负责执行,再撤掉侍郎,精简官吏数量!”   张希孟侃侃而谈,终于把他酝酿许久的那一套东西,拿了出来。   他没有撒谎,当初设置左右两个宰相,保留中书门下,那也是权宜之计,可以说是符合当时的需要。   李善长和张希孟,两个站在文官顶点的人,非要让他们在一起合署办公,只会坏事。   现在他们俩都离开了相位,孙炎初步掌握朝局,也没有必要再培养一个李善长第二,来左右朝局。   所有张希孟提出的是废掉左右二相,以首辅领班,这样一来,宰相的权柄就会小很多,也方便控制。   至于门下省,张希孟终于抛出了最后的方案,门下省不存在了,但是门下省的精神还在!   就是让各个门下官吏,成为辅佐首辅,尚书的属官,他们负责日常事务,包括官吏的升迁考评,全都是他们的职责。   而原来的尚书,负责协助首相制定政令,推行由给事中负责……至于原来的侍郎,则要被拿掉。   毕竟现在增加了这么多部,尚书添了太多,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则是会增加许多官吏冗员。   “主公,也就是咱们在世,还能削减一些官吏数目,日后谁想干这事,都会千夫所指,不得善终的。精兵简政,不是那么容易!”   老朱忍不住一阵轻叹,“先生的意思咱明白了。你再让咱好好想想。”   张希孟笑道:“一切皆是主公的决断,不管臣始终相信,主公必定会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选择最好的方式!”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他算是被张希孟给拿捏住了。   一句国家为重,老朱便没有别的话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谈的事情,自然是最高机密,外人无从得知,但仅仅是这一次的粮食案,就让人触目惊心。   伴随着梅家被拿下,陆续又有两位侯爵落网,赵庸和杨璟,也都被御史台请过去了。   这两位都曾经是徐达手下的悍将,屡立战功,谁知道多年以后,他们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再次面对面!   徐达端居正堂,二人匍匐地上,成了可耻的阶下囚。   “水师的案子过去几年,你们又都忘了,觉得国法是个玩笑,想要以身试法!好啊,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头落地,身死族灭,是你们罪有应得!”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终于咬牙长叹,“魏国公,我们犯事,全都认了。死就死,没什么了不起。可我们不服气!”   “为什么不服?”   “为什么?就拿这一次的粮食来说,他燕王朱棣,动不动拿出几百万石粮食!他们老朱家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人什么都捞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当他们老朱家的奴才?可是有这个道理吗?魏国公,你早就是军中一人,我们都佩服你。你要是振臂一呼,我们未尝不能站出来,跟着你干大事!到了那时候……”   “你给我住口!”   徐达眼睛通红,怒斥道:“狂狷之徒!你们贪赃枉法,还敢胡乱推卸,不停攀扯!朝廷让你们世袭罔替,吃喝不愁,你们还贪心不足!说别的有什么用!你们必定是死路一条!”   这两个人面色惨白,一时也无言以对。   可就在这时候,有脚步声响起,朱元璋竟然来了。   徐达慌忙施礼,朱元璋摆了摆手,“不必了,咱知道,历来都是不能正己,无法正人。咱针对藩王下了多少次旨意,把他们的土地限制在五百亩,可现在想想,也未必合适。这样吧,所有公主,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挑选驸马,成亲之后,三代之外,除掉皇亲身份。皇子成家立业,五代以后,从玉册之中剔除,不算做宗室皇亲。”   徐达一怔,惊道:“上位,这可都是天家骨肉,不可如此!”   朱元璋摆手,“你听咱说完了,从此之后,长城以内,不设藩镇。秦王,晋王,燕王,三年之内,悉数移封,其余皇子,留在内地,只有俸禄,无有封地。五世之后,剔除玉册。”   朱元璋对徐达道:“这是咱思索许久,最后定下来的……咱的儿孙,到底不能一点不管。至于公侯后代,咱也想了个退路。如果愿意出去开拓,咱也可以给封地!”   徐达大愣,“上位,这,这行得通吗?”   老朱一笑,“这有什么不行的!你看周天子分封那么多国家,其中有公国,有侯国,有伯国……咱的儿子是藩王,你的儿子是公国……咱准许大家伙一起向外发展,一起开拓。不能光便宜咱老朱家的人。前些年花云出去了,混得就不错,从今往后,咱要大力推广,狠狠落实!皇子,勋贵,勋贵子弟,悉数在列!”   徐达浑身震颤,双膝跪倒,意味深长道:“上位如此,我大明江山,必定千秋万世,远迈汉唐!” 第七百九十九章 望弟成龙   徐达是真的兴奋了,如果说朱元璋之前的改革,还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到了这一次,那是半点挑不出毛病。   首先宗室这一块,公主外嫁,可以选择普通人,不光是范围扩大了,而且也避免了皇亲为非作歹的问题。   三代之后,从玉册移除,不算皇亲,和普通人无异。   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要继承家业,享受遗产,皇家金枝玉叶,到了这一步,还想要怎么样?   皇子这块,有能力开拓的,要去外面建国,授予王国地位。   没能力开拓的,留在国内,和公主待遇差不多,也只是享受俸禄,五代人以后,也要收回皇室身份,变成普通人。   这样一来,虽说还要花些不小的开销,但基本上不可能出现百万宗室,吃垮财政的情况,五代人,根本繁衍不了这么多,数额一下子就被限制住了。   而且有能力的出去了,他们这份俸禄就剩下了,又减少了太多麻烦,好处自不必说。   最最关键,这不是朱家的专享,所有勋贵,包括勋贵子弟,都有这个机会,有本事就出去开拓,自己建国,自己当国主,为所欲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到了这一步,算是彻底把张希孟前面提到的构想,落到了实处。   未来的大明,会变得超级复杂。   一个核心的神州之地,一堆王国拱卫,王国之外,还有公国,侯国,伯国……层层叠叠,估计不是专业研究的,都搞不明白了。   但不管怎么复杂,这些国家几乎都会奉行华夏之道,尊奉中原之主。   这是自从花云前往琉球,李善长总督高丽之后,大规模向外开拓的源头……今日之大明,也有了这个实力,国内的条件,也基本具备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好。   老朱这下子也算是顺应潮流,一锤定音。   上一次处置唐陆等人,就有勋贵站出来反对,觉得对他们太过刻薄,随着花云出海,这股风浪压下去了,这一次规模更大,释放的利益更多,问题自然也就更好办了。   连张希孟都要惊叹老朱的智慧。   还真不错,算是把我的套路都学会了。   张希孟越发放心了,夫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张希孟还真有点疑惑,没准真让张定边说准了,越看越像是双胞胎。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就赚大了,只不过夫人也太辛苦了。   张希孟抽出很多时间,来照顾夫人。至于张承天,他跑里跑外的,每天回来,都会给老娘带点零食。   还真别说,应天算是让这个兔崽子摸清楚了,哪有好吃的,他是一清二楚。   “娘,你说我爹也算是勋贵吧?”   江楠忍不住笑了,“你爹不但是勋贵,还是勋贵里面最尊贵的那个!”   张承天想了想,又道:“那,那我爹是不是也能海外建国?”   还没等江楠回答,张希孟就端着一盆葡萄进来。   “不会的!我没那个心思,也不想挨累。以后大明越来越大,我该静下心,好好想想,要怎么才能统御这么庞大的国家,要如何安排,才能让华夏发展壮大。总而言之,我不会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国家上面!”   张承天傻了,“爹,你要不出去建国,我大哥也不会啊!他那个性子,保证一心当老师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要不伱小子试试?”   张承天一怔,眼珠转了转,随即跳了起来,嗷嗷着冲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他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回来了,然后煞有介事坐在了老娘的身边。   “老三啊,咱们家的未来都靠你了,你乖乖听着啊,二哥给你念孙子兵法,你可要好好记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张承天还没念完,脑门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张希孟气不打一处来,还以为你小子要自己努力读书,学习兵法呢,敢情是欺负你三弟!还没出生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做个人行不?   面对张希孟的拳头,张承天依旧锲而不舍,“行了,今天就这样,明天二哥再来给你读书啊!”   这小子还来了持之以恒的劲儿,连着忙活了十多天,一心给三弟上胎教课。   只不过有一件事,打乱了张承天的计划,他大哥要回来了!   没错,不光是张庶宁,还有朱棣,这位燕王殿下也要回来了。   如果说这一次的改革,还有什么人不满意,那一定是朱棣了。   由于北平在长城以内,他必须迁走,要么去上都开平城,要么去辽阳,反正是要往更苦寒的地方去。   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北平大学堂,钢铁厂,军械厂,税卡,师范学堂,大沽码头……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他的王府,全都要被剥夺。   几年的心血,一扫而空。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朱老四简直倒了血霉!   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还要进京来谢恩。   张庶宁是怕朱棣情绪失控,这才陪着他进京,顺便打算跟老爹说一声,好歹给朱棣点补偿,不然的话,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别人都这么想,唯独张承天不这么看。   朱棣有什么可怜的?   他折腾那么多事情,上蹿下跳的,弄得天下不宁。享受了那么多,现在只是放弃北平,让他换个地方,难道去了开平城,他就要挨饿吗?   不能够啊!   而且原本朱棣统辖了三四个省的地盘,任谁都能看出危险,本少爷都想找朱棣的毛病了。   现在朱棣放弃北平,等于给自己避祸了,有什么不好的?   真正可怜的是那帮小皇子,还有好些穿着开裆裤,等他们长大了,就会发现,连开平,辽阳这样的好地方都没了,需要去更远的地方。   对了,这群人里面还有我家三弟。   没错,我三弟也要有一块地方,还必须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怎么也不能比中原差了。   张承天甚至跑到了老爹的书房,对着地图研究,看看哪块纳入自家版图最好。在张承天看来,三弟的就是他的,这块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比朱棣的北平更好。   就在张承天盘算这一切的时候,朱棣进京了。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朱棣的气压有点低,面对这个他熟悉无比的城市,那种疏离失落,几乎掩饰不住。   “庶宁,人家都嫌弃俺朱棣疯癫,结果俺辛辛苦苦,打下的家底儿,都要被拿走。你说这公平吗?”   张庶宁无奈苦笑,“我也不知道,但让我说,陛下还是出于一颗公心,是为了大明好,为了千秋百代的基业。作为大明的子民,我挑不出毛病,恰恰相反,我还挺钦佩陛下的。”   朱棣怔了怔,无奈苦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这就是命!我认了!”   张庶宁略沉吟,随即道:“你也别太伤心,一个地方能不能发展好,除了要看本身的禀赋,还要看人的本事。你的才能不用担心,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培养人才,还有夏师妹,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多苦寒艰难的地方,我们都能建设比应天更好!你放心就是!”   朱棣咬了咬牙,“我知道了,放心吧,这点困难打不倒我!谁也打不倒!”   朱棣不停鼓励自己,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状态。   只是一顿酒下来,朱棣还是醉了,醉后的朱棣,又是哭,又是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住在张府,张承天还陪着他喝了两杯。总体而言,张承天挺鄙视朱棣的,你偷着乐去吧!要不是现在放弃了北平,等过几年,我也要把你从北平踢开,等我出手,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张庶宁酒量最差,不过他酒品还行,迷糊了就去睡了,让张承天招呼朱棣。   朱棣这家伙酒品太差,喝了一阵子,竟然嚷嚷着要出去,张承天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两个家伙就来到了大街上。   朱棣先是要去看戏,接着又说去秦淮河划船,可惜的是,他哪也没去成,肚子还饿了。   “张承天,我要吃包子,咱们去吃,吃肉包子!”   张承天随手摸了摸口袋,坏了,为了迎接朱棣,他换了身衣服,没有带钱!   “走吧,先回家,回头让人给你买,行不?”   朱棣还来了倔脾气,“谁说没钱就不能吃的?咱们可以偷,可以抢啊!他们就抢走了我的北平!那么好的北平,我辛辛苦苦建设的北平……就这么丢了,我的心血啊!”   张承天气得翻白眼,那是你的北平啊?那是大明的好不?   虽然你也有功劳,但这功劳,可不是你撒野的本钱!   “别闹了,回去吧!”   喝得太多的朱棣不听,竟然真的往一个包子铺走去了。趁着老板正回头的光景,朱棣一伸手,直接抓了俩包子,塞进了怀里。   随后他快步踉跄离开,冲着张承天嘿嘿一笑,“怎么样,我丢的东西,我也能拿回来!”   张承天瞪了眼朱棣,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的醉了,张承天微微一笑,“行,你放心,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   张承天拉着朱棣,回到了包子摊。   朱棣以为张承天要拆穿他,他也没当回事,反正大不了加倍赔钱,出丑就出丑,他也不在乎了,北平都没了,还不许我发泄一下?   可张承天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对着老板呲牙道:“老板,我给你变个戏法,你想看不?”   老板一愣,“什么戏法?”   “你给我两个包子。”   老板将信将疑,反正也不是多贵的东西,就给了张承天。下一秒,张承天三口两口,把包子都给吃了,干干净净。   老板不解,“戏法呢?”   “戏法?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那俩包子都在这里呢!”说着他伸手扯开了朱棣的衣襟…… 第八百章 债务,老朱背   不出意外,张承天挨揍了,让他大哥追着打,打得满院子乱跑,鸡飞狗跳。   反倒是朱棣,他看着挺有趣的,竟然出言阻止,“庶宁,他又没干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饶了他吧!”   张庶宁气喘吁吁,怒道:“张承天,燕王醉了胡闹,你也跟着闹,还闹得更大!这是待客之道吗?这又是为臣之道吗?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我绝对不能放过你!”   张庶宁恶狠狠教训了他几句,这才转身,坐在了朱棣旁边,“燕王,回头我跟父亲说一声,请家法,狠狠收拾他!”   朱棣连连摆手,笑道:“用不着,真的用不着……其实我挺喜欢承天性格的,伱不妨问问,他愿不愿意到燕王府做事?”   张庶宁怔了下,心说你想要这小子干嘛?气死人不偿命啊?   哪知道张承天毫不客气道:“朱棣,你别想了,我早就是陛下的人了,我现在可是指挥使!”   张承天又道:“大哥,其实你已经以下犯上了,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让咱爹知道了,也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我劝你一句,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后果很严重的!”   “你给我闭嘴!”张庶宁豁然站起,你个兔崽子,还敢跟我装大瓣蒜?你就算上天了,我也照样揍你!   朱棣还不知道张承天当了指挥使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有些失落。   “哎,早知道你这么好玩,就该带你去北平的,咱们珠联璧合,那该多好啊!”   张承天哼了一声,“那你就别想了,我在应天挺好的。这块汇聚南北,各种好吃的都多,我去北平,天天吃烤全羊,我怕受不了!”   朱棣笑了,“其实也不光是烤全羊,还有鹿筋,飞龙,好东西多着呢!只可惜我也要离开北平,没法子继续留下去了。”   听到这里,张庶宁微微一怔,醉酒是昨天的事情了,经过了一夜休息,他恢复了精神头儿,也忍不住跟朱棣道:“其实我跟胡师兄聊过很多,胡师兄也觉得,现在放弃北平,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朱棣愣住,无奈苦笑道:“庶宁,你知道我在北平倾注了多少心血啊!”   “可你也担负了千万贯的债务啊!”   朱棣一怔,有些错愕。   张庶宁继续道:“如果你能趁机把债务剥离,都甩给朝廷。然后你不管是去辽阳,还是去开平,还都能利用北平的人员,市场,既能得其利,又能避其害!你说这还是不是赚大了吗?”   朱棣怔住,似乎还有这么一说。   “庶宁,那你有什么高招吗?”   张庶宁道:“我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债务剥离,从燕王府,交给留守司,然后转给布政使……”   张庶宁还要往下说,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家伙呢!   “你滚一边去,别让我看到你。”   张承天气坏了,“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一屁股坐在朱棣那边,不把我当回事啊!”   张庶宁冷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能听的!再敢跟我废话,我还打你!”   面对大哥手里的棍子,张承天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灰溜溜跑了。一边跑,张承天还一边骂。   朱棣都捡了大便宜,还帮他谋好处,大哥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蛋。   张承天盘算着,要去找谁告状。   反正他就瞧朱棣不是个好人,自己这个位置,就应该惩恶扬善。   “你想做好事,你想惩恶扬善,你怎么不去找蓝玉和李善长的麻烦,你盯着人家朱棣干什么?”   张承天无奈嘟着腮帮,“那俩太强了!孩儿不是他们对手啊!”   张希孟当真是无奈了,这儿子还是太嫩了。   你要成熟起来啊!   不过一时间,张希孟也没有精神头教他,北平留下的一大摊子,还需要顺利接手过来。   朱棣经营了这些年,到底有什么宝贝,确实值得梳理一二。   足足八个箱子,摆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面对这些东西,老朱也没法淡定了。   他请来了马皇后,叫来了朱标,包括张希孟在内,也都来了,一起盘点。   首先是工厂,这也是朱棣最重要的产业……开平的毛纺织厂,光是各种工人就足有三万之多,每年能产出的呢绒,多达一百五十万匹,而且还在迅速上涨!   虽说毛纺织厂在开平,但是在北平这边,还有印染,裁剪,制衣,这一整条产业链下来,足有十万以上的工人。   除了纺织厂,第二项就是庞大的运输公司,这个规模更加庞大。   内河航运船只,三百艘,海船超过五百艘。   大运河,大沽口,辽东的木材,粮食,药材,矿产,北平的呢绒,牛马牲畜,南方的丝绸、茶叶,南北货物交流,北平的航运公司,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市场。   整个从业人员,居然超过了十五万!   “主公,现在北平的军工生产也相当可观,基本上是应天之外,规模最大的一处了。”张希孟缓缓说道。   北平的军工,那还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留下的。当初收复北平之后,为了防备北元反扑,在北平周围,留下了很大的规模的军工作坊。   那时候就能生产刀剑,盔甲,火铳,火炮……经过了这么多年,北平又添置了采矿,炼钢,铁器制造,基本上把产业链补全了。   甚至北平还能生产维修纺织机械,有一大批能工巧匠。   所以毫不夸张讲,北平算是大明工业水平最高的地方。   这还不包括北平上百家的屯田公司,以及大批的牧场,林场……除此之外,北平还建成了两座规模庞大的学堂。   北平大学堂,北平师范学堂,这两座学堂加起来,每年能提供超过两千名各种人才。   一路盘算下来,就连朱元璋都暗暗感叹,朱标就更不用说了,他把朱棣放在北平,就是希望四弟能用他的方式,闯出一片天。   现在看来,朱棣不光闯出了一片天,还附送了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父皇,四弟有大功于国家啊!真把他从北平弄走,咱们就这么接了北平,我真是于心不忍。”   朱元璋微微沉吟,忍不住道:“说实话,也就是老四那个不顾一切的劲头儿,才能弄出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换成你们其他人,谁都不行!但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别的好说,北平的家业太大了,必须拆开。”   朱元璋一锤定音,北平当真是太大了,也太肥了。   一场粮食大战,就让人看出了北平的实力。   朱棣贡献了三百多万石粮食,超过了朝廷投入弹药的三分之一。   别忘了,这还只是粮食公司初步产出,只要给他们时间,再有几年,必定会暴涨的。   到时候粮食,武器,呢绒,矿产……北平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实力上,简直顶得上半个大明朝了。   “父皇,北平虽然是故元都城,算不得蛮荒之地,可也远不如江南富庶之地,孩儿还是糊涂,为什么四弟那里,能算出这么多钱?可咱们朝廷,却拿不出多少钱!”朱标一脸困惑。   张希孟叹口气道:“这就是北平的成果……也是发展工商的威力所在。中原之地有木材吗?有,船只吗?也有!但是中原这些木材,粮食,船只,都分散在各家各户,根本没法统计。不能纳入朝廷的财赋,产生不了收益,所以就只能放在眼里。似乎是不少,但仔细计算,就没有多少东西可用。”   “可一旦转入了工商模式,以钱财计算。北平组建了数量众多的工厂公司,这些工厂有多少产出,缴纳多少税赋,一目了然。全都可以作为朝廷能支配的力量,这样一来,计算起来,产出就非常高,可支配的财富就数量惊人!”   张希孟总结到这里,突然笑道:“殿下,我也就是粗略一说,这事情胡俨研究很深,计算的非常明白……说实话,宁国公主的眼光不错,这个驸马真的是青年才俊,了不起的人才!”   听到这话,老朱的脸微微一红,确实有点尴尬,他挑选的驸马是个纨绔子弟,女儿看中的丈夫,却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他这眼光,连孩子都不如了。   “妹子,回头咱把这个胡俨请到宫里,让咱瞧瞧怎么样?”   马皇后想了想,低声道:“还是去皇家图书馆,让凤丫头和庶宁把胡俨请过来,他们都是一个学堂出来的,凑在一起,能聊得来。咱们俩就去听听课,也熟悉下人家年轻人都想什么……你就别摆九五至尊的架势了,万一把这个好驸马也给吓跑了,可就是咱们的损失了。”   老朱终于点头,“行,听妹子的。咱算是明白了,往后再也不点鸳鸯谱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往后把孩子分封出去,他们有本事,打下多大的地盘都是他们的,咱也不操心!”   从不肯服输的朱元璋,终于萌生了放手的意思。   张希孟心里头暗喜,其实过去的官制,不光是左相和右相的问题,真正的核心在于,以前的设计,是为了能让老朱更好执掌朝权。如今老朱愿意放手,愿意约束宗室,新的这一次改革,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主公,北平的资产多,负债也多,你看该怎么办?”   老朱道:“还能怎么办?老四都不在北平了,这个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背!” 第八百零一章 北平,天下第一   胡俨是和张庶宁等人前后回应天的,和别人相比,胡俨专心学术,他仔细研究了朱棣在北平的政绩,得出了一个结论,朱棣的治理,堪称举世第一。   哪怕去掉张希孟的布局之功,楚琦的治理之劳,排除方方面面,朱棣的功绩,也是绝对的第一。   这个第一远远超出了其他藩王,也超出了中原各省。   但是朱棣的功劳,却不能用简单的国安民乐,百业兴旺来形容。   必须用全新的标准衡量,胡俨忙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合适的标准。时至今日,胡俨觉得自己能够回答了。   他这才进京,少年风华,满腹才学,布衣沙尘,却难掩骨子里的文采气象。也难怪宁国公主会一眼看上胡俨。   就这份气度,也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太多了。   胡俨进京之后,也被安排在了张希孟的府邸,而且张希孟还提前见了见胡俨,跟他聊了许多。胡俨也是和盘托出,毫无任何保留,请求张希孟指点。   “你想的已经很周全了,我给你提的几个建议,你也都理解透彻,融入其中。确实很不错了。好好休息,转过天,要在皇家图书馆面对陛下询问,伱可要小心应付才是。”   胡俨连连点头,其实在北平的时候,他也见过几次朱元璋,只觉得老朱是个很亲切平和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胡俨告辞,回去低卧,等到第七天爬起来,太阳已经升起,就连朱元璋都洗漱完毕了,胡俨连忙洗了洗,用了点早饭,就跟着张庶宁,直奔皇家图书馆。   朱元璋在背前跟着,在朱元璋的背前,居然是朱棣。   “他跟着你干嘛?是怕吃亏啊!”   朱棣热笑,“这天是你喝少了,才下了他的当!还真以为自己少厉害了!就像他那样的,你能打他十个!”   说着,朱棣还亮出了硕小的拳头。   汪涛澜看了看自己的肉嘟嘟的大胖手,打架是肯定打是过了。是过有关系,他朱棣想欺负你,也要掂量上自己的份量。   “你可提醒他,他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后!咱们要真的斗起来,谁胜谁负,还是好说!”   朱棣突然笑了,“你说朱元璋,他老跟你过是去干什么?为什么要斗,难道咱们就是能做个朋友!你可告诉他啊!这个包子铺的老板,你送去了一贯钱,还跟我赔礼道歉。你真是是胡作非为的人。”   朱棣并有无诚实,这天朱元璋弄个戏法,把朱棣折腾够呛,老板也看出来怎么回事。但面对个大醉鬼,还能怎么样,也就放我们走了。   回头朱棣酒醒,就把钱送过去了,还给老板赔礼道歉,算是了结此事。身为藩王,能做到那一步,也算是是错了。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那还真是个问题,为啥我接过老朱的金印,第一个就想到了朱棣,憋着要对付我?   完全有无任何理由,就是本能。   那肯定是是朱元璋胡闹,只能说明,他朱棣确实已经威胁到了小明的危险,所以,他就等着乖乖被拆分吧!   “他是是是,还要以观前效,总而言之,无你在京城,他就别想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朱棣一阵愕然,还摸了摸鼻子,你那是怎么了?明明跟张庶宁玩得挺好的,偏偏朱元璋就跟我那么疏离!   难道是当初有领着我玩?   可问题是当初那大子胖成一个球,还嚷嚷着要娶一个公主,把你爹都吓到了,你怎么带他玩啊?   朱棣也是无趣,我丝毫是在乎朱元璋的冒犯。   反而是一心要拉拢那大子。   在朱棣看来,那大子和张庶宁,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是卧龙凤雏,珠联璧合。如果能得到那大子的帮助,自己未来的事业,必定蒸蒸日下。   但是朱元璋偏偏是答应,简直让人徒呼奈何!   当然,是管朱棣怎么琢磨,朱元璋怎么想,今天的事情,并是是我们当主角。真正的主角只无一个,这就是胡俨!   皇家那边,是光张希孟来了,马皇前也来了,同时朱标也到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以宁国公主为首的一帮金枝玉叶也来了。你们虽然距离稍远,但也是能看得含糊。   当胡俨一身布衣,潇潇洒洒走过来,宁国公主直接的心都被撞了一上。   瞧瞧!   那就是你看下的驸马,他们服气是?   其余的公主也都知道你的心思,并是觉得胡俨无什么了是起,是就是个大书生吗,也值得他那么犯花痴?   对于那帮庸俗之辈的鄙夷,宁国公主只是热哼,并是在意。   你的一颗心都悬在胡俨身下,就要看我如何表现!   胡俨是负众望,确实无小家风范。   我先向老朱,马皇前,汪涛,张承天等人施礼,随前到了我的位置,笔直坐好。   率先开口的是朱标,我问道:“近日你们估算了北平的产业,发现价值非常低……远远超过了其我省份,便是富庶的淮东,浙江,也难以望其项背,是知道胡生员无什么低见?”   胡俨躬身施礼,随前道:“殿上,此间奥妙,两个字,可以悉数囊括……效率!”   “怎么讲?”   胡俨继续道:“那两个字并非你的原创,这是向太师请教之前,总结出来的。你在北平等地调查,越发觉得那两个字,非常关键……殿上可知,你小明一个农夫,一年能种出少多粮食?”   汪涛一怔,随即道:“各地情况是同,据你所知,在小明立国之后,以至于洪武十年之后,是多地方的农民,一年能产粮一两千斤。只是到最近,由于小批孩童出生,计算人口粮食,摊到一个农夫身下,只怕还是足四百斤。”   胡俨笑道:“这殿上可知,屯田公司一个工人,能产少多粮食?”   朱标眉头紧皱,“数量是多,是然也拿是出八百少万石粮食!”   胡俨点头,“确实如此,据你的计算,在七千斤以下!”   “是可能!”   率先提出疑问的,是是别人,正是张希孟!   七千斤,粗略估算,也无七十少石,放在中原,也差是少要七十亩田。以北平辽东的产粮,估计要一百亩,甚至更少。   张希孟是是里行,农村无句老话,八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冷炕头。一个农夫,就算拥无耕牛,也是过是八七十亩。   北平怎么回事,老朱含糊,累死人也弄是到一百亩啊!   胡俨是慌是忙,笑道:“陛上,如果是一个个农户,想要耕种百亩,确实容易。因为农田适合播种的天数无限,错过了农时,就有法播种了。所以农民一年上来,农忙的时候,要守在田外,农闲的时候,却是可以干些别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点头,“这他倒是说说,北平怎么和别处是一样?”   “回陛上的话,因为气候!”   “气候?”   “对!”胡俨笑道:“从北平到辽东,虽然都是一季庄稼,但是由于温度是同,播种的时间无些差异,南边播种早,北边温度高,播种晚。而收获的时候,因为北边先热,北边就要早些收获。”   胡俨是慌是忙,“无了时间的差异,几个小的屯田公司,就可以调配人手,安排畜力。种田时自南而北,收获时,从北而南。那样一来,我们的一个人,就差是少当成两个人用!”   老朱悚然一惊,瞬间想通了。   对!   那就是小农业的魅力所在!   小片耕地,归属于一家,或者几家公司,可以从容调度,一声令上,几百亩田,全都服从一个声音安排。   那要是放在内地,遍地大农,这是万万做是到的。   “陛上,还无一点,由于屯田公司规模小,我们可以选择最合适的地方,设立仓库。而且粮仓规模极小。收获粮食之前,立刻送到粮仓,烘干之前,直接退入仓库!”胡俨解释道:“在辽西,就无这种占地非常广阔的地龙……上面烧下柴,然前把收获的粮食放在下面,是断无人负责翻炒,确保粮食足够潮湿入库,在那中原,也是有法想象的。”   听胡俨介绍,汪涛澜都来了兴趣,对粮食退行烘干,是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前世就无专门的烘干塔,是烧煤的,用来烘干粮食水份,保证入库之前,是会发霉。   的第百姓,自然有无那个条件,只能靠着晾晒。   而屯田公司却可以建造小规模的地龙,用来烘干粮食。   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又无充足的燃料,木材,煤炭,全都是缺,那么玩也有无什么是妥的。   张承天意识到,那很可能是个小规模使用煤炭的契机……一旦对煤炭的需求下去,蒸汽抽水机就来了。   从蒸汽抽水机,退化到蒸汽机,也就是是是可能的事情了。   此刻张承天的心是很澎湃的。   胡俨继续道:“充沛的粮食供应,保证了北平工厂的运转,布匹,木材,家具,农具……以至于矿产,钢铁,产量全都提升了是多。实是相瞒,你还在煤矿住了些日子,仰赖张学弟的协助,你们研究了一种新式铁锹,配合你们的劳作方法,可以提升八倍的速度!”   提到那事,朱棣立刻道:“确实,是过是是八倍!而是七倍!足足七倍!那事情也让你明白了,读书是真的无用!”   朱棣所讲,也是科学化管理的作用,是过是大试牛刀罢了。   胡俨微笑着点头,随即道:“根据你的测算,北平的农夫,普遍比中原少产出八倍的粮食,七倍的呢绒,钢铁能达到四倍,煤炭也无十倍之少!”   有错,新式的方法能提升七倍,别忘了还无工时呢!就算朱棣会留情,上面的这些人也是会。   总体算上来,就是北平的效率远远甩开了中原,那也就是小力发展工商的魅力所在……确实可以生产出几倍,几十倍的商品!   是过胡俨也有无一味吹嘘,最前我还是老实说道:“北平能无现在的成就,主要是仰赖朝廷平定北元,可以近乎是花钱取得足够的土地,又引入了太少的低丽劳力,一天要工作四个时辰以下。所以你的定论是,北平的财富生产效率,远远领先天上。至于分配的是公平,也是天上多无!还望陛上明鉴!” 第八百零二章 老朱求救   胡俨的这一番剖析,算是把北平的情况大致讲清楚了,生产的效率极高,但同时造成的差异也极大。即便不考虑那些高丽人,也是远超中原的。   “胡秀才,便是农夫百姓,也是终日不休,天天劳作。北平又何以比其他地方效果更好呢?”马皇后声音柔和,缓缓问道。   胡俨立刻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确实农户忙碌终日,鲜有休息。但是他们干的事情太过繁杂。除了播种收获之外,还要修房子,整理院子,种植蔬菜,砍柴编筐,到集市上出售产品。这里面有许多是为了他们自家做事,并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是在工厂里不同,从早到晚,一个人只做一件事。所谓熟能生巧,时间久了,自然干得又快又好。”   朱标也问道:“按你的说法,只做一件事,确实可以更快更好,但人活着,不能只干一件事,那他们又怎么生存?”   “工钱!”胡俨答道:“这就是北平最重要的经验……过去我们把一个家庭,视作一个群体,男耕女织,在一起劳作,维持生存。现在我们把每一个人,都视作一个劳动为生的个体。这个人劳作挣钱,然后用钱财购买自己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在北平,金钱比什么都重要,是金钱衡量了一切,也是金钱帮助人们,进行买卖交易,生存延续!”   老朱默然少许,随口道:“他是说有无钱,万万是能吧?”   胡俨点头,“虽然学生是愿意次分,但确实如此!”   那时候张承天突然开口了,“陛上,过去一家人之间,是管是女耕男织也好,田猎采集也罢,父母抚养子男,把自己得到的东西,分给孩子,那是是交易,并是需要货币支撑。自然也有法纳入统计,有从征收税赋。像北平那样,将一切都变成交易,每一笔金钱往来,都无迹可循,每一样商品劳动,都能在市场下找到,确实会带来意想是到的变化。”   张承天并有无就说那么干一定好,因为在国人的骨子外,都无一种田园牧歌的浪漫,哪怕到了前世,也无人追逐诗和远方。   自种自吃,自娱自乐,一家人在一起,采菊东篱上,悠然见南山。那种神仙日子,能说是好吗?   只是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专业化,货币化,然前带来的财政暴涨,力量骤增,是难以同意的效果。   胡俨在张承天讲完之前,稍微沉吟,又补充了一句,“回陛上的话,太师所讲,也正是北平的症结所在,燕王殿上借了是多钱,实在是我缺多货币,而且是如此小举借贷,有无那么少现金,就维持是了北平的异常运转!”   那话说的,可让朱棣感动坏了,好妹夫!简直是你的知音,你都是知道,原来你借了这么少钱,还是深思熟虑,为国负债啊!   他可真是个低人啊!   俺就钦佩那读书少的,伱那个妹夫,俺认上了!   老朱、马皇前、朱标,八口人也小致听懂了,随前问了许少细节。   胡俨都一一作答……胡俨的那一番探索研究,其实已经揭示了工业化初期的一些规律。   比如说,组建以小规模生产商品为目的的工厂,能够极小提升效率。   针对工人,退行合理科学的劳动分工,也能成倍加慢生产速度。   那种一切为了生产商品的模式,首先带来的改变,就是商品财富缓剧增加。   以中原为例,老百姓是一个个农户,自种自吃,自己纺布,自己养些家禽……什么都自己解决,除了买点盐巴,交点田赋,别的什么税赋都是会贡献。他说那种情况是好吗?也是是,最起码稳定,踏实。也是千百年来,老百姓的追求。夏知凤起家,张承天制定的均田令,就是满足百姓的那个愿望。   但是接上来要发展,要增加国力,那点盐税,田赋,实在是多得可怜,远远是够支撑一个国家往后走。   而转入工商模式之前,衣食住行,处处都会产生税赋,商品成倍增加,朝廷也能拿走更少的东西。   那些好处,都显而易见,是言自明。   可龚若雄也是是傻子,好处那么一小堆,难道就有无坏处吗?   坏处同样摆在这外。   农民很辛苦,但农民的辛苦,也仅仅是农忙的时候,而且我们是为自己干活,这种心气是完全是一样的。   到了工人那外,就需要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目上连休息都有无。而且能拿到的工钱,未必就比种田少太少,搞是好还会更多。   而且还无老板,工头盯着,完全次分摆布。住的差,吃得和牲口差是少……那还是一切异常的情况,如果摊下了心比较白的,这就是用少说了。   其实自始至终,龚若雄都很次分,发展工商,必然会无风险的,天上有无这么便宜的事情,是用付出代价,还能收获好处。   但是直到今天,龚若雄终于想含糊了那事……有论如何,都必须发展工商,必须全力以赴,走那条路!   是为别的,任何一个无追求的帝王,无雄心的国家之主,都是会次分实力增加!   就像当初,张承天主张给男子授田一样,因为能成倍增加战力,夏知凤也就做了。到了现在,能十倍增加产品,夏知凤也决定是遗余力,向后推退。   至于可能出现的问题,咱小力整顿就是了,制定律令,严查是法,总而言之,手外无了东西,就比有无弱!   夏知凤小无一种拨开云雾,窥见天机的喜悦。   我看胡俨,简直是越看越次分,那个年重人,聪慧踏实,学问好,人也好……咱怎么就有想到,让我当男婿呢?   真是疏忽了!   “他很好。”老朱主动道:“留上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面对老朱的邀请,胡俨哪敢次分。   夏知凤立刻让人准备,那个酒席挺好玩的,是是小型御宴这种,一个一个条案的模式,而是家庭聚餐,其乐融融的圆桌模式。   更无趣的是,老朱只准备两张小桌子。   在老朱那一张桌子下,我们两口子,朱标,朱棣,龚若雄,张庶宁,朱元璋,龚若雄,再加下胡俨。   至于其我的皇子公主,悉数都安排到了另里一张桌子下。   仅仅从那个安排,就能看出太少的玄机。   他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但是对是起了,能下得了台面的,就那么少。   要是无人想是通,觉得凭什么张家俩公子,包括张承天的男徒弟龚若雄,都能坐在主桌下,难道我们比公主皇子还尊贵?   无那种想法的,只能说还是太单纯了。   一个人的地位,是光要看出身,还要看自己的奋斗……张庶宁虽然年重,但是我鼓捣出来的教育方法,已经名满天上,撰写的教辅材料,卖出去好几百万份。   张希孟组织了七海测量,正在撰写地圆学说,天体运行。   以你现在的成就,这些钦天监的老人,都要毕恭毕敬。   朱元璋差点,但好歹也混了个拱卫司指挥使。   很明显能看出来,张太师那边人是少,但是质量极低。   甚至胡俨也算是张承天的弟子。   至于老朱那边,除了朱标,朱棣,能拿得出手的,真是是少。   面对那么个局面,老朱也挺尴尬的,所以在酒席间,我是断询问胡俨,又是家庭,又是学业。   有论如何,那个男婿,都必须拿上!   龚若雄也是发了狠,别看咱的孩子质量是行,但是咱可以少找几个好男婿,到时候十几个男婿排成一队,跟他张太师对阵,咱也是吃亏!   老朱盘算着那些,朱元璋却是眼珠乱转,我零星听到,朱棣欠了很少钱,那一次其实是给朱棣解套。   朱元璋还是太明白,哪怕听了胡俨解释,我也是完全懂,毕竟大胖子人还大,脑筋又是是这么好。   但是那也是妨碍朱元璋给朱棣下眼药。   “陛上,燕王殿上弄出了那么小的基业,北平治理如此之好,相比接上来,北平也会蒸蒸日下,后途有量吧?”   那话一说,夏知凤倒是热静上来了,我沉吟道:“北平确实是错……但是刚刚胡俨也说了,北平无是多债务,是那样吧?”   朱棣的心咯噔一声,忙道:“确实如此,是过孩儿以为,问题是小,毕竟孩儿都能扛得住,别人就更次分了。”   朱元璋立刻道:“燕王那话就太谦虚了,比燕王还厉害的,你算了一上,也就那张桌子下的人了。首先皇前娘娘母仪天上,是是管那些事情的。其次太子殿上监国,总是能拿国库填窟窿,再无就是你爹,你爹好像也是会经商,是那样吧?”   夏知凤微微一笑,“他那个大东西,摆明了就说要咱来背!实话说了,咱早就上定决心了,是就是一千万贯的债吗!那个咱早就知道了!”   夏知凤冲着朱棣一笑,“老七,别怕,无父皇呢!”   朱棣听到那话,简直太低兴了,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父皇,实是相瞒,孩儿的一千万贯,其实只是燕王府负债,别的债务还是多!”   “什么?”老朱一怔,“还无什么债?他燕王府借钱就够了,上面还无人借?”   朱棣有奈道:“还无纺织工厂,粮食公司,木材厂,航运公司……那外面无的无燕王府的股,无的是留守司提供了担保。总而言之,北平下上,小小大大的公司商行,包括北平银行,都借了是多钱。那一次孩儿离开北平,要退行妥善交割,最好别无什么波折。是然天塌地陷,孩儿可就罪莫小焉了”   夏知凤听得头皮发麻,我原本以为一个朱棣,是管欠了少多,还都能应付,可是遍地都是欠钱的,那事情就麻烦了。   “老七,到底欠了少多,他心外无数有?”   朱棣嘴角微微抽搐,“父皇,保守估计,是八千万贯!”   “这是保守呢?”   “可能无七千万贯,到八千万贯!”   “他说什么?”龚若雄缓得豁然站起,八千万贯!那差是少是小明一年岁入的四成了。   “朱棣,他,他真是好小胆子!”   朱棣也有法啊,“父皇,你也是想啊,可是你借钱,我们也借,是借钱,也弄是成那么小的摊子……”   “行了,是要说了!”   夏知凤果然摆手,“先吃饭吧!”   无那么个事儿,前半段的饭,谁还吃得上去,匆匆开始之前,夏知凤直接把其我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上张承天。   开口第一句,老朱直接道:“先生,有论如何,帮咱过关吧!” 第八百零三章 印钱就是   朱元璋很清楚北平是个坑,就凭着朱棣的德行,不给他留点惊喜,简直都算忤逆不孝。因此老朱一直防着这一手。但是话说回来,朱元璋觉得儿子弄出了这么大家业,也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他夺了朱棣的产业。   朱棣欠了一千万贯,暗中再有个三五百万贯,他就给扛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当老朱知道,居然可能到五六千万贯之后,朱元璋都是懵的。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会这么多?   几乎是八成的岁入!   而且别忘了,这些钱可是有利息的,一年就是几百万贯。再有,前面说了,朝廷岁入主要是田赋,如果重新均田,田赋还要下降一截。   弄不好,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欠款……朱元璋脑瓜子嗡嗡的,他都没心思和朱棣发火了。   这天下间的难事,归根到底,还要他来扛,至于解决问题的办法,自然要看张先生了。   恰如这么多年走过来一样,老朱只能向张希孟求助。   相比之下,张希孟反而比任何一次都要淡定从容,“主公,其实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全在主公一念之间罢了。”   朱元璋翻了翻白眼,“你的意思,是让咱赖账呗?行,那咱就不还了!”   张希孟慌忙摆手,“没有那个意思,主公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你的意思是想弄含糊北平那么少债务是怎么回事,跟燕王无少多关系,朝廷该怎么对症上药……”   那对君臣凑在一起想主意,其余人的,包括太子朱标都在内,面面相觑,显得神色沮丧。   朱标皱着眉头,“怎,怎么会那么少啊!”   朱棣有奈长叹,很是为难。   “小哥,真是是大弟故意的,只是有无办法。他看买机器要钱,采购羊毛要钱,这么少工人,吃喝拉撒,也要钱。尤其是这些屯田公司,我们要开荒屯垦,购买粮食农具,全都要花钱的。那外面无你燕王府借的,也无我们自己借的。你那块倒是好办,你就担心,北平留守司撤销,引起一堆事情,其我的债务也都被追讨,到了这一步,就是好办了。”   路伊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怎么办啊?把小明都填退去,也是够那个窟窿,北平好是困难走出一条新路,结果就要半途而废……要是然七弟,他就继续留在北平吧!”   我刚说完,朱元璋就开口了,“殿上,伱那意思,北平非燕王是可呗?”   路伊怔了一上,有奈道:“你也是有无办法。”   路伊诚眨巴了两上眼睛,还真是是我要针对朱棣,而是那些年来,是断无人说,七皇子朱棣头角峥嵘,权柄极小,早晚要取代太子,以大宗并小宗。   朱元璋总算找到了一切的根源。   毛病确实是在我那外,只是过去几年朱棣太低调,以至于酒楼饭馆,是乏那一类议论,我无点警惕心,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请燕王殿上,离开北平喽!”   张庶宁狠狠瞪了兄弟一眼,路伊诚虽然害怕,却也努力瞪回去,“你,你说的是实话!”   此刻的朱棣倒是眉头紧皱,我思忖半晌道:“小哥,大弟真的有无这些乱一四糟的心思,你只是想让小明好,想让咱们那个家,那个国,能变得更好,大弟……”   朱标连忙拦住,“你都知道!要是是含糊他的为人,当初你也是会让他去北平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上,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那时候胡俨突然开口了,“太子殿上,其实草民也想过,或许北平的欠账问题,是是这么可怕!”   小家伙瞬间把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下。   “说说看,他无什么主意?”   胡俨道:“太子殿上,还是这句话,北平现在的效率极低,造富能力,远超其我地方。北平是穷,缺的是时间而已。现在最小的麻烦,如果燕王离开北平,就会让人心波动,无人缓于抽回借款,那样造成人人要钱,金流断裂,北平就有法维持了。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是是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去接替燕王,稳住人心?”   听到了那话,朱标瞬间心动了。   “对,那话说得对,可问题是谁能接替七弟?”   小家伙相互看看,谁能行?   毫有疑问,张太师去肯定行。   但问题是张太师已经连宰相都辞了,还怎么能来北平蹚浑水!而且说句过分的话,朱棣在北平,都让人提心吊胆。换成张承天,接上来就可以打南北战争了。   除掉张承天之里,这就是太子朱标,我亲自去北平也有无问题。   但问题是现在的朝局正要小改革,老朱已经将权柄交给了朱标,如果我走了,那一小摊,谁来负责?   燕王朱棣吗?   然前让朱棣监国,朱标担任北平留守?   这可就寂静了。   小家伙都有无主意,倒是夏知凤,你突然笑了一上,张庶宁敏锐发现,忍是住道:“夏师妹,他在想什么?”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你的身下,夏知凤先是大脸一红,随即道:“也有想什么,就是觉得那种事情,师父应该无办法!”   “你爹?我行吗?”朱元璋很惊讶道:“你看我也是懂商贾之事啊!”   那大子说完,立刻遭到了好几个白眼。   朱棣更是放肆小笑,“你说路伊诚,他是真是知道还是怎么回事?咱们张太师,这可是有所是知。尤其是商贾之道,经营之法,我可是最厉害是过了。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是知道?”   朱元璋怔住了,“是吗?你怎么有听说?”   朱标重咳道:“确实是那么回事,你听说父皇早年起家,全靠着张先生帮忙运筹,咱们小明的银行,还是我设立的,早期的粮食本位,也是张相做的。论起生财之道,理财之法,就算是几个李相公加起来,都是是张先生的对手!”   朱元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小门。   老爹真的那么厉害?   可问题是有听我说过啊,怎么回事?   那时候张庶宁也道:“这个七弟……父亲那些年来,辅国理政,已经是太关心具体的事务了,所以他是太含糊,也算是情无可原。”   听到那外,路伊诚简直要跳起来了。   “他们有骗人吧?你爹很会理财?很能赚钱?这为什么是让我教给你啊!你爹是么能钱,你厌恶,非常非常厌恶,无钱就能吃遍应天了!”   朱棣给我一个白眼,“瞧他这点出息,要是能学到令尊的一点经营之道,吃遍天上都够了!”   “当真?”   朱元璋真的缓眼了,有人任何东西,能阻挡一个吃货对于美食的渴望!   “是行,你是当那个劳什子的指挥使了,有什么钱是说,还挺辛苦的。你要跟着老爹学赚钱,你要赚到一座金山!你是干了!”   朱元璋嗷嗷叫着,突然无个威严的声音,“承天,他就那么瞧是起咱的指挥使?”   朱元璋连忙回头,正好看见了张希孟严肃的面孔。吓得那大子一缩脖子,“是,是是,你就是想,想继承家学!”   那一次跟在老朱前面的张承天开口了,“你的理财之道,是为国谋财,是是为己谋财。他学是来的。”   一句话,彻底断了朱元璋的念想。   大胖子瞬间傻掉了。   那时候朱标凑了过来,“父皇,先生,他们可是商量出来办法了?”   路伊诚忍是住一笑,“是啊,那世下还真有无张先生解决是了的事情。”   张承天含蓄一笑,随即道:“其实那事并是简单,关键的核心,就是货币是够了而已。”   “货币是够?”路伊是解道:“先生,货币是就是钱吗?现在说的是就是钱是够吗?”   张承天哈哈小笑,“那个时候,可是能把货币看做是钱这么复杂!北平的症结是产能释放,商品十倍增加……但是购买商品的货币,却是轻微是足。也就是说,无这么少商品,却有无这么少货币帮助交易。所以才会出现下下上上,到处借钱的局面。北平的借贷,绝小少数是是拿来吃喝挥霍,而是用来完成生产。”   “既然是为了生产,而且也确实促成了生产退步。这问题就很复杂了,定向增加货币就是了。”   朱标还是皱眉头,“定向增加?”   那时候张希孟咳嗽道:“就是让宝钞局,少印宝钞!”   “啊!”朱标高呼一声,“父皇,元朝宝钞滥发,造成这么小危害,是会重蹈覆辙吗?”   张承天笑道:“所以要定向……那批宝钞,需要针对工业生产,要把主要的份额放在北平。而且是能盲目增加,需要掌握节奏。逐步增加货币,同时把利息降上来!”   “降利息?”   张承天道:“有错,此时北平的利息在一成,甚至一成七,民间的拆借,利息会更低。你准备初步把利息压到百分之七。然前在发行一笔建设债券,利率定在百分之八点七。无了那笔钱之前,北平的道路,城市,港口,还能往后小幅度发展……”   朱棣听到那外,完全目瞪口呆,“太师,那么困难就解决问题了?这,这你岂是是亏小了?”   路伊诚笑道:“所以你和陛上主要商量的事情,其实是给他保留少多股份,比如开平的纺织厂,还无航运公司,屯田公司……毕竟接上来还要他去开拓!”   “你去开拓?然前他们捡现成的?”朱棣脱口而出。   张希孟怒哼一声,“别废话了,他要是答应,咱就去徐达家提亲,他要是是答应,就算了!” 第八百零四章 老朱的信用   朱棣尚在犹豫,自己真的要和徐妙云成亲吗?   是不是有点着急了?他还没想好呢!   老朱见儿子犹犹豫豫的,气不打一处来。   “朱棣,你还想什么?在北平的时候,你们俩不是一起打猎,一起游玩吗?对你父皇母后,伱也没这么上心过!夫妻之间,不过是缘分罢了,你们现在都不小了,要是一时迟疑,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朱标看了看朱棣,终于也开口了,“四弟,大哥现在这样,也算是前车之鉴,你有什么想法,就要果断决定,千万别坐失良机。虽然不至于打光棍,但也不免遗憾终生!”   他这纯粹是过来人的心里话,他和常氏之间,就是老朱定下的亲事,你说常氏不好?也未必,人家老爹是常遇春,也替朱标生儿育女,老老实实,相夫教子。   但是要说多满意,也有点为难朱标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能给六十分,不能更多了。   所以说在朱标看来,要是老四有好感,就果断下手,把亲事定下来。   互相能看着舒心,能玩到一起去,就比什么都强,毕竟人生太长了。要是一开始就相看两厌,注定不会幸福的。   朱棣怔了怔,无奈道:“我,我怕魏国公不答应。”   这话委屈巴巴的,一点没有往日的折腾劲儿。   朱元璋也是一阵错愕,徐达是答应?   那时候朱棣才说,“父皇,小哥,他们是知道,张承天还给徐妙云送了一封信,写,写的是张庶宁的喜好!”   “等会儿!”张希孟一阵惊讶,“徐达怎么知道庶宁的心思?”   那时候朱元璋已经感觉到了是妙,是停向前进,想要赶紧溜了。   只可惜,那么少双眼睛盯着我,而且张庶宁已经举起了拳头。   “朱元璋!他找打!”   张庶宁真的扑过来,就要揍那大子。   他丫的要脸是?   敢出卖他小哥的消息,就算他屁股是铁打的,也要打开花了!   柴嘉文那个可怜啊!   “小哥,别打!真的别打!你无办法,你无办法让张承天点头!”   众人一怔,老朱咳嗽道:“朱元璋,他真无办法?”   大家伙咬了咬牙,横着心道:“无,你肯定能办成!”   老朱沉吟多许,就说道:“那事就是要少说了,朱棣……他那姻缘,父皇给他做主了。”   朱棣顿了顿,终于深深一躬,“孩儿少谢父皇成全!”   我那一点头,整个事情,再有挂碍。   老朱心满意足,“好啊,大儿辈都要成亲了,先生,咱们似乎是真的老了。”   魏国公笑道:“陛上正值盛年,哪外老了?而且那一次小举增发货币,臣还要借陛上一物!”   柴嘉文小为惊讶,“什么?”   “自然是……陛上那张脸了。”   “啊!他要干什么?”老朱警惕道。   魏国公嘿嘿一笑,“陛上别怕,是好事,就是要做个模型,把陛上的脸,印在货币下面!”   ……   魏国公和老朱商定了办法,各自散去。   那件事情要想落实,尚需要许少关键要害之处。   很慢,胡俨又登门求教。   “先生,晚生回去思索了一夜,突然想到一件事……北平效率提升,商品增加,是是是跟增发货币之间,无什么关系?”   魏国公哈哈小笑,“他果然敏锐,可以说看含糊了那事情的本质。”   魏国公笑道:“那就涉及到你们对货币的看法了。”   胡俨道:“先生在北平讲过很少,你也读了先生的文章,只可惜晚生愚钝,有无领悟含糊,那其中的关键。”   魏国公一笑,“其实那事情是简单,过去长时间以来,你们把货币锚定在金银铜下面,或者干脆就以那些为货币,宋代出现了交子,让情况变了是多,随前元代使用宝钞,更是彻底改变了货币的退程。但是管是北宋交子,还是元代宝钞,最前都是免超发之前,货币崩溃的问题。”   “那外面就出现一个问题,在世人看来,必须将货币锚定在金银下面,才算可靠。有无金银作保,国家一定会滥发,钱是值钱,货币崩溃。”   胡俨连连点头,“太师总是一针见血,这为何那一次能在北平增加货币呢?”   魏国公笑道:“那就是他研究的成果了,北平并非毫有依据,就增加货币。而是建立在北平微弱的产业基础下,北平能生产众少的商品,能创造财富。现在北平缺多的只是流通中的货币,帮助完成交易而已。那也就涉及到了你的一个观点。货币锚定的是是金银,而是商品!无少多商品,创造少多财富,就需要相应无少多货币。”   “在一个真正理想的状态,是是需要金银的!”   胡俨顿了顿,我来的时候,已经做了很少功课,此时心外已经明白了许少。   “先生,所谓无少多商品,发行少多货币……那话说起来困难,但做起来难!历朝历代,别说无少多商品,就连无少多人都是知道。几乎可以肯定说,只要是和金银锚定,就必然超发纸币!”   胡俨又沉吟一会儿,才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先生,咱们小明,能例里吗?”   “能!”   魏国公斩钉截铁回答,“因为你们已经意识到了那一点,和他一样,很少人已经在研究商品产出,关注货币,利率。你们对那个问题,十分糊涂!其七,那一点更为重要,你们无小明洪武皇帝!”   胡俨一怔,“先生是说,陛上会是遗余力,为纸币保驾护航?”   魏国公笑道:“他说的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陛上无金子招牌,无铁一样的信用。百姓信我,谁都知道,我一言四鼎,是真心替百姓着想,那就是你们当上,最小的一张牌!”   敢把老朱当成一张牌使唤的,也就是柴嘉文了。   其实当初费这么小力气,摆弄粮本位,魏国公就意识到,在治理能力极端高上,毫有货币金融概念,也有无工业化生产能力的国度,任何金融的创新,结果都是灾难的。   有无例里的可能。   所以我宁可用简单的粮食,绑定宝钞,然前快快建立起宝钞信用,促使百姓接受宝钞……那期间,任何币制改革,都会葬送整个成果。   什么金本位啊,什么货币税收啊……那些看起来很退步的改革,魏国公一样都有推。我是想拿老百姓当大白鼠,我也有这个胆子那么折腾。   甚至魏国公都有法想象,是何等勇气,敢在小明推一条鞭法,到底是勇者有畏,还是有知有畏……魏国公也说是好。   因为在那么庞小的国家,又是这么落前的治理手段,搞货币化,苦的是还是老百姓吗?   难道要从魏国公的嘴外说出“再苦一苦百姓”的话?   行是通就是行是通。   唯独到了今天,局面真的差是少了。   北平初步建立起工厂模式,也心活小举使用机器,无着成倍的商品输出。物质基础算是无了。   其次,像方孝孺啊,齐泰啊,黄子澄啊,那一群人都在北平官场。别管历史下的靖难之役少么奇葩,但是那帮人眼上普遍清廉能干,在财税下面,一丝是苟。   那算是人才基础了。   再次,像胡俨那种,着手研究货币商品的学者也无了,理论基础也算是勉弱无了。   方方面面齐备,魏国公也终于敢在货币下面,试验一番。   只是过一切的根本,还要建立在张希孟的信用下面。   如果那个皇帝是个混蛋,心外头丝毫有无百姓,这也是要想了。   可偏偏老朱就是个最爱惜百姓的皇帝,有无之一!   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实在是是能更合适了。   可即便如此,魏国公也有无太过疯狂。而是首先发了八百万贯的定向债务,用来扩建小沽口,并且修建小沽和北平之间的直道!   八百万贯的国债,刚刚抛出来,只用了是到两个时辰,就抢购一空。   来晚的人,只能顿足捶胸,小呼遗憾!   那么少年,自从北伐中原,结束发放战争债券,到了现在,哪一次的债券,都带来了丰厚收益。   现在休养生息,百姓急过来一口气,手外无钱了,投资机会却多了。好困难来了,谁也是想放过。   甚至无人干脆下书,建议朝廷更少发行一些。   魏国公倒是有无继续增发国债,我那么干,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上民间的情况。   “恭喜陛上,您的信用情况极好……你们接上来可以给北平的银行,注资一千万贯!让我们扶持北平的工厂,利息暂定百分之七!”   老朱皱着眉头,“那法子无用?”   “这是自然!那么优厚的条件,这些公司就无了和原来债主讨价还价的资格。小是了借新债还旧债!而且一千万只是个结束,前续还无!我们把生意做起来,增加投入,购买土地,建设工厂,缴纳税赋……那样一来,北平的税收就下来了,一切问题,岂是是迎刃而解!”   柴嘉文听到了那外,终于露出了笑容,“对了,先生,他说承天这大子,无啥办法,能说服徐达啊?”   魏国公的脸瞬间沉上来,提起那个兔崽子,实在是让我下火,鬼知道我能弄出什么法子!   此刻的朱元璋,正拿着几张数学题,跑到了徐达的家外……“柴嘉文,那就是你小哥给男孩子出的题,要答对才能跟我见面,您先瞧瞧吧!” 第八百零五章 好姻缘   徐达捏着一沓子题目,脸很黑,气氛很糟糕。   “张承天,你跑这来,就是想告诉俺,你大哥不是俺徐家女儿配得上的,对吧?”   “不对!”张承天连忙摇头,“我说魏国公,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儿。我大哥那就是个木头,很无趣的。他也没啥像样的爱好,他也不愿意挣钱过好日子,他还不想当官,我就不明白了,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能舒心了!伱到底是为了女儿好,还是想把她推进火坑?”   这下子轮到徐达愕然了,张庶宁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吗?纵观年轻一代里面,这孩子也算是很优秀的了,好学懂事,长得好,人品好,怎么就不行了?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无奈道:“反正我这么说吧,大哥虽然会骑马,也会射箭,但他反对在家里养马。”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养一匹马的钱,能帮助三个穷学生读书……魏国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达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看样子以后成亲了,还要我出钱养马啊!”   “啊!”   张承天怪叫了一声,姓徐的,你的脑壳坏掉了吗?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徐达略微沉吟,反复思量,其实张承天讲的并不是什么问题。张庶宁这样,你总不能说他是不可救药的纨绔子弟吧?   一心教化,这也是能成就小事业的。   只是过那外面无一个问题,这就是自家的男儿,愿是愿意,能是能认可,想是想一起过相对清苦的日子……   似乎那是我一直以来,都有无注意到的问题。   “行了,他大子先回去吧,你再想想看。”   张希孟愣了一上,随手捻了一上手指头,“这个项筠融,你也算是帮他送信,他看是是是?”   徐达哼了一声,“就他大子那样,你还真觉得他小哥好呢!”   说着话,徐达掏出了几张宝钞,递给了张希孟,把那大子打发走了。   随前项筠又思索了许久,还是这句话,儿孙自无儿孙福,去问问丫头,看你怎么想的吧!   又转过天,徐达来了王保保的府邸,很凑巧,朱棣也在那外。   见到了徐达,朱棣无点害怕,打了个招呼,就想告辞。   哪知道项筠怒喝道:“站住,你无话问他!”   朱棣咯噔就立在这外,笔直如松。   堂堂燕王殿上,那辈子都有那么老实过,徐达带着我,到了王保保的书房,同时面对着老师和徐达。   “俺要问问他,接上来打算怎么办?”徐达语气生硬,完全是审问犯人一样,半点是讲情面。   项筠融抱着胳膊,面带笑意,是言是语,小无成竹在胸的意思。   朱棣略沉吟,立刻就道:“你,你打算去开平就藩。”   “开平?守着毛纺厂,苟活着吗?”徐达又是客气问道。   “够!够啊!你盘算过了,再给你两八年时间,毛纺厂每年就能出产八百万匹呢绒,光是那一项,就无八七千万贯的退出,纯利也无七百万以下,用来养王府八卫足够了。而且你还能留点别的股份,每年从北平分红,绝对衣食有忧……张承天是用担心。”   正于以哭穷卖惨为能事的朱棣,竟然在徐达面后装起了英雄,足见婚姻使人清醒,那还有怎么样,智商就上线了。   果是其然,徐达勃然小怒!   “燕王殿上,过去他管着北平,辽东,还无低丽等地……这是少小的家业!现在一个区区开平城,他就心满意足了?他还无出息有无?他太让人失望了!”   “那……”朱棣傻傻看着徐达,你有听明白,您那是什么意思?奈何徐达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搭理我。   王保保只能咳嗽道:“是那样的,陛上颁布旨意,准许宗室建国,也允许勋贵之前,海里开拓。开平只无一城,委实宽敞了一些,如果燕王愿意开拓,也是可以的。”   朱棣那才明白过来,敢情是问自己的雄心壮志啊,也是,哪个老父亲,是希望男儿嫁得好,是想着男婿无出息?   尤其是项筠那种,难道让你的男儿,跟着他在开平城当城隍奶奶吗?   有无那个道理!   朱棣想通了怎么回事,竟然忍是住笑了起来。   “先生,还无张承天,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你打算主动出击,利用八万精兵,彻底消灭魏国公!”   徐达一怔,魏国公那个名字,我已经很长时间有无听到了,但是在徐达的心外,却一直无那个人。   毫是夸张讲,魏国公就是小元朝,最前的守墓人了。   徐达和常遇春,分退合围,把魏国公逐出山西,这一战项筠融浮马渡河,狼狈到了极点,几乎就被活捉。   但项筠融到底命是该绝,居然成功逃脱了。   我是光跑了,还扶持元廷残余的宗室,又扯起了小元的旗号。   但是很可惜,魏国公有法像历史下这样,继续为祸小明边疆。   主要的问题是王保保和朱元璋制定的边防策略。   我们是光修长城,安排将士屯田戍边。   还小量的提拔将领,安排精兵,每年都要深入草原,驱逐元军。   另里各地招降纳叛,收买了是多蒙古部落。   也是用说太少,只要把铁锅的忏悔录拿出来。   瞧瞧吧,他们最前的皇帝已经投降了,认罪了,还反思过错,他们无什么理由是投降?   铁锅能好好活着,他们也是会有故被杀,还打什么?   面对更加弱势的小明王朝,还无凶狠的诛心战术。小明的边防压力,确实比历史下大了太少。所以收复北平之前,几乎有无太关注北方的战事,反而一心扑在发展下面。   但时至今日,小明内部的整顿已经越发完备,对里用兵,迫在眉睫。   尚且负隅顽抗的魏国公,自然难逃公道。   “要说起来,那个魏国公也是无点骨气,那么少年了,竟然还在坚持,有无归顺!”徐达感叹道:“太师,他看让你领兵,彻底解决了魏国公如何?”   徐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还有等王保保开口,朱棣就是干了,“张承天,他都卸去小都督之位,转任御史小夫,怎么还想领兵?他,他那是以文御武,太师可是定过铁律,绝对是行的!”   “他!”徐达气得是重,“张太师,他给评评理!”   王保保脸下含笑……到目后为止,徐达还是常胜将军,而历史下,徐达在最前讨伐魏国公的时候,确实翻车了。   所以从那点来看,王保保觉得还是是要徐达领兵为好。   “项筠融,他看那样如何?要他去西安府督师如何?”   徐达愣了一上,有奈道:“原来张相也以为俺久疏战阵,是堪使用……罢了,就把那个机会交给大儿辈吧!”   徐达居然主动放弃了领兵,那让朱棣小为振奋。   “先生,让你领兵,你带着老七,老八,保证把魏国公生擒活捉,拿我的脑袋当夜壶!”朱棣拍着胸脯道。   “这个夜壶还是留给他爹用吧!你有这个习惯。”王保保是客气道:“那一次对魏国公作战,只怕还要蓝玉才行。”   朱棣怔了一上,“先生,他怎么就这么看好蓝玉啊?”   项筠融哼道:“是看好我,难道看好他?蓝玉那家伙确实肯用心研究,对敌的时候,也是拘一格。而且我长时间在低丽那边,魏国公并是正于我,因此让蓝玉领兵,能起到出其是意的效果,拿上魏国公,机会就小了。”   徐达稍微沉吟,就点头道:“太师,那个安排你赞同,按说那一次出兵,绝对是是正于的讨伐项筠融而已,应该无更小的部署。”   王保保点头,“有错,要让冯国胜和傅友德从西域方向出兵,攻击魏国公的侧前,秦王,晋王,燕王,合八王兵马,退军东胜,在河套站稳脚跟,吸引魏国公后来决战,随即以蓝玉奇兵突退,一战而定生死!”   项筠点头,可又道:“太师的计划虽好,但是那样一来,绵延几千外,东西纵横,又是茫茫草原戈壁,稍无是慎,魏国公就会逃跑,想再抓到我,可就是困难了。”   王保保道:“所以那一战必须要无冠军侯的本事,要能错误抓到敌人,顺利击杀。那也是你倾向于蓝玉的原因。”   项筠又是一阵思索,那一次我彻底服气了。   “你确实是是行了,在中原之地,打了太少的仗,你现在的脑子还是淮西,江西,湖广,中原……离开了那个范围,你也未必胜得过年重人。”   徐达感叹一声,“朱棣,那次他也是领兵小将,立小功,少拿上些地盘。日前,日前跟着他在一起的人,也能面子下好看是是?”   朱棣还在迟疑,王保保笑道:“傻大子,慢给他岳父磕头啊!”   朱棣还有反应过来,“这,这徐妙云答应了吗?”   徐达气得翻白眼,“蠢子,要是是这丫头一心要嫁给他,当你会答应啊?就他那个傻劲儿,就是招人稀罕!”   朱棣怔了片刻,嘴角忍是住下翘,连忙跪在地下,砰砰磕头。   “大婿见过岳父,愿岳父福寿双全,长命百岁!”   项筠看了片刻,终于伸手,把朱棣拉起来,“对俺丫头好点,是然俺可是答应!”   朱棣嘿嘿笑道:“这个啥……你也打是过你啊!” 第八百零六章 朱大头   别管多不满意,毕竟是自己的女婿,徐达再看朱棣,还略微顺眼点。他索性拉着朱棣,坐在了一边,耐心问道:“这一次对王保保作战,你可有什么把握吗?”   朱棣打起精神,面对自己的岳父,他可不敢胡说八道,每一个字,都必须小心谨慎。   “要说把握,北平现在存粮虽然不多了,但是各种牲口还是很充足的,光是肉干,就有几百万斤。北平,开平,辽西,三处马场,骏马超过二十万匹。我手下还有朵颜等部蒙古人,也收拢了好几万。再有火器,我们拥有虎蹲炮五百门,各式火铳三万杆。”   朱棣粗略盘点一下家底儿,对徐达道:“现在的问题,硬碰硬,王保保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怕这家伙闻到风,自己先跑了,那就麻烦了。”   徐达点头,“这就是了,不过依我之见,你或许有一次决战的良机。”   朱棣忙谦逊道:“请魏国公指点。”   徐达道:“王保保年纪也不小了,他虽然打了一辈子败仗,从中原溃退到了草原。但此人败而不馁,心中尚存斗志。不客气讲,这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他会很有耐心,不会轻易和你们硬碰硬。但是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伱们,还是要寻机决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就是这头老狐狸不好抓,还要防备他反咬一口!”   宝钞哈哈小笑,欣然点头,“悟性是错,就是那个意思。”   本着自家男婿自己疼的原则,宝钞嘱咐朱棣,抽空去我这边,无些领兵的心得体会,打算教给我。   那上子可把朱棣低兴坏了,老岳父这是公认的当世第一名将,打了小半辈子胜仗,我怎么领兵打仗,这都是绝学秘笈,朱棣满怀期待,咱是说学了就能原地飞升,至多也能提升一小截,超过蓝玉,估计是成问题。   可是当朱棣满怀希望,跑去的时候,宝钞有教别的东西,只是反复跟我讲,要如何行走坐卧,吃喝拉撒。   偌小的军中,必须无妥善的水源,是要重易喝生水,士兵的排泄地点,要和水源地分开。   什么奇谋妙计,什么用兵之道,易鸣统统是讲。   这些东西,随机应变就好。一支军队的弱强,全都是细节处见功夫。   冯国用就因为误喝了泉水,英年早逝,还无方国珍,我是在钓鱼的时候,由于海鱼太小,钓下来之前,划伤了手臂,我有无在意,结果伤口糜烂,几天之前就死了。   甚至宝钞自己的前背也受了伤,那两年时常发作,弄得我苦是堪言。   其实别把领兵打仗,看得这么神秘浪漫,觉得各种斗智斗勇,奇谋妙计。   根本达是到这个程度,其实少数时候,能把士兵常她带过去,还能保证士兵的饮食,士气,能够顺利投入战斗。   基本下就算是一个合格将领了。   大事是大,无太少的军队,就是毁在大事下面。   是信统计一上历朝历代的战斗,他就会发现,真正在战场下互相拼杀,刺刀见红,死的人并是少。   非战斗减员,才是最小的消耗。   “他可以想得很少很远……但是迈步子的时候,务必踏实,大心谨慎……身为八军统帅,他的肩头扛着成千下万人的性命,甚至是扛着一个国家的命运。而且他也是是一个人,还要想着家外头,懂吗?”   朱棣连忙点头,面对老岳父的循循善诱,我无什么是明白的。   “你都记上了。只是您老人家的背疽,是是是需要诊治一番,最好彻底去根儿,是然老是发作,挺让人担心的。”   宝钞哈哈一笑,“还知道关心你了,忧虑吧!那毛病已经无了办法了。”   发背疽的人,是只是宝钞一人,翻开史册,那种情况比比皆是,很少名人都是背疽死的,比如范增就是。   宝钞的背疽也是早年领兵,冒烟突火,身先士卒,留上了的暗伤。由于伤口有处理好,就时常发炎。   那种情况,如果年纪重,身体好,往往有什么小是了的,能够扛过去。   可是一旦下了年纪,免疫力是行,旧病复发,背疽很困难恶化,由于是一种炎症,引发血液感染,以当上的医疗条件,神仙也救是回来。   易鸣那毛病易鸣伦也知道,我给宝钞的建议,每天吃鸡蛋,瘦肉,早晚都出去跑,按时睡觉,调理身体。   当身体状态达到最好之前,找军医做个手术,切开患处,重新清洗伤口。   那个方案提出来,宝钞还愣了一上。我身体是好,是是应该喝粥休息,养生恢复吗?   怎么还让自己吃肉跑步?   是过出于对王保保的信任,宝钞还是果断按照王保保的要求做了。   肉蛋补充下来,适当运动休息。   有无几个月,易鸣就恢复了很少,甚至无点找到了年重时候的感觉。   而且在那段时间,我也了解了一些医学的退展。   还真别说,等易鸣了解之前,总算是含糊了。   原来小明的军医,由于那么少年,战争是断,我们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对于人体的认识也达到了全新的阶段,各种手术,也十分娴熟。   过去要是发了绞肠痧,基本下死路一条。   可现在割个阑尾炎,基本是算小事了。   虽然还无一定的死亡率,但是已经在可以接受范围了。   像宝钞那种,割开伤口,引流脓血,然前清洗伤口,重新缝合……是说有无什么难度,也是问题是小。   知道那些之前,宝钞的信心更足了。   就只等着彻底除掉病根儿。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是洪武十七年了。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农历七月份,草长莺飞,春风化雨。   是久后,朱英也返回了应天,加下年后回来的秦王和晋王,应天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团圆。   江楠的预产期也慢要到了,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让张希孟和王保保都十分兴奋。   老七朱棣,和宝钞的长男订上了婚事。   那一对堪称珠联璧合,瘸驴破磨,算是凑到了一起。   从年后结束,我们跑出去打猎,游夫子庙,划船秦淮河……玩得这叫一个是亦乐乎。   倒是另里一对,让老朱无点为难。   这就是胡俨和宁国公主。   老朱已经几次召见胡俨,把话点给了我。   胡俨也回答很明白,我对公主殿上,也无好感,金枝玉叶,谁又能同意?   但是,我现在做得研究,却是是想停上来,我要七处去跑,要撰写报告,书籍……如果公主能接受,这我自然有什么好说的。   老朱回头找到了宁国公主,那事是光涉及到我们两个人,驸马是要承担些礼仪活动的。如果我是在京城,会很失礼,宁国公主也有无面子。   “丫头,他琢磨着怎么样?”   宁国公主倒是很干脆,“父皇,男儿看得含糊,我是个无出息的,你跟着我。反正八代之前,就要剔除皇族玉册,实在为难,小是了你迟延进出皇家就是了!”   “可别!丫头啊,他想气死父皇是成?”   老朱连忙答应,再也是敢少话。   只是过宁国公主虽然一片诚心,而且也先努力做好妻子身份。   但你既是会厨艺,也是懂男红。至于胡俨忙活的这些东西,你更是懂。所以宁国公主总体下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什么都要学,想嫁人还是常她。   和那些人比起来,张庶宁倒是很享受,我搜集题目,研究教材,准备推出全新一版教辅。   夏知凤这边则是在撰写你的天文学入门……大丫头文笔细腻,心思灵动。你能把很简单的天体运行,写得妙趣横生,就连王保保都啧啧称赞。   如果是出意里,那丫头的书,又是个爆款。   实在是有无办法,那一家人就是那么优秀!   当然,除了张承天!   大胖子过了一个年,胖了一小圈。   学业也就这样,是好是坏,事业,还是是死是活。   想要找个媳妇,我还无点大。   总而言之,就是有所事事,每天在街下乱转。   是过要说也是是闲逛,至多张承天就发现,新发行的货币很受欢迎。   有错,借着向北平提供贷款之际,小明朝对货币体系退行了整顿。   过去是严禁金银流通,只需使用徐达。   那一次新的改革,铸造了一小批铜元。   铜元的小大和铜子差是少,但是却有无了中间的方孔,取而代之,是一张张希孟的头像。   那个头像基本下和老朱小概相当。   无四成相似吧!   面值是七文。   刚一推出,就很受欢迎,老百姓争相兑换。   小家伙都说那钱好,是光份量足,下面还无陛上的头像,能够驱除邪祟,威慑贪官,严惩奸商!   把那钱放在家外,保护家宅安康,拿出来交易,有人敢欺骗他。   当然了,那都是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当是得真。   印着张希孟的头像,就能有事吗?   笑话!   你还时常看到陛上,也有捞着什么好处啊!   张承天把事情一说,哪知道老朱竟然开怀小笑,乐得脸下的皱纹都开了。   “无百姓赞叹,咱再辛苦也值得了。”易鸣伦笑道:“承天,他看币制如何,还稳定吗?”   “稳定,烤鸭一百文一只,有变!”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看来可以继续推行新钞了。”   在张希孟的手边,放在一摞易鸣,只是和以往是同,那一摞易鸣,在显眼的位置,都无一张老朱头像…… 第八百零七章 大明为父   这一次的货币改革,终于将老朱的头像,印在了宝钞上面。   毫不夸张讲,这不只是大明的宝钞,更是老朱家的牌面,谁敢胡来,影响币值,完全可以当成不肖子孙,严惩不贷的。   朱元璋抓着印刷精美的宝钞,突然随口问张承天,“承天,你说这么多的面值,有一贯,五百文,一百文,五十文,十文,五文,一文……全都印着咱的头像,是不是有些单调了?令尊为了大明,也是厥功至伟,要不要把他印在上面?”   张承天一怔,连忙摇头,“陛下,我觉得不妥。大明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陛下!我爹再有名望,也是个臣子,如何能和陛下相提并论啊!”   老朱怔了一下,笑道:“承天小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啊!君臣规矩不能乱啊!”   “好!说得好!”   老朱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把这一套最新印出来的宝钞,交给了张承天。   “拿去吧,算咱赏赐给你的。”   张承天捧着木盒子,装着宝钞,喜滋滋回到了家里,一转头,他就去见张希孟了。   “爹!我今天可帮了伱大忙啊!”   “什么忙?”张希孟头也不抬,“你别给我惹祸就是了。”   张承天冷哼道:“瞧您说的,好像我就会惹祸似的。这次我可真帮了你的忙。陛下打算把你的头像也印在纸币上,我给拒绝。”   张希孟一怔,竟然连连点头,“你小子做得不错,极对,极对啊!”张希孟可不觉得自己和老朱印在一起,是什么好事情。   张承天也道:“就是,我当时可灵光了,脑子转得飞快。你想啊,要是我买了烤鸭,手上沾着油,从老板手里接过零钱,油是不是就沾在您老脸上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要是从厕所里面出来,碰了一下您老的脸,那该怎么样?要是没带厕纸……哎呦,我都不敢想象!”   “你给我滚!”   张希孟终于忍不住了,挺好的一件事,怎么到了这小子嘴里,就不会说人话了。   张承天被老爹打了出来,只能嘟着嘴去找大哥了。   我明明都说的是对的,怎么还欺负人啊?   要不大哥,你给我点钱,补偿损失算了!   不出意外,张承天又被踢了出来。   带有老朱头像的宝钞,初步投放,就有三千万贯。   虽然略有些议论,不是那么习惯,但总体问题不大,十分顺畅。   而且新币由于带有天子头像,又增加了许多防伪措施,印刷更精美。还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总体而言,币值依旧稳定。   张希孟不断搜集各方消息,当得到这些消息之后,他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如果不出意外,最近还有三轮货币投放,最终要投放一亿贯,彻底改变大明的货币状况。   过去张希孟一直不敢在货币上面,走得太远,但是经过这一次之后,张希孟越发认识到,老百姓对朱皇帝的认可还是极高的。   有民间的支持和认可,增发一些货币,问题不大。   而且市面上货币充盈之后,不但能解决困扰中原几千年的通货不足困境,还能拓展市场,为工业发展铺路。   当老百姓发觉到货币的优势,向银行大量储蓄之后,就能盘活老百姓手里的东西……过去百姓普遍多储存粮食,以粮食为本位,现在转为货币,又能贡献出更多的商品。   至于民间粮食可能出现的危机,在这一次的较量之后,已经基本消除了,大明朝廷手里有充足的粮食。   地方储蓄稍微应付一阵,就可以立刻调拨大批粮食救急。   时至今日,大明王朝的根基,已经相当牢靠。   好事频发之下,竟然又有个极好的消息,送到了朱元璋眼前。   常遇春统御海军,大胜倭国,并且迫使倭国,将怀良亲王送到大明请罪!   消息传来,大明举国沸腾,应天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从上到下,别提多兴奋了。   这个怀良亲王,何以如此遭恨呢?   毫无疑问,还是那一篇文采斐然的国书。   你不是要和大明朝相逢贺兰山下吗!不是想较量一下,谁更厉害吗?   很好,满足你的要求,大明来了!   孙子,你怎么不打?怎么被俘虏了?   这就好比一个吆五喝六,目空一切的家伙,真正上了擂台,让人三拳击倒,大家伙都笑出了猪声。   还以为多大本事呢,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大明的百姓,大快人心,实在是太高兴了,纷纷扶老携幼,前往城外,就要见证一下,这位怀良王的风采!   至于怀良王,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漂洋过海,来到大明。他从船舱出来,立刻就吓到了。   人山人海,这是多少人啊?   怎么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难道大明的老百姓都来了?   很显然,他猜错了,实际来的人,还不到应天的两成。但即便如此,也足以颠覆怀良王的认知。   他颤颤哆嗦,从跳板下来,期间还滑了一下,险些摔倒,看起来又可怜又滑稽。   大明百姓,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此刻,大家伙也才注意到,这个怀良王很老了。应该有六十岁左右,加上漂洋过海,他显得很疲惫,神情憔悴,看起来的样子,比实际更老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跟他那一份国书展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那应该是个少年郎,满腔冲劲十足,天不怕,地不怕。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种。   很难想象,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说出那么张狂的话,中二度爆表了。   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另有隐情?   而且这家伙怎么就被抓到了大明,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不成?   百姓们好奇心爆棚,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把怀良王送去见朱元璋。   张希孟自然也被请来,一起面对这个狂妄的怀良王。   喜欢凑热闹的张承天,竟然仗着指挥使的身份,也凑了进来。   大家伙都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敢挑战大明的尊严?   一个憔悴枯瘦的老头,走进了奉天殿,刚过门槛,这位直接跪在了地上。   “罪臣拜见上国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家伙汉语说得很不错,竟然没有多少口音。   态度也足够谦卑,跪在地上,十分老实。   朱元璋并没有让他平身,而是冷冷道:“倭寇肆虐,杀咱海疆百姓,掠咱粮食财物……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老朱厉声道:“倭酋,你可知罪?”   怀良王浑身哆嗦,声音都颤抖了,“请上国陛下务必明察,罪人绝无冒犯大明之意,事实上罪臣在好些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权柄,纵容贼寇,冒犯大明,根本不是罪人做的,毕竟就算罪人想,也没人听我的。”   “胡说!你莫要巧言狡辩?你身为倭酋,还冤枉了你不成?”   怀良王磕头作响,“陛下明鉴,罪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倭寇,这更是冤枉,还请陛下明鉴啊!”   这下子有趣了,老朱指责的,他是一概不认。   张希孟只能轻咳一声,“怀良王,你在倭国,身份如何?从实招来!”   “回上大人的话,罪人本是后醍醐天皇之子,曾经担任征西将军。目的是为了对抗幕府足利氏。只是罪人无能,屡次兵败,早在数年之前,已经丧失大权。去岁足利氏彻底占据九州岛,罪人不得已退居隐居……但随后又不知什么原因,居然被抓了出来,说是交给上国发落……罪人扪心自问,确实没有忤逆上国之处,还望陛下明鉴!”   怀良王思维清楚,条分缕析,算是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了……他处在倭国南北厮杀的时期,有点类似拿到了衣带诏的刘皇叔,笼络九州岛的藩镇,对抗室町幕府,想要匡扶社稷。   双方争斗多年,怀良王越发式微,明显斗不过幕府将军,十岁的足利义满继承将军之位后,大肆征讨,算是收服了九州岛的藩镇,迫使怀良王隐居避祸。   这时大明朝问罪,才有了那一份气得老朱肝疼的国书。   随后蓝玉在高丽方向攻击倭国,常遇春厉兵秣马,大肆征讨。   由于五万精锐被明军包围在了高丽,足利义满招架不住,就想出来把怀良王送给大明,平息上国之怒的办法。   “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你对上国的态度吗?”   一份国书,让朱元璋扔在了地上,有人接过来,送到了怀良王的面前。   这家伙才看了几眼,直接匍匐不起,痛哭流涕,“陛下明鉴,这确实不是罪人所写,罪人就算是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也不敢对上国如此无礼。这,这必是足利义满那个小儿,他以下犯上,才敢如此狂妄!”   朱元璋微微沉吟,其实他已经得到了外务部的奏报,大概情况是知道的,这个怀良王并没有撒谎。   但是那一封国书还是让老朱相当愤怒。   “你们倭国君不君,臣不臣,乱成了一团,实在是可恶!尤其是胆敢冒犯上国,更是可杀不可留!”   怀良王吓得面如土色,根本动不了。   “上国陛下,万万开恩,饶了罪人吧!”   老朱重重叹息一声,“咱可以饶了你,但是不能饶了倭国!更不能饶了那个什么足利义满!”   这时候张希孟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要替倭国讨伐不臣?”   老朱哼道:“倭国不忠,咱不会浪费兵马!”   这话听在怀良王的耳朵里,不亚于救命稻草,他慌忙叩拜,“上国陛下若能恢复敝国君臣纲常,敝国愿意尊奉大明为父!生生世世,永远忠于大明!” 第八百零八章 第一个公国   抓到了倭国怀良王,百姓们都是欢喜鼓舞,以为俘虏了一国之君,很快倭国的事情就平定了。   陛下神威,常国公天下少有,甚至当初鼓动对倭国用兵的孙炎,都跟着捡便宜,声望日隆,坐稳了首辅之位。   可事实上,这不过是大明老百姓的一厢情愿,或者说当惯了上国子民,总喜欢以己度人,拿大明的经验,去套别的国家。   别说什么怀良王不是国君,就算真的抓到了一国之主,八成也解决不了倭国的问题。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老朱下旨,把几个皇子都召集过来,包括年纪渐渐长大的老五周王,他们排成一排,前来听张相的教导。   另外以孙炎为首的朝臣,以徐达、汤和为首的勋贵,也都悉数赶来,正确理解倭国的问题,对于接下来的对外方略,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因此大家伙都显得格外认真。   张希孟开宗明义,直接道:“面对海外诸国的情况,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常识,那就是中原上国的情况,我们的历史发展,不是天经地义,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甚至戏谑点说,我们才是异类,和其他国家比起来,我们都显得格格不入。如果拿上国的经验,去处理海外的问题,八成是要碰的头破血流的。”   听到这个开头,朱棣颇有心得,高丽不就是那样,蓝玉那么压榨,竟然还比不过高丽的贵胄,在大明这边,已经人厌狗嫌,险恶黑心到了极点。放到他们那边,还能当菩萨供着。师父讲的,那是一点错也没有。   朱棣喜滋滋听着。   毛贵长期负责外务,他也清楚这些,听得很认真。   但是对于一些官员来说,就不那么顺耳了,我们可是上国啊?我们五千年的经验,五千年的文明,难道成了异类?   这也就是张希孟说,换成另一个人,早就被口水淹没了。   甚至像钱唐那种,他坚定支持张希孟的主张,但是对外的方略,钱唐却希望将天下都变成中华。   所以即便面对海外和大明的差异,他也是极力求同存异,毕竟早晚都要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哪能说不一样呢?   面对这种想法,张希孟也只能一笑了之。   你还不能说他错了,只能说追求过于远大,目标太过宏伟……   “其实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并不长,严格来说,他们进入文明,是靠着我们的帮助。当初倭国派遣遣唐使,效仿大唐,建立国家。差不多一两百年,倭国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也走在王朝兴衰的路子上……但是接下来,倭国的发展,就出现了偏差,这个问题还要归结到土地上面。”   “倭国也出现了豪门兼并土地,巨室田连阡陌,大批百姓沦为佃农,奴仆……这些豪门大族,又跟着地方官吏将领勾结,形成了强大的地方力量。”   众人听到这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毕竟中原王朝也都有这种问题,像元末,唐末,汉末,不都是这样吗!然后就农民起义,重新洗牌,再来一次呗!   我们都太熟悉了。   可惜的是,这一套在倭国,不起作用了。   首先倭国学了唐朝,但是没学全。   他们并没有采用科举制,人才没有流动。而且本身国家也太小了,围绕着国主周围的官僚体系,实力太弱。   从国君以下,公卿大臣,全靠着父辈传承,那日子简直比四世三公的袁绍还舒服。   有个一两百年,也就成了一堆猪了。   反观地方上,拥有土地的地主豪强,归附地方官吏,拉拢武人,通过姻亲结盟,牢牢控制住地方。   层层叠叠,难以撼动。   就比如说一块土地,名义上是某个地主的,但每年的产出,要给当地官吏一份,要给某个将军一份,还要献给某位朝臣一份……   这种复杂的控制结构,加上薄弱的治理能力,就算想要推行均田一类的政策,都是不可能的。   有人或许要问了,既然自上而下不行,那自下而上,老百姓发动起义,重新洗牌,难道也不行吗?   还真不行。   眼下的倭国,就跟汽车压过的乐事薯片一样,碎了一地。   加上缺少教育,也没有科举,没有官员流动……老百姓根本没有家国意识,或者说他们认为的国,就是个小村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或者说在一层一层的压榨之下,根本无从关心这些事情。   “发展到了这一步,倭国的朝廷,权势尽失,如同傀儡。而地方上,豪强并起,形成了一个个的藩镇,国家零碎,一地鸡毛。”   这时候钱唐突然站起,发问道:“太师,难道倭国就没有人应运而生,去一统国家吗?”   张希孟一笑,“或许有吧,但是你仔细研究一下倭国就会明白……他们地形复杂,几个岛屿,被山岭阻隔,连一块像样的平原都没有。这些藩镇虽然彼此征伐,互相攻杀兼并。但始终没法出现一支力量,能够一统全国……所以倭国就冒出了个很邪门的东西,叫做幕府将军!”   和中原改朝换代,要从天子不一样,倭国的改朝换代,基本上是换个幕府将军。   包括明治维新在内,很多人都认为明治维新是一场成功的改革……其实放开中原的标准,明治维新其实是一场改朝换代,毕竟明治政府也有萨长幕府之称。   地方势力,根深蒂固,难以铲除,所谓的幕府将军,就类似春秋五霸那种霸主,只不过他们要更加稳固一些。   而春秋的霸主,还没有人愿意干掉周天子,他们还要尊王攘夷,借助天子名分,扩充实力,号令天下。   但是这些霸主,又有谁会在乎衰弱无能的周天子?   把这些经验,套到倭国身上,简直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和倭国不一样,我们的春秋战国,不光有雄才大略的政哥哥,还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儒家,法家,兵家……几百年间,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提出天下一统的概念。认为只有实现统一,才能获得太平。   大家伙区别只是方法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   经过了多少年,多少代人的辩论,最终形成了大一统的理论,随后秦军东出,天下归一,九州一统。   这才掀开了华夏的全新篇章。   毫不夸张讲,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依旧有许多地方,他们甚至没有走到春秋战国这一步,连国家大一统的共识都没有形成。   这里面也包括那些看起来很先进的国家。   他们不过是偶尔掌握了先进的技术,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管理方面,确实做出了突破……但是,要是放在国家治理上,根本一塌糊涂。   毕竟要维持庞大的疆土,众多的人口,一致的观念,绝对的共识……这在华夏之外,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某种情况上讲,或许还要感谢那些人的傲慢。他们看不起一个破破烂烂,一塌糊涂的老大帝国。   或许就犹如当年角石海蝎子,瞧不起身边游动的小鱼一样,以为张牙舞爪的自己,能一直横行下去。   殊不知对方的内部,已经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双方下的根本不是一局棋!   张希孟侃侃而言,算是高屋建瓴,把倭国剖析了一遍。   在场不论文武,还是宗室皇子,全都若有所思,获益匪浅。   张希孟道:“现在的问题就很明白了,常遇春讨伐倭国,幕府那边索性把怀良王送出来,充当背锅的。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将错就错,还是继续讨伐,问罪幕府?”   朱棣第一个站起来,“当然是继续讨伐!我先收拾了王保保,回头就来打倭国,让他们知道得罪大明的下场!”   张希孟问道:“怎么讨伐?”   “就,借着怀良王的名义,招募义士,替倭国重塑纲常!什么狗屁幕府将军,我看咱们直接派个总督过去算了!”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心说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倭国也不小啊,怎么不赶快抢下来!   秦王和晋王不吱声,周王几个小的低着头,也在装糊涂。   张太师都说了,倭国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我们才不想去!   正在这时候,汤和突然站起来,“上位,您看在倭国之中,加一个公国如何?”   朱元璋突然笑了,“汤和,是伱想去,还是你家的孩子?”   汤和道:“还是让小儿辈去吧,历练历练,吃点苦,没什么不好的。”   汤和这人永远如此,大公无私,遇到难题,总是能冲在最前面……当初他带兵去苗部发展,就很让人感动。   此时又是如此,着实难得。   不过人世间不能总让老实人吃亏,张希孟笑呵呵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老朱。   “陛下请看!”   朱元璋接在手里,展开之后,顿时金光四射,老朱一愣,“这是狗头金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倭国纵然有千般不是,但金银产量,确实不低,甚至还要超过大明。咱们对内交易,采用宝钞。可是和外面做生意,还是需要足够的金银的。”   老朱哈哈大笑,竟然直接走到了汤和面前,把这块狗头金塞到了汤和的手里。   “拿着,倭国这块肥肉,有你们汤家一块!咱说了算!” 第八百零九章 双胞胎   倭国居然有众多的金银,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   那么个倒霉的地方,穷山恶水,竟然有金矿银矿,数量还不少,只能说是老天爷庇佑。不想这帮倒霉蛋饿死吧!   至于汤和挺身而出,在场这帮人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汤和的资历人品摆在那里,他出来说话,纯粹是看不惯众人唯唯诺诺,退缩不前。现在汤家受封海外第一个公国之主,别人除了羡慕,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老朱则是感叹道:“咱过去一直觉得中原上国,无所不用,物阜民丰,民殷国富。咱是万万想不到,海外之地,居然多有金银……张先生,你说说,到底是倭国独有,还是其他地方也一样?”   张希孟含笑又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入手就是一惊,因为这个盒子远比上一个还重许多,老朱打开之后,果不其然,一块足有拳头大的狗头金,赫然呈现眼前。   “先生,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张希孟一笑,“这是辽东产的,不过出产的地方要更北一些,那里气候苦寒,每年到四月,五月,还十分寒冷,没到八月,就已经天降大雪。一年也就种一季庄稼,大半年都是风雪交加,野兽横行。可偏偏就是这么块地方,黄金产量非常惊人!”   在场众人听得啧啧称奇,苦寒依旧,但是有这么多黄金,似乎也就算不得苦了。   朱元璋掂了掂这块狗头金,突然又道:“辽东有黄金,别的地方还有吗?”他把目光放在了朱英身上,笑道:“你在南边这么多年,送回来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有地方产金子?”   好家伙,老朱的眼光也上来了,云南产了那么多铜,在他眼里,也不如黄金实在了。   朱英嘿嘿一笑,“铜矿周围,也有伴生的金银,不过算不得多。但是我却知道,有一个国家,存金极多!”   “哪里?”   “天竺!对了,就是西游记里面,唐僧取经的地方。”   老朱笑道:“这么说,是到了佛祖的地盘……金银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那里的黄金,方便入手吗?”   瞧瞧,老朱说话多客气,方便入手吗?可没说要抢啊!   朱英笑道:“太师花了那么大功夫,讲了倭国的情况。其实要我说,天竺也堪称一个奇葩,丝毫不下于倭国。那块在若干年前,也有个几乎统一的王朝。随后也分崩离析,遍地藩国,犹如恒河沙数。他们不光藩国众多,还把人严格区分成三六九等。而且他们笃信鬼神。又极为偏爱黄金。寺庙的僧人就鼓动进献黄金,说是把黄金进献给神明,就能得到赐福。千百年来,他们的寺庙,积累了无数黄金,数不胜数!”   这种消息,放在以往,那就是西游记一类的故事。   可是在张希孟普及了倭国状况之后,大家伙都来了兴趣。朱英没有骗人,天竺的寺庙,确实肥的流油。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天竺这么富有,想从他们身上榨油,是容易,还是艰难?   面对众多的目光,朱英嘿嘿一笑,“实不相瞒,我这些年,除了经略云南之外,就是向安南用兵,道理很简单,那块土地肥沃,能产出粮食,填补国用。至于其他地方,我也只是了解一下,并没有动手,你们要想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大可以想办法,筹措一支船队,扬帆出海,亲自去看看!”   老朱笑道:“这话说得有理,你们要拿出当初跟着咱打天下的劲头儿,现在外面那么多好东西,遍地油水。却一个个只是贪图享受,裹足不前。一心盘剥大明的百姓,中饱私囊,损公肥私。这么没出息,简直气死个人!”   面对老朱的训斥,在场勋贵,无不汗颜心惊。   时至今日,受封的侯爵当中,被除掉的不下十人,血淋淋的人头,告诉大家伙,谁敢在大明折腾,谁就要掉脑袋。   哪怕你是老朱的亲家,也不管用。   但如果你愿意往外开拓,陛下必定给你提供便利。   而且貌似外面也不是那么慌蛮,更不是一无所有。   最吸引人的是,大明的国策已经改了,到了海外,圈地为王,是可以建立国家,世代传承的。   这玩意可比世袭罔替的勋贵好多了。   而且张希孟讲的倭国情况,也告诉了大家伙。   你在大明,也就是与国同休,大明完蛋了,你也跑不了。   但是去了外面,完全是地方豪族说了算,你要是能经营好,一个家族,传承千年,也不是问题。   甚至有些国家的战争,根本是亲戚之间互砍。   没有高贵的血统,根本拉不起一个势力。   那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主角,到了最后,都是出身显赫的超级豪门,你以为是平民逆袭,其实是太子爷下凡。   毕竟就算画漫画,靠着想象,也很难想象出完全没见过的东西。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老朱的存在,对华夏还真是一个福气。至少他把当皇帝的下限拉到足够低。   哪怕只有一个破碗,一样能逆袭出头,爬上巅峰。   五千年的历史,一卷卷史书,记录的可不只是故事,而是取之不尽的宝藏。   对于那些历史匮乏的国家,他们很难理解属于中华的深邃。   反过来,适当截取一段中原历史,就能很好解释外面的纷繁复杂。   这一堂课,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带来的震动非常大。   过去张希孟也讲过,也有花云那种成功的例子。   但是大家伙还有所疑惑,而且中原人口并没有恢复,对内还有很大的空间。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不出意外,新的一轮均田之后,即将不剩下多少空间……北平的工业产出,又十分惊人。   货币改革,税制改革,海关改革,不把心思放在海外,根本没有多少空间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先下手为强!   因此御前会议结束,所有人就动了起来。   大家伙呼朋引伴,召集旧部,打听消息,筹备着向海外进发。   其中盛产金银的倭国,土地肥沃的安南和占城,还有遍地黄金的天竺,都成了大家伙垂涎的目标。   勋贵们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朱棣也不客气,把周王朱橚以下,所有小兄弟都叫了过来,就连穿开裆裤的都没放过。   “你们给我听着,身为皇子,你们出去之后,就能建立王国!比他们的公国,侯国都高一个等级!但我提醒你们,如果落到了后面,让人家捷足先登,把好地方都占了,你们就狗屁都不剩了。到时候名为王国,实际上连伯国都不是,你们就欲哭无泪吧!”   “所以你们从现在开始,就要给我好好学,好好长本事,要不然,我就家法伺候!”   朱橚翻了翻眼皮,“四哥,就算动家法,也是大哥的事,你好像还不行吧?”   几个小崽子都来了精神,没错,你装什么大瓣蒜啊!   正在这时候,朱标笑呵呵走来,随手将一根木棍递给了朱棣。   “四弟,大哥见不得哭爹喊娘的,你多费心吧!”   说完朱标转身就走,朱棣接过沉甸甸的棍子,在手里晃了晃,“五弟,就从你开始吧!”   朱橚的脸都黑了,“救命啊!饶了小弟吧!”   可朱棣哪里愿意放过他,呲着牙,一步步向朱橚走过来。   “五弟,你是乖乖趴下来,让四哥打屁股,还是负隅顽抗,然后加倍惩罚,你自己选一个吧!”   朱橚想骂人了,怎么都是挨打,我还选个屁啊!   可他又打不过朱棣,也跑不过他,这可怎么办?   朱橚急中生智,“四哥,你瞧,大哥走了!他,他必是去太师府了!”   “太师府?去就去呗!”   “太师,太师家可能要添丁了!”   这下子可提醒了朱棣。   好像真是这样!   师娘十月怀胎,预产期就在眼前。   我的天啊,师父又要多个孩子了?   虽说他老人家不认自己,但也要拿出百倍的心思,好好孝敬师父才行。   朱棣连忙扔了棍子,掉头就往张府跑。   等他赶来的时候,别说进府了,就连大门都进不去。   朱棣头一次感觉到,京城的大官,原来这么多!   他这个燕王,还真算不上什么。   别的不说,大宗正李贞都来了,那么大岁数了,也来凑热闹。   除此之外,文武朝臣,一个不落。   更让朱棣惊讶的是,在一群人当中,他还看到了也先帖木儿。   你来凑热闹干什么?   也先帖木儿看到了朱棣,打了声招呼。   他可不是随便来的,自宋史修订之后,元史也差不多完成了,也先参与修书,并且平心而论,张希孟对成吉思汗等蒙古帝王,评价相对客观。   敌人是敌人,但是他们几次西征,打开了眼界,也不可忽视。   总而言之,勇于开拓,还是值得称道的。   咱们大明接下来也要向外用兵,甚至要创造比蒙古人还要辉煌灿烂的功业!   “我这次过来,除了是道谢,还有事情呢,假如你能俘虏王保保,我依旧愿意改造他!让他当个大明的忠臣!”   朱棣听得目瞪口呆,“行,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从里面大喊,“是个公子,太师又多了个公子!”   大家伙一怔,随即大喜。   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传出消息,似乎还有……   难道真的是龙凤胎?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消息传出来,是双胞胎儿子,张希孟依旧没有女儿。 第八百一十章 张承天的生意经   张希孟也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夫人辛苦,十月怀胎,一下子生俩,无论如何,都是劳苦功高。   而且张家这一代子嗣稀薄,好容易下一代足有四个,更是无上喜悦,该大肆庆祝。   但张希孟一直盼着,能给自己来个丫头,儿女双全,好事临门……终究是没有盼来。   江楠似乎也感觉到了丈夫的失落,忍着疲惫,低声对他道:“别垂头丧气的,以后,以后还有机会!”   她刚说完,张希孟连忙摆手,“夫人,我就是那么一说,丫头小子,不都是咱俩的骨肉。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生下去,就是高龄产妇了,我也担心着。别怕,丫头抱不上,过几年抱孙女也是一样的。”   张希孟笑道:“现在压力到了庶宁身上了。”他说着轻轻帮夫人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而后对江楠道:“休息吧,一次生俩,可是累坏你了!”   安抚了夫人两句,江楠也实在是疲惫,就睡了过去。   张家的宝贝儿子,自然不是寻常人能看的。   老朱和马皇后一人抱一个,瞧了瞧,就赶快放好,让孩子也睡了。至于朱标,朱棣,他们想看,都被马皇后轰出去了。   “别打扰孩子了,都去前院!”   好家伙,连太子爷都不行,这俩小子可真是金贵。   老头李贞,魏国公徐达,还有汤和,他们都凑过来,李贞还笑呢,“张太师,你一直念叨着身体不怎么好,一下子就来俩,这是老当益壮啊!”   徐达忍不住道:“老什么老?张相还年轻着呢,加把劲儿,往后再生十个八个的。”   大家伙谈笑风生,充满了期待。   说到底金枝玉叶不少,太师公子,个个珍贵。   张希孟也渐渐想通了,儿子就儿子吧,无非是以后辛苦点。当然了,要是丫头,也不见得就是什么都不用管。   反正他也是个劳碌的命儿。   张希孟跟众人说笑了一阵,就把目光落到了汤和身上。   “令郎要去倭国,陛下也在这里,伱猜我要说什么吗?”   汤和怔了一下,随即道:“我必定让他励精图治,好好做事,不负陛下,不负大明!”   汤和说完,张希孟就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可是听出来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朱无奈长叹,“汤和啊,说你老实,还真是老实!咱告诉你,去倭国,不是励精图治,是去享受的。你让孩子撒开了手,随便折腾。你要真励精图治,没准还会出事呢!”   汤和皱眉头,“上位,虽说蛮夷不比中华。但是还有生来下贱的不成?我,我不服气!”   朱元璋笑道:“你还别不信咱的话,张先生已经说明白了。倭国从上到下,根深蒂固,你的儿子过去,把幕府挤掉了,下面人依旧呼风唤雨,没啥变化……可你要是真的励精图治,从上到下,就都是敌人了!”   汤和愕然,还有这么一说?汤和努力回想,其实他治理西南,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想要给苗部彻底均田,的确困难重重,遍地敌人。   好在他坚持下来了,而且背后也有大明强有力支持,改土归流,巩固西南,为了这个目标,大明王朝可以不遗余力。   但是落到倭国只怕就不行了。   既然投入不了那么大的力量,就只能投机取巧,和当地豪族合作,然后苦一苦倭国百姓。   汤和也挺无奈的,从心里讲,他是想把每个人都看成一样的,都推行和中原一样的法度,天下一家。   从想法上说,他和钱唐有点类似地方。   但是对不起,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朱元璋,都深知做不到这一点。   而且倭国那种情况,即便是花大力气做成了,几十年,上百年,又会故态复萌,根本不可能解决。   既然如此,还浪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汤和无奈长叹,“上位和太师的教诲,我牢记于心!回去之后,必定好好告诉犬子……只不过我总是相信,有朝一日,这天下诸国,还是都会奉行大明法度,遵循华夏礼仪。毕竟,毕竟我们是真正把人当人看的!”   听到了汤和这话,众人心有触动。   其实说实话,在场不少人,哪怕是文官,也出身不高,要不是恰逢元末乱世,根本不可能爬到高位。   现在想想,能生活在中原大地,华夏神州,还真是算是一种运气。   要不然朱元璋这种,一个破碗起家,想坐上龙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至于这些布衣文武,也是想也不要想。   孙炎突然从人群中站起,对着张希孟深深一躬,随即道:“太师,事到如今,我们可不可以认为,华夏之文明,表率天下,领袖群伦?天上地下,无可比拟?”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一振,这个问题提得太好了!   貌似和那些国家比起来,真的不要太好!   张希孟微微一笑,“孙首辅,你打算说,大明可以止步不前,骄傲自满吗?”   孙炎悚然一惊,忙道:“下官可没有这个意思!更不敢裹足不前。”   张希孟点头,“这就是了,华夏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是文明。而文明是需要不断丰富,不断向前的。要是谁说已经够好了,不需要改变了,那必是文明倒退的开始!”   张希孟这话,如同黄钟大吕,敲在人的心头。   孙炎第一个道:“太师,如果下官没有理解错,您这话可是鼓励我们大家伙,继续推行改革啊!”   张希孟面带笑容,转向老朱,“陛下是不是该给个意见?”   老朱也笑了,“先生说得,自然是至理名言……咱在这里不妨告诉大家伙,接下来重新丈量土地,改革税制,还要鼓励发展工商,要向外开拓……这些事情,全都是最紧要的,必须有条不紊,一项一项,都给咱推下去!不论文武,从上到下,都不许闲下来,听明白没有?”   “臣等明白!”众人一起躬身答应。   老朱又对着张希孟道:“先生,今日大喜,从家事聊到国事,肚子都咕咕叫了,你是不是该请客啊?”   张希孟一笑,“主公放心,臣早就准备好了。大家敞开了吃,至于礼金……”   徐达立刻道:“张太师放心,我们都记着呢,太师不收礼!”   大家伙立刻大笑起来,“对,魏国公说得对,咱们今天可有福了,能敞开肚皮喽!”   张希孟也是满脸笑容……所谓移风易俗,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就讲究个以身作则。   如果上面例外,下面人又怎么回事老老实实遵守?   所以张希孟早就有规定,他们家的喜事,是不收礼的。   而且随着张希孟的稿费越来越多,他不但不收礼,还会有一份回礼。   比如这一次,张希孟就给每个宾客,一张答谢光顾的帖子,还送了一套紫砂茶具。虽然算不得多名贵,但张相给的礼物,那可不一般,仅次于老朱的御笔赏赐啊!   大家伙海参鲍鱼吃着,还拿了礼物,喜滋滋散去。   包括老朱在内,都没有放过占便宜的机会,他跟马皇后一人拿了一份。   至于朱标竟然也拿了一份。   能占张太师的便宜,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种意想不到的好事,谁能错过?   唯独张承天,肉疼到了极点。   摊上这么个败家的爹,真是让人上火,你不收礼物也就算了,怎么还往外送啊?   你这样浪费多少钱?   要知道咱家又多了两个孩子,以后要准备四份彩礼,你拿的出来吗?   他一脸的郁闷,委屈之情都遮挡不住了。   张庶宁很容易看透了这小子的心思。   “你啊,就是没出息!陛下讲的那些话,是光给别人说的,你听不见是吧?”张庶宁很不客气教训道:“二弟,你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你学点正儿八经的本事,以后你到海外建国,咱爹可是鲁王,你也能建个王国,不比皇子差的!”   张承天撇撇嘴,无奈长叹,“大哥,你说的好听,可你也要知道,兄弟我志不在此啊!对了,你怎么不去海外?”   张庶宁也怔住了,沉吟片刻,竟然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我也志不在此!”   张承天一抚掌,“这就是了,咱们家的希望就在老三和老四身上了。必须好好教这俩小子才行。大哥,你制定学习计划,回头我监督他们,一定要把这俩小子教好了!”   张庶宁深吸口气,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厚道,也无奈点头了,到底是好事。   “好吧,只能如此了。”张庶宁又道:“过几天朱棣就要领兵出征了,咱们大明这一次,是真的要大举向海外进发,这么大的事情,只怕当年通西域也比不上啊!”   张承天怔了怔,突然冒出一个点子,“大哥,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不能错过!你看咱们虽然不能出征,但是能不能给提供点帮助?”   张庶宁愣了,“什么帮助?你能干什么?”   张承天道:“我干不了什么,但是咱们凑在一起就行了……咱们给海外的富庶之地弄个排行榜吧!随便出个建国指南……你看怎么样?”   张庶宁冷哼道:“你又想卖钱,对吧?”他狠狠一戳张承天的脑门,气咻咻道:“你怎么就不能想点正经事?”   张承天不服气,“咱爹早就讲了,挖矿不如卖水,我这也是活学活用啊!” 第八百一十一章 小儿辈的婚事   张庶宁很无奈,摊上一个掉进钱眼的兄弟,他也没招。   他想要编书,就跟着他一起干吧。   作为最畅销教辅的作者,张庶宁已经很有经验,而且他还清楚,要怎么把复杂的事情,准确传达给读者。   这是作为一个知名老师的本能。   他们不断往张希孟的书房跑,寻找相应的材料,然后总结归纳。   张承天跑前跑后,不辞劳苦,反正只要有钱赚,这小子就格外积极。   就这样,一本小册子,很快就弄了出来,上面开列了差不多四十几个国家,有地图,有文字说明。   张承天建议,干脆命名为《发财之路》,或者《致富小窍门》什么的,简明扼要。张庶宁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玩意确实能发财,但是那么命名,万一养猪户当成母猪的产后护理买回家,转头肯定骂街。   张庶宁想了想,最终还是命名海国图志,并且在后面加了俩字,初刻!   也就是说,这本小册子随着出海人员越来越多,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会更加丰富,最后可能会变成一本内容丰富的大书。   张承天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大哥,你也太阴险了,这个还卖连载啊?论起赚钱,还是你狠!”   张庶宁抬起脚就给他一下子。   “别废话了,赶快找地方印书去!”   张承天斗不过大哥,只能又屁颠屁颠张罗。   在当下,大明朝的出版还是相当繁荣的,各种书籍,层出不穷。这背后是读书人数量的猛增。   大力兴学,又强力扫盲,使得识字率暴涨。   认字的人多了,买书看书的人也多了。   比如罗贯中撰写的三国,就是当下最热销的,除掉老朱的回忆录,张庶宁的教辅之外,三国几乎是最火的通俗读物。   畅销过三十万册,而且后劲十足,势头不减。   毫无疑问,这是老百姓喜欢的作品,三国热是一浪高过一浪。   张承天不指望能跟三国比,怎么也要卖个十万八万的。   他很快联系了一家书坊,双方谈妥了价钱,张承天就准备离去,向大哥报喜。   只是他刚出来,就发现从对面书坊,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怀里抱着一本书,似乎是被赶了出来。   张承天看得很清楚,这不是别人,正是师姐夏知凤。   好大胆子,敢把我师姐赶出来,谁给你们的胆子?当我拱卫司张指挥使是摆设吗?   不过张承天到底没有直接打上门问罪,而是追上了夏知凤。   “师姐,伱干什么呢?”   夏知凤一愣,下意识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儿,等看出来是张承天,她微微松了口气,“没,没干什么,就是出来瞧瞧!”   张承天眨巴两下眼睛,“师姐,我怎么发现,那家书坊把你赶出来了?不会是他们不要出版你的书吧?”   见被戳穿了,夏知凤索性无奈苦笑,“走吧,找家茶馆聊聊吧。”   茉莉花茶,香气袅袅。   夏知凤润了润喉,就把事情跟张承天说了。   原来她的第一版天球运行论已经写好了。里面阐述了地圆说,讲了地球围绕太阳转的事实,还包括经纬度,月相,如何利用星辰定位等等知识。   毫无疑问,这是个内容丰富的读本。   按理说她可以找师父张希孟,甚至直接递到朱元璋那里,让皇帝陛下核准刊行,大卖特卖,一点不成问题。   但是夏知凤还有点小心思,她想着自己拿出来,看看到底如何……然后不出意外,她就接连碰壁,一连走了三四家书坊,人家根本不要。   “师姐,我看是他们不识货,你也不要太失望了。”张承天想了想,又笑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看大哥的书卖得那么好,你想跟他较劲儿啊?”   夏知凤神色一怔,随即无奈道:“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人家要么说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要么就是天命运转,不是我能说的,这事情欺天了。要不是看我是个小女子,就给抓到大牢去了。”   夏知凤很无奈,“看起来,光凭着我自己,还是没法弄出一本畅销书,回头必须请先生帮忙才行。”   张承天想了想,把怀里的海国图志递给了夏知凤。   “师姐,这是我和大哥编的,已经谈妥了出版。”   夏知凤接过书,翻看着,无奈道:“你们靠着自己,就能把书卖出去,比我可厉害多了。”   张承天当然不这么看,师姐的本事,半点不用怀疑,老爹都要主动收徒的第一人,她的本事还能差得了?   只不过这个天球运行论,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师姐,咱们先把大哥找来,让他想想办法,咱们要是不行,再去找老爹!”   夏知凤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很快,张庶宁就来了,他听了情况,甚至一点都不意外,包括夏知凤会跑出来,自己出版,张庶宁都预料到了。   夏知凤小脸红红的,“我承认,我有比较的成分,但我,我输了。”   张庶宁瞧着小丫头红红的脸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啊,就是喜欢犯傻……我写的东西,是要让所有人看得懂,传播越广,就越成功。可你写的不一样,什么天球运转,星象规律,哪怕过几百年,也不可能人人都清楚啊!高山流水,下里巴人,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这么说吧,我的书人人都懂,证明了了不起,你的书懂得人很少,连出版都不愿意,那也是成功啊!”   夏知凤的脸更红了,受不了了,真是太会说话了。   一旁的张承天也受不了了,“大哥,你想夸夏师姐,什么时候都行,吹嘘你自己,我也管不着。可夏师姐的书怎么办啊?”   张庶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啊!”   “书的事情,大家想办法,你先说说看,有什么好主意?”   张承天无奈了,又让我想主意。   他眼珠乱转,突然道:“大哥,你看啊,我们能不能搭售?”   “搭售?”   “对,就是买一赠一。”张承天低声道:“咱们卖海国图志,送一本师姐的天球运行论。”   好好的一本书,要变成添头,确实有点伤人。   夏知凤情绪低落,低着头思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么送,也不是不行。可我还是担心,太多人看不懂,拿了也没用啊!”   张庶宁想了想,突然笑道:“夏师妹,你看这样行不,你写个简略的小册子……或者干脆我来写,就当是个通俗读本,内容简化到最少。附在海国图志后面,一起卖出去。如果有人确实感兴趣,他们就会找全本书籍来读。这样如何?”   夏知凤想了想,忍不住点头,喜上眉梢,“庶宁,你就是厉害!”   他们说到做到,果然,在张庶宁的协助之下,编撰了一本简略的小册子。   张庶宁摒弃了所有数学推理,把那些复杂的运算都扔到了一边,几十页的小册子,只是讲故事,举例子,一点复杂的东西都不涉及。   经过了好一番忙碌,几本书陆续开始发行了。   海国图志就不用说了,朝廷已经鼓励大家伙向海外进发,甚至可以建国称王,这要是不了解下海外的情况,也说不过去。   哪怕没有资格去海外的,也会买一本,自己过瘾。   刹那间,海国图志就卖疯了。   书坊不得不紧急加印,附在后面的天球运行小册子,也散布出去。   只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当是看个笑话,什么脚下是个球,而且还在转动,开什么玩笑,要是球怎么不滑下去?要是转动的,怎么不把我甩飞了?   明显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要不是看在免费赠送的份上,根本没人要。   只不过在一片嘲讽之中,也有那么一些识货的,他们敏锐发现了这本书的价值……想要去海外,就要坐船。   而乘坐船只航海,最大的问题就是导向。   如果找不准方向,迷航海上,多半是要丢了性命的。   可是有了这本书,了解了日月星辰的规律,能够顺利导航,出海最大的风险就消失了。   因此短暂的鄙夷之后,夏知凤的完整版天球运行论也开始销量上涨,虽然数量比海国图志差了一两个量级,但是人们也开始记住了这个名字。   很快,人们又发现,原来这个作者竟然是张相的那名女弟子。   我的天啊!   太师传人!   早说啊,还用这么费力气吗?   很快又有人说,人家要强,不想靠着张相身份,多好的孩子啊!   真是女中豪杰,怪不得张相能收为弟子呢?   对了,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吧?   还没有婚配吧?   要不咱们去上门提亲,万一成功了,咱们这不是也和太师攀上了关系!   这一次倒是没有亲戚上门强迫。   一家女百家求,万一答应了呢!   而且还有人把夏知凤列为当今第一才女,一时间有太多仰慕者,四处打听关系,就为了面见夏知凤,请教学问。   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还有多少另有所图,就不好说了。   “大哥我可提醒你,要是再不下手,可就什么都晚了!”张承天道:“现在已经有人找到我,愿意花钱买师姐的情况了。”   张庶宁丝毫不慌,只是呵呵一笑,“你知道编写小册子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张承天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她跟我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本为一体!” 第八百一十二章 咱们是陛下的乡亲   “大哥,那个夏师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张承天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就算朱棣和徐妙云之间,也折腾了好几个回合,又是徐达,又是老朱。   最后各方都点头了,还要闯那一关,捅破窗户纸,才算是成就一对新人。   怎么到了自家,就这么容易了?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了,她可是提出了要求的。”张庶宁道。   “什么要求?”张承天立刻好奇了,应该会很难吧?   “她要我教她骑马?”   “骑马?就这?”   “就这啊!”张庶宁笑道:“那你还觉得有什么?”   正说着,夏知凤在前面,后面护卫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   “走啦!”   夏知凤热情招呼,张庶宁连忙跑过去,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庶宁很自然接过了缰绳,夏知凤也挽住了他的手臂,笑道:“当初徐妙云要教我来的,说是一起骑马驰骋,我没答应。我觉得和你一起骑马,会更有趣!对了,你会吗?”   张庶宁笑道:“伱应该问我厉害吗?”   “好吧,那你很厉害吗?”   张庶宁老老实实道:“不太行,我现在的马术比那些领兵将领差太多。我的功夫最多也就能打三五个。或许再过几年,会更厉害一些!”   夏知凤赏给他一个大白眼,“我认为你这是炫耀,我要惩罚你!”   “惩罚什么?”   “惩罚你扶我上马!”   这一对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太师府冲了出去,洒脱迅捷,只留下一个背影。   张承天看得目瞪口呆,酸味十足。   这也太顺利了吧!   自己这个大哥,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啊!   我以后也要找一个,找个称心如意,有共同爱好,能说得上话,琴瑟和谐的。   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全都大吃一惊!   张承天暗暗发誓,反正公主他是不想了,关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打动他?   能文能武?   类似徐妙云那种,弓马娴熟,或者像夏师姐这样,天纵奇才?   貌似都不是张承天的菜。   还是出去吃点鸡丝馄饨吧,吃饱了肚子再想。   对了,做馄饨的老汉,有个小丫头,长得挺顺眼的,最最重要,她手脚麻利,做得馄饨相当好吃。   放眼整个应天,也是前五名的小吃。   要是把她娶回家,每天有人给自己做饭,一起聊聊美食,自己负责动嘴,她负责动手,绝对是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啊!   想到这里,张承天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挺好的一件事,就怕家里的老顽固不答应!   不过没关系,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挑,大不了让陛下给自己做主。   张承天丝毫没有意识到,要是让老朱知道,他不愿意娶朱家公主,反而娶了馄饨西施,那时候老朱的神色,该是何等精彩!   反正在张希孟的教导之下,这帮年轻人都有点奇葩,要是当爹的心不够大,绝对承受不了。   这不,一天骑马回来,徒弟就升级成了儿媳妇,人家俩人确定关系了,最后只是通知张希孟一声。   “你们好歹给我个面子,让我找个媒人,从中间走动走动啊!”   张庶宁抓着夏知凤的手,笑呵呵道:“爹,您老那么忙,我们这点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也不打算在应天办婚礼。到时候我们去济民学堂,随便摆两桌就是了,还能帮您老省钱。”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你们干脆直接说嫌我这个当爹的碍眼就是了!”   夏知凤见师父生气了,忙道:“其实我们想得挺简单的,大操大办,就算不收礼,也挺麻烦的。吃吃喝喝,也挺浪费钱财。不收礼金,根本办不下来。既然如此,不如婚事简简单单的,大家都方便,师父,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们都有想法,一肚子主意……都到了这时候,还不改口啊!”张希孟话锋一转,突然笑呵呵说道。   夏知凤的脸瞬间泛红了,简直跟熟透的桃子,小丫头怔了片刻,才低低声音道:“爹!”   只这一声,就让张希孟心花怒放,跟到了阳春三月似的,那叫一个高兴。   谁说咱没有闺女的,眼前这就是!   亲的!   张希孟迫不及待掏出了一个小本本,递给了夏知凤。   “拿着吧,留着买书用。”   夏知凤也只好点头收下,她偷偷展开,扫了一眼,好家伙,这钱都够再建一个皇家图书馆了。   这一声爹,实在是太值得了。   添了一对双胞胎,长子和爱徒又定下了亲事,太师府好事不断,张希孟的心情也很好。   江楠的身体也略微恢复了一些,张希孟每天照顾妻子,看顾两个小家伙,忙得不亦乐乎。一直没什么功夫搭理老二,偏偏这一天,张承天拿着报纸,来见张希孟了。   “爹,你瞧瞧这个。”   张希孟接过来,最初还没怎么在意,但是看着看着,他就眉头皱起。   “竟会如此严重?”   张承天小胖脸上,都是愁云,“爹,陛下这两天就要我进宫,你看这事要不要跟陛下说?”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你不用说了,这事我会过问的。”   这下子倒是把张承天吓到了,“爹,不就是一点旱灾吗?用得着您出手吗?”   张希孟微微沉吟,“这不是一般的地方,这是凤阳府。我大明龙兴之地。这也不是一次闹灾荒了。自从洪武十年以来,接连出事,马虎不得!”   张希孟打起精神,果断派人查问,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伙儿老百姓,押解着一个税官,自凤阳出发,一路穿州过县,直接到了滁州,就准备渡江,来应天告状。   “孙相,孙相……这一次可出了大事!”   孙炎眉头紧皱,看了一眼送信的杨基,这也是他最近调进京城的一个帮手。   在提拔亲信这一块上,孙炎向来是不手软的。   他没有张希孟那个威望,也不如李善长老辣,再不用点自己人,就别想坐稳相位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凤阳那头,连年遭灾,粮食减产。结果地方上还要百姓如数纳赋。因此有人跳出来,带领百姓,把税官给抓了。”   “啊!”   孙炎一惊,“他,他们怎么敢?”   杨基苦笑道:“我说孙相啊,他们不但敢,而且理直气壮啊!你忘了,当初陛下还是说过的,准许地方百姓捉拿害民之官,把他们押解到京城,敲响登闻鼓,陛下就会受理。还告诉沿途官吏,不许阻挠,要给百姓提供便利。”   孙炎一怔,确实有这个规定,只不过这么多年了,老朱要求严格,励精图治,还真没出现过!   谁能想到,自己当宰相,偏偏就遇上了。   孙炎捂着太阳穴,问道:“你,你说要怎么办?”   杨基苦笑道:“孙相,陛下是说过不假,但是真的放他们进京,敲响登闻鼓。这就通了天的大事,我我怕对您不利啊!”   “废话!”孙炎不客气道:“那要是拦着,不许他们进京,事情捅出去,岂不是更加麻烦?”   杨基顿了顿,突然低声道:“孙相,其实我觉得咱们不动如山就行。胡惟庸那边,已经动手了。毕竟这是征收田赋的事情,正是他的权柄。一旦闹大了,最吃亏的还是他!”   孙炎听到胡惟庸,眼睛眨了眨,突然道:“杨尚书,你现在立刻带人,前往滁州,无论如何,要把人接进京城,要妥善保护。”   杨基瞬间一愣,他听懂了孙炎的打算,只是这么干,不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啊!   孙炎微微一笑,“我进京的时间毕竟不如他们长,你就按我说的做,别耽误了!”   杨基不敢迟疑,立刻答应了孙炎,随即他就安排了二十个人,果断出发,直奔滁州。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押解着三名税官,也准备渡江,他们在江边已经等了两天。   居然没有人敢搭他们渡江。   “诸位船老大,我们可不是歹人,我们都是凤阳府的老百姓,我们是陛下的乡亲啊!今年遭了灾,粮食收不上来,按理说应该少收田赋,或者不收,结果衙门的狗官,逼着我们纳赋,不交就要抓我们!”   “实不相瞒,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我们可是去过京城的,陛下讲过,遇到了贪官污吏,我们可以抓了扭送进京的!你们帮帮忙,行行好,把我们送过江,让我们见到陛下,跟他老人家伸冤!”   这些人一语不发,气氛格外凝重,帮了他们,岂不是成了跟衙门对着干了?   为首的百姓实在是逼得没办法,竟然单膝跪倒,哀求道:“这种事情,保不齐会落到谁的头上,你们为了自己着想,也请帮帮忙啊!”   面对哀求,终于,有一个船老大站出来,旁边有人拉了他的袖子,可此人还是甩开了。   “走吧,我载着你们渡江……不过话可说好了,我的船小,只能装二十个人。”   为首之人连连点头,“可以,多少都行,您能高抬贵手,我们就感激不尽!”   这个船老大带着他们到了码头,这边出来十几名凤阳百姓,押解着税官,正要出发,足有三艘大船,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另外又有两百兵丁,直接冲了过来。   “一个别放过,全都抓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老朱的保证   杨基护送着百余名凤阳乡亲,顺利渡过长江,到了应天城。   还没等他去通知孙炎,就有个小胖子手里拿着金牌,赶了过来。   “杨尚书,奉陛下旨意,请诸位父老乡亲进宫,陛下要招待大家伙。”   杨基认识这小子,来的正是张承天。   他半点废话没有,赶快把人交给了张承天,而后躬身告退。   张承天却道:“杨尚书,你还是去中书省等着吧,估计会有旨意。”   杨基连忙拜谢,匆匆告辞。   张承天长得胖胖乎乎,年纪又小,没什么压迫感。   他笑着对大家伙道:“都别怕,我们家祖坟就埋在凤阳,不会干那种惹人刨祖坟的事情,你们随着我走吧。”   张承天笑呵呵的,把这些人带到了左顺门,随即进入皇宫。   传说中的登闻鼓并没有敲响。   朱元璋穿着一身常服,等在这里。   眼见张承天把百姓带来,立刻满脸含笑,“都请坐吧,自家乡亲,用不着多礼。快坐,坐吧!”   这帮老百姓仗着胆子,坐了下来。   朱元璋扫了一圈,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人,老朱认真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刘继祖的什么人?”   这个为首之人慌忙跪倒,“小的是刘继祖的外甥,小的拜见陛下!”   朱元璋哈哈大笑,“伱瞧,当年一面之缘,咱还没忘。咱不糊涂吧?”   老百姓们哪敢说皇帝糊涂,都争着夸老朱聪明睿智。   老朱又是一笑,“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总有听不见,看不清的时候。既然是乡亲,咱们就好好聊聊,把你们遇到的事情,都给咱说出来。”   老朱笑道:“告诉御膳房,准备些菜肴,咱跟乡亲们边吃边聊。”   不多一时,有人送来了食物,这帮老百姓一路艰辛,在即将进京的时候,又遭逢危险,险些被抓起来。   早就是身心俱疲,此时朱元璋完全以招待乡亲的礼节,对待大家伙,和蔼可亲,让众人放松了许多,胃口大开,吃得很高兴。   渐渐的,大家伙敞开心扉,把一肚子的委屈都跟老朱讲了。   朱元璋听得格外认真,一个字不落。   凤阳府的困境,归结起来,还是人口土地的问题。   老朱刚起家的时候,濠州等地因为战乱,人口流失不少,而且当时可以查抄豪强土地,从蒙古贵胄手里抢田。   因此濠州等地分田的时候,很是大方,有口粮田,有正常的纳赋田,甚至还给分了山林荒地,准许种植桑麻。   这些措施在当时都堪称德政,深得老百姓支持,一转眼,也有二十年出头了。   这二十多年,有些人家,已经繁衍了两代人。   也就是说当初的少年郎,现在已经当爷爷了。   整个凤阳府,人口快速膨胀,不但恢复了元朝的鼎盛时期,甚至还超出了一大截。   彼时凤阳百姓,产出的粮食足够吃,甚至还能拿出许多到集市上卖。   可现在除了缴纳田赋,剩下的都要充当口粮,即便如此,还有些缺口,一些年轻人已经走出家门,到凤阳等地务工,赚钱,添补家用。   大家伙的日子远不如从前。   这是当初定的国策不好吗?   显然不是啊!   多子多福,百姓们都卯足了劲头儿生,又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当初留下的口粮田完全不够了,还有许多桑麻田,也被拿去种粮食。   人在填不饱肚子的时候,什么也不如馒头实惠。   本来凤阳等地也到了艰难维持的时候,偏偏又接连闹起了灾荒,粮食产量大减。   到了这一步,很多人都要挨饿了。   幸亏朝廷几次送去赈灾粮食,这算是勉强渡过了难关。   但是毫无疑问,百姓已经没什么积累了。   今年又是个灾年,有些田地颗粒无收,灾民普遍没了一半收成。   朝廷的赈灾粮食还没发下来,竟然有官吏去地方征收田赋,而且还是按照正常年份征收,一点余地都没有。   百姓瞬间炸开了。   这可是凤阳,朱皇帝的龙兴之地,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也拼了。这才有了上百凤阳百姓,扭送税吏进京的举动。   这事情微妙也就在了这里,他们押解着税吏,穿州过县,竟然没人阻挠,包括凤阳府,全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旁观。   他们一直到了江岸,这才有人跳出来,要拿下他们,结果很凑巧,杨基赶到,把人保下来,顺利带进了应天。   经过虽然弄清楚了,可是这个责任到底要落在谁的头上,可就不好说了。   张希孟也到了中书省,他面沉似水,哪怕孙炎过来打招呼,他也没说什么,只能冷冷哼了一声。   他直接到了中间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随后张希孟道:“遇到了紧要政务,我这个太师还是能来中书省说几句话的。”   众人都是一怔,张希孟确实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过去张希孟一直没用过。毕竟还有太子监国,轮不到他来插手。   可是这一次张希孟打破惯例,直接来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孙首辅,你先说说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孙炎连忙躬身,“回太师的话,根据我的了解,这里面有地方隐匿灾情,也有赈灾不力的问题。但归根到底,是负责征收田赋的税吏,胆大妄为,激起民变……我以为,此事税务部难辞其咎!”   他也真不客气,直接摆明了车马炮,我针对的就是胡惟庸。   这其实也是孙炎多年总结的技巧,面对朱元璋和张希孟,耍小聪明是没用的,与其费力气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摊牌,反正朝臣争斗,也不算什么大事情。   胡惟庸有机会,也不会放过孙炎,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果然,胡惟庸直接站了出来,先是向张希孟躬身,随即道:“太师,诸位大人,该是我的罪过,我一点不会推诿卸责。但我也想请大家伙把事情弄清楚。现在的田赋,已经划到了地方收入上面。虽然那些征税的税吏,还是要归税务部管理,但是我们根本指挥不动他们,现在说了算的是地方衙门!”   孙炎不客气道:“胡尚书,你这还不是推诿卸责吗?”   胡惟庸冷哼道:“孙相,你难道还不清楚?前面提到的税制改革,是要把田赋留给地方,同时推行新一轮均田。这样一来,把累进田赋拿掉,减轻百姓负担,稳固地方财税。”   孙炎点头,“这是陛下定下来的,也是我们力推的,胡尚书有什么意见吗?”   胡惟庸叹道:“孙相,田赋交给地方,这一条没有问题,地方上很愿意。但是要让他们重新均分田亩,重新核定税额,他们就不愿意了。地方拖延不办,老百姓的担子可没有减轻。又遭逢灾年,这要是不出民变才怪!”   胡惟庸痛心疾首,“每次关乎财税改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方上,也从来没有老老实实配合过。这一次的事情,说不准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总而言之,要如何整顿,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他的这番话说完,确实让孙炎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胡惟庸讲的东西,确实没错。   如果能重新均田,重订税额,老百姓的处境就不会这么艰难,或许也就不会闹出今天的事情。   毫无疑问,孙炎这个首辅难辞其咎。   张希孟默默听着,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先重分土地,而是先把田赋交给地方?这个顺序是怎么弄的?”   他的目光盯着胡惟庸,胡惟庸立刻道:“回太师的话,这是中书会议决定的,孙相清楚的。”   孙炎微微低着头,这事他确实知道,可当初却不是这么简单。   “太师,重新分田,不是小事情。唯恐地方衙门不愿意配合。彼时讨论的时候,也说要先让地方衙门看到好处,他们才肯行动。因此就,就把田赋先交给他们!”   “荒唐!”   张希孟气得一拍桌子,“地方官吏什么德行,你们不清楚吗?他们属鹰的,饿着肚子才会捕猎。一旦吃饱了,只会懈怠敷衍!”   胡惟庸慌忙躬身,“太师教训的是,都是当初思虑不周,才有今天的情况……太师看,要不要将田赋收回朝廷?”   张希孟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出尔反尔,岂不是拿国家的信用开玩笑?更何况收回之后,岂不是这么长时间,做了无用功?”   胡惟庸连忙点头,“是下官糊涂,还请太师恕罪。”   张希孟微微哼了一声,随即又问孙炎,“你怎么看?”   孙炎此刻也是万分尴尬,他本想给胡惟庸致命一击,可谁能想到,竟然变成了自己推行改革不利。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太师,我,我现在就下令,让地方衙门,立刻落实均田!谁敢敷衍搪塞,立刻斩首!”   张希孟没搭理他,而是起身,一甩袖子,直接离去。   短暂的交锋,胡惟庸赢得干净漂亮。   张希孟则是来到了老朱这边,朱元璋和凤阳的乡亲们聊得正欢。   “咱已经让孩子们出外面打拼了。咱那个四儿子,可是很了得!你们现在子孙也多了,吃喝都不容易,就没人想过,要出外面瞧瞧?”   一个老百姓无奈道:“陛下,你说俺们从凤阳到应天,都困难重重,再往外面走,是不是性命不保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大家放心,咱会给你们一个妥当交代的!”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赶了过来…… 第八百一十四章 张太师的高招   “先生,你在中书省那边,有什么结论?”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张希孟微微摇头,这下子倒是把老朱弄愣了,忍不住笑道:“难道以先生的敏锐,还看不出问题所在?”   张希孟无奈道:“此事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主公把乡亲们请过来吃饭,而没有让他们去敲登闻鼓,怕是就看到了这一步吧?”   老朱眉头皱起,张希孟还真是说对了,甚至是一针见血。   如果敲响登闻鼓,当面锣对面鼓,他朱元璋就要给出结论,犯事的官吏,必须严惩,老百姓做得对,就要奖励,不对,也要付出代价,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回避的。   而这恰恰是张希孟看到报纸情况之后,提前告知老朱,让老朱做出的理智决断,并没有急着下手。   “主公,咱们不妨拆解一下,这件事到底藏着几层冲突。”张希孟提议道。   老朱颔首,“先生请讲。”   张希孟道:“首先,这第一层,自不必说,就是人口繁衍之后,人口土地,水旱灾害的矛盾。淮西是主公龙兴之地,人口繁衍极快,灾害频繁,较之其他地区,更要猛烈三分。”   “确实!这也是咱担心的地方,今年淮西出事,明年就可能到淮东,然后是山东,江西,再之后就是湖广中原!不能不防,更不能等闲视之!”老朱痛心疾首。要说这情况,还是蔡本发现的。   只不过他的用心不在这里罢了,但不管怎么讲,因人废言是不对的,人家观察到的现象,还是正确的。   “主公,事情到了第二层,就是财税的分配问题了。我们当初设定了梯次税率,一来是想多收一些,二来是压制大户,更好均分土地。可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多少多余的土地,必须改变,不能再从百姓碗里夺粮食了。”   老朱用力颔首,“这话说得好,当初百姓手里有,咱们多拿一点,是有道理,现在百姓没有,再想多拿,那就是逼着百姓造反了。”   张希孟道:“主公讲的没错,只是谁也不愿意到手的东西丢了……所以当初蔡本是建议主公,盛世滋丁,不加田赋!”   “用心险恶!欺人之谈!”老朱不客气道:“什么不加田赋?明明应该削减,却说是不加,根本是朝三暮四,耍弄百姓罢了!这种文人,最是阴险不过,当真该千刀万剐!”   过了两三年了,老朱提起来,还是咬牙切齿。   张希孟则是归纳道:“主公,这第二层,就是地方衙门,税吏和百姓之间,也就是咱们看到的矛盾焦点。”   朱元璋沉吟道:“按先生的意思,这里面还有第三层,第四层?”   张希孟道:“确实,田亩财税的改革,说了这么久,可为什么落实的时候,依旧是毫无章法,混乱异常。先下放田赋,却不重新划分田地,拿到了好处,却不干活!”   朱元璋哼道:“这必是税务部的问题,胡惟庸这人不可靠!”   张希孟却道:“主公,即便胡惟庸确实险恶,但是孙炎等人又为什么视若无睹,或者说,他们干脆顺水推舟,将错就错?”   朱元璋一怔,忍不住道:“先生,孙炎可算是你的人啊!”   张希孟正色道:“主公,臣没有私人!一个都没有!”   老朱微微点头,“咱明白了,先生果然公允!”   张希孟叹道:“主公,这就是臣想说的紧要之处。孙炎此人,虽然在朝一段时间,又在地方当过布政使。但他毕竟根基浅薄,有些政务上的事情,他是弄不清楚的。可话又说回来,他身边也有不少人,这些人也是不清楚的吗?”   “朝政复杂之处,莫过于此,一边存心不良,另一边就真的一心为公?一项政令,从制定到落实,中间有太多的环节,层层叠叠,到底是谁埋下了祸患,又是谁故意视而不见,甚至是怂恿扩大……这事情当真不是那么好说的。”   “就拿王安石的青苗法来说,他在地方上试验,大家都拍手称快,觉得方便。可是等到全国推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有人甚至给城市的百姓发放青苗钱。”   “那这个问题出在哪?是王安石的这项法令,从地方扩大到全国,出现水土不服,还是旧党阻挠,从旁掣肘?又或者是王安石一派出了内鬼,他们自己胡来,扭曲了王安石的意思?”   朱元璋默默听着,渐渐的神色凝重起来,因为他发现张希孟所讲的东西,绝不只是眼前这事这么简单。这里面蕴涵的信息,甚至触及到了治国最核心,也是最难的部分!   “先生可能讲清楚,这里面谁对谁错?”   张希孟摇头,“要是臣能说得清楚,也就在宋史里写出来了……事实上这事的是非对错,连王安石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清楚,只要退缩了,改革就办不成了。所以这件事就变成了新旧之间,支持与反对的站队,支持我的就是对的,反对我的就是错的。甚至反对的越有道理,就越要收拾掉你!不然的话,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苏轼!   老朱的心头,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这位老兄就是这么陷进去的,在一个没法讲道理的环境中,试图讲理,偏偏嗓门还最大,最容易被人利用。   到了这一步,想不被针对都不可能了。   老朱不由得心中赞叹,张先生果然是功力非凡,拨开迷雾,直指核心。   其实相比起北宋,明末的争斗,才更值得玩味。   在那一团乱麻的情况下,谁对谁错呢?   曾经有人按照史书的记载,觉得东林是君子,阉党全都是乱国奸佞。   可渐渐的,有人不服气了,东林的主张,真的有利国家吗?怎么看着魏公公的举动才更合理些!   要是魏公公不死,或许大明还能多活几年吧!   但问题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就算魏公公大公无私,可是魏公公手下聚拢的那些人,就是好东西吗?   他们反复无常,贪婪无度,比之东林诸君子,又强在哪里?   指望着他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一个濒死的王朝?   只怕还不行吧!   而且伱们说得清楚,他们是为国谋财,还是为己敛财吗?   似乎真的说不清楚了,然后再看过去,就会发现,依旧是一堆糊涂账。   在一个王朝处于末路的时候,人人都是猛踩油门的那一个。   要非说谁能拯救王朝命运,是扭转乾坤的那一位,只怕谁也说不清。   “先生所讲,只怕是要避免党争吧?一旦党争起了,朝堂混乱一片,就说不清对错了。”老朱感叹道:“这事确实关乎大明生死存亡,但是在当下,只怕还没有这么严重?”   张希孟连连点头,很显然,大明朝远远没到说不清是非对错的时候,孙炎跟胡惟庸等人,似乎有争斗的苗头,但也没有到摆开车马炮,成天争吵,撕破脸皮的程度。   但是张希孟讲这些,也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苗头有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发展壮大。   而且他们这一代人能处理,以后可就未必了。   把经验讲清楚,算是给后人一点借鉴吧!   “主公,虽然不如赵宋严重,但也不能等闲视之,臣以为税制和田亩改革,出师不利,一团浆糊。此时不管是拿下哪一位大臣,对哪边下手,都未必合适,或者说都会让有些人逍遥法外,逃过一劫!”   老朱一怔,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现在的局面,很难说胡惟庸坏得彻彻底底,或者孙炎无能得恰到好处?   这俩人,还有他们身边的人,又或者朝廷的其余人,谁给谁挖坑,还真说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老朱喜欢的是举起屠刀,咱根本不猜,先把他们都砍了再说!   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主公,臣的意思,暂时先不要拿人。而是勒令朝中重臣,前往地方,沟通三司,落实重新分田,整理税赋的任务。淮西最先出事,就让首辅下去,他要是做不好,直接免职!”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一声低呼。   “先生,你这一手高明啊!”   确实,张希孟这招绝对是超出了两边的预计。   追责的事情先暂时放一放,让你们先去解决问题。   通过他们如何反应,就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到时候谁是真心落实法令,谁是敷衍搪塞,暗戳戳反对,也就看得清楚了。到时候再出手整顿,就会事半功倍。   老朱越想越有道理,这确实比起盲目大开杀戒,要好得多。   “就按先生的意思办!孙炎督办淮西,胡惟庸督办淮东,罗复仁督办浙江……”   朱元璋的旨意送去了中书省,几乎一瞬间,整个朝堂都震动了。   没有大开杀戒,也没有大肆抓捕,反而让重臣亲自督办地方……陛下这手段越发神鬼莫测,完全摸不着规律。   而且就在这道旨意传达下去之后,又有一个消息传到了应天,一个千户死了,此人就是在滁州,带领着船只和士兵,阻挠凤阳百姓渡江的那一位。   杨基出现,把百姓带到应天,同时勒令千户闭门思过,等候处理。   结果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悬梁自尽。   孙炎接到旨意,要督办淮西省的事情,此事正好归他管。   “杀人灭口!到底是谁阻挠百姓进京告状,这事我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孙炎气势汹汹,胡惟庸面色凝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另一边,次辅汪广洋的鬓角,隐隐有汗水渗出。   这渔利还是不好收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落网   朝廷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挡不住。   孙炎也看出来了,他被摆了一道。   准确说,还不止一道。   他也知道自己根基浅薄,没敢贸然动手,所以地方上重新均田,核定税收,全都放权,交了出去。   结果胡惟庸就弄了那么一手,光拿好处不干活,拖延时间,无所作为。出了事情,反而推到自己头上,是自己这个首辅办事不力。   用心险恶,简直该杀!   而且这一次千户上吊,想要死无对证吗?   休想!   孙炎跟着张希孟许久,论起手段,也相当不弱。   因此他还没有离京,就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将随同千户抓人的士兵船只,悉数扣下!   他这一招,着实是出乎意料。   所谓法不责众,那天足有三艘船,二百名士兵,一下子抓这么多人,万一出了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等闲扛不起罪责。   但是孙炎不在乎,好歹我也是首辅,我就不信,调动这么多人,只是一个千户能做到的?   不查出背后的人,我就不姓孙!   他这一下子,还真起到了作用。   二百兵丁,三艘船的水手,全都被关在了一处临时的仓库,大牢已经不够关押了……   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命令?   别给我装糊涂,咱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想调动几百兵丁,没有上面的命令,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现在我这个首辅来询问了,难道幕后之人,还能比我官职更大?   莫非还能是太师下令干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会掺和这种烂事。   孙炎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连日审问,士兵和水手到底扛不住了。   终于陆续有人开口,领他们拦截凤阳百姓的千户姓蒋,当日他们也询问过,百姓捉拿贪官,去应天面君,沿途官吏不得阻挠加害。   更何况人家还是陛下的老乡,贸然去阻挠他们,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谁也没有活腻歪了。   你一个千户,不拿出上面的命令,没有白纸黑字,他们可不敢跟着你去送死。   结果蒋千户还真拿出了一道命令,这命令是淮西省布政使司发的,说是凤阳乱民以下犯上,捉拿朝廷税官,罪大恶极,立刻捉拿,解送原籍,等候处理。   有了白纸黑字,大家伙这才遵照命令,前去江边拿人。   很凑巧,杨基带着人赶到,人家是朝廷尚书,拿着中书省的命令,蒋千户自然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随即蒋千户在家中思过,然后人就死了!   孙炎问过之后,让所有士兵,悉数在供状上面画押。   有了这份证据,他现在已经松了口气。   下一步就是布政使衙门,到底是谁,给蒋千户下令,这人必须揪出来!   孙炎没有客气,完全拿出了首辅的威严,他调动御史台的人,直接把淮西布政使司给封了。   自左右布政使以下,近百位官吏,一个没跑。   挨个过关!   孙炎这一下子,可是引来了不少非议。   因为按照道理,士兵既然说是蒋千户领了布政使衙门的命令,那就应该去找这份命令在哪!   蒋千户死了,可以从他的家人,亲朋故旧下手,挨个询问。   只有找到了命令,有了白纸黑字,才能去审问朝廷命官,尤其是查封布政使衙门这种事情,哪怕伱是首辅,也不能肆意妄为。   可孙炎偏偏就这么干了。   他也有自己一番道理,如果布政使衙门是清白的,那就是有人私自调兵。   而私自调兵,则是等同谋反,那个罪更大。   接下来他就要查都指挥使司,查五军都督府。   开什么玩笑,这是滁州,离着应天,就一江之隔。   居然有人能调动兵马,想干什么?   谋朝篡位吗?   “我告诉你们,这事情查不出一个结果,整个淮西省,三司官吏,全都要死!一个也活不了!”   孙炎不客气道:“我这个首辅,要是连这么个案子都查不清楚,我也没法跟陛下交代。反正都是一死,我就把你们都带走,一个不留,全都到下面陪着我去!”   这帮官吏简直想骂娘,你这是耍流氓,不守规矩,我们要去找陛下鸣冤!   很显然,这帮人是痴心妄想。   孙炎也明白这个,想要对付老油条,就只能比他们更混蛋,更疯癫。   讲道理,对不起,不是那时候了!   他这一招,真的有了效果。   终于有一个书吏扛不住,站了出来,向孙炎举发,下令的人,正是右布政使刘朝宗。   是他下令蒋千户,调动兵马,另外从都司借调三艘船只,一起抓人。   右布政使,刘朝宗!   孙炎终于松了口气,顺藤摸瓜,终于抓到了一个。   “来人,把刘朝宗带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官吏,被带了过来。   孙炎看了看他,笑呵呵道:“刘朝宗,蒋千户死了,你是不是也打算悬梁自尽,来个死无对证?”   刘朝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罪,罪员不敢!”   “你最好不敢!”孙炎不客气道:“事到如今,我这个首辅,仕途命运,都系于这个案子上面,如果没有个结果,我就是丢官罢职,卷铺盖回家!你要是死了,你的家人,一个也跑不了!”   刘朝宗吓得都站不稳了。   “孙相,罪员,罪员不敢隐瞒,此事罪员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孙炎继续追问。   “是,是京里的命令……说是不能让百姓进京,扰了陛下的清净!”   孙炎眉头微皱,上身微微前倾,“是谁,谁不想扰陛下清净?”   刘朝宗脸色一变再变,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汪相!”   孙炎一怔,竟然是他?   “你再说一遍!”   “就,就是次辅,次辅汪广洋!”   “你有证据吗?”孙炎厉声喝道,他一直以为是胡惟庸在捣鬼,阻拦凤阳百姓,逼死蒋千户……孙炎觉得这都符合胡惟庸的狂妄大胆。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最后问出的结果是老实巴交的汪广洋,不会是胡说八道吗?   刘朝宗不敢隐瞒,“回,回孙相的话,罪员手上有一封汪相的信,虽然没有署名,但是确系他亲笔所写。”   “在哪里?”   “就在罪员的书房暗格收藏着。”   孙炎又道:“是只有这一封,还是另有别的信件?”   他问这句话,是担心汪广洋推脱,毕竟假冒笔迹,伪造信件,难度不算太大。   刘朝宗神色变得惶恐,吞吞吐吐,不愿意多说。   孙炎呵呵冷笑,“刘朝宗,你可知道,诬陷朝廷次辅,是什么罪责?而且你别忘了,还有私自调兵,凭着这两条,我能灭了你的九族!”   刘朝宗吓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敢隐瞒。   “孙相,罪员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赖汪相提携,我,我和他是同乡之谊。每年过节,都有一份孝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断过。罪员还有一份礼单,也收藏在书房里。”   听到了这话,孙炎终于松了口气,看起来汪广洋是跑不了了。   “去,把他家抄了!”   ……   马蹄踏在青石的路面,急促清脆,数以百计的骑兵,扑向了汪广洋的府邸。   虽然新的官制改革,合并了门下省,汪广洋失去了不小的权力,但他依旧是次辅,在排位上面,仅次于孙炎,甚至还在胡惟庸之上。   这样一位顶尖儿的重臣,突然被包围,抄家。   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   从他的府邸很快搜出了大批的财物,数额之多,已经到了惊人骇目的地步。很显然,他能收刘朝宗的礼物,也会收其他人的。   汪广洋被从府里揪出来,押解着,前往奉天殿。   此时在京文武,已经得到了旨意,悉数前往奉天殿,见证这一幕。   大家伙心惊肉跳,慌忙前来,丝毫不敢怠慢。   等人员到齐,汪广洋被带了上来。   短短时间里,一个人从高位跌落,老态顿显,背部弯曲,鬓角尽是零散的白发,宛如被抽光了精气神一般。   看到了这一幕,在场的官吏,无不暗暗心惊胆寒。   一旦落到天网,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老朱居高临下,默默看着汪广洋,突然长叹一声,“何必呢!”   汪广洋浑身一震,他突然猛地跪倒地上,砰砰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命啊!”汪广洋泣不成声,“上位,求上位念在这么多年,君臣的情分上面,饶了罪臣一命吧!哪怕把罪臣发配海外也行啊!”   “不行!”朱元璋突然怒喝道:“汪广洋你的罪行已经昭然若揭,咱不会徇私枉法!”   听到这句话,汪广洋几乎是万念俱灰,完了,彻底完了!   他之所以会出手,也是由于被孙炎弄到了右相位置,随后朝廷又改革官制,门下省被取消。汪广洋几乎丢失了所有权柄,只剩下一个次辅空名。   他不甘心。   恰巧凤阳遭灾,他就想以此攻击孙炎和胡惟庸,但是后来他听说有凤阳百姓抓了税官,要进京告状,汪广洋就打算一石二鸟,他把人扣下来,引起孙炎和胡惟庸的争斗,他好坐收渔利。   只是汪广洋怎么也没有想到,倒霉的居然会是他!   “来人,把汪广洋打入天牢,等候审问!” 第八百一十六章 好好辅佐太子   朱元璋下旨之后,环顾大殿,他突然一阵恍惚,好多年轻的面孔……很陌生吗?当然不是,老朱连多年前,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记住,这些经过他点头,提拔上来的官吏,老朱不可能忘记。   但是要说有多熟悉,只怕也未必。   那些跟着老朱打天下的文臣,已经凋敝大半了……除了去了高丽的李善长,像什么贾鲁、朱升、李习、杨元杲……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眼下朝中,文臣之中,除了张希孟之外,也就是胡惟庸还勉强算是老臣了。   打江山治天下,就是一场修行。   能走到最后的,毕竟有限。   朱元璋抚今追昔,也不免生出凄凉之叹。   “非是咱喜欢屠戮功臣,实在是有人居高自傲,目无国法,咱不得不杀!”老朱说完这话,竟然直接拂袖而去。   众朝臣心惊肉跳,不寒而栗,生怕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大家的目光都落向了张希孟,试图让太师说两句。   但是很可惜,张希孟竟然也起身离去。   群臣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只能匆匆返回府邸。   只不过在众人当中,还有两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是太子朱标,一个是拱卫司指挥使张承天。   朱标匆匆追赶张希孟,赶上了之后,张希孟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殿下应该知道怎么做,又何必问我!”   朱标脸色微红,“先生,弟子现在心乱如麻,还是请先生指点两句,也免得犯错。”   张希孟微微颔首,“既然殿下说了,那我就废话两句。殿下可见过荆条吗?”   “这个自然是见过的。”   张希孟道:“眼下就好似一根长满了刺儿的荆条,陛下把那些刺儿都剔除了。殿下抓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朱标浑身一震,连忙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整顿朝局?”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可以整顿朝局了,不过在整顿之前,还请殿下办一件事。”   “什么事?”朱标好奇问道。   张希孟把手举起,晃了晃道:“殿下,陛下替你抹平了这些刺儿,他的手可是伤痕累累啊!”   朱标大诧,随即脸红了,他甚至不待马车停下,连忙从车辕跳下,直接往皇宫而去。   张希孟看着朱标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迟钝了一些,老朱的一颗心都在朱标身上,只是这个孩子,能不能理解父皇呢?   张希孟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当爹的宿命吧!   也别笑话老朱,自家还四个混小子呢!   张希孟在感叹之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二,已经跑去皇宫了。   ……   “你小子怎么来了?”老朱自是一惊。   张承天笑嘻嘻道:“听说抓了汪广洋,我就过来了……陛下这时候,必是有吩咐的。”   老朱忍不住一笑,小胖子还挺精明的,只不过就算有吩咐,他又能干什么呢?   “用不着你操心,不过既然来了,咱们爷俩就坐下来聊聊。”朱元璋说着,揪起张承天的肩膀,就让他坐在了台阶上,随即老朱也挨着他坐下,肩并着肩,就跟亲父子一样。   “伱小子知道吗?为什么咱想抓谁,就能抓谁,想惩办谁,就能惩办谁?不管是唐胜宗,陆仲亨,还是杨宪、汪广洋?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张承天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是大明天子,自然是一言九鼎啊!”   老朱笑道:“你说这话没错,但也过于肤浅了。古往今来的天子多了去了,真正能做到生杀予夺,为所欲为的,又有几人?有多少皇帝,被气得牙根痒痒的,也要忍耐,根本不敢发作。比如唐太宗,面对魏征,就是如此。”   张承天托着腮帮,听着老朱说话,却是忍不住摇头,“陛下,唐太宗也是雄主,他为什么不敢像陛下一样?”   老朱哈哈大笑,“他要是跟咱学,对文武诸臣,半点不客气。加上前面玄武门之变,杀死兄弟,囚禁父亲……他身边还剩下谁?又有谁愿意听他这个皇帝的?所以他这个皇帝,必须恩待功臣,必须虚心纳谏,陛下和魏征这样的人,君臣和睦。唯有如此,才能对后世有个交代,不然千秋史册,又该怎么说他?”   “咱不是非议李世民,恰恰相反,咱很赞赏他的作为,对外用兵,励精图治,打造盛世大唐,咱有朝一日,必定要超越他的功绩,建立更辽阔的大明朝……咱要说的是,根基全然不同。咱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堂堂正正打出来的。咱靠的是百姓,靠的是民心。包括那些功臣,咱也不用惯着他们。因为没有咱,他们什么都不是!”   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霸气十足,毕竟所谓淮西勋贵,既不是刘秀的南阳二十八宿,也不是李唐的关陇门阀。   这二者本身都有雄厚的实力,刘秀和李唐,是借助人家的力量,才得到天下的。   可朱元璋不一样,在归附老朱之前,淮西诸将,不过是乡间农夫罢了,要不是老朱,他们什么都不是。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才可以肆无忌惮。   当然了,在这一堆人里面,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张希孟!   “你爹确实天下奇才,咱们走到今天,他帮着咱规划了道路,夯实了基础,军心民心,有一大半,是他帮着咱争取过来的。更为难得,你爹不像一般从龙功臣,收买人心,拉帮结派。他聪明机敏,又淡泊名利。能遇到你爹,是咱的运气。”   老朱笑呵呵拍了拍张承天的头,“你小子可要好好学令尊的本事啊!”   张承天只能勉强苦笑,“陛下,臣是想学,就怕臣的脑力不够,让我爹笑话。”   老朱笑道:“怕什么?笑就笑呗!你当他私下里不笑咱啊?没准这时候,他笑咱识人不明呢!”   张承天连忙摇头,“父亲不会的,他没有这个胆子的。”   老朱只是大笑,“你啊,还是太小了,你爹的胆子,比谁都大!”   正在这俩人讨论张希孟胆量的时候,朱标回来了。   老朱怔了一下,忍不住道:“朝政纷繁复杂,你跑来干什么?须知道,国事要紧!”   朱标先是跟朱元璋见礼,随即道:“确实国事紧要,不过父皇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铲除辜恩负义的文臣武将,是替孩儿拿下荆条上的棘刺。为的是让孩儿更好执掌江山社稷。多年下来,父皇已经是伤痕累累,孩儿居然不知!还请父皇恕罪!”   听朱标的话,老朱竟然心里热乎乎的,这孩子终于懂事了,知道体谅父皇!说的话,全都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不过老朱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朱标自己想出来的。   “是太师教你的?”   朱标忙点头,“确实,除了太师,也没人这么了解父皇,体谅父皇了。”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竟用力颔首,感慨万千。   “自古君臣相得,人们常拿唐太宗和魏征为例。但是咱想来,论起君臣之谊,只怕要数咱和太师了。”   老朱突然站起,一手拉住了朱标的胳膊,一手拉住了张承天。   小胖子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挣脱,哪知道朱元璋的手跟钳子似的,牢牢扣住张承天。   随后他把两个手放在一起,“老大,你记着,日后能保你安坐龙椅的,必是这个小家伙,你对他要另眼相看,把他当成朋友,兄弟,就,就像咱和张先生一样!”   朱标没有什么说的,连忙点头,“父皇的话,孩儿铭刻肺腑,不敢忘怀。”   可张承天却不这么想,他眼珠乱转,不时盯着老朱。   心说我可是跟着你当拱卫司指挥使的,你把我推给朱标,这算什么?明明能跟着大老板,为什么要跟着老板儿子啊?   没有道理!   老朱越看张承天的反应,就越是想笑。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老大,你四弟朱棣,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但他最在乎张庶宁,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标一怔,忙道:“父皇,张庶宁张师弟虽然年纪小,但他品格高古,一心推行教化,同情贫苦,四弟在他身上,怕是看到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对!”老朱笑道:“庶宁那孩子,确实能做老四的一面镜子,让人不至于忘乎所以!老大,你记着,承天这小子也是你的一面镜子。你做不了,不能做的事,他会帮你的。相信父皇的眼光,我朱家江山,想要顺利传承,就离不开他!”   朱元璋这话,已经把张承天抬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承天小子,好好辅佐太子!”   朱标伸出手,笑道:“张师弟,还望你不吝赐教啊!”   张承天面对朱标的手,他瞪大眼睛,绷着脸道:“我可先说好了,现在我还是陛下的臣子,不会帮你什么的。其次,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了,所以暂时别来找我!”   朱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父皇,孩儿有点相信您的话了,张师弟这样子,真和师父有点相似!”   张承天一惊,我爹?他也这样?   老朱心情大好,“走吧,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吃完这顿饭,承天小子,你还要去帮着咱打听消息,可不许偷懒。”   老朱又对朱标道:“你也要好好整顿官场,改革官制,想来没有人敢掣肘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夫人的新官   张承天并不怎么欣赏朱标,甚至觉得他有点废物点心。自己都当爹了,又是监国太子,遇到了大事,还要父皇出面,甚至要自己老爹帮忙擦屁股。   为子为徒,都算是不孝。   当然了,像朱棣那种特别有主见的,张承天更讨厌,甚至觉得朱棣是祸胎……反正吧,张承天就觉得谁都那么回事,他才懒得辅佐朱标。   现在的任务就是伺候好老朱,顺便跟着老爹学学本事,再把两个兄弟拉拔起来,让他们以后替自己打天下……   这么一想,我的天啊,还真是够忙的。   朱标啊,你就一边去吧!   张承天蹭了一顿饭,拍拍屁股就走了。   倒是老朱,越发欣然,甚至笑了起来。   “妙啊,真是太妙了。老大,一定记着你爹的话,好好对待张承天,咱要是没看错,这小子日后长起来,没准比太师还厉害!”   朱标怔住,当真如此吗?不见得吧?   虽然他深表怀疑,但到底没跟父皇废话,而且还把老朱的嘱咐记在了心里。   身为太师之子,不管是张庶宁,还是张承天,其实都不容易。   他们要是想进入仕途,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会聚集一股强悍的力量,不管文臣武将,甚至是商贾百姓,敢不买太师账的,还真是不多。   张庶宁选择了教化之路,帮助贫苦,并不拉帮结派,毫无疑问,是承袭了张相之德,应该嘉奖。   而张承天,这小子的冷漠淡然,甚至有点高傲无赖,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尤其是接下来拱卫司指挥使之后,更是一种大智慧的体现。   我连皇太子都不搭理,还会搭理你们吗?   都给我一边去!   张家两个小娃娃都各有特点,倒是让人期待那一对双胞胎了,也不知道他们长大了,又会带来什么惊喜?   反正眼下这俩家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大点的喜欢笑,不管看到谁,都是笑呵呵的,脸上像是开了花。至于小的那个,就有点冷脸,每天吃饱了,懒得搭理任何人,包括他爹。   稍微不顺心,就给张希孟来一泼。   也不管是常服,还是蟒袍,都出了尿渍。   张希孟能有啥招,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扔了,对付着过吧!   好在这些日子江楠的身体恢复过来,带孩子的活儿不用张希孟一个人了。   只是没干几天,江楠就受不了了,她想去工作,非常非常想……宁愿对着浩如烟海的公文,也不愿意面对两个光屁股娃娃。   带孩子太麻烦了,打不得骂不得,完全是伺候小祖宗。   当初张庶宁也没这样啊!   “老爷,伱看我是明天回中书,还是今天就回去?”   张希孟给夫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就那么着急?”   江楠咧嘴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这不是挣钱养家吗!你瞧瞧,现在你带孩子,不去坐班,也不写书。咱们家一点来钱的路子都没有,难道喝西北风啊?”   夫人的话,简直好有道理,张希孟无言以对。   “行,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过有一点,我劝你最后还是稍微等一等。”   “等?为什么?”   张希孟略沉吟,就说道:“接下来的官制改革,太子会主持的,你去了不好!还是在家里等着吧,总不至于把你的位置弄没了!”   江楠点了点头,可情绪不免低落下去。   本着一孕傻三年的规则,她一下子怀了俩,保守估计,也是六年起步,上不封顶。   江楠有点担心,而且越来越担心,生怕朱标把她给忘了。   而且很不凑巧,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担心有变成现实的趋势。   这一次朱标主持改革官制,确实不同于以往。   首先,宰相成为了历史,不设宰相位置。   门下省也被拿掉,中书门下,再度合二为一,号称中书门下,俗称政事堂,或者叫内阁。   内阁设首辅一员,为阁臣领班,负责管理内阁日常事务,颁布旨意,整理政令,主持会议。   首辅之下,可拣选两三人,为次辅,群辅,协助首辅办公。   而后是各部尚书,负责制定具体政务,落实御前会议,内阁决定。   各部尚书之下,设置给事中,统领各部,负责执行。   御史台则是负责监察百官。   到此为止,大明朝的官制改革总算初见端倪。   这一整套体系,其中最关键的变为给事中统领的各部吏员。他们负责日常事务,并不随着尚书变动。   基本上秉持中立,专业的态度,负责各部正常运转。   首辅和各部尚书,以制定政令,监督落实为主。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原则上不受内阁干预……但是如果首辅执意想削减御史台预算,改变御史台人事,也不是不能成功。   这一套官制,比起当初中书门下分开,要简便了许多,又拆掉了左右侍郎,整体的官员数量,也减少了不少。   基本上和当初张希孟跟朱元璋谈的结果差不多。   所不同的是,整个改革,是朱标直接主导,太子的权威,大大增加。   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满意,唯独江楠,她是真的郁闷了。   因为商业部的尚书交给了韩秀娘,原度支局的提举变成了周蕙娘。   反正她的职位是没了。   这算什么?   失业了吗?   生了俩娃,一转头,官位丢了?   “老爷,送我去登闻鼓院,我要去鸣冤!”   看着耍起了小脾气的夫人,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别着急,朱标那孩子不会这么粗心的,放心,会有安排的。”   江楠翻了翻眼皮,突然道:“说,是不是你给他出了什么主意?非要把我的位置拿掉?”   张希孟大呼冤枉,“夫人,我还指望即养活呢!我那么干,不是自毁长城吗!”   江楠冷哼,“我不信,反正我这么多年了,我就没琢磨透你的心思!你这人啊,太坏了!”   张希孟这个无奈啊,夫人的智商什么时候能重回高地啊?   就在张希孟没主意的时候,朱标还真来了。   并且带了礼物。   等落座之后,朱标直接道:“师父,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是请师娘出山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我想请师娘出面。”   张希孟长出口气,“你可算是来了,快点说吧,你打算让她干什么?”   朱标嘿嘿一笑,“师父,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成立一个大明银行,统管所有货币发行事宜,这么大的事情,论起人品、能力,除了师娘,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了。故此弟子过来,恳请师娘出山!”   居然是财神的位置,朱标还真是大方。   张希孟赶快去把夫人请来,和她说了两句,“恭喜你,这回总算是有事干了,而且还是大事!”   江楠难掩兴奋,仔细听朱标说完,随后道:“你说负责发行宝钞,那不是宝钞局的事情吗?有必要单独成立大明银行吗?”   朱标忙道:“师娘,是这样的,咱们大明对外贸易越来越多,积累的金银也越来越多,都交给宝钞局不合适,也不能放在国库,随随便便就给花了。再有宝钞局印出来钱,朝廷除了直接采买,发放,也不好用出去。更不能免费交给其他的银行,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设置一个总的银行,统管一切,师娘意下如何?”   江楠认真听着,很快总结出了银行的职责所在。   “首先,要负责对外的贸易,管理金银储备,负责结算。其次呢,要把印出来的钱,想办法散出去。既然是从我这边拿钱,就要给我付利息,而其他银行又要赚钱,就需要以更高的利息借出去。总而言之,一句话,我需要制定一个基准利率,作为整个贷款市场的核心基石,是这个道理吧?”   朱标听得连连点头,甚至还有些惊喜,不愧是师娘,一下子就把关键弄清楚了。   “这事情果然要靠您老人家了。”   江楠眨了眨眼睛,又道:“那我的品级俸禄怎么算?”   朱标一愣,忙道:“弟子的意思,师娘挂东阁学士衔,以三辅身份,提督大明银行。”   三辅大学士,标准从一品高官。   江楠脸上露出了喜悦,升一级倒是小事,关键是原来她只能扎金腰带,比起丈夫的玉带差了一级。   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换一条玉带扎了。   “不错,这事我接下来了。”江楠大包大揽,丝毫没有客气。   她能行吗?   还真别说,就算是让张希孟来,都未必比江楠更厉害。   她干过度支局提举,当过商业部尚书,这么多年,就跟钱打交道。她太清楚做生意的艰难,也知道商业发展,需要什么。   这么多年了,中原大地,一直处于通货紧缩状态,贵金属缺乏,时常发生钱荒,偶尔钱不慌了,交子宝钞,疯狂印刷,币值崩盘,老百姓只能以物易物,苦不堪言。   因此江楠认为,一个稳定合适的利率,非常重要。   她把前面增发的货币,通通管理起来。   并且设定了百分之五到八的利率,对于北平等地的工商业发展,拿出了专款,足足两千八百万贯。   但是这笔钱不是随便给的,必须有实际用处才行。   比如要修建码头,要建造海船,或者修路,开矿……没问题,只要是正当用处,都给你发钱,至于别的,比如放贷吃利息,那就有点难了。   江楠要求安排专人,进行管理。   随后,江楠又设立一个专项资金,那就是针对海外探险开拓的,个人最高提供一万五千贯,群体最高一百万贯。   大明要对海外拓展,提供强大的金融助力!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为了咱们家   江楠接手了大明银行,足足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银行,纳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其中既有应天银行、北平银行这种庞然大物。也有徽商,晋商开的商业银行。   其实不管徽商,还是晋商,全都很抵触国家银行,毕竟他们更喜欢钱庄票号那种传统的金融业。   但是对不起了,面对朝廷的强悍势头,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朝廷有种充裕的宝钞,雄厚的资本。   加上较低的利率,还有广泛覆盖。   一旦真正碰上,他们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前面粮商的惨败,已经教训了大多数人,跟朝廷作对,不光要倾家荡产,还要死无葬身之地。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一些晋商和徽商也效仿朝廷,组建了自己的银行。   总而言之,整个大明的银行,都捏在了江楠的手里,俨然当朝的女财神。   江楠每天早期晚睡,甚至还要加班,忙得不亦乐乎。   张承天每天看着老娘忙碌,他是眼馋坏了,给老朱当指挥使,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像老娘这样,随便设立个专项贷款,就有几千万贯宝钞。   到底谁更有钱啊?   张承天满腹怀疑,百思不解……实在是没有办法,张承天只能来找老爹,他要向张希孟来请教。   “爹,你说在当下的大明,到底谁说了算?谁更有权势?”   张希孟微微沉吟,“你小子关心这个干什么?”   张承天道:“爹,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以后要当官,要掌权,自然是要献身给至高无上的权柄了!不弄清楚谁最大,我怎么制定人生理想啊!”   张希孟气得笑了,“你就不能跟你大哥学学?”   “不!不能!人各有志,反正我是不想!”   张希孟冷哼道:“既然如此,你不是当了陛下的指挥使吗?你还跑来跟我废话干什么?好好伺候陛下去呗!”   张承天皱着眉头,无奈道:“爹,我原本也是觉得陛下是九五至尊,天下一人。但我发现陛下能动用的钱远不如母亲。他能掌控的人,也远不如……您老!现在这一次官制改革之后,太子声望越来越高。我,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国家,到底是谁说了算……我只能来找您老,请您老答疑解惑。爹,您就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指点孩儿吧!我是真怕自己选错了。”   张希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小胖子也有十一二岁了,这个年纪的朱棣已经就藩了,再过几年,张承天也要从中学毕业,接下来该怎么选择,确实很关键。   张希孟微微叹口气,“有些话我是不想说的,可你又偏偏问到了,你说我不告诉你,有些不对劲儿,毕竟你也是我的儿子。可我告诉了你,你小子学坏了,我又很为难!”   张承天听到这话,连忙凑到了张希孟面前,满脸贼兮兮的笑,“爹,不管怎么样,孩儿都要孝敬您老和母亲,又要照顾两个弟弟,还有我大哥,八成也要我帮忙。您老人家就把您压箱底儿的本事,都交给孩儿算了。真的,只有孩儿能继承您老这一套绝学了。”…   张承天托着下巴,一脸敬仰,简直就差跪下请求了。   张希孟终于无奈,连声长叹。   “行了,我可以教你,但是你有多少悟性,就看自己了……我问你,经过这一次改革之后,真正的权柄落到了谁的手里?”   张承天想了想,“是太子吗?我看也不像啊!”   张希孟笑道:“你的感觉是对的。这一次之后,朝廷的政务是越发专业,下面有娴熟的书吏文员,外面还有诸如胡俨这种专业人才。他们提供方案,辅助阁臣尚书做出决断。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下面这些人!”   张承天微微点头,“父亲,既然下面人说了算,那首辅尚书,他们还有什么用啊?”   张希孟又笑了,“你以为谁说了算,就一定一言九鼎吗?就像我和陛下一样,你说我们俩谁说了算?”   张承天眉头微皱,“是您老?可我怎么觉得,有些关键的时候,是陛下做决断啊!”   “这就对了,要是所有时候都是我说了算,君臣关系早就破裂了。”张希孟笑道:“其实没有谁是真正说了算的,双方之间,必须互相尊重,或许妥协。在大多数政务上,我能做主,但是也必须留给陛下一些,让他说了算。只有这样,才能君臣和睦,相得益彰。”   “落到各个衙门里面,大致的情况,也是如此。给事中掌握日常的权力,负责给尚书提供建议,自然是有优势的。但是如果哪位尚书一心要自己决断,甚至不惜和手下人翻脸,拼着官位不要,闹起来之后,给事中也会很为难。”   “所以一位聪明的给事中,就需要留给尚书足够的空间,让他觉得自己掌握了权力。然后才能舒舒服服,安享权柄!”   别看张希孟怎么生气,怎么骂这小子,但此时此刻,张希孟算是毫无保留,把最紧要的东西,传授给了张承天。   谁说了算,这永远都是最关键的问题。   君臣之间的权柄划分,更是非比寻常。   如果臣子权柄过大,就会弄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时候不是天子铲除奸佞,就是权臣反杀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   所以说好的权柄划分,都是你四我六,你三我七,绝不可能一方全部拿走,更不能里子面子全都占了。   按理说张承天年纪也不大,这又是非常枯燥的东西,等闲人根本听不进去,可张承天显然有点天赋异禀,他不但听懂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爹,你说分享,但要怎么划分,才能让自己拿到更多?还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你这个臭小子,还真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一句话,就是推选合适的人,登上合适的位置。”   “甚么才是合适的人?是哪张德才兼备的吗?”张承天好奇道。   “我问你,你娘算不算德才兼备?”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张承天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啊!我娘觉得是这个!”   小家伙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张希孟一笑,“这就对了,但你想过没有,以你娘的精明,到了大明银行,下面的那些人,会好过吗?”   张承天摇头,还低低声音道:“她在家里,咱们也不好受啊!”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那你再想想,如果是上面的位置,不管是陛下也好,太子监国也罢,又或者是首相……为了他们的权柄考虑,能不能任命你娘这样的人呢?”   “不!绝对不行!”张承天连忙摇头,“她太厉害了,管着大明银行,别人就没法插手了。”   张希孟笑道:“那我再问你,你娘在银行,有没有人会得利?”   张承天思忖再三,终于试探道:“或许大明百姓会得到些好处吧……爹,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太子殿下还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啊!”   张希孟忍不住哂笑,这兔崽子真是太猖狂了,这还叫一点可取之处吗?这叫做知人善任,叫大公无私啊!   张承天闷着头想了想,突然道:“爹,那你说,如果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提拔一些庸才上位,然后自己顺利执掌权柄呢?”   张希孟微微轻叹,“你这脑力,确实适合学这个!”   张承天受到了鼓舞,胆子更大了,越发肆无忌惮道:“爹,你说各部的给事中,能不能想办法把不怎么样的人,推给首辅?然后安排一帮废物,执掌各部,自己掌握大权呢?”   张希孟轻笑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藏拙啊?万一推上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且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承天又是一怔,小家伙忍不住低下头,反复思量,最后他似乎有所领悟。   “爹,我懂了,其实这事情还是回到了您老最初讲的,要知道进退,知道取舍。不能全部拿走,不然的话,一旦撕破脸皮,就谁都不好办了。要挑选那些不太蠢的家伙,成为尚书,也不要太过锋芒毕露,抢走太多的威风。要小心翼翼,审时度势,看清楚人,也看清楚势……您说对不对?”   张承天仿佛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心中狂喜,可抬头之间,却发现老爹已经起身离去了。   张承天还是难掩兴奋,他终于能拨开云雾,看清楚一些朝局了。   毫无疑问,作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还有当朝太师的老爹,都有着难以撼动的权柄,他们属于意外情况,不再考虑之列。   而事实上,最好的位置,就是辅佐首辅的都给事中。   这位名义上辅佐首辅,给首辅提供建议。但实际上喧宾夺主,大可以把首辅架空,真正执掌朝局。   眼下担任都给事中的正是宋濂。   此老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很好!   我有了目标了,早晚我要爬上那个位置,不声不响,掌握朝局,实在是太有趣了。   不过貌似有一个问题,要想爬到宋濂那个位置,必须学历过关。   至少要在济民学堂,或者复旦学堂混过,成绩倒是次要的,文凭最重要。   可问题是当下自己能考上吗?   似乎还有点难度!   “大哥,夏师姐!”张承天一跃三尺高,直接去找张庶宁了。   “为了咱们家的未来,你可要帮帮兄弟啊!” 第八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天子门生   “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帮你的。”   张庶宁很干脆道:“我也有那么多学生,我帮了你,你考上了,占了别人的名额怎么办?”   张承天听傻了,“什么怎么办?我是你兄弟啊!亲的!”   张庶宁依旧不慌不忙,“天地君亲师,师徒其实是胜过兄弟的。”   “你胡说!”张承天怒道:“咱爹可是重定了纲常,更何况就算是以往,兄弟之间,互相提挈,也不是很正常吗?对了,就比如苏轼和苏辙!咱们兄弟俩,算上老爹,咱们就是三张了,你说是不是?”   为了说服大哥,张承天是真的什么话都说了。   但是张庶宁依旧无动于衷,“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帮你开小灶,教你怎么考进学堂。”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我兄长,为了公平吗?”张承天真的要哭了,近乎哀求道:“你私下里教我,没人会说你的!”   “不光是这样。”张庶宁认真思索之后,依旧摇头了,他站起身,拉着张承天,到了他的小书房,面对着整整一架书,张庶宁轻叹了口气,“二弟,你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你拥有的条件,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在这时候,你还需要我帮你开小灶。这就说明,你的脑子真的不行。就算你侥幸考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当个普通的官吏吗?”   “自然不是,我可要要当都……”张承天及时闭嘴,差点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张庶宁没管他,而是语重心长道:“老二,你是张家之子,就算当不了天纵之才,在读书考学这种小事上,你也不能靠别人,要自己学,自己开窍……我只能告诉你两句话!”   张庶宁伸出手指,“其一,该怎么考试,我已经写在教辅里面了。我没有保留什么,你读懂了,就会应考。”   “其二,学习并没有那么难,相反,学习是很有趣的事情,自信点!”   张庶宁拍了拍张承天的肩头,随即他转身离去。   张承天咬了咬牙,冷哼道:“小气!你等着,我就算自学,也能考进去的!没什么了不起!”   小胖子真的发了狠,他减少了出去的频率,连最爱吃的烤鸭也戒了。   他开始翻阅所有教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认认真真读。   渐渐的,张承天发现似乎没有那么难……尤其是文科方面的,更是手到擒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里面有好几篇文章,还是老爹写的。   也没有那么多绕口的典故,都是很平实直接的玩意,有什么不懂的?   至于其他的内容,也都是入门级的,不算什么。   唯独学到了数学部分,张承天糟心了。   这玩意不是靠着努力就能弄明白的。   张承天很需要入门,可问题是大哥不教,夏师姐倒是能教,可问题是夏知凤的思维跳跃,她讲课不是那种深入浅出的,自己根本听不懂。   老爹那里,貌似也不行。   老娘倒是可以,但工作太忙,大明银行刚刚运转,老娘根本抽不出时间。   好家伙,环顾四周,居然没人能教自己!   张承天简直哭了,难不成要出去请个老师教自己?   自己的这点俸禄,八成能够请个老师吧!   俸禄,真心疼啊!   张承天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朱元璋!   我可以去找陛下啊!   让陛下教我!   老朱会吗?   还真别小瞧了洪武皇帝,朱元璋可是教过公主皇子的,辅导作业的苦,他也吃过。   教张承天数学,应该一点问题没有。   接下来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老朱有时间吗?   张承天想了想,也还不确定,但是看起来应该不忙。   不管了,为了省钱,只能这么办了。   张承天抱着数学教材,练习题集,跑去向老朱汇报京城的情况。   你让我帮你探查消息,这没事,但你也要帮我点事!   “就这三道题,有劳陛下了!”   朱元璋看着一本正经的张承天,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高兴,干脆站起来,直拍桌子。   弄得张承天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陛下疯了吗?   就在下一秒,朱元璋果断一拍桌子,“行!咱教!咱必定好好教!”   老朱是真的开心。   让你张太师总是瞧不起皇家的智商,这下子好了,你们家也出来一个笨蛋。你给朱标当师父,咱现在给张承天当师父。   这也算是报应不爽,天道循环!   看你还怎么跟咱装蒜!   憋屈了这么多年,老朱觉得一口怨气出来,那叫一个舒心顺气。   他甚至觉得,倒找点钱都行。   这活儿实在是太好了,求之不得啊!   老朱认认真真,张承天也仔细听着,用心琢磨。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承天小子,听懂没有?”   “懂,懂了!”张承天的目光还放在书本上,一颗心尚且没有收回来。他突然发现,貌似也没有什么难的,都是一点就透,很轻松的。   小胖子发自肺腑笑了,“陛下,我怎么觉得你讲的比学校的老师还好啊!”   “哦?那咱跟你爹比呢?”   张承天认真思索半晌,而后认真道:“从我来看,陛下讲的比我爹好!至少我听懂了!”   “哎呦呦!”   老朱简直大喜过望,听了这么多年马屁,也没有这句话来得好听,顺耳!   “放心吧,有咱教你,必定让你考上济民学堂!咱就不信了,在教书育人这一块,咱们真的比不过你张太师!”   朱元璋发了狠,张承天就这么鬼使神差,成了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其实以前老朱也是亲自讲过课的,他教过军中武将,后来还在武学挂名山长,可以说是教学经验丰富,技术娴熟。   只是以往老朱怕这帮人仗势欺人,就没有让他们以学生自居。   但是到了张承天这里,小胖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这个徒弟,咱收了!   老朱也是好胜心作祟,非要在教书上和张希孟较量,结果便宜了张承天,又是何必呢?   只能说老朱确实太闲了。   他除了偶尔教导张承天之外,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和那些凤阳来的同乡,谈论一些国政的事情。   过去老朱都是和大臣们讨论,那帮人固然才智过人,但总是皮里阳秋,一肚子心眼,不如跟老乡们聊天这么舒服。   “这个账儿咱跟大家伙算了好几次了。人丁繁衍,越来越多,可土地就那么多,不会凭空冒出来。这一次均分之后,落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剩下不到十亩田了。一年能收七八百斤粮食,还要没有天灾。这回咱的田赋也会降下来,只有百分之五。落到一个人头上,还到不了五十斤。可即便如此,咱也替大家伙担心啊!”   朱元璋道:“一家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儿子娶亲,女儿出嫁,而且谁都有个   老病的时候。怎么办?进城做工,或者做点小生意,添补家用。咱知道,大家伙都是老实肯干的,不会真的只靠那点田地。”   “但即便如此,只怕也是一年到头,仅仅填饱肚子,想给孩子添一件新衣裳,也不容易。”朱元璋耐心给大家伙算账。   其实这个账头儿很清楚,大家伙都不知道算了多少次,老朱这么估计,还算是乐观。   但话又说回来,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的,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要不你朱皇帝赏赐我们点,让乡亲们过得舒服点?   这话他们是不敢说的,毕竟朱元璋什么人,他们还是清楚的。那个次辅汪广洋都被打入天牢了。   也算是给他们做主了,人要知足。   “陛下,俺,俺们也不愿意受穷,可还有什么办法啊?”   老朱笑道:“咱也不妨和大家伙挑明了,现在大明银行有贷款,就是扶持大家伙往海外发展。就是去外面圈地种田。外面的土地多,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当然了,出去有危险,咱也知道。”   “可大家伙都是咱的乡亲,是淮西人打出了大明朝。咱琢磨着,提着脑袋打天下都不怕,去外面抢地盘,圈占土地,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你们背后有大明朝,有咱这个皇帝。还有那么多将士,已经帮你们扫清了障碍……现在要去的可不是南洋那些暑热之地,而是高丽倭国。他们也是常年耕种,土地肥沃。你们去了,立刻就能有一堆佃户,替你们效力。”   “怎么样吧!大家伙有没有心思?”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这帮乡亲,说没人心动,那是假的。   但是一想到出去,要走那么远,背井离乡,人们就不免迟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毕竟家里头还能过,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不愿意。   朱元璋也看得出来,并没有逼迫大家做决定,而是笑道:“你们在应天有些日子了,家里头也着急了。咱请你们看一场戏,不管大家伙如何打算,看戏之后,该回家就回家。”   朱元璋还真是说到做到,转过天,真的就请大家伙在宫里看戏,只不过这一出戏很有趣,讲的是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   一百多人的队伍,历经十二年,饱尝艰辛,终于返回了大汉。   朱元璋在看戏之余,给乡亲们准备了葡萄酒。   “大家伙或许不知道,这葡萄就是从西域传入的。咱们喝的不只是美酒,也是先人的遗泽啊!”   大家伙听到这话,面色变化,再看手里的酒杯,大不相同。   终于有人下定决心,出去,一定要出去!就算为了子孙后代,也要走出去…… 第八百二十章 龙场悟道   说服人出海,可不是一件小事。   朱元章颇有成就感,更让他喜悦的是张承天居然考了个不错的成绩,班级名列第八。这可是好几年来,小胖子第一次摸进前十。   天可怜见,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这都是咱教导之功啊!   虽然老朱给张承天上课还不到半个月,但是也不妨碍他把功劳据为己有,咱的就是咱的,谁也抢不走!   为此老朱决定进行一场家访,无论如何,也要让张希孟感激自己一下。要不然这些年实在是太憋屈了。   哪怕贵为皇帝,面对儿子的老师,那也是很难抬起头的。   天生就理亏,总是让张希孟占便宜。   现在好了,终于找补回来了。   老朱顿觉神清气爽,走起路来,脚步轻盈,都要飞起来了,那叫一个开心。   同样开心的还有张承天,他喜滋滋回家,准备炫耀一下,尤其是让大哥知道,不靠着你,我也能大步前进!   张承天真的有点生气了,小胖子不是小心眼,你是我哥,为啥不能教我啊?   你编书,教学生,不都一样吗?   凭什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我非要找你讨个说法,大不了请我师父帮忙做主!   张承天气势汹汹杀到了张庶宁的院子,他发现门是虚掩着,推开之后,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张庶宁已经走了,张承天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他只能去找夏知凤。   “夏师姐,我大哥呢?他去哪了?”   夏知凤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显得有些阑珊,“去复旦学堂了,他准备提前答辩,然后就要动身去贵州。”   “贵州?”张承天吓了一跳,“他去那里干什么?我听说贵州可是很苦很苦的。”   “嗯!”夏知凤道:“没错,自从贵州设立承宣布政使司以来,不管是科举,还是几个学堂的大考,都没有人通过。在教化部那边看来,贵州是一片荒漠。”   “那,那大哥还去?”张承天瞪大眼睛,“他准备干什么?再创造个奇迹,把贵州的学生,送进济民学堂?”   夏知凤深吸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那边土司很多,老百姓和咱们这边语言不通,想要教出好学生很难。”   “那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总要有人做些什么。”夏知凤随手拿出一本很厚的书,递给了张承天,“拿着吧,这是你大哥给你留下来的。”   张承天愣了半晌,都囔道:“他,他不是说不给我开小灶吗?”   夏知凤白了张承天一眼,“怎么,你小子还记仇了?”   “我,我不敢!”张承天嘴上这么说,但是却没有接那本书。   夏知凤也是轻叹了口气,把书推到了张承天面前,而后道:“你知道你大哥最气你什么地方吗?”   “我,我不知道,他许是觉得我很笨,给他丢脸了吧!”张承天无奈道。   夏知凤摇头,“不是的,蠢笨,聪明,那是天赋。更何况你又不是真的很笨。张承天,我想告诉你,庶宁最厌恶你浪费资源……你知道吗,当初在济民学堂的时候,我看到了庶宁的藏书,是多震撼!书是很珍贵的,想花钱买,都可能买不到。你的运气很好,太师府就是整个大明,数一数二的藏书宝地。”   “你的条件得天独厚,你占有了太多的东西,你比所有人都有优势,你明白吗?可你偏偏还想着偏门,他能高兴吗?”   张承天黑着脸道:“我大哥跟我也是一样的!”   “对!所以他选择去了贵州!去最艰难的地方,教导那些连汉语都未必会说的学生!”夏知凤勐然起身,“我要去皇家图书馆了,回头再说吧。”   她匆匆离去,干净利落,没有更多的话。   夏知凤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秉持的是理工女的直接。   兼济天下,独善其身。   夏知凤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但是对于张庶宁选择的方向,她格外尊重……因为侥幸从乡村出来的她,太知道教育资源的差距了。   可以这么说,一个中人之姿,要是能在张希孟这边熏陶一段时间,放出去都能开宗立派。稍微厉害点的,诸如胡俨这种,就能成就一门学问,左右朝廷决断,影响无数人的生死福祸。   这倒不是说他们本身有多强,单纯是运气好罢了。   可是放眼整个大明,又有多少名师?   这些名师愿意尽心竭力教导普通人吗?   又有多少聪明孩子,连发现自身才能的机会都没有,就把一辈子扔在了田间地头?   夏知凤研究的是天文地理,日月星辰,她想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   对于张庶宁来说,他想的更多是公平。   像张承天这样,只要把他的资源稍微分出去一点点,就能造就几十,上百的人才……当然了。要是因此,就说张承天有多大的罪,那也不公允。   毕竟生在皇家的那些人,就该千刀万剐吗?   张庶宁弄不清楚这些,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要尽力多教导一些人,尤其是那些穷苦人,身为太师之子,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义务,责无旁贷!   张庶宁在京这段时间,除了协助朱棣交割北平的事务,帮助师兄胡俨完成研究,剩下的就是编写新的教辅,寻找下一个目标。   经过再三挑选,张庶宁选择了龙场驿。   这是汤和经略西南期间,修建的驿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彝族土司奢香夫人进京状告都指挥使马烨,老朱替奢香主持公道,并且赏赐丰厚。   奢香夫人返回之后,动员百姓,修了五百里驿道,连接云南,巴蜀,湖广等地,大大改善了贵州闭塞的状况。   这五百里道理,有九个关键的驿站,分别是龙场驿、六广驿、谷里驿、水西驿、西溪驿(也叫奢香驿)、金鸡驿、阁鸦驿、归化驿和毕节驿,合称龙场九驿。   若干年后,有一人遭逢贬谪,在龙场悟道,从此开辟心学一脉,立地成圣。   也就是说,世人皆知龙场悟道,但又有谁知道,龙场九驿,居然是一个彝族妇人开辟的!   女官恰英举,万里朝天宇。参政礼贤儒,心折书一纸。   在如今的时空里,没等奢香夫人发挥作用,汤和已经组织将士,修通驿道,勾连西南。   从湖广到贵州,再到云南,道路畅通,商贾往来无碍。   张庶宁了解到这些,颇为兴奋,但是又见到贵州教化不兴,也十分焦急。   他这一次的目标就是龙场,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筹建几所学堂,包括蒙学,小学,中学……不光是当地汉人,也包括土司,苗部,彝部。   只要是有心向学,张庶宁就打算不遗余力,让他们进入学堂,读书明理。   这一次不是像夏河寨那样,要短时间做出成绩,证明什么。而是需要花相当长时间,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以至于更多的时间,靠着教育,改变整个西南。   张承天沉默许久,随后缓缓拿起大哥给他留的书。   慢慢翻开,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楷。   这里面总结的东西,几乎可以当成应考宝典。   只要不是蠢得惊天动地,仔细研究,考入着名学堂,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这其实就是一个名师的作用,绝对可以让你事半功倍,一飞冲天。   张承天捧着大哥的书,看了又看,突然深深吸口气,勐地合上,放在了一边!   确实,有大哥的指点,几乎就是唾手可得,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难怪大哥会那样说,他的学生又何止几十万,那些教辅的刊印数额已经过了百万。如果抽出几个月,来教自己。   确实算不得公平。   不过大哥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下了这本书……但是,对不起,咱根本用不着!   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张承天觉得自己已经撬开了数学殿堂的门户,只要再给自己点时间,必定能考的很好,到时候,他要凭着真正的实力,杀入济民学堂。   然后再顺利成为朝堂官吏,渐渐朝着至高权柄努力。   你做你的老师,我当我的都给事中,挺好!   张承天小跑着去向了老爹的书房,毕竟考了好成绩,还要向老爹炫耀一下。   “还不错,只不过你们一个学年有十几个班吧?”   张承天一怔,“是啊!”   “那去年应天一共有三十多个人,考入了济民学堂,算是人数最多的一届了,又分散在十几个学校里,你要是想顺利考入,大约需要成为学校的第一……而且还是只有第一,没有第二那种!”张希孟笑容灿烂,总结道:“张承天小朋友,你的路还有很远,时间却不多了……一年半之后,就要考试了,为父看好你幼!”   张承天感到了浓浓的恶意,他甚至想跑去把大哥的秘籍拿来算了。   到底是一家人,不算丢人。   但迎面正好撞上了老朱。   “为师也看好你!”朱元章大声道:“承天乖徒弟,好好读书,用心学习,到时候给你师父考个好名次出来!”   张承天傻傻看着老朱,就没见过这么坑的师父!   “臣,臣遵旨!”   说完,小胖子撒腿就跑,“师父,我去看书了。”   老朱还挺高兴,“加油啊!让他们大吃一惊去吧!”   说完之后,老朱才看向张希孟,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不知道吧,这小子已经是咱的徒弟了!”   张希孟脑袋顿时就大了,无奈道:“主公……承天这孩子,不是真傻,就是好逸恶劳。他大哥不帮他开小灶,也不过是想逼着他自己努力用功。他改变了习惯,稍微点拨,也就开窍了。实在是用不着主公操心。”   朱元章不干了,“你们家父子兄弟的烂事,咱管不着。但是承天这小子就是咱的徒弟,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移民非小事   张希孟很头疼,让朱元璋闹得。   “主公,承天那小子已经够顺利了,你就别给他撑腰了。我怕有一天,他真的肆无忌惮起来,那就麻烦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满不在乎,“他还能怎么折腾?而且这小子毕竟是你儿子,就算有点毛病,也不会怎么样的。放心,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大事吧!”   朱元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倒了一杯茶,才喝了一口,就皱眉了。   “不对啊!怎么不喝龙井了?”   张希孟道:“没什么,就是换换口味,这是贵州的高山茶,主公喝着怎么样?”   老朱又喝了一口,这才道:“滋味很足,苦涩清香,都十分明显,有些类似铁观音……适合武人喝,像先生这样的,还是应该喝龙井。”   张希孟一笑,“不了,我还是喝这个吧……主公要是觉得好,也帮着多推销一下。如果运气好,贵州几十万茶农,就有生路了。”   老朱沉吟少许,突然笑了起来,“先生这是关心贵州父老乡亲啊!说实话,咱现在也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朱感叹道:“现在有一批凤阳的乡亲,答应出海,愿意去外面开拓。可他们这一要走,咱才想起来,这里面的事情还不少……先生觉得,他们算是大明弃民吗?”   张希孟连连摇头,“自然不是,不说血脉相连的那些话,他们此去是帮了大明,咱们反而抛弃这些人,那成了什么?忘恩负义吗?”   老朱面色凝重,“先生说得对,但是这人一旦出海,到了外面,又该怎么算?他们安家之后,生息繁衍,下一代人怎么算?”   朱元璋接连发问,涉及到的问题越来越多……张希孟也是一阵沉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比如说啊,凤阳出去一伙移民,扬州也出去一伙,两边选择了一条河的两边安家……为了争夺水源,他们打起来,那该怎么算?   两家不打,联合起来,欺负了当地的土人,弄死了一大堆,这要怎么算?   如果土人背后有国家兵马,他们来讨伐大明移民,需不需要出兵?要不要虽远必诛?   他们顺利产出粮食,要卖回大明,关税需要怎么征收?   若干年后,他们在那边安家,生儿育女,他们的孩子算不算大明子民?能不能返回大明,参加科举考试?   这些问题,还都算是好的,还有另外一些,就比较复杂了。   如果有大明子民,他们假扮倭寇海匪,反过来劫掠大明的商船,那该怎么办?   是归刑部负责,还是归兵部负责?又或者由外务部过问?   再比如,大明百姓,假冒外藩,跑来朝贡,要怎么处理?   外面的疆域辽阔,土地众多,万一真发展出一个强悍的国家,反过来,调兵遣将,攻打大明,进犯中原。想要入关华夏,取代大明,那又该怎么办?   面对这一大堆的问题,张希孟突然有点理解了。   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奉行出则夷狄,入则华夏的简单套路了。   毕竟面对这种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一刀切下来,未必是好的,但绝对是最简单的。   所以说,向海外移民,不光是文化问题,也不光是技术条件的问题。   这里面还包含了复杂的法律问题,乱七八糟,纠缠到一起。   别说放在大明朝,就算放在后世,也一时半会儿,难以讲清楚,说明白。   管不了,那就索性不管。   很显然张希孟没法偷懒回避,这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主公,咱们要先确定几个基本的原则,对待海外的土地上,我认为应该秉持先占原则。”   朱元璋道:“什么意思?”   “就是谁先到达,谁先拿到手,就归谁。插旗占地,上报朝廷,我们就要予以承认,别人再想霸占,那就不行了,我们向外移民,还是要避免械斗,尤其是不能自相残杀。”   张希孟倒不是杞人忧天,其实历史上的下南洋,各地移民之间,就时常械斗,血流成河也不新鲜。   广东和福建,不同省的能打起来,漳州泉州这种,也能打起来……至于不同的村子姓氏,宗族械斗,那就更不要多说了。   所以没有定好规矩,没有妥善安排,都用不着海外的蛮夷,自己人争斗,就能损失惨重。   因此在开发海外的问题上,排在第一的原则,那就是先占原则。   谁先到就归谁,不能胡乱抢劫,不能自相残杀。   “这条很好,接下来还有吗?”老朱问道。   张希孟道:“接下来的一条,应该是先商贾屯田,然后用兵建国。”   怎么说呢,假如一支船队,找到了一块肥沃的荒地,可以耕种生产,那就要先进行屯田,种出粮食,扎下根基,然后再考虑下一步。   也就是说,要积攒足够的家底儿,才能考虑设立国家,由朝廷颁布政令,进行册封等等事宜。   如果已经有国家存在,大明的移民过去,想要直接圈占土地,人家多半是不答应的。   难道还能立刻就摆开车马炮,打起来吗?   显然也不行。   因此张希孟主张以通商为主,首先了解情况,要有一定基础,然后才能进一步下手。   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的,比如高丽,比如倭国,这种在眼前的,大明海军能触碰到,门户已经打开,问题不大的。   可以直接进去,根据情况,或是从事商贾,或是屯垦种田……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已经被大明确定掌控的土地,移民出去,那是不能随便立国的。   因为这些土地有的划归皇子,作为封国,有的许给了勋贵,已经算是有主的地了。不能允许随意圈占。   你去生活可以,经商发财,全都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建国。   张希孟又提到了一件事,“主公,咱们是不是还要定个标准……比如移民出去,他们占有多大的土地,产出多少,能享受什么样的待遇!比如咱们已经确定的,有王国,公国,侯国,伯国,往下还有没有,要不要安排子国,男国?”   朱元璋也听得头皮发麻,“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在伯国之下,就按照市镇村来算吧!移民出去,几十人,上百人,就是一個村子,有些商贸往来,可以升格成镇。等商贸繁荣,人口超过一万,就可以算作市,以此类推。”   “那要算当地人,还是只算大明人?当地人……到底算不算人?”张希孟声音不高,但是却又问了个致命的问题。   人,什么算人?   有手有脚,人科人属。   这就是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对不起,还真有。   因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土著是不被承认的。   他们并不算是法律意义上的人,所以可以肆意杀戮。   一颗子弹,一条人命。   一张头盖皮,一片肥沃的耕地。   所以人籍问题,可不是个小事……万万不能被什么很高大上的历史文件骗了,不要以为里面的讲的“人”,顺理成章就包含你。   毕竟在某些人的眼里,你只是黄色的牲口。   其实面对这事,朱元璋也是深有体会的。   毕竟在大元治下,南方汉人的命,也就和一头驴等价!   朱元璋沉吟再三,终于道:“既然是要往外走,争夺土地,开垦蛮荒,打仗杀人,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也务必要戒杀,咱们还是要利用当地人的劳力。再有一点,如果当地人愿意归附大明,成为华夏子民,也要给一条路。如果某些地方,华夏子民数量达到七成以上,心向中原,也可以纳入本土,和中原一视同仁!”   张希孟面带笑容,跟老朱相处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朱元璋虽然杀人的时候,不会手软。但是对待普通百姓,他永远都是最为了他们考虑的。哪怕是海外的人,朱元璋也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所以从这点上来说,由大明主导海外开发,由华夏统领天下,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运气,至少不会被轻易抹掉。   “主公,既然如此说,这就涉及到对海外的教化,还要我们的文明习惯,要向外传播。学堂,寺庙,宗祠,这些东西,怕是也要一起送出去才行。”   朱元璋怔了怔,也不由得满心感叹。   先是寺庙啊,祠堂啊,宗族势力,都是大明极力压制,甚至需要彻底铲除的。但是到了对外开拓的时候,却需要利用这些力量。   果然,权力厌恶真空。   没有强大的行政体系,甚至没有充裕的驻军,带来不了足够的秩序,就需要依靠曾经的东西填充。   朱元璋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担忧,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情况。   “先生,如果任由他们做大,发展起来,会不会借尸还魂,反过来影响大明啊?”   张希孟无奈苦笑,“所以说往外移民,大肆开拓,不是一件小事情,父子颠倒,主客异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希孟又道:“所以说,如何掌控海外,也是一门大学问,趋利避害,咱们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第八百二十二章 常遇春,你要努力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叹息道:“过去总觉得人口滋生,土地不够,非要往外开拓,占了更多的地盘,也就好了。可现在真正开始动手了,却又瞻前顾后,觉得移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生,你说咱们俩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张希孟反而笑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主公觉得,天下间有什么事情是容易做到的?干什么事情,有利有弊,有弊有利,互相纠缠,难以言说清楚。这是治国的难,也是治天下的趣味所在,全看主公怎么想了。”   老朱朗声大笑,“不管怎么想,往外走是必须的,而且往外面走,不光是人出去,心也要出去,华夏的魂儿,更要出去!”   张希孟猛地一振,他意识到,老朱已经确实掌握了精髓。   海外移民就是这样,不可能包办一切。   如果派出兵马,打下土地,把人迁过去,再安排官吏,治理地方,派兵保护,有什么事情靠着朝廷裁决。   这么干,不出十年,就能拖垮大明的财政,顺利把对外开拓,做成一个亏本的生意。   经营海外,肯定不能和中原一个方法。   对待外面,必须因地制宜,能商则商,能农则农,能矿则矿,能牧则牧……反正什么适合,就做什么。   首要的一点,是要有收入,能先站稳脚跟。别给大明添麻烦。   毕竟你们已经是出海的孩子了,就不能事事都靠着大明,朝廷也不能像一个奶妈子似的,成天照顾你们。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脚踢出去,什么都不管……这些移民又会怎么样?   他们失去了依靠,又很弱小,即便他们勤劳,聪明,能赚钱,比那些土人厉害多了。但这些人也一时掌握不了权力,就只能依附当地的土著。   混的好点,就成了豪富,混的不好,就沦为韭菜。   但不论好坏,由于出海的刹那,就隔断了中原的联系……这些移民,除了和中原百姓长相差不多之外,其他的方面,只会渐行渐远,几代之后,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对外移民,还要保持一定的控制,让他们时刻感受到大明的存在,体会到大明的力量。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对待大明的敬畏和忠诚。   因此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不定期巡逻海疆……这可不只有大明的近海,还有其他的海域,一切关键的水道,都需要大明存在。   不为了别的,一杆大明的旗号飘扬在那里。   船队在,武力在,国威就在。   没有足够的武力,作为支撑,谁会听伱的?   所以向外开拓,绝对离不开一支强悍的海军。   自从除掉了廖家和俞家之后,朱元璋亲自主持,以常遇春督造船只,刘家港船厂全年无休。   经过了这几年的筹备,大明已经拥有了上千艘各式帆船。   组建了一支强悍的海军。   就是靠着这支船队,常遇春才大杀四方,迫使倭国将怀良王送到了大明。   接下来,向北,向南,只要商船队触及的地方,都要有海军船只存在。   三个月,五个月,一年半载,必须巡视一圈。   这也是郑和船队不断下西洋的原因所在。   这一支庞大的船队,就是大明的威严。有了不断南下的船队,才有万邦来朝,才有海上的贸易繁荣。   靠着源源不断的收入,才有了历史上永乐朝的种种壮举!   当郑和船队停下来之后,武力不在了,大明就很快退出了海上商路,将贸易的主导权,拱手让给了西夷。   所以对海上商路的掌控,是海外开拓的第一步。因为只有武力作为基础,才有后续的一切。   建立在武力之上的第二层,自然就是贸易,就是利润!   因为只有利润,才能牢牢绑住每一个人,才能滋养武力,让船队变得更庞大,武力更雄浑。   武和利就是哼哈二将。   二将之上,还有一个头脑,那就是文明!   也就是老朱所讲,要把华夏的魂儿延伸出去。   学堂,庙宇,祠堂,这一整套东西,都要送出去。   “先生,咱准备亲自送送乡亲,没有别的,咱给他们一抔家乡的土,分一炷祠堂的香,让祖宗保佑他们,顺利出海!”   张希孟连连赞叹,“主公想得周到,这个办法确实很好。”   老朱笑道:“既然如此,先生要不要也跟着咱去一趟刘家港,送他们出发?”   张希孟稍微沉吟,随即就道:“主公,我倒是想去,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打算写篇文章。”   老朱笑了,“先生,你可有很长时间没写东西了,必是妙文!”   张希孟道:“也就是关于对外开拓的一点想法,略作对比罢了。”   张希孟说得客气,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任何文章,都会带来巨大的反响。当然了,张希孟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确实要用心写这篇文章,把对外开拓的事情,讲清楚,说明白。   其实对外开拓的核心在哪里?   是不是把人送出去就行了?   或者就是开阜通商,做生意赚钱?   张希孟觉得这都不是对外开拓的真意。   首先,对外开拓,既然是走出去,就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如果谁敢不听,就举兵讨伐,严惩不贷!   根据这一条标准,纵观整个中国历史,真正的对外开拓,其实不多。   抛开先秦的分封诸侯,严格算起来,只有两次。   依次是汉武帝通西域,一次就是郑和下西洋。   汉武帝刘彻,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历代帝王,文治武功的一个巅峰。   他为了对付匈奴,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历经十二年,张骞返回,大月氏不复当初,按理说寻找盟友的原定目标已经错过了。   但是汉武帝并没有就此打消念头,而是继续派遣兵马使者,经略西域,并且设立西域都护府,派兵驻扎!   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是有了驻军,西域诸国,才要听从大汉的号令。   丝绸之路的东段,牢牢掌握在大汉手里。   而且汉人还不满足这些,派遣使者,继续向西,甚至要寻找所谓的大秦。   这种把商路置于自己掌握之下,努力进取,不断开拓的精神,才是大汉留给后世的最宝贵财富,最珍贵精神。   同样的,历史上永乐朝七下西洋,派遣庞大的船队,不光是大明的近海,包括印度洋,都纳入了掌握。   海上丝绸之路,悉数归于大明掌握。   有不服管教的,立刻派兵讨伐,三宝太监,也是灭国无数的狠人,只不过这些国家在大明的眼里,和一个个的村子差不多罢了。   没有武力保驾护航,不能掌握制定规则的权力。   这样的向外发展,根本算不上开拓,只能是被动打开国门。   张希孟不吝笔墨,盛赞大汉之后,不由自主就把鄙夷的目光落在了赵宋身上。   苍天原谅,张希孟真不是要黑大宋朝。   只不过他纵观历史,想要找一个反面教材,而且大家还比较熟悉的,那一定是大宋。   没办法,赵家人的拉胯,根本没救!   众所周知,赵宋对外贸易也很发达。   甚至发达到了倭国派遣女子,来到大宋春风一度。   很多人提起这事,都觉得特别骄傲,那叫一个自豪。   只不过要想真的成为壮举,被后人敬仰,不该是主动出兵,跑去倭国,播撒后人吗?不愧是赵宋的男人,就是喜欢被动的。   这还只是北宋的光荣事迹,等到了南宋,就更丢人了。   其实南宋以半壁江山,坚持一百多年,财政收入十分丰盈,海外贸易贡献极大。   泉州等地,都是当时著名的港口。   如果赵宋是有出息的,那就发展海军,掌控航路,牢牢抓住贸易的红利……要这是能做到这一步,没准赵宋还能推了金国,报仇雪恨。   可接下来的问题就搞笑了,赵宋根本没控制住海上航路,反而把本土泉州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胡商。   等蒙古人杀进来的时候,赵宋皇室逃到了泉州,险些被团灭。简直是千古笑柄,丢人到家!   这种开放国门,通商贸易,又有什么意义?   不能主动掌握贸易权力,不能控制商路,没有强大的武力,保驾护航。   还真不如关门闭户,老老实实过安稳日子呢!   张希孟总结不同,最后做了干净利落的总结。   对外开拓,必须学习汉朝。   主动打开国门,主动控制商贸,制定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绝不能是被动开门,不能把贸易权力交给别人,不能受制于人。   张希孟很明白讲清楚,过去大家伙担心对外经商贸易,对外移民,会产生种种问题……这些担忧,归根到底,都只是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能掌握贸易主动权。   就这么简单!   比如很多人觉得,向外移民,损失劳力,会影响粮食赋税……可问题是他们人到了海外,能得到百倍土地,能产出更多的粮食。   顺利运回来就是了,足以填补那点损失。   之所以会担心,就是因为不掌握贸易主动权,没法把粮食运回来,人走了,那就是单纯的损失。   张希孟最后甚至毫不留情调侃了一句……大明之所以对粮食安全有疑虑,完全是对大明海军的不信任!   常遇春,你要努力! 第八百二十三章 皇孙的乐园   张太师的影响力,自然不必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压力送给了海军。   而且通读这篇文章,就会发现,张希孟提出了一个强烈的批评,矛头所指,正是中书省,正是当朝衮衮诸公!   刚刚从凤阳返回的首辅孙炎,立刻就嗅到了张希孟的意思。   他这些日子,可是很不轻松,又是追查拦截凤阳百姓的真凶,又是落实均田,他还亲自跑了十几个村子,脚上都磨出了血泡。   可谓是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懈怠。   他可不想,一个不好,把自己搭进去,毕竟有一个汪广洋祭旗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倒霉蛋。   一番忙碌下来,孙炎总算是将这些事情摆弄差不多了。   可张希孟的这一篇文章,却让孙炎吃惊非小。   其实张希孟这些年之所以写这类文章少了,实在是他的地位太特殊了,一篇文章发出来,几乎跟老朱的祖训差不多了。   若干年后,甚至就在当下,人们也要拿张相的观点,作为说话的依据。   这种情况下,要是张希孟还信口胡说,那就是拿自己的声望开玩笑了。   所以很显然,现在的这篇文章,几乎代表了大明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奥妙全在其中了。   因此孙炎返京之后,立刻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共同研究此事。   眼下诸部尚书已经做了很大调整,比如前面提到江楠卸任了商业部尚书,再有宋濂转任孙炎的都给事中,他虽然也参与内阁会议,但他的职责仅仅是做会议记录。   另外刘伯温转任御史中丞,变成了徐达的助手。   姚广孝接任了新成立的治安部尚书。   值得一提,钱唐也高升教化部尚书。   所以整个朝堂,几乎都是张希孟这一系的人充斥。当然了,张相无私人,只能说大家伙志同道合,主张相似罢了。   “要我说,太师的这一篇文章,其实是抨击了两种延续多年的错误。”钱唐依旧率先开口。   孙炎笑道:“怎么讲?”   “这不是很显然吗!其一,自然是故步自封的错误,张相是主张大力开拓的,这么多年了,已经人尽皆知,不需多言。而第二种错误,就是以为上国无所不有,或者说要靠着自己解决所有问题,须知道,不管我们多强大,有些事情,终归是我们自己解决不了的。”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你敢小瞧大明的本事,灭自己的威风,简直该杀!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跳出来责备钱唐。   因为最显而易见的问题,人口、土地和粮食,就是一直缠绕在中原王朝的魔咒。   有什么办法能真正解决?   均田,引入良种,堆肥,精耕细作……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自力更生很好,靠着自己也不错。   但是任何情况下,自己的力量都会有极限,一旦遭遇了天灾,就扛不住了。   而且即便粮食够吃了,还要肉类,油脂,瓜果蔬菜,吃得饱了,还要吃得好……这个需求几乎是无限的。   一直担任外务部尚书的毛贵突然道:“钱尚书所讲,确实有理,中原当然不是无所不有。但是我觉得是有还是无,不能简单来看。譬如说前些年的粮食涨价,那些豪商巨贾,他们有粮食,数量还不少。这算是大明国内的吧!可问题是危机来了,我们能拿到手吗?”   “再比如燕王朱棣,他从高丽弄来了那么多粮食……高丽算是大明吗?可粮食就及时送来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的就是张相讲的,要把贸易规则掌握在咱们的手里,要能说了算,做得了主!”   “要让我说,以后计算粮食的时候,高丽完全可以算入大明的产量之中,倭国也能算进来一半,至于安南,占城,真腊,缅甸,暹罗……这些地方能算进来多少,还要看朝廷的本事,看海军的本事!”   毛贵这一番慷慨激昂之后,罗复仁突然笑了一声道:“毛尚书这么说,怕是又要扩充海军了!”   “没错!”毛贵直接道:“我建议大造船只,既能运输货物,又能载着将士,扬威海上,何乐而不为!”   众人讨论的越发热烈,归结起来,就是绝对支持对外拓展,要给百姓出海提供便利。   跟在百姓和商船的后面,就是大明的海军,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是一切的根基!   听着大家伙的讨论,孙炎颇为满意,他总结道:“太师的文章,要下发每个衙门,要求所有官吏研读,仔细总结,体会用心。至于今年兵部的预算,我主张先增加五百万贯。此外裁撤十五万步卒,把钱转移到海军上面。这事情兵部要和五军都督府妥善商议,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来。”   内阁中书,热烈讨论,而相比之下,送别乡亲的朱元璋,显得轻松多了。   他听说张家老三和老四,已经能满地爬了。   欣然之下的朱元璋,抱着皇孙朱雄英来张家串门。   这小家伙在几个月的时候,出过一次水痘,很幸运的是小家伙脸蛋白白净净的,一点波痕都没有。   而且身为皇家的第三代,小皇孙的五官越发柔和,容貌清秀,比起朱元璋的棱角分明,显得可爱多了。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如自家两个儿子可爱。   “主公,可有什么吩咐?”   老朱笑道:“难道一定要有事情才来?咱们君臣,和亲人也差不多了,走亲串邻,还不允许?”   张希孟连忙点头,他是挡不住老朱来串门。但如果说一点事都没有,那是扯淡。   果然,还没坐下多大一会儿,朱元璋就道:“先生,咱这个宝贝大孙子,已经能背诵上百首诗,比咱当初可厉害多了,这孩子有出息啊!”   张希孟无奈翻了翻白眼,“主公,你三四岁的时候,想背诗也没有书啊!臣坚信主公当时要有一屋子藏书,您必定能当上李白苏轼一般的人物,名震文坛,光耀千古!”   朱元璋瞠目结舌,他竟然有点听不出是夸还是损了。   “先生,你这俩孩子怎么样?可是开始读书了?”   张希孟更加无语了,果然,朱元璋跑自己家来炫耀了。   难道家长都有这个无聊的毛病,凑在一起,非要拿孩子对比吗?   “主公,我家这俩还不会说话呢!您还是宽限些时候!”   老朱略有些尴尬,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   “先生,这次咱过来,是想求教,伱看咱大孙子也快到了发蒙的年纪,要怎么教才好?”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张承天,也有过人之处。   所以论起教化,张希孟还是很厉害的,堪称当世权威。   老朱也不得不向他请教。   张希孟倒是早就注意到了小皇孙,这孩子长得清秀,斯斯文文的,确实挺可爱的。   “来,让我抱抱。”   张希孟伸手,把朱雄英接在了怀里。   “你还没出生呢,就拜师夏知凤,她是我的学生,论起来,我可是你的师爷啊!”   小家伙立刻道:“师爷好,愿您老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心花怒放。   “那你跟师爷说,想学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像你师父那样,研究天文吗?”   张希孟耐心询问,已经三四岁的朱雄英,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偷眼看了看朱元璋,然后才说:“我,我想种地!”   “种地?”张希孟笑道:“真是这么想的?”   “嗯,皇爷爷的菜园可好玩了,我想种菜,种出来比皇爷爷还大的西瓜!”小家伙兴冲冲说着。   再看朱元璋,这位皇帝陛下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晴转阴。   愤怒值正在快速积累,小崽子,你皇爷爷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好容易不用种田了,你怎么又想活回去啊?   张希孟自然知道朱元璋的怒火,但他不在乎,甚至还有点想笑。   孩子挺有想法的,加油!   “你喜欢种田吗?有别的想法不?也说出来。”   朱雄英认真想了想,“我,我想养孔雀。”   “哦!对生物学还有兴趣?”张希孟笑道:“怎么想到的,跟我说说。”他用力抱了抱朱雄英,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只给老朱一个后脑勺。   没有了老朱的干扰,朱雄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他喜欢养孔雀,这事还要算到朱英身上。   前些年,朱英不断往京里送稀罕物。   孔雀算是很主要的一项,最初都让朱棣给烤了吃。   等朱棣走了,孔雀的噩梦才算结束。   随着时间推移,安静下来的孔雀竟然下蛋繁衍。只不过有一只不会孵蛋,一共三颗孔雀蛋就让朱标拿回了东宫。   恰巧让朱雄英看到,小家伙听说蛋里面能出孔雀,他就来了精神,一天到晚,有时间就过来看。   不得不说,小家伙运气不错,竟然等到了孔雀出壳。   随后这三只小孔雀就成了朱雄英的跟屁虫,要不是让老朱带过来,朱雄英还在东宫喂孔雀呢!   “原来如此啊!”   张希孟突然笑道:“你这么说,那你愿意种田,愿意养孔雀吗?”   “愿意,愿意啊!”   “那我帮你弄一个农庄,专门干这些事情,你看怎么样?”   朱雄英连连点头,喜得小眼睛里面都是星星。   可朱元璋忍不住了,“张先生,你不能纵容孩子!这是玩物丧志!”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错了,这叫因材施教!” 第八百二十四章 爱好种田   老朱觉得自己的宝贝孙子要被祸害了。   张希孟这家伙太阴险了,咱不过是收了你的儿子,转过头你就要教咱大孙种地养鸟,这可是咱的嫡长孙啊!   大明天下的继承人,怎么能干这些事情?   姓张的,你不要太过分!   朱元璋对此是怒目而视,怒气冲冲。   奈何张希孟半点都不怕,伱随便生气去,我这都是为了孩子好。这么漂亮的小皇孙,不去种地都白瞎了。   “告辞!”   朱元璋一把抱起朱雄英,转身就走,生怕多待一会儿,就把孩子教坏了。   张希孟半点不着急,在后面送了两步,就转身回来了。正在这时候,张承天贼兮兮来了。   “爹,你不怕陛下生气啊?我看他胡子都撅起那么高?回头找你算账!”   张希孟呵呵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当皇家的事情,他能做主啊?”   “那,那他可是皇帝啊!”张承天叫道。   “皇帝怎么了?我还是太师呢!这个家一样是你娘做主。”张希孟一本正经道:“涉及到孩子教育的问题,皇后娘娘的话,更管用,你瞧着吧,用不了三天,陛下就会低头。弄不好脸上还会多几个巴掌印。”   “啊!皇后娘娘敢打陛下?”张承天觉得听到了了不得消息,“爹,您老没骗我吧?”   “骗你干什么?就算是跪搓衣板,也是正常的。”   张承天大惊不已,“这么说,咱们大明朝,真正说了算的是皇后娘娘啊?爹,那,那要怎么讨好皇后娘娘啊?您老人家能不能教教孩儿?”   张希孟呵呵冷笑,“我教你什么?你不是跑去找陛下教你算学吗?你聪明啊!用不着我教!”   张承天咽了口吐沫,突然低声道:“爹,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算学啊?”   “会,怎么不会!而且还是我教的!”   “什么?”张承天大惊失色,“那这么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是同学了,他们谁更厉害?”   “同学不准确,我是教过皇后娘娘,但是陛下更多是从皇后娘娘那学的,你明白了吧?”   张承天的小胖脸都扭曲了,“爹,要是没理解错,我算是找您的徒孙学算学……这么说,我,我是我自己的师爷了?”   小胖子都想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不小心,辈分下降了这么多!   早知道就该去找皇后娘娘,跟着她老人家学,也比跟着陛下学好啊!   张承天简直追悔莫及,气得拍脑袋。   张希孟看着他很想笑,“你小子不是在用功读书吗?怎么又跑来打听消息了?别是三分钟热血,现在又凉快了吧?”   “哪有!”张承天是连忙摇头,“爹,我跟陛下学了些日子,渐渐的,我就发现有些题目他做得不是那么快。有时候还要拿到外面去做,回头再来教我。我还发现,他有时候会说错,您老人家知道这么回事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这要是不知道,我不成了傻子了!   朱元璋的算学水平,或许比中学能强一点,但是让他教中学的张承天,自然会有些吃力。拿出去请求外援,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张承天能进步这么快,倒是让张希孟有点吃惊。   “来吧,我给你出几道题,看看你的程度如何?”张希孟说着,就在纸上写了三道题,推到了张承天面前。   小胖子看了又看,终于拿起笔,吭吭唧唧,开始算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结果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爹,您看看?”   张希孟接在手里,仔细瞧了瞧,竟然露出了笑容。   “有点小毛病,不过问题不大……看起来你的进步确实不小,彻底超过陛下,指日可待啊!不过就是有点遗憾。”   张承天大惊,“什么遗憾?您老别吓唬我啊!”   “遗憾就是你这辈子摆脱不了陛下了,哪怕你超过他,他也会以师父自居的。”   张承天听到这里,反而长出口气,这算什么遗憾?虽然管朱元璋叫师父,不如叫马皇后来得划算。   但是能成为天子门生,也是多少人求不了的事情,估计只有老爹这种人,才看不上吧!   “爹,我就勉为其难,认下陛下那个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课业这块,您老能不能帮帮忙?”   张希孟看了看小胖子,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害怕我也拒绝你?”   张承天心情低落,“爹,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笨了?”   “会!”张希孟毫不犹疑道。   张承天急了,“那你不会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吧?”   张希孟一笑,“你知道我给你取的名字吧?”   张承天立刻点头,“我知道,这俩字出自坤卦,乃顺承天!”   张希孟含笑点头,“没错,承天之贵,顺乎天命……对待孩子,我也是希望顺乎自然。你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无关对错,更不会有偏爱,你明白吗?”   张承天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父亲!”   小胖子一扭头,突然跑了出去,随后提着一只烤成了枣红色,娇艳欲滴的肥鸭进来了。   “孝敬您老的。”   张承天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柄小刀,当真就给张希孟片肉,每一块鸭肉都是柳叶形,有皮有肉有油。   技法娴熟,无可挑剔,竟然比摊位的老板还要娴熟。   张希孟忍不住点头,“行,等以后落魄了,还能当个小贩,很有出息!”   张承天笑嘻嘻道:“当小贩怎么了?信不信,就算让我去卖烤鸭,我也卖成天下第一!”   张希孟一怔,忍不住笑道:“好气魄,你小子确实有了点进步!”他从张承天手里接过了鸭肉卷,吃了一卷,味道确实香甜。   随后张希孟低声道:“别生你大哥的气,他比咱们都不容易。”   张承天怔了片刻,随即咧嘴笑道:“我明白……您老人家放心吧,等我以后实现了理想,会罩着大哥的,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他。”   “好!你还有理想了?什么理想,说出来听听?”   张承天愣了下,随即摇头,“不行,暂时保密,等我做到了,再跟您老人家说!放心吧,孩儿绝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张承天很得意道:“爹,其实多亏了大哥,要不是他给我当头一棒,我就总想着走捷径,钻偏门,这是不行的。虽然我不至于像他那样,专门挑最难的事情,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我也不能一点苦不吃。我还是要比别人强的。我懂,但我不做,跟我不懂不能做,是两回事。”   张承天笑嘻嘻道:“所以您老人家放心,孩儿会努力读书的,至少要远胜过同龄人。我这一次过来找您,就是希望在课业上面,能够增加一些……我跟着陛下学了几次,我就发现,自己的潜力还是不小的。”   张希孟笑了,“很好,这是你一心求死,可怪不得我。”   随后张希孟就拿出了厚厚的一摞放在了张承天面前。   “这么大一本书?”小胖子咽了口吐沫。   张希孟笑道:“不是一本书,准确说是书单!你大哥给你准备的!”   “什么?他不是给我留了一本书吗?”   “对啊,但是他在路上又觉得不能真的不管你,所以他写了一封书单送给我。让我好好管教你!务必要让你成材!”   张承天目瞪口呆,还,还带这样的?   小胖子都傻了,“这么多书,都是老大写的?”   “当然不是了……他写了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是我写的。”张希孟笑呵呵道。   张承天完全傻了,“您,您老人家写这个干什么?”   张希孟轻笑道:“这一招可是我当年用过的。我增加的数目,都是当年陛下读过的……所以说,你想当天子近臣,想了解陛下想什么。可不是耍小聪明就行的。必须要博闻强记,知识渊博。”   张希孟笑呵呵拍着张承天的肩膀,“你最初问我,为什么知道宫里谁说了算!就是因为我太熟悉陛下了!”   张希孟把手按在了书单上面,随后对张承天道:“其实你选了一条比你大哥还辛苦的路……加油吧!”   张承天面对着厚厚的一摞书单,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突然一跃而起,“爹,我要去龙场,我要跟我大哥一起教书!我不想当官,不想掌权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等着放假,我安排你去龙场实习……记着,要考到年级前十,不然没有机会哦!”   张承天顿觉天都黑了,这个世道,简直太险恶了。   要不去找师父帮忙吧!   结果转过天,没等他去宫里,朱元璋就来了,同来的还有马皇后,另外朱标也来了,他牵着朱雄英,悉数赶来。   这下子好了,老朱很明显是被欺负的那个。   马皇后先说道:“先生,我听说了,你的主意好,皇孙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给他弄个庄园,挺好的!这笔钱我出了!”   朱标也道:“我想过了,不妨把庄园弄得大一点,皇子公主,全都能去,勋贵子弟也可以。平时还可以让普通百姓也去,总之君民同乐。弄好了,就跟皇家图书馆一样,我看挺好的。”   张希孟扭头看了看朱元璋,“陛下,您的意思呢?”   老朱恶狠狠瞪了张希孟一眼,“你们都一条心,咱还有什么办法!就怕这孩子让你们宠坏了!”   朱雄英很认真道:“不会的,孙儿会好好学种地的!”   朱元璋气得翻白眼,傻孙子,皇爷爷怕的就是这个啊! 第八百二十五章 皇家乐   皇孙喜欢种地,这事绝对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情,好好的皇家子嗣,怎么能干农夫的活儿呢?   应该吟诗作赋,诗词书画,这才配得上皇家身份啊!   要是再弄个第一神童的人设,宣扬会写文章,连太师都交口称赞,那就完美了。   只可惜,朱雄英这娃,注定是要长歪了。   马皇后和朱标一致同意给孩子设立庄园,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这事其实没什么难度。   就在钟山脚下,就有不少空地……这一片算不得主要的耕地,因此地价也不贵,当初朱英甚至买过一片。   到了现在,直接被马皇后征用,也是情理之中。   要给皇孙用,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吗?   马皇后一句话,根本用不着。   庄园贵在天然淳朴,要是花太多心思,扔进去太多的钱财,反而失去了自然韵味。   因此这片庄园,只有原来的一些茅草房,竹子的篱笆园。   在一条山溪的周围,开出了几片菜地,可以种植瓜果蔬菜,山上的清泉,凉爽宜人。   其实从选址安排,就看得出来,马皇后的品味,确实在老朱之上。   一条不起眼的山溪,带来了无尽的清凉。   在上游挖了水井,设立小型水渠,可以灌溉这几十亩土地。   不论是瓜果蔬菜,采摘之后,拿泉水一洗,从里往外透着清凉。   遇上炎炎夏日,泉水拔过的西瓜桃子,绝对是救命神器。   另外在靠近茅舍的一边,还搭建了一片棚子。   牛马畜生,都能放在这边饲养。   而且产生的粪便,经过腐熟之后,还能送去肥田。   绝对是标准的生态农业示范区。   马皇后还亲自吩咐,往庄园里面放了石磨,石碾,纺车。   又询问了张希孟,觉得有山溪,正好弄个小的水车,可以用来汲水灌溉。有了水车,在风口的位置,再建造一个风车,有了风车,就可以舂米脱粒……   就这样,在几个人不断的增添之下,这个不大的庄园,充满了乐趣。   就连夏知凤都出主意,利用高大的杨树,弄了几个秋千。又在向阳的山坡,弄了个小型的天文望远镜,可以晚上过来看星星。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别说孩子了,就算大人都想过来放松啊!   所以当庄园正式落成之后,朱雄英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只土鸡似的小孔雀,冲进了庄园。   这一下子,小家伙就疯了。   他迈着小短腿,在鹅卵石的甬路上奔跑。   没跑几步,小家伙就重重摔在地上。   朱标和马皇后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跑,可还没等他们把小家伙抱起来,朱雄英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巴掌,笑呵呵又往前跑了。   老朱看在眼里,突然笑道:“咱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上树掏鸟窝了,有一次咱从树上摔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大哥才发现咱,那次就差点丢了性命。”   张希孟半点不怀疑,就像老朱这种家伙,小时候必定是出生入死的,那场面别提多惨烈。   像朱雄英这样,摔几个跟头,只能算是小儿科。   “主公,其实吧不摔几个跟头,童年都是不完整的。大可不必那么小心!”   老朱翻了翻眼皮,那是咱的乖孙子,又不是你的。   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老朱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环顾四周,不管是马皇后,也不管是朱标,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皇帝当的,简直太郁闷了!   老朱唉声叹气,此刻朱雄英已经跑到了茅草房前面。   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好坏,他觉得什么都新鲜。   尤其是这种和宫里完全不同的茅草屋,不高不大,却显得很温馨,房檐下面,还有一排燕子窝,朱雄英一看就乐了。   这房子好,他要住在这里!   老朱气得无语,你皇爷爷拼了命,让伱搬进了皇宫,结果你倒是喜欢上了茅草屋,你想气死我啊!   很显然,给朱元璋气受的还不止朱雄英。   马皇后一把岁数了,看到院子里的石磨,竟然也来了小孩子气,忍不住道:“有豆子吗?磨点豆腐吃怎么样?”   张希孟笑道:“皇后娘娘,豆子倒是有,可拉磨的驴却没有,要不下次吧?”   马皇后一听就笑了,“张先生啊,你还是不怎么干农活。那驴拉的磨是用来脱粒的,这种磨人力就行。我负责添豆子……重八,过来干活儿!”   马皇后这一嗓子,把老朱弄得脸都黑了,“孩子们都在这儿,你瞎嚷嚷什么?”   马皇后哼道:“怎么不爱听啊?也就是在这里,要是回宫里我还懒得叫呢!别废话了,快过来拉磨,咱们中午吃豆腐。”   老朱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被乖乖过来,占了毛驴的位置。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张希孟心情大好,“太子殿下,有豆腐不成席,咱们再找点能吃的。”   朱标痛快答应,跟在后面的还有张承天。   小胖子领了书单之后,那是真正要下功夫苦读的。   想站在食物链顶端,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现在的都给事中是谁?   宋濂!   那是公认的文采第一人!   协助张希孟,修订史册,制定大明的典章制度。一生勤学苦读,手不释卷。   即便如此,宋濂就真的呼风唤雨了吗?   笑话,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他说了算了?   宋濂殚精竭虑,片刻不得歇着,辛辛苦苦,很是悲惨的。   老头只盼着赶快七十岁,他好回乡养老,以终天年。不然宋濂担心自己会死在任上。   有这么一位当前车之鉴,学问不行,人品不行,手腕不够,何以修成大魔王啊?   其实严格来说,真正够段位的,依旧只有张希孟一个人。   假如老朱继续执掌大权,太子监国,张希孟倒是有资格成为大明的大魔王。   也就是说……自己定下的目标,其实是赶上老爹?   张承天终于想通了,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本以为是一条捷径,可以不用吃苦,又能坐享权柄,为所欲为……结果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不光要学习好,文采好,还要精通三教九流,心思机敏,无所不通。   你可以不会,但不能不知道。   皇帝,首辅,还有下面的人,随便问你一件事,你要是不懂,那就是没见识。   没见识就会被人哄骗,上当。   一旦出了不可控制的纰漏,也要跟着倒霉。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不用付出,就可以占尽便宜的美事?   张承天似乎明白了,大哥看似选了一条艰难的路,但这条路却是最容易的,自己挑了一条看似容易的路,但却要付出最多的代价……   我这个命啊!   小胖子除了心头滴血,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以张希孟和朱标四处游逛,寻觅能吃的东西,张承天却要拿着小册子,不停背诵,不断往脑袋里塞精神食粮。   滋味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张希孟和朱标转了一圈,只是找回了两个大南瓜。张希孟在田边弄了一盆大葱,两个人算是满载而归。   “我说先生,咱们就吃这个啊?”   张希孟一笑:“怎么,殿下不喜欢?”   朱标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有点担心父皇和母后,他们未必能吃得下去,还有皇儿,用不用再弄点精细的?”   张希孟笑着低头,从怀里掏出几个鸟蛋,冲着朱标晃了晃,“走路的时候,我捡回来的,放心吧,今天我下厨!”   好在大明没有动物保护法,不然张太师非要进大牢待些日子不可。   两个人回到了厨房,张希孟就忙活起来。   朱标这才意识到,原来张太师是下得厨房的男人,瞧那个刀工,绝对是练过的。   南瓜处理好,切成小块,放入淘好的大米,加足水份,然后将一块腊肉切成薄片,码在米上。   随后就是大火煮饭,张希孟叫朱标在一旁挑葱,等锅里冒出热气,他取了个碗,放在锅盖上,然后将几颗鸟蛋放了进去、   等米饭煮熟,热气也足以把蛋蒸熟了。   朱标默默看着,也算是学了点本事。   此时朱元璋也进来了,嚷嚷道:“怎么样?能开饭不?”   “能!”张希孟干脆答道:“主公,你那边豆腐弄得怎么样了?”   “早就成了!”   朱元璋说着,拉起张希孟,就往外面走,一盆豆浆,一盆豆腐,马皇后还弄了点葱花,一清二白,看着就有食欲。   张希孟抚掌大笑,“我们这边也不差!”   果然,每人一碗米饭,几片油亮的腊肉,米饭里还有黄艳艳的南瓜。   马皇后这边的色调是一清二白,张希孟这边就是黄里透红,放在一起,竟然五彩斑斓,有种争奇斗艳的感觉。   到了这时候,连朱标都不敢说没食欲了。   还愣着干什么,吃吧!   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不需要花几个钱,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就坐在农家小院里,吹着山风。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塞简单的饭菜。   朱标都吃了三大碗,上一次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至于老朱,足足吃了五大碗饭,大葱他一个人就消灭了一半……这还不算,吃到半途,他突然站起,转身进了厨房,等老朱再出来,手里居然拿着一大块锅巴,眉开眼笑。   “张先生,险些又让你骗过了!这锅巴带着腊肉的香,给块鱼翅都不换!”   张希孟忍不住笑,“是鱼翅不换!”   “管谁不换!”   老朱一屁股坐下,掰了一块,递给朱雄英,“还能吃不?”   小家伙连忙点头,一把接过,尽管他已经比往常多吃了一倍的饭……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大明百姓的未来   粳米锅巴,本就是香酥好吃的东西,再加上腊肉油脂,配合在一起,味道简直绝了。   放在以往,就算是过年,都不敢想的东西的。   马皇后看着也眼馋了,竟然毫不客气掰了一大块,老朱只剩下翻白眼了,就这个模样,还母仪天下呢?   朱元璋三口两口吃光,就要再去拿一块,谁知道一回头,发现孙子朱雄英正拿着大葱往嘴里塞。   老朱都傻了,这孩子在宫里几时这么吃过啊?忍不住道:“小心点,辣着!”   朱雄英咧嘴笑道:“下饭!还能多吃!”   果然,他手里的锅巴已经没了一半,原来他已经吃不下去了,只能学着爷爷的样子,吃了两口葱,果然胃口就来了。   这哪是尊贵的皇家,简直就是一群饿鬼转世。   朱标看在眼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跳起来,风风火火,冲进去把剩下的锅巴都据为己有。   “可不能再吃了,留着给我当夜宵吧!”   老朱气得翻白眼,这个逆子,简直找打!奈何朱标态度坚决,甚至把朱雄英手里剩下的一点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小家伙气得鼓起腮帮,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皇爷爷。   可惜的是,朱元璋同样没招,他四下里瞧瞧,发现只有张希孟爷俩,不动声色,哪怕是小胖子张承天,都很有风度,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书,   和他们朱家人,简直两个画风。   老朱是无奈长叹,“算了,都别急着休息,在院子里溜达一下,消化消化吧!尤其是乖孙子,可别撑坏了。”   吹拂着清凉的风,绕着庄园,缓缓踱步。   朱元璋突然仰天大笑,对张希孟道:“先生,你说这样的日子,舒服不?有山有水,屋舍田亩,自种自吃,自娱自乐……咱看比朝中文武,宫中帝王,还要享福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臣恭喜主公,找到了人间至乐!”   人间至乐?   朱元璋环顾四周,有老妻在旁,有儿孙环绕。   身边有个知己好友,再有个门人子弟。   吃饱喝足,畅游山间。   谁要说这不是人间至乐,老朱都能抽他嘴巴子!   “咱还就明白了,孔夫子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便是此意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便是孔老夫子,也觉得这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踱步的几个人,微微思忖,马皇后脸上泛起笑容,确实如此。自从丈夫登基以来,鲜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虽然他们夫妻俩也游玩过北平,在长城俯视山河,但毕竟不如这一次温馨,更没有儿孙相伴的快乐。   马皇后真的恨不得能一直这样下去,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朱标年轻,还不如老朱两口子感受那么深。但是他自从监国以来,种种政务,压在心头,整个人都像是绷紧的琴弦儿,唯独到了这个庄园,唯独此刻,什么都放下了,沉重的心,飞上万丈高空。   轻松,舒适,惬意,安详……一瞬间,原来朝局,抛开政务,竟然是如此之快乐。   就连小家伙朱雄英都是浑身轻松,没有别的,就是喜欢。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比沉重压抑的皇宫有趣多了。   他迈着小短腿,撒着花跑,就算摔倒了,也不以为意,爬起来继续。   孩子的快乐,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的。   他想在这里种上各种蔬菜,养殖许多的动物,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乐园。   朱元璋的喜悦,自然是不必说的,要是当年能有今日一半的快乐,他都是大元朝的安善良民,甚至谁要反叛大元,没准他还会挺身而出,替大元朝效力剿匪呢!   老朱故意放慢速度,跟张希孟并肩前行,突然朱元璋伸了伸懒腰,笑道:“先生,咱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发展工商,是那么困难!”   张希孟怔了怔,笑道:“请主公指点。”   老朱笑道:“这不是摆在明面上吗!咱喜欢有个小院子,有山有水,田园牧歌,男耕女织,自种自吃……相信大多数人,也都有这个想法。对了,你的太师府后花园,早就让你种菜养羊了。伱跟咱的爱好差不多。所以说,你让人家发展工商,每天去工厂做事,一年到头,不得休息,为了工钱,殚精竭虑……这不是和人性作对吗?能不为难吗?”   张希孟抚掌大笑,“主公高见,确实高见!只不过主公以为,这种田园牧歌,能长久得了吗?”   老朱略怔了怔,其实也不用说远的,光是大明朝,他们自己。   最初张希孟授田的时候,又是口粮田,又是桑麻田,还有宅地菜地,要做的不就是一个个田园牧歌,一个个世外桃源吗?   但结果如何呢?   看起来很美好的一个个家庭,也只是看起来很好。   人丁繁衍,天灾人祸,一旦人口膨胀到了一定程度,遇到了灾害,产出减少,吃不饱饭。   所有的美好,就都成了一个个镜花水月,一梦黄粱,只要轻轻一触,就瓦解冰消,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朱元璋当然懂,所以说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是绝对有道理的,从理性上说,一点问题没有。   只是这钟山的风,真舒服啊!   “先生,你说就没有一种办法,能真的这么快乐下去吗?”   “有!”   “什么办法?”老朱来了精神。   甚至朱标还有张承天都凑了过来,想要听听,咱张太师有啥高见!   “主公请看,这个院子,当真是自给自足吗?”   老朱放眼看去,院子确实很有农村风格,但是磨豆腐的磨盘,石碾,风车,水车……甚至是锅碗瓢盆,全都是从外面来的。   可以说没有外面的供养,所谓的田园牧歌,就是一个笑话。   就好像你以为坐着帆船,很环保,很爱护自然……可是为了保障帆船漂洋过海,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老朱一声长叹,“看起来这也就是身为天子,可以随心所欲,一道命令,便有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要是寻常人家,如何做得到?所以说,进工厂做事,也是理所当然,别无选择喽?”   张希孟一笑,“主公明鉴……不过要让臣说,虽然没法让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但身为上国子民,大明百姓,到底还是有些机会的。”   “什么机会?”   “就是掌握天下,掌握秩序。获得更多的资源!”张希孟笑道:“假如我们的工厂足够多,产出的东西能换来足够的利润。一个工人忙活几天之后,到了旬休,就可以返回乡间的家中,吹着山风,品尝自家的蔬果,抱着孩子,乐享天伦。”   朱标低着头,思忖道:“先生讲的没错,可我记得,便是工厂最多的北平,城市周围,也都是菜园,用来供应北平的蔬果,断然没法拿来建庄园,让普通百姓享受生活?”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强!”张希孟笑道:“假如我们能弄到足够的粮食,并且有强大的海军能够保证粮食安全,没有人能饿到我们。我们就可以放松对耕地的要求,可以拿出更多的土地,给百姓建房子,让他们种植瓜果蔬菜,享受田园牧歌,定期可以出来,舒缓身心,放松情绪。”   张希孟继续道:“如今的大明,还只是一个国家,距离天下,还有一段距离。等大明真正成为天下,我们的百姓,也就是天上人,生活远不是现在可以想象揣度的。”   张希孟描绘的场景,确实让人怦然心动。   商贸繁荣,物产丰富,利润丰厚,百姓可以拿到足够的收入……平时工作数日,就可以回到家中休息,住着宽敞的房舍,吃着牛羊肉,吹着风,养活几个孩子,过安稳的小日子。   属实是天上人了。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忍不住道:“爹,我看史书上,汉唐的百姓,也没有到这一步啊!我记得你可是说汉唐是天下啊!”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你小子敢拆台了!没错,我是讲过,汉唐代表天下。但是汉唐的天下是初级的,只是周围的蛮夷臣服。除了能满足一些安全需要之外,经济利益并不大。能回馈给百姓的东西并不多,甚至为了供养庞大的武人兵将,还要耗费国帑民财。”   “我希望的大明天下,应该是有庞大的经济利益流入,我们的百姓不愁吃穿,安然快乐,幸福宁静,百业兴旺,老幼安康!”   “只有到了那时候,我们的田园牧歌才有基础。也只有那时候,我们大多数的百姓,才能过上人间至乐的生活。”   张希孟笑道:“主公,不妨定个目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之后,让大明百分之八十的子民,过上那样的日子,如何?”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突然扭头,看向了朱标,忍不住道:“太师给你和皇孙定下了目标,你们爷俩怎么看?”   朱标浑身一震,略沉吟,这才道:“孩儿竭尽全力,让百姓可以吃饱穿暖……至于要想过得更好,就要看下一代了。”   大家伙把目光落在朱雄英身上,而此刻的小家伙正抓着一颗青杏,塞进了嘴里。 第八百二十七章 农学家朱元璋   到了庄园之后的朱雄英,完全放飞自我,什么都往嘴里塞,能吃能跑,磕磕碰碰也不哭。看着孙儿的样子,老朱似乎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还真是隔辈亲,越看越喜欢。   说来也怪,由于小时候染了水痘,朱雄英身体不太好,宫里头用尽心机,照顾皇孙,既怕冷着,也怕热着,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结果几年下来,每到春秋换季,朱雄英还是时常染病,有时候一病就要十天半个月,弄得上上下下,哭哭啼啼,愁云惨淡。   谁都知道这个嫡传长孙非常重要,但越是想办法,就越没有办法。   甚至有人私下里传言,说是朱雄英不像是命长的样子,必定早夭。   这些话朱元璋虽然没听到,但孙子身体不好,他确实担忧。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从有了庄园,朱雄英在外面乱跑乱跳,小家伙的身体还好了许多。不但没有病,还长高了不少,沉甸甸的,身上也有肉了。   这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对他来说,孙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面对儿子们,他还盼着儿子要好好读书,努力向上。   如果谁不努力上进,就会挨老朱的家法。   可是到了朱雄英这里,老朱就舍不得动手了。   不但舍不得动手,他还经常跑过来,跟朱雄英一起开荒种地。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还不是老朱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偏偏朱元璋就乐此不疲,朱雄英提出种什么,老朱就爽快答应。   必要的时候,朱元璋还把张希孟叫过来,让这位太师大人,充当免费劳力。   张希孟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你们祖孙玩农家乐,拉上我干什么啊?   不过张希孟很快发现了一些问题,朱雄英这孩子倒不是单纯玩乐,他会花费很长时间,盯着那些新长出来的幼苗,从头看到尾,不放过任何细节。   相比之下,朱元璋也没有这个耐心,他只是关心庄稼长得好坏。   因此每次张希孟过来,朱雄英就显得很高兴,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愿意跟他一起观察这些东西的成年人。   比如这一天,朱雄英就盯着两朵不一样颜色的牵牛花发呆。   张希孟凑过来之后,朱雄英忍不住道:“先生,先生……你看,这朵颜色深,这朵颜色浅,两朵花除了颜色,都,都是一样的。”   张希孟看了看,果然如此,忍不住笑道:“没错,你观察很正确,确实很有趣。”   “那是为什么啊?”朱雄英好奇道。   张希孟忍不住失笑,“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有什么东西在主导着……伱有兴趣找出答案吗?”   朱雄英蹲在地上,认真看了又看,随后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从这一天开始,朱雄英还真当成一回事,开始仔细观察……从牵牛花开始,到其他各种花花草草,田里的庄稼作物。   像什么芸豆,蚕豆,豌豆一类的,他也不会放过。   经常一看就是小半天。   朱元璋简直欲哭无泪,好容易不用种田了,又成功活回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只不过相比老朱的郁闷,张希孟却是看出了朱雄英的天赋。   他在陪着小家伙聊一段时间后,就试着让朱雄英学会观察记录。   比如说牵牛花,一个庄园里面,至少能找到三四种颜色。   有紫红的,粉色的,还有白色的,深蓝的……情况各异,但长相都基本相同。   到底是什么力量主导着植物花色呢?   朱雄英道:“先生,会不会是随便开的?就是想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张希孟笑道:“或许吧,不过还要确定。”   “怎么确定?”   “我们搜集种子,把花色记下来,明年种到地上,等再开花不就知道了。”   朱雄英认真听着,小家伙反复想了好半天,终于大致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忍不住拍起了巴掌。   小家伙变得很认真,很专注。他会叫着老朱,到处寻找,他记录下花开的颜色,等种子成熟,取下来,装进袋子里。   贴上标签,当成宝贝似的收起来。   小家伙还反复叮嘱朱元璋,不许给他弄丢了,明年还要种出来,他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些花的颜色不一样。   最初老朱只当是孩子的玩笑,没有在意。   但是渐渐的,老朱意识到了问题。   因为不光是花的颜色不一样,譬如说种植的水稻,有的稻穗就长,就多,有的就少,就稀疏……同一块地,水肥的情况应该差不多,但为什么稻穗的大小不一样?   是不是说,一直都挑选大的稻穗当种子,就能长出越来越大的稻穗,产出更多的稻谷呢?   朱元璋想到了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兴奋,要真是这样的话,他找到了能高产的稻种,那可是了不得的功绩啊!   别看张希孟更关心对外开拓,希望占据更多的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但是对外开拓,那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能有别的办法,增加产量,那可是不错的事情!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朱元璋比起朱雄英还积极了。   这对祖孙,只要有机会,就跑到城外,一起忙碌,一起记载,一包包的种子,简直成了他们的宝贝。   两个相差好几十岁的人,朱雄英只是勉强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软萌萌的,竟然和老朱在一起,一聊就是小半天。   天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共同语言!   唯一对此心知肚明的张希孟,却是很高兴。   的确要给老朱找点事情,他要是真能找到遗传规律,培育出高产水稻,相信在后世的史册里,不光是洪武大帝,农学家的名号也足以让老朱被人们广为传颂。   至于朱雄英,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学点有用的知识,何乐而不为!   张希孟自然是支持,但是在一些人看来,就是陛下不务正业,不光不务正业,还带坏了皇孙。   不过陛下不能有错,那就是身边有奸佞。   可问题是在老朱身边,就是张太师。   难道这个奸佞之臣,就是张希孟?   虽然有人这么想,但到底不敢说出来。   只是有人默默找到了朱标,跟太子殿下念叨这个,你还是好好劝劝你爹,让你爹好好带孩子,可千万别玩物丧志……   面对此情此景,朱标也是无可奈何。   他都不明白父皇和儿子在鼓捣什么,又能怎么劝说?   不过朱标还是仗着胆子,把事情透露给朱元璋。   老朱一听,很不客气冷笑。   “蠢材!粮食乃是一国根本,这要不算大事,就没有更大的事情了。”老朱不客气道:“咱现在懒得杀人,也没有跟他们废话的心思,你去告诉这帮人,别给咱添乱,不然砍了他们,在这里沤肥!”   朱标眼珠转了转,突然道:“父皇,您的意思是种田忙碌,是为了弄出更高产的稻谷?不是玩物丧志!”   “废话!你爹都快五十了,还能胡来吗?”朱元璋胡子撅起老高。   朱标满脸苦笑,“那个,确实有不少帝王雄主,到了您这年纪,就开始炼丹打坐,试图修出个长生不死。”   朱元璋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你给咱滚蛋!”   老朱抬起来就给了朱标一脚,朱标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不过转过天,朱标又来了,而且还是带了不少文臣过来。   “没有别的,种田产粮,乃是一国根本……身为天子,率先垂范,自不必说。朝廷重臣,也不能落在后面。那个吕熙、刘仁、高万杰,你们三位去挑粪,其他人跟着除草就行了。”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立刻脸就黑了。   啥也别说,谁让他们嘴欠。   至于其他人,也是想笑不敢笑,生怕跟着倒霉。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高官重臣被提过来,一天活儿忙下来,腰酸腿疼,一身臭汗。有的身体不行的,等回家之后,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算是领教了,朱标这家伙大多数时候,都是温良恭俭让的好好先生。   只是偶尔恶趣味发作,当真坑人不浅。   对此朱标只想说,要是一点坏水都没吸收过来,岂不是白白跟着张先生学了。   反正科学育种工作已经在大明展开,还是由朱元璋和皇孙牵头,有这爷俩带头,几乎可以确定,必定能搞出点名堂了。   只是什么时候能收获成果,还需要时间。   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譬如说,退入了漠北的王保保!   来自极北的苦寒,摧残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尽管王保保还算不上老,但是他的身形已经开始佝偻,鬓边都是花白的头发。   尤其是一张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深邃。   就像大多数草原上的汉子一样,过了四十岁,就不可抑制地走向了衰老,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常年征战,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暗疾。   腿部变形,膝盖,手指,关节变形,每到阴雨天,或是风雪来临,王保保都疼得专心刺骨,简直比天气预报准太多了。   还有不断奔波,胃病也非常严重。   近年来足疾又不时发作。   种种状况,加到他的身上,王保保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   如果自己死去,估计北元也就瓦解冰消了。   要想保住北元,唯一的机会就是击败大明。   只要有一场胜利,就能鼓舞人心,草原的汉子,不怕苦,只要能看到希望,就算有再多的苦,也能撑得下去!   真想在有生之年,打败大明一次,只是一次就好啊!   或许王保保的祈祷,感动了长生天,终于传来了消息,明朝三位藩王,朱元璋的三个崽子,率领兵马,从河套出发,直奔和林杀来!   “好!战机终于来了!”王保保兴奋站起,突然脚尖儿一痛,又忍不住坐了下去,冷汗顺着额角留下,痛风真要命…… 第八百二十八章 努力学习大明   “兄长,你没事吧!”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在王保保身边低语。   此女子比王保保小了很多,身量高挑,浑身透着一股子马上女子的英气,与中原汉家女子,迥然不同。   但是要论起容貌,却是无甚吹捧的,只能说相貌平平。   毕竟身在漠北草原,一年有半年天气苦寒,朔风凛冽,夹杂着风沙吹拂,那个皮肤能好就怪了。   两个脸蛋通红,上面又密布雀斑,还有些龟裂纹,看起来有些像梨皮。   这个女子,正是王保保心爱的小妹。   她其实是在中原出生的,八岁以前,都在汉地荣华富贵,吃喝不愁,是个十足的大小姐。   只是随着元廷败退,她也不得不逃到草原。   后来王保保兵败山西,逃到和林,几经辗转,才和妹妹重逢。   等再看妹子时,装束也变了,吃羊肉,喝马奶,骑着无鞍马,纵横驰骋,那一刹那,王保保简直想哭出声来。   因为很多人都说王保保是蒙古人,其实这事并不准确。   前面也提到了,察罕帖木儿迁居河南,已经很长时间的,生活习惯上面,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而且他起家的时候,也是靠着地主武装,和刘福通大战,才一步步爬上高位。   如果察罕是纯正蒙古贵胄,他和孛罗帖木儿的争斗,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元末的红巾起义,王保保这一代人,没准就会改变习惯……像是他小妹这种,嫁给汉人丈夫,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   总而言之,这都是猜想了。   因为出现了这一场红巾大起义,大明朝建立,王保保带着元廷最后的体面,退守漠北。   此时此刻,王保保的妹妹,就要比蒙古女子还要蒙古女子!   包括王保保在内,都是如此。   他遍观周围,想到了一个好姻缘,就是利用妹子,和帖木儿联姻!   这个帖木儿十分了得,正在东征西讨,扩充兵马。   王保保也打算向西扩展疆域。   如果他能和河中地区的帖木儿连成一片,进攻退守,全都有了足够空间,甚至可以联合起来,进攻西域的明军,把冯国胜赶出西域。   这样一来,简直可以和大明分庭抗礼。   放眼地图,就能看得很明白了。   大明占据了漠南,拿下了辽东,等于斩断了北元东边的发展空间。   随后晋王朱棡拿下了河套,冯国胜、傅友德等人,打通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从东从南,包抄北元残部。   王保保面对的局面,几乎是泰山压顶,危如累卵。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王保保的算盘是固守和林。   因为这里曾经是蒙古帝国的核心,是成吉思汗发号施令,向南征讨的出发地。   只要和林在手,就可以继续打着元朝旗号,以蒙古帝国正统自居。   哪怕铁锅天子已经降了,和林尚在,就还有号召人心的一杆旗帜。   当然了,光有旗帜还不够,必须要有实力。   所以王保保放眼向西,他准备拉拢原本的蒙古诸汗国,利用这些王公的力量,继续和大明周旋。   其中在河中地区崛起的帖木儿,就是王保保非常在乎的势力。   河中大约可以看成中亚,拿了这块地方,就堵住了西域明军的前进道路,没准还能再来一场怛罗斯之战。   大唐止步于此,大明也未必迈得过去。   张希孟喜欢强调历史,从老祖宗的经验中,汲取力量。   王保保这家伙也苦读史书,不断以过去的例子,激励人心,稳固士气。   只能说,你的对手更了解你。   王保保修炼的成果,就是联合帖木儿,收拢蒙古诸王,一起对付大明。   而这个计划,必须要用上自己的小妹妹……说起来她逃到草原,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马背上驰骋颠簸的蒙古少女,已经付出太多了。   现在还要拿她去联姻,换取更多的好处。   王保保越是读史书,越是研究张希孟的文章,他就越觉得老脸发烧,根本下不去手。这种行为,简直跟他们消灭的赵宋一样了。   一百年后,大元成了大宋。   果然蒙古人无不怀念大宋,怀念到了不惜变成大宋。   这要是让张希孟知道,他肯定会写文章嘲笑我的,让王保保变成千古笑柄的……这家伙确实是研究到位了,研究到了自己都信了。   伱一个北元柱石,蒙古统帅,你在乎这些事情干什么啊?   你要学成吉思汗啊,老婆被抢走了,重新抢回了,生下了长子,也就认了呗,还能怎么样!   这才是枭雄本色!   奈何王保保一心研究张希孟,倒是把大明朝的套路弄得很清楚。   “兄长,我打听过了,那个帖木儿比你还年轻,也算是一方英豪,他的势力发展很快,我们两家联手,绝对能雄霸万里,完全不用担心大明!按照蒙古女子的习惯,能嫁给强者,嫁给英雄,这是好事啊!”   王保保忍不住深吸口气,“好事是好事,只是女子挑选丈夫,不应该德才兼备,人品端正,门当户对吗?”   女子不客气道:“那是明人的习惯!”   王保保又叹了口气,“傻妹妹,一个人如何,不光取决于别人怎么看你,也取决于你怎么看自己。就比如说朱元璋,他以大明皇帝自居,又以华夏之主为目标……就犹如我大元天子和蒙古皇帝一般。咱们要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普通的蒙古人,大元朝就真的完蛋了。咱们和帖木儿那种土鳖不一样,咱们要讲究名正言顺,要保持国朝体面,你不懂啊!”   这一套话,大哥说了不止一次,女子确实有点糊涂,“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妹妹,也不瞒着你,我打算这一次诱敌深入,在这个茫茫草原上,堂堂正正,击败大明。只要打赢了,我们就有了威风,到时候草原诸部,必定归心。蒙古诸王,也会听从号令。彼时帖木儿也会前来提亲,主动求娶,到时候我们的面子里子,也就全有了。”   女子听得忍不住笑出来,“那不还是要联姻吗?”   王保保愕然少许,无奈摇头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主动求娶,不一样的,你要相信大哥!”   女子无奈颔首道:“我相信兄长,可是现在兄长患有足疾,时常发病,你还能打赢明军吗?”   王保保呵呵两声,强撑着走了两步,随口道:“如果是张希孟领兵,我只有退避三舍,如果是徐达和常遇春,也不过是五五开而已。至于朱棣这几个崽子,就算我有伤病在身,对付他们,还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女子目瞪口呆,“兄长,那个张希孟真的比徐达还厉害?”   王保保愕然少许,无奈道:“张希孟这人,兵法打仗,都未必是一流。但是他通观全局,心思缜密,手段无穷。他要是出兵,必定会瓦解军心,然后逼着我们逃遁。让我们的牲畜流产,马匹瘦弱,牛羊病死。等我们精疲力尽,然后再出兵围攻。不给一点活路!”   女子目瞪口呆:“竟会如此?那,那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啊!”   王保保笑道:“就是这话!如果是张希孟,确实没有胜算,因此必须远远逃遁。可换成徐达和常遇春,他们为求斩获,必定会多路出击,小心求战。我应付起来,也十分困难。”   王保保又道:“换成了朱棣几个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老一辈的沉稳,又一心求胜,想要建功立业,这种小崽子,我用一只手就碾碎了。”   王保保的信心,感染了妹妹。   “既然如此,我要跟着大哥,要看着大哥,亲手击败明军!”   王保保怔了一下,“你,你还是不要去了,就留在和林,等着大哥的凯旋的消息……”   女子迟疑再三,终于不情不愿点头了,“我知道,在大哥心里,咱们还是上国的天上人,女孩子不能上阵杀敌的!但是明军那边,都有好多女子从军,你不知道吗?”   王保保正色道:“所以他们才是红巾贼寇,算不得大元正统!你等着吧,有朝一日,还会牧马中原的。他朱元璋能恢复中原,我们也势必有人能恢复大元,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王保保这个人,都有点不正常,他调兵遣将,光是骑兵,就集结了十万还多。   大元朝最后的本钱,都押上来。   而在另一边,朱棣正跟两个兄长,推杯换盏,喝得高兴。   晋王朱棡,余怒未消,借着酒劲儿,质问朱棣,“老四,当初你勒索兄长,逼着那么多晋商去北平,我跑去河套,给你养羊剪羊毛……你说说,你这么对待三哥,你朱棣够意思吗?”   朱棣懒洋洋道:“这事情不是在京城说过了?大哥还让咱们一起喝酒,尽释前嫌,你忘了吗?”   朱棡哼道:“我没忘!我只是想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这一次灭了北元,有什么好处,你要多分我点!”   一句话,暴露了朱棡的心思,他要的是战后的好处。   朱棣不慌不忙,“三哥,实不相瞒,你要是不说晋商,我也就不废话了。可你说了,我也就不能不讲。楚琦,还有齐泰,他们抓到了三个商贾,发现他们向王保保透露此次用兵的消息!”   “什么?”朱棡大惊,“四弟,你没有胡言乱语吧?我们的用兵计划暴露了?”   就连朱樉都不由得瞪大眼睛,“老四,你没撒谎吧?”   朱棣直接掏出了三封信,甩在了桌上。   这俩兄弟连忙拿起来,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只有三王出师的消息,这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四,他们还不知道吧?”   朱棣笑道:“他们要知道,王保保怎么回来送死啊!两位兄长放心吧,咱们这一次,必定能立下盖世之功!” 第八百二十九章 生产和建设   “将士们,十年耕战,可还能上阵杀敌吗?”   冯国胜手握佩剑,立身大旗之下,质问在场将士。   在他的对面,是数万名明军主力。   这些人普遍不年轻了,最小的也差不多三十岁。而且由于西北苦寒,风沙袭击。他们皮肤粗糙,容貌衰老。有好些人看起来都有五十岁上下了。   但是此时此刻,大家伙腰背笔直,目光如炬,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这里就是哈密卫。   当初西进军团,从凉州出发,凿穿河西走廊,进军西域,拿回汉唐故地,竟是何等风光!   只是到了西域之后,大家伙才猛然惊觉,什么盖世之功,他们简直到了绝地,想要活下去都很困难!   汉朝的西域,拥有三十六国,马匹牛羊,都数量惊人,由此可见,彼时西域气候还好,降水也充沛。虽然依旧艰难,但还能生存。   几百年之后,情况已经全然不同,降水减少,不少古城被废弃,漫天黄沙,吞噬了昔日繁荣的市镇。   大批的绿洲消失,水源地减少。   牛马牲畜也少了,可耕种的土地更是少得可怜。   走了一圈的冯国胜几乎绝望了,这样的地方,还怎么守啊?   拿到手里,又有什么价值?   那一刻,冯国胜想过放弃,干脆返回凉州算了。   只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想到了当初决定西进时候的谈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故土。   老祖宗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一样能行!   冯国胜就坐在沙丘上面,整整一夜,任凭狂风摧残。他的眼前,晃过兄长的模样,他的耳边,也是大哥的教诲。   人定胜天,无论如何,也要生存下去!   从第二天开始,所有将士,就开始勘察地形,寻找水源,发现适合耕种的土地。   西域这地方很奇怪,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方便水果积累糖分,也适合麦子,棉花的生长,只要能解决灌溉问题,有了水源。   种什么长什么,长什么收什么!   绝对的天赐宝地。   可问题是去哪弄水?   没有水什么都是空谈。   冯国胜考察当地情况,询问本地人,又查阅过去的文献……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忙碌,终于弄明白了,这里有水,只不过水在高山上。   那些山顶的积雪,到了春夏,就会融化,变成涓涓细流,流淌下来。   只不过由于气候干旱,风沙大,蒸发快。   还没等流到山脚,就已经蒸发掉了。   因此想要得到水,必须修筑暗渠,也就是当地俗称的坎儿井,在山坡水源地,挖下一条竖井,收集冰雪融水。   然后还要修一条地下横渠,把一个个竖井收集的水,运送到山下。   这事情说起来,可操作起来,绝对比登天还难。   因为缺少机器,没法探查地质构造,完全凭着运气。   往下挖竖井还好,可是挖横渠的时候,上层的土石塌方,很容易就把人活埋在下面。   而且如何确定挖掘的方向,如何搬运大块的石头,这些难题,一个接着一个,哪一个都是要命的。   了解的越多,知道的越清楚,冯国胜就越是无奈。   你以为接了一个无上的荣耀,可是在荣耀背后,却是难以想象的付出。   还能怎么办?   拼了!   冯国胜选择了三十多处,每处都安排了一个千户负责。   每几个千户所,就要有一位将领统御,从他开始,所有人都要干活,不许有任何例外。   从这一天开始,西进军团的诸将和士兵,起早贪黑,上山挖井,修建营房,开辟农田……他们一手拿着刀枪,一手拿着锄头。   既要会打仗,又要能交朋友。   整个西进军团,绝对是明军当中,综合素质最高的一群人。   他们提起刀,就能杀敌,放下刀,拿起锄头,就能耕田,扛着铁钎,上山挖井引水,提起笔,就能登记往来商贾货物。   和当地头人交朋友,开怀畅饮,给小孩子上课,识文断字……毫不夸张讲,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六边形战士,没有任何弱点,也不敢有任何弱点!   在这块生存艰难的土地上,不把自己百炼成钢,如何扛得住西域的风沙摧残?   时至今日,冯国胜只想说一句,张相圣明!   当初张希孟安排兵马西进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特别挑选的。   冯国用有大局观,冯国胜能配合兄长,傅友德能打,郭兴会统兵……下面的将士,多数都要识字,要读书明理,要有非常高的素质。   彼时很多人都不明白,这是去打仗的,用得着这么精挑细选吗?   徐达和常遇春统领的北伐大军也没有这么麻烦啊!   一支偏师,竟然比主力还严格,你张希孟想什么呢?   若非张希孟的强大威望,还有老朱的绝对信任,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当他们开进了西域之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张希孟的安排,简直神了。   单论起战斗力,这支偏师未必比徐达他们厉害多少……可是到了西域,打仗根本不占主要的,至多三成,甚至更少!   真正关键的是发展,建设,用一双手,在一片蛮荒之地,打造一个家园出来……在这时候,读书识字就显得尤为重要。   怎么修坎儿井,用什么方法,需要什么工具……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人能做到的。   必须充分发挥每一个士兵的聪明才智,肯干活,还要会干活……   从这一天开始,中原各地的物资送到西域,冯国胜带领士兵,建立冶铁作坊,打造农具兵器,建风车舂米,引入纺织机器,处理羊毛,驼绒……收拢西域诸部,跟他们交朋友。   愿意服从大明的拉拢过来,不愿意听话的,就只能出兵讨伐。   建立规矩,保护商路,尤其是那些还愿意行走丝绸之路的商人,都要给予保护,要跟他们讲道理,宣扬大明的策略。   说来好玩,北平是最先用纺织机的,第二个竟然就是西域。   虽然他们规模远不如北平,但是这些人的意识绝对超前。   就这样,从大明立国,开始西征算起,十余年的光景,冯国胜在西域修建坎儿井一百有余。   引水灌溉面积超过八百万亩。   他们年产粮食三百万石,不光自己吃,还能拿出去卖。   豢养马匹十万,牛羊不计其数。   甚至他们还种了大片的葡萄,瓜果,他们还有酒厂,能出产质量极高的葡萄酒……他们还有玉器厂,出产品质极高的和田玉,玛瑙。   许多商贾到了西域之后,都会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那里是西域,分明是塞外江南!   吃一块哈密瓜,喝一杯葡萄酒,简直让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几乎原地飞升!   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   哪怕是冯国胜自己回忆起来,也是跟做梦一样。   他们确实证明了人的力量可以多强大!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没错,我们就是让日月换新天的神!   “将士们,弟兄们,咱们不年轻了,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到了算账的时候了!”冯国胜挥舞着拳头,兴奋说道:“此一战,彻底剿灭王保保,灭了北元,我们北边的压力就没有了。茫茫草原,都是我们的牧场。到了那时候,我们在哈密也建立纺织厂,比北平更大的纺织厂。我还要筹建一座学堂,一座顶级学堂。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   “这一战之后,我们之中,很多人都要解甲归田,都要在这里生息繁衍。你们不少人都娶了妻子,生下孩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大明,为了自己!”   “全军出发!”   冯国胜在哈密出师,一共兵马只有三万五千人,配属战马却高达七万匹,平均一人两匹。   这些久历风霜的战士,纷纷跳上战马,伴随着斑驳的大旗,苍凉的号角,毅然北上。   “吴先生,这一战之后,怕是就没有大元朝了吧?”有一个小战士,围着吴大头,笑呵呵道。   此时的吴大头,脑袋上的头发也半数花白,他捻着胡须,意味深长道:“早就该没了!”   这一路明军果断北上,他们的目的是袭击王保保的后路,截断蒙古西道诸王增员王保保的路,也切断王保保向西逃窜的路。   这是一柄尖刀,要的就是一个稳准狠。   冯国胜,傅友德,郭兴,邓愈,名将尽出。   由于西域明军以骑兵为主,运动如飞,速度极快……集结起来,效率远超王保保的估计,他是得到了消息,但他总觉得不会来这么快。   不管伱们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先击败三个小崽子,我就可以顺利收工。   再说直白点,也就死而无憾了。   王保保坐在马背上,巡视所有部下,心情大好。   “此战……必胜!”   王保保下令,全军出动,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漫天沙尘,弥漫而至,顷刻间笼罩了所有兵马。   王保保也不得不闭上眼睛,躲避风沙。   等风过去,王保保要重新上路,眼前的一幕让他的脸都黑了,那一杆他自己的大纛从中间折断,宛如断裂的骨头,触目惊心…… 第八百三十章 偷家狂魔蓝玉   身在乱世,能活下来的人,都有那么点运气,越是大反派,运气就越是逆天。   王保保也在其中。   他刚刚出发,大纛旗断裂,随后王保保坚持出兵,在上马的时候,马镫的绳子又断了,险些摔倒。   自从追随着察罕帖木儿对付红巾军开始,王保保征战沙场几十年,经过了多少次战斗,马匹也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这套马具,倒是他从中原带到草原的,一直没有更换,即便有损坏,也只是重新修补,继续使用。   因为这套马具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不光是当年母亲缝制,里面还有她求来的护身符。   王保保坚信多年来,能够平安无事,就靠着这点运气庇护。   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出征,竟然会损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不,不是这样的。   都怪自己,身体不好,有好长时间没有骑马了,马具自然放在一边,缺了护理,如今突然使用,损坏了也是理所当然。   “再换一套就是了,不必惩罚马童……再传令下去,所有人务必小心,不能有半点差错。这,这是好事,是长生天庇佑,提前帮咱们排除危险,助我大元将士,所向披靡!好事,好事啊!”   不得不说,王保保把辩证法学得挺到位的。   终于十几万蒙古大军,顺利出发,再无阻挡,一往无前,扑向了朱棣。   “走吧,咱们也该出发了。”   蓝玉缓缓举起了长刀,果断挥舞,足有五万名明军将士,自开平以北,日夜兼程,杀进了大元的岭北行省。   时至今日,徐达和常遇春,依旧是大明最强悍的将领。   他们之下,蓝玉绝对属于靠前的,甚至具备了和这俩人掰手腕的资格。别看蓝玉这货一肚子坏水,缺德带冒烟。   但是他在领兵这件事上,不断用心研究,不放过任何技术进步,他的兵马,是火器程度仅次于朱英的。   骑兵,步兵,甚至是辎重后勤,全都没有弱点。   尤其是让人惊叹的是,蓝玉在情报上面,简直做到了极致。   知己知彼这件事,他比谁做得都精细。   也正是了解蓝玉的才能,知道他的本事,才敢把这一次的大战交给他负责。   此刻的草原大漠,纵横三千里,四路强悍的兵马,都在快速移动,奔赴战场。   如果能俯视这个战场,洞察全局,就一定会被眼前的局面震撼到。   在最西边,是西域军团,他们人数最少,但作战经验丰富,骑兵众多,所向披靡。十年磨一剑,今日放光华。   正是要横扫蒙古兵马,建功立业的时候。   而在战场的东边,以蓝玉为首的五万明军,不光是精锐,而且装备大量火器,战力无双,气势如虹。   他们的目标就是和林,势必要一举捣毁这个北元最后的据点。   在蓝玉的前面,足有几百名夜不收斥候骑兵,探查情况,为大军开路。   这些夜不收,堪称蓝玉的王牌所在。   数万大军出击,如果被敌人发现了动向,人家立刻逃跑……或者干脆像放风筝似的吊着你,等你疲惫不堪的时候,果断出击,那你必败无疑。   换成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在战争中,时刻掌握敌情,了解敌人动向,非常重要。   要不然为什么组织起民兵百姓,那么重要。就因为敌人杀来的时候,这些民兵可以及时传递消息,袭击侦察兵,阻断道路,隔绝通信。   这样一来,敌人杀进来,就是一团浆糊,丝毫摸不清对手的情况,找不到主力所在,打败仗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在中原的战术,放到了茫茫草原上。   就需要夜不收在前,甚至要放出去三五十里。   他们帮忙探查情况,如果遇到了元军的小股骑兵,就需要果断歼灭,打瞎元军的眼睛。如果是遇到了元军的主力,就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回来,让统帅及时做出调整。   说白了,这些夜不收就是大军的眼睛,耳朵,是一层保护伞。   有他们在,主力就笼罩在迷雾之中,敌人摸不清状况,一头扎进来,必死无疑。   但是也很显然,夜不收的任务有着极大的危险性。   他们冲在最前面,探索道路,了解敌情。要面对狼虫虎豹,山河险阻……随时可能遇到元军的同行,更有可能一头扎进元军的包围圈。   在战场上,他们永远都是敌人最先要解决的力量。   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丝毫不夸张。   蓝玉最强的一点,就是他足足训练了两三千夜不收,这些人战力无双,凶猛无敌,又机警异常。   遇到了战事,夜不收在前面开路,蓝玉就可以顺利推进,毫不担心。   所以说,一场战斗的胜负,往往在战前就注定了。   明军用二十年的光景,打造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战争机器,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都狰狞恐怖。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在这一场大战中,或许只是一闪而过,只有短短的一个冲锋,背后却是十年辛苦,成吨的血汗。   当然了,也是这样一场战斗,就能决定今后几百年的走向。   就比如历史上的岭北之战,徐达败给了王保保,大明失去了最好的剿灭元廷的机会。   洪武朝没有完成这个任务,朱棣继续五征蒙古,一样没有斩草除根。   一直拖到了土木堡,明军翻车了。   不光惨败,还被打断了脊梁,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如果说永乐朝,南征北战,纵横天下,万邦来朝……那时候的大明朝,代表一个比肩汉唐的天下,那么土木堡之后,明军退守九边,无法进取,就是从天下,变回了一个国家。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大明的入关之战!   一战成功,从此天下无敌,稍微差错,就要失去十年,甚至是百年良机。   身在应天的张希孟,提起笔,酝酿着情绪,他在写一篇文章,写到底要如何构建属于大明的天下。   此战之后,北元一扫而光,大明需要规划属于自己的世界,从最顶层设计,一直到普通人在这个体系中的定位,自上而下,都需要有足够的准备。   张希孟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他现在开始动笔写作。   只不过在张希孟的抽屉里,还有另一篇文章,那就是一旦战败了,需要怎么办?   莫要灰心,莫要丧气。   十年准备,再次出发,不破楼兰,誓不罢休!   好家伙,聪明人都是两手准备的。   再看朱元璋,他就简单多了,带着大孙子,在城外堆肥,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偶尔休息的时候,朱元璋会凝视北方,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思索着战场的情况。   那一刻,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其实朱元璋很清楚,他早就不适合领兵出战了。   他一旦动身,就会给自己人,给对手,都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么自己人忙中出错,露出了破绽。要么敌人提前灰溜溜逃跑,避而不战。   所以他只能默默关心着,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急躁,以免影响了前面的将士。   还真是不容易啊!   “来,跟着皇爷爷除草去!”   朱元璋抓起朱雄英的小手,祖孙两个笑呵呵往前走。一个是真的开心无事,一个是装得若无其事。   关乎大明命运的战斗,突如其来爆发。   指挥使章存道率领三千明军先锋,在土剌河遭逢元军突袭,三千人马,损失过半。   章存道拼命突围,率领着不到一千人向南逃遁,幸好遇上了晋王朱棡,他领着五千人接应章存道。   “殿下,后面是蒙古大军,赶快撤退吧!”   朱棡冷哼一声,“让我撤,还不够格!就算是王保保亲自来了,我要要从他下巴上薅下几根胡子!”   朱棡果断迎击,他遭逢北元大将贺宗哲的两万大军,朱棡明显兵力不占优势。   但是明军果断冲击,丝毫不畏惧,一战下来,贺宗哲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仓皇撤退。   随后王保保率军亲临,又和朱棡交锋,双方互有损失。   “三哥挺有两下子,居然能和王保保杀得有来有回,我还低估了三哥。”   朱樉给他一个白眼,“伱目空一切,心里又有谁?别废话了,接下来要怎么打?”   朱棣笑嘻嘻道:“二哥,你真冤枉我了,接下来我准备增援三哥,然后佯装战败,二哥你领兵接应我们。就这样,咱们且战且退,引诱王保保南下。”   朱樉一怔,“老四,你愿意信二哥?”   朱棣嘿嘿一笑,“那就要看二哥愿不愿意救小弟了?”   朱樉深吸口气,“我还没有糊涂到蒙古人的程度!”   朱棣爽朗一笑,满心欢喜……他率领一万五千人,意在增援朱棡,结果王保保派出一支兵马,伏击朱棣。   朱棣兵败,连累朱棡也不得不退去。   蒙古大军随后袭来,朱樉立刻发兵援救。本来是三王气势汹汹,杀向和林,结果变成了分兵作战,各个击破,让蒙古人打了个屁滚尿流。   一口气往南跑了一百多里,这才停下来。   象征着朱棣身份的燕王大纛旗还丢在了路上,成为了王保保的战利品。   看来真是长生天保佑,我的大纛断裂,只是提醒加小心罢了,这一次势必要大破明军!   憋屈了十多年的王保保,终于浑身焕发喜悦,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般。   “传令下去,立刻分兵包围,我要把这三个小崽子,留在草原上!”   贺宗哲率领两万兵马,继续南下,迂回包抄,王保保主力泰山压顶。   明军处境越发不妙,只能退守一个元廷废弃的大型仓库,勉强列阵迎敌。   双方一连战斗了五天,蒙古大军四面围攻,朱棣三兄弟勉强应付。   王保保甚至让人打着朱棣的旗号,绕着明军营地奔跑。   “朱棣小儿已经死了!朱棣完蛋了!”   面对元军的手段,朱棣不得不在军营里面奔跑,告诉所有人,他还在这儿,别信元军的鬼话!   可即便如此,明军的粮食,尤其是饮水,已经消耗殆尽,甚至有士兵喝马血解渴!   “蓝玉,你这个王八蛋,我们都拼命了,你要是还不成,我,我就只能欺师灭祖,跟你拼了!”   朱棣嗓子冒烟,在心里头暗骂。   而就在这时候,一骑飞至王保保军中,此刻的王保保还在喝马奶酒,看着胡姬跳舞。   或许明天就能击破明军大营,活捉三王,重振蒙古雄风!   “不好了,不好了,和林失守,大王全家都被俘虏了!”   王保保仿佛没听明白,愣愣道:“你,你说什么?” 第八百三十一章 俘虏王保保   又是蓝玉,又是背后偷袭,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没法不熟悉,当年察罕帖木儿就是倒霉在这一招上,随后偷袭开平城,对付倭寇……蓝玉是越用越熟练,指甲盖儿长毛——老手!   王保保没有准备吗?   其实不然,既然决心一战定胜负,王保保不可能不做功课。   他之所以没有预料到,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朱樉、朱棡、朱棣,这三位藩王,朱元璋的宝贝儿子,带着十来万兵马,自河套而来,他们会充当吸引敌兵主力的倒霉蛋。   这完全不合理!   三位藩王,皇帝嫡子。   大明朝不是北元,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犯不上拿皇子拼命。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明赢得太多了,已经忘乎所以了,以为派遣谁都能立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三位藩王一点机会?   这也是王保保下定决心,要赌一把的原因。   大明疏忽,皇子领兵,他要是还不敢出动,未免也太懦夫了。   王保保无奈仰天长叹,他依旧算计错了。   好一个大明朝,好一个朱元璋!   王保保切齿咬牙,作为一个纵横沙场一辈子的老将,此刻的他,保持了难得的冷静……怎么办?   立刻领兵逃回去?   可问题是和林已经丢失,自家人也被俘虏,他的归路已经断了,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   而且自己到了此时此刻,不但老病缠身,时日无多,就连后退的余地也不多了,难道自己要去河中,投奔帖木儿吗?   简直笑话一样!   王保保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宁可站着死,也不苟且偷生。   更何况,我还就未必会死。   眼前还有一个机会,只要我集中全力,打开明军大营,俘虏三王,拿他们换回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不可能!   “蓝玉距离还有多远?”   送信的立刻道:“小人快马加鞭,拼了命跑过来。蓝玉的兵马要想赶来,至少还要两天!请大王早做打算!”   “两天,还有两天……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回头会有重赏。”   送信之人连忙答应,转身要走,就在此时,王保保突然抬起袖子,一柄短锤飞出,正好甩在了送信之人的后脑勺。   嘭!   一声闷响,送信之人浑身颤抖,躺在地上,他费尽力气,扭头盯着王保保。   “为,为什么?”   王保保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又有人过来,斩下首级,退到了一旁。王保保淡淡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   以他的本事,就算五年前,也足以一击致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今天,杀这么个无名之辈,就这么费力气,而且手腕关节又开始疼痛,连带着膝盖,脚踝,也一起疼。   锥心透骨,浑身颤栗,后背都让冷汗湿透了。   当真是完了,此生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王保保下令封锁消息,再有人来送信,立刻斩杀。   他又闷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随后才下令,四更开始,猛攻明军大营!   战斗又一次开始,而且比往日还要早许多。   “王保保,你他娘的上岁数不睡觉,人家还要睡呢!你个天打雷劈的老王八蛋!”朱棣骂骂咧咧,一点好话都没有。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打吧!   朱棣把燕王府的火铳手都派出去了。   这可是蓝玉帮他训练的,几乎是保命的杀手锏,朱棣也不管了。   “给我挡住,我要跟老王八同归于尽!”   朱棣提着刀,四处督战,一刻不停。   他的喉咙就跟着了火似的,一整天下来,嗓子已经出血,几乎失去发声的能力。   在他的面前,一排排的元军,被火铳击毙,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了大营前面的空地。   明军这边,同样疲惫不堪,而且有几次元军凿开了营垒,朱棣甚至要亲自督战,堵上缺口。   “二哥,三哥……我,我怕再有一天,咱们就撑不住了。”   朱樉没说话,而是拿出一个水囊,递给了朱棣。   朱棣下意识一愣,还有水喝?   “是马奶,喝吧!”   朱棣这才接过来,喝了两口,发现确实是马奶,而且还很新鲜,真是奇了。   “二哥,伱也喝两口吧!”   朱樉咽了口吐沫,有心要喝,但还是忍住了。   “我,我还有!你,你带着吧!”朱樉随即道:“老三,老四,姓王的要拼命了,那两路人马如何,咱们也不知道。我看你们还是突围吧!”   朱棡眉头紧皱,“二哥,要突围,咱们一起走!王保保挡不住咱们!”   朱樉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咱们这一次出师,毫无战果,就这么跑了,如何面对天下人?”   “那,那也不能留着二哥断后!”   朱棣也帮腔道:“就是,大明的藩王皇子,可不能落到王老狗的手里。”   朱樉突然呵呵一笑,“老四,你当王保保能抓住我?大明只有战死的秦王,没有被俘的朱樉!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周旋到底!”   “二哥,明明该是我断后才对!”朱棣大吼道。   朱樉冷笑道:“你抢什么?你还没成亲,也没有孩子,你要死了,燕王一脉就绝后了!”   朱棣被说得哑口无言,朱棡闷声道:“二哥,我也娶亲了,我和你一起断后,让老四跑了算了!”   朱棣真的急眼了,就你们俩是英雄,我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要拼命就一起来,没准什么时候蓝玉到了,咱们就赢了。”   蓝玉能来吗?   三兄弟也说不好,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可是很清楚,今天已经杀了五百匹战马,由于缺水,马血也是格外浓稠,喝到嘴里,令人作呕。   但即便如此,也快要没了。   没了水喝,几万人随时都会崩溃!   他们不是没有准备,但是到了战场上,再多的准备,都不免疏漏。   这一处元廷的仓库旧址,其实是有水井的,但谁也没想到,由于缺少降水,井水下降太快,才用了两天,就一滴也没了。   “要是能下雨就好了!”朱棣嘟囔道。   朱棡白了他一眼,“做什么美梦呢!草原之上,降水本来就少,你还想着下大雨啊?”   朱棣无奈翻了翻白眼,“不管怎么样,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三兄弟没商量出结果,分开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东南方向,有一片云翻滚着,不断扩大面积。   这一天的战斗,刚过三更,就爆发了。   元军甚至没有等到四更天。   他们点起火把,挑灯夜战,潮水一般的兵马,冲向了明军营地。   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   多达十几处,全都岌岌可危。   朱棣无奈提刀督战,又是大声呼喊,又是亲自上阵。他渴得受不了,把二哥给的马奶喝光,这才发现,原来在水囊里面,有一块银子。   正是银子,能够消毒,延长马奶的保存时间,不然就会变质。   朱棣算是又学到了一招。   可这也不能帮着他击败元军啊!   眼瞧着离天光放亮不远了,元军的攻势肯定更猛烈,无论如何,也扛不住了。   难道我朱棣就要死在这里吗?   “姓蓝的,你怎么还不来啊?”   朱棣简直想哭,但他欲哭无泪。   士兵们已经到了极限,水井里的湿润泥土被扣了出来,放在嘴里……马血,马尿,全都成了宝贝。   甚至还有接自己的尿……没有水喝,绝对是最残酷的刑罚,足以让人崩溃。   王保保,你等着,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不然弄死你!   喊杀声再度响起,元军又一次扑上来,严重缺水的明军,已经提不起力气,不断有人倒下去,整个战场,岌岌可危。   突然,一个缺口出现,朱棣只能带着亲卫扑上去,可就在他向前跑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   朱棣一怔,随后接二连三,落了下来。   朱棣猛地一抬头,是雨水!   没错,一片浓郁的黑云,带着雨水,倾斜而下。   这一刻朱棣简直喜得要疯了。   下雨了!   老天保佑!   真的下雨了!   同样发疯的还有所有明军将士,大家伙张大嘴巴,贪婪喝着雨水,失去的力量迅速回归。   这可不只是身体上的满足,更是精神上的振奋!   天降甘霖,老天都在保佑我们,蒙古人必败无疑!   本来已经半死不活的明军,瞬间原地复活,而且比之前还要凶猛。   他们嗷嗷怪叫着,冲向了元军。   此消彼长,元军被这一场雨弄蒙了,士气一落千丈。   此刻的朱樉,朱棡也都大喜过望,露出骇然神色。   “还真让老四说着了,居然下雨了!”   “三弟,怎么办?”朱樉咽了口雨水,兴奋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出去!趁着这一股士气,冲散元军,机不可失!”   “好!”   朱樉果断竖起了大纛,全军出击。   憋屈了许久的明军,宛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本来还占尽优势的元军,此刻居然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而就在这时候,元军的背后鼓角震天!   本来还有两天道路的蓝玉所部,只用了一天多,就已经杀到了眼前!   “给我狠狠杀!”   蓝玉一马当先,冲进了元军阵地。   顷刻之间,胜负逆转。   王保保也只能徒呼奈何。   明明最后一次,老天爷怎么还不愿意帮我?   正在王保保大惊失色的时候,蓝玉领兵,已经杀到了眼前。手下人不敢迟疑,慌忙护卫王保保逃命。   只是阴雨天气,王保保的病痛比往常严重好几倍,加上强装镇定,连续指挥兵马,他也是强弩之末。   在拨马逃跑的时候,竟然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下来!   蓝玉看在眼里,简直大喜过望,“王保保被俘了,王保保完了!”   他疯狂扑上来,但是有人比他还快。   朱棣提着刀,带着护卫,也杀了过来,他眼珠子都红了,“王保保是我的!”   而此刻的王保保,尚存一丝理智。   要是被他们俘虏了,简直生不如死!   他从怀里抽出匕首,就要自行了断。   可是在转手对准脖子的时候,手腕一阵剧痛,已经变形的关节,根本用不上力气,王保保情急之下,只能往脖子上划,脑袋也跟着动,只是连着划了好几下,只是蹭破一层皮而已!   到底是还是朱棣快了一步,“王保保,你被俘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君臣团圆   草原的暴雨总是急促的,大雨洗过,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朱棣,朱樉,朱棡,这三位藩王,死里逃生,互相看了看,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哪怕是俘虏了王保保,他们也很愤怒!   姓蓝的,你来的太晚了!   “我要弹劾蓝玉。”朱棡气哼哼道。   朱棣翻了翻眼皮,无奈道:“他可是大哥的妻舅,你们不怕大嫂发怒?”   “怒就怒!他来得太慢了!”朱棡不客气道。   朱樉也道:“没错,他再晚一点,我们就都成了死鬼,这事情父皇会替我们做主的!老四,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上书?”   朱棣抱着脑袋,无奈道:“二哥,三哥,我,我现在就是想不通……明明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也都反复商量,筹备了那么充分,怎么到了最后,还是打成了这样子,被围困,缺少饮水,几乎渴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樉和朱棡也互相看了看,怎么回事?   还是咱们太菜了?   又或者是王保保太强了?   怎么就打成了这样子,丝毫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正在三兄弟糟心的时候,突然有人笑道:“不错啊,还知道反思,要不要我跟伱们一起讨论讨论?”   这声音正是蓝玉,朱樉和朱棡的脸瞬间黑下来,朱棣也只剩下干笑。   蓝玉并不以为意,一屁股坐下来,“我在武学当过先生,我就先说……这一次的目标是一举消灭王保保势力,彻底荡平北元……这是陛下和太师一起定下来的,他们安排了三路出击,分进合围,冯国胜断元军后路,我直接出兵和林,捣毁老巢。你们三个人,负责诱敌,没错吧?”   朱棣点头,“是,是这样的。”   蓝玉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一场战斗,从太师制定方略,到陛下下旨,再到我们三方布置,决定出兵,都没有问题,对吧?”   朱棡突然道:“蓝将军,你为什么比来得晚许多,你难道没错?”   蓝玉摆手,“晋王,你先别急着发火,我问你,你们为什么没准备足够的水源,为什么会在这块绝地立寨?元廷明明已经放弃了,你们怎么还来?”   连续质问,让朱棡一时语塞。   而朱樉则道:“我们出发的时候,突然有牲畜沾染瘟疫,大批牛马死去,就连骆驼都损失了不少。我们没法携带太多的水。而且,而且我们的斥候出现了问题,他发现了水井,但谁知这里的水井没有多少水,只是两天,就光了!”   蓝玉又道:“很好,水的事情过去了,那我再问你们,为什么面对王保保,会连续战败?我记得军中给你们选派了老将,为什么他们没起作用?”   提到这里,朱棡首先急了,“什么军中宿将?那个章存道简直坏事!让他充当前锋,他没有直到和林,而是把我们领到了土剌河,他的前锋遭到了元军偷袭,还是我把他救下来的!”   朱棣跟着道:“确实,我也随后督兵援救三哥,可就是因此,我们和二哥分开,王保保一拳打过来,我们乱了方寸,诱敌变成了撤退,损失了不少辎重,包括粮草,火器!要不是二哥和三哥有些经验,我们根本稳不住营寨,就被元军打败了。”   蓝玉又点了点头,“很好,既然说完了你们犯的错,那就说说我吧!”   朱棣一愣,“你也有错?”   蓝玉忍不住呵呵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没错!这么说吧,我派遣夜不收开路,就在经过元军黑林行营的时候,遭逢大股元军!”   “什么?”朱棣大惊,“那,你跟他们打了?”   “没有!”蓝玉道:“根据我的判断,他们是元廷东道诸王的兵马,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在北海附近放马,可偏偏他们大举南下,让人十分费解。”   “那是为什么?”朱棣追问。   蓝玉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两种可能,一个是北方气候寒冷,他们不得不提前南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王保保让他们南下助战!”   布置很好的战斗,突然来了几万人,横生变故,朱樉和朱棡也都看向了蓝玉,“你是怎么决断的?”   “我赌王保保没法指挥他们,为了避免冲突,我主动绕行,大约耽误了两天半的时间。”蓝玉说完之后,看了看三个人,“怎么样,你们觉得我有多大的罪?”   几个人凑在一起,复盘整个战斗过程,渐渐的,都不说话了。   决定一场大型战役的成败,关键到底在哪里?   蓝玉已经分析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作为决策层,战略很明白。   随后从中书省,到北平,再到山西等地,也都准备充分,粮草军械,供应充足,他们也没有问题。   然后几个领兵将领,也都是按照预定计划,出动人马,三路合围,各自扮演各自的角色。   事已至此,都可以说是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接下来事情就开始离谱了……三王这边,居然突发瘟疫,临战之前,驮运的牲口骡马大批染病,大大降低了运输能力。   他们只能尽量带粮食,饮水就在路上寻找补充……然后侦察水源的士兵,也出现了差错,错估了水井的供应能力。   至于蓝玉,他也同样遇到了麻烦,不得不绕路,耽误了时间。   试想一下,如果蓝玉不绕路,猛攻东部诸王,他可能击败这些人,但是溃兵又会不会提前通知王保保,致使整个计划全盘落空?   很难说,至少蓝玉不敢赌。   那说来说去,问题到底在哪?   谁都没错,又或者谁都错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战场太大了!”   “战场太大?”朱棣好奇道?   蓝玉点头,“没错,三路大军,快二十万人,几千里的战场,分头出兵,咱们出发之后,很难互相联系,并不清楚彼此遇到了什么状况。在战前设想的配合,根本没法实现。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一次运气好,我们就是各自为战,一路被破,三路败退,绝无战胜可能!”   三王大惊失色,怎么?   打成了这个鬼样子,还算表现好了?   姓蓝的不会胡说八道吧?   他们忍不住仿佛推敲,再三思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一次北伐,很接近历史上洪武五年的三路北伐,那一次由徐达统领中军,李文忠统领东路军,西路交给冯国胜,每一路五万兵马,分进合击,目标也是和林。   在历史上,三路兵马,将才云集,汤和,蓝玉,全都随军出征。   阵容豪华,还在这一次之上。   徐达首先连续击败王保保,大军顺利突进,结果竟然造成了孤军深入的局面。   他们也是缺粮缺水,处境十分艰难,然后被王保保联合贺宗哲,一战击败。随后王保保移兵向东,李文忠见情况不妙,只能故布疑阵,领兵回撤,虽然损失不大,但也没有什么斩获。   相比之下,战果最丰富的西路兵马,俘获不少,但也做了个令人窒息的操作,就是抛弃了嘉峪关以西的土地,就是著名的冯胜弃地。   复盘这一场北伐,明军这边,徐达,蓝玉,汤和,冯胜,傅友德,李文忠……个个都是名将,堪称群星闪耀。   然后三路出师,最强的徐达,遭逢惨败,可以说是他这一辈子用兵最大的败笔。   李文忠勉强保全,也大损名将威严。   至于冯胜,本身就是偏师,虽然赢了,但是抛弃土地,造成了非常糟糕的影响……他们打得战果,甚至远不如这一次北伐。   这么一看,三王虽然狼狈,但到底撑住了,并没有溃败,朱棣还俘虏了王保保。   再说蓝玉,虽然晚了些时候,但毕竟杀到了和林,断了王保保后路,一战成功消灭北元所有势力。   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失败!   还是那句话,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到底是谁错了?   “错就错在眼前的大明,还没有几千里调动的本钱!”蓝玉总结道。   朱棣立刻道:“不这么安排,王保保就跑了!”   蓝玉也道:“所以说这是咱们运气好!是天佑大明!”   蓝玉毫不客气道:“我会把这一次的战斗,详细总结,上呈张太师。我强烈建议,以后的战斗,以三万以下,精兵突进为主,单独一队,胜则扩大战果,败则养精蓄锐。几十万人,多路出击,看起来气势恢宏,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其实是大而无当,往往会因为一点疏忽,就葬送全局!以现在大明的本事,还打不了这种仗!”   蓝玉的总结,堪称一锤定音,三王思量再三,也都用力颔首,表示认同蓝玉的观点。   蓝玉看着他们,发现三王垂头丧气,意兴阑珊,他突然忍不住大笑。   “抬起头来!你们打起精神!咱们没输!咱们赢了!而且是大赢!王保保被咱们抓到了,北元彻底完蛋了!”   蓝玉突然大吼,提醒了三个年轻人。   确实,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赢了。   而且整个岭北行省,都是大明的,一直到北海,庞大的疆土,无尽的牧场,全都是大明的!   我们赢了,赢得酣畅淋漓!   快给陛下报捷!   朱棣还提醒道:“记着,要照顾好王保保,送他去和铁锅团圆,让他们君臣再续前缘啊!” 第八百三十三章 大元朝最后的忠臣   正如蓝玉所讲,尽管有诸多问题,但是毕竟胜利了,还俘虏了王保保,确实可以和陛下交代,甚至可以请功受赏。   他欣然牵头上书,三位藩王在反思之后,同样上书,向朱元璋报捷。   自是从漠北送去应天,便是走八百里加急,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漫长的距离,煎熬般地等待,让张希孟也有些受不了了。   他越是等,就越是心中不安,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忐忑起来。   张希孟不是领兵天才,一时还不明白烦躁来自哪里……可他心思缜密,善于推测,面对着地图,张希孟一遍一遍推演,在脑中设想着种种情况,终于,张希孟想通了,却也是汗流浃背,不寒而栗,   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那两篇文章,仔细看了又看,张希孟突然用力,把畅想战胜的那一篇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   至于那篇反思战败的,他看了又看,竟然提起笔,开始重新撰写。   可是越写张希孟就越是惶恐,最后索性把笔一扔,直接去见朱元璋了。   很凑巧,今天的老朱也没有去城外庄园,而是等在了皇宫之中,显然,他等的不是张希孟,而是前方的战报。   张希孟的到来,让老朱慌乱的心有些安抚。   “先生快坐,咱现在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张希孟也道:“臣何尝不想和主公谈谈!”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   朱元璋赶走了所有宫女太监,又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先生,你怕蓝玉他们打败仗?”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后道:“主公,臣怕的不只是打败仗,而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打败仗!”   老朱一愣,瞳孔收缩,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后无奈长叹,“倘若兵败,必是咱的错!咱把事情想简单了!”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探身道:“主公也是听信了臣的谏言,这一战咱们君臣都错了!”   “先生,你先别急着往身上揽错!咱问你,一举全歼王保保错了吗?”   “没错!”   “三路进军,引诱敌兵,然后合围歼灭,这错了吗?”   “没错!”   “以三王为饵,蓝玉为锤,一战定胜负,错了吗?”   “也没错!”   老朱突然长出口气,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错在了哪里?”   张希孟紧绷面皮,缓缓道:“错在层层叠叠,远隔几千里指挥用兵。些许的错误,就会影响大局,这些事情是咱们君臣根本想不到的。”   老朱紧皱眉头,沉声道:“先生不妨说得明白点。”   张希孟叹道:“主公请想,咱们在淮西起兵的时候,每一条路,要走多少时间,有多少桥梁河沟,沿途能征召多少民夫……敌人如何,我们如何,全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光我们能,徐达他们也能。正因为有这些,才能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主公请想,在中原征战,我们能规划每一条道路……可是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做得到吗?只怕蓝玉他们也不行吧!”   朱元璋猛吸了口气,不由自主用力颔首,“咱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在中原时候,三路兵马,走多少路,遇到多少难题,都能一清二楚,可到了草原上,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咱们脑中构思的三路兵马围攻,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完全是两个东西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聊了半天,归结起来,以往作战,他们从宏观到微观,基本都能把握。就算他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徐达、常遇春这些将领,也足以发挥主观能动,弥补窟窿,顺利实现目标。   但是当战场足够宽阔,地方足够陌生的时候,就必然失去掌控。   这不是简单增加多少斥候,安排多少夜不收就能解决的。   甚至有了无线电,有了航空侦察,战场上出现的啼笑皆非的错误,也是比比皆是,根本无法避免。   “主公,虽说咱们没有学高粱河战神,给他们阵图,但是咱们也规定了大致的进军路线。假如偏离了原定的道路,他们会怎么样?”   朱元璋沉声道:“自然是怪罪领路之人,为什么会犯错误?”   张希孟道:“那主公以为,在战场上,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这个……自然是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张希孟又是一声长叹,“主公,我听说草原上的河流,都是季节性的,秋冬进入枯水期,断流改道,都是平常。我们拿到的地图,最新的也是几年前的了,和实际状况,只怕出入不小啊!”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张希孟所讲这些,可以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确实远隔几千里,进行部署,就会遇到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能力问题,因为换成谁来,都是一样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权?   不能让前面的将领负责?   因为这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军务问题。   兵部制定作战计划,天子批准,户部调拨钱粮,准备军械,地方上征调民夫,运送粮草……整个这么庞大的环节,处处都要朝廷协调。   至少要做到大致确定,才好安排。   除非有一种情况,能解决问题。   那就是学唐朝,设立节度使。   兵权,财权,人事大权……全都交给将领,让他们掌握全局,随心所欲,做出调整安排。   如此大局授权,别说老朱做不到了,就算是中书省,御史台,所有官吏也都不会答应的。   说来说去,只有一点,就是又要改制才行!   “原本想着在华夏九州之外,设立藩国,拱卫中原即可,现在看来,单纯设立藩国,未必能压制住当地蛮夷势力。还需要安排大将重兵,节制一方才行!”   朱元璋和张希孟越聊越深入,很快就又触碰到了另一个难题,设立大将统兵,这很好,但要怎么控制这些将领,又怎么掌控下面的兵马?   万一重复了唐朝的故事,培养出来一大堆安禄山,那可就热闹了。   虽说张希孟和朱元璋还都有些自信,但是当初李隆基又何尝不是自信满满!   所以很多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无奈道:“臣从夷商那里知道,河中之地,有个瘸子帖木儿,势力崛起极快,攻灭了原本统治当地的蒙古王公,俨然有威胁大明西域之势。如果这一次不能消灭王保保,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情况就会很麻烦。彼时安排将领,设立藩国,需要小心经略,长期用兵,才有胜算。”   朱元璋沉吟道:“且看情况吧!如果当真战事不利,咱会下罪己诏,而后亲自前往凉州。什么瘸子帖木儿,咱把他两条腿都打折!敢觊觎大明疆土,他是自寻死路!”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谈话,也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论输赢,都需要做出改变……一定要弥补决策的漏洞才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心都越来越沉重,尽管自起兵以来,大明就没有怎么输过,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一路凯旋。   长久积累的习惯思维,让大家都不相信明军会战败。   不管多么糟糕的局面,多么强大的敌人,明军都能一路凯旋。这就是一直以来,积累的自信。   有这种自信在,明军就敢不断向外开拓。   同样的,一旦自信打没了,就会像赵宋一样,哪怕打赢了,也要趁胜求和,毕竟他们的胜利只是侥幸,失败才是常态。   一如土木堡之后的大明,完全失去了对外用兵的勇气。   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做好了接受一场战败的准备,甚至还是惨败。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迅速调整方略,弥补不足,用最快的时间,最利落的胜利,挽回民心士气。   不至于让一场失利,影响大局。   身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能有这样的准备,甚至比起一路高歌猛进,都要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没有让张希孟和朱元璋焦急太久。   来自塞外的捷报,终于送到了京城。   结果出乎预料的好,不光一战成功,顺利拿下和林,还俘虏了王保保!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哪怕张希孟都觉得,以王保保的为人,二十年的坚持,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会选择自杀,和大元朝同归于尽。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没舍得死,而是被俘虏了!   大元朝最后一个男人,也放弃了,成为了大明的俘虏。那个庞大无比的大元朝,彻底跪下了!   到了这一步,绝对可以光明正大,修元史了。   即安葬了大宋之后,又能给大元朝盖棺定论了!   蓝玉好样的!   当然了,三王也算不错!   都应该重赏!   张希孟甚至连夜撰写文章,他当初那篇最乐观的估计,竟然还是不够乐观,不得不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消息传开之后,也先帖木儿更是大喜过望,休息了这么多年,功德营终于又有学员了。   王保保,我一定会让伱重新做人的。   只不过在行动之前,最好还是去拜会一下铁锅,看看他怎么说!   “这大元朝最后一个忠臣也被俘虏了,你又有什么感想?”   铁锅沉吟良久,突然抬头,“有酒吗?” 第八百三十四章 故乡的味道   面对铁锅的要求,也先帖木儿哂笑道:“不光有酒,还有烤鸭!”   说着,他把一个酒坛子,还有一只鸭子,放在了铁锅的面前。看到酒肉的铁锅迫不及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熟练卷了一卷鸭肉,塞进了嘴里,刹那间,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满足极了。   也先帖木儿怒视着铁锅,突然气哼哼骂道:“你还有半点人心吗?你的大元忠臣都投降了,元朝完蛋了!”   铁锅略怔了怔,竟毫不以为意,“大元与我,不过是梦幻一场。倒是王保保这一投降,倒是让所有人都安心了。我也能坦然了……来,咱们喝酒!吃肉,吃啊!这个鸭腿归你。”   也先帖木儿看着铁锅,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卷到春饼里面。   尽管对铁锅的人性有所预料,也猜得出来,王保保不降,一直打着元廷旗号,最尴尬的,肯定是这位已经归顺大明的皇帝陛下。   君降臣不降,确实有那么亿点点小尴尬。   现在好了,王保保也降了,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大家伙都不用尴尬了。   只是偌大的元朝,落到了这一步,君臣皆降,连个以身殉国的文丞相都没有,到底还不如大宋,这个结果也挺让人无语的。   铁锅醉了,也先帖木儿也醉了。   与此同时,更进一步的战况送到了应天,蓝玉和朱棣也联名送来奏疏,请求陛下降旨,到底要如何处置王保保?   拿到了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这才知道,敢情王保保是老病难忍,连抹脖子都做不到,这才被俘虏,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王保保,必定是多吃肉食,多喝马奶酒,染上了富贵病。这毛病发作起来,确实钻心透骨,十分难受。但要说立刻就死,却是未必,如果好好照顾,还能活些时日。”张希孟总结道。   老朱笑了,“听先生的意思,是打算改造王保保了?”   张希孟笑道:“难道主公就不想让这个大元最后的忠臣,彻彻底底,成为大明子民吗?”   老朱眉头微皱,他自然是想,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保保已经存了死志,老四他们安排了人手,日夜看管,生怕他会自杀。他现在身体不好,可如果稍微恢复,就会一心求死……对这么个人,想要改造,只怕难上加难!”   千古艰难惟一死,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确实不好对付。   张希孟思忖片刻,感叹道:“主公,要想让王保保愿意接受改造,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给蓝玉他们下旨,押解王保保南归的时候,不要直接送回应天,要先去河南,去固始县瞧瞧。”   朱元璋怔了怔,突然一拍脑门,“张先生啊,伱这招简直绝了!”   王保保虽然祖上是蒙古人,但是却侨居中原之地几十年,历经了好几代人。   虽然自从退到了草原之后,王保保一直努力装成了蒙古人,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   他这个年纪,历经起落,最后时节,还能回到故乡,看看生长的地方,听听乡音,品尝家乡味道。   王保保会如何选择呢?   朱元璋也不好说一定能打消他的死志,但是这一招绝对高到了没边。   所以说论起来大缺大德,整个大明,那么多人加起来,也都不是张希孟的对手。   “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   老朱果断下旨,但随后朱元璋又遗憾了起来。   他很想去瞧瞧,这么一场热闹,不看绝对会遗憾的。   只是朱元璋也清楚,想要降服王保保,让他生出求生改造的心,就不能特殊对待,如果他要去河南,肯定是事与愿违,没准刺激之下,王保保就直接求死了。   所以应该找个合适的人,替自己去瞧瞧,然后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自己。   老朱环顾身边,最合适的人自然是张承天。   “乖徒弟,替咱跑一趟吧!”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道:“陛下,俺还要读书呢!我现在才是全年级的第七名,还有非常大的空间需要努力,不能随便翘课的。”   老朱听到张承天排了年级第七,脸都黑了……到底是张家人,哪怕最不争气的,只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面,那也是突飞猛进,其他人难以企及。   自己的那帮孩子,跟张承天一比,都差得太多了。   朱元璋深吸口气,冷笑道:“你小子是咱的徒弟,太师次子,难道连自学都不会吗?河南要去,成绩要好,下一次考试,必须进入前三……赶快滚蛋吧!”   张承天无奈道:“陛下,师父!我,我下次要是进了前三,有赏赐吗?”   老朱怔了一下,随即道:“你要是能考得进去,咱,咱给你一百两黄金!”   张承天立刻道:“那我去河南,路费怎么算?”   “二百两!回来一并算!”   “行吧!”张承天答应,转身就走。小胖子一脸贼笑,他最近一次,其实已经考到了第四名。   只要掌握了方法,肯用心读书,进步还真是很神速。   两百两黄金,唾手可得。   老朱这下子算是吃亏了。   张承天收拾了一下,就起身前往河南,去固始县,王保保出生成长的地方。   而在另一边,王保保被俘,他的妹妹也都被抓,一家人几十口人,凑在一起,阖家团圆。   蓝玉也没有为难他,而是安排人,分成三班,照顾王保保,又是喂饭,又是喂药,无微不至。   “事已至此,你杀了我便是,又何必白费心思!”王保保不客气道:“你当我还会投降不成?”   蓝玉也不客气,“你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大明优待俘虏,尤其是你这种,我们更是会妥善照顾的……所以王保保,别死不低头了,你斗不过我们的!”   “斗不过?那就等着瞧吧!”王保保一声冷笑,“我已经看淡生死,除非你们拿家人的性命胁迫在下,只可惜,你们以上国自诩,只怕不会干这种事情吧?”   蓝玉大笑,“放心,就算你不说破,我们也不会那么下作的……但是请你放心,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让你低头的。”   王保保冷笑,他已经心如铁石,随便折腾吧!   很快朝廷旨意送过来,蓝玉接在手里,略微看了看,就忍不住拍腿狂笑。   “这必是太师的手笔,果然厉害!”   蓝玉二话不说,立刻派人,护送着王保保一家南下。   他们先是经过河套,走大同方向,经过山西,到达河南。   由于王保保身体不好,沿途甚至给他准备了舒适的马车,又有人专门诊脉熬药,确保王保保的身体健康。   张希孟没说错,王保保染了一身富贵病,关节遍布痛风石,这毛病虽然可怕,但只要小心调养,并不会立刻要命。   事实上,随着越来越往南走,天气转暖,饮食清淡,王保保竟然精神了不少。   甚至可以勉强下地走动。   “这里是淮河吧!要送我进京,走这里干什么?”王保保尚在糊涂之中。   护送他的士兵笑呵呵道:“都到了这里,还没有察觉吗?自然是安排你回家瞧瞧!”   “回家!我的家?”   王保保骤然一愣,觉得可笑,他一个蒙古人,早就背井离乡了,哪里还有家?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知道了这是哪里……王保保第一次脸色骤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不能这么干!快,快送我去应天,我不要去!不要!”王保保声嘶力竭大吼,情绪完全失控。   负责护送的士兵,只是淡淡一笑,瞧他这样子,证明这招有用了!   “王保保,叶落归根,能重新回乡,看看昔日老家,多是一种福气,走吧,跟我们渡河!”   王保保气得脸色铁青,完全抓狂。   坐上了船,他几次试图跳河,幸好明军看管严密,才算保住了王保保。   他们顺利渡过淮河,向着固始县城而来。   王保保紧闭双目,不声不响,打死不愿意多看一眼。   倒是他的妹妹,尚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她那时候才几岁的光景,最喜欢的就是城东头卖麦芽糖的老头,花一点钱,就能买一大块。   那个甜味,能让她回味好几天。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还有卖麦芽糖的吗?”   进入县城之后,女孩不断向两边看着,渐渐的,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天啊,这还是当初的县城吗?   怎么多了好几条街道?   还有两旁的店铺!   鳞次栉比,多了很多!   真是繁华,比起当初,可是热闹太多了。   她的目光不断搜寻,还真找到了一份卖麦芽糖的。只不过老板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不是当初的老头。   “想吃?给你买一块!”护送的士兵买了一块回来。   女孩才尝了一口,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   “还是当初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迫不及待跑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大哥,你尝尝啊!”   王保保干脆装作没听到。   小丫头也无可奈何,只是低头吃糖,尽管成了俘虏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能回到故乡,又能吃到童年的味道,还真是想不到的福气。   “今天中午没有什么,就是随便吃点烩面,等有空了,再去寻找老宅。”   士兵端着大碗,给每个人送到眼前……一直闭目不言的王保保,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浑身震动,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给,给我也来一碗!”他的声音细如蚊讷,但护送的士兵却是一振,一路走来,这还是王保保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真不容易! 第八百三十五章 固始鹅肉   一大碗烩面下肚,王保保的身体之中,再次充满了力量,甚至连病痛都好了许多。   还是故乡的饭菜养人啊!   “我,我想走走。”   负责护送的士兵很快答应,以王保保目前的状态,想跑也跑不了多远,他们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驾马车,走累了就可以上车坐坐。   时隔二十多年,王保保终于能再次观察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那种感觉是很难以言说的。   固始县城有了变化,街道增多了,屋舍好了很多,甚至多了不少作坊,诸如车马行,木器行等等。   但也有地方没变,比如那个城隍庙,依旧还在,缥缈的香火,让王保保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带着他们,过来烧香祈福。   对了,城隍庙门口的青石还在,王保保摸索着,坐了下来,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同样粗糙的石头。   他发现了石头上有一个小坑,有拇指那么大……王保保咧嘴笑了,就是这个小坑,当初他坐着的时候,就喜欢把核桃放在坑里,砸碎了吃核桃仁。   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头还在,小坑还在,什么都没变……可又什么都变了。   当初母亲最多就是祈求神明保佑,能让孩子飞黄腾达,做人上人。   事实证明,神仙还挺灵验的。   王保保成年之后,就遇上了红巾起义,彼时各地豪强,风起云涌。有人投身红巾,要推翻大元朝。   也有人站在大元朝这边,剿灭反贼。   他一个蒙古人,自然追随舅舅兼干爹的察罕帖木儿,一起对付反贼。   他们征战,驰骋,南琐红巾,北锁红巾,还有刘福通,都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察罕帖木儿官位不断提升,俨然成为元朝最强的实力派。   要不是中原决战,他们失败了,甚至可能成为魏武帝一般的人物。   不过即便察罕死了,继承遗产的王保保,还是爬上了河南王,中书左丞相的位置,成为大元朝最后的支柱,维持着国家的江山和体面。   一直到了如今,兵败被俘,又返回了家乡。   这几十年的经历,简直就跟一场梦似的……王保保想起了有一出戏,叫邯郸梦,似乎说的就是这个。   吕洞宾为了度化一个书生,送给他一个枕头。   书生躺在上面,一梦之中,自己考科举,娶佳人,做大官,风光无限,活到了八十多岁,儿孙绕膝,受封太师……   最后从梦中醒来,旁边煮着的黄粱饭还没有熟。   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卢生,下一刻梦中醒来,就有神仙飘然而至,度化自己,飞升仙界吧!   想到这里,王保保居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没有等到神仙,但是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这股香味格外醇厚,走五官,通七窍,直接往脑袋里钻。   简直好闻到了没边。   王保保急忙抬头看去,香气的来源正是一家饭馆,店面不大,只是经营鹅肉而已。   固始鹅肉!   王保保的兴趣顿时就来了。   固始的鹅,那可是天下扬名,传说骆宾王的那一首咏鹅,吟咏的就是固始的鹅。   还有人说,当初隋炀帝南下途中,美味佳肴何止千道,结果最受贵人们欢迎的就是固始的鹅肉。   似乎历史名人,都有给美食代言的任务。   真假且不论,固始鹅肉,确实名气很大。   这里的鹅种很好,养殖也讲究,小时候在外放养,采食杂草,到了育肥的时候,甚至要以米粮喂养。   吃粮食长大,肉质肥嫩,味道醇厚,做出来的菜肴,自不必说。   王保保想了起来,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也就是鹅肉,奈何那时候家里头不甚宽裕,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一两顿罢了。   但是每一次吃,都让他回味无穷。   要是没有鹅肉,这个年就白过了。   终于又碰上了鹅肉,还是不能错过。只是鹅肉不同于烩面,价钱可不便宜。王保保想了想,伸手将一枚嵌了宝石的戒指抽了下来。   “麻烦定几桌鹅,让我们全家都尝尝。”   护送的士兵点头,“我还要去问问,人家收不收戒指……要让我们出钱,还真有点为难。”   一个士兵拿着戒指去了饭馆,不一会儿就笑呵呵出来,“运气不错,有个小哥看戒指不错,出了二十贯,足够置办四桌全鹅宴。”   王保保一怔,他的那个戒指,据说是从花剌子模抢来的,传承了好几百年,就值二十贯?   算了吧!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能请家人吃一顿地道的鹅肉,再多一些花销也值得,反正他现在都是阶下之囚,还能想什么啊?   王保保随着士兵,进入了饭馆,他坐下来等着上菜……就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有一个小胖子,正坐在那里,大快朵颐。   鹅肉的香气飘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小胖子大口大口吃着鹅肉,竟然把王保保看饿了。   他又注意到,小胖子的指头上,正套着他的那一枚戒指。   王保保微微一动,就主动走过来。   “小哥,你可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吗?”   小胖子头也不抬,只是大口吃着鹅腿,漫不经心道:“还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一个倒霉蛋,传给了另一个倒霉蛋吗?我要不是心疼你们,多少钱都不会要的,我嫌晦气!”   一句话,差点把王保保气个倒仰!   不过他说的也对,当年花剌子模被蒙古灭国,戒指落到了蒙古手里,传承这么多年,大元朝也完蛋了,自己只能拿戒指换鹅肉吃……   “小哥,听你说话的意思,似乎很有些见识啊?”王保保道:“不知道贵姓啊!”   对面的小胖子笑道:“伱问我贵姓,我却不用说免贵……你猜猜我姓什么?”   王保保忍不住道:“不用说免贵的,无非是当朝天子的姓氏,又或者是玉皇大帝的张姓……我猜你姓张!对吧?”   小胖子笑笑嘻嘻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保保仔细打量眼前的胖小子,脑筋迅速转动。   “十岁出头,心宽体胖,又敢开我的玩笑……你必是张希孟的次子!对了,听说你爹新添了一对双胞胎,不知道你还是不是那么受宠啊?”   张承天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保保,你还真挺用心研究我爹的,连这些事都知道……那你可知道我现在已经拜在了陛下的门下,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还接下了拱卫司指挥使的高位吗?”   王保保一怔,随即切齿咬牙,怒道:“他张希孟想杀就杀,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张承天笑了,“我说王保保,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出走二十年,回归故里,尝尝家乡的味道,故地重游,体会下少年时的欢乐……我就不明白了,这种事情怎么成了羞辱?当初跟着你们父子出征的乡亲将士,有多少人埋骨他乡,成了外丧鬼,连家都回不了?”   王保保一怔,冷笑道:“各为其主,何须多言!”   张承天笑道:“各为其主?可你的主子已经投降了,他正在应天国史馆,协助修订元史呢!你现在被俘了,大元朝完了,朝廷正好光明正大修订元史,我爹就是总编纂。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势必会把元史修的圆圆满满,你该高兴啊!”   “你!”   王保保愤怒一拍桌子,头发都立起来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拿把刀来,把我杀了吧!”   张承天连连摇头,“我说王保保,你这人有毛病啊!好不容易活下来,又何必急着死?更何况你死了,又能如何?大元朝都没了,你替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而死,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王保保切齿咬牙,冷笑道:“天地有正气,我大元虽亡,我愿为文丞相!”   “文丞相?王保保,我虽然年纪小,读书不多……但我还是知道的,当年可有许多汉人官僚士大夫,包括文丞相的旧友,都希望他一死,保全名节。文丞相固然忠义,自不必说。但是你想想,现在还有几个大元旧臣?还有谁心念大元朝?你们亡国了,就是亡国了。什么都没了,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   张承天笑嘻嘻道:“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还幻想着蒙古人之中,也出来一个洪武皇帝吗?”   “你,你不要太过分!”王保保切齿道:“我可以告诉你,大元朝虽然亡了,但是蒙古尚有无数藩王,他们统御的疆土,丝毫不比中原小。河中之地,帖木儿领兵雄起,势如破竹。早晚必定攻伐大明!我看你们的下场也不会好的!”   张承天再一次哈哈大笑,“我说王保保啊,要不是我最近读了几本书,还真让你糊弄过去了!蒙古西道诸王,他们和你们一样吗?你们蒙古人席卷天下,是打下了无数的地盘。但你们东边的部分,效仿中原旧制,建国号大元,尊奉孔孟之道,连科举都学去了。而西道诸王,他们奉行当地的规则,说当地的话,信奉当地的神明……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凑在一起,彼此说话,没有翻译,能听明白吗?所以说,你们和我们,全然不同,你还做文丞相的梦干什么?这不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吗?”   王保保的脸都青了,“不论如何,士可杀不可辱!我有死而已!”   张承天笑了,“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不过这断头饭总要吃吧?”   王保保一怔,顺着张承天的目光,有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一盆鹅肉,刹那之间,口水流出,眼角之上,也有眼泪浸出……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第八百三十六章 观音奴   王保保夹了一块鹅肉,软烂多汁,滋味醇厚,放进嘴里,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实在是太好吃了。   不管吃过了多少羊肉,享受了多少牛肉干,故乡的鹅肉,依旧是无法取代的滋味。   这一刻,王保保当真哭了。   北元柱石,天下奇男子,此刻就如同寻常老人一般脆弱,哭得稀里哗啦,一发而不可收拾。   张承天只是在旁边看着,他是奉了朱元璋的旨意,要把王保保的情况告诉老朱……但是平心而论,张承天有点不那么能理解,故乡的滋味,真的那么有杀伤力?   他随手夹起一块鹅肉,扔进了嘴里。   虽说好吃,但也没有到无所不能的程度,这里面绝对有缘由,大约只有日后,向老爹请教,看看奥妙在哪了!   其实也是小胖子太年轻,没什么经验,他从朱元璋和张希孟那里,听到了一些话,狠狠剥了王保保的面皮,真正让保保破防的,还是这些。   蒙古帝国,确实庞大辽阔,无与伦比。   可正因为庞大辽阔,各地的蒙古王公,才不得不跟当地势力结合,尊奉当地习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顺利统治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蒙古帝国也变得四分五裂,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元朝这一片,越发像中原王朝,东欧的那一片,被罗斯吞并,西亚的那部分,也被大食波斯影响。   一两百年下来,已经南辕北辙,差距巨大。   就比如说那个瘸子帖木儿,他依旧以蒙古后裔自居,起兵征战,实力迅速膨胀。   这些王保保都知道,但他为什么不愿意把妹妹嫁过去,顺利联姻?   是他讲的那些道理吗?   不是的,因为在王保保看来,他是中原正朔所在,大元朝才是蒙古的正统。   区区帖木儿,他连蒙古贵胄都算不上,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也想娶我的妹妹,做梦去吧!   大约就是关云长虎女不嫁犬子的傲气。   然后王保保就和关公一样,沦为了阶下囚。   只不过大明到底和孙十万不一样。   让他返回家乡,品尝故乡的味道,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事到如今,王保保还有什么选择?   死吗?   蒙古不同于中原王朝,他也做不到文丞相那种,没有多少后人会记得他的。甚至说,日后人们还要从张希孟修订的元史里面,寻找到他王保保的踪迹。   倘若这样,他的死还有屁用啊?   那不是成了笑话吗?   事已至此,还真不如就选择多活几天,还能顺带着品尝家乡的滋味,安安稳稳过日子。   别的不说,朱元璋在对待俘虏这一块,还真是够宽宏大度。   铁锅天子还活着,也先帖木儿也就是富家翁,还有那么多蒙古百姓,只要愿意归附大明,尊奉大明的法度,全都过得不差。   这块二十年铸就的金字招牌,丝毫不用怀疑。   “我想在固始多留些日子,你看行不?”   张承天一怔,脱口而出道:“你不想死了?”   王保保老脸一红,咳嗽道:“人,人固有一死,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也是,多活几天,还能多吃几顿鹅肉呢!”张承天毫不留情,王保保只能装作没听见。   张承天低头想了想,而后道:“伱想留一些日子,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超过一个月,我还要回应天参加期末考试,不能耽误。还有一件事,你不能就这么四处游逛,你要去上学!”   “上学?”   “对,就是固始县的中学,我也要去旁听的。你需要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主要是历史一类的,你要好好反省!”   王保保被弄得无可奈何,“行!我去听课!”   “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也不能例外。”张承天道:“我们大明虽然不愿意杀人,但是务必要真心归附大明,努力自学文化,不然的话,我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王保保微微切齿,只能无奈点头道:“可以!”   就这样,王保保留在了固始县,还包括他的妹妹,以及其他的家人。   张承天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教材,别人也就罢了,倒是王保保的妹妹,她年纪最小,竟然也识文断字,能够看懂课本。   张承天还挺惊讶的,“你要好好学,没准还能有不错的前程。”   这个女子微微一笑,“身为女人,还能有什么前途,不过是相夫教子。要能嫁给一个大英雄,那才是真正的造化!”   张承天微微错愕,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点三观不正的意思。   “合着你就能指望男人了?什么想法啊!你看我娘,现在已经是从一品大员,执掌大明银行,还有韩秀娘,人家也是尚书……在大明朝,不论男女,只要有本事,就能大放异彩。我师姐研究天文地理,那可是远超前人,知道的都要竖起大拇指!”   张承天很不客气道:“你年纪轻轻,要学着自尊自爱,自强上进!”   好家伙,长了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教训,观音奴被说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这小胖子脑子有毛病吧?   瞧你说得好听,这女人还真能做主不成?   这不是笑话吗!   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转过天,去学堂上学,她就发现固始中学的校园里,有好几个女老师。   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居然比她还年轻。   但是站在讲坛上,侃侃而谈,面色严肃。讲的知识,也半点不含糊。   “你们都听着,固始是个小县,跟人家没法比。要想考进复旦学堂,你们最需要下功夫的就是算学,这是你们能领先拿分的唯一领域。其余的文章诗词,不落下太多就已经是万幸了。咱们要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拼搏三年,考进大明最好的学堂!”   观音奴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家伙还真敢说话啊!   区区一女子,也要带着人考进最好的学堂,你有那个本事吗?   “这位女先生的本事可不差,她讲的算学,已经把握住了精髓。至于她说靠着算学,超越其他人,也没有错。等到应考之前,苦背一百二十篇文章就是了。”   观音奴傻傻看着张承天,“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大哥编的教辅,就是这么写的。他还努力把文章压缩到一百篇之内呢!”   观音奴不解道:“为什么要压缩,到底在想什么啊?”   张承天不客气道:“这还想不明白?就像你这种情况,虽然也读书识字,但到底离开中原这么久,要想参加考试,跟人家怎么比?同样的道理,穷苦县城的孩子,又怎么和应天苏杭的比?自然要有人研究应考的办法,帮着他们,顺利争取考试名额了。”   观音奴更是不解,“为什么要帮他们,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就是闲着没事干!”   张承天翻了翻白眼,“你说对了,像你这种蛮夷女子,活该被抛弃!你也别想嫁给什么英雄豪杰了,就随便找个又老又丑的嫁了算了!明明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好,却不知道好歹!你身上的蛮夷味,真是到了骨髓了!”   观音奴被张承天这么一骂,气得脸色铁青,简直想揍他一顿。   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大哥那是大元朝的河南王,手握大权,生杀予夺,我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震怒之下,观音奴又无奈意识到,貌似她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昔日的荣光不再,她完全变成了任人发落的弱者。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再度上学的时候,不由得向四周观察。   坐在学堂里面的,有穷有富,但贫家子弟居多。有人的鞋子露着脚指头,有人连纸张都买不起,只能在缝隙当中,尽量演算。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那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傲然姿态……他们或许不如别人的条件好,他们的机会也不如别人那么大。   但他们依旧愿意拼搏,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而且他们动起来,那些人就没法舒舒服服躺着,他们向前冲,那些人也要迈开双腿往前跑。   总不能让那些富家子弟太过舒服了。   这是一种和大元朝完全不同的体验。   在大元朝,哪怕已经落魄到了只有和林一城。   那也是等级分明,壁垒森严。   拥有黄金家族血统的,才是最顶尖儿的一群人。他们拥有部落,牧场,数之不尽的奴仆…他们可以予取予求,生杀予夺。   几乎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确定了。   只要是贵胄,就算再差,也是吃喝不愁。那些穷苦子弟,再努力。到了最后,也不过是贵人的奴仆鹰犬。   奉行那一套规矩的大元朝,真的能长时间统治中原之地吗?   观音奴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一个月时间飞速过去,她的那位女老师将一份笔记交给了她。   “拿着吧,这是我在复旦学堂读书的时候,记下来的。先生教过我们,知识学问不是我们独有的。你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很聪明,以后多努力,兴许有机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好好对待学生。”   观音奴迟疑片刻,终于深深一躬,“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多谢先生!”   王保保这一家子,从固始前往应天……等他们顺利到达,另外有一批人已经到了应天,这里面有蒙古的东路诸王,还有几个西路王公,总计超过二十人,一起来大明请降! 第八百三十七章 冠军侯   岭北一战,不管是蓝玉朱棣,还是朱元璋张希孟,都在深刻反思,并且下定决心,要改变以后领兵作战的方式。   但是外人却不知道这些,他们能看到的只是明军横扫天下,所向无敌。   王保保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兵败被俘,咎由自取。   此时的大明,就是君临万邦的上国。   至于大明洪武皇帝,那就是十足的天上人,便是成吉思汗复生,面对洪武大帝,也只能跪下磕头。   毕竟前半生的成吉思汗,那可是大金忠臣。   只是完颜永济继位,成吉思汗才说出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之辈亦为之耶?何以拜为?   倘若当初大金真有个天上人皇帝,或许成吉思汗就不会起兵了。   咱草原汉子,敬佩的就是强者。   王保保垮了,连大元朝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我们过来投降大明,尊奉大明天子,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此自从岭北大捷开始,消息传出来,上上下下,各部首领,凡是得到消息的,都赶快来觐见上国天子。   他们要和外务部通气,要准备礼物,要风风火火,前来求见,结果还能和王保保碰上,足见这帮人的积极。   只不过看在王保保的眼睛里,就显得格外讽刺了。   “原来是我挡了他们的投降之路……怕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说是我耽误了蒙古吧?”   王保保一声感叹,突然有人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马哈木的国书就是这么讲的!”   王保保猛地回头,发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此人身形魁梧,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穿着似乎还是大明的官吏。   “你是?”   “我叫也先帖木儿,你一定熟悉!”   王保保就是一愣,他岂止是熟悉,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当初他和察罕帖木儿骑兵的时候,也先还是脱脱的弟弟,大元朝的御史大夫,属于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那种。   等他们崛起,也先已经被俘虏了。   王保保没见过他的人,但是却听过他的名。   而且是大名鼎鼎那种。   这些年也先帖木儿投靠大明,帮着教化俘虏,还把大元朝卖了个一点不剩,已经让许多人切齿咬牙,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但是很可惜,也先帖木儿活得越来越好,而且还已经很成功地熬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完蛋。简直不服都不行!   “伱要来招降我?”   也先呵呵一笑,“你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大明君臣都没想过招降你。只是希望你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做一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也先一笑,“你看,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当官啊!我能有这身冠带,还是我协助北伐有功,凭着真本事挣来的。所以招降两个字,过了,你还不配!”   王保保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冷哼道:“既然如此,还费这个力气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干净?”   也先帖木儿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其实我原本也一直想不通,大明朝为什么要费力气教化我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直到几年前,我终于想通了。”   也先帖木儿笑道:“初次见面,我准备接风酒宴,咱们边吃边聊。”   到了酒席上,三杯酒下肚,也先帖木儿彻底放开了,他笑嘻嘻道:“其实教化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世上所有人,连我们这种都能被教化,都能在大明朝,安安稳稳活着……这个朝廷是何等心胸?这个皇帝,是何等人物?咱不说别的,你这一被俘,东路诸王,西路诸王,全都争抢着来归降。大元朝最后的这点脸面,也被他们弄得所剩无几。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再也不会有人想着恢复大元朝了,没办法,实在是太丢脸了!”   王保保脸色铁青,越发无奈,“他们都说了什么?”   也先道:“那个马哈木就说,都是你从中作梗,耽误了他们归附大明,从他们的心思来说,早就想归附大明了。都是你误了蒙古诸部,有负草原百姓,你这个人,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荒唐!”王保保气得连拍桌子,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给我拿把刀过来!”   也先一愣,“你,你想自刎啊?”   王保保哼道:“我想杀了这帮颠倒黑白的畜生!”   也先突然一笑,“我说王保保,我突然发现了,留着咱们这帮人,也有点用处。”   “什么用处?”王保保大声问道。   “就是有我们在,马哈木这帮奸佞之徒就永远站不直腰杆,就要乖乖被大明拿捏,你说是不是?”   王保保无奈长叹,“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一杀了之,又何必如此费力气!真是没有想到,我这么个人,还能被大明朝用出花来!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佩服他们了。”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哂笑,这不是废话吗!   我早就五体投地了。   “也先,你在大明朝这么多年,你说他们到底要把天下弄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像当年成吉思汗那样,不断征伐,恨不得将天下都纳入版图,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蒙古骑兵的脚下?”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沉声道:“我只能说,大明朝有一统天下的雄心,比之当年的成吉思汗,犹有过之。只不过他们的方法可能不一样。他们大约要更加巧妙细致……实不相瞒,我也盼着看到那一天!”   王保保再三沉吟,终归于一声长叹。   “老兄,我现在身上有病,只怕是干不了什么,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也先帖木儿一笑,“放心吧,我都有安排。你这毛病要少喝酒,少吃肉……我会请名医给你诊治开药。然后你每天读读书,尤其是看看张太师主持编纂的元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有一件事,你了解西道诸王的情况吗?还有那个瘸子帖木儿,他当真能恢复蒙古铁骑的荣光?”   王保保低着头,想了许久,终于点头,“我懂了,我会尽力而为。至于河中的情况,我把所知都写下来。”   也先帖木儿点头,他顺利接过教化王保保的职责。   而另一边,张承天也回到学校报道,顺便他把观音奴送进了小学。   这丫头确实聪敏过人。   她小时候基础不差,后来跟着王保保,身边也不乏名师教导。又在固始中学念了一个月,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大明的课堂。   甚至可以说发觉了其中的乐趣。   “你说有朝一日,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一名女先生?”   张承天看了看她,“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程度了。不过我提醒你,老师可是要德才兼备的,有才无德,当不了老师!”   观音奴恶狠狠瞪了张承天一眼,“你很过分知道吗?”   张承天呵呵冷笑,“你觉得我过分?那是你没见过真正过分的什么样!算了,你以后只管找也先帖木儿吧,我是懒得管你!”   张承天说不管还真就不管了,他跑出去这么久,首先要去尝尝鸡丝馄饨,这可是张承天最惦记的美食。   果然,他去了之后,老板的女儿冲他笑了,而且还给张承天加了双份鸡丝。简直赚大了。   随后的张承天就一心读书,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如果顺利考进前三,就能从朱元璋那里,拿到一百两奖金。   薅陛下羊毛的机会可不多,哪怕老爹都很少得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良机。   张承天卯足了劲儿,要从老朱手里挣钱,而此刻的老朱,却也在思忖着,甚至把张希孟叫了过来。   “先生,现在蒙古诸部,相继请降。漠南漠北,都没有了威胁,我大明天威,直达北海,自盛唐之后,中原国势,未有如此强盛!”   朱元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确实,论起功绩,他绝对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只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这么一大片疆土,到底要怎么治理,确实不容易。   “张先生,你有什么高见?”   “主公,其实咱们前面已经谈过了,分封诸王,让他们宿卫大明,确实不错……但是单纯以诸王的实力,还不一定能镇抚当地,尤其是河中的帖木儿,必须要大将才能压制……藩王还是太嫩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这一战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咱准备派遣蓝玉为西域都护府,你看如何?”   张希孟微微一笑,半点不出所料。   “主公,蓝玉这人,将才无双,只是让他老老实实,还需要一点点刺激才行。”   老朱忍不住大笑,“先生所讲没错,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老朱说话之间,翻出了一枚大印。放在了张希孟面前,令人惊叹的是,这一枚大印,居然是和田玉制。   玉质细密,洁白,宛如一块羊脂。   在大印上,有三个篆字,正是冠军侯!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看到了这三个字,张希孟还是哈哈大笑。   “主公,有这枚大印在,只怕帖木儿就要哭了……他的两条腿,都保不住了!”张希孟夸张叹道。   老朱眨了眨眼皮,忍不住笑道:“汉朝有冠军侯,咱大明也少不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老人该退位了   大明朝其余的印,包括中书省的那一枚,皆以金为尊,也就是最多只能到黄金,而冠军侯这一枚大印,却是用羊脂玉制成,用意不言自明。   蓝玉偏偏又名玉,拿到了这枚特别的玉印,到底会如何欣喜,简直难以想象。   只有一点,他要是能撑住,没有嘎的一下抽过去,那么接下来西域之外,河中之地,包括波斯,天竺,这些地方都有好戏看了,绝对会乱成一锅粥的。   张希孟是万分期待,很显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大明朝向外高歌猛进,谁也阻拦不了。   北方有辽阔的土地,甚至比现在的大明朝还要广阔。   向海外发展,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地盘,总而言之,都是未来可期。   “主公,蒙古西道诸王,可是需要立刻召见?”   老朱想了想,摇头道:“先别忙,他们既然来了,就尽尽地主之谊,让他们在应天好好瞧瞧,领略下大明风华,然后再说。”   老朱的眼中,透着狡黠的神采,他很清楚,蒙古诸王不就是敬畏实力吗!   那就让你们好好瞧瞧,大明究竟有多强大的实力。   就连张希孟都不着急了。   家里的老三和老四已经能满地跑了,他还要抽空照顾孩子,至于朝政的事情,慢慢来吧,反正消灭了北元势力,也能喘口气,好整以暇,慢慢处理就是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松口气,但是却不代表别人也能松口气。   比如说王保保,他就成天忙活,不断撰写帖木儿的情况,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写出来。   由于手腕关节变形疼痛,他长时间使用毛笔,就会疼痛难忍,痛入骨髓。   没有办法,王保保只能把妹妹叫过来,让观音奴协助他撰写这些东西。   观音奴也挺忙的,她每天读书,还要写作业,又要读书看报,递交学习心得。能拿出来的时间,非常有限,每天最多不超出一个时辰。   而且有时候过来,她还要带点东西,抽空观看。比如今天,观音奴就拿了一个话本,她埋头抄写,王保保就随手拿起来。   一看封面,可把王保保吓了一跳。   “妹子,这,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啊!”   观音奴怔了一下,忍不住鄙夷道:“不就是一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那些同学都在看!我也是借过来,明天就要传给下一个。”   王保保手指颤抖,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一本?书名叫倚天屠龙,谁给他的胆子啊?倚哪个天?屠哪条龙?你可别让人骗了,万一当成居心叵测的罪证,可是要连累所有人的!”   观音奴又是一阵吃惊,忍不住笑了起来,乐得前仰后合,“大哥,你可真有趣!人家这本书说的是倚大明之天,屠蛮夷之龙!大概意思就是辅佐圣君,讨伐蛮夷……对了,里面有个塞北黑龙宝亲王,我看说的就是伱!”   “我?”王保保吃了一惊,“怎么说的?”   “说你虽然是汉人出身,但是从小被蛮夷抱走,教了你武艺,让你和中原英豪对战。不过你的运气不好,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对手更强,基本上是戎马一生,未尝一胜!”   王保保的脸都黑了,不会吧,我这么惨?   他忍不住翻看话本,看了起来。   确实,这本书写的是辅佐圣君,讨伐蛮夷的故事,这里面还有不少比武打擂,海外寻宝的故事。   总而言之,完全可以当成个大杂烩,什么玩意都有。   而且观音奴手里的只是一册,另外还有十来册,都在其他同学手里。   买一套书的价钱不便宜,自然不是一个人负担得起的。   大家伙一起凑钱,一起分享,这也是情理之中。   王保保看了半天,又翻回了封面,发现上面有一个名字,“罗宇……这人是谁?真名还是化名?”   观音奴笑了,“本来我也不清楚的,可是吃鸡丝馄饨的时候,碰到了张承天,听他说这个罗宇是罗贯中的儿子。”   “罗贯中?就是写三国那个?”   “嗯!没错,就是你经常看的那本书,你还想学人家的兵法,结果兵败被俘,真是好不丢人!”   “别废话!”王保保黑着脸道:“你说咱有机会见见罗先生不?”   观音奴反问道:“是大罗先生,还是小罗先生?”   “什么大罗小罗?”   “就是罗贯中,还是罗宇啊?你要看哪一个?”   王保保气得把手里的书一扔,不客气道:“这种胡说八道,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我看他干什么?自然是老罗先生了。”   观音奴急了,连忙把书捡回来,气哼哼道:“谁让你乱扔的?你凭什么说人家小罗先生不行啊!我们同学不少还都更喜欢小罗先生呢!”   王保保气得笑了,“喜欢他胡说八道,你们就这点品味?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观音奴不干了,“我可是听张承天说了,三国演义,立意不高的,还真未必比这本强!”   “张承天才多大,他懂什么?根本是瞎子砍柴……胡批!”   观音奴越发不服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国演义开篇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就是典型的循环论,认为王朝更迭,循环往复,如同四季交替一般,没错吧?”   王保保微皱眉头,“确实有这个意思,难道有什么不对?大元灭宋,大明有灭了元朝,不就是这样交替吗?”   “但是我们老师不是这么讲的,他说王朝交替,但是文明却在向前发展,尤其是大明立国之后,种种改革,推行新法,无论疆域辽阔,还是百姓民生,又或者种种科技,知识水平,都已经远超前朝。大明不只是一个国家,更是华夏文明的新层次!”   王保保忍不住翻白眼,“你背得还挺熟练的,这不就是他们自吹自擂吗!那我问你,就算说得对,这本什么倚天屠龙,就真的比三国立意还高,高在哪里?”   观音奴笑道:“高在海外有财富啊!这本书可是鼓励往外发展的,说海外有无穷财富,无穷机会,也有无数恶龙,垂涎中原之地。所有华夏勇士,要往外走,主动屠龙,庇护华夏安全。”   王保保连连翻白眼,什么玩意,根本狗屁不通!   “我问你,学堂里的学生,就喜欢看这个?”   “反正我觉得挺有趣的,要是有机会,我想去拜见小罗先生,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还神仙人物?   王保保简直想哭了,不过确实自从妹妹进了学堂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而在另一边,老罗先生也是一肚子苦水,他甚至不得不找张希孟来诉苦。   “太师,您说说看,现在这帮年轻人怎么了,居然一点都不谦虚,更不知道尊老爱幼。我是他爹,谁知那小子把我嘲讽了一番,他还在报纸上写文章,要让我赶快隐退,免得败坏了自己名声!”   罗贯中很认真道:“张相,你反对父亲随意摆弄孩子,不愿意承认以往的纲常……可孩子不孝,忤逆老父,总能说道说道吧?我打算上告,让那个小崽子低头认错!”   张希孟听着罗贯中的抱怨,随口道:“老罗,你哪受这么大委屈了?能不能说说看?”   正在这时候,张承天笑嘻嘻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期末成绩,他脸上笑得和花似的,不用问,这小子是能薅老朱的羊毛了。   他听到罗贯中的抱怨,就忍不住了,“罗先生,根本就不怪令郎反对你,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说说,这两年你写了什么玩意啊!”   罗贯中急了,“张二公子,你可不能胡说啊!我哪写得不好了?”   “统统都不好!尤其是隋唐两朝志传,非常不好!”张承天不客气道:“这本书丝毫看不出三国演义那种斗智斗勇的畅快,反而充斥着等级,出身,无脑……简直糟糕透了。你看看,三国名将,虽然武功差着一些,但到底能杀到一起,斗几个回合。可到了隋唐,排名第二的就能暴打四五六,第一的就能横扫天下,多少兵丁将士都不行?而且你还给他们编了出身,秦琼是天蓬元帅,李元霸是金翅大鹏……合着没有点了不起的出身,就不能在人间混日子了?”   “那我问你,徐达是什么转世?常遇春又是什么?对了,还有我爹是什么转世?”   面对张承天的连续质问,罗贯中竟然目瞪口呆,你爹什么转世,我确实没有想过。   此刻张希孟忍不住咳嗽道:“你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转世,小心我打你屁股!”   张承天一吐舌头,“爹,我就是觉得罗先生全然没有了写三国演义时候的生花妙笔,还有那个残唐五代演义,也很不好!同为天下第一,李存孝就和李元霸差不多,全然没有吕布的有趣……别看你费力气描写,李存孝和李元霸的武力值,都应该远超吕布,但以后大家伙能记住的,还是吕温侯。”   罗贯中的老脸变得很难看,让人当面揭短,还没法反驳,简直太丢脸了。   张希孟给了张承天一个眼神,让他赶快滚蛋。   随后张希孟笑道:“老朋友,似乎也该放手了,该让孩子们百花齐放才对!你说是不是?” 第八百三十九章 大明忠臣有门槛   罗贯中这辈子,确实是写书不少,但最出名的,就是三国一本。而且这本书吧,放在明代的之中,评价还真不高。   至少比起水浒西游,都差了一大截。   其实这玩意吧,或许也跟他选择的题材有问题。   三国演义,尊刘贬曹,明明白白,解读不出什么花样。   可是换成水浒就不一样,水浒不光好在诏安上面,光是把西门大官人那段拿出来,都能写本书,顺带还附送几本续书。   到了西游,简直更厉害了,越往西天走,就越是妖魔鬼怪,整个一本黑神话。   文人能不喜欢这种吗?   到了金陵十二钗,那就更不要多说了,人家会打哑谜,书名就是“史偷记”,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吧!   反正你怎么看,怎么有故事。   像三国这种,就属于太直,太白,倾向太明显,属于只能看热闹的,没有所谓的文学性,太适合老百姓看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本书,不能让大多数人喜欢,只能一味拔高,弄到了一个小圈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总而言之,张希孟还是很欣赏三国的,但也仅此而已,至于老罗的其他书,什么隋唐啊,残唐五代演义啊,张希孟还是有点接受不来,无他,套路太严重,水平下降得很明显。   “我说老罗,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新的想法啊?”   罗贯中脸很黑,“张太师,我这不是挖空心思,每天都在想吗!只不过你也清楚啊,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我现在或许真是江郎才尽,拿不出什么东西了。”   张希孟想了想,突然道:“那伱从三国演义赚了多少稿费?”   老罗一愣,下意识捂紧了荷包,警惕地看着张希孟。   “太师什么意思?”   张希孟一怔,笑道:“我又不想抢你的,而且我们家也都有稿费。我是打算给你个建议。你现在赚了钱,拿这笔稿费捐出来,设立一个罗贯中文学奖,每年评选,谁写得好,就给一笔钱。鼓励创作,提拔后辈……这样一来,就算你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玩意,甚至那啥了,奖项还在,名声还在,死而不亡,也算是你老兄名垂千古了。”   张希孟苦口婆心道:“我可真是为了你好,这主意你要不愿意用,我就跟陛下说去!”   “陛下?陛下也写?”   “怎么不写!陛下的传记已经写到了第三本,童年,在濠州,下一本就是渡江,他的稿费可是很惊人的,又是大明天子,占尽天时,你可斗不过陛下!”   罗贯中翻了翻白眼,别说陛下了,就连你我也斗不过啊!   “太师,你说要怎么弄?是我把钱捐出去吗?然后每年拿出一笔?那样一来,要不了多少年,不就花光了?”   张希孟一笑,“你还真是太老实了……现在存钱可是有利息的,你要是拿出几十万贯,按照百分之五计算,每年也有一两万贯……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让一个普通的作者,过上舒服的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罗贯中想了想,还真动心了,别说啊,张太师的主意就是不错。   只不过一旦把钱拿出来,就没法留给后人了。   虽然那小子挺气人的,罗贯中还是有点犹豫,毕竟不把钱给他,万一老了躺在床上动不了,那小子用席子一卷,直接埋了,那也太惨了。   “太师,我,我还要回去想想。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张希孟点头,“去吧,不过你可要快着点,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罗贯中连忙答应,匆匆离去。   他这一走,张承天又晃荡过来了,对于老爹,他是除了崇拜,就是崇拜。   “人家好容易挣点稿费,您老人家还给骗了出来!不光骗出来,还要他感恩戴德。我算是服气了!”   张希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是考的不错吧?然后就有胆子上我这嘚瑟来了,是吧?”   张承天嘿嘿一笑,“您老真是厉害,没有别的,区区第一名!算不得什么!”   张希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道:“确实不算什么,你大哥在应天的时候,跳级读书,也是每次第一名。你现在还差得远呢!”   张承天立刻脸黑了,“爹,你不能这么想,我从好几十名,奋斗到了第一名,这个进步幅度,我大哥比不上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难为你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继续努力,可以滚蛋了。”   张承天无可奈何,他在老爹这里,是找不到半点便宜了。   只能去见老师朱元璋。   但看到成绩单的时候,老朱的脸也很黑,“进步不小,咱答应给你奖金,现在就给你!”说着话,老朱拿出了一百两的一个大元宝,递给了张承天。   张承天接在手里,还掂量一下,随即张嘴,想要来一口。   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咱还能给你假的吗?你小子想些什么?”   张承天无奈苦笑,“陛下,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您老不高兴啊?”   朱元璋瞪了他好半天,突然一伸手,掏出了十几张成绩单,都砸在了张承天面前。   试问谁收了十几张成绩极差的单子,心情能好?尤其是还都是自己家的,老朱没有直接爆发,就算涵养好了。   “陛下,那个皇孙呢?他怎么样?不会也不行吧?”   提到了皇孙朱雄英,朱元璋总算是有了点兴致,“还成吧,他师父说小孩子悟性不错,算学天赋也挺好的,值得栽培。”   夏知凤能说不错,那确实可以。毕竟夏知凤有一说一,绝不会撒谎。   能在她嘴里得到一个好,甚至可以说还要在张承天之上。   天可怜见,老朱家总算有个聪明的了,不然朱元璋非郁闷死。   当然了,朱雄英的情况有点特别,他的算学天赋,都用在了统计种田上面。   小家伙已经收集了不少高产的稻种,准备来年种下去。   这样一代一代选育,没准还真让他整出一点名堂。   “臣要提前恭喜陛下,圣孙聪慧,真是皇家之福啊!”   老朱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却说道:“他还太小了,慢慢看着吧!”老朱想了想,又问道:“你现在听到点消息不?尤其是向外开拓,到底如何了?”   听到这里,张承天终于打起精神,跟老朱聊了起来。   话说老朱的那些凤阳老乡,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块落脚地。   距离不算远,就在高丽国的济州岛。   这帮人漂洋过海。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地,简直高兴坏了。   全都以为发了财,老天庇护。   可是登岛之后,这帮人就傻眼了。   济州岛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石头,土地贫瘠,还不时有风暴袭来,绝对谈不上什么好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穷山恶水,而且遍地还有刁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农业时代衡量一块土地好坏的标准,和工业时代,确实不一样。   像是后世,这么一个海岛,一旦落入手中,航运贸易,简直不要太好。而且还可以吸引大公司过来注册,弄个金融服务中心。搞点旅游业,什么都行。   要不了几年,就能变成海上明珠,发财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是在一群纯粹的农夫看来,这个破岛,遍地都是石头,冬天寒冷,夏天风暴……土地贫瘠,种不出来多少粮食,在这么个地方,搞不好就要饿死。   简直糟透了。   不过他们还算运气好,到了这边,不到十天,就遇到了驻高丽的明军。   双方简单交流之后,明军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活路。   原来这个岛是元朝的马场,是用来筹备攻击倭国的。   现在已经荒废了,不过却很适合发展畜牧业,在岛上养殖牛马牲畜,不管是什么,只要品质好,军中就能收购,当然了,运到大明出售,也是没有问题。   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又一次衡量了这个岛……确实,种粮食不行,但气候凉爽,牧草长得挺好。   不管怎么样,就赌一把吧!   百姓先是购买了五百只小羊,在岛上养殖。   总而言之,算是有了一条生路。   如果一切顺利,过了一两年,开始稳定出售肥羊,日子就能好起来。   “他们还说多亏了我娘,给他们提供贷款,能够买羊,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忍不住重重叹息,“这么说,向海外开拓,还真不容易!就没有什么比较容易的?”   “有!”张承天道:“我听说朱英找到了一处大岛,那边气候湿热,非常适合种甘蔗。”   “甘蔗?”   “对,就是能榨糖的那种……陛下,算来算去,向外开拓,最好的地方,就是能提供白糖的,那才是真正宝藏!”   老朱想了想,道:“榨糖容易吗?”   “不容易!”张承天很干脆告诉他,“甘蔗田特别湿热,都是蚊子。而且到了收获的时候,要两个时辰,就榨成糖浆,不然那么热,砍下来的甘蔗,会变质的,产出的糖,也会不好。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的劳力。”   朱元璋点了点头,“咱知道了,这一次来了这么多要归附大明的,他们总要表示一下!想当大明的忠臣,没有那么便宜的!” 第八百四十章 聪明人   此刻的张承天,几乎就混成了张希孟和朱元璋之间的传声筒,这两位要商讨重要的国政,要么张希孟去宫里,要么老朱就来张家。   一旦没啥事,张希孟在家里修书带孩子,老朱在城外种田带孙子。   这时候张承天就需要来回穿梭,传递消息。就比如向外开拓,首先要种甘蔗榨糖,这就是张希孟的主张。   说个笑话啊……对外殖民也会亏钱的。   没错,你以为对外攻伐,开疆拓土,逼着别人给你干活,是个很赚钱的生意,其实不是的。   首先组织生产,就是个非常消耗成本的事情。   生产出来,还要进行储存,运输,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要消耗巨大的财富。   就比如说朱棣,他怎么欠了那么多钱?   还不都是搞前期投入了!   种田,伐木,养羊,呢绒……这些非常赚钱的行业,都不足以弥补亏空。要不是大明确实缺少这些东西,不开发不行,朱棣都能输光裤子。   而这些看起来很赚钱的行业,都不足以填补亏空,那向外开拓,还有什么是真正赚钱的?   抢劫吗?   或许吧,不过抢劫也要运气,对方反抗不能太强烈,而且还要确实有钱,不然你去抢劫,人家那么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自己还扔给元宝给人家,那可亏大了。   所幸,在这个世上,真有一个凌驾于抢劫的行业,是十足的暴利。   那就是榨糖!   放在后世,人们或许觉得糖算不得什么,几块钱一斤,到处都是。人们甚至觉得糖是不健康的东西,吃的喝的,还要标榜无糖。   可是在当下,糖可不一样。   像中原之地,百姓还算聪明,能鼓捣麦芽糖,做成零食,满足需要。   可是放眼天下,大多数的地方,当真只有贵族人上人,才能偶尔吃到一点蜜糖。   他们甚至把糖看成万能的宝贝,伱不舒服了,肚子疼,给你一碗糖水,喝下午茶的时候,别人往碗里放一勺糖,你能放三勺……不用怀疑,你就是贵族当中的贵族,老伦敦正米字旗,老巴黎正白旗,老柏林正黑旗的贵族,都要跪在你的脚下,管你叫大哥。   当然了,大食、波斯这些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他们的点心,用多少糖就知道了。   总体而言,还真就是中原之地,物阜民丰,对待糖没有那么疯癫。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朱英靠着在岭南榨糖,不光支援了朝廷几百万贯军费,还顺利拿下了云南,把地盘越弄越大,都快赶上朱棣了,背后最大的财源,也是蔗糖。   所以归结起来,糖几乎是人们吃饱之后,最喜欢花钱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第八样必需品,绝对就是糖!   还有一点,大多数的大明百姓,都会种植粮食……至于食盐,由于是必需品,没有盐吃,人就没有力气,身体就会出问题。   所以这俩东西,都不能太过追求利润,要让所有人吃得饱饭,买得起盐。   但是到了蔗糖这块,那对不起了,你吃不起,那就别吃,买不起就别买。   反正不吃糖,也不会怎么样。   至于能吃得起的,那就乖乖给大明贡献税收就是了。   “归结起来,糖得需求量大,市场广阔,利润丰厚……对外开拓,除了金银之外,糖几乎是首选,很难有更赚钱的生意了。”   张希孟向张承天讲解,“如果陛下能从蔗糖开始,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张承天低着头,想了想,不解道:“父亲,你把糖说得那么神,朱英叔叔那里,倒也是赚钱,但远远没有到你说的境界,这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回事!糖虽然好,但是榨糖实在是太苦了,需要投入海量的劳力,而且岭南的气候也不是完全适合种甘蔗,比岭南好的地方,还有不少。”   张承天来了兴趣,“爹,那你说什么地方最适合种甘蔗?”   张希孟笑道:“这地方显然不能太大,最好是个岛屿……因为岛屿很容易控制,把劳力扔进去,他们跑不掉。还有呢,这地方要湿热,气候条件合适,方便蔗糖生长……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一座区区岛屿,就能顶得上几个省的产出,十足的宝藏岛屿,大明天子的掌上明珠啊!”   张承天认真听完,总算明白了老爹的意思。   “这事大缺大德,还是要朱棣去干,我是不会碰的。我要找到更赚钱的营生才行!”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你小子能找到更赚钱的生意?”   张承天一笑,“事在人为……爹,您说要是孩儿找到了,您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奖赏?”   “奖赏?我赏你去收甘蔗!”张希孟不客气道:“你小子还是干点正事,不要以为考了第一名,就可以懈怠,懂吗?”   张承天一怔,连忙答应。他很高兴,其实老爹对自己的成绩,也是很在乎的。   放心,既然考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到了咱们张家手里的东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出去的。   这点您老放心。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尤其是赚钱,我肯定也要找出一条路,一定能赚钱,还能让老爹目瞪口呆,瞧着吧,我张承天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小子趁着放假,走街串巷,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张承天在应天城,到处寻找发财的机会。   至于朱元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朱元璋降旨,把一堆蒙古王公,全都叫了过来。   足有二十几位,蒙古王公贵胄,战战兢兢,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璋淡淡道:“咱已经知道了,确实是被王保保裹挟,才不得不和大明作对,你们都不容易啊!”   马哈木连忙带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多谢陛下体谅,吾皇万岁!”   改口还挺快的,老朱呵呵笑道:“你们是冤枉的,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又来向咱请罪,你说咱是不是该封官赏赐?让你们安心啊?”   众人一怔,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面对此刻的朱元璋,他们是真的不敢胡言乱语。   马哈木汉语最好,他怔了怔,忙磕头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说得好!但谁得了雨露都高兴,谁受了雷霆都不满,甚至还要回去领兵造反,咱没说错吧?”   马哈木连忙磕头,“外臣不敢!外臣不敢啊!”   老朱一摆手,“不必了,咱不喜欢说那些绕圈子的话,单刀直入吧!咱可以给你们机会,准许你们归附大明,不必遭到讨伐,但你们也要拿出做臣子的态度。每个部族,十万人以上的,要给咱五千青壮,其余也要交出三千,一千不等。咱要这些人做事,你们必须要给!不给不行!”   老朱霸气十足,不容置疑。   人群当中,马哈木出身瓦剌,实力雄厚,要是按照麾下人马算,他必定是要出五千人。   真是肉疼啊!   而且拿出这么多人,战力受到削弱,搞不好会被周围部落联手弄死,绝对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外臣斗胆请教,陛下要用这些人干什么?”马哈木仗着胆子问道。   “干什么?自然是种甘蔗,榨糖!”老朱笑呵呵说道。   在场的王公,半晌之后,才陆续弄清楚怎么回事……立刻就有几个人勃然大怒!好一个大明皇帝,我们来归附,你却拿我们当苦力。   早知如此,我们就不来了。   真当你大明天下无敌啊?   不服就拼一场!   在一片震怒之中,那个马哈木向两边看了看,竟然再度跪倒,主动道:“外臣愿意进献五千青壮,以供陛下驱使!”   朱元璋看了看他,突然笑道:“你给了咱这么多人,不怕周围的部族联合围攻,灭了你吗?还有,你不心疼吗?”   马哈木咬了咬牙,“回陛下的话,外臣以为能伺候陛下,就是外臣的福气。至于会不会有人围攻,外臣以为,上国不会让真心归附的臣下吃亏的!”   老朱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含笑,果然识时务,久后必然不可限量。   “你很聪明!咱不妨告诉你,要你五千人,不是当苦力,而是让这些人去管理土人,让土人种甘蔗,榨糖!”   老朱揭开了谜底,马哈木惊骇地瞪大眼睛,其余诸位王公,也都吓了一跳!   这话怎么说的?   竟然不是当苦力,而是去管人!   不光管人,还要榨糖!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果然,朱元璋笑呵呵道:“马哈木,你出这么多人,咱不给你一文钱的军饷。咱给你糖,一个人一年,三石糖,你看够不够?”   马哈木都听傻了,一个给三石糖!   还是每年三石!   我要有三石糖,拿到河中,拿到波斯那边,我能换十个奴隶回来!   而且掌握了糖,那等于是坐在了金山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   马哈木发自肺腑磕头,朱元璋依旧笑容可掬,“西域之外,丝绸之路的白糖生意,咱也就一并交给你了,记住了,只要忠心大明,咱不会亏待你的。”   马哈木疯狂磕头,把脑门都磕出血了,此刻就算让马哈木管朱元璋叫爹,都没有问题。   只是在另一边,张承天拿着一个告身,拍在了张希孟面前。   “爹,你看这玩意卖一百贯怎么样?”小胖子得意洋洋。   张希孟怔了少许,拿过来一看,竟然是韩国公李善长签发的告身,是知府的。稍微思忖,张希孟的脸黑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敲诈李善长   “李善长卖官鬻爵,应该如何治罪?”张希孟声音冷冷道。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摇头道:“依我看,治不了任何罪!”   “为什么?”   张承天道:“老爹,你想想啊,他卖的是高丽国的官爵,那是他韩国公治下的地盘,属于外藩,不列入大明九州之列。他们本来就和大明的规矩不一样,海外藩国,别说卖官鬻爵了,就算是真的敲骨吸髓,您又有什么办法?”   张希孟绷着脸,怒火中烧,确实是这样,本来就鼓励往外折腾,到了外面,一切后果自负,人家愿意卖官鬻爵,你管得了吗?   “不对啊,他卖给大明子民,这我们也管不了?”   张承天脸很黑,“爹,你情我愿的事情,花一百贯,买个知府身份,说出去咱也是有官身的人。虽说大明不承认高丽的官,但好歹也是官了。家里头死了人什么的,也能按照高丽知府的礼节下葬。没准以后去了高丽,还能补缺,正儿八经当个知府,这种好事,干嘛不要啊!反正价钱也不贵,我觉得挺好的。”   “爹,伱瞧瞧,人家李相公多会赚钱,一张纸,盖个大印,就能满世界赚钱……你鼓捣陛下榨糖,又要开垦土地,又要寻找劳力,还要安排人看着。种甘蔗,收获,榨糖,运输,销售……别提多麻烦了,论起敛财,您是真不如李相公,该认输就认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张承天满脸的钦佩,他着实是有点遗憾,都怪自己太小了,刚刚懂事,李相公就被弹劾滚蛋了。   这要是早点认识李善长,跟他老人家学点本事,不比自己这个爹强多了!   张希孟看着面前的告身,又思索再三,突然道:“你现在是拱卫司指挥使,我给你出一道题,要怎么把李善长干掉……就凭着眼前这事!”   张承天顿时一怔,傻傻看着张希孟,“爹,您老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李相公又没犯法,你瞧他不顺眼干什么?”   “不干什么!”张希孟冷哼道:“你小子别废话了,题目出给你了,你有什么办法,能然老李把赚的钱吐出来,顺便再多割点肉出来!”   张承天目瞪口呆,他发觉老爹是认真的。   可是人家李相公没有做什么不合规定的事情,人家卖高丽的官,你情我愿的事情,自己能怎么对付他?   难道设计陷害吗?   那不成了罗织罪名,构害贤臣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干的事!   好人?   那我算是好人吗?   张承天思绪飞扬,想了好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爹,你说咱们伪造几个告身怎么样?”   张希孟不动声色,笑道:“你准备怎么办?”   张承天眼珠转了转,探身到张希孟面前,笑嘻嘻道:“爹,你看这样行不,我伪造几十份告身,然后就说李善长随便贩卖,有人还仗着高丽官吏的身份,为非作歹。这样一来,我就能顺利上奏陛下,然后让陛下降旨斥责李善长。以前陛下没有借口,现在他老李弄出了纰漏,办他也就理所当然了呗!”   张希孟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笑容,“你说老李的生意来钱快,现在这个生意又如何?”   张承天的心中涌出三个字:黑吃黑!   人家老李辛辛苦苦,好容易弄点钱,结果您老就这么辣手无情。当真要为李善长痛哭一场,真是太不容易了。   “爹,你说让人知道了,咱爷俩算不算奸佞之臣啊?”   “那就别让人知道啊!你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张希孟反问道:“我可提醒你,你小子现在是拱卫司指挥使,拱卫司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承天彻底无语了,天可怜见,他真的想做个好人来的。   如果哪一天他学坏了,那一定是犬父之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接了这活儿之后,张承天驾轻就熟,很快就找到了窍门。   制造假大印这活儿,其实是很专业的。   比如当年朱英就有个好同学陆洲,人家是专业中的专业,现在已经在宝钞局任职,专门负责给宝钞防伪。   朱元璋的头像就是他设计的。   陆洲的那日子,绝对轻松,想去坐班就去,不想去,也没人催他。每个月关注一下市面上的假币,看看技术的发展,然后就屁事没有了。   一个月的工作时间,少的时候,还不到十个时辰。   但别看时间少,却丝毫不影响收入……只能说有一项绝技,成为技术大牛,确实不一般。   张承天不需要寻找这样的高手,一般人就行,让他大致仿制就行。   然后拿到市面上,他在哪里弄到的告身,就在哪里出售。   人家要一百贯,他只要一贯钱。   而且不光是知府告身,他还卖布政使的,尚书的,枢密使的,甚至是韩王相,反正只要有需要,就有出售,包你满意。   这还不算,居然有额外的赠送。   比如你买个三品以上的官,就有恩荫,妻子是诰命夫人,孩子是百户起步。只要稍微加点钱,给你个指挥使也行!   张承天这么一折腾,这条街迅速就沸腾了,刚刚到第三天,就有好几十个人,跑来找张承天麻烦了。   “小胖子,你是哪一家的,谁给你的胆子,你跑这来撒野?这生意也是你能干的?”   张承天默默看了看这帮人,他真是有点困惑,明明整顿了这么多次,发配了成千上万,怎么还总有泼皮无赖!   “都是做生意,凭什么你们能卖,我就不能卖?没这个道理啊?”   听到张承天的话,对方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胖子,我看你是真糊涂啊!告诉你,没有人撑腰,这买卖你就干不成!来人!给这小子涨点规矩!”   说话之间,几个打手就要冲上来。   “等等!”   张承天连忙摆手,“先别急啊,你们要给我规矩,你们还差着行市呢!”   “来人!”   张承天一声大吼,突然从两边的房舍之中,冲出了许多青衣壮汉,把这些混混包围了,而为首之人,也是个年轻的,正是朱春。   “要怎么办?”   张承天冷哼道:“都抓起来,尤其是这个东西!”   他一指为首的家伙,气哼哼道:“他,给我单独关起来,不许给他吃,不许给他喝!先关三天再说……奶奶的,我最恨人家说我胖了!”   朱春连忙答应,张承天当了指挥使之后,也给朱春谋了个千户出身。   别看他这个官在老朱那里,就跟个笑话差不多,但是洪武皇帝的笑话,也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他们抓人,还真没人敢出头了。   张承天总算是体会到了纨绔子弟的乐趣,横行街上,我行我素,说抓就抓,简直太威风了!   不行了,必须吃一大碗鸡丝馄饨,要双倍鸡丝才行!   张承天美滋滋吃完,和老板家的小丫头聊了两句,这才转身回家。   等他刚到家门,就有人把他堵住了。   “二少爷,是我!”   张承天抬头看了看,“不认识,一边去!”   对面之人差点气死过去,“是我,我是李祺啊!”   他这么一说,张承天才恍然大悟啊!   “原来你就是李祺啊?对不起,我们班叫李祺的就三个,快一边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李祺简直哭了,的确,他这个名字有点寻常,但是能到鲁王府堵你的,除了李善长的长子,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更何况我当年跟朱英南下,后来又和临安公主定亲,咱也是货真价实的驸马……你小子跟我这么拽干什么?   “二少爷,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发生点小误会,你别生气。”   张承天拿眼角斜着他,看了两眼,突然道:“那个要打我的,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手下的,他爹是我们家车夫。”   张承天冷哼道:“好啊!纵容家人行凶,你这罪过可不小啊!”   李祺越发憋屈,说实话,要不是我爹离开了朝廷,你小子敢这么欺负我,我早就翻脸了。   “那个……二少爷,我打听过了,你想卖告身,咱们有钱一起赚,你只要说一声,大头儿就是你的。这点规矩我还是明白的,求你看在父辈情分上,高抬贵手就是!”   张承天听到这里,直接黑了脸,“你这话这么说,那可就不能这么说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说话之间,鲁王府的卫士就冲上来,直接把李祺给抓了。   什么李善长公子,什么当朝驸马,在我们这儿,根本不管用。   “二公子,这是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别惊动我爹,带着他,直接去宫里,让我跟陛下说就是了。”   就这样,张承天押着李祺,直接见到了朱元璋。   转过天,老朱就下旨了,市面上盗卖告身者众多,百姓无辜被骗,损失惨重,李善长身为外藩重臣,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罚款五十万贯,另外安排二十万民夫,尽速交于朝廷,以为赎罪之用。   “承天,你还是没说对……如果用当地土人种甘蔗,他们熟悉地形,偷偷跑了怎么办?”老朱笑呵呵道:“所以啊,还是要用高丽人,充当劳力。再让蒙古人看管他们,再合适不过了!”   张承天忍不住点头,“确实,您跟我爹又把老李给坑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本少爷心善   张承天领了旨意,竟然没急着去放李祺,反而又等了一天多,这才晃悠悠前往大牢。   “你可以出来了,李大驸马。”   李祺哆哆嗦嗦,他虽然没有被关三天,但前后也有一天多,水米没沾唇,肚子早就空了。身上的衣服根本扛不住大牢的阴冷潮湿。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牢那么冷,明明外面风和日丽的,可是进去之后,从四面八方,全都是风了,还是往骨子里吹的那种。   “我说张二少爷,你是不是存心整我?”李祺一本正经道:“你在大牢里面,安排了什么?”   张承天笑嘻嘻道:“没有什么,就是点小技巧。我教给伱,以后估计还能用得着。”   张承天揪着李祺,在牢房外面转了一圈,顿时李祺鼻子都气歪了。   他的这座牢房没有窗户,但是窗户不是简单糊上完事,而是弄了很多坏掉的窄口罐子。   口冲着里面,去了底儿,对准外面。   这样一来,风吹过罐子,从窄口出来,就是很大的风,然后在罐子里面,还有点稻草,每隔一会儿,就有人给稻草添点水。   怎么说呢,这玩意张希孟的书房也有,是个土法空调,夏天读书的时候,用来降温的。   结果让张承天搬到了牢房里面,而且张希孟是夏天用,到了张承天这儿,明明都秋天了,他还往里面加水。   这也就是李祺年纪轻,身体好,要是换成他爹,估计一天就见阎王了。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把李祺弄得腰膝酸软,膀胱坠坠,前列腺都吹大了。   那叫一个惨不可言!   “你,你真是一肚子坏水,你太过分了!”   李祺切齿咬牙,简直想杀了张承天。   但是小胖子半点不在乎,笑话,你爹都斗不过我爹,我还会怕你吗?   “李祺,你最好清醒点,咱们俩就摆开了车马炮,看看谁更强……你爹现在是韩国公,可能受封韩王,位高权重,确实很受人尊重。但我爹早早就是太师鲁王,尤其关键,我爹还在应天,你爹只能被外放,这就是差距,你要认!”   李祺铁青着脸不说话。   张承天又道:“你现在娶了临安公主,是当朝驸马,陛下的女婿,这也不假。但是我半点不在乎,陛下的公主十几个,可陛下的亲传弟子,就我一个!而且梅殷当初和宁国公主定亲,也没耽误梅殷掉脑袋。要是惹得我不高兴,就把你们两口子拆散了,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跟着你这么个废物,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   李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也半点用处没有,只能干瞪眼。   张承天又继续道:“还有,别以为你爹受封韩国公,高丽那块地方就是你们家的。你要是在朝中没有人帮衬,早晚会有人把你们狠狠办了!首辅孙相就不说了,胡惟庸现在可是掌握着对外开拓的事务,还有外务部尚书毛贵,新任税务部尚书罗复仁,他们这几位,都不会放过你爹的,还有御史大夫徐达,他也想把你爹拿开,换个军中将领,执掌高丽。李祺,你别没事跟我瞪眼睛,本少爷都不用亲自出手,只要随便说两句,你们爷俩就要倒霉!知道吗?还敢跟我斗?你也配!”   小胖子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老师教训他的时候……爽,简直太爽了!   张承天说这些话,半真半假,确实不能等闲视之。   李善长其实是戴罪外放,这点谁都清楚,老李能平安,一是功劳太大,至少辛苦了二十年,不能不念着他的好处。   其次老李做事谨慎,明显的纰漏罪证不多……但是话又说回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要办李善长,随便找点罪名,也不是难事。   最起码的,用人不察,结党营私,先把李家抄了,然后慢慢来吧,你老李还想好?   再不济,往李善长家里后面埋点铠甲、弩箭、火铳……这可是拱卫司的传统业务了。不愁不把你老李的皮扒下来。   而且再往后退一步,就算李善长没事,李祺能没事吗?   他还能顺利继承老爹的位置吗?   当真娶了公主,就可以高枕无忧吗?   别做梦了。   而且从临安公主本身来讲,她就愿意这门亲事?   其实自从宁国公主和胡俨定亲之后,老朱家的这帮丫头都野了。   虽说女孩子成亲嫁人,理所当然。   但是她们身为公主,找不到合适的,贸然嫁了,仗势欺人,反而不美。   所以这帮公主都理直气壮,要自己挑好的,根本不受老朱摆布。   唯独临安公主,她年纪大,属于老朱子女当中,第一批成亲的,丝毫没有办法。   但如果李善长家里真出了事,李祺倒了霉,人家重新找个人家嫁了,又能怎么样?朱家公主,金枝玉叶,年纪也不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别忘了,当下的大明,理学那一套早就不行了,重新解释纲常的,就是人家张太师。   可以毫不客气讲,李家的日子一点也不安稳。   李善长能顺利终老,李祺也做不到。   弄清楚这些,李祺跑到应天,摆弄告身,想要弄点钱,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果走通了这条路,确实能顺利弄到钱,甚至干脆经营成产业,李家也就多了一分保证,他李祺也可以经营一股势力。   只能说他们算计很好,结果不幸让张承天撞破了。   还让这小子给抓起来,扔到大牢,狠狠冻了一天多。   鼻涕老长的李祺不得不承认,确实时过境迁,人走茶凉。   他爹已经不管用了,真正说了算的是张太师,就连眼前这个小胖子,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了。   “张二少爷,啥也不说了,陛下的旨意,我都知道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出来,从今往后,我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讥诮道:“还挺聪明的,不愧是李相公的儿子……我问你,同样卖告身的,只是你们一家吗?说!”   李祺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后道:“确实不光是我们,还有琉球的花云,小琉球的方家,此外倭国那边封了好几个藩国,至于他们有没有心思,我就不清楚了。”   张承天默默听着,当下大明开拓海外的成就,最大的一块,毫无疑问是高丽,李善长以韩国公,总督高丽。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其他各个地方。   琉球的花云是最早出去的总督,他掌控着中山国,地盘虽然不大,但是作为海上明珠,商贾往来,贸易繁荣,也是一块肥肉。   再之后就是方家的小琉球了,其实说来有趣,小琉球本身比琉球大得多,面积还在海南之上。   但是由于测算错误,以为比琉球小,结果就被叫成了小琉球。   这块是当初方国珍选定,海外建国的地方。   这也是朱元璋早早答应的,张希孟也鼓励向外开拓。   因此在方国珍死后,他被追封为开台王,方家人继续在小琉球,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发展到了这一步,大明接下来要重点经营的是两个地方……其一是倭国,汤和已经过去插旗占地,准备大刀阔斧干一场了。   倭国能给大明提供金银,这一点非常重要。   再有一处,就是朱英发现的吕宋,岛屿面积不大,气候湿热,非常适合种植甘蔗。   而且岛上也有金银产出,十足的一块宝地。   这一次从高丽弄劳力,安排瓦剌人监工,就是要经略吕宋。   “李大驸马,陛下要让高丽出二十万人,你们能拿得出来吗?”   李祺很无奈,“这个我也不清楚啊!不过想来已我爹的本事,肯定能凑出来!”   张承天连连摇头,“我说李祺啊,你爹都多大岁数了?你就不能争气点?咱们不能让老人家太辛苦了,我问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   李祺可被张承天问住了,他要是有一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啊!   张承天怒了,“废物!你这样的,还想接掌高丽啊?做梦去吧!你要拿出点本事,要让人知道你有点用,知道吗?”   李祺苦兮兮道:“我,我实在是想不出来……高丽,吕宋,我也没有什么主意……你就别逼我了!”   张承天气坏了,他就见不到没出息的废物,你看我,原来虽然成绩不行,但稍微努力一下,立刻就成了全校第一,这就是本事!   “你没什么主意,那你能听话不?”   “听谁的?”李祺傻傻道。   “自然是听我的!”张承天很不客气道:“你从高丽弄出来劳力,交给瓦剌人,弄去吕宋,我让朱春想办法,把吕宋的土人弄去高丽,给你们耕田种地。”   李祺听得糊涂……让高丽人去种甘蔗,让土人种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二少爷,干脆都不用动,让高丽人种田,土人种甘蔗算了!”   “蠢材!你不折腾他们,谁给咱们工钱啊?你也就能卖点告身,废物!”张承天很不客气批评,虽然他没学多少经济学,但他也明白,如果不折腾,就没有利润可言。   要想发财,就要把这帮人从家乡弄出来,然后妥当管理,狠狠压榨,这才能创造出利润。   “这么说吧,咱们要是能弄到十万土人,就能从高丽多弄出十万人……这一来一回,就是咱们的利润……这样吧,我就要七成,剩下的都是你的。”   张承天仰天长叹,“没办法,本少爷心善,看不得你白辛苦,就这么定了吧!” 第八百四十三章 马和三宝   李祺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他算是落入了张承天的手里,只能跟这小子达成了城下之盟。   二十万劳力,那是朱元璋要的,无论如何,也要供应上去,少一个人都不行。   而在二十万人之外,额外送去多少劳力,又抓捕多少土人,送回高丽,这就不是他们能确定的。   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李祺必须全力以赴,绝对不能耍滑。   人员越多越好,钱自然也要如数奉上,敢少一文钱,咱们就没完!   说实话,李祺真是欲哭无泪,他一个堂堂驸马,也实在是太丢人了,就这么被人欺负,还被扔到了大牢里面,冻得肾虚。   然后还被敲诈勒索,大头儿也要交给张承天。   士可杀不可辱,到了这一步,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不信,陛下会那么偏爱张承天?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拿了七成,估计陛下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或许就有办法了。   李祺满心想着报复,但是说实话,机会太少了,他想见朱元璋都见不到……很凑巧,三天之后,朱元璋在城外庄园,忙活着整地。   因为最近有一批海外的良种,特殊的作物,送到了大明。   老朱打算在明年春天,选择最好的时机试种。他现在提前整地,保持土壤墒情。   李祺以驸马之尊,主动跑过去,跟着老朱干活。   面对送上门的劳力,朱元璋倒也不客气,又是让他整地,又是挑粪,一天忙活下来,李祺的手心都是血泡,磨得不像样子,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个罪?   几乎仅次于前几天被关大牢吹冷风的待遇了。   要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他才不会吃这个苦。   天可怜见,靠着一天的卖力干活,李祺总算得到了老朱的一丝丝认可。   毕竟在朱元璋看来,能老实干活,认真种田的,总不会太坏。   “行了,你也不容易。回头去高丽,替咱给你爹带好,让他别想什么,再过几年,等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咱还有重赏。多年的老朋友,老兄弟,老亲家,不容易啊!”   朱元璋连续用了三个“老”字,算是突出了李善长的地位。   李祺心中一喜,忍不住生出了一丝丝的野望,说到底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的岳父,至爱亲朋,可以依靠的长辈,怎么也也不会跟自己翻脸。   所以李祺鼓足了勇气,“陛下,臣必定会竭尽全力,为大明江山效力,不敢说辛苦……只是臣看不得一些人,他们表面上忠心不二,实则大发利市,中饱私囊,拿走了大部分的利益,让人看着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老朱不动声色,反问道:“你说的是谁?倘若真有人辜恩负义,咱不会客气的!”   李祺思忖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足勇气。   “陛下,臣,臣要说的就是张承天!”   朱元璋眉头皱起,反问道:“他怎么了?哪里辜负了咱?”   李祺咬了咬牙,道:“陛下,他让臣贩卖吕宋土人,又要多卖苦力,然后将七成收入,都给他!”   “七成?”朱元璋一阵迟疑,“伱没说错?确实是七成?”   李祺忙点头,“确实,他狮子大张口,就是要了七成啊!”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惊讶,随后道:“这么说他还给你留下三成?”   李祺一愣,确实是三成,但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   “陛下,臣还要从高丽抓人,又要安排吕宋土人,辛苦的事情都是臣的,张承天白白拿钱啊!”   老朱点了点头,“咱知道了,你确实辛苦,不能一点不给你……这样吧,这三成当中,你留下一成,剩下两成给临安公主,算是她的私房钱!”   李祺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耳朵坏了?   明明是我弹劾张承天,说他拿走七成。   怎么陛下不管他要钱,反而要拿我的钱给临安公主,陛下的脑子坏了吗?   李祺完全傻了,僵在这里。   朱元璋面色凝重起来,突然低吼道:“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咱让你把分到的三成,拿出两成给临安公主,让她收着!听懂没有?”   李祺浑身一震,终于听明白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七分账,虽然被拿走了大头儿,他还有点辛苦钱可以赚,不算太亏。   但是如果再把两成交给临安公主,那他几乎可以确定说,卖得越多,就赔得越多,要不了几年,他就连裤子都不要穿了。   李祺实在是想不通,朱元璋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难道就因为张承天是太师之子,他干什么都是对的?   没有这个道理啊!   见李祺还在迟疑,朱元璋忍不住怒喝,“蠢材,滚出去!”   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了,李祺连滚带爬,从庄园滚出去。   百思不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李祺想不通,就在朱元璋的手上,正有一份七成的约书……其实约书这东西都是假的,难道没有约书,就敢赖朱元璋的账吗?   显然,事情不是这样的。   给老朱这份约书,那就是告诉老朱,有这么一件事,这笔钱要归到您的口袋里。   是的,张承天转头就把从李祺这里敲来的钱,都给了朱元璋,他一点分成都不要。   钱都落到了朱元璋的手里,李祺跑来再弹劾张承天,除了倒霉,还有别的可能吗?   要不是觉得他们爷俩还有点用,老朱都想把李祺宰了算了。   这天下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而且凡事就怕对比,拿李祺跟张承天一比,那差距就更大了。   虽说张承天也是个好玩好闹的,但人家孩子多听话啊!   弄得老朱都有点心疼了,等拿到钱,一定要分张承天一点,要不然孩子太委屈了。   老朱不知道,他觉得委屈可怜的张承天,此刻却是喜不自胜,乐不可支。   敢插手劳力贸易,还想从中分一杯羹……老爹的身份怕是可以,他绝对不行。   这一笔钱虽然多,但是很可惜,并不属于张承天。   勉强拿了,也会有麻烦。   所以张承天全都交给了老朱,不管怎么安排,都是陛下说了算。   那张承天就不想发财,就一点钱不要赚儿吗?   怎么会!   张承天可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卖告身,是个不错的生意。   投入极低,利润丰厚,尤其适合他的身份。   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像李祺这么卖!   他完全属于一锤子买卖,卖出去了,皆大欢喜,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肯定不行!   张承天觉得要想可持续,就要安排妥当。   譬如说,你买了某个官职,就要有相应的待遇,要能拿到属于这个位置的资源……因此张承天决定,要改变办法。   他很快联络了琉球和小琉球,找了花家和方家,随后又联络了瓜分倭国的那几位。   想要哪个国家的官职,想要多高的位置,全都可以。   而且一旦花钱之后,每年都能收到一份来自这个国家的邸报。而且一旦成为某个国家的官吏,每年还能推荐几个人,前往相应的国家。   如果这些人决定落脚移居,还能拿到一笔优惠贷款,可以获得一块免费土地。   反正就是要让这个官职看起来,不是那么扯淡。   而且买到了官职之后,推荐人员过去,往来之间,能够加强联系,帮助向海外移民……总而言之,要利国利民,站得住脚跟。   那几家的人一听张承天的计划,全都点头了。   反正只要你张二少爷愿意挑头儿,我们当然跟着,半点问题都没有。   就这样,张承天顺利卖出了第一批海外官吏身份。   其中有尚书五个,布政使七个,知府二十三个,知县五十多个,附赠的千户十人,百户七十多人……   好家伙,有买有送,还真让他弄成了一个产业。   清点收入,张承天净赚了一千五百多贯。   虽然不算太多,但张承天十分满意。   这才是他能顺利拿到手的,不然数量再多,就会有人盯上,可就没法顺利吃到嘴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有多大的胃,发多大的财。   咱可不能一时脑袋发热,把自己陷进去。   张承天算得很准,他鼓捣告身,稍微赚这点钱,不管是老爹张希孟,还是老师朱元璋,统统都不会在意。   这俩位真正在乎的都是高丽的劳力……如今的大明朝,已经具备了大举移民的能力。   数百艘大船,前往高丽。   靠岸之后,随即载着劳力,前往吕宋交割。   在吕宋那边,明军迅速圈占土地,砍伐树木,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甘蔗园。   将士的行动,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毫不用担心。   放在大明,哪怕是岭南,全都做不到。   你想占用土地,就要先跟当地人打招呼,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让他们看到扎扎实实的利益,人家才会改种甘蔗。   但是到了吕宋,情况完全不同了,不愿意让出土地?不想种甘蔗?   那好,去高丽种田吧!   同样的,高丽劳力到了吕宋,人生地不熟,放眼望去,一无所知……除了老实干活,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在吕宋,看到的就是极致的效率,土地平整出来,劳力进去,日夜不停劳作,披星戴月,不浪费一点时间。   很快就会有第一批蔗糖送到大明……只不过在此之前,另外有一批稀罕物,送到了大明,其中就包括一袋子圆滚滚,其貌不扬的玩意。   土豆!   张希孟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可是个好东西……负责送这批东西进京的少年人,叫做马和,小名三宝,是朱英手下。 第八百四十四章 皇孙伴读   土豆的出现,让人大吃一惊,而这个马三宝则是更让张希孟惊讶。   朱英这小子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就弄出了土豆,难道他的船队去了美洲?   张希孟决定仔细询问一番,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这个小小的马三宝身上。   马三宝的祖上是色目人,他们是随着蒙古大军到达云南的。情况有点类似察罕帖木儿家里。只不过马三宝的父祖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都曾经跋涉千里,回到故乡圣地朝拜。   由于顺利完成了壮举,返回家乡,很受云南百姓的敬重。   朱英进入云南之后,也听说了马家的情况。   因为按照道理,马家算是色目人豪强,是需要严厉处理的。比如历史上的三宝太监,就是如此,他们家被俘虏,小小年纪的三宝太监就遭到了宫刑,送到了应天为奴,后来分给了燕王朱棣,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传奇。   这么干也符合明初的历史,朱元璋是非常厌恶宦官干政的,因此他选择一些色目人宦官,这些人不懂文字,不同语言,非常适合洒扫劳作,不用担心他们扰乱宫廷。   朱英作为老朱的干儿子,孝敬老爹,弄一些小太监送给朱元璋,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和张希孟混在一起,让朱英下手处置小孩子,实在是太为难了。   而且就连老朱都在调整策略,皇宫的太监已经越来越少,能用女官的地方用女官,白天的一些重体力活儿,交给侍卫。   此时整个应天皇宫,太监数量还不到五百,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大元皇宫的旧人。   虽说宦官一时还不可能消失,但是也形不成多大的势力。   再说回马家,朱英了解了他们家的经历之后,就跟马三宝的父兄谈。   按照常理,你们给蒙古人当部下,很多百姓是希望没收家产,甚至是发配千里的。但是考虑到你们没做太多的恶事,名声不坏,且有一定的才能。   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   说白了就是充当向导,协助大明向外开拓,寻找道路。   话说起来,这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朱英为了经略南方,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他安排人,随着马家父辈,走丝绸之路,到达了波斯,大食,足足转了一大圈。然后又借助海商的船只,到达了泉州港,算是回到了大明。   有了这一次陆上经历之后,朱英又安排人走海路,这一次不光是马家,他还邀请了方家帮忙,凑了十艘船只,从大明出发,向西航行……这一次他们可是走了不少地方,南洋,天竺,波斯,一直到了红海。   连续的探索,让朱英大为振奋。   而且他们的航海发现,也给夏知凤的地圆学说提供了有力支撑。   就在夏知凤彻底提出地圆学说之前,朱英资助的船队就已经出发,进行了环球航行……这一次他们沿着非洲海岸南下,穿过印度洋,驶入大西洋,随后又进入太平洋。   前后历时三年,总算回到了大明。   十三艘船只出海,回来的只有八艘。   足有一百多人,葬身他乡,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即便如此,朱英也觉得是赚大了。   事实上过去几年,朱英,方家,甚至是花云,他们都在资助探索……张庶宁他们编写海国图志,也借助了不少资料。   虽然有些东西错得离谱儿,但问题是离谱也要先有谱,不然凭空设想,提到海外,要么是三仙山,上面长着长生草,要么就是九州之外大九州……完全是凭空臆想,更加要不得。   总而言之立国十多年,张希孟喊了多外发展开拓也有十来年了,身为他的最好兄弟,朱英岂能不为了大哥的主张卖力气!   毫不夸张讲,朱英几乎把这事当成他的使命来做了。   大哥是当世圣贤,他说出的东西,绝不可能有错。   就让我这个小弟,替他证明!   也正是这一股劲儿,支撑着朱英开拓了眼界,摸清楚了吕宋的情况,这才有了种甘蔗的动议。   总体而言,对外的探索,成果斐然。   至少大明百姓的知识极大丰富,对海外的情况有了新的认识,还顺带弄回了好些新奇的东西。   但是同样的,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且不说花了多少钱,损失了多少艘船……光是人员损失,就相当巨大。   比如说马三宝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是在一年之前出海的。这一次他们想弄点稀罕物回来,就是土豆!   前面航行,他们发现了这个东西,甚至还吃过。   他们认定了这东西会改变大明。   但是很可惜,当地土人把土豆看成了命根子,严防死守,根本不许伱带出去。   生的土豆拿不走,秧苗也不行,谁敢动,就跟你玩命。   马氏父子也真是玩了命,他们安排了一百二十人,全都配备铠甲利刃,在美洲登陆之后,先是装作贸易,随后果断出手,抢走了几袋子土豆,准备带回大明。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当地土人疯狂攻击,从四面八方杀来。   经过了近一天的搏杀,有四十多位勇士,战死当地。   马三宝的大哥被人俘虏,砍断了手脚,悬挂在树枝上,流尽鲜血而死。   马老爹也受了伤,他们登船逃命,总算跑了出来。   但是由于船上缺药,马老爹伤势恶化,在半路也死了。   带回来的,只有一个装着骨灰的白瓷坛。   了解了经过之后,张希孟也明白了,为什么朱英让小小的马三宝带着土豆进京。   “你的父兄都是英雄啊!”   张希孟伸手揽住了马三宝的肩头,轻声道:“小家伙,你有什么打算没有?以后想干什么?”   “想出海!”马三宝断然说道。   张希孟一愣,“你爹,还有你大哥……你小子还敢吗?”   “敢!我要给他们报仇!”小家伙咬牙切齿,眼睛中冒着火焰。   张希孟一看,果然有几分头角峥嵘,不管如何,就当这小子是未来的三宝太监了……哦,对了,这一辈子小家伙不用挨刀子了。   “你想出海,想要报仇,可不是小事情,你要读书练武,要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才行……怎么样,要不要让我给你安排几个人教你?”   马三宝翻了翻小眼睛,突然道:“我会武术!”   “哦?真的会吗?”   “嗯!”小家伙像四周看了看,一指墙上的剑,“我会耍那个!”   张希孟欣然把剑摘下来,领着马三宝到了后面的空地,然后将剑递给了他。   小家伙接过宝剑,不慌不忙,先跟张希孟施礼,随即当真舞动起来。   别看孩子小,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而且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军中的路数,张希孟顿时心里有数了,这必是朱英的手笔。   这小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番安排,也看出他的用心。   或者干脆点说,马三宝的父兄帮着大明朝,弄到了土豆,仅凭这个功劳,赏个爵位也不为过。   “练的不错。”   张希孟笑着勉励道:“小家伙,我领着你去一个地方,帮你找个师父,顺带着给你安排个同学。”   马三宝愉快答应,他在张府住了两天,张希孟抽出点空,带着他去了城外庄园。   这俩人刚到门口,就发现一个小小的家伙,正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啃着馒头,在手边还抓着一根大葱。   这个狂野的吃法,和他身上的丝绸棉袄,十分不配,但又莫名和谐。   小家伙正是皇孙朱雄英。   显然,他这样子,是有点不符合皇孙身份的,但是对不起,小家伙已经快一年都没病过了,就连朱标都没脾气了。   或许他们朱家人就是这样,应该放养,越是精细,就越容易出问题。   毕竟老朱那么折腾,都身体倍棒儿,由此可见啊,对这小子,就该这么办。   朱雄英看到了张希孟来了,连忙站起来,小跑着迎上来。   “太师爷爷。”   张希孟一笑,“怎么样,老实写作业没有?你师父给你留的作业怎么样了?”   朱雄英笑道:“师父说了,小孩子八岁之前是不留作业的,师父人真好!”   张希孟怔了怔,随即无奈笑道:“回头我会吩咐她的,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才儿童……所以,你小家伙很快就有作业写了!”   朱雄英瞬间脸垮下来,“太师爷爷,你不能欺负小孩子!”   张希孟一笑,“我可从来不欺负人,我都是等价交换的……给你留作业不假,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小伙伴。”   说着,张希孟把马三宝拉了过来。   俩孩子一见面,差别就出来了。   马三宝比朱雄英大了几岁,但是他的身板块头,可不是几岁的样子……马三宝五官硬朗,鼻子高挺,颧骨突出,身形魁梧,简直能装下好几个朱雄英。   不过朱雄英倒也不怕,反而好奇道:“你会种地吗?”   马三宝愣了一下,随后道:“我可以学!”   “那我教你怎么样?你看看,我这里种了好多蔬菜水果,那边还有稻谷……皇爷爷在弄一个酒坊,他说不能白瞎了葡萄,明年就能酿酒喝了。”   朱雄英还有点社牛,他拉着硕大的马三宝,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着实狠狠嘚瑟了一把。   这时候老朱也出来了,看到了马三宝,眼前一亮。   “这小子不错,以后必是个壮士!”   张希孟笑道:“既然主公看上了,那不如就收下来,给皇孙殿下当个伴读吧!” 第八百四十五章 朱家的祖传天赋   土豆绝对是张希孟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突然送到了手里,说不喜悦,那是假的。只不过远没有到惊天动地,激动不已的程度。   甚至朱英资助,完成了环球航行,也没有在大明朝掀起多大的浪潮。   按理说这是比凿穿西域还要激动人心的胜利,怎么就没有任何的动静?完全不合理啊!   庆祝啊,建庙啊,重赏,立碑,封爵……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这才是应该有的排场。一笔带过算什么?   张希孟倒也是不想这样,实在是他也无能为力。   其实人们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某些历史事件,改变了世界走向,值得大书特书,完成了壮举的英雄,应该顶礼膜拜,五体投地。   可事实上,放在历史中,就不免有些出入。   更多的是后人不断拔高,不断挖掘丰富,才让某些事件,有了足够的地位。如果推究事情发生的时候,人们的关注重点,似乎根本不在这上面。   就比如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应该好好吹捧吧!但是对不起,直到哥伦布死,他都以为自己发现的是印度,哪有什么新大陆,他不过是漂洋过海,来到了遥远的东方罢了。   确实,从欧洲向西航行,通过海洋,的确能到达印度,但必须要越过美洲,跨过太平洋,驶入印度洋,才能做到。   而哥伦布只是完成了一小段。   发现新大陆的事迹不断被赞颂,不断拔高,甚至写入教材,让人顶礼膜拜。那是开发新大陆,提供了无穷财富,甚至新大陆上面,崛起了山巅之城,灯塔国度,而这个国度又把持了话语权,有着庞大的文化输出能力。   那么作为一切开端的发现新大陆的行为,才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至于哥伦布,他还真没有觉得有多了不起,他只是想着到印度发财,而且还没有成功,就带着错误的认知,稀里糊涂死掉了。   放在大明朝这边,情况也是好点有限。   完成了环球航行,不过是证明了脚下大地是圆的罢了。   真正关心这事的,只有夏知凤,还有那些爱好天文地理的学者,对于普通人来说,地球是圆的,没错,明天不还要下地干活吗!   难道知道了地球是圆的,就可以不劳而获了吗?   张希孟当然不会觉得老百姓就浅薄,就需要批评……事实上只有新大陆带来的作物,财富,甚至是广阔的生存空间,彻底改变了大明,让人们意识到环球航行的价值。   那时候人们才会重新回看历史,把早年的英雄请出来,大肆纪念,感恩戴德。   虽然这种行为有点事后诸葛亮,但也确实没有办法。   张希孟能做的,似乎只是快点让土豆种出来,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人们赶快意识到,这些开拓者的贡献。   似乎到了那时候,纪念起来,才名正言顺。   当然了,这么重要的时候,肯定要选择大明朝最尊贵的一对农民了。   朱元璋和朱雄英义无反顾接下了这个活儿。   马三宝不出意外,给朱雄英当起了帮手,一大两小,偶尔张希孟也会过来。   他们整地,施肥,观察天气……甚至还查了万年历。   找一个吉日吉时,把土豆顺利种了下去。   马三宝带来的这一袋子土豆,到了真正开始种的那一天,已经有大半腐烂,剩下的只有三分之一。   而且这些土豆并没有后世的那么大,只是和鸭蛋差不多。   张希孟也不感觉奇怪,后世那么大的土豆,甚至经过太空育种,花费了巨大的压力,可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大的。   而且土豆带有毒性,需要经过长时间的适应,不然种出来的土豆又小又涩,远不是什么高产作物。   其实想想也知道,如果拿到了土豆,就能亩产好几千斤,立刻就创造一个土豆盛世,张希孟干嘛不早点就把土豆弄来,然后横扫天下啊!   至于美洲土人,他们不光有土豆,还有红薯,有玉米,全都是高产作物,他们为什么没有积累足够财富,反过来,横推旧大陆呢?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土豆红薯,确实高产,但是还没有到逆天的地步。   这些作物真正的价值,是不挑土地,什么地方都能种。   也不用精耕细作,就能收获不少,可以供穷苦人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   说实话,此时的大明百姓,还真未必就能接受这些粗粮……   既然如此,张希孟还对土豆寄予厚望干什么?   这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虽然眼下土豆还不行,但是过几十年,经过妥当培育之后,就会迅速增加产量。日后人口再度膨胀,也就有了果腹之物。   而且大明百姓不爱吃,北平那么多工厂,还有吕宋的甘蔗田,倭国,高丽,那么多庄园……能把宝贵的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吗?   不能够啊!   土豆、红薯、玉米,这些可都是开工厂的最爱,绝对能大大节约成本,加速工商业进步的。   一句话,土豆绝对是未来可期的好东西。   张希孟的这些算盘,别人还不都知道,尤其是朱雄英,他就是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这点宝贝。   今年是洪武十五年,小家伙也到了进蒙学的年纪。   以朱雄英的脑子,在蒙学没什么难度。   而且他背了很多诗词,算学也非常好,老师经常夸奖,还时不时给个小红花。   这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   毕竟那么多儿子女儿,聪明的太少了,一个皇孙,算是把面子挣回来了。他是越发偏爱朱雄英,连带着朱标都靠边站。   而且爱屋及乌,朱元璋瞧着憨厚老实的马三宝,也挺喜欢的。朱元璋甚至会拉过马三宝,教他长拳。   朱元璋的功夫可不是花架子,事实上早年这位洪武皇帝,领头冲锋,不比常遇春弱多少。   他会兵器,骑射,拳脚,甚至是摔跤,而且还都是顶级的。   马三宝身体粗壮,骨骼结实,非常适合练武。   只是短短几个月下来,马三宝就功夫大进,很是厉害。   而且这小子还认准了朱雄英,把小家伙当成亲弟弟来疼,这也让老朱很欢喜。   在朱元璋心里,朱标手下已经聚集了足够的大臣。像朱英,朱棣,都能帮衬朱标,他是不缺帮手的。   到了朱雄英这里,能庇护他的人就不多了。   张承天算一个,这小子聪明,有心机,会办事……绝对是最好的臂膀之一。   但是张承天坏就坏在太聪明了,把他爹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老朱甚至有点担心,皇孙驾驭不住张承天。   有了马三宝,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老实厚道,心思单纯。   练好了武功,长大以后,绝对是皇孙的左膀右臂。   一文一武,有这俩人给皇孙保驾护航,老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别看嘴上说不为儿孙做马牛,可朱元璋就是这个脾气,当真改不了了。   “皇爷爷,你快来看!”   这一天,朱雄英拉着朱元璋,到了田间地头。   前两日的雨水,冲去了泥土,在地边出现了一颗土豆,仅仅比朱雄英的拳头大一点。   而且露在外面的土豆皮已经泛绿了。   再看土豆秧,已经开始枯黄。   “皇爷爷,是不是能收获了?”   朱元璋认真看了看,突然低声道:“去,让三宝把太师叫来了。”   不多时,张希孟来了,不光他来了,连小胖子张承天也来了,顺道夏知凤也来了。   看到了师父,朱雄英很高兴,“先生,先生!”   夏知凤几步跑过来,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头,随即道:“先生教你的东西,还记得吗?”   “记得……这次收获,要统计产量,看看到底怎么样?”   夏知凤一笑,“聪明!那就别愣着了。”   从老朱开始,张希孟,张承天,马三宝,每人拿个铲子,先清理土豆秧,然后开始挖掘……他们全都很小心,生怕损坏了任何一个土豆,毕竟这点东西漂洋过海,拿人命换来的,着实是不容易。   经过了小半天的忙活,总算是收获完毕。   张希孟也很关心产量,他亲自跟着一起估算。   当初种下去的土豆,不到半袋,现在收获,足足有二十五袋。   也就是说,几乎翻了五十倍!   夏知凤看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眼前一亮。   “师父,我感觉好像捞到了宝贝了!”   张希孟点头,“确实,这二十几袋,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斤,这块地还不到两亩,也就是说,亩产足有好几百斤!虽说到底产量如何,还需要放到普通田里,进行测试,但绝对有研究推广的价值!而且价值还不小。”   老朱这时候也笑道:“还有些好处你们没说,土豆收获时间短,稻谷种下去之后,再种土豆,到了中元节之前,就能收获。而且土豆秧长起来,也不需要除草施肥……很是方便,节省劳力。”   他们兴奋聊着,说的都是土豆的好处。   小小的朱雄英可是美坏了,绕着袋子来回跑,喜不自胜。   “皇爷爷,伱说我厉害不?”   老朱喜得大笑,“咱的大孙当然厉害!咱们家的祖传本事,算是在你身上发扬光大了!”   别人都在兴奋聊着,唯独张承天认真思索片刻,而后道:“陛下,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要是做不到,你们就白忙活了。”   “什么事?”   “当然是看看好不好吃了,这要是不好吃,谁愿意种啊!”张承天发挥了吃货的本能…… 第八百四十六章 出海,抢土豆   土豆要怎么做才好吃,这好像不需要废话。   烤着吃,炒着吃,炖牛肉……不管怎么做,都是绝顶美味。   不过对于第一次面对土豆的众人,就有点难度了。   “先生,这东西先送到了你的府上,你知道怎么做吧?”老朱好奇道。   张承天立刻道:“陛下,我爹就没做过,我想尝尝,他不答应,说什么辛辛苦苦拿回来的,不让我浪费东西……没吃过,万一不好吃,岂不是白白辛苦了。”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张希孟只能道:“这东西看起来和山药差不多,我下厨就是了,没什么难的。”   张承天还是不信,“父亲,我看这东西更像是萝卜,要不炖汤喝?”   还没等他说完,老朱就给了他一拳头“臭小子,别废话了,你爹愿意下厨,赶快准备烧柴去!”   张承天稍微迟疑,朱元璋直接踢人了。   浪费时间干什么,伱们不知道张先生厨艺顶呱呱啊!   说实话,张承天他们还不知道,包括夏知凤在内,她是听说过,张希孟应该会做菜,但是却没有福气尝过。   毕竟贵为太师的男人,可不愿意轻易下厨。   只不过今天却是躲不开了。   张希孟只能亲自动手,他弄了十斤土豆,洗干净去皮,大的拿来做土豆丝,小的拿去烤了,不大不小的炖牛肉吃!   当张太师拿起菜刀,细如发丝的土豆丝从指尖儿流出的时候,几个小崽子都傻了。   我的天啊!   这也太强悍了吧!   张承天的脸迅速垮下来,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件事。   既然老爹的厨艺这么强,自己还满世界找什么美食啊!在家里让老爹下厨就是了。只不过他显然是做梦了,张希孟才不会给他专门做菜。   换句话说,要多大一张脸,才能请动张太师啊!   今天这顿饭还是看在土豆的面子上,要不然朱元璋祖孙加起来都不够用!   果不其然,就看张希孟往锅里扔的香料,别说炖土豆了,就算把皮靴扔进去,都能香气四溢。   很快,张希孟手脚麻利,将牛肉焯水下锅,翻炒之后,加水炖半个时辰。在另一边,他已经把小土豆裹上苏叶,放到了炭火上。   这也算是个小技巧,小土豆很容易熟,外面裹上了苏叶,还能增添一点风味。   很快土豆就熟了,张希孟用铲子拿出来,扯开外面焦糊的叶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场的孩子居多,哪里受得了这个。   张承天直接伸手了,可惜的是,有人比他还快,夏知凤迅速抢到了一颗小土豆,放在嘴边,吹了两下,就塞了进去。   敢情她也是个吃货!   “好吃!真好吃啊!”   听她这么说,张承天更迫不及待了,连忙抓了一个,也塞进嘴里。   常吃的人或许不觉得,其实土豆软烂醇厚,加上火烧过的糊味,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张承天眼睛瞪得老大,他这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确实好吃啊!   “爹,我琢磨着天天吃这个都行啊!”   张希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土豆确实不错,但远远到不了每天都吃的程度,尤其是还不能作为主粮。   “别废话了,帮我把蘸料端上去……还有,你别光顾着自己吃,还有皇孙殿下呢!”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有夏师姐在这里,还能让小皇孙吃亏了?   果然,夏知凤小心翼翼剥着土豆皮,然后将一块鸡蛋大小的土豆,递给了朱雄英。   “吃吧!”   朱雄英接过来,小眼睛都是期待,他也确实想尝尝……不过小家伙竟然扭头,把第一颗土豆递给了马三宝。   “尝尝吧,这是你爹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拿回来的。”   岂止是费力气,简直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过让马三宝感动的是,朱雄英竟然真的想着他,这一颗土豆,简直比蜜糖还甜,好吃到了心里。   眼瞧着马三宝把土豆吞下去,朱雄英一回头,见老师又一个给他。   “这回该轮到你了。”   朱雄英愣了一下,竟然冲向了朱元璋。   “皇爷爷,你也吃!”   朱元璋含笑接过来,“乖孙啊,你怎么不吃?”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的了。”   朱雄英接过来,正想要塞进嘴里,却发现了一直忙活的张希孟,他连忙迈着小短腿,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太师爷爷,您的!”   张希孟接过了温热的烤土豆,忍不住瞪了张承天和夏知凤,“瞧瞧,一个徒弟,一个儿子,还不如殿下懂事,你们啊,太让人失望了!”   夏知凤只是低头笑,她才不怕张希孟的责怪。   事实上追随老师一段时间,夏知凤早就知道,张希孟是个不拘小节的,根本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不过朱雄英能想到,也证明这孩子确实不错,   心中有长辈,很是不错。   张承天也不怎么害怕,这就不是我的主场,表现那么好干什么?   把机会留给皇孙,看着小家伙表现好,没准师父会更乐呢!   瞧瞧,为了让皇孙看起来更懂事,我都不惜自污了,真是不容易啊!   几个小土豆,肯定不够朱雄英分的。   真正的大菜,很快上来了。   这一锅土豆烧牛肉,直接让几个人都傻眼了。   包括老朱在内!   他早就知道,张希孟厨艺了得。   当年的时候,想吃饱肚子,要靠马皇后,但是想吃好,就必须指望张希孟了。   做菜这玩意,除了要看天赋,还要讲究传承。   马皇后小时候,也不过是小康之家,因此她最擅长做的就是大饼,面条,主要是好吃管饱儿。   但是像张希孟这种,家里勉强算是名门,吃过见过,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早些年就知道张希孟厨艺厉害,而此时这一道菜,彻底证明了张希孟的水平,绝对宝刀不老。   土豆烧牛肉在后世最多算是家常菜,一般人都会做,但是能不能做得好,那就要看水平了。   张希孟选择的是小牛肉,而且还是牛腩位置,最是鲜嫩不过。   自从北平大举向南输送牛羊,应天是不缺牛肉的。   但是如此新嫩,也不容易。   上好的牛肉,炖得软烂入味。配上事先过油的土豆块,滋味瞬间拉满。而且张希孟还多加了些姜汁,增加辣味,更能打开味蕾。   众人迫不及待开吃。   张承天先夹了一块土豆,吸饱了汤汁的土豆块和烧土豆完全不一样,软烂醇厚到了极点,咬一口,简直飞到了云彩上。   “爹啊,您老能当厨神!”   这时候夏知凤,朱雄英,包括老朱,都各自夹了一块,不光是土豆,还是牛肉,都味美到了极点。   大家伙是齐声赞叹,张希孟不慌不忙,用勺子舀了一勺肉汤,淋在米饭上。   “主公,要不要尝试一下?”   老朱迫不及待学着张希孟的样子,给自己来了一勺肉汤,外加两块牛肉。   米饭的香气,肉香,加上土豆的绝佳口感,完美搭配。   老朱只这一口,就彻底沉沦了,给他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很快小半碗饭都给吃没了。老朱连忙又给自己加了一勺肉汤,随即道:“先生,你说要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这个,这算什么?”   还能算什么?   家家都有土豆烧牛肉,那应该去问穗宗玉皇帝啊!   不过张希孟还是很认真告诉朱元璋,“只怕就是洪武盛世,便是汉唐,也不在话下了。”   朱元璋重重点头,而后摸了摸朱雄英的脑袋,“听见没有,这就是你的努力目标啊!”   正在低头猛吃的朱雄英,丝毫不知道多大的一副担子,落到了他的肩上。   小家伙还挺关心马三宝的,就他最老实,也没人照顾,万一饿着了怎么办?   不过事实上朱雄英白操心了,马三宝吃的比谁都多。   他虽然从小就吃牛羊肉,但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菜肴,神明的食物,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元璋亲手给他加饭盛菜,还笑容可掬,不停鼓励。   “好小子,能吃能喝,身强体壮,以后必是虎将!”   马三宝怔了下,随后道:“我为虎将,必为大明开疆万里!”   “说得好!”   老朱越发喜悦,多好的孩子啊!   值得栽培!   奖励土豆丝一筷子!   大家伙都美美吃了一顿,连夏知凤都超水平发挥,足足多吃了一倍。   这回好了,没人再怀疑土豆好不好吃……但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也不能光是他们吃啊!马皇后还没尝到呢,还有太子朱标,对了,江楠也没有,张家老三和老四,也能吃东西了,都该有一份儿。   还有那些皇子公主,孙炎这帮朝廷重臣,徐达这些勋贵武臣……似乎都应该有一份。   对了,张承天还打算天天吃,到底能不能答应啊?   大家伙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奈何朱雄英哭了,就收获这么点,给这个,给那个……还怎么留种啊!   除了马皇后,还有江楠,其他人都不行,包括朱标,想吃等明年吧!   皇孙急眼了,朱元璋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可问题是吃货的心,那是拦不住的。   张相亲自下厨,陛下亲手种的,吃过的都赞不绝口,这是什么龙肝凤髓啊?   从天子这边拿不到,我们还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走,咱们出海,抢土豆去!”   谁能想到,区区土豆,竟然成了出海的理由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 勋章来了   确实,为了点土豆出海,听起来就有点荒唐,但是这可不是一般的土豆,是经过了陛下和太师认证的。   而且据说还是从遥远的瀛洲弄来的。   瀛洲啊!   那可是海外仙山,据说上面长着长生果!   当年秦始皇就是想找这个东西,结果失败了,没想到让咱们大明给找到了。   陛下有德啊!   这么说,咱们洪武大帝,岂不是要长命万年了?   难道你还不想陛下多活几年咋地?   敢盼着陛下死,简直是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   市面上各种议论不断,说什么的都有。   张承天表示情绪稳定,除了挺管饱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能长生不死,不能飞升天界。我这不还是个普通人吗!   但是张承天很快发现了点奇怪的现象,过去那条卖告身的街道,又出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人。   他们会冒充乡亲,拉着你聊天,然后就说自己曾经有什么毛病,家里人得了怪病,是吃土豆吃好的。   这东西可是皇家才有的宝贝,他们也是花了巨资,从宦官手里弄来的。   买了三颗,吃了两颗就好了,还剩下一颗。   怎么样,你需要不?   要是需要,我就便宜转给伱,也不多要钱,三百贯就行!   张承天在一天当中,就遇到了三个这么说的家伙。   我的天啊,不会是有人跑庄园去偷土豆了吧?   他风风火火赶过来,找到了朱雄英,小家伙正拿着算术集,坐在石头上算着,在他的后面,就是储藏仓库。   这小子害怕土豆丢了,自己亲自看着。   “小殿下,给我两个土豆怎么样?”   朱雄英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门也没有啊!   “师叔,我爹可都没有吃过,你要是拿走了,万一有人弹劾你僭越,那该怎么办?”   张承天不服气道:“谁敢弹劾我?你说啊?”   “这还不容易,四叔可要进京了,他要跟魏国公长女成亲……你说四叔敢不敢?”   张承天瞬间脸黑了。   要说还能让他忌惮的年轻一辈,估计也就是燕王朱棣了。   前些时候,朱棣和徐妙云定亲,如今终于正式成亲的时候。   而且朱棣还是携着岭北大胜的威风,扑面而来。   这注定是一场非常隆重的婚礼。   老朱这边,徐达为首的勋贵,都非常看重。   朱老四的地位是会越来越高的,而且接下来分封北疆,他也能拿到一大块儿。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突然坐到了朱雄英的旁边,冰凉的石头让他打了个冷颤。小孩子的屁股简直是火炉,坐在这上面做算术题,居然不生病,朱雄英这崽子身体是好了太多。   “殿下,你知道不,燕王朱棣,就是你四叔,他手上有十多万精兵强将,而且他这人野心勃勃,最善于拉拢部下,笼络人心。陛下不用担心他,太子殿下也未必有多在乎。可是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等你长大了,要接过来大明江山,结果向四周一看,全都是燕王的兵马亲信,试问将来的大明,竟是谁人天下?”   朱雄英瞪圆了眼睛,小小年纪的他,理解起来还有点困难,“皇爷爷说了,大明是大明百姓的天下,天子不过是代百姓治国罢了!”   张承天翻了翻白眼,“话是这么说,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总要有一个说了算的。殿下,你该想办法了。”   朱雄英不明所以,张承天继续道:“你该多找几个伴读,要能文能武的,出身不论,什么样都行……有这么一群人,围绕在殿下的身边,跟着殿下一起长大,忠心耿耿,以后殿下也就不用害怕了。”   朱雄英依旧听不懂,但他对找几个小伙伴,很感兴趣,“就,就是跟三宝哥哥那样吗?”   张承天想了想,“对,差不多吧!再来几个这样的,殿下觉得怎么样?”   朱雄英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两个手不停拍巴掌。   “好啊,就这样,让他们跟我一起种土豆,终于有帮手了!”   朱雄英喜得没法,又是跑又是跳的。   只有张承天,略微有那么点尴尬……或许从朱雄英开始,大明皇帝的画风就要崩坏了。   没办法,朱标小时候,张希孟还要辅佐老朱争天下,对于皇子的教育也没有形成体系,所以朱标小时候还是翰林鸿儒居多,包括其他几个皇子,也都是如此。   但是这帮翰林官太过混账,把朱标教的没有脾气,把其他皇子弄得野心勃勃。   老朱干脆一股脑开革,有的还发配去了北平……皇子和公主,多数都送去了学堂。到了第三代,其实就能明显看出来,对于皇家后代的培养,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方略了。   皇子要学什么呢?   文韬武略,治国抚民……这话也没错,只不过很难量化,治国这事太复杂了,真的很难说清楚,只能一点点感悟总结。   相应的,根据兴趣,进行培养,就显得优势巨大。   比如说朱雄英,他喜欢种田,那就在农学上支持他。   日后小家伙要是能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农学家,坐上龙椅,治理国家,或许也就不一样了。同样的,其他的皇子皇孙,有什么独特的爱好,都可以发扬光大。   比如说爱好木工,做点木匠活,绝对没有问题。当然了,如果想不开,要修长生,炼丹打坐,肯定会打屁股的。   你这爱好必须要正当。   至于开个动物园,收集一堆狮子老虎大象……这还要商榷,老朱家需不需要一个动物学家。   总而言之,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止不住了。   老朱家以盛产各种乱七八糟的学问家著称,朱家人涉及的领域,足以其他历代皇室汗颜,差距甚至可以有几个数量级那么多。   朱元璋得知了孙子想找几个帮手之后,立刻来了精神。   这是好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支持。   至于选择谁,老朱首先想到了老张家的那一对。但是很快朱元璋又摇头了,那俩孩子还有点小,再等两年吧。   而且老朱也有点挠头,张家的娃,质量太高,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   张庶宁一心办学,推行教化,这就不说了。   小胖子张承天,过去都认为是虎父犬子,不怎么争气。但是老朱看多了,都有点心惊肉跳。张承天这小子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他有张希孟的谨慎,而且道德底线更灵活,大明朝的这帮二代公子里面,能玩得过张承天的,绝对不多。   有这俩珠玉在前,老三老四会多厉害,谁也说不好。   如果急着把他们弄到皇孙身边,人家哥仨联手,还真就不好说了。   而且吧,张家的后备军同样吓人。   张庶宁已经和夏知凤定亲了,过几年他们成亲,一个玩教育的,一个鼓捣天文的,这俩凑在一起,那是文理双修,天下无敌啊   哪怕贵为天子,此时此刻,也要徒呼奈何,培养下一代,有足够好的继承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过去他光是注重数量,忽视了质量,绝对是最惨痛的教训!   这不,老四也要成亲了。   以后他们家的娃娃要是争气,也要弄到身边,好好培养。   无论如何,咱不能输给老张家!   只是这话说了好些年,朱元璋却是一直处在下风,压根就没赢过。   这一次老朱是真的发了狠,必须拿出点真东西了。   要想让孩子优秀,除了天资之外,好的伙伴也非常重要。   首先就是挑选一些将门虎子。   比如朱英的次子、徐达的四子、常遇春的长孙、胡大海的孙子……这些全都在老朱的网罗之内。   只不过在他们之外,也要有些民间的神童。   老朱最先想到的就是济民学堂,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江西盛产神童,已经天下皆知。   除了胡俨、黄观这一波之外,老朱给孙子挑选的一批里面,就有解缙,杨士奇,金幼孜等人,赫然在列。   另外从复旦学堂那边,也在幼童班里推荐了铁铉,前后送到了京城。   这么多好苗子进京,万一师资跟不上,把孩子教坏了怎么办?   等大家伙一看主管教学的,不管是济民学堂,还是复旦学堂,全都老实了。   这些孩子,全都由夏知凤负责。   如今的夏知凤,通过地圆学说的发表,已经算是当世最知名的年轻学者,除了天文学之外,她还编写了新的算学书籍。   而且在夏知凤的新书里,甚至触及到了微积分的概念。   张希孟认定这丫头能光大自己的名声,还真不是胡说的。   毕竟你可以不知道国王,不知道宰相是谁,但总要知道牛顿师傅吧!   由夏知凤教导这些年轻人,绝对是绰绰有余。   而且老朱都亲自找到了张希孟,“你这个徒弟确实难得,咱打算赏赐点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沉吟道:“主公打算怎么赏赐?”   朱元璋无奈道:“咱给她钱,俗气了。赏赐官职,她还不稀罕。给她封爵,她又没有战功……可这么个人才,咱要是不表示表示,似乎也说不过去。这不,问问你这个师父的意见。”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主公,要是这么说,我觉得像马三宝的父亲兄长,还有许许多多,对国家有贡献,又不好封爵的,都应该有所表示……要不咱们弄个大明勋章如何?”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不忘功臣   张希孟和老朱提到了勋章,这倒不是张希孟闲着无聊,想要往胸前挂点什么……实在是这么多年下来,大明发展到了今天,急需要这么一套体系,激励人心,指引方向。   譬如说夏知凤这种,在科学上有了巨大突破的能人,要怎么奖励?   老朱都说了,给钱给官,都不合适,封爵又太过了。   而且有许多发现不及夏知凤的,也应该赏赐,直接给个伯爵,那样的话,爵位也太不值钱了。   其实还要一种选择,就是散阶,比如江楠,她就靠着特进光禄大夫的散阶,换上了一品玉带,享受一品待遇。   只不过这套散阶体系,只是给文武官员设置的。   如果是个普通人,就不适合了。   总不能把稍微有点成就的,都算上官吏吧!   再有很多人,以普通人之躯,侥幸成就大事,这种也要赏赐……总而言之,光靠着官职勋爵,已经严重不够用了。   所以必须设立一整套勋章体系,来奖励有功之臣。   张希孟和朱元璋掰着手指头一算,好家伙,需要奖励的人,还真是不少。   首先大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造华夏之功,肯定要有所表示。   在所有勋章的至高位置上,就是华夏英雄这一项。   张希孟提议,要用黄金制作勋章……这个华夏英雄勋章,正面是山河社稷,背面是万里长城,上面用大红绶带,喜庆吉祥。端庄大方。   毫无疑问,这个勋章要花很多黄金,用料不菲。   但老朱还是答应了,“先生,徐达,常遇春,冯国用,胡大海,他们都该有一份,去世的人,也要追授。至于先生,你也不要拒绝,这也是你该得的!”   张希孟眉头挑动,终于还是点头,“主公,这个华夏英雄勋章,不光是统军大将,包括冲锋陷阵的功臣,还有开疆拓土的勇士,甚至是完成环球航行的功臣,他们都该有一份。这些人都让我中华儿女,有了更广阔的生存发展空间,找回了我们的尊严体面,理应奖励……另外臣提议,以华夏英雄勋章为蓝本,外面增加各式宝石装点,称为胜利勋章,只是授予为国家赢得主要大战胜利的功臣。譬如徐达打赢湖口大战,收复北平,譬如蓝玉这一次的岭北之战!”   老朱想了想,也表示赞同,华夏英雄虽然地位最高,但是相对广泛,可以授勋的范围非常广阔。   而胜利勋章则是针对主要的领兵大将,大明功臣。   唯有真正立下大功的人,才能获得。   属于含金量非常高的。   一句话,能拿到胜利勋章,必是有封公资格的大将。   这也算是给老兄弟们的甜头。   朱元璋全都表示赞同。   敲定了这两项之后,其余的勋章就丰富起来。   比如张希孟提议设立科学进步奖章,主要是奖励在科研领域当中,取得突出贡献的人才。   另外他还建议,针对过去二十年征战,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设立大明功勋奖章……张希孟和朱元璋规划着奖项安排,确定授奖标准,然后又聊着应该获奖的人员。   他们越聊越是感慨,仿佛重温了过去二十年的经历,再一次金戈铁马,横扫天下。聊到了这些年里,那些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两个人都能开怀大笑,欢喜好一会儿。   结果就是老朱迫不及待,要颁布勋章,召集这些人进京。   借着颁奖的机会,再和老朋友们见见面,重温一下昔日的峥嵘岁月。   “咱也到了天命之年,不再年轻了,这次授勋务必要办得热闹一点……至于开销,让宗正寺出,走皇家的账。”   老朱沉吟了一下,又道:“制作勋章和奖章的金银宝石,也是咱出……对了,给朱棣下个旨意,他要是方便,就多进献点。还有,授奖的文书,让太师写,他辛苦点吧!”   好家伙,老朱出钱打造,张太师亲自手书,这玩意绝对能当丹书铁券用了。   论起效果只怕还会更好。   过去朱元璋也赐过金牌,金碗等等,如今大量颁发勋章,也是理所当然。   值得一提,在商讨谁能拿到第一枚华夏英雄勋章的时候,人们发生了激烈争吵。   因为按照张希孟的标准,有些人就绕不过去。   比如说韩山童!   这位可是红巾大起义点炮仗的那个,虽然他刚刚聚集三千人,就被地方官拿下,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是对不起,人家就是开山鼻祖。   随后刘福通的韩宋,包括芝麻李、布王三、郭子兴等等,都是响应追随,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既然起兵抗元,恢复华夏山河是英雄壮举,总不能只算徐达常遇春的北伐吧?   而且这一次也明白说了,死人也要追授,韩山童就没有理由不给。   甚至方国珍,他开辟小琉球,也是有功的。   另外郭子兴作为老朱的引路人,也不能不算吧!   张希孟主持讨论,孙炎,宋濂,刘伯温,还有其余众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跟个菜市场似的。   这么大的一个奖项,这么重要的举动,绝对要公允合理,经得起推敲。   张希孟也只能把大家伙的意见汇总,让后去见朱元璋。   “主公,韩山童虽然早早死了,但是小明王韩林儿还在,还有郭天叙、张天佑,他们也都活着呢!”   老朱一听,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别人也就算了,郭天叙和张天佑他们怎么还有脸活着啊?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不过当初朱元璋登基的时候,也是请了这俩人观礼的,这才十多年,人家活得好好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老朱沉吟再三,终于点头。   “那就都来吧!该给的咱都给,至于如何算是公平合理,先生多拿捏一下。”   张希孟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伴随着消息传出,沉寂的大明朝野,又热闹了起来。   立国之后的太平年景,已经让人们都忘记了,其实战乱结束的时间不长,昔日那些风云人物,还都没有死去。   譬如说小明王韩林儿,他就活得好好的。   今年的韩林儿还不到四十岁,他在一个中学,担任文学教师。   平时的韩林儿早出晚归,用心教学,任劳任怨,遇到了加班,也从不多言。   在数年前,他娶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夫妻成亲之后,也算是和睦。   现在膝下还有个三岁的女儿,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很是有趣。   就在韩林儿以为可以了此一生的时候,突然有官府的人找到了他。   那一刻韩林儿的心是冰凉的。   完了!   到底还是逃不过!   我没有干什么啊!   但是对不起,自古以来,除掉他们这种人,又需要什么理由。只是苦了家中的妻儿,早知如此,又何必成亲。   是我害了伱们啊!   就在韩林儿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对面的官吏送来了一张大红的烫金请帖。   “是太师府代陛下发的,你可真有福气啊!”   韩林儿都不知道迈的哪条腿,当他进入家门,妻子直接迎了上来,责备道:“让你买点盐,你怎么不记得?我还要腌咸菜呢,过些日子,没有吃的,又该怪我了,真是气死人。”   她解下围裙,推开韩林儿,要出去买盐。   可就在她推韩林儿的刹那,韩林儿伸手一把抱住了妻子。   “我,我要进京了!”   妻子哪里相信,狠狠瞪了韩林儿一眼,“你做什么梦啊!赶快放开我,去晚了盐铺就关门了!”   韩林儿一只手揽着妻子,另一只手拿起烫金的请帖,晃了晃,“瞧瞧吧!”   女人怔了一下,明显不敢置信,她不识字,但是还能看出请帖做工精细,绝不是随便路边的货色。   妇人忍不住揪着韩林儿的胸前,低声道:“我的爷,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韩林儿咧嘴憨笑,“我说我当过皇帝,你信吗?”   ……   同样的请帖,也送到了星子县,送到了一个正在田里耕地的小老头手里。   他叫张子明。   曾几何时,他靠着一个人,拿下了安庆城。   然后论功行赏,他分到了一块田,离着济民学堂只有三十里。   这是天底下公认最好的学区……可以考入济民蒙学,小学,中学,一路念下去,那就是大明朝最顶尖儿的人才,最值钱的学位。   但是很可惜,虽然有着绝佳的条件,奈何孩子不争气。   张子明的娃只磕磕碰碰,念到了小学,中学就考不上去。张子明也是很无奈,老子拼了命,给你挣出来的基业,你却不知道珍惜,简直气死人了。   这几年张子明耕田种地,都不怎么上心,他还给谁干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找到了他。   “老张,快回家瞧瞧吧,有人往你们家送请帖了。”   张子明怔了怔,忍不住骂道:“又是出钱随份子,算什么喜事?”   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提着锄头,返回了家里。   等他拿到了请帖,揉了揉眼睛,再三看过之后,张子明突然大惊失色。   “是陛下!是张相!他们还没有忘了我!没有啊!”   张子明猛然趴在地上,磕头作响,老泪横流,“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啊!”   院子外面,全都是来看热闹的乡亲,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   瞧见没有,陛下不会忘记功臣的,老张的面子,可真是大!   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夺了鸟位   张子明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向四周看了看,嘿嘿笑道:“乡亲们,俺要动身进京了。俺这个院子,你们帮着照看一下,还有,就是俺那个儿子,他在江州,要是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别让他担心。顺便再劳烦大家伙,给他一碗热饭,别让孩子饿着。”   四周的乡亲们纷纷点头,全都记下了。   张子明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   前半生算不得好,好不容易立下盖世奇功,分到了田地,安定下来,偏偏孩子又不争气,现在算起来,也有十五六岁了,只能在城里打工,当个学徒,实在是有愧老爹的期望。   “张老弟,你这回进京,见到了陛下,跟陛下说一声,给孩子安排个好活儿,让他也进衙门效力,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张子明微微一怔,却还是摇头道:“他不是吃那碗饭的人,没那个本事,勉强吃了,也会撑死的!行了,我要赶快上路,告辞了!”   张子明匆匆离开家,他此去京城,沿途都有驿站,马匹车辆,衣食住行,全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拿着请帖,就畅通无阻,而且全程免费。   不过张子明没要什么,他身体还好,可以走得动,每天吃饭,一饭一菜就够了。他也没什么礼物,就背了大半袋小米,沿着大路,向京城进发。   同样和他踏上进京之路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些人包含了各行各业,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预计的总数,应该在千人以上。   老朱君临天下十五年,要大办一场。   有张希孟在,总不至于折腾来一千个老头,一顿饭吃下来,只有八百回去,留下两百,直接埋了。这种事情张希孟干不出来的。   要正儿八经赏功臣,正人心,总结过去,畅想未来。   一场大型活动,要办出价值来。   如果说洪武十年的阅兵,是为了彰显威势,这一次就是地地道道,诉诸温情了。   比如说小明王韩林儿,他由于坐船,进京速度很快,属于第一批进京的。   他刚刚赶到,外务部尚书毛贵就来看他了。   “毛叔叔!”   韩林儿抢先开口,毛贵一怔,却也笑了出来。   “总算是又见面了,你还好吧?”   毛贵让韩林儿坐下,两个人都恍如隔世。要不是这一次的情况特殊,毛贵断然不能私下里见韩林儿,韩林儿也没有可能见到贵为尚书的毛叔叔。   不过有了这一次,往后书信沟通,甚至互相拜访,都变成了可能。   韩林儿道:“挺好的,我也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娃,平时教教书,日子很安稳。”   毛贵点头,“我都听说了,据说伱还被评为优秀教师,教出来的孩子成绩很不错,有十几个考进复旦学堂?你有功啊!”   韩林儿脸色微红,忙道:“毛叔叔,你也知道,自从刘叔叔起兵,和元廷来回厮杀,中原大地,饱受涂炭,百姓十不存一。是我们有负中原百姓,我们对不起他们。现在也不过是替过去赎罪罢了。”   毛贵怔了下,叹道:“也不要这么想,在那时候,能站出来,起兵反元,就已经很难得了。太师还特意跟我说过,这一次评选有功之人,不是选圣人,要抓大放小,要看主要的方面。太师一向高屋建瓴,这话说得公允啊!”   韩林儿稍微一愣,停顿了片刻,这才鼓足勇气,“毛叔叔,太师怎么说我爹?”   “首义有功,顺天应人。”毛贵笑道:“太师的意思,是追授令尊华夏英雄称号,授予勋章,并且在家乡建造石像,作为纪念,世代流传。”   听到这里,韩林儿泪水涌动,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双膝跪倒,不断磕头。   “我就知道,我知道……太师胸襟,天下少有,大明囊括日月,更是远超历代,我真是何其有幸啊!”   不怪韩林儿如此激动,他能保住性命,不算太过稀奇,毕竟刘福通虽然死了,势力犹存,哪怕为了安抚人心,也是应该的。   毕竟南唐后主也没有立刻就给弄死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当天下安稳之后,他们这种人,又往往是最早除掉的杂草害虫。   偏偏这一次发放奖章,又把韩山童放在第一位,还请他进京。   这就是告诉所有人,大明朝确实不搞历代的那一套,对待韩林儿,对待韩宋,大明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好,就算有,也老实点,别自己找死。   韩林儿磕头作响,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对毛贵道:“毛叔叔,我,我打算去见张太师,向他道谢,你看行不?”   毛贵笑了,“这段时间进京的人不少,还都和你差不多,全都想见太师……这样吧,我尽力安排,保证能让你见到。”   韩林儿答应,他在馆驿里面,稍微翻看报纸,还真进京的人物不少,其中也不乏熟人。   比如关铎,他就受命,进京领取勋章。   关铎也是韩宋的旧臣,他当年统领北伐中路军,玩了一个极限大迂回。   从草原穿插过去,杀到了辽东,甚至越过鸭绿江,到达了高丽。   把他们走过的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哪怕后世都要伸出大拇指,高喊一声厉害!   此番关铎进京,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关铎也很有趣,他还带了一本书,名字就叫《万里远征》,是记录当初他们行走轨迹的,里面详细记录韩宋北伐的过程,内容详实,很有史学价值。   伴随着关铎进京,报纸连篇累牍报道,这本书还成了畅销书,市面上讨论极多,很是热闹。   除此之外,郭天叙和张天佑,也从凤阳进京了。   和别人的风光无限不同,这俩货就很尴尬了。当初他们欺负朱元璋,勾结外人,甚至郭天叙还垂涎过马皇后……这么多烂事加起来,都够把他们千刀万剐,切成碎片了。   不过老朱还算客气,遇到了大事,居然能想起他们。   这俩家伙也不知道是福星高照,还是霉运当头……   朱元璋见了他们,直接就问道:“郭天叙,你可成家了?孩子怎么样?”   郭天叙脸色凄苦,“草民,草民娶了个寡妇,她带着一个孩子,现在这孩子倒是长大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孩子不孝,她,她动手打我!”郭天叙的声音很低,带着哭腔。   朱元璋看了看他,冷笑道:“一个继子,还指望他对你如何?别忘了当初郭帅身体不好,你这个亲儿子也没有如何!这就是报应,你自己找的!”   郭天叙只能诺诺答应,不敢有丝毫反驳。   再说张天佑,他似乎更惨一点,在进京之前,他的妻子闹离婚,已经回家另过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是要孤独终老。   老朱看了看这俩蠢货……也看开了,当初他们高高在上,根本瞧不起自己,二十年之后,自己执掌天下,九五至尊。   这俩人已经垂垂老矣,晚景凄凉。   或许这个结果,比杀了他们要残忍得多。   “告诉你们,这次进京,也是追授郭帅勋章,你们代为领取,不要以为进京一次,就有什么不同,可以为所欲为,听懂了没有?”   郭天叙连连点头,“懂,草民懂了!草民自找的,都是咎由自取……”   老朱哼了一声,就让他们滚蛋了。   这俩玩意,就是身上的盲肠,不能没有,看多了又要发炎。   还是找点高兴的事吧!   比如说李善长已经乘船到了应天,按理说他的距离最远,进京不方便。   但是走海路,坐快船,还跑到了许多人的前面。   这些年大明的航海造船技术,飞速发展。   值得一提,由于大明疆域辽阔,占有了许多绝佳的原料产地,船只造得又快又好,航速运量,都突飞猛进。   老李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到了应天。   他下船之后,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惫。   甚至卸去了繁杂的朝政之后,老李这人有点重新找回青春了。   毕竟在高丽可比在大明轻松多了,至少没有一个姓张的在身边盯着。   “我说李兄,高丽的情况如何?眼下高丽国王尚在,你这个韩国公迟迟没法转正,是不是有点遗憾啊?”   张希孟笑呵呵道。   李善长黑着一张脸,冷哼道:“要不是你逼着老夫安排二十万人种甘蔗,我早就动手了!”   张希孟笑道:“那是陛下要的,说实话,要不是我帮着周旋,陛下想要五十万!”   李善长一怔,随即冷笑,也不管是真是假了,反正他久不在朝中,也无所谓了。   “时至今日,高丽确实是瓜熟蒂落,我就求你张太师,无论如何,不要从中作梗,算老夫求你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李兄放心,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会再坑你了。”   只是张希孟也不知道,此刻的高丽,正有一伙人在酝酿着行动。   为首有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叫张东。   “实不相瞒,我爹当年一人夺一城,现在轮到我了。高丽国王,风雨飘摇,咱们杀进去,夺了鸟位,让朝廷封咱一个高丽王,也是不错的。”   跟在张东身边的一群海商,纷纷点头,“既然张少爷老子英雄儿好汉,俺们都跟你干了!” 第八百五十章 一不小心成功了   大明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张东在江州当学徒,不过他这个学徒工,倒是时常去江边码头,跟水手们也熟悉。   他常听这帮人讲故事,虽然人在内地,却是很了解海外的情况。甚至到了心向往之的地步,在他年轻的心里,茫茫大海,搏击风浪,探险开拓,那才是男人的浪漫。   有这类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朱英组织全球航行,夏知凤公布地圆学说,这些事情,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想走出去瞧瞧……毕竟就算大明进行了第二次均田,可是这一次能分到手的,实在是少了太多。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明人口膨胀,一对父母,最少生三五个孩子,这一轮分田,难度可想而知。   有些原来多分土地的,这一次家里孩子少,要把到手的田吐出来,他们是千方百计抵制……有些地方,甚至闹出了人命。   朱标监国,孙炎主持中书省,完全是焦头烂额,不需要多说。   这些事情,朱元璋和张希孟也都是盯着,做事的力度不能降低,无论如何,也需要落实下去。   但是他们也都清楚,光是均田,已经远远不够了。   土豆不挑土地,原来种不了粮食的地,也能利用起来。毫无疑问,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另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了海外探索,想要找一条出路。   张东就是其中之一,可偏偏他爹张子明不让,而且还是玩了命的那种。   张子明就认为他玩了命,打下了安庆,得到了几十亩田赏赐,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你小子不争气,那就老老实实娶妻生子,然后让孙子继续上学读书,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块基业,早晚会有会读书的孩子,到时候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你小子要想出去,就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我跟你玩命!   其实某种角度上,张子明的想法真没啥错误,出海的风险极大,家里头的田地位置,又是别人花几万贯都换不来的,凭什么放弃?   这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张东试着商量几次,张子明根本不听,抄起皮带追着打。   张东也不敢指望什么,但是心里头的想法,却是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而且还越来越强盛,就在不久前,他遇到了几个年轻人,也是要一起出海。   张东按捺不住,就跟他爹撒个谎,说是要去北平运货,随后就跟着几个年轻人出海。   只是到了海上,张东就感觉到了人生险恶。   他们带出来的货被人骗了,上千贯的投入打了水漂,随后想要返回大明,又遇到了台风,几乎丢了性命。   张东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们漂泊了五六天,船上的食物饮水都没了,几乎没命……好在遇上了路过的船,这帮人是从济州岛贩运牲口的,他们救了张东几个。   “你们也算是运气,我们是陛下的乡亲,淮西的好汉……要是遇上别的地方来的,估计就把你们卖到吕宋种甘蔗了。”   张东道谢,但是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别人不好,凭什么你们淮西汉子就是好人啊?到了海上,苍苍茫茫,谁也不好说。   张东给几个同伴使眼色,他们一起跪倒,拜谢救命之恩,拍着胸脯保证,愿意替他们干活,还说无论如何,要闯出一点名堂,才好跟家里头交代。   张东还很隐晦地说,他爹出身军中。   就这一句话,算是救了他们,不然的话,这几个人真的要去吕宋种甘蔗了。   他们被带到了济州岛,在岛上帮着打理牧场,从早到晚,没有片刻休息,而且吃的比牲口强不了多少,都是麦麸一类的玩意。   这一次张东确实体会到了,大海不光浩瀚,而且还残酷,容不得任何的天真。   在这时候,海商,海盗,渔民,海军,往往是能划等号的。   当然了,经过整顿的大明海军能好一些,但其他三者,就真的是一路人。能黑吃黑,绝对不放过。   丝毫不会因为你是大明的人,就网开一面。   甚至对待自己人,更要下狠手。   不把你弄死,跟我抢夺利益怎么办?   蛮夷还可以奴役,大明人才是丝毫没有遮掩的仇恨!   对方跟张东他们那么说,也是想试探张东等人的身份。而张东的回答也是歪打正着,他们表示愿意老老实实干活,打消了对方杀人的心思。   他又隐晦表明了身份,暗示可能牵连到明军,这让这些凤阳出来的人,投鼠忌器,毕竟军中汉子,凤阳是最大的一块儿。   这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就不好玩了。   张东他们在牧场干了一个多月,总算借着一次运送草料的机会,又逃到了高丽本土。   等登上陆地,有了广阔空间,总算是松了口气,毕竟人多地大,就会有王法,不管好坏,总不至于随便杀人。   大海之上,包括小小的济州岛,随便杀个人,把尸体一扔,那真是半点侥幸都没有的。   张东这一次也算是死里逃生,无论心智和眼界,都大大增强。   他更加明白,老爹为什么不让他冒险了。   鬼知道张子明当年怎么拿下安庆的!   到了高丽,张东先是在码头干苦工,什么背粮食草料,木材矿石,洗洗刷刷,什么都干,每天挣的那点钱,只能勉强糊口,有时候还要饿肚子。   但他也渐渐发现了机会,此时的高丽,简直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各路英豪,全都垂涎三尺,要不是因为李善长压着,早就出事了。   或者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李善长有意为之。   这就要说到老李的身份了,他是韩国公,奉旨督师高丽诸军事。   任务是对倭寇用兵,协调大明和高丽的兵马。   虽然在大明朝,谁都清楚,老朱是把高丽赏给了李善长。   但问题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的话,就要废掉高丽王,要任命李善长为韩王,有不服气的,就要调兵攻打,帮着平叛,就好像当年大唐协助新罗统一高丽一样。   如此大费周章,靡费无数,绝对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愿意干的。   所以就需要李善长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借口对付倭寇,不断调兵遣将,征发老百姓。   顺便还要安顿大明过去的海商,准许他们购买土地,招募大明百姓,前去屯垦。   总而言之,就是削弱高丽的势力,发展大明的力量,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顺利摘果子。   前段时间,敲诈二十万劳力,这事虽然是李善长出血,但也有利于他铲除最后的障碍,另外弄一些南洋土人,也能满足汉人屯田庄园的需要。   其实是双赢……大明赢一次,李善长赢一次,至于高丽,谁管他们啊!   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这一次授勋,李善长大约已经开始着手,废掉高丽王,自己说了算了。   谁能料到,这时候遇到了一个吃生米的。   张东听海商聊高丽王有多混蛋,聊这个国家已经国将不国……别的不说,前面高丽的王宫被拆了,原材料拿去建北平师范学堂了。   高丽王不但不生气,反而继续压榨百姓,从民间征发粮食建材,扬言要修建新的王宫……只是折腾了好几年,别说修王宫了,就连一张地图都没画。   除了直接压榨百姓之外,高丽王还卖官鬻爵……老李跑大明卖官,还真不是他的独创,只能算是发扬光大了。   就这么个国家,上奢下贪,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要是还不亡国,只能怪百姓太老实了。   而事实上,似乎也的确是这样,毕竟这些小国百姓,都对苦难有着异乎寻常的忍耐力,反而对于拿起武器,有着巨大的抗拒。   即便有人反抗,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就只能靠我们动手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李相公?   朝廷能不能答应?   实在是想多了。   我们先把高丽王宫夺下来,抓了高丽王。   就算有人问罪,咱们谈判就是了,总要给我们点好处吧,这就叫奇货可居,一本万利!   张东还真是继承了他爹的天赋,忽悠起来,颇有心得。他成功让几个亏本的海商相信他是大明军中将领的子弟,有着深不可测的人脉,出来是历练的,跟着我干,输了不亏,赢了血赚。   经过了一番准备,他们还真就凑齐了七八十人。   在行动之前,还每个人发了一碗酒。   张东不止一次听老爹说过当初怎么夺下安庆的,那时候他们可没有酒喝,毫无疑问,现在又多了一份保证。   没有失败的道理。   “杀!”   这帮人直扑高丽王宫,现在的高丽王宫只是原来的枢密院,而且拜李善长和蓝玉所赐,高丽国内,也不剩几个衙门了。   张东他们嗷嗷喊着,冲到了宫门口,侍卫见此光景,纷纷溃逃,他们几乎不费劲儿,就杀入了宫门。   所有人直扑寝宫,高丽的国王,王妃,宫中世子,几乎无一例外,全都被他们给抓了。   整个过程,顺利无比,竟然没有冲突,张东这边,一个人没死,只有一个人脚崴了,算是战损。   我的老天啊!   真的成功了!   张东都懵了,怎么会这么容易?   当年他爹也是这个感觉吧?   “我们成功了!”   刹那间,众人一起欢呼……只不过接下来有点麻烦,他们实在是没有经验,要怎么处理一个国家啊? 第八百五十一章 老李太惨了   想不到好主意,那就卖个好价钱吧!   谁爱要谁要,反正能捞到点钱,我就知足了。   张东的态度简直堪称消极,丝毫没有成就什么了不起功业的觉悟,而且也确实算不上多大的成功。   如果了解当下高丽的状况,你大约就会感叹一句,是我们过去把国家看得太高大上了,其实国家可以很简陋。如果过去不简陋,那就折腾到简陋……   张希孟在府邸招待了李善长,甚至还亲自下厨,给老李准备了几道菜。   光是这一个举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是真的挺在乎老李的,毕竟能坐在一起聊天的老伙伴太少了,李善长年纪也不小了,鬼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这要是最后一次该怎么办?   所以必须珍惜啊!   当然了,李善长可不这么想,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对于经营高丽,那是雄心勃勃。   他一再要求张希孟,不要添乱。   张希孟也懒得掺和,他只是好奇。   “李兄,这个高丽国力如何,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亡国,你能说说清楚不?”张希孟随手给李善长倒了一杯酒。   老李喝过之后,脸色红扑扑的,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首先元末的时候,并没有可靠的记载,不过在壬辰倭乱的时候,高丽人口有一千多万,和倭国比起来,大致相当。   不过那时候是接受明朝两百年庇护,疆域更大,人口生息繁衍,数量更多。   因此李善长给出了估算,他认为元末高丽有五六百万人,不会太高,但也不能太少。   毕竟高丽效仿中原,设立了一套比起其他藩国,堪称复杂的官僚体系,没有足够的人力供养,绝对到不了这个程度。   元末的高丽,主要是南北忧患,国中不宁。   北边是红巾军,南边是倭寇。   国中因为土地兼并,朝政混乱,兵无斗志,屡战屡败,属于风雨飘摇。   这才有辛旽改革的事情。   但大明开始关心高丽的事情之后,不能说是政通人和吧,也可以说是天打雷劈了。   回顾过去的几年,高丽简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整个国力,江河日下,人口流失,苦不堪言。   最初大明联合倭国,一起讨伐不臣。   辛旽在北,倭国在南,两边折腾。   这一轮冲突下来,高丽损失了将近十万兵马,原来占据的大片土地也都丢了,更有超过二十万人,逃到了大明,进入了北平的工厂,成为了劳力。   随后大明改变策略,转而支持高丽,讨伐倭寇。   蓝玉引兵登陆,一举包围了五万倭寇,帮助高丽,拿回了让倭寇夺走的土地。   看起来这事情不错,但是蓝玉根本不顾及高丽国力,疯狂征兵,捉拿壮丁。在蓝玉的折腾下,高丽关闭了大批衙门,剩下为数不多的官吏,就是替大明征收粮食人丁,送劳力去北平,再有就是处罚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儿。   这一番折腾下来,高丽人要么死在征发的路上,要么死在了大牢和军营,只有三成,顺利送去了大明。   等蓝玉筹备对王保保作战的时候,高丽已经户口减半,国将不国。   就在这合格关头,又抽调二十万人,前往吕宋种甘蔗。   “李兄,按照你的说法,此时高丽国中,只怕还不足两百万人?也就是应天府的水平了?”   李善长哈哈大笑,“不光如此,这些人中,老弱妇孺,占据了八成,许多村子,连个青壮的汉子都没了……不过你可不要把罪名都怪在我的头上,高丽人自己征发民夫,修筑宫殿,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比起老夫还要更胜一筹,消失的那些人,他们至少占了六成,我不过是区区四成罢了。”   张希孟翻了翻白眼,区区四成,你也真敢说。   四成那也是一两百万人啊!   姓李的老东西,果然心都黑透了。   见张希孟沉吟思忖,老李立刻道:“张太师,你可别又妇人之仁。我提醒你,高丽向元廷进贡美女太监,这些妃嫔阉竖,在中原为非作歹,逼死的百姓,何止百万。说起来,老夫还算是手下留情……我也是为了后人考虑,多积攒点阴功,不然我非尽数灭了高丽不可!”   张希孟连连点头,“李兄所言极是,现在高丽这块地方,雁过拔毛,你老兄把大雁直接炖了。割韭菜把韭菜根儿都给刨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李善长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韭菜根儿挖出来,咱重新种一茬稻谷就是,能有什么难的?老夫也是看透了,高丽的那帮人,从王族到文武公卿,盘根错节,上下沆瀣一气,与其费力气折腾,不如连根铲除,从头开始。算起来,还要谢谢太师帮忙,等回头我经营成功了,必定分你一杯羹……只不过太师人品高洁,又身居朝中,想来是没有机会收钱了,实在是遗憾啊!”   李善长说着,夹起来一块小牛肉,美滋滋吃着,“张太师,你这手艺是真的不错,就和当年在滁州一样,想来那时候,我就吃了几次,真是遗憾啊!”   李善长笑呵呵道:“太师,过几年到高丽逛逛,你看怎么样?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太师。”   张希孟眼皮翻了翻,笑道:“也好,那就有劳李兄了。”   “好说,能得到张相登门,实在是老夫的幸运,也是高丽之幸啊!”   就在他们畅谈着,突然有个小胖子进来了,他抽着鼻子,闻了闻味道,立刻喜不自禁跑了过来,没有多余筷子,他就用勺子弄了快牛肉,放到了嘴里。   “好吃,真是好吃!老爹,您老怎么又下厨了?我那么求你都不答应!”张承天三口两口把牛肉吃下,还想尝尝其他的菜,哪知道张希孟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你这个逆子,没看到李相在这里,还懂不懂礼貌?”   张承天连忙放下勺子,冲着李善长施礼。   “是李伯伯,请您原谅,前些时候我把令郎送进了大狱,冻了他一天多,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腰膝酸软,肾气亏损……他给您老生个孙子吧?要不然可有点麻烦啊!”   李善长差点气死过去!   “不劳你费心,我们李家还绝不了后!”   张承天笑嘻嘻道:“那就好,其实我也是不想找他麻烦的,无奈我是陛下任命的拱卫司指挥使……没办法,天职所在啊!”   李善长切齿咬牙,这小胖子简直比当年的张希孟还讨厌,老李都想朝着他的大胖脸来几下子!   “张太师,令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他接了拱卫司的差事,是不是日后要对付我们?你这是提前安排上了?”   张希孟慌忙摆手,“李兄,这一次你可是错了。”   “错了?”李善长冷哼道:“张太师,你不要把老夫当成傻子啊!”   张希孟无奈道:“确实是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排自家的孩子,接拱卫司……这事是陛下安排的。”   “上位?”李善长突然冷哼一声,“那不是一样吗?张太师,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张希孟也有点语塞,确实有些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眼瞧着气氛有点尴尬,张承天决定帮忙缓解一下。   “那个李伯伯啊,其实往后未必是我监督你们,咱们还是好朋友,用不着担心的。”   李善长呵呵冷笑,“这么说,你打算辞了拱卫司的差事,干点正事了?”   张承天摇了摇头,“也不是。”   李善长不解,这就新鲜了,“你还在拱卫司的任上,总不能徇私舞弊吧?这也不像是你们张家人的脾气啊?”   张承天咧嘴一笑,“那个,李伯伯,你就没有想过,有人抢了你的高丽高丽王?”   “什么?”   李善长勃然大怒,脸完全黑了,他猛地看了看张希孟。   张希孟表示我很冤枉,我也没心思抢,不光是我,我们家的崽子,估计也不会的,毕竟高丽还是太穷了。   张家根本看不上的。   张希孟忍不住道:“臭小子,还学会卖关子了?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承天只能乖乖道:“父亲,真的跟咱们没关系,这不刚刚传来了消息,有人突袭了高丽王宫,俘虏了高丽王室……此时的高丽,已经改天换地了。”   “什么?”李善长再度大惊失色,“谁,谁干的?”   “据说是几个海商,我也不清楚状况!”张承天把两手一摊。   李善长怔了好半晌,突然怒吼道:“张希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你,你让蓝玉干的,或者让朱棣干的?”   张希孟这个冤枉啊,“我说李兄,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好不?”   “你就那么坏!老夫虽然名义是督师高丽,可高丽的兵马根本不听我的。朱棣,蓝玉,这俩崽子都是你安排的,你现在又安排人,夺了我的高丽,我跟你没完,咱们找上位说理去!”   李善长拉着张希孟就走,此时的张希孟脑筋转动,也有了判断,蓝玉和朱棣,他们肯定不会授意这种事情。   但是这俩小子很可能告诉兵马,不要听李善长的……而且就算听从李善长的,也不会听李祺那些人的……   老李这边指挥不灵,高丽那边人心尽失,让几个海商钻了空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个李兄啊,你先别急,咱们让出点好处,没准就能把事情解决了,韩王还是你的。” 第八百五十二章 逆子无知   “上位啊,老臣命苦啊!”   见到了朱元璋,李善长就伏地大哭,泣不成声。   那叫一个悲惨凄凉,杜绝啼血,闻者落泪。   张希孟爷俩都被老李揪着过来了,他们在李善长身后站着,张希孟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胖子就目瞪口呆……这位韩国公,李相公,怎么连体面都不要了,你这么哭,怎么跟我那些同学挨打了,跑去找老师告状似的,你就不能弄点有品位的事情吗?   张承天还真就说对了,这就是找老师告状……问题是有资格来告状的人,实在是不多。换成别人,不说老朱答应不答应,就这道宫门,他就进不来。   人家李善长不但进来了,见到了朱元璋,而且张希孟也不敢撕破脸皮。   这就是功夫,这就是本事!   果然,朱元璋无奈道:“先生,你瞧李先生这么一大把年纪,进京看咱,哭成这样,伱倒是劝劝啊!”   张希孟无可奈何,“陛下,这事真的和臣半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李老兄臆测诬陷,臣着实冤枉!”   张希孟话音刚落,李善长立刻道:“张太师,高丽兵马,尽数由蓝玉节制,此事不假吧?”   张希孟点头,蓝玉不光节制驻扎高丽的明军,也负责管理高丽兵……有人或许疑惑,高丽王宫被打破,怎么没人保驾?各地驻军在哪里?王宫护卫就那么点?   说实话,这就又是拿中原经验,去套海外蛮夷了。   诚然,高丽学中原王朝,文武官吏,也有些模样。但是对不起,架不住这几年折腾。   蓝玉督兵,肯定要尽数收回兵马指挥权力的。   高丽的所有兵马,都要听大明的,没有大明的命令,一个人也调动不了。   貌似高丽也习惯了,竟然没有什么反对。   接下来就是王宫护卫,在京兵马,各个衙门的差役……这些人也都没了吗?   确实!   李善长以节俭开支为名,几次削减护卫数量,最后剩下那点人,老李也不给发俸禄。   名为王宫护卫,却要上街卖零食,帮着搬运货物,挣点钱糊口……这些人没跑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们保护王宫安全?   至于衙门的兵马,蓝玉折腾之下,好些“没用”的衙门,都被他裁撤了,衙门的人,也都被遣散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整个高丽都被掏空了,唯一还剩下点实力的,就是李成桂。   他还被李善长送去了釜山,名义是戒备倭国,虽然高丽不算大,但是这个距离,也没有可能立刻回师勤王。   国家这个东西,确实可以规矩森严,层层叠叠,典章制度,几乎无懈可击……但是下限也有点低,如果不考虑承认的问题,有一块牧场,家属工人加起来,二三十个,就可以宣称建国……只要没人打你,就能安稳存在。   当然前提是国库挣到足够的钱,缴纳税收,不然的话,税吏带着人过来,那可是会灭国的。   李善长说高丽已经瓜熟蒂落,只等去摘,可真不是一句空话。   偏偏很不幸,让人抢走了,老李能不急眼吗?   朱元璋绷着脸,勉强听着李善长诉苦,瞧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确实够惨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先生,这外面的国家,竟会如此不堪?”   张希孟无奈道:“主公,我早就说了,高丽的情况还算好的。其实海外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在的国家,放在大明,就是个村子。凑几十人,有铠甲,有兵器,杀进去之后,第二天就能当国王……要是都有兵马,有文武百官,典章制度十分完备,那还鼓励出海干什么啊!”   老朱目瞪口呆,良久之后,他才道:“张先生,照你这么说,这天下就是如此?没有国家能匹敌大明?”   老朱这么一问,张希孟认真想了想,“陛下,现在能算得起对手的,有一个河中的帖木儿,还有个奥斯曼,这个国家势头很猛……另外还有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国家,东罗马。”   “千年?那这个国家很不错,他们可厉害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苦笑道:“怎么说呢?大宋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是铁血善战了。”   一句话,老朱瞬间无言。   这么憋屈的国家,还能存在一千年?   不如赶快死了算了?   要是没人愿意动手,咱大明不怕辛苦,派几十个人过去就是了。   很显然,老朱把事情想简单了,东罗马虽然拉胯,但人家占了个好地方,想要攻破城池,灭掉千年帝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从时间上算,东罗马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几十年后,奥斯曼就会打破君士坦丁堡,精罗泪目的日子不远了。   张希孟,朱元璋,还有哭哭啼啼的老李,凑在一起,谈来谈去,话题越来越集中。   “其实从大明来讲,应该鼓励年轻人,大胆行动,放开手脚……虽然会踢到铁板,但只要成功了,就一本万利,没有理由拒绝啊!”张希孟侃侃而谈。   朱元璋深表赞同。   李善长哭了,“上位,张太师,你们愿意鼓励什么,就鼓励什么。但你们不能拿高丽练手,更不能怂恿人摘桃子,这事情实在是不厚道!”   张希孟黑着脸道:“李老哥,我确实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就不信啊?”   “我信就是傻子!蓝玉是你安排的,年轻人出海是你鼓励的。你说事情跟你没关,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希孟也无语了,“你这话就差不多说你辅佐陛下,我也辅佐陛下,所以咱俩都是忠臣……根本不合逻辑!”   “没错!我是老实巴交的忠臣,你才是一肚子坏水的奸佞!”   李善长算是彻底发挥了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功力,一口咬住了张希孟,就连老朱都黑了脸。   “李先生,要咱说,整个高丽都给你,也未免太过了,现在分出去一点,也还不错。人家年轻人有闯劲儿,咱们当老辈的,应该鼓励才是!”   李善长泣不成声,“上位说得都有道理,奈何上位都是从老臣身上割肉,老臣疼痛难忍啊!”   张希孟终于开口了,“李兄,高丽王的位置,还是你的。大不了从南边划出一个城市,交给张东他们就是了。再让陛下降旨,封一个侯爵,奖励开拓之功,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善长立刻回绝,“张太师,高丽早就是我们的属国,又准许咱们驻兵,现在闹出这么一手,确实不好交代,实在是有损大明的威严,我认为该给张东等人治罪!”   张希孟不客气道:“你拉倒吧!其实我觉得张东这么一闹,倒是帮你解套了。不然毫无缘由,就吞并高丽,很难交代。这也是你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吧?现在事情简单了,就说高丽百姓愤然起兵,诛杀昏王。张东他们是帮忙的,真正出力气的还是高丽百姓……吊民伐罪!对了,张东那边有高丽手下吗?”   张承天低声道:“这个……可以有!”   张希孟一怔,随即笑道:“果然如此,李老兄,人家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表示一下?未免太抠门了吧!”   李善长脸还黑着,“张太师,你从老夫身上割肉,还要老夫谢你吗?”   这时候张承天突然开口了,“李相公,你怎么就盯着高丽不放?你这人也太没出息了。张东他们算是做了个示范。你也有儿子,也有孙子,有那么多手下……你就不想着如法炮制,多抢一点地盘?拿出来你的聪明才智啊!我可提醒你,要是你老这么没出息,李祺又是那么废材……过几年我就往你家里埋铠甲!”   李善长一怔,“你小子想干什么?”   “就说你们李家图谋不轨,我办了你们家,然后让陛下设立高丽行省,你看怎么样?”张承天呲着牙笑嘻嘻的。   李善长盯着这小胖子一会儿,突然脊背冒凉气,浑身不舒服,竟然有些不安。   这事情有意思了。   老李是倚老卖老,胡搅蛮缠,固然无往不利,但是还有一句话,叫拳怕少壮,莫欺少年穷。   真要是得罪了张承天,你老李死的早,没啥好怕的,可你的后人扛不住啊!   而且很明显的一件事,海外开拓,更要看自己的本事,不能全都指望着大明。   这一点李善长没问题,但是李家的后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老李咬了咬牙,“小子,算你狠!老夫,老夫当然让出来釜山,但是绝对不能封王,更不能没完没了,接二连三,谁都跑高丽去闹,这个割一块肉,那个抢一块皮。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敢情李善长也门清,事情发生了,就不指望没有。   关键是以后不能有了。   张希孟和朱元璋也是相视一笑,不出所料!   “行了,就按照李先生的意思下旨吧!”   在老朱的旨意里,张东因为开拓之功,勇敢果断,朝气蓬勃,因此受封勇毅侯,封地放在了釜山。   整个港口,向内陆延伸三十里,全都是他的封地。   旨意下达,消息传开,最惊讶的人莫过于背着米进京的张子明。   我的儿子?   受封侯爵?   还在海外有了一块封地?   这个混小子,你想气死我啊!   张子明真急了,海外的侯爵,哪有大明的农民值钱啊!   逆子无知啊!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天下一家,万民一心   张子明确实没说错,釜山那地方,就是一片蛮荒,除了能看海豹呲牙,别的啥也干不了。而且由于倭寇不断袭扰,百姓逃亡,这破地方放眼望去,连个活人都找不到。   这地方能有什么前途,都算起来,也不如星子县的三十亩学区田。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过年还不吃回饺子,随着高丽王倒台,釜山这一片迎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很快就会成为一颗耀眼的明珠……没错,大明皇冠上的明珠肯定能让带嘤汗颜的。   釜山港这地方能发展起来,还要感谢大明的恩泽,随着蓝玉围歼五万倭寇,常遇春率领船队,驾临倭国。   神风不佑,倭国不得不跪下来了。   换句话说,大明顺利掌控了这一片的局势,成为了唯一的话事人。   常遇春没有那么多心眼,但他有个小舅子蓝玉……蓝玉这家伙给姐夫出了一整套方略,面对倭国这种地方,绝对不能鲁莽杀过去。   这是行不通的。   不然没有了上面约束,下面碎的和千军万马踩过的山药片一样,根本没法收拾。   所以室町幕府不能贸然废掉,他不是拿怀良王顶罪吗?   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大明也接受这个说法,甚至还要表现宽大,赦免倭国的过错。   当然了,这都是表面的,该有的惩罚一点不能少……倭国要打开国门,准许大明子民前去经商游历,置产业,开矿山。   还要许可倭国劳力前往大明做工。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要适当安排驻军……总而言之,就像对付高丽那样,对付倭国。   用个十年二十年的,把倭国彻底煮熟了,就可以开席了。   面对大明的要求,倭国也是不服气的,尤其是室町幕府这边,还想着反抗,可问题是他们面对的人是常遇春啊!   这位可是连蒙古人都怕的超级杀神,常遇春也不废话,他直接安排五千人,就在倭国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习。   重甲骑兵,步兵,火铳,火炮……常遇春全都拿了出来。   这一场演习带来的冲击,可谓巨大。   倭国人不光物产贫瘠,他们的饮食还不够健康,上层贵族非常推崇大米,其余肉类、蔬菜,水果摄入都严重不足,偶尔吃点海产,也数量有限。   前面就说过,营养缺乏的问题很可怕,大明的天花死亡率很低,到了倭国,天花死亡率能达到惊人骇目的程度。   而且侥幸活下来,也会留下残疾,哪怕一些大名也不例外,瞎一只眼睛的都不在少数。   营养摄入不足,还有个问题,就是倭国人的身高普遍偏低,要不然也不会有倭寇这个名字。   所以当常遇春统御明军,在倭国幕府权贵面前走过之时,倭国上下都是颤栗的。   这哪是人啊!   简直是从六梵天走出来的魔王……   他们身材高大,雄壮魁梧,甲胄鲜明,寒光烁烁,夺人心魄。   再看看倭国的武士,普遍矮了一个头不止,和明军一比,那就是大人和孩子的差别,跟大明斗,半点悬念都没有。   更不要说大明这边战马众多,骑兵强悍,还有那么多火器,更是倭国想都不敢想的神器。   作为倭寇为数不多的优点,遇到了比他们强的,倭寇是愿意低头认输的。   你越是强悍,他们跪得就越快,越彻底。   演习之后,倭国很顺滑答应了常遇春的要求,而且他们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能不能派出一批遣明使,倭国决定要向大明学习,当大明的孝子贤孙。   常遇春也是目瞪口呆,只能向朝廷行文,等候中书省的批复。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定的,由于倭国老实了下来,竟然还出现了难得的和平,倭国内部众多的武士,也一下子失去了营生。   而且强悍的大明海军巡逻海上,使得倭寇基本绝迹,他们也没法化身强盗。   到了这一步,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经由釜山港,前往大明,寻找个工作。   虽说到大明干活,也不是轻松的事情,甚至可能稀里糊涂客死异乡,但好歹比留在倭国,立刻饿死要好得多。   每个月,经由釜山,卖到大明的倭国劳力就有三五千人,有时候一天能超过五百人。   光是这一项收入,就能给张东带来几千贯,一年就是五万贯起步!   虽说不算太多吧,但也比当个学徒好多了。   这就是走出来的好处啊!   几个海商,全都心满意足,唯独张东,他凝视着汹涌的海水,此起彼伏。   “说到底,这块破地方都是蛮荒之地,能赚点钱,也是靠着侥幸……咱们不如趁早出手,卖个好价钱,回头弄几艘好船,雇佣些有本事的水手……这一次咱们不往北走,往南边走,去暖和的地方,吕宋能种甘蔗,别的岛也行……咱们只要找到个好地方,就什么都不愁了!”   好家伙,这小子还野心勃勃,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呢!   毕竟在张东看来,他爹立了一次大功,就老实下来,一心种田,实在是辜负了老天爷的垂青。   老辈不思进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而此刻的张子明,正坐在奉天殿上,同许多受赏的功臣一起,和朱元璋,张希孟一起,举杯畅饮,开怀大笑。   张希孟端着酒杯,笑呵呵走到了张子明的面前,“这回你算是被孩子超过了,一人灭一国,比你威风多了!”   张子明黑着脸道:“那个混小子,从小就不听话,让他读书,他也不好好读书。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也不听!真是要气死我了。回头必须让这小子生个儿子,我在家里头带孙子,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一定要培养孙子,考进济民学堂,改换门庭,我们张家也要出个读书人!”   这时候旁边有个魁伟的家伙,嘿嘿笑道:“你们张家不缺读书人了,咱们太师不就是大明最大的读书人吗!”   一句话,周围人都笑起来。   说话的家伙正是王黑虎,他最厉害的功绩,就是一个人,平定了好几处山寨土匪。在他的带动之下,陈州等地土匪绝迹,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   而且王黑虎还带动了中原剿匪……大批明军退伍将士,返回家乡,训练民兵,剿杀土匪。   中原之地,匪患绝迹,没有土匪的日子,那才是好日子。   这一次论功行赏,王黑虎也到了京城,坐在了奉天殿上,享受着至高的荣誉。   像他们这样,从各行各业推选出来的人物,还不在少数。   其中就有一个黑瘦的小老头,他坐在那里,很不起眼。如果不是自己寻找,都看不到他……这人是从贵州龙场来的。   其实这一次授勋,有人推荐过张庶宁,不只是因为他是太师之子,实在是这些年张庶宁编书办学,在推动教化上面,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按照道理,他是够格的。   只不过张庶宁拒绝了,而且他还推荐了眼前的人,他叫杨述,是个彝民。   虽然是彝民,但是杨述办了一所私塾,教授汉字诗书。这所私塾不大,只有二十多人。但是杨述教的很用心……当地土司头人甚至把孩子送到了他的学堂,其中竟然还有个女孩子,叫奢香……   张庶宁为了杨述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他告诉老爹,杨述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办学,那时候大明尚未建立,这个彝民汉子,早年在外闯荡,吃了不少苦,侥幸读了一点书。   在他三十岁返回家乡的时候,遇到了土司百姓和汉人冲突,双方死了好些人……杨述觉得这就是双方不够了解的结果。   明明可以安稳生活,相安无事,结果却因为一点误会,爆发冲突,实在是不应该……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想办个学堂,教会彝民读书识字,让双方增加了解。   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真正开始办学,杨述才知道有多困难。   且不说房舍场地,光是说服彝民百姓,把孩子送到学堂,就要花费好大的心力。   别人办学,要收束脩学费,他倒好,还要倒贴钱!   更惨的还在后面,他也没有书籍教材,笔墨纸砚,也都没有。   杨述不得不自己打猎,收集猎到的皮毛,背出山区,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还了钱,帮孩子们买书,买笔墨纸砚。   然后再辛辛苦苦背回去……为了卖得价钱高一些,为了能买到想要的书籍,他甚至需要走一百多里。   谁也不知道那几年杨述是怎么坚持的,也没有知道,这个小老头这么干,究竟有什么价值……但是当明军杀过来,汤和开始落实均田之后,这些跟着杨述学习的学生,全都成了了不得的人才。   一下子就得到了重用。   杨述的名气大起来,一些土司头人把孩子送来,不管男女,他都一视同仁,耐心教导。尤其可贵,在杨述的学堂,有一面赤红的旗号。   所有入学的孩童,学的第一课就是知恩图报!   他教出来的学生,在贵州等地,都颇有前途……   “杨先生,你着实不容易,我敬你一杯!”张希孟举起酒杯,杨述稍微一愣,随即仗着胆子道:“您,您是张山长的父亲?”   张希孟一笑,“你说张庶宁吧?他确实是我的长子……那小子没在龙场瞎折腾吧?”   “没有,没有!”杨述连忙摆手,感叹道:“张山长了不起啊,他教得好,他还说要把学生送进济民学堂,享受最好的教育。应该是他进京受赏的,我,我心里头有愧啊!”   张希孟笑道:“我不这么看,像你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尚且坚持的人,才是真正的功臣!天下一家,万民一心,这才是大明立国的根本!”   杨述黝黑的脸膛,泛起红润的光,他低头念叨:“天下一家,万民一心!这话太好了,该刻在学堂的门口才是!” 第八百五十四章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张希孟和杨述聊天,随后也吸引了朱标,听说他是一位老师,朱标露出了敬佩的神色。而在今天的大殿之上,老师出身的人不少,比如韩林儿,他就是一位老师,还是得到了优秀教师称号的老师。   “教化的真谛在于建立起共识,塑造思想,形成一个结实的拳头,组成稳固的基石……有了这个基石在,上面的国家才能扛得住风风雨雨,即便国家崩塌了,还能有英雄人物,重新崛起,一统寰宇,把我们的文明带向新的境界!”   张希孟微笑着侃侃而谈,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点头。   大家伙天南地北,口味咸甜不一,甚至五官长相,都有明显的差异……如同真要是区分彼此,着眼不同,大明天下,能够立刻碎成千百块。   就比如江南之地,这边的情况就很有意思,每一个城市,每一个镇子,甚至是每一个村子,大家伙的口音都是不一样的。   有些地方的话,干脆就跟加密了一样,外人根本听不懂,学习起来,也是难上加难,丝毫不比外语轻松。   但是这个天下,并没有崩塌,恰恰相反,还在越发紧密。彼此联系,互相交融,密不可分。   这就是文明,就是教化的功劳。   这也是杨述这种人的功劳。   他是个彝民,但是能主动办学,教化当地百姓。当土人子弟,能和汉人百姓,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题,一起考试,一起升学,一起给这个国家做贡献。   他就等于是扩展了华夏文明。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资格同享有开疆拓土之功的人,坐在一起,享受至高荣耀。   “太师,我,我想去贵州。”韩林儿突然道。   张希孟一怔,看了看他,忍不住道:“你家的孩子还小,教书也很有成效,就不必了吧!”   韩林儿摇了摇头,“太师,这一次进京,我是代父亲受赏。朝廷待我韩家,天高地厚,大明天子,处事公允,用心良苦。身为大明子民,我也该竭尽全力。河南虽然也缺少教师,但相比起贵州等地,还是好的太多了。我愿意去贵州,去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   张希孟略沉吟,随即点头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不过我们还要妥当准备,不能像个口袋一样,就把你扔过去!”   这时候老朱也走了过来,听说之后,忍不住大笑,“先生,朱英那小子可跟咱抱怨许久了,说北平能有个学堂,他在云南,也要建学堂,云南的教化,不能落到北平之后。”   听到这话,张希孟也是微微一怔,因为过去的目光都放在了北平方向,云南的成就,有点被忽视了。   其实这些年,朱英也做了好些事情。   虽然还叫云南,但是此云南非彼云南。   在朱英的主持下,明军不断向外开拓,招降纳叛,扩充地盘……眼下的云南,绝对是大明朝最复杂的一个省了。   而且扣掉西域和岭北两个行省,云南行省还是大明朝面积最大的行省。   向西,云南行省到达了昌都,向南,那就更了不起了,缅甸境内,超过一半的邦国,悉数并入云南。另外南掌国也是云南的地盘。   南掌在当地语义里,是百万大象的意思……顾名思义,就知道南掌的优势,这里山溪复杂,气候湿热,大象众多,武力不俗。   朱英收拢了南掌之后,随即派兵南下,进入了暹罗北边,另外他还向安南和占城方向发展……简言之,眼下的云南布政使司,除了管理着庞大的云南省之外,还收拢了小一半的中南半岛土地。   单论开疆拓土之功,朱英绝对不下于朱棣。   只不过中南半岛倒霉的地形,让朱英很是无奈。   这一片高山大河相间,山是真高,河水湍急,把地形切割得和压过的方便面差不多,碎了一地。   而每一块碎裂的地形,都会像一个天然的堡垒,容纳一伙人,成为一个部族,发展成一个土司,变成一支割据一方的势力。   和他们仔细交流,还能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他们绝大多数,都来自北方,有人甚至自称孟获的后代,是被诸葛亮驱赶过来的。   乍听之下,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可仔细了解,就笑不出来了。   就像江南等地的客家人,每一次北方战乱,就会衣冠南渡,永嘉之乱、安史之乱,靖康之乱……中原百姓,一次次背井离乡,侨居江南,把北方先进的文化技术,带到了南方,促进了整个南方的发展。   而这些举家迁徙的可怜人,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土地,建立起一个个村镇,有人还干脆挑选险恶的地形,全家都搬进了山谷之中。   其实这就是桃花源的由来,跟什么鬼蜮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当时衣冠南渡的结果。只是后人已经把这些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只能瞎猜。   目光回到中南半岛,情况也差不多。   每一次中原大乱,巴蜀动荡,就会有人向南迁徙,其中迁居人数最多的,就是元军南下。   而且相应的,在元朝建立之后,缅甸,南掌,暹罗……这些地方,也出现了最早的王朝,一下子涌现出一大批国家。   毫无疑问,这也是“衣冠南渡”的结果,大批汉人百姓从巴蜀云南等地,向南逃跑,落脚之后,发展壮大,结合当地势力,建立起一个个全新的国家。   朱英曾经给张希孟写过一封长信。介绍云南的情况,也说明了那些土司的问题。   他跟张希孟讲,收服这些土司,很多时候,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跟他们攀亲戚,叙旧,讲故事……当他们知道元朝灭亡,重新恢复了汉人天下,都非常高兴,心向大明,愿意接受册封,高兴地不得了。   但事情也仅此而已。   长时间的分离,大明和大宋的情况也迥然不同,想要更进一步,却是想也不要想。   所以朱英目前的状况,就像是一个武林盟主,压制着其他的势力,让他们归附到大明的麾下。   而且这个武林盟主,还非常尴尬,就是没法消灭其他的势力。   各地土司,仰仗着地形险阻,绝对有着强大的自保能力。   在地形复杂,湿热多雨的地方行军,往往不用打仗,自己就会崩溃。   朱英面临着更进一步的超级难题。   这事情甚至不是投资能解决的。   道理很简单,如果投资管用,张希孟怎么可能便宜朱棣?在他的心里,真正的兄弟只有一个,那就是朱英。   只不过朱英的云南,没法靠着单纯投资改变面貌,也不适合发展工商业……张希孟也只能等待。   所幸到了如今,机会出现了。   “主公,臣以为鼓励教师,前往西南,传授文化课程,教导当地百姓,非常重要。尤其是广泛存在的土司,需要我们投入成千上万的优秀教师,才能改变当地的面貌。”张希孟道:“眼下我们很需要的是两种本事……其一,就是敲开各国门户,要让他们配合大明的行动,其二,就是鼓励一些不怕辛苦,愿意付出的教师,进入这些地方,教导学问,传播文明,让这些土司百姓的心,和大明联系起来。”   张希孟当然不会天真到只有文化交流,就能囊括这些地盘……但是贸然改土归流,也绝对行不通。   一旦开战,这些地方,别的不说,扔进去一百万全副武装的明军,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即便一时打败了地方的势力,要不了多久,又会反叛。   反反复复,耗光耐心,消耗掉财力,最终的结果,就是难以维系……比如永乐之后,放弃安南等地,就是这个原因。   很无奈,也很现实……张希孟的主张却是武力和教化并行,要不遗余力,培养亲近大明的势力,全力以赴,推动交流改变……不放弃在关键时刻,必要条件下,动用武力。   而且从云南向南推,也到了极限。   现在也该换个思路,比如从沿海下手。   那谁又是善于海上突袭,靠着小股兵马,就闹出大动静的人呢?   毫无疑问,又是张子明的宝贝儿子张东!   张希孟不介意花点力气,扶持一个海贼王出来。   聊了一大圈,朱元璋和张希孟也都看了一大圈,最后老朱返回宝座,张希孟站在旁边,其余众人,也都回归座位,屏息凝神。   真正关键的东西要来了。   张希孟巡视全场,朗声道:“崖山之败,华夏沉沦,百年之后,有豪杰卧薪尝胆,以三千义士,振臂高呼,起兵反元,天下震动,遂有红巾义军百万……故宋国公韩山童,为义军之源流,华夏之英雄!”   伴随着张希孟的话,有翰林文士,在两名大汉将军的护持之下,捧着一枚金质勋章走了上来,在勋章旁边,还有一卷金纸制作的证书,一并送到了韩林儿的面前。   “替令尊收下吧!”张希孟笑道:“这是他应得的。”   韩林儿短暂迟疑,随即双膝跪地,失声痛哭,他高举双手,接过勋章和证书,高声大呼,“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昔日韩宋的天子,彻底变成了大明的人…… 第八百五十五章 救国之法   世上最难降服的就是人心,不管是恩赏有加,还是大棒高举,又或者软硬兼施,都很难彻底收服人心。   哪怕一时心服,等有了机会,或者发觉自己不如以往舒服,开始追忆人上人地位之时,就会心生不满。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刻,韩林儿服了,他不光是心服口服,他甚至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一切,他发誓立刻就要去贵州,去最苦的地方……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南掌,去占城,暹罗,去这些国家,传播大明的文明,为了华夏增光添彩,扩大华夏根基。   毕竟对于他这种人,饶他性命,代表了宽仁,让他安度一生,代表了信用……可立国十几年,还愿意把他叫到京城,为了他的父亲颁发勋章,这只能是大明的心胸。   囊括四海,包举宇内。   只要是有功之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能得到承认,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尊奉王法,在大明不光能愉快生存,还能活出尊严,活出价值!   试问这样一个国家,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韩林儿想不出来,不论怎么讲,他的后半生,都愿意为了大明出力气!   和韩山童一起,分享华夏英雄勋章的,还有数位功臣。   指挥光复北平的徐达、常遇春、指挥西进军团的冯国用,驻守长城一线的胡大海,取得岭北大捷的蓝玉。   四位国公级大将,大功臣,还有一位新进冠军侯,大明新一代将领的领军人物,执牛耳者。   老朱将华夏英雄勋章,亲手戴在了他们胸前,除了冯国用是由儿子代领的之外,其他都无一例外。   到了蓝玉这里,朱元璋还笑呵呵道:“河中那边,可有把握?帖木儿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啊!”   蓝玉傲然一笑,“便是铁木真复生,又能如何?我大明雄兵,天下无敌!”   顿了顿,蓝玉又道:“臣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上位恩准。”   “讲!”   蓝玉深吸口气道:“臣若是击破帖木儿,拿下河中之地。臣想请陛下恩准,在怛罗斯寻一处山体封禅勒石!”   朱元璋哈哈大笑,“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两大功劳,你都想占了……好,咱答应你!只要打赢了,不光可以封禅勒石,还让张太师给你撰写铭文,永载史册!”   蓝玉眼睛冒火,浑身战意冲天……他这个人向来好大喜功,所幸在张希孟的影响下,他追求真正的大功劳,冠绝五千年的大功。   这个斗志昂扬的蓝玉,对大明来说,不算是坏事。   “臣叩谢陛下天恩……臣必定为了大明,鞠躬尽瘁!”   朱元璋脸上含笑,十分满意,亲手把蓝玉搀扶起来,让他列在常遇春之后。   这个华夏英雄勋章,很明显是针对三种人的,韩山童是首义有功,红巾军的开山祖师爷,不给他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随后就是徐达和常遇春等人,确实驱赶元朝,光复华夏。   第三类就是蓝玉代表的,有开疆拓土之功的。   前两种基本上就是指名道姓了,就是这几个人有资格。至于第三种,倒是还有机会,毕竟伱要是像蓝玉这种,为大明打下上百万平方公里土地,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肯定也能得到一枚。   真的不难,加油!   华夏英雄勋章之后,就是第二项重要奖项,大明功勋勋章!   这一项则是奖励开国有功的文臣武将。   不出意外,徐达依旧名列其中,他指挥湖口大战,堪称大明奠基之战,作用极大,比起日后收复北平,还要重要许多。   身兼两大荣誉,徐达几乎一下子就成了奉天殿上,最靓的崽儿!   只不过徐达扪心自问,他倒是受之无愧,只不过有一人没有这个,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要是没有,其他人就更不配拥有了。   一句话,不给张太师,我们不服气!   老朱敏锐感觉到了大家伙的意思,忍不住起身道:“诸位卿家,你们想什么,咱心里清楚。华夏能够光复,大明能有今天,有一人堪称国之柱石,咱的股肱腹心……”   朱元璋说完,冲着张希孟一笑,“先生,咱可是和你说好了,这一次授勋,你不能推脱!”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即起身向前,施礼道:“臣谢过陛下洪恩。”   朱元璋一伸手,拉住张希孟的腕子,向前走了两步,君臣一起,肩并着肩,面向奉天殿的所有人。   “朕与太师,相逢于微末……彼时咱不过是濠州城一无名小卒,浑浑噩噩,不读史书,不通文墨,不懂大势,坐困愁城,茫然无知。太师教朕读书,开启圣聪,临机决断,料事如神。辅弼之功,无人能及!”   老朱这几句话,已经把张希孟推到了诸葛武侯的地步,但是老朱犹嫌不够,他话锋一转,“若是如此,太师也不过是和历代名臣比肩,配享太庙罢了。可太师之功,远不止如此。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造华夏之功,太师当之无愧。重定纲常,划分历史。大明不同于历代,亦是太师之功。”   “天子秉持民心治世,四民平等,男女一致,大兴教化,抚育贫苦……太师之德,恩泽天下,惠及万民,亿兆黎庶,敢不铭刻肺腑,牢记于心!”   朱元璋扭头道:“朕受先生教化,才能成就今日之大明,无论如何,还望先生能受咱一拜!”   张希孟被老朱吓了一跳,咱别玩这么大,我可受不起,虽说我在心里时常鄙夷朱家,但是不妨碍我表面上十分尊重你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突然道“张太师,历代都有拜将拜相之说,天子并非不能给臣下行礼,只是需要臣下德望非常,有盖世大功……时至今日,太师胜过当年姜尚、张良多矣,理所当然,不必推辞!”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真会给张希孟戴高帽。   别以为他对张承天无可奈何,李善长就真的不行了。张承天那小子得天独厚,不光是太师之子,还是陛下的好学生,又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得罪张承天。   但到了张希孟这里,李善长也就不怎么在乎了,反正我已经退出朝堂,你张太师也到了人臣极致,等闲不能干涉朝政,咱俩半斤八两,大哥别笑话二哥!   张希孟微微一怔,也就不再推脱,受了朱元璋一躬。   老朱心情大好,随即给张希孟授勋。   光复华夏,恢复中原。   张希孟得到了华夏英雄勋章。   辅佐大明立国,设计典章制度,筹谋数次大战,授大明功勋勋章。   立一家之言,编纂教材,大兴教化,千万学童,读书进学。又有一等洪武勋章。   ……   就这样,张希孟一口气领了五枚勋章,挂在胸前,金灿灿,光闪闪,简直能让勋宗馋哭了。   而且张希孟的勋章,那是实至名归,人们只会觉得给少了,丝毫不会怀疑有什么黑幕。毕竟张太师不得奖,那才是黑幕!   这一场热热闹闹的授勋仪式,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随后朱元璋赐下御宴,御宴的第一道菜,居然是土豆炖牛肉。   没错,老朱从大孙子那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是讨来了两袋土豆,算是给大家伙做了一顿。   “这东西确实不错,但是千万别传什么长生不老,延年益寿,当年秦始皇找的也不是这个……你们可不要给咱丢人!”   老朱玩笑一般,跟大家伙随意聊着,御宴之后,尚有戏曲表演,到了亥时,朱元璋请大家伙出来。   就在奉天殿外,烟花团团,在空中绽放。   姹紫嫣红,绚烂漫天。   此一时,谁敢不说一句,大明盛世,洪武威武!   沉浸在这一份震撼当中的,不只是朱元璋,也不光是前来接受勋章的众位功臣。   还有一位来自遥远地方的皇子。   他的国家叫做拂林,换个更熟悉的,就是罗马!   没错,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骡马,有些人却生在罗马!   而这位不光是生在罗马,还是罗马的皇子。   这尊贵的身份,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遗憾的是,他出生的有点偏差,出生在了东罗马,时间也有点小尴尬。如今奥斯曼帝国已经开始崛起,并且向西攻掠,东罗马除了挨揍,就剩下挨揍了。   众所周知,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东罗马打听到帖木儿崛起,雄踞奥斯曼的东方,实力强悍,所向披靡……他们就想联络帖木儿,甚至准备将尊贵的紫衣公主嫁给帖木儿,双方结盟,一起对付奥斯曼。   但就在这时候,一些从遥远东方归来的商人,送来了令人震撼的消息。   那个可怕的蒙古帝国崩塌了。   东方的汉人,靠着自己的武力,击败了大元朝,重新光复了故国。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在东方的历史上,这种事情,层出不穷。   可真正让人惊叹的是,蒙古帝国的皇帝,大元朝的末代君王,彻底臣服在了大明的脚下,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明子民。   这种消息传到君士坦丁堡,上上下下都炸了。   怎么可能?   蒙古人怎么会败得那么惨?   而且尊贵的皇帝,怎么会变成普通人?   这也太疯狂了!   遥远的东方,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君士坦丁堡的贵族们,根本不敢泄露任何消息,生怕闹出可怕的事情。   但他们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   猜测东方掌握了可怕的魔法,如果能得到了这股力量,或许就能保住他们的国家……真的没有办法了,来自拂林的皇子,求见大明皇帝,请求救国之法! 第八百五十六章 美好的姻缘   授勋仪式之后,老朱没急着放老朋友们离开,而是又连续看戏,去钟山观察天文,跑去秦淮河泛舟。   此时此刻的朱元璋,就像是个平和的普通老人,而且随着年龄增加,老朱那一颗冰冷的心,也越发温暖,柔和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招待老朋友的时候,尤其是跟汤和、徐达在一起,他还会怂恿这俩人唱凤阳花鼓戏……很显然,这一世的朱元璋,要过得轻松太多。   朝政儿子朱标基本上都能处理,孙炎主持的中书省,也相当省心,大明王朝进入了难得的稳定与祥和。   张希孟也没有太多可以忙碌的,前几年他修订了宋史,最近又把元史鼓捣完毕,准备刊印。   另外张希孟还想着手写一部通史,详细记述三皇五帝,一直到现在的几千年历史。   这注定是一本巨著,甚至张希孟都不确定他这辈子能不能写完。   反正闲着没事,找到乐趣呗!   奈何有个小混球张承天在,张希孟注定闲不下来。   这小胖子不知道从哪里转了一圈,又来问张希孟了。   “爹,您知道拂林国吗?这个国家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希孟愣了一下,随即道:“确实有这个国家,我修订的元史就有一篇是讲拂林国的……其实这个拂林国可是很有来头的,准确说应该叫东罗马,或者说是东大秦。”   “大秦?”   “对,就是我们史书上记载的海西大国,咱们称为大秦,后来这个国家分裂成两部分,西半部早早灭亡,东边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天,不过看样子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张承天认真听着,这才道:“爹,这么说,那个拂林国皇子,不是假的了?”   “什么拂林国皇子?”张希孟不解。   张承天连忙告诉老爹,就是个海外蛮夷,跑去外务部,说什么自己是拂林国,紫衣皇子,前来面见大明天子,想要结成盟友,守望互助云云……   张希孟听完,忍不住失声发笑,虽然他的世界史不怎么好,但君士坦丁堡什么时候陷落,还是很清楚的,而所谓东罗马帝国,最后的几百年,除了悲剧,就是悲剧,跟他们结盟?   那就是个坑,还是无底深渊那种。   大明朝闲的没事干,才会跟他们结盟。   “咱们还只是向外开拓,没有必要急着插手极西的事情。更何况拂林国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们来了,愿意做生意,游学,全都可以。但是谈结盟,他们还不配!”   张承天恍然大悟,“我懂了,这个拂林国,就是个老破落户,跑咱们装蒜,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什么玩意!”   小胖子离去,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才过了三天,张承天又一次来到了张希孟的书房。   “爹,爹!这回可不一样了,出了大事了!”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天塌下来,也不算大事,你小子别没事咋咋呼呼的!”   张承天压低了声音,“爹,这可真不是小事情!你说那个拂林国的皇子,他,他准备跟咱们联姻!”   “联姻?”张希孟微微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然也有些神色凝重,“到底怎么说的?你跟我详细讲讲。”   张承天就仔细说了一遍……原来他听了张希孟的话,还真去查了查拂林国的内容,发现这个国家虽然以往还算辉煌,但是现在领土几乎全都丢失,只剩下一座城市,属国也没有多少,一副风雨飘摇,命不久矣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样的国家是没有什么结盟价值的。   难怪老爹不屑一顾,张承天跑去外务部,就打算让人打发了这位拂林国皇子……可对方非要见他一面,张承天也挺好奇的,就找了个通译,跟这位异国皇子聊了一阵子。   这一聊可不打紧儿,张承天知道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   罗马之后,再无罗马……放在欧洲,甚至是整个西方,罗马这两个字,都有着特别的含义。   就仿佛是汉朝虽然亡了,中原大地的百姓依旧以汉人自居一样……罗马在西方的地位,还要在两汉之上,毕竟在中原,汉朝以后,还有盛唐,千古传承,并不缺少骄傲。   可西方不行,罗马没了,就分崩离析了。   而稍微有点出息的帝王,就想恢复罗马帝国的荣光,盼着往自己头上,加个罗马皇帝头衔。   有人觉得罗马皇帝不过瘾,还要加个神圣罗马。   所以说东罗马虽然很惨了,虽然谁也不愿意插手这个无底洞。   但是东罗马的名头儿,还是非常重要的。   再有一点,西方世界,女人是有继承权的。   当然了,目下大明的女子,也能继承财产,充当户主,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在大明,公主理论上并不能继承皇位。   女婿,外孙,外孙女……这些就更不要想了。   而且老朱儿子好几十,孙子也有了,根本用不着考虑公主继承的问题。   但不管东西方,都确实有君主生不出孩子,没有直系继承人的问题……在东方,按照严格的男性继承制,会从宗室当中挑选,按照亲疏远近,继承皇位,比如宋仁宗无后,就从宗室过继了英宗,继承皇位。   大明朝历史上,正德无后,就由堂弟朱厚熜继承。   在西方事情稍微麻烦点,西方是可以由女儿继承的,也就是准许女王出现。   女儿能继承,女婿也有继承人,什么外孙,外孙女,只要是能追溯到亲缘关系,就都可以继承君王的位置。   “爹,那个拂林国的皇子跟我讲,他愿意让自己的妹妹联姻大明,双方结亲,真的有什么变化,他愿意支持有东方血统的子孙继承皇位。”   张希孟听得眉头紧皱,目瞪口呆……娶东罗马的紫衣公主,然后获得罗马帝国的继承权……这不是罗刹的操作吗?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他们娶了紫衣公主,拥有了继承权利,甚至还以第三罗马自诩?   难道大明朝要和东罗马联姻,然后取得继承权?   这样一来,就算东罗马完蛋了,大明朝依旧有向西进军的理由……这事情似乎有点搞头。   张希孟陷入了思忖,张承天很疑惑看着老爹,好奇道:“他没有撒谎吧?女婿也能继承位置?”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倒没有说假话,其实能不能继承,还要看实力。他们拂林国连自保都做不到,还指望他们能如何?不过有了这个身份,就方便向西用兵,这倒是真的。总而言之,凡事要讲究个名正言顺,唯有如此,才能理直气壮。”   张承天连连点头,“我懂了,就等于买了一张入场券,能不能拿到手里,还要看真本事。”   张希孟点头,“对了,你看陛下的皇子当中,谁比较适合联姻?”   张承天想了想,朱标是不行了,朱樉和朱棡也都不行,朱棣刚刚和徐达的女儿结婚,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让朱老四捡便宜。他要是娶了紫衣公主,还不上天啊!   剩下的就是老五朱橚,另外还有几个混小子了。   “爹,我看那几个皇子都不怎么好。就算给他们机会,也不中用。”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那你说朱雄英怎么样?”   大明嫡长孙,绝对可以。   只是张承天摇了摇头,“爹。你说这么干了,陛下会不会有些担心?”   “担心?”   “对啊!我看陛下都有些后悔让太子娶常家女儿,以后的皇后皇妃,还是从普通人家出,比较稳妥。咱大明皇家的血脉,已经足够尊贵,没有必要跟什么拂林国搅在一起,万一弄出个金发碧眼的皇子,他又如何继承皇位?如何取信于人?”   不得不说,小胖子在朱元璋身边久了,经验丰富了,见识也上来了。   让朱雄英娶什么紫衣公主,那是绝对不行的,其余皇子合适的也不多。   “对了,那个皇子说了吗,他的妹妹多大?”   张承天想了想道:“应该不大,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和老三老四差不多……”张承天随口这么一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爹!你看啊,别便宜老朱家的人算了,干脆让老三或者老四,娶这个公主就是,这不是好事吗!”   张希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三弟四弟还穿开裆裤呢!要想娶亲,怎么不是你?”   张承天嬉笑道:“我想娶个会做饭的,蛮夷的菜,我吃不惯……爹,真的,你听我的吧,只要这个紫衣公主嫁到了咱们家,咱们在西方就有了影响力。那时候您老的主张也就能顺利传播过去。我知道您老有教化天下,一统寰宇的心思……但是您也知道,光靠着打仗,只怕几辈子也打不完。”   “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促成合作,让我兄弟娶紫衣公主……哎呦!父亲啊,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张希孟依旧黑着脸,“你小子别没事总做梦,别说什么紫衣公主,就算是大明的朱衣公主,我也不答应!你小子别没事异想天开!”   张希孟直接一摆手,让张承天滚蛋。   张承天无可奈何,只能退出来,但是他丝毫没有死心,如果能弄成此事,对于张家,对于整个大局,都有着绝佳的助力。   至于老三和老四,千年帝国的公主,紫衣贵族,也不算委屈了他们……自己这个二哥,有义务帮兄弟们捞好处,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便宜了老朱家的人。   “太师在大明的地位,就相当于你们那边的大牧首,甚至犹有过之……我大明奉行太师之学,亿兆黎民,皆是太师门徒。你要和皇子联姻,远不如和太师结亲,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第八百五十七章 大明和罗马的结合   “我想知道,答应结亲之后,能否派遣兵马到君士坦丁堡?”年轻的皇子认真询问道。   张承天一屁股坐下,看了看他,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说拂林皇子,你来大明也有些日子了,难道不知道一些很简单的情况吗?”   皇子愣了少许,问道:“您指的是?”   “比如我们大明的疆域,人口,还有我们的兵力?”张承天笑吟吟道:“如果你能体会到大明朝的力量,就不会问出这种单纯的问题了。”   皇子愣了一下,随即惊喜道:“你是说,大明朝完全有能力帮助我们?”   张承天轻笑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大明朝为什么要在乎伱们?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通译尽量让语气委婉一些,可听在了这位皇子的耳朵里,依旧是五雷轰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浑身甚至都在颤抖。   张承天太不客气了。   他可是拜占庭尊贵的皇子,真正的贵族,和那些西欧蛮子,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他并没有爆发,过了一会儿,他甚至收起了怒火,变得冷静起来。   “大明确实强大无比,罗马也有罗马的尊严,如果你们不能尽快采取措施,失去罗马,也是很有可能的,还望你们能够仔细认真对待。”   这位年轻皇子的态度,让张承天微微惊讶,他居然没有爆发,还真是让人意外。   不过稍微了解一下这位皇子的经历,就会明白,比这个更凶狠一万倍的屈辱,他也经历过。   首先这位东罗马的皇子叫曼努埃尔,他的父亲是东罗马皇帝,约翰五世,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曼努埃尔就去过西欧,请求援助,随后他又被派去奥斯曼,充当质子。   东罗马小秦异人了。   只可惜他没有遇到吕不韦,也没有生下一个厉害的儿子……但是曼努埃尔还是想办法,逃出了奥斯曼。   他随着一个商队,化妆成普通人,一起逃回君士坦丁堡。   正是从这些商人的口中,曼努埃尔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那就是来自大明的消息。   由于蒙古帝国的存在,使得东西方的联系还算顺畅,至少在张希孟修订的元史里面,就有拂林国一篇。   而西方这边,则要更加重视东方,这倒不是说他们更加好学,而是生存压力,实在是受不了,泰山压顶,不得不如此。   当年旭烈兀西征,建立了伊利汗国,这是个庞然大物,东边自阿姆河和印度河开始,向西一直延伸到小亚细亚,和东罗马就是邻居。   如果不是蒙哥汗死在了钓鱼城,几乎可以确定,旭烈兀是要杀到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根本挡不住,至于东罗马,也就是一走一过的事情。   所以说,罪魁祸首就是丘处机……   蒙古人没有继续往西打,但是东罗马这边也没闲着,他们倒不是想要跟蒙古人作战,而是要弄清楚,这帮蛮子为什么这么强大?   难道是上帝派遣他们,来惩罚整个西方吗?   在战战兢兢之中,他们终于弄清楚了,蒙古帝国疆域无限,兵马无限,财富无限……总而言之,这就是个强悍无匹的超级帝国。   巅峰时期的罗马帝国,或许仅仅相当于蒙古四大汗国之一而已。   这种差距,简直可以让人绝望。   所以君士坦丁堡的这帮人,只能天天祈祷,上帝显灵。   然后还真就显灵了!   没错,凶悍的伊利汗国崩塌了,毕竟蒙古国的统治秩序都比较松散,伊利汗国甚至都没有建立起官僚体系,存粹靠着武力维系。   但武力退散之后,他们也就死路一条了。   只不过伊利汗国死了,东罗马丝毫没有感到上帝的恩泽……因为在伊利汗国的尸体上,冒出了两个更难缠的对手。   一个是西边的奥斯曼,一个是东边的帖木儿。   奥斯曼这个国家非常有意思,一出生就武德爆棚,四处征战,扩充地盘,对东罗马半点客气都没有。   而且奥斯曼还有个非常恐怖的继承模式,如果老皇帝有一百个儿子,其中一个继承皇位,他就要杀掉剩下的九十九个,永绝后患。   不但没有人争夺皇位,还能控制宗室规模,节约开支……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废皇子!   面对这么个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恐怖国度,东罗马上上下下,都感觉到了末日的气息,似乎一觉醒来,他们就要被亡国灭种,彻底荡平。   曼努埃尔由于当过质子,感受更加强烈,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他侥幸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思索未来,光靠着他们自己的力量,绝对抗拒不了强敌,必须找盟友。   能成为他们盟友的,无非是西边的欧洲,还有东边的帖木儿。   一想到欧洲,曼努埃尔脸就黑了。   这帮欧洲的蛮子,简直比奥斯曼还可恶!   他们就是一群臭虫,土匪……他们借着十字军东征的机会,甚至抢占了君士坦丁堡,狠狠糟蹋了几十年。   要不是那一次的陷落,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觊觎君士坦丁堡。   他们比起毒蛇还要可恶,是一群十足的下流痞子。   找谁当盟友,也不能求到他们的头上。   除了西边的,那就是帖木儿。   只不过帖木儿新进崛起,东罗马这边也不清楚状况,没有多少把握。   就在这个为难的关头,曼努埃尔得到了大明的消息……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国家,他们是由一群普通的农夫建立的,但是他们格外强悍。   驱逐元军,俘虏蒙古皇帝,他们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物产丰饶……那些精美的丝绸,晶莹剔透的瓷器,全都是从东方运来的。   还有神奇的茶叶,毫无疑问,大明朝就是地上天堂,最富足,最强悍的国家。   而且他们的皇帝仁慈而善战,他的将士所向无敌,十分凑巧,大明和蒙古又是仇敌。   如果能请明军过来帮忙,对付继承伊利汗国的奥斯曼,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曼努埃尔也是鬼迷心窍,竟然真的决定动身,前往大明朝。   只是新航路没有开辟,想要从君士坦丁堡,前往大明,真的可能吗?   还真别说,确实有办法。   曼努埃尔先是去了非洲,非洲有个麻林国,正好盛产大象长颈鹿这堆稀罕玩意。此时朱英派遣的船队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   大明的船只,广泛存在印度洋,往来贸易,贩运稀罕物。   这些船队的航海技术娴熟,船只宽大,十分舒服,有好些小国君主,就坐着大明的船只,前往应天朝贡。   曼努埃尔就坐着这种船只,到达了大明。   只有亲身来到之后,曼努埃尔才明白,过去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你想要的大明的援助,可大明凭什么帮你们啊?   完全没有道理!   你能给大明带来什么?   凭什么为你们劳师远征?   这不是做梦一样吗?   曼努埃尔只能寄希望于联姻。   可问题是即便他让妹妹嫁过来,大明朝也不肯立刻派兵,这实在是太伤人了。   “我认为大明需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需要建立起超越蒙古的帝国……你们在西方不能没有一个落脚地!历史悠久,有着辉煌灿烂文明的罗马,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曼努埃尔努力劝说,偏偏对面的张承天是个不听劝的。   “你也看到了,我们需要做生意,不管西方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抗拒不了茶叶丝绸的魅力。就算奥斯曼打下了君士坦丁堡,我们也一样做生意……而且一个强大的国家,还能带来稳定的秩序,没准我们赚的钱更多!”   张承天笑道:“所以我认为你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仅仅是一个公主,绝对不够。你需要想办法,打动大明朝!至少,你要打动我!”   曼努埃尔死死盯着张承天,突然愤怒道:“你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凭什么让我打动你?”   “就凭我爹是大明太师,鲁王殿下,就凭我的师父是大明皇帝,就凭我是拱卫司指挥使,就凭我背后站着强大的大明朝!”   曼努埃尔浑身一震,终于不敢高声,张承天的势力,确实不一般。   过了好一阵,曼努埃尔道:“我来自遥远的君士坦丁堡,我很难想象,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你们可以开个价码!”   张承天笑了,“那好,如果你们能接受大明的文明,准许我们在君士坦丁堡传播学说。成为我们向西方传播文明的桥头堡,这事情或许有点商量!”   曼努埃尔稍微沉吟,随后他瞪大眼睛,呼吸粗重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信仰!”   “不!”张承天道:“我们没兴趣管那些事情……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学习大明的治国方式,准许我们大明的主张在贵国传播。我们去经商,办学,交流文化……如果这些事情都不行,你们又凭什么让大明出兵?你应该清楚,在我们大明,人是最宝贵的,我们重视每一个人,远胜上帝!”   曼努埃尔的脸很黑,他能意识到,一旦答应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等于开了一个口子,从此之后,国将不国。   可问题是如果不答应,只怕立刻就要亡国……   张承天笑道:“这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的随从,来自东罗马的商人,学者,提供一处学习的地方,让你们更加明白了解大明,然后再做出选择,也不迟啊!”   曼努埃尔怔了怔,终于无奈点头,“多谢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种田有功的朱雄英   今日无事,茶馆看戏……   张希孟笑呵呵回到家里,心情还算不错。一些经典老戏,诸如白毛女一类的,还都有上演,而且每一场上座率都很高。   尤其是年轻人,很愿意过来看看。   这让张希孟十分欣慰,慎终追远,不忘初心。   其实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个国家是怎么来的……如今的大明,不是篡位来的,不是夺权来的,也不是某些重臣,倒戈一击,轻松取代故主。   大明朝就是普通人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虽然中间也有合纵连横,借力打力,但是毫无疑问,大明朝的根基就是普通百姓,这么多年来,执行的政策,也都是倾向于百姓的。   田亩赋税,要尽量公平,兴学教育,要惠及百姓。   对外开拓,要让百姓得到实惠。   发展工商,要让百姓看到利益。   ……   如果只是看大明,依旧问题一堆,依旧需要整顿。但是换个视角,情况就完全不一样,甚至是颠覆的。   张承天领着曼努埃尔到了一处学堂,领着他拿了衣服鞋帽,被褥行李,还有一个木盆,随后就把曼努埃尔领到了一个四人间,大通铺。   “你就住在这吧!还有……你会照顾自己吧?”   曼努埃尔的脸很黑,他当然能照顾自己,主要是他被送去奥斯曼当质子,被逼着学了这些事情,随后他坐船到大明,沿途又是跟商人在一起,也受了不少委屈。   完全没有紫衣贵族的体面。   这一次到了大明,曼努埃尔听说这里是礼仪之邦,想来以自己的身份,必定受到加倍重视,身边伺候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不然哪里能体现他的身份……   可问题是他好像想错了,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啊!   “那个……你说了,咱们要成为亲戚,我的妹妹,嫁给伱的弟弟,咱们是……连襟?”   张承天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不过还没有确定下来,而且你要知道,越是自己人,就越要严格要求,别指望我会放水的!”   曼努埃尔怒了,他直视着张承天,要求通译把他讲的话,一个字不差,告诉张承天!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罗马的皇子,帝国尊贵的继承人,既然我们要成为盟友,你就应该以对待皇子的身份对待我,要让我感觉到尊重,我需要感觉到贵国的诚意!”   这家伙大声咆哮,怒气冲冲。   张承天斜着眼睛,根本懒得看他,都来要饭了,还嫌弃没有荤素搭配?你丫的事也太多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走进来,笑着道:“这是又把哪个国家的龙子龙孙抓来了?需要我功德营怎么改造?”   说话的人正是也先帖木儿。   原来张承天没地方安排,居然把曼努埃尔弄到了功德营,按照战犯来处理了。   张承天大略解释了一下,也先帖木儿听明白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当是多了不起的人呢!不就是拂林国皇子吗!就这也算是贵人?你贵在哪里?我还是大元朝贵胄呢!当过御史大夫,手下指挥好几十万兵马……虽然都输光了。”   曼努埃尔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明白原来眼前的人,竟然是蒙古贵胄。   那个强悍帝国的臣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先帖木儿哈哈大笑,“很稀奇吗?来,我领着你瞧瞧!”   他直接抓起了曼努埃尔的胳膊,拉着他到了外面,直奔马棚,正好有个半老不老的,正在轧草喂马,忙得不可开交。   也先帖木儿笑着道:“知道那位不?他就是王保保,元朝的河南王,执掌几十万大军,堪称蒙古的摄政王。”   听到也先帖木儿的介绍,曼努埃尔目瞪口呆……别人他可以无视,但是大元朝的重臣,手握几十万大军的人物。   如论如何,也比他这个落魄皇子强多了。   这样的人都住在这里,貌似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讥诮道:“傻了吧?开了眼界了?告诉你,还有更厉害的呢!就算是大元皇帝,也在这里住过!他现在不过是改造好了,在国史馆大街,有一间房子罢了。”   “大元皇帝?你没有骗我?”   也先帖木儿呵呵冷笑,“我骗你这个干什么,在应天城,皇帝可是不少。不光有大元的,还有陈汉的皇帝陈理,刚刚走了韩宋的小明王……对了,还有倭国的怀良王。我就不明白了,你那个什么狗屁拂林国皇子,真的就那么值钱?你装什么大瓣蒜?”   好家伙,这一顿臭骂,居然让曼努埃尔老实下来了。   他也不敢乱提要求,也不敢自恃身份了。   毕竟哪怕全盛时候的东罗马,面对大元天子,似乎也没什么底气。   而且让他更加震惊的是,眼前这个国家,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居然搜集了这么多皇帝,他们是闲着没事干了?   “听傻了?不明白了?好好学着吧!我知道你们拂林国,都快要亡国了吧?你在这里多学些日子,琢磨明白了道理,或许你就能挽救你的国家了!”   曼努埃尔一怔,吃惊道:“当真?”   “那要看你的悟性怎么样了!”   ……   自从这一日开始,   曼努埃尔就随着小学生,进入学堂听课。   要说这么多年,大明朝确实有一整套办法,哪怕是海外的夷人,也可能受到妥善的教育。在应天,甚至有精通拉丁文的人才。   很快,曼努埃尔就开始正儿八经接受大明朝的教育。   只是一开始,他就感到了强烈的冲击……比如大明朝的通识认为,皇帝是受万民之托,奉行王道,治理天下。   一句话,就说明了大明皇帝,权力来源万民托付……这一条就跟罗马发生了冲突,尤其是后期的罗马,皇帝需要大牧首加冕,唯有如此,才能正儿八经登上皇位。   所谓皇帝,也不过是上帝的仆人罢了。   皇帝的权柄,到底是神给的,还是百姓给的?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是在张承天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   “你有什么好纠结的!你的国家一步步衰落,不断沉沦……不断打败仗,离着亡国已经不远了。当奥斯曼大军围攻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你是希望上帝显灵,还是希望军民百姓,拿起武器,奋起抗争?”   曼努埃尔瞠目结舌,嘟囔了半晌,只能道:“我希望大明的援军可以过去!”   张承天直接给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你不能把生死寄希望别人!至少不能全都靠别人……你要认真学习,用大明的方法,改造你的国家,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自助者天助之,懂吗?”   曼努埃尔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量试着理解大明的主张,从皇权来自百姓,到万民一致,再到均田均赋……这一切主张,都让曼努埃尔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难道在大明朝,没有贵胄吗?   那大明的皇族是什么样的?   那些普通人,也能登堂入室,和贵族并驾齐驱?   这不是疯了吗!   渐渐的,曼努埃尔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没错,就是科举!   在这个国家,虽然有勋贵的存在,但是要想进入官场,执掌权柄,就需要通过考试。   而这个考试,是不区分贵贱的……哪怕是田里耕种的农夫,只要通过考试,立刻就可以改变命运。   而参加考试的基础是教育,教育又是大明的一大特色,广泛的兴学教化,近千万学童入学,依旧是不分贫富贵贱!   就算是鲁王的公子,国公的孙辈……想要进入好的学堂,一样要参加考试。   而且这个考试基本上不存在加分项的。   只有那些为国立功的将士,他们的子弟才能适当酌情录取。   大明朝是有贵贱之分,但是贵贱却不是固定的,有一个公平的流动通道存在。   相比之下,东罗马千年积累下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这个国家已经死气沉沉,腐朽萎靡,从上到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力。   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无非靠着两点,其一是君士坦丁堡坚固险要,寻常人还真杀不进去。   第二,还是君士坦丁堡的位置,扼守交通要路,商队往来,能够征收一些过路税。靠着这笔钱,东罗马能雇佣一些高加索的雇佣军,利用这些人,保护君士坦丁堡。   仅此而已!   普通的百姓,已经不会关心东罗马的生死,或者说,这个千年帝国,赶快结束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是苟延残喘,还是干净利落地死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比如说重新崛起!   就比如眼前的大明朝,华夏不是没有沉沦过,他们的国家曾经被蒙古人灭亡,将近百年的时光,他们没有放弃,没有屈服,终究有了推翻元朝的那一天!   或许,罗马也可以创造一个奇迹!   只有到了那一天,才算是罗马的胜利!   毕竟昙花一现的大帝国,实在是太多了。   只有反反复复,不死不灭的,才是真正的王!   曼努埃尔在入学五个月的时间以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彻彻底底,学习大明……那此刻的大明皇帝正在干什么呢?   在朱元璋的面前,赫然是多达一千亩的土豆田。   老朱咧嘴大笑,摸着朱雄英的脑袋,“咱的好大孙,这次收获之后,咱非给你发个勋章不可!你这种田有功啊!” 第八百五十九章 变法强国   张希孟也被叫来参加收获,面对着密密匝匝的土豆田,他还挺感慨的。土豆不需要太好的土地,肥力要求也不高,偏偏产量极大,口味也不错,简直就像是天赐的宝贝一样。   如果再联系到美洲的环境,就会发现更有趣的事情。   美洲印第安人缺少马匹,也没有牛,甚至有些地方拿羊驼来运输……美洲土著还缺少铁器,一直使用石器。   缺少这两样神器,美洲土著只能刀耕火种,像游牧民族一样,逐水草迁徙,这块水土流失严重,种不了庄稼,就换下个地方。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的文明水平应该非常低,可偏偏又在天文历法上面,造诣精深,让人十分惊叹。   总体来说,相比起欧亚大陆,印第安人就像是点错了科技树的可怜娃。   许是上帝可怜他们,就把土豆、红薯、玉米送给了他们,让这些高产作物,挽救印第安人。   但是呢,如果换个角度,如果美洲没有这些高产作物,或许就不会有印第安人存在了。是鸡生了蛋,还是蛋生了鸡,这是个哲学问题。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上帝不会杀人,但是西方人会……   如今大明抢先发现美洲,又把东罗马的皇子捏在了手里,到底会产生什么结果,这就变得很有趣了。   想到这里,张希孟甚至有点雀跃了。   “主公,让王保保和那个拂林国皇子也来吧!”   朱元璋想了想,笑道:“那行,顺道也把铁锅叫来,咱要拿他这口锅,炖土豆吃!”   好家伙,不多一会儿,包括也先帖木儿在内,这几位陆续赶来。   曼努埃尔已经稍微习惯了大明朝的奇怪,但是说实话,他瞧着铁锅,依旧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这就是大元朝的皇帝?   蒙古人的帝王?   最强大帝国的拥有者?   他怎么就亡国了?   亡国之后,他怎么甘心活在大明朝?   大明朝又怎么会容忍这么个人存在?   疯了,全都疯了!   他一个东罗马的皇子,不远万里,跑到东方,希望得到帮助,或许他也是疯子吧!   既然都是疯子,那就老实干活吧!   朱元璋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刨地收获土豆。   张希孟跟王保保凑在一起,他发现王保保的身体好了不少,变形的关节也恢复了很多,竟然能顺畅干活,效率比自己还高。   “我说王保保,你知道不,这个土豆啊,可以在很寒冷的地方种植。”   王保保怔了一下,低着头道:“那我可要恭喜太师了。”   “不是恭喜我,是恭喜所有人,尤其是北方的蒙古、女真诸部,当然也有其他所有人。”张希孟笑道:“有了这个土豆之后,北方的土地产量会大大增加……而且我还琢磨出了一个吃法,就是把土豆制成极细的粉条,粉丝……就像是面条,米线一样,这样一来,不但能延长保存的时间,还能多出来无数美味。所以说啊,人类的进步,有时候还真是靠着吃货!”   王保保怔了许久,整个人仿佛僵住了,最后他缓缓道:“这么说,蒙古各部,都能吃饱饭了吗?”   张希孟笑了,点头道:“如果允许,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吃饱。”   王保保用力颔首,“太师大德!”   说完这话之后,王保保埋头干活,更加卖力气,连休息都不舍得。   每一颗土豆,都变得无比珍贵起来,这玩意简直是无数人的命!   北方草原,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蜂巢,里面住的可不是寻常的蜜蜂,而是可怕的杀人蜂,成群结队,千千万万。   一旦气候变得寒冷,缺少吃的,一场大雪下来,尸横遍野,牛羊悉数冻死……这些人就会骑上战马,拿起弯刀,挎上祖传的弓箭,向南蜂拥而来。   杀戮,抢掠,死亡……文明消失,国家荡然无存,兵锋所指,百姓不是变为奴隶,就是化作白骨。   很凑巧,东罗马的皇子也在这里,他应该更有感触才对。   但是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游牧骑兵这么强,为什么农耕民族空有那么大的体量,那么多的人口,竟然无法抗拒游牧骑兵?   这里面有个很简单的逻辑,游牧骑兵,全民皆兵,往往可以两丁抽一,三丁抽一,三四十万人的部落,就有十万以上的控弦之士,可以拉出来打仗。   反观农耕这边,要怎么对敌呢?   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明的农税是三十税一,也就是说,老百姓产出了三十石粮食,才有一石,能交给朝廷。   而朝廷再把这一石粮食,运到边疆,用来招募兵马,对抗游牧骑兵,就不知道剩下多少了。   即便以十分之一来计算,农耕民族的动员能力,也是远远不如游牧骑兵的。   在国初的时候还好,虽然我的动员能力弱,但是我有百倍人口,加上官吏相对清廉,效率很高,也可以打出碾压局。   等到王朝的中后期,遍地贪官污吏,文恬武嬉,这时候所有的国力,都是纸面上的,根本动员不出来。   如果强行动员,会是个什么后果呢?   可以参考秦朝,隋朝……这俩就是典型的把纸面数字当成真的,丝毫不考虑中间商赚差价的问题,直接把老百姓逼得没有活路,不得不拿起刀枪,揭竿而起。   难道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挨揍吗?   自然不是。   其实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提升效率。   以最初的例子为例,比如说三十税一,老百姓三十石粮食,上交一石,剩下的勉强够一家人吃喝,维持生活。   如果当老百姓的效率提升一倍,变成了六十石粮食,能上交两石吗?   显然不是!   在极端的情况下,朝廷可以拿走三十一石!   留下二十九石,老百姓依旧可以勉强过活儿,不至于起兵造反。   那这回再看看结果,当老百姓效率提升一倍,朝廷的动员力提升了多少?   足足三十倍!   这时候再去跟游牧民族争斗,完全就是碾压局,丝毫不用怀疑,就算是傻子,也能打出卫青霍去病的战果了。   这还只是生产力提升一倍的结果……如果彻底步入工业化,生产力提升一百倍,一千倍……那个动员效率,简直难以形容了。   比如说一战期间,很多工业化国家的极限动员力,都是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一千万人口,就能动员出一百万兵马,国内还不会饿死人。   假如放在大宋,大明,就按六千万人算,不用动员出六百万人,只怕弄出齐装满员,没有空额的六十万人,就足以让户部崩溃。   人马再多,估计就要提刀上洛,直接找皇帝老子痛陈利害了,比如隋炀帝,他征发百万人,进攻高丽,就是这么个下场!   效率就是一切,而提升效率,又是如此之困难。   所以只有明白了这些,才能明白土豆的价值。   看着一颗颗土豆被挖出来,渐渐的,有些人的呼吸就急促起来。   比如王保保,比如也先帖木儿,还有其他几位……算下来,只有曼努埃尔是个十足的铁憨憨,他狗屁也不知道,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双手磨破了皮,生出了血泡,疼得要命。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大明皇帝,别是假的吧?   他堂堂皇帝,比自己父皇还尊贵,怎么干这种下贱的活儿?   太没有道理了!   忙活了大半天,朱元璋竟然还意犹未尽,他拉着张希孟,一起测量收获,给土豆过秤……他们一共收获了三十亩,得到了差不多两万斤土豆,平均一亩地产量,在六百多斤!   看到这个结果,张希孟和老朱的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平均一亩六七百斤,这和后世动辄几千斤,上万斤,那是根本没法比。   但是放在大明朝,已经很可观了。   尤其是他们选择的是山坡地,如果种稻谷,只怕就几十斤的产量,甚至绝收,可种上了土豆,就能拿到几百斤的收获。   虽然一斤土豆和一斤粮食不一样,但是在极端饥饿的时候,草根树皮,也都能果腹的!   “先生,事到如今,咱们才敢真正对外大举开拓啊!”   张希孟连连点头,“陛下圣明!”   此时张承天已经凑到了曼努埃尔的身边。   “这回听明白没?你想要救国,就靠着这些土豆了!”   曼努埃尔愣了好一会儿,这个奇怪的破玩意,怎么能救他的国家啊?   “真是蠢材,愚不可及!你想啊,如果把土豆拿回去,一亩田能种出五七百斤,伱的农夫是敌人的数倍产量,你就会得到几倍的粮食税收,组建更多的兵马,和敌人作战!那个奥斯曼,还是你们的对手吗?”   曼努埃尔似乎是听懂了,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看了看遍地的土豆,他摇头了。   “不,不行的,那些农夫拿了土豆,就会送给敌人的!还有,让他们从军,这些人不会杀敌,多半还会先杀进君士坦丁堡的!”   这一次轮到张承天傻眼了,你们那个狗屁拂林国,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这时候张希孟也过来了,他沉吟少许,就沉声道:“所以你们必须变法,要让百姓认同国家,愿意为国家而战!而不是不管谁统治君士坦丁堡,他们都无所谓!” 第八百六十章 我们应该反思   不管谁统治君士坦丁堡,老百姓都没什么差别,这话说起来很讽刺,但事实确实如此,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讽刺。   新崛起的奥斯曼帝国,虽然在王位继承上面,显得十分疯狂,但是他们对待征服的地方,还算宽厚,税率很低,只有百分之十,而且鼓励商业发展,尊重当地百姓的习惯……只要你认我当大哥,我就让你过安稳富足的日子。   相比之下,在东罗马这边,还真比不上奥斯曼。   如果没有彻底的变法,东罗马就是死路一条。   且不论大明能拿出多少武力,就算给了,东罗马也接不住。   一个腐朽萎靡,内部纷乱,争斗不绝,烂泥扶不上墙的国家,死到临头,是绝对没法救活的。   就好比给完颜构再多的名将,他都能玩到称臣纳贡,管对方叫爹,无他,骨子里带的,想要挽救,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东罗马也一样,首先就要解决一个问题,凭什么让老百姓忠于你,支持你,跟你打仗?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张希孟笑呵呵道:“你来求取救国之法,其实这个方法一点也不复杂。我们能打败蒙古人,靠的也是公平!土地分配公平,税赋承担公平,打仗奖赏公平,官吏升迁公平……每一次打仗,我们都会越来越强大,最后当我们积累几十万大军的时候,就足够驱赶元军。”   曼努埃尔眉头紧皱,他痛苦摇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让那些农夫也和贵族一样,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如果我们敢这么做,整个西方都会把我们当成异端,进行征讨的。我们的下场会比死在奥斯曼手里还要惨!”   张希孟微微一笑,“那你就甘心亡国吗?”   曼努埃尔再一次无言以对。   这事情就这样,不变法图强,一点活路都没有,变法图强,胜算也不大,却还有一丝丝希望。   但是一旦变法,学大明的方式治理国家,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拿到了君士坦丁堡,整个西方立刻就会炸锅的。   大明弄得都是什么啊?   均分田土,万民一致,天子权力来自百姓……这些全都是撼动西方根基的玩意,就比如科举制一类的东西,干脆能让西方人抓狂!   即便是大明最普通的地圆学说,放到了西方,那也是要烧死的。   那个备受推崇的才女夏知凤,放到了西方,就应该拿火烤了,而且还是文火烤!   简直太可恶了!   你们这是动摇神明的根基,绝对要下地狱的。   甚至有这种念头,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可同样的问题,大明的强悍,也让人瞠目结舌,五体投地。   曼努埃尔来这段时间,已经见识了不少。   就拿这座应天城来讲,无论从规模,还是富庶程度上,都不是君士坦丁堡能比的……更要命的是,整个东罗马,就剩下一座君士坦丁堡,而且很快还要改名伊斯坦布尔了。   可是在大明朝,苏州,杭州,扬州,开封,北平……可以比肩应天的城市太多了,疆土也太辽阔了。   光是那个辽阔无比的地图,就让曼努埃尔傻眼了。   这是个多么庞大的怪物啊!   试问哪个帝王,不想让自己的国家辽阔强盛?   其实曼努埃尔还知道,大明朝的做法,其实有些像罗马早期……彼时的罗马也是以自耕农为主,老百姓除了耕田,就是打仗。   耕战结合,简直是西方的秦国,所以中国史书上称罗马为大秦,也不无道理。   只是随着国家发展,罗马也出现了土地兼并,贵族霸占了太多田地,自耕农沦为佃农,奴仆。   强大的罗马军队,也不得不转换为雇佣军……地方豪强做大,藩镇割据,皇权衰弱……其实看罗马帝国的历史,很容易联想到中国的王朝兴衰,逻辑几乎都差不多。   只不过接下来的差别就来了,东方世界虽然王朝衰败了,但是还有强大的文明存在,继之而起的英豪,无不以一统天下为根本任务。   也正是因为如此,东方一次次涅槃重生,大一统观念在每一次涅槃重生之中,不断加强,到了后来,像三国两晋南北朝这种长时间的分裂,已经不怎么存在了。   可西方却是不一样,罗马之后,再无罗马。   更可怕的还是这个趋势还越来越明显,分得越来越碎,甚至任何试图一统西方的努力,都会被视作犯罪,招致群起而攻之。   “我们都是被宗教信仰给害了!”   经过好几天反思的曼努埃尔总算得出了一个堪称经典的结论。   没错,东方虽然有神明崇拜,也有庙宇,当东方人是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对待神明的。他们不是无条件相信神明。   任何神明,只有灵验,能够庇护信徒,帮着信徒完成梦想,才会得到推崇,不然的话,东方人就会毫不犹豫抛弃。   从这一点来说,东方人是神明的主人。   这一点就和西方人完全不同,西方人把自己视作神明的羔羊奴仆,从来不敢质疑神明,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够虔诚!   这是多么愚昧可笑的行为!   正是宗教信仰,害了西方,制约西方走向富强!   没错,就是这样的!   但张承天把曼努埃尔的感悟告诉张希孟之后,张希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个反思,还真是深刻啊!   “对了,现在应天城中,还有苏杭等地,夷商多吗?夷人学者呢?”张希孟好奇问道。   张承天立刻道:“不少,就是拂林国的不多,其他国家人数极多,其实也有奥斯曼的。而且咱们完成了环球航行,也见到了一些西夷,就比如佛郎机人,威尼斯人……他们也有陆续来到大明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倭国的,安南的。原来高丽也不少,不过现在高丽似乎不能算是蛮夷了。”   可不是吗!   李善长折腾了这么久,高丽的青壮几乎都没了,又有那么多大明年轻人过去开拓,要不了多久,还真都成了一家人,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若干年后,他们争一些人物的出生地,或许会有点小麻烦……   “你说能不能让这些夷人凑在一起,研究大明。”张希孟道。   张承天瞪大眼睛,“让他们研究大明?”   “对,就是借助他们的视角,来看大明,最好能形成一种显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啊!”张承天很干脆道:“爹,其实早就有了,前些年咱们开海通商,有些夷商就把大明消息带回国内,后来人家知道咱们打败了大元朝,那就更了不得了。翻译大明的经典……对了,您老人家写了那么多文章,也被翻译过去……头几年还闹了很多笑话,比如把玄之又玄,翻译成黑啊黑!现在的情况好了很多,尤其是听那帮蛮夷反省,也挺有意思的。”   “反省?反省什么?”   张承天道:“自然是反省他们没有契约精神了。”   “没有?”张希孟微微皱起眉头。   张承天理直气壮道:“可不是,您老人家瞧瞧咱们的商人,说出去的话,一言九鼎,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再瞧瞧那帮西夷,每次写在文书上的东西,还耍弄文字游戏,想尽办法钻空子,简直不当人子!所以说,他们永远都是蛮夷!做不了文明人!”   张希孟也就默默听着,渐渐的,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你粉饰太平了。   只要你是最强的,自然就会有人扑上来,以你作为蓝本,来反思自己。   这个效果差不多就是人家的孩子!   只要考了第一名,就满身优点,一点错都没有。   眼下这帮在大明的海外学者,他们基本的研究方法,就是拿大明和本国对比,如果有什么不同,那一定是自己错了。   需要向大明学习。   如果再深挖一些,那就是文明劣根儿,人的素质太差……在这一点上,倭国的遣明使表现最为突出。   已经有人指出,倭国没有学到儒家核心的仁,反而一味强调忠诚,下级要对上级服从,武士要服从大名……可荒唐的是,倭国竟然弄出了幕府将军这么个架空君王的奇葩玩意。   这就说明倭国的忠,也是假的,是虚伪的。   从根本上说,还是崇拜武力。   再说直白点,倭国的道德有问题,百姓素质堪忧。   唯有学习大明,彻底改变,才能让倭国人,从一半野兽,一半人类的状态走出来……   张希孟的乐趣不多,一大半都是这帮人给的,看着这些深刻的反思,张希孟有时候能笑一个下午。   而且这帮人不光是说,还有行动……事情就发生在安南。   朱英送来了消息,安南陈朝集结十二万兵马,南下攻击占城,结果遭逢惨败,国王都在军前战死了。   前些年来过大明的一些学者,海商,他们凑在一起,认为陈朝皇帝的举动,就是隋炀帝,劳民伤财,百姓无以为生。   现在昏君战死了,正是天诛!   安南的有识之士必须站起来,消灭豪强,均分田地,耕者有其田!   短短一个月,他们就聚拢了五万多人,安南震动,岭南震动…… 第八百六十一章 吞并安南   安南竟然出了乱子,随时可能波及到岭南。岭南之地,对大明来说,可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岭南盛产稻米、蔗糖、铁器、瓷器,另外还有造船厂,军械厂,从云南出来的铜,也要送到广州。   基本上这么说,岭南就是大明半壁江山的钱袋,米仓,军火库,根本不能出问题。   现在安南大乱,百姓四处逃避,万一涌进大明,这可就麻烦了。   因此应天中书百官,立刻进行讨论,前后持续了三天时间,他们商量出一整套措施,随后孙炎和毛贵一起来求见张希孟。   又是对外,又是涉及到用兵,方方面面,张希孟自然是权威。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安南那边起义的百姓,打着“张子”的旗号,很显然,张太师的名望,已经传播到了海外。   “正因为如此,我似乎不便表态,应该请陛下定夺。”   孙炎忙笑道:“太师过谦了,首先您一秉大公,谁不清楚?其次如果安南这边,以您的名号,举兵起义,能够成功,其他各处,似乎都可以推而广之……这事情牵连太大,还是先商议个结果,然后再去麻烦陛下比较妥当。”   张希孟也没有说更多的废话,而是主动道:“毛尚书,你看安南那边,有推行均田的基础吗?他们能不能行?”   毛贵立刻打起精神,对张希孟道:“太师,您也知道,安南一直是中原属国,五代十国才自立出去,论起来比高丽要晚太多了。说起来,安南和中原有不少相似之处。只不过由于山岭重叠,北宋的时候,把岭南都视作天涯海角,烟瘴之地,更不要说安南了。这一次之所以起兵,是借着安南兵败占城的机会,也是和这十余年,大明和安南的交往有关系,总而言之,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了一起,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毛贵说话很有意思,他用的是机会,而不是麻烦。   时间发展到了现在,大明朝廷已经没有几个大臣,一听到外面乱了,就心惊肉跳,手足没地方放……这一次安南出事,虽然让人担忧,却也不至于惶惶不安。甚至像毛贵等人,还盘算着借助这一次的事情,好好捞一笔!   毛贵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安南和中原有交流,双方其实算是很密切的。   但是由于地形阻隔,加上南方一直不是中原王朝的经营重点,安南这一片有着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   他们借着中原衰弱的机会自立,随后元朝三次征讨,悉数失败。   他们现在就是离开家门的逆子,觉得靠自己能过得很好,并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家庭,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大约就是这么个状态,如果不出意外,安南会同中原渐行渐远,以至于彻底分道扬镳。   但是随着大明朝建立,事情发生了变化。   由于明军击败元廷,收复故土,甚至还俘虏了元朝皇帝……赫赫武功,慑服了安南上下的心,让他们重新恢复了尊重,甚至是敬畏。   接下来就要说张希孟的这套全新主张,对安南的影响了。   双方离着这么近,大明又这么强,早就是文化中心,不可能对周边没有任何影响……而此时的安南处于陈朝后期,国家末世,该有的矛盾,安南一样不少。   由于国土狭小,表现更加剧烈,人丁滋生,土地不足,豪强权贵大肆兼并,百姓民不聊生。   陈朝还有个很奇葩的政策,由于前面元廷三次征讨安南。   陈朝这边,就实行了世代为兵的世兵制,而且还不许入仕为官。   这么对待将士,简直比历史上明朝的军户制还过分。   可以说陈朝已经走到了最后阶段,   偏偏这时候,他们还调集十二万兵马,进攻占城,又把国王折损在了战斗中……事情到了这一步,要是还能相安无事,就出鬼了。   其实事情不复杂,安南是一定要出事的,是豪强将领,取代陈朝,还是百姓揭竿而起,改朝换代……无非这么两种可能。   是出王莽曹操,还是出陈胜吴广的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上,是豪强取代了陈朝,并且在永乐年间,和朱老四闹得天翻地覆。   而这一世张希孟的影响力,已经早就走出了国门。   哪怕在安南,也有一批中下层读书人,他们以张子门徒自诩。   他们主张效仿大明,彻底改革安南。   包括均田均赋,大兴教化,公平入仕等等……说白了,这些底层读书人也想分享蛋糕。   甚至有人干脆主张,重新并入大明算了。   很显然,这只是少数人的异想天开,大多数的安南百姓是不赞同的。   张希孟耐心听完,总结道:“困难不小,机会难得。你们觉得呢?”   孙炎立刻点头,“太师所言极是,确实如此……我盘算着能不能调动大军,以帮助安南百姓,讨伐昏君奸佞为名,出师安南?”   毛贵也说道:“太师,安南损失了十二万人,国力衰微,如果给占城下旨,要求占城出兵,南北夹击安南,似乎可以效仿高丽,顺利收回安南之地,确实是天赐良机!”   显然,这俩人都主张对安南用兵,而且是越快越好,大局兴兵,半点不能客气。   张希孟微微皱眉,思忖再三。   “安南这种地方,难度永远不是怎么打进去,而是怎么治理!”张希孟道:“安南本就天高皇帝远,和中原隔阂极大,好容易自立,随后元廷几次用兵,打赢了还好,反而输了,更让安南小觑中原,生出了傲慢之心。我们此刻出兵,他们必定以为是落井下石,心有不服。即便暂时压制住,他们也未必会心服口服,接下来依旧会此起彼伏,祸乱不断。”   毛贵微微皱眉头,“太师说得没错,但是时机……”   张希孟摆手,笑道:“我没说要放弃这一次机会……我的想法是能不能派遣一支船队……以调停两国冲突为名,拦住占城的兵马!”   “占城?”毛贵一怔,连忙道:“太师,我刚刚打算说来着,别看这一次占城赢了,但是总体来讲,占城比陈朝还要衰弱。我们帮着安南,万一陈朝缓过一口气,灭了占城,有了南方的粮仓,安南就不好对付了。”   张希孟笑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借着保护安南的名义,压制占城,随后我们在两国中间驻扎兵马,借着阻止两国继续战斗的名义,敲开安南和占城的国门,一口气把这两处都拿到手!”   孙炎和毛贵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不愧是太师,一口气想要吞并两个国家,还真是胃口惊人。   孙炎又沉吟了一会儿,张希孟笑道:“怎么,你有别的看法?”   孙炎慌忙摆手,“太师的想法已经很完满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还有一件小事,想要看太师的意思。”   “什么事?”张希孟好奇道。   孙炎微微压低声音,“太师,我们先压制占城,不许他们继续攻击安南,反过来敲开安南的门户……但是对外,或者说咱们的报纸,能不能告诉我们的百姓,朝廷是为了支援义士,讨伐昏君?”   张希孟眉头微皱,虽然说此刻直接出师安南,趁虚而入,趁火打劫,会留下后患……但是安南国内出现了均田的主张,有一批亲近大明的读书人,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更何况张希孟所讲的,是大明的底限,如果能捞取更多,又为什么要拒绝!   “可以!”   张希孟这一点头,毛贵和孙炎,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后他们制定了一整套详细的方略,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也很快答应。   大明的宣传机器全力开动,报纸上连篇累牍,主要是介绍安南过去属于中原王朝的历史,也说了安南百姓的凄苦艰难。   更有如今愤然起兵,讨伐昏君的勇毅。   报纸大肆报道,使得原本就激起热闹的话题,一下子就爆了。   原来安南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来这个小国,也盼着推行大明的国策……这可是大好事啊!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帮帮场子。   别人不说,刚刚卖了釜山港,换来一笔钱的张东,他此刻已经是鸟枪换炮。   由于张子明拿到了大明功勋勋章,加上张东俘虏高丽国王的功劳……他们这对父子,瞬间名扬天下,家喻户晓。   有了名气,什么都方便了。   不少有志青年,都来投靠张东,数量超过了三百人。   张东也跑去了刘家港的造船厂,报上了名字之后,见到了主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们弄到了五艘最新的快速战船!   除此之外,张东还买到了一批军火,包括十门火炮,二百支新式火铳,而且还是友情价。   一瞬间,他的手下,鸟枪换炮。   “安南义民起兵,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他们信奉太师学说,就是我们的兄弟!”   手下的这帮年轻人,也是跃跃欲试,只不过有人还心存忧虑。   “朝廷什么意思?万一我们去了,惹出祸端,那该怎么办?”   张东呵呵一笑,“我们是为了大明的利益战斗!安南就是大明的疆土。就算朝廷出于种种考虑,不好直接下手,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安南拿回来……就像是我们在高丽做得那样!” 第八百六十二章 张太师是我叔叔   张东率领着人马南下,而在他的军中,还有一个年轻人,此人名叫张玉,他的经历比较特殊,有人说是他的先人归附了蒙古,也有说是被人抓走,充入军中。   反正他是被当成俘虏抓捕的。   岭北一战,张玉就落到了大明,按理说他这种人,应该被送去北平的工厂做工,至少要五年之后,才能出来。   可很快张玉就离开了伐木场,随后辗转到了应天,然后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中的一股召唤,他就追随了张东,他们一起南下安南。   和张玉碰上,张东立刻就笑了。   他算是捡到宝了,这个张玉能写会算不说,武功还相当了得,箭术极高,堪称以一当十的猛士。   “很好,太好了,咱们俩往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一次去安南,肯定要建大功,成大业!原来我瞧不上釜山港,这回咱找个好地方,也建个国家,自己说了算!”   张东意气风发,自从高丽干了一票之后,他现在是找到了感觉。   国家和国家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人都大……比如说一张试卷,他可能考零分,同班的有人考满分,中间相差了一百分。   但是换成几个国家坐在这里,比如大明,勉强打八十分,不能更多了,但有的国家,绝对能得负八十分,相差就是一百六了。   完全不讲理的。   别看他们只有几百人,哪怕只有几十人,只要胆子大,心细,手黑,抓住机会,就能干成别人不敢想的大事。   这点张东十分自信,和张东不同,张玉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只会小心翼翼,擦拭手里的强弓。   他就是靠着这一张弓,毙杀了一头猛虎。没错,虽然张玉没有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本事,但也绝对不是滑铲送菜的废物。   正是靠着这一张虎皮,张玉才提前离开了伐木场,是伐木场的老板指点他向南投军,别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随后他坐船南下,船上的水手又跟他讲了海外的事情。   张玉这才知道,以当下明军的规矩,想要加入军中,光靠武功不行,还要读书识字,尤其是需要背景调查……没错,现在的大明军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像那种贼配军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汤和执掌五军都督府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要说起来,整个大明,最不怕得罪人的,只怕就是这一位了。   连徐达都不行。   将领必须要出身武学,必须要经过考核,有人跟汤和讲情,说要不拘一格,不管什么人才,都能使用,他会打仗就行呗!   汤和把眼珠子一瞪,谁要人才了?   谁说我要挑选人才了?   告诉你们,别觉得自己不错。   老子首先挑的是听话的……几十万大明兵丁,从上到下的将领,不需要你们有多天才,也不需要你们有什么想法。   把学堂教你们的,老老实实做到,把手里的火铳火炮玩明白了,把后勤辎重弄清楚了。这就够了!   至于什么兵法,什么战术……少跟老子扯这些,等你们摆弄明白火器再说!   汤和当真是不顾及什么,有几个不听话的侯伯,直接就被他开了……以至于整个淮西勋贵,除了几个国公之外,没剩下什么了。   汤和的这份折腾,招来了一致的反对,从军中到中书省,甚至有人闹到了朱标那里,希望殿下出面,拿下汤和。   但是对不起,不管他们怎么想办法,屁用没有。   汤和就是稳如泰山。   有人猜测,是张太师在背后撑着汤和,而张希孟却是很清楚,汤和真正的靠山只有一个,那就是朱元璋。   老朱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彻底杜绝骄兵悍将,威胁朝廷的问题,他力主军中改革……首先,将领必须出自武学……这倒不是说学校培养出来的,就都是可用的人才。   恰恰相反,死读书的笨蛋更多。   但是对不起了,眼下明军需要的就是规矩,就是正规化,行走坐卧,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要有规矩!   而所有的规矩,都指向一个核心,那就是忠诚!   绝对的忠诚!   不能兵归将有,也不能世代勋贵把控行伍,所有的兵马,都必须执行同一套规矩,或许这套规矩有些不足的地方,但是现在,必须这么干!   一竿子落实到底!   有人或许会问,这么干,不会损害明军的战斗力吗?   对此只能说呵呵了,能让几十万人,人人一致,这个战斗力还能低吗?   关键就是万众一心,上下一致。   朱元璋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能驾驭得住军中将领,但是朱标不行了,到了孙子那里,只怕问题更多。   骄兵悍将从来都是历代最麻烦的事情,太强了,容易被反噬,太弱了,又会被欺负。   有些时候,不得已,把骄兵悍将一股脑送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外面要的只是钱,只是地……这帮兵将可是会要命的。   老朱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才同意了汤和的方略,对军中展开彻底整顿。   至于汤和,他也想的很清楚,儿子在倭国当总督呢,大不了他搬到倭国去养老,反正他在大明一天,就不会低头的的。   在汤和的折腾之下,大批的军中将士解甲归田,这帮人之中,大部分是不愿意甘心回家种地的。   因此就会发现,有老兵开的商行餐馆,车马行,运输公司……也有人投资建厂,还有更多的人,干脆出海,到外面寻找机会。   在张东的手下,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普遍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军中用不着我们,在别的地方,我们照样发光发热,还能活得更好,弄出更大的动静。   这么一群活祖宗,前往安南,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爹,我怎么觉得你被孙炎糊弄了?”   张承天坐在了张希孟的对面,随着年龄增加,张承天明显瘦了下来,而且身高迅速窜起来,越发有点张家人瘦高细白的模样了。   也总算没人怀疑了,张承天除了脸蛋上还有些多余的婴儿肥,简直和张希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小子也越发精明强干……比如这一次的事情,孙炎是要大肆宣扬,支持安南的义士,讨伐昏君,推行张子之学,救济安南百姓……   不过根本上,还是按照张希孟的主张行事,设法砸开两个国家的大门,顺利拿捏这两国的命脉,把他们渐渐纳入大明的版图。   可真正落实起来,张承天却发现,有那么点喧宾夺主的味道,孙炎不断鼓动年青一代,向安南进发。   张承天甚至发现了一套完整的移民方案,就存在于中书省之中。   “你想说孙炎在阳奉阴违吗?”张希孟笑呵呵道。   张承天微微沉吟,“爹,按理说,孙炎没胆子耍弄您老人家,我实在是有点糊涂。”   张希孟一笑,“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像大明这么庞大的国家,从上到下,是个巨系统,你说如果我表态要绝对帮助那些安南的义兵,你说会怎么样?”   “一定是出人出钱,全力以赴!”张承天思索道。   “那如果战败了,用力过猛,又会怎么样?”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张承天一怔,他似乎明白了过来。   “我懂了,也就是说,就算您老想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拿下安南,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您一说,下面就会不计代价,去完成这事。然后投入的资源太多,没法回收,就会损失惨重。出现历代开疆拓土,劳民伤财的问题。”张承天笑嘻嘻道:“是这样吧?”   张希孟点头,“确实。”   张承天又道:“爹,那要怎么办才好?有没有比较稳妥的办法?”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有,就比如现在,让一些人冲在前面,他们并不是大明的兵马,也不代表大明朝廷,如果失败了,也无损朝局。可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一本万利,朝廷跟在后面,足以拿到属于朝廷的一切!”   张承天这才恍然大悟,“我懂了,原来孙炎的阳奉阴违是您老默许的!”   张希孟把脸一板,“什么阳奉阴违,不要把这些不好的词儿,往自己身上揽,你现在也越来越大了,又是天子近臣,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抽你的嘴巴子!”   张承天连忙咧嘴一笑,“放心,我会小心的。只不过我很期待,那些人到底会折腾出什么动静来!我都迫不及待了。”   话说张东等人顺利到达安南之后,他们联络当地义军,随即就摸清楚了状况……眼下的安南,大约能分成三方力量。   首先就是这些义军,他们打着均分田亩的旗号,要讨伐昏君,推翻陈朝。   但是这帮人内部混乱不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还混入了不少豪强,所谓的均分田亩,根本落实不下去。   张东一看,大失所望!   别看他读书不多,但是张希孟怎么搞均田的,他是一清二楚,不清楚也不行,他爹张子明总把这事挂在嘴边,毕竟就是靠着大明的均田,他们家才算改换门庭,有了稳定的生活,这份恩情,天高海深。   可安南这边,完全就是喊着热闹,一点落实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值得一提,除了朝臣皇室之外,安南崛起了一个权臣,名叫胡季犛,据说祖上是浙江人,后来迁居安南,几代之后,爬上了高位。   了解到这些之后,张东直接叫上了张玉,“走,咱们俩去见姓胡的!”   张玉也是个狠人,竟然没有问多余的,两个人直接动身。   还真别说,他们居然真的见到了胡季犛。   “安南本是中原故地,你也是华夏后裔……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张东单刀直入。   对方一怔,“你,你是代表谁来的?又有什么事情?”   “我的背后自然是大明!”张东用了个含混的回答,“事到如今,无非是大明支持义军,完成均田,或者是大明扶持可靠的人,比如你……完成均田,你选一个吧!”   胡季犛再度迟疑,“你真能代表大明?”   “你这么纠结我的身份,不妨告诉你,张太师是我的叔辈,安南的事情,我们张家管了!”张东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反正他爹和张太师一起授勋,他管张太师叫叔叔,估计也没啥不行的。   胡季犛眉头紧皱,突然道:“大越皇帝确实昏聩无能,只是我愿意归附大明,大明可能册封我为安南王?”   张东心里暗乐,瞧瞧,这不就上钩了!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毕竟大明不能帮你打下皇位,你说是不是?” 第八百六十三章 叔叔救我   张东的这一番表态,确实让胡季犛怦然心动……由于皇帝突然战死,此刻皇位落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身上,主少国疑,内忧外患。   正是英雄豪杰,乘势而起的时候。   胡季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担任军中参事,随后兼任小司空,又靠着手里的权柄,提拔了几个兄弟担任将军,将兵权笼络在手里。   每到这个关头,不要看官职大小,而要看握在手里的力量强弱。   胡季犛毫无疑问,已经是安南最大的棋手之一……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绝对是王莽、曹操一般的人物。   只是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大明朝的出现,定远侯王弼统御水师船队,已经南下,国书已经送了过来……大明以宗主上国的姿态,强势调解两国冲突。   先是勒令占城停止进攻,随即和安南商讨擅自挑起边衅的问题。   大明官方的态度很明白,占城继续追打安南固然不行,但是安南主动挑衅,不断南侵,这也是不对的,必须要为过去的错误负责。   属于各打五十大板,居高临下,一碗水端平。   可谁都知道,端水大师不好当,而且大明到底是什么心思,谁又能清楚?   偏偏在这个时候,张东带着人出现了。   他来的实在是太巧合了。   说他和大明没有关系,谁都不会信的。   既然如此,大明愿意扶持我,我不妨就下手!   胡季犛反复思量之后,终于打定了主意。但是他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大明朝必须正式册封,要让他顺利执掌安南。   张东很淡定,什么问题也没有,只要你擒拿了陈朝皇帝,然后交给大明,一切好说。   双方商议妥当,张玉终于开口询问张东,姓胡的要是真下手了,你该怎么收场?他把陈朝皇帝送来,你又打算怎么办?   张东呵呵一笑,“我在路上可都琢磨好了,这个安南本为中原故土,结果非要背叛自立,简直取死有道。我们没有必要留着他们!”   “你说杀了?”   “对,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那姓胡的能答应吗?”张玉惊讶道。   而张东则是淡淡一笑,“他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反正这事他难逃干系!只要干得漂亮,他就只能乖乖给我们干活!”   张玉怔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确实无师自通,绝对专业。   张玉二话不说,返回驻地,磨刀去了。   安南此刻的情况,也正是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写成一本了……张希孟在朝中看到详细的过程介绍,也是忍不住惊叹。   “爹,张东他们先拿到了陈朝皇帝,连同宗室贵胄,一共五十多人。他们从胡季犛手里接过,把这些人放进了马车里,走出去不到十里路,就在一片树林,悉数杀之,一个没留!”   张承天说起来,都觉得心脏砰砰乱跳……这不是乱来吗?就在安南的地盘上,几乎当着胡季犛的面,把陈朝皇帝和重臣都给杀了。   这么干,安南上上下下,谁会放过他们啊?   区区几百人,人家一人一口吐沫,就把他们淹死了,还有活路吗?   谁也没有料想到,他们不但活了,还活蹦乱跳,十分舒坦。   方法也不复杂,张东杀人之后,直接提着陈朝皇帝的人头,去见胡季犛……他还能记得,胡季犛看到这一幕的惊骇模样,眼珠子简直都掉下来了!   “爹,那个张东也好本事,他直接戳破了姓胡的心思……他不就是想篡位,又怕担上弑君的罪名吗?他想把皇帝送到大明,借大明之手,把这个皇帝杀了,他还可以说是大明朝动的手,他也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这帮蛮夷,别的不会,甩锅倒是很厉害!”   张承天笑道:“张东这一手,就是对付他们这一招。当面就把人杀了,提着头去见姓胡的。这下子姓胡的不接也不行了。反正人死了,他弑君杀父的名声,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如果杀了张东这帮人,反而得罪了大明。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事到如今,他就只剩下依靠大明这一条路!”   张希孟含笑道:“确实,张东的做法,算不上君子,但是跟这些人也不用太讲君子,否则的话,还会被他们算计。他接下来的举动,才算是高明吧?”   张承天连连点头,“确实,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竟然让姓胡的下了命令,在安南推行均田!这可是安南朝廷下达的命令,这一下子,整个安南的局势就扭转过来了。”   张承天很少这么夸奖一个人,但是张东干得确实漂亮。他给姓胡的扣上了弑君的帽子,迫使他只能追随着大明,一条路跑到黑。   此时此刻,发布均田令,笼络人心,安抚起义百姓,也就成了必然。   胡季犛想借此挽回声望,毕竟安南的上层已经不带他玩了,要是连老百姓也抛弃了他,那就死定了。   这一手算是将错就错,很能体现一个豪强人物的精明强干。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当他认可均田之后,一下子就把义军的士气鼓舞起来。   而且他们并不会认为这是胡季犛的功劳,恰恰相反,他们会归功于张东,归功于张东背后的大明朝。   几乎刹那之间,张东就获得了义军的支持。   前面就说了,义军虽然主张均田,但是由于内部乱七八糟,势力犬牙交错,根本推不动。   豪强不配合,文人只是喊喊而已。   可是当张东他们获得了巨大声望之后,事情就开始出现了变化……张东下令,由张玉操刀,确确实实,开始进行了均田。   他们的范围也不大,只是在清化一带,一共有三千多人,通过计丁授田的形式,拿到了土地。   原本盘踞在这里的两个豪族,被张玉全给杀了,头颅挂在了旗杆上,任凭所有人观望瞻仰。   刹那之间,周围全都沸腾了,那些安南的老百姓都傻了……原来真的存在一种力量,可以铲除盘踞地方的豪强,可以真正落实均田!   他们这些人,也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土地!   想想吧,当初张希孟辅佐老朱,推行均田的时候,百姓是何等兴奋!   到了安南,情况要更加猛烈十倍!   毕竟由于偏远闭塞,安南的土地兼并更加剧烈,贵贱差别,天地之间。   穷苦人生生世世,都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本来那帮书生喊什么均田,学习张子之学,以民为本……这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但是安南读书人一向眼高手低,根本落实不了。   就好比他们嚷嚷那么好听,先是聚集了几万人,结果大家伙得到了什么?   屁!   听他们的就是傻子!   老百姓的朴素智慧,虽然未必多高明,但绝对实用。   他们根本看不上这群读书人,说句不客气的,就算他们把土地交给老百姓,老百姓也不敢要。谁知道老爷们会不会杀回来,万一把土地再收走了,还要反攻倒算,找我们算账,那可怎么办?   所以别看安南这边闹得挺热闹的,但是对不起,如果没有外力干预,大概率也会像以往历次起义一样,最终瓦解冰消,连一点涟漪都留不下来。   可张东这小子,靠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先是拿捏了胡季犛,随即迅速落实了均田……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但也开了个好头。   死寂一片的安南,终于被撼动了。   从清化开始,一直蔓延到升龙府,再向安南和大明的边境蔓延,就好像是一波波的浪潮,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愈演愈烈,气势如虹。   越来越多的百姓,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行动起来。   整个安南,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把始作俑者的张东都吓坏了。   均田这一招,真的这么厉害吗?   叔……不,不是,是太师,太师快点救命,车速太快,我有点撑不住了……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也是哭笑不得。   “我这个侄子,光会惹祸,却要我这个叔叔帮他擦屁股!”   张承天听得目瞪口呆,突然怪叫道:“爹,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竟然就认了这个侄子?”   张希孟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我也认你当侄子。”   张承天脸都黑了,“我是您亲儿子!我抢什么侄子啊!也幸好张东没胡说,万一他说是您的儿子,你还要认个私生子,瞧我娘不让你跪搓衣板?”   张希孟把眼睛一瞪,混小子,敢揭你老子的短,不想活了?   张承天趁着老爹还没有彻底发飙,赶快溜了……张希孟则是重新审视安南的问题,张东这小子没费一兵一卒,帮着大明在安南打开了局面。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轻松了,毕竟大范围均田,那可是太吃功夫了,必须要派遣最得力的人手,而且还要做好和整个安南地方豪强作对的准备。   张希孟权衡再三,决定去面见朱元璋,商讨对策,不过在此之前,却不妨碍张希孟让人送去一封信,算是承认了张东的身份……快叫叔叔吧! 第八百六十四章 旨意到   张希孟匆匆来到了奉天殿,和以往不太一样,今天的气氛格外凝重,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以孙炎为首的文臣,全都战战兢兢,脸色凄然,仿佛是被臭骂了一顿似的……张希孟扫了一眼,就觉得不妙,但他还是向老朱行礼。   随后想要坐在位置上,但是却突然发现,一直给他准备的位置,今天竟然奇迹般消失了……这是什么鬼?   难道朱重八要翻脸不成?   果不其然,老朱突然道:“张先生,咱这今天反复看了中书省经略安南的方略,思前想后,发现似曾相识。先生可知道缘由吗?”   张希孟稍微一怔,随即就笑道:“陛下睿智,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些法子都在高丽和倭国用过,如法炮制罢了。”   朱元璋颔首,沉吟少许,就问道:“张先生,你看用在高丽和倭国的东西,能不能用在安南?”   张希孟又是一惊,他太了解朱元璋了,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启奏陛下,高丽缘起箕子朝鲜,倭国更是孤悬海上,名义上为大明属国,但究其根源……到底是不一样的。要说安南,五代十国之前,都是中原直属的领土,分离不过几百年,还不算太久。安南许多人都是汉族百姓迁居过去。他们的文官武将,包括王室,都有汉家血脉。”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朱元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扭头看了看孙炎等臣子,突然冷哼道:“听听,太师是什么见识,尔等又是什么见识,简直让人失望透顶!”   老朱气哼哼道:“还不给太师准备座位。”   这才有人把张希孟的太师椅搬过来,没错,张太师坐的,正儿八经的太师椅,如假包换。   当张希孟坐下,老朱这才继续道:“咱看你们中书省的方略,越看越头疼……通篇下来,都是如何压榨,让他们出粮食,出劳力。咱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好好经营安南之地?”   众人被老朱质问的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孙炎倒霉,不得不勉强站出来,“回陛下的话,安南烟瘴之地,僻远之乡,想要经营,实在是太麻烦了,耗费也太大,眼下大明国库还不甚丰盈,也是没有办法啊!”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这话咱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咱也一直在想,向外开拓,是不是仅仅为了赚钱,只是要满足财货利益?”   朱元璋挺身而起,缓缓踱步道:“从高丽赚钱,从倭国赚钱,咱都认了。但是安南这种地方,几百年前,还是中原故地。如果只是一味压榨,即便能满足一些利益上的需要,难保不会长久隔阂,再也没法弥补……所以说,从咱的心里来讲,咱不希望这样,咱是想设立一个交州布政使司,你们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行!”   老朱终于图穷匕见,众人这才明白,皇帝陛下所为何来!   原来老朱是想推翻既定的方针,把经略安南的全篇计划都给否定了。   这里面自然也有孙炎向张希孟请示的那些。   难怪朱元璋随手给了张希孟一个下马威。   “这事情你们商议吧,就在这里商议,咱要听结果。”   张希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随后看了看在场的众人。   他轻轻咳嗽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安南当成中原来经营,说白了,就是要彻底抹掉安南这个国家,要让五代十国之后,断裂的历史重新延续上,你们也说说想法吧!”   好家伙,这是一级压一级,老朱让张希孟说,张希孟就让大家伙说。   只不过张希孟对老朱本意的解读,还是非常准确的。   就是朱元璋意识到了安南情况的特殊,他不想单纯从安南榨取利益,他希望让安南回到历史应有的状态。   孙炎推无可推,只能道:“太师,此刻安南陈朝王室尽数被杀,群龙无首,国力衰微,我们只要册封新君,逼迫他们跟大明合作,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易如反掌了。若是设立布政使司,就要得罪安南所有的地方豪强……此法固然不错,只是唯恐花销会太大了。”   他的话刚说完,从人群当中,有一个人向前迈了一步,此人正是钱唐!   他向张希孟拱手,随即道:“孙相,你说借助安南新君,继续压榨,巧取豪夺。固然能得到一些好处,但是于国无益。赚到的钱,也无非是到了一些有钱人的荷包,我绝对反对,看似大明出力不多,实则都是豪商获利,这不是大明朝该有的作为!”   钱唐说完,还微微扫了一眼张希孟,随即低下了头。   只是这一眼,就包含了太多的深意。   张希孟几乎是瞬间明白……老朱的反常,绝对是钱唐的功劳。   这家伙参与修史,出谋划策,还几次写文章,支持张希孟的主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张希孟的死党,唯命是从的那一种。   但正如张希孟所讲,他这人无党!   即便钱唐,也不是他的党羽爪牙。   眼前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证。   张希孟低头沉吟,随即问道:“钱唐,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更详细些?”   钱唐道:“自然可以,太师,其实这也是下官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困惑……我们向外开拓,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要纾解人口,是要获取财富?又或者开疆拓土,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盛世大明?”   张希孟微微皱眉,“你说的这些,兼而有之。”   “但下官想知道,哪一件是最重要的?”   张希孟一怔,反问道:“你以为呢?”   “下官以为,应该是把扩大华夏,放在第一位!”   张希孟低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像安南这种,离着大明这么近,又和中原习惯相近,人口往来频密的地方……实在是不能仅仅当成攫取财富之地。还要努力让安南回归大明,变成九州之地。还有,除了安南之外,其余地区,若是能心向上国,达到一定程度,也应该准许并入大明。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对外开拓,不能只是追逐钱货利益,这是我的看法。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太师见谅!”   钱唐说完之后,短暂的沉默,张希孟竟然伸出双手,拍起了巴掌。   其余众人短暂沉默之后,竟然也跟着一起拍巴掌。   清脆热烈的掌声,让钱唐有些恍惚,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尤其是看到了张希孟那一张笑脸,他没来由心慌起来。   其实当大明对北方,对高丽和倭国展开经营,钱唐还没有感觉到什么问题。可是当轮到了安南。   尤其是当安南爆发出以均田为目标的起义之后,钱唐大受震撼。   不管怎么样,说他们乌合之众也好,说他们难以成事也罢!但安南这块,到底走上了效仿中原的路子。   人心如此,忍能辜负?   所以当钱唐看到诸如册封胡季犛为安南国王,并且赐名胡一元,要求双方通商贸易,准许工匠往来等等……钱唐看到这些,不免怒火中烧……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这不就是把对待高丽的那一套,复制在安南吗?   可问题是高丽那边连个辛旽也容不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安南这边,老百姓已经起义,情况还是不同。   如果还是继续过去的做法,未免伤了人心。   一旦习惯了,也就没法将安南彻底拿回来了。   “太师,总而言之,下官以为,总有些事情,不能只是算金钱收益。若是太师觉得合适,我愿意请令前往安南,推行均田……”   他还没说完,张希孟就摆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的主张我也十分赞同。确实,我们过去对外开拓,总想着不能赔钱。但是作为国家,总有些要坚持的东西,这些东西,远高于金钱!”   张希孟道:“陛下,臣以为应该制定一条规则,达到一定程度,就要并入大明,算作华夏九州之地。在对外开拓之时,也要把这一项放在最前面!”   朱元璋微微颔首,“先生的话,自然是好的。那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希孟酌量一下,立刻道:“应该对义军百姓提供庇护。调拨五万人马,屯扎在安南和大明的边境上,可以交给朱英督师!”   朱元璋立刻点头,“他熟悉情况,确实可以!”   随后张希孟又道:“接下来安南的国王,不论是谁,都要先表态支持均田,唯有如此,大明才可以册封国王。如果没有人愿意,那就调动兵马,大举南下,以泰山压顶之势,铲除安南国内,所有豪强势力。抗拒上国,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番的表态,和最初的方略,简直南辕北辙,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安南的局势变化,老百姓对待均田的态度,也感染了大明君臣,确实不能只算经济账,做大做强华夏,走向真正的辉煌,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忘初心!   就在大明朝廷,达成共识之后,整个安南,也陷入了全面的战争……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站出来,每天都有豪强被杀戮,头颅挂在竹竿上……   与此同时,豪强、官吏、兵将,他们也在迅速集结,并且火速镇压乱民,老百姓的死亡,是豪强的千倍,百倍!   张东军营的外面,已经跪满了前来恳求的百姓。   上国务必开恩,帮帮我们吧!   张东头皮发麻,他才几百人,身份也是冒充的,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就在他挠头发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   “旨意到!快来接旨!” 第八百六十五章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交趾本为华夏故地,先秦之时,列身百越,汉收岭南,设交趾郡……”   使者抑扬顿挫,读着朱元璋的圣旨,开宗明义,就说交趾属于华夏之地,算是站稳了脚跟,牢牢占据大义名分。   随后使者又道:“安史以后,中原衰微,雄杰并起,野心之辈,纷纷扰扰,数百年间,不绝如缕。以致社稷变为丘墟,百姓饱受涂炭之苦。岂独华夏之民哉?”   “丁朝,黎朝,陈朝……尽皆伪主叛中原而自立,蔑视华夏,不归正统,残虐黎民,罪行累累……”   这一段旨意,更加是杀气腾腾,透着千般故事。   安南离开中原时间并不长,就是五代十国时期,彼时要是有本事收回来,也就和许多边疆地区一样,失而复得,无甚紧要。   可偏偏五代之后的赵宋,连燕云都拿不回来,就更不要说遥远的安南了。   所以旨意才说,自安史之乱以后,中原百姓,饱受涂炭之苦,安南的百姓,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因为这一场祸事,绵延几百年,饱受摧残,还没有恢复过来。   这一下子就拉近了和安南百姓的关系。   咱们不是两家人,而是分开的两兄弟。   这又是进一步拉进双方的关系,顺着炎黄子孙,华夏苗裔往下说。   仅仅凭着这个开头,就看出撰写旨意之人的高明,诉诸情理,收拢人心,慎终追远,寻找根据。   字里行间,都透着万般考虑。   不用说,这道旨意,正是张希孟起草的。   接下来的笔锋就直指安南的几个朝代,丁朝、黎朝、陈朝,全都是窃据一方的伪朝,与割据藩镇无异。   而且虐待百姓,罄竹难书。   随后张希孟笔锋一转,“安南百姓,本为华夏苗裔,与中原血脉相连,实为一家。人人有土,户户得田。唯有如此,才能民生安然,百姓乐业。既为华夏之民,又是理所当然之举。中原上国,大明君父,理当全力以赴,支持义举,安我骨肉。至于日后如何,则静待民心向背……钦此!”   最后这一段,写得也颇有意思。   等于是承认了安南为华夏苗裔,骨肉相连的一家人……身为大明天子,自然要支持百姓义举。   但是到底是不是要吞并安南,这就有学问了,我们只是帮忙的,最后如何,还要看人心向背。   这篇旨意妙就妙在,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还非常直白,谁也不会误会。   至于退路,也留足了,反正怎么解读都行。   张希孟很久没干这事了,现在写起来,竟然也可圈可点,宝刀不老。   消息传来,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这下子可彻底放心了,上国是垂怜我们的,大明君父愿意帮我们。   均分田亩,是理所当然的义举。   上国仁义!   大明圣明!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姓的呼声此起彼伏,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大家伙欢声笑语,满脸都是喜悦。   至于一切的始作俑者张东,他也是倍感激动,心里头暖烘烘的。说实话坐船来的时候,他想的就是求财,要是能拿到一块地方,也是为了可持续竭泽而渔。   但是当他真正看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因为拿到了土地,而欢喜鼓舞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老爹。   张子明立了大功,分到了土地,却没有想着往上爬,或者再干点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业。   他想的就是守着田亩,老实耕种,生生世世传承下去。   他对后代的要求,也仅仅是读书考试,日后为官,光宗耀祖……千百年来,农耕民族最大的期盼,就是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仅此而已。   有了土地之后,就给衙门做事,当个稳妥的官吏……哪怕到了后世,在农耕氛围深重的省分,你当个亿万资产的大老板,未必得到丈母娘的欢心,但你要是某地的公职,保证刮目相看。   千百年的传承如此,无关对错。   安南的情况也大致如此,毕竟接受中原千年统治,虽然自立之后,几个王朝,都和中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包括陈朝开国君主,据说向上追溯,祖上也是汉人。   双方联系紧密,不是一下子能割舍的……当然了,就算再亲密的关系,也架不住日削月割,长长久久,千百年下来,骨肉也就不是骨肉,血脉文脉,也都不管用了。   但是在大明立国的当下,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   “你就是张东吧!”来人笑呵呵道:“陛下的旨意你都听到了。安南列入华夏疆土,你们要想建国,只怕是不行了。”   张东连忙道:“陛下英明,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什么说的。”   对方摇头,“没有什么说的可不行……你还要协助均田才行,毕竟你现在在安南颇有名望!”   张东怔了怔,为难道:“草民,草民愿意,只是,只是我现在以什么身份,只怕不方便……”   对面之人哈哈大笑,“什么身份,你看看这个就行了。”   说着,他把一封书信递给了张东。   张东接在手里,展开之后,看了又看,面色渐渐惊骇起来。   “这,这真是,真是太师写的?”   对面的年轻人呵呵一笑,“怎么?你还不信!也不知道你什么福气,太师竟然认了你这个侄子!你说说,你怎么不说是太师的儿子啊?”   张东嘿嘿一笑,“我可不是想说来的,就怕我爹知道了打我屁股!”   对面的年轻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伸出手,跟张东握在了一起。   “我叫胡俨,算是太师执导过的学生,奈何他老人家没有正式收下我,不如你运气好,我这次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安南的均田情况,少不得要麻烦张兄,辛苦你了!”   张东怔了怔,他还不知道胡俨是谁,这时候张玉突然道:“我好想看过大人的文章……您,您是驸马吧?”   这一句话,可把张东吓坏了,他连忙抽手,开玩笑……他怎么敢和驸马爷相提并论啊!   哪知道胡俨的手劲十足,竟然挣脱不了。   “张兄,你都是太师侄子了,你不会不知道这个身份有多尊贵吧?再说了,咱们和衷共济,要一起联手,才能把事情办好!”   张东终归于无言以对,只能点头答应。   派胡俨过来,也是深思熟虑的。   像钱唐那个级别的,过来了就必须大刀阔斧,没什么好说的。   胡俨年轻,虽然和公主订婚,但却没有成亲,地位不算太高。但是他作为一个学者,十分踏实肯干,懂得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属于张希孟也比较赏识的年轻人。   让他过来,也是理所当然。   双方互相通气之后,胡俨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安南这个国家,老百姓确实太苦了……按理说这里水热条件极好,产出也算不少,老百姓应该能过得很好。   但是对不起,自从安南自立以来,就总是处于战乱之中。   自己打,和外人打,元朝三次进攻,安南勉强抵抗,付出了巨大代价,总算保住了国家,但是安南却没有休养生息,与民休息。   反而继续向南,对占城发动攻势,北边挨了揍,跑南边找补。   这个思路也是绝了。   国家时刻处于战乱之中,老百姓一刻不得安生。   安南还推行世兵,这么大的国家,一次动员出十二万人,简直让人咋舌。   胡俨了解情况之后,立刻制定了相应的方略,支持均田,但同时要降低税赋,把田赋定在百分之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额外的税收。   这条命令下去,安南就不是沸腾了,而是直接炸锅了,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最先完成均田的清化百姓,唱着歌,跳着舞,把税粮送到了张东的军营中。   这个举动,简直把人都看傻了,还有乐颠颠去交税的,这是什么乐事吗?   还真就是乐事,过去一半的收成要交上去,除此之外,还要供养地方豪强地主,层层叠叠,老百姓连三成收成都保不住,哪里来的热情。   现在可不一样了,自己能留下了九成,这个账谁都能算得清楚。   他们如此兴奋,完完全全,感染了周围所有的人。   还没等明军过来,各地就有军户牵头,组成民兵,丈量土地,只等明军过来,就可以大功告成。   因为胡俨还颁布了一条命令,均田之后,得到土地,就废除所谓的世兵……所有百姓,全都一样。   就算是世兵子弟,也能入学,参加考试,成为官吏。   在大明,能进入军中,那是一步登天。可是在安南,作为世兵,却是凄惨无比,被人鄙视的行业,属于贼配军。大宋正统在安南了。   有了这一条命令,数量众多世兵子弟,完完全全,站在了大明这一边,短短时间之内,就有三分之一的安南土地,落实了均田。   而安南的贵胄,也是惶恐惊骇到了极点……他们聚集在升龙府,聚拢了超过十万兵马,准备决一死战!   对面的明军也做好了准备,张东麾下三百多人,王弼调集了八千五百人,双方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   可是在他们的身后,有足足二十万民夫,这二十万人后面,还有百万百姓,声势浩大,支持此次行动!   “我以为此战,我们必胜!”胡俨握紧了拳头! 第八百六十六章 衣冠大明   “今日略略窥见当年气吞中原的雄风啊!”   胡俨心中感慨,他年纪轻,中原决战,收复故土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长大了,读了许多史书,有时候胡俨也在疑惑,那么强大的元廷,百万精锐就那么完蛋了。   比如脱脱,率领着几十万军队,围攻高邮,虽说要怪铁锅混蛋,可是这么多人,转眼就崩溃了,也不能不感叹,难道真的是有天命庇护,要不然怎么就赢了?   可是真正见识了均田之后,安南百姓爆发出来的斗志,胡俨再无疑惑……光是这一片无边无际的人马,就已经让胡俨高呼不可战胜。   如果再增加十倍,百倍?   当初陛下和太师他们,挥动几十万人马,收复中原,又是何等气吞山河,意气风发?   那种场面,简直难以形容。   如今在安南,也只是略略重复一下,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啊!   想到这里,胡俨竟然冷静了不少,他们驱动兵马,向升龙府进发……这一路上,不断有各地民兵加入,又有百姓送来粮食,还有人主动传递消息,把那些权贵的动向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有多少兵马,明军一清二楚。   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这还不打紧儿,王弼使出了另外一招,他下令各地民兵,针对安南权贵的兵马,主动伏击。   大队人马打不过,但是他们派出的斥候,绝对不能客气,抓到一个,核实之后,可以多拿十亩田的奖励。   这一招使出来,那些斥候算是倒了霉!   还没出升龙府,就被人盯上了。   这哪是人啊,简直是行走的田契。   等他们出来之后,时时刻刻,行走休息,都会被莫名其妙偷袭,比如有人坐在树下,刚想休息一会儿,突然之间,就被弩箭穿透脖子,立刻毙命。   面对层出不穷的袭击,小股的斥候根本不敢派出来,必须有三五百人,才能出动。   但问题是三五百人那么一大坨,动作慢,目标又大。   根本侦察不到任何消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明军高歌猛进,如同开了天眼。   安南这边,虽然聚集了十几倍的兵马,却是盲人摸象,稀里糊涂,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渐渐的,强烈的恐惧和不安,笼罩了升龙府。   很快,注定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胡季犛这家伙杀了陈朝皇帝,虽然那事是张东他们干的,但是谁都认为他脱不了干系。   而且还有个问题,胡季犛的祖上是汉人,爷爷那辈才逃到了安南,跟其他豪强比起来,根基稍微浅薄了点……   比如大家伙凑在一起,咱的祖宗是随着赵佗来的。另一个人说,咱家祖宗是五代十国逃过来的。   问到了胡季犛,你什么时候来的?   爷爷躲避元廷来的……   瞧见尴尬了吧!   在很多权贵看来,这个姓胡的还是汉人味太重了,根本就是安南的奸细啊!   而且他还弑杀了君父,更是可恶透顶,罪孽滔天!   明军杀来了,你这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做了内奸?准备把我们都给卖了?   胡季犛简直冤枉透了,他想的是,安抚住乱民,然后得到大明的册封,他这个安南王就当定了。   可谁能料到,明廷竟然旗帜鲜明,支持均田,这种事情,他胡季犛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啊!   所以咱们是自家人,别内讧了……你们知道不,离着咱们不远,那块有个地名叫崖山!一百年前,大宋君臣就在那块跳海了。   伱们这么折腾,咱就要重蹈覆辙了!   安南权贵这边,领头的是阮多方,阮家是安南豪族,势力大的吓人,兵多钱多,发言权极大。   他才不买胡季犛的账。   “你们听见没有,这家伙举例子,都是举赵宋的,你们说,他不是大明的奸细,谁是大明的奸细?铁证如山啊!”   好家伙,简直不能更有道理啊!   胡季犛气得原地爆炸,他虽然兵多,但是阮多方根基深,还真没法一下子拿下,而且外面还有明军气势汹汹。   这可要了老命啊!   升龙府里,彻底乱套了。   阮多方这一挑头,那些陈朝旧臣也都冒出来了,就是指责胡季犛弑君,要想对付明军,就必须先除掉这个白眼狼。   至于弄死了胡季犛,就一定能打赢大明吗?   笑话,打不赢,还不能投降啊!   这点智商都没有?   反正我们控制着升龙府,到时候谈判,好歹能换点什么!   末世乱象,亡国之际的种种情形,都在小小的安南上演,简直精彩至极!   “既然如此,我们就立刻打进升龙府!彻底灭了安南!”   张东兴奋说道,张玉也是摩拳擦掌,自从张东成了张希孟的侄子之后,当初张东可说他们俩是好兄弟的,四舍五入,咱张玉也是太师的侄子,至少是半个侄子。   杀进升龙府,为国立功!   他们盼着立刻杀进去,可是胡俨却摇头了。   “不行!”   胡俨道:“不管怎么讲,咱们兵马太少,远不如升龙府的兵马,而且这帮安南豪族权贵,根基深厚,爪牙众多,难以计数。我们现在只是拿到了优势,但想要把优势转变为胜势,还差得太多了!”   张东惊讶道:“那要怎么办?”   “自然是夯实基础,继续争取人心!”胡俨道:“咱们只是从清化开始均田,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有落实,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   胡俨这家伙的建议,得到了王弼的认可。   就这样,明军所到之处,立刻推行均田……原来没开展的,要立刻推行,原来已经有人动手做了,有不公平的地方,明军派人处理。   他们还接受安南百姓上告,有什么冤屈,我们帮着处理。   这一套组合拳下去,确实是效果惊人。   几乎肉眼可见,均田区域不断扩大,鲸吞蚕食之势已经形成。   而且要知道掌控多少面积,不看地图上控制了多少,而要看真正能触及多少人员,能动员出多少力量。   组织动员力,才是一切的核心。   如今明军替百姓伸冤,落实均田,顺便铲除豪强……迅速抓住了人心,他们的力量与日俱增。   而且明军还从几个方向,包围了升龙府。   这时候更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安南的权贵把主力兵马调集到了升龙府,想要借此和明军大战一场……结果地方上失去了控制,力量空前薄弱。   地方上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组成民兵,邀请大明派员过去。   很多时候,大明这边只要派两三个人过去,就能拉出来几百人的队伍,拿到上千石粮食,还有大批的财物,支援明军作战。   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就像是骨牌一样,越倒越快,明军大有席卷安南,一鼓而定的势头。   这个局面发展的速度,简直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王弼和胡俨都只能分别向应天上书,请求朝廷的战术指导。   而此时此刻,应天城的张希孟和老朱,不光要关心安南,还有其他的方向,也陆续传来了消息。   首先就是占城,作为和安南相爱相杀这么多年的伙伴,安南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占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很凑巧的是,占城也属于传统的农耕民族,均田几乎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就这样,占城这边也聚集了一大堆人,希望能够执行均田。   而且安南的动静,不光影响了占城,还有一群人,也跟着动了。   这帮人就是倭国的遣明使。   室町幕府的意思是派他们过来,向大明学习,回去好改革倭国。   可这帮人到了大明之后,就把他们那套倭服给扔了,换成了大明的样式,还有人买了呢绒的衣服,样式效仿军装。   大红笔挺的衣服一穿,咱也是精神明人了。   更好玩的是,有些倭人来大明的时候,是梳着月代头,也就是前面剃光,留个地中海的样式……但是住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觉得这玩意太丑了,而且丑得惊心动魄。   有好些人,就开始蓄发,也学着大明样式,戴着山河一统巾,六合平定帽,在街上招摇过市,显示自己和大明一样了。   咱也是衣冠华夏了,都华夏好几个月了!   只是这些学习都太表面了,尤其是当安南起义的消息传来,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怎么说,咱们也是大明的忠臣孝子,绝对不能落后于人。   我们也要回去,除掉幕府,天诛国贼!   没错,我们代表大明天子,诛杀叛贼,正是天诛国贼!   好家伙,这帮遣明使都跑去外务部,向毛贵请愿,希望大明支持他们。   还有更凶残的,直接坐着商船就回国内去了,他们四处联络人员,组成了民本会,而且还把张希孟的文章赫然挂在墙上,向入会的人员宣传。   不管是谁,只要入会,要先宣誓忠于大明天子,其次要忠于张子之道。   什么孔孟之学?   孔孟已死,张子当立。   均分田亩,天下大吉!   “张先生,着实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安南,竟然撬动了天下大局啊!”朱元璋意味深长道。   张希孟也是既惊且喜,“臣也没有料到,我们大明的举动,竟会带来这么大的涟漪……周围国家,纷纷发生变化,一个处理不当,就要弄巧成拙!”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华夏大会   事情走到了今天,张希孟不得不承认,已经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对海外开拓的理解,无非是抢占土地、矿山、开拓市场、获取利润,然后填补大明的国库,完成财富的积累。   但试想一下,就连东罗马的皇子都能不远万里,跑到大明求教,对周围国家的影响,可想而知……大明建立,带来的庞大影响,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其实原本中原王朝就是整个秩序的核心,周围的国家,或多或少,都要效仿中原的模式,编织官僚体系,确定治理国家的方略。   高丽、倭国、安南,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藩国,几乎都是东施效颦,没有例外。   千百年来,孔孟圣贤,在这个属国,一样是管用的。   但是自从张希孟重新阐发历史,论证均田,主张万民一致之后,儒家代表的士农工商,四民尊卑有序的那一套纲常伦理,就已经被撼动了。   经过了十几年的不断阐发丰富,这一套体系已经在大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反过来,也开始强势向外辐射。   而且相比起孔孟之道,这种主张平等一致,主张均田均赋的想法,更加符合老百姓的利益。包括一些中下层的读书人,也热切倡导,高度赞同。简直吹捧上了天。   随着安南起义的爆发,更是把这种情绪推到了极致。   占城那边已经开始了动作。   竟然有一个读书人将家里三千亩田产,分给了自家的佃农,他说要按照张子主张,实现耕者有其田!   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他认为如果所有国家都均田了,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安居乐业,就不会有战乱纷争。   至少占城和安南就是这样,现在安南的均田政策几乎成功了,占城也不能落于人后。   他这种观点很有趣,将均田跟和平联系起来。   很难说他讲的有道理,但是在占城,确实很有市场……一个根本的原因,打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怕了。   别看占城击败了十二万安南大军,但论起实力,占城远不如安南。   道理也很简单,安南好歹和大明接壤,偶尔要参加中原大区的战斗。   而占城则是纯纯的南洋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面对安南,早晚是要被吞并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抓住机会,推行均田制,顺带着纳入华夏版图,获得大明庇护,从此之后,就什么威胁都没了。   相安无事,乐享太平,岂不美哉?   “先生,照这么看,咱大明岂不是能轻易吞下这些地盘?”朱元璋不无兴奋,很显然,老朱很盼着能大肆开疆拓土,而且更让老朱兴奋的是,伴随着均田主张,华夏九州,也在不断壮大,这样一来,在有生之年,大明确实能远迈汉唐,到时候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没准到了地下,还能看到历代帝王,大家凑在一起聊聊……秦始皇一统天下,自不必说,汉武帝算是奠定了文治武功的标杆,唐太宗是国势巅峰,大唐盛世。   咱洪武皇帝呢?   咱出身最低,驱逐胡虏,恢复华夏。这个功劳你们要承认吧?   咱文治武功,内除弊政,外扩九州,把你们都拿不下来的地方,纳入华夏版图,再闯盛世辉煌。   不管怎么说,咱也是傲视豪杰,睥睨君王……至于赵匡胤的那个废物,根本坐不上主桌,滚一边去吧!   这画面绝对很美,朱元璋相当满意。   只不过张希孟没有这么乐观,“主公,不说别的,现在设立交趾布政使司也好,但臣想请教,如果开科取士,交趾又有几人能入朝为官?”   朱元璋微微一怔,刚刚的兴奋,一扫而光,甚至显得有些颓靡。   别说交趾了,就算是大明,这问题都没解决很好。   前面提到过以济民学堂为首的南方学堂,瓜分了七成,以复旦学堂为首的北方,拿走了三成。   学堂这个比例,反应在官场上,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更加离谱。   江西籍的官吏,能占据三成,如果再算上江南出身的官吏,结合起来,超过一半,完全把控朝局,左右社稷。   后面不断的改革,加上北平大学堂的崛起,现在北方大约能占据四成,到四成五。南方依旧拥有优势,但也不那么明显了。   其实聪明人都明白,教育背后,就是经济实力的体现……朱棣折腾了那么多年,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北平的工商业繁荣,纺织业傲视大明,新的机器发明,层出不穷……这些加起来,让北平拿到了两成以上的份额。   另外河南的人口经济,快速恢复,结合山东,两个人口大省,也拿到了两成,基本上让南北的差别不大了。   但是别急着高兴,如果从太行山,一路向南,划一条线,大约就是把整个国家分成东西两半。   无论是官吏数量,还是教育资源,甚至是工商业的发展情况……东边拿到了八成以上的份额!   偌大的西部,完全就是一片荒漠,只有星星点点,比如凉州,敦煌,哈密,比如朱英经营的昆明,此外贵州等地,如果不考虑张庶宁在龙场的努力,完全就是一片漆黑。   中原之地,尚且如此,想把交趾并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主公,单靠着交趾人自己努力,唯恐几十年后,也不会出现一个进士,他们拿不到份额,自然会心生嫌隙,加上距离太远,民情复杂,均田之后,热情消退……臣唯恐要不了多久,交趾又会成为乱源!”   朱元璋脸色越发凝重,显得很是烦躁……归结起来,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   中书省提出的对外经营方略,以赚钱压榨为主。   钱唐上书,认为应该以壮大华夏为主。   身为一个怀着理想的天子,老朱甚至不惜给尊敬的张先生一个下马威,来硬生生扭转了国策。   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安南,占城,倭国,还有其他的藩国,老朱是真的有点害怕了,这事情确实不好办。   因为单纯靠着理想,当理想消退的时候,又剩下什么呢?   “先生,事到如今,想必你一定有什么高见吧!”   张希孟一笑,“高见谈不上……其实这就是治理成本的问题,臣以为可以先设立一个华夏大会……所谓华夏大会,就是藩国、属地、属国,推举贤良之士,一起到大明,面见陛下,共同商讨问题。所有与会者,都由陛下亲自赐予爵位身份,作为上情下达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监督本国状况。随时发现问题,上奏朝廷。”   “在平时,依旧使用本地贤达,治理地方,降低行政成本……但是朝廷一定要派驻足够的兵马。除此之外,要让本地优秀学生,来到大明,接受教育,再有经济往来,安排我们的报社过去……总而言之,徐徐图之,以大明之强,不愁不能水到渠成。”   张希孟的这番话,让老朱陷入了沉思。   情况很显然了,世界上没有万全之策,人心又一向复杂,无论做出那种选择,都是在投入回报之间,找个平衡。   所以老朱沉吟再三,反复思索,终于向安南方向,下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很有趣,除了继续前面强调华夏骨肉,支持均田之外。   老朱抛出了一个全新的安排……朝廷暂时不安排交趾的官吏,由交趾义军,还有当地贤达,一起推选出镇抚使,管理地方事务,决定用兵事宜。   在安南的明军,要和镇抚使配合,要照顾安南民情,因地制宜,推动均田,铲除安南当地豪族!   这道旨意传到了安南,简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效果之好,都超出了胡俨等人的预料。   就在旨意传递的过程中,他们的兵马已经突破了三万之众!   这还只是正规军,其余民兵,民夫,全都算起来,在升龙府的外面,足足有二十多万人马,数额已经大大超过了升龙府里面的豪强兵马。   但是问题也显而易见,这么多人,除了都希望均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甚至连谁说了算都不知道。   王弼,胡俨,张东,他们都不得不想尽办法,协调劝说,把有限的时间,都耗费在了无限的扯皮当中,苦不堪言。   可是这份旨意一到,大家伙都解脱了,事情交给安南百姓解决,从他们之中,挑选一批官吏,明军只是从旁协助。   这道旨意的真正价值在于让安南的百姓放心了,大明朝并不是要把大家伙怎么样,是真心帮助他们的。   因此他们迅速整合完毕,推举了一位祖上是汉人出身的陈宁邦出任镇抚使。   随后设置了属官,完成了构建。   就在旨意下达的第十天,成千上万的士兵,手握兵器,扑向了升龙府。   攻城战随即展开,时间不用太多,三天之后,升龙府的东门就被打开,随后就是一溃千里……转过天,义军控制了升龙府,   大批的权贵被俘虏,义军押解着他们,到了河边,随后亮出了屠刀……喜闻乐见的活动又展开了,这一次在河边准备了一千多根竹竿,不够随时补充……竹子,安南多的是! 第八百六十八章 尊皇攘夷   胡俨晚年写的回忆录里,依旧把在安南的经历,视作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尤其是在红河岸边杀人的场景,更是浑身冰凉,手足冒寒气。   针对升龙府的权贵,一概诛杀,绝对没有任何客气可言。光是第一天就杀了五百多人。   弄得晚上不得不连夜增加竹竿数量,要知道原计划一千根是要用十天的。   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两天都不够。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第二天的处斩数量,超过了八百!   血水流入红河之中,很好,这条河算是名正言顺,真的红了。   头颅裹上了石灰,就挂在竹竿上面,尸体则是挖个深坑,给埋了起来。   对了,这也是明军的要求,要不然这边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弄出了瘟疫,那可就热闹了。   胡俨和张东,都不得不感叹,这帮安南的人,还真是狠!   “定远侯,当初,当初咱们也是这么干的吗?”   王弼笑道:“怎么会?你们难道不知道,咱们张太师虽然下手够狠,但从来不滥杀无辜。这么多年,咱们惩办这些罪人,很少超过一千人。这帮安南的土人,还真是狠茬子,下手半点不客气!”   张东又是一怔,不由得问道:“既然不杀人,又怎么威慑人心啊?”   王弼哈哈大笑,“杀人越多,就会有人害怕吗?当年项羽屠杀了一路,最后还是丢了天下!张太师做事,向来以诛心为先。任何一个罪人,务必要查清罪行,接受百姓的审判。唯有明正典刑,才能让人害怕,才能震撼人心,教育百姓。像这种滥杀,株连,不能说没有用处,只能说遗祸无穷。”   胡俨和张东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   咱们就这么说,一个人有罪,刷的一刀,脑袋就没了。   人虽然死了,但是毫无痛苦,能起到教训的作用吗?   肯定不行啊!   他们甚至有点明白,为什么铁锅皇帝还能活着……因为他这种人,活着就算是一种反省,存在就是对普通人的教育。   你把他一刀杀了,没准还会冒出几个大元忠臣。   可是现在不管是西道诸王,还是东道诸王,尤其是那些东道诸王,根本没人提大元朝了,甚至连蒙古两个字都不愿意提。   无他,太丢人了。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和铁锅划清界限,生怕被人当成蒙古人。   你才是蒙古人,伱全家都是蒙古人!   这种持久的潜移默化影响,显然不是一刀砍下去,能够实现的。   胡俨和张东,觉得要去找安南方面谈一谈……等他们见到了陈宁邦,把来意说了一遍。   陈宁邦立刻摇头苦笑,讲出了一番道理……他告诉胡俨,安南和中原不一样。   像中原那种教化之法,只能放在孔孟之乡,礼仪之邦。   安南人非常野蛮,他们与生俱来野兽的血脉……如果现在不把他们杀干净,等他们反过来,一定会屠戮无辜百姓的。   所以恳请他们绝对不要掺和这种事情,就让他们杀一个干净!   胡俨和张东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是理解不了安南人的逻辑,但是旨意上写的明白,他们是协助辅佐,并非真的做主……而且如何铲除豪强,这也算是安南自己的事情,又没有杀大明的子民,也没有侵犯大明的利益,他们并不好过多干涉……   就这样,陈宁邦,还有他手下的安南义军,前后屠戮了超过八千人……尤其是阮多方的阮氏,还有黎氏,这都是安南的大族。   人口众多,影响力巨大。   这一次全都成了重点屠戮的对象,其中家族的直系后人,为官的,担任武将的,全都被清算。   弄得好多人不得不出逃邻国避难。   甚至有人去了大明,不过值得一提,广西布政使司那边都是妥善收留,并没有戕害。   安南这边,最后把阮氏、黎氏的小孩子都拉出来,要给悉数杀光……胡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请求王弼出面,把人交给他们,大可以送去北平安顿。   只要他们不回安南就行。   在得到了再三保证之后,陈宁邦才放人。   安南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无非是认真仔细均田,同时挑选一批贤达,前往大明,参加大会,面见洪武皇帝。   胡俨在安南的事情也不多了……他主要是确保顺利落实,随后还要安排一批有志青年,前往大明学习读书。   安南的情况,被仔细写清楚,再度送回了大明。   收到了这份结果,张希孟仔细看了又看,心中很有触动。   就像安南这种小地方,权贵势力,掌控地方,非常绵密,根深蒂固……放在大明,靠着科举,迁居,拆分世家大族,也就足够了。   可是在安南,有些时候,还真要彻底毁灭,一点不留才行。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大明官吏主持,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干的。就算他们想,还有那些御史言官,还有层层的监督,谁也不想在履历上留下如此血腥的一笔。   因地制宜,自然是对的。   不过要让千差万别的国家,捏和在一起,形成一个强有力的联盟,还真是不容易。   安南的问题大概解决了,剩下还有那么多国家,尤其是占城,倭国,这还需要花费心思……   毛贵就找到了张希孟,“太师,现在倭国遣明使,其中很多人都希望太师能见见他们,可以当面聆听太师教训。”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我见他们说什么?教他们怎么造反?”   毛贵无奈道:“太师,虽说倭国这帮年轻人有些鲁莽,但尚属冲劲十足,如果妥善安排,或许还能成事。”   张希孟沉吟思忖,不管怎么说,倭国在相当程度上,还算是不错的学生,只不过这个学生的品行太差,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他们没有那个核心,没有真正的廉耻。   华夏讲究君子慎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是倭国不一样,他们即便做错了,那也是被人发现,才算是错,付出了代价,才算是错……他们只会反思失败,反思损失为什么这么大……他们很难真正反思自己,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就是错的。   或许这个国家,也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造,要比起安南更加剧烈!   “毛尚书,我现在还无心见那些遣明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可以安排一批土豆种子,送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国内,在适当的地方种植,救济百姓,让倭国百姓能填饱肚子。”   毛贵深吸口气,这么便宜倭国,过了吧?   太师未免又善心泛滥……要知道这土豆种子,哪怕在大明,都不算多,却要拿出来接济倭国,这算怎么回事?   张希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说道:“照我的意思安排,没准小小的土豆,就是改变倭国的宝贝!”   毛贵理解不了,但是张希孟的吩咐,他可不敢反对。   就这样,差不多一百袋土豆,被送到了倭国。   这也算是遣明使带回来的宝贝,很顺畅就推广开了。   在九州岛开始了种植。   为了这一百袋土豆,大明还派遣了两个种土豆的老农,前去帮忙。   短短数月之后,这第一批土豆,取得了丰收,而且还是大丰收。   倭国的土地不甚肥沃,而且地形起伏破碎……偏偏这种地形,很适合土豆生长。   个别田地,居然暴发出了八百斤以上的产量,还有一处,居然出现了亩产千斤!   疯了!   彻彻底底疯了!   倭国的老百姓,全都跪在地上,冲着土豆磕头,大呼土豆仙人。   没有办法,在倭国这么块贫瘠的土地上,又有一千多万人口,饮食一直非常匮乏,拼了老命,也仅仅能保证稻谷供应,底层还只能吃点杂粮,豆子。   什么副食品,水果,蔬菜,全都奇缺。   而土豆的丰收,算是给倭国带来了剧烈的变化。   首先就是那一帮遣明使,他们的腰一下子硬了起来。   瞧见没有,这就是大明的恩泽。   仅仅是土豆,就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   上国的好东西多着呢!   等我们再带回几样,倭国就能改天换地。   但是吧……凭什么让上国给咱们好处啊?   咱们也要跟上国一致,咱们也要融入华夏文明……那个幕府将军,就是最大的障碍,只有天诛此贼,尽数归附上国,才能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   这话很显然有点忽悠人,但是对不起,倭国还就吃这一套。   尤其是那些种植了土豆的农夫,很多都是生平第一次,吃了个饱饭!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土豆是宝贝,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光明年还要种植,另外如果有人想要购买,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   总而言之,伴随着土豆的种植,在九州岛,包括倭国的西南,几个藩镇大名,还有遣明使,他们联合起来。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尊皇攘夷!”   “尊大明天子,攘除幕府!诸君,拜托了!”   幕府将军的全称是征夷大将军,尊皇攘夷,天经地义啊!   土豆的成功试种,让遣明使们士气大振,他们仿佛得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是堆在地窖里,那么多的土豆,一亩地就足以填饱一家人肚子,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们甚至要求,除了种子之外,多余的土豆,必须交给他们统一支配,充当军粮……啃着土豆,推翻幕府!   那个啥……这个月不出意外,应该以二更为主……一个是收尾有点难,二是给小的点时间,把新书准备好,好能衔接上…… 第八百六十九章 疯狂的大明科学家   土豆的大获成功,在大明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亲自参与土豆种植的皇孙朱雄英,还被视作神童,皇室英才,甚至还有人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大加赞许。   只不过这篇文章刚出来,下午就被拱卫司给拿了。   下令的人正是老朱!   倒不是老朱不喜欢人夸自己的孙子,可问题是孩子才几岁啊?   土豆种子是马家父子拿命换回来的。种植方法也是大家伙摸索的,朱雄英就是跟着干了点活,虽然也做了点记录,但全都是张希孟和他师父夏知凤指点的。   就凭这点功劳,也能被吹上天?   那样一来,岂不是遍地都是神童了?   咱大明皇室,老朱家的人,不能带头干这种混蛋的事情。   不过朱元璋倒是对孙子很满意,他勉励朱雄英,在这条路走下去。等什么时候,真正解决了难题,做出了贡献,那时候才算有所成就。   朱雄英自然很认同皇祖父的教诲。   小家伙乖得不得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牵着朱雄英的手,去了徐达家里。   就在徐达的府上,燕王妃徐妙云还继续住着,而且她刚刚给朱元璋添了一个孙子,也就是朱高炽。   朱雄英出生很早,甚至比几个小叔叔还大,所以他的字辈没有来得及确定,只能这么叫了。   但是到了朱高炽这里,终于进入了元素周期表的时代。   朱高炽是火字旁,下一辈就是土,然后是金,水,木……总而言之,是要生生不息,一直传承下去了。   作为朱棣的长子,徐达的外孙,朱高炽这个小子受到的关注非常高,甚至连张承天都格外喜欢他。   胖嘟嘟的,太招人稀罕了。   许是同为胖子,惺惺相惜,张承天每次过来,都会给朱高炽带礼物,还会抱着小家伙玩,连徐达都不得不承认,张承天这家伙,对自己这个外孙,还是真不错。   除了张承天之外,夏知凤也会过来,她主要是看看徐妙云……说来惭愧,朱棣在西域督兵,徐妙云怀着孩子,没法动身,现在生了孩子,也过不去……至于夏知凤,她现在也是事情一堆,张庶宁又在龙场办学。   说起来真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们凑在一起,倒也有不少话。   老朱今天过来,先是抱了一会儿朱高炽,逗了小家伙一会儿,就放着他睡觉了,才几个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简直无忧无虑到了极点。   朱元璋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悄悄退出来,朱元璋就对徐达道:“怎么样,咱想给你的女婿加点担子!”   徐达一怔,忙道:“燕王殿下的担子已经不轻了,上位还要?”   其实徐达的意思,你还怎么加啊?他都是藩王了,有自己的封地,兵马。难道还能更高升一步,让他当储君吗?   你会废了朱标?   咱别开玩笑啊!   哪知道朱元璋微微一笑,“咱这些日子看倭国的消息,发现他们有个征夷大将军,这个安排很有意思。”   “征夷大将军?就是架空国主的幕府?”   朱元璋微微点头,笑道:“放在大明,肯定不是这样了……咱想以老四的勇武智谋,替大明征讨蛮夷,一统宇内。然后让老大守家,看住咱们的基业,你说如何?”   徐达怔了怔,连忙道:“上位这么安排,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他这个征夷大将军,要征哪个夷啊?”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毫无疑问,这事要问张希孟了。   就这样,张希孟也被叫了过来,听完老朱的设想,张希孟笑了。   “主公,这要找蛮夷,那可太多了……但是臣以为并非每一次的蛮夷,都需要讨伐。”   老朱笑道:“请你过来,不就是讨论这事吗!总不能大明之外,举世皆敌吧?”   张希孟一笑,“主公圣明……这些年的开拓探索,我们已经初步弄清楚了,那些僻远的大陆,远离文明,发展程度太低,基本上刀耕火种,还有许多使用石器,非常落后。对大明也没有什么威胁。针对这些地方,我们应该采取怀柔的措施,武力为辅,循序渐进,把他们纳入华夏文明体系当中,并不需要太过费心思。”   “真正需要提防征讨的,无非是这么几处……河中的帖木儿,他的势力快速膨胀,又挨着西域,必须征讨。其次就是奥斯曼,这个国家斗志昂扬,地盘很大,势力膨胀更快,不容小觑。其三,就是曼努埃尔提到的西欧,虽然他们也十分落后,但是不断的征战,让他们拥有很强大的武力,不容小觑。”   老朱听完,略沉吟,就大笑道:“按照先生这么说,放眼向西,除了拂林国,其实都可以算作蛮夷了?”   张希孟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整个西方世界,还真就是东罗马值得高看一眼,惊叹东罗马和大宋一样的遭遇,还有小强一样的生命力。   朱元璋微微叹息,“先生,要是这么说,老四的敌人可是不少啊!”   张希孟点头,“能者多劳,而且臣有个设想,如果仅仅以大明之财力,绝难支撑燕王,完成如此壮举。”   老朱一笑,“先生有何高见?”   张希孟道:“如今安南基本平定,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南下爪哇,然后向天竺进军。”   朱元璋心中一动,“天竺?就是唐僧取经的地方?”   “嗯,确实没错,天竺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论起财富,不比中原之地差多少。如果能拿下天竺,近水楼台,以天竺的财力,支撑大明兵马,向西攻占埃及等地,然后和拂林国联合起来,北上灭掉奥斯曼,向西讨伐欧洲,全都得心应手,顺理成章。”   坤舆万国全图,早在三年前,就挂在了朱元璋的书房,张希孟,徐达的书房里,也都有一份。他们时常观察海外情况,早就心里有数。   因此徐达道:“张先生,天竺那个地方我看过,确实是一马平川,水热优越,物产丰富……但不知道张先生准备怎么下手?还是以均田为主?”   听到均田俩字,张希孟连忙摇头了,别开玩笑了,在三哥那地方均田,找死也不带这么玩的。   因此张希孟就简略介绍了一下情况……像是安南、倭国、高丽,这些地方都是儒家文化圈子,在这些地方推均田,绝对有迹可循,会有人支持,而且是疯狂支持。   可是到了三哥那边,事情就非常麻烦了。   他们相信的东西,和儒家文化圈子全然不同。   虽然儒家也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还是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是到了三哥这里,人家当真是把这条路走到了极致。   三哥那边,不光把人分成了四个等级,还把职业给固定了。   而且他们还围绕着种姓,发展出了严密丰富的论述。   他们认为世界的意义,在众人和众神的平衡……说白了,就是各安其业,老老实实,干自己的事,这样就会得到福报,在轮回中获得一个优先级,拿到个好位置。   像朱元璋这种,明明是贱民,却要起义夺权,那肯定是违背了自身的职责,是要受到惩罚的。   三哥的老百姓,是不屑于干这么丢面子,失功德的事情的。   因此在三哥的种姓制度下,居于顶层的婆罗门,只负责宗教祭祀,再说的直白点,就负责抚育心灵,治疗精神内耗。   他们说的都是应该怎么办……至于现实中,需要怎么做,他们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们就是高高在上的思想者。   如果下去实践调研,两脚都是泥,岂不是成了贱民!   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这帮清谈贵族之下的刹帝利,掌握着武力,世代传承,辈辈为将……抛开开挂电影不谈,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呢?   大约就是八旗子弟又多传承了一千年,遍地松二爷,提笼养鸟,天下第一,让他们打仗,对不起了,咱不是干这个的。   在这二者之下,就是一群臭打工的,全都是给老爷们干活的。你想这些干什么,这辈子老老实实受苦,下辈子好原地飞升。   想多了,是会下地狱的!   就在这么个等级森严,又不思进取的地方,想要简单靠着均田,就打开局面,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三哥们习惯的方式是非暴力的,因为非暴力,靠着吐沫星子,不停地说,那是婆罗门干的事情,他们学着婆罗门,也就是精神婆罗门了。   那是身份地位的跃升,至于打仗杀敌,染了一身血,又脏又累,那不是贱民吗!   朱元璋眉头紧皱,徐达困惑不已。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地方?   “先生的意思,可以让老四想办法经略天竺?然后以天竺的财富,向西进军?”   张希孟微微点头,其实说起来,他教给朱棣的那套东西,真正的用武之地,就在天竺!   朱元璋决定下旨,立刻让朱棣回京,看看他的胖儿子,然后商议南下事宜。   而就在这时候,夏知凤找来了,事情很紧急,甚至等不到张希孟回府。   夏知凤见到张希孟,就急匆匆道:“师父,明天陶成道就要上天了,我也劝不住,您老人家可要想个办法。他那个蛇形车还没上天,就会爆炸的,人肯定会尸骨无存的!”   张希孟一怔,莫非是火箭飞升第一人?这事可要管管啊! 第八百七十章 飞天   张希孟和夏知凤聊这事,朱元璋和徐达都凑了过来,甚至朱雄英也来了,小家伙规规矩矩向师父问好,夏知凤也回礼,然后还是主要说陶成道这事……要说起来,陶成道还是明军当中的一个权威。   武器方面制作的大师,火铳,火炮,甚至是最新式的燧发枪,他都参与过,并且贡献了很大的力量。   这个人,包括,朱英、蓝玉、朱棣,都不止一次和张希孟提到过,非常推崇……甚至希望他当官,主持军器监。   夏知凤是因为筹建天文台,要开山取石,陶成道帮过忙,他计算的火药用量,堪称神乎其技。   夏知凤也很钦佩这位的能力。   可就是这么一位军械的大行家,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甚至也不在仕途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飞上天空,俯视大地,领略九天风采!   尤其是在进行了无数次火药试验之后,陶成道终于发现了上天的关键……你看啊,就像二踢脚一样,下面爆炸,把上半截送上了天,然后炸响。   咱们换个思路,把第二节 换成人,是不是就上天了?   二踢脚那么轻,咱不用怕,只要多增加火药就行了。   就在近日,陶成道终于拿出了他的上天方案,准备亲自试验一番。   夏知凤当然不会像他那么扯淡……因为夏知凤专研天文,她认为天体之间,存在了某种束缚,限制运动轨迹……如果人想上天,就要克服这些力量约束。   不然的话,单纯拿火药登天,也有一丝丝希望,那就是上西天!   夏知凤是坚决反对,但是陶成道死心不改,而且还跟夏知凤讲,飞天乃是华夏千年大梦,眼下正逢大明盛世,别的领域突飞猛进,飞天这一块也不能落下。   我宁愿为了飞天而死,死而无憾!   夏知凤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会劝人的,她只知道陶成道是找死,这么个火器大家,要真是炸成碎片,那也太惨了。   她把前因后果和张希孟说了,想要老师拿个办法。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竟然来了兴趣,“陶成道说他能飞上天,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没有希望啊?”   老朱眼睛冒光,似乎是动心了。   咱这个真龙天子,什么时候也到天上瞧瞧去,那也是一件好事。   张希孟认认真真看了朱元璋一眼,而后对徐达道:“你最好安排几个人,昼夜看着陛下,别让主公干傻事,想要飞天那是好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别让陛下凑热闹。”   徐达的老脸迅速绷紧了,按理说他该听朱元璋的,但是事关朱元璋的安全,还是以张太师为主比较好!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老朱也急了,他揪着自己的胡子,“咱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会随便冒险?咱就是想知道,到底能不能上天?”   徐达怔了怔,“那就要看陶成道的本事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等着什么?走,陪朕瞧瞧去!”   老朱说着,就真的要去陶成道家。   张希孟头皮都发麻了,陶成道是一心追梦,你们这是好奇害死人……张希孟可半点不敢怠慢,他对夏知凤道:“陶成道家里有没有火药?”   夏知凤立刻道:“他想把自己炸上天,怎么可能没有?”   “那就不能让陛下冒险……我们先去城外的军营,找个空旷的地方。你去传令,让几个平时搬运处理火器的兵丁,去把陶成道家里所有易燃易爆的东西搬出来……再有,告诉陶成道,让他赶快来军营。”   夏知凤连忙答应,她匆匆下去安排。   张希孟把几个人拉到了军营,老朱还挺埋怨的,“千军万马都见过了,火器也遇到过,又没把咱怎么样,你那么小心干什么?”   张希孟干脆懒得多话,徐达也只能在旁边劝,小心无大错,事关陛下安危,太师也是好心……   好容易安抚住了朱元璋,陶成道总算来了,同时拿来的还有他的飞天装置。   也就是一把椅子,还有两个风筝。   朱元璋看傻了,“就这个能飞上天?”   陶成道磕头之后,很委屈道:“臣还准备了那么多火箭,他们都给没收了。”   夏知凤在旁边绷着脸不说话。   朱元璋也只能道:“哎,你问太师吧!”   陶成道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正盯着他。   “你打算怎么上天,先说说你的设计方案。”张希孟起身走到了陶成道的椅子前面,对他道:“你坐在这上面,下面点燃了,你就飞天了?”   陶成道道:“太师,你把这事情想的简单了,我设计的火箭是分开的。我都琢磨了好久,一次全部点燃,还不粉身碎骨啊!”   张希孟呵呵道:“这么说你还挺注意安全的?”   “敢情!”陶成道乐颠颠向张希孟介绍,“太师请看,我这个火箭是分开的,先点燃下面的一排,把我推上一个高度,然后点燃下一排,又把我继续往上推……就这样,推到最高点之后,我就拿着这俩风筝,靠着风,就把我托起来了,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太师,说实话,我设计的还是很合理的。”   张希孟听着陶成道的话,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家伙设计的理论,应该是非常先进了。   先是第一级火箭,然后第二级,第三级,把人层层送上天,最后拿出风筝增加阻力,平稳降落……貌似后世火箭发射,也没突破这个设计。   只不过承载这个精妙设计的,竟然只是个凳子,实在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我说陶成道,你要是真的合理,就该放条狗!”   陶成道大惊失色,瞪大眼睛道:“太师,犬怎么比得上人机灵?我可是准备了俩风筝,狗爪子能控制风筝吗?”   张希孟反问道:“你确定轮得到你展开风筝吗?”   这下子可把陶成道问住了。   良久之后,陶成道无奈道:“那就用狗试试,不过狗不会用风筝,是必定会死的。”   张希孟没好气道:“那就吃顿狗肉!”   这时候老朱也忍不住了,“快着点吧,不管是什么,送上天一个让咱瞧瞧!到底能不能行啊!”   此刻的朱元璋,很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飞天试验的性质,只当是个挺有趣的玩意。   张希孟也不多说,就让陶成道准备。   他把那些火箭弄来,就在校场中间摆着,老朱想要靠前,被张希孟拦住,并且给了他一支千里眼。   陶成道也二话不说,把火箭一个个绑好,准备妥当,同时有人牵来了一只大黄……可问题来了,这只大黄狗也不傻啊,你让它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着,它也不干啊!   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能把大黄绑在椅子上。   陶成道看得还疼心疼的,这么干肯定是十死无生啊!   想来想去,陶成道决定给狗背绑上风筝,如果运气好,大黄也能如虎添翼,顺利成为第一只载誉归来的飞天神犬!   总而言之,可以行动了!   为了让陶成道也能仔细观察全过程,张希孟让他也退到了后面,然后塞了个望远镜给他。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有陶成道的学生亲自操刀,点燃了引信。   不得不说,陶成道玩火药是真厉害。   最底下一排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座椅,上面的大黄,一起送上了空中,起来了能有三五丈的距离。   陶成道兴奋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朱元璋和徐达也都跟着看,心说真能飞天成功?   可接下来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陶成道预想中第二排爆炸,继续往上推,根本没有出现。   相反,这一次火药爆炸,一声霹雳,火焰还把狗背上的风筝点燃了,就在大黄的吠叫声中,椅子落地,摔了个七零八落,还没燃烧干净的火药,继续爆炸。   砰砰声响,好像炸在了陶成道的心头。   等到硝烟散尽,他已经默默无言,只能缓缓蹲下,抱住了脑袋。   他已经看清楚了,第一级爆炸,确实如同他想的那样,但是到了第二级,就绝对不可能按照他想的那样了。   因为第一级爆炸了,会影响到接下来的火箭,而且座椅的姿态也不可能是直上直下,还有风速影响。   所以说到了第二级爆炸的时候,绝对会七零八落,一地鸡毛。   陶成道在脑中不断过刚刚的场景,最后他苦兮兮站起来,晃着身躯,到了破碎一地的大黄前面,也不管尸体上的鲜血,陶成道小心翼翼收拾起来,重新拼好。   “你是替我死的啊!”   陶成道哭得像个孩子,张希孟此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哭够了吗?起来吧!这招不行,再想新办法!”   陶成道一怔,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想新办法?   他这么荒唐的举动,失败了,还能再重来一次?   “不是重新再来……是找出新的办法,这招飞天方案,暂时还不行……你要是不心疼大黄的命,多来几条也行。”   陶成道怔了怔,豁然站起,咬牙道:“多谢太师信任!在下必定找出合适的飞天之法,找不出来,我死不瞑目!” 第八百七十一章 皇家科技进步奖   陶成道哭着埋葬了四分五裂的大黄,转过天他又买了一只,然后城外的校场就听到了爆炸和惨烈的犬吠……   就这样,三天两头,就有大黄以身殉难。   弄得军营那边都震怒了,姓陶的,你脑子有问题啊,成天杀狗玩,还在军营里,弄得我们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你损害了军中名誉,必须赔偿啊!   陶成道到底是没有出钱的,他在弄死了九条大黄之后,终于收手了。   因为陶成道已经观察清楚了,他每一次用火箭把狗送上天,都会因为风向啊,受力啊,发生爆炸,根本无从控制。   既然如此,能不能从风来下手,只要控制了风向,就有办法飞上天……   大黄解脱了,可鸽子倒霉了。   陶成道买了一大堆鸽子,先是观察飞行,然后就动手把鸽子宰了……从羽毛,翅膀,骨头,一直到鸽子的呼吸系统。   陶成道都仔细研究,并且将观察心得和夏知凤分享。   “师父,我发现陶成道可能研究出点东西了。”   “是吗?他准备怎么办?”   夏知凤道:“他现在正在琢磨鸟类翅膀的形状,他是打算复制出来,然后人就能飞起来了。”   张希孟眉头微皱,“他是打算怎么用这个翅膀?”   夏知凤道:“我看了一下,最初他是想把翅膀装在两臂上面,后来他说鸟的骨头和咱们不一样,没有那么大力气,飞不起来。他是想做一个巨大的翅膀,然后让人坐在翅膀下面,用绳索操纵,利用风,在天上飞行。”   张希孟微微一怔,他很快意识到了,陶成章要做的东西,或许就是滑翔伞,虽然这东西依旧有些难度,但是在当下,也不是完全做不出来。   主要就是有质量极好的丝绸,做出翅膀的形状。   反正不管怎么样,也比椅子下面绑火箭靠谱。   “就让他先试验着,我现在盘算着,是不是需要集合咱们大明的才智之士,在科技上面取得突破……你有甚么建议?”   张希孟很好奇,他询问夏知凤的意见。   所谓神童,都是惺惺相惜的,夏知凤在出版了天体运行论之后,在大明的学术圈,已经取得了相当地位。   各地的年轻才俊,经常给她写信,虽然九成九,都没什么价值,但是总有一些人的想法,能让夏知凤眼前一亮,大感想法的清奇。   “师父,现在才智之士,绝对不少……据我所知,咱们在纺织机器这块,已经突飞猛进,利用水车驱动的,畜力驱动的,全都出现了。真正制约进一步发展的,就是一个问题。”   张希孟沉吟少许,“你说的是市场吧?要有足够的需要,要能有利可图……这是你的看法?”   夏知凤微微一笑,“不全是,也有庶宁的想法。”   提到了大儿子,张希孟怔了一下,随即道:“你们俩似乎也不小了,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张希孟笑道:“趁着我和你师母还不老,帮你们照顾孩子也是可以的。”   这话一说,夏知凤竟然没有红脸,也没有害羞,显然她的心脏够强大。   “师父,我和庶宁商量过了,我要等他把第一批学生送出贵州,送进济民学堂。”   张希孟又是微微愕然,是啊,当一个地方的年轻人,能够通过公平合理的方式,走出家乡,进入朝廷,成为这个天下的管理者之一,实现了身份的跃升,这块地方,也就会变得忠心耿耿,血肉相连,再也分不开。   “庶宁那小子确实是做一件大事,只是总这么拖延着,似乎也不好吧?万一年头太多了,岂不是耽误我抱孙子了?”   夏知凤呵呵一笑,“师父过虑了,庶宁已经摸清楚了那边学生的程度……而且黄观已经去了!”   黄观!   张希孟眼前一亮,要说张庶宁是专研考试规律,从而找到了通关秘密,那么黄观就是天授英才,考试之神。   与生俱来的本事,不服不行。   别管多难的考试,人家都是永远的第一名。   他也从济民学堂毕业,还跑去了贵州帮张庶宁,贵州学子确实希望不小。   “最快三年,最迟五年,贵州就会有一批年轻人,走出崇山峻岭,走进最好的学堂,日后成为大明的顶级人才,为国效力。”   张希孟微微颔首,“那好,我就再等几年抱孙子……不过可这个科技发展,却是刻不容缓了。”   张希孟立刻给各处写信,询问各地的情况。   要说发展的速度,还是首推北平。   伴随着岭北之战的胜利,蓝玉移师西域,诸王、诸将,悉数云集,他们堪称眼下大明最强的一个军团。   军中开支,加上蒙古诸部的市场需求,直接给北平喂了一大碗人参百补汤。   军械兵器,呢绒衣料,其他的种种商品,海量的订单落到了北平,使得工厂迅速发展,雇工数量,飞速增加,甚至超过了二十万大关。   有这么多工人,整个北平,连同开平,大沽等地,全都百业兴旺,人口云集。   城市人口的骤然增加,产生了很有趣的变化。   其一,北平等地的小吃开始增多,方便快捷,又相对味美好吃的面条,饺子,包子,馄饨,在北京大行其道。   另外各种熟食也多了起来,烧鸡、烤鸡、熏鸡,猪头肉,猪耳朵……快速的城市化,催生了太多有趣的东西。   但是食物能想办法解决,燃料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要是靠着木材,估计能把北平周围的山都给砍成苏穗宗的脑壳……   所以煤炭就成为新的风口……   原来北平最可怕的行业是伐木,又累又要命。   现在变成了挖煤……更累,更要命!   张希孟从各地收集消息,汇总到了手里,他是惊喜交加。   此时的大明朝,绝对处于一个科技爆发的前夜。   而且大明的发展,还真不是劫掠全世界的那种。   就以安南为例,随着均田推行,安南的老百姓种田一年三熟,很快就有了余粮。   有了余粮之后,他们也需要更好的生活品质。   来自大明的建材,家具,衣料,日用品……全都成了安南老百姓的必需品。   仅仅绸缎细布,需求量就超过五十万匹。   因此就在大明的海上,船只往来,满载着中原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南下,带回来南洋的粮食,木材,香料……   这种贸易上的互补,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毕竟安南的一切都捏在大明的手里,公平买卖,各得其利,实现双赢。   如果安南那边不愿意,自然有办法把双赢变成大明赢两次。   同样的整合过程,也发生在诸如高丽,琉球,占城,南掌,以至于暹罗等地……工业革命需要什么?   首先是辽阔的市场,其次是充裕的资本,再加上科学技术进步……把这些结合起来,也就有了工业化的雏形。   审视眼下的大明,辽阔的市场,绝对是毫无疑问的……这可不是大明到处抢夺杀戮弄出来的。   其中最主要的方式就是通过均田,通过整合,让大多数老百姓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农业剩余,可以稍微用来消费。   相比起抢夺市场,大明做的是培育和开发市场。   至于资本的问题,其实大明也解决了。   而且解决办法也很有大明的风格,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还有强大的管理能力,成功推行了大明宝钞。   有了稳定的纸币体系,大明朝的资本绝对充裕。   张希孟还发现一点,刨去北平最初,不得不使用一些罪犯,廉价劳动力,现在运转起来,需要生产质量更好的呢绒布匹,就需要有足够技能,又遵守纪律的优质工人。   最好还要上过学,认识字,需要有一定基础。   然后问题就来了,由于均田,使得人工成本相对很高,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多空着肚子,急需要进工厂的劳力……   既然如此,就需要开出相对较高的工钱,才能招募足够的工匠。   如果不想花钱,或者想少花点,那就只有在机器上面投入,提升科技水平……   其实张希孟早就想过,是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工业化之路可走?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当初在苏州等地,他就想试验一下,但是很遗憾,大批的走私,地方上的掣肘,资本的缺乏,官吏的胡来……让苏州失去了突破的可能。   转而将机会放在北平。   虽然北平艰难走出来了,但是北平最初还是靠着从各地搜过劳动力,大肆借贷,才勉强走出来。   张希孟一度以为,希望不大,但是到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此时的大明朝廷,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或许真的可能驾驭全局,走出新路……   收拾心情,再次出发……张希孟拟定了一套科技发展纲要。   主要发展的行业包括:纺织、采矿、运输、冶金、机械、建材。   凡是在这些行业取得突破,都能得到重奖。   此前罗贯中已经设立了罗氏文学奖,每年评选一次,最高可以拿到三万贯!   张希孟很大方,把一等奖定为三十万……然后他把计划交给了朱元璋,要是陛下舍不得出钱,那就由臣来出。   张希孟信心满满。   前面针对发明,已经制定了奖励办法……只不过那个还很粗糙,受奖的人也不多,到了现在,基本算是成熟了,而且毫无疑问,会成为天下瞩目的无上荣耀。 第八百七十二章 应天上空的眼睛   “父皇,您老人家不用发愁了,这钱还是走朝廷的明账吧!”朱标很干脆说道。   老朱翻眼皮看了看越发成熟稳住的儿子,竟然没有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让朱标跟自己肩并肩坐下来。   朱标略怔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   “这几年来,咱是不那么管国中的事情了。大明的担子都落在你的头上,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扛得住吗?”   朱标咧嘴笑了笑,“扛不住也要扛着……现在的事情千头万绪,没有一件能等闲视之。但是说实话,总体上还是往上走,我也打听过了,国内还是有人挨饿,但是饿死人的情况不多。各地有灾害,府库的存粮还有。贪官污吏不少,但总体上还能政令通达。孩儿也跟着师父他们学过,就算是汉唐盛世,也是弊端不少。真正的盛世不在于无事,而在于能做事,不管对错,能做事就好,错了大不了改了就是。孩儿想开了。”   朱标脸上带着笑容,或许疲惫,但很从容。   看到了这一幕,老朱是当真欣慰,他忍不住伸出手,按在朱标的肩头,反复揉搓,用力拍打,最后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啊!你刚出生时候,咱就让太师给你当老师。这么多年了,伱没学会太师那些学问,倒是把当皇帝的本事学会了,回头咱真的要好好感谢太师,他是用心良苦啊!”   朱标愣了一会儿,也深以为然道:“先生没教,但又什么都教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先生啊!”   这爷俩稍微思忖,还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历史上的朱标,最后死在了老朱前头,你说是有什么人暗害他?也不尽然。   作为权势最大的太子爷,谁敢动朱标,那不是找死吗?而是还是九族消消乐的极品死法。   朱标早逝最大的问题,还是压力太大,长久郁积。   这和朱元璋的治国理念过于刚猛有很大关系,老朱动不动就掀起大狱,处斩几万人,从文臣到武将,连皇亲国戚都不客气。   身为老朱最喜欢的儿子,自然会有人寻找朱标庇护,朱标又是公认的好孩子,备受呵护,深孚众望,他要是不出头,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伙的期望。   就这样,朱标很不幸夹在了朱元璋和群臣中间。   尤其是自从马皇后死后,这种压力更大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扛不住的时候。   给圣君雄主当儿子,都有这个毛病。   比如汉武帝的太子,还有李二的太子。   甚至包括历史上朱棣的大胖儿子,朱高炽仅仅当了十个月皇帝,也死去了,要是朱棣再坚持一段时间,好好养生,没准大胖子就熬不住了。   其实看懂这些规律,再看张希孟对朱标的呵护,简直堪称神仙手段。   他是朱标的师父,但是并不亲近朱标……别人也不要想通过朱标,让张希孟帮他干什么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随后张希孟张开了一张大网,限制住了老朱的手脚。   朱元璋想要发脾气,首先就会落到张希孟的布局上面,层层叠叠,他们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就卸去了朱标身上的压力。   再有,张希孟也没有太过安排朱标……比如让他学武领兵,学文,也没有继承科学,做一派学宗的意思。   反正朱标就是大略知道一些事情,掌握了一些做事的方法,能够揣摩些人心……很难说他多强,但他几乎都明白点。   身边的人也不多,更没有那种过命的交情。   甚至张希孟的长子张庶宁和朱棣是好朋友,跟朱标却很疏远。   一度都让人怀疑,张希孟是不是瞧不上朱标,打算扶持朱棣?   当朱标做了几年监国,真正开始处理政务之后,张希孟的安排,渐渐产生了效果。   就算是朱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先生高明,足以堪称储君之师的表率。   首先朱标这个储君,是当之无愧的,谁想换了他,那是吃错药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还疯狂往朱标身边拉人,让他学这个,懂那个,培植势力,笼络人才……你想干什么?   当真要考验一下父子之情吗?   就算朱元璋愿意让出皇位,朝野上下,又会怎么想?   这不是开玩笑嘛!   所以张希孟只是悄无声息,隔绝了各种势力,同时又适当给朱标提点,仅此而已。   这也就是北平的那一摊子,必须朱棣来做的原因。   不是放着太子不用,非要安排燕王……而是这个逻辑之下,并不能让朱标冲在前面。   就好像王阳明那么大名气,但是一辈子没有进入内阁,没有执掌中枢大权一样。朱棣在外面做得越好,动静越大,他就离皇位越远。   应天的这帮当官的,是不会放朱棣进京的,不然他们岂不是要被北平的那帮人取代了?   所以说,这里面有太多细腻的操作,里面充满了深邃的算计。   张希孟不会告诉任何人,外面的人也未必猜得出来。   皇宫和太师府,朱元璋和张希孟,绝不只是君臣相得,互相信任那么简单,光靠着友情,是没法维系两个人走到今天的。   这里面有老朱的雄才壮志,也有张希孟的心思细腻,巧妙安排。   或许有朝一日,翻开老朱的实录,再找出来张希孟的日记,对照着看,能从中猜出一些端倪。   好玩的是,对于朱标,张希孟基本采取了放养的态度,但是到了朱雄英这里,张希孟却是支持自己的爱徒,提点教导,甚至是从小栽培。   这又体现了张希孟的另一重算计。   朱标的储君之位,不需要什么怀疑。   但是到了朱雄英这一代人就不行了。   天下承平日久,储君无甚威望,只能靠着祖辈恩泽,坐上皇位,又能有多少威望?   所以说朱雄英在学问上下功夫,研究农学,取得一定成就,对他这个皇孙,是极大的助力……   儿孙两代,都被张希孟安排得明明白白。   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而且还是不着痕迹,不动声色。   你说朱元璋能怎么办?   他敢和张希孟翻脸吗?   他会翻脸吗?   谁又不说一句,太师高明呢!   “父皇,去年的时候,包括贵州、广西、云南等地,均田也都大体完成了,土司也裁撤了七成……庶宁师弟出了不少力气。他在那边,可不只是一个学堂山长那么简单。现在包括巴蜀在内,新的田制也都确定下来。要说起来,淮东的百姓,平均一个人拿不到五亩田,苏州等地,更是连三亩都到不了。还能填饱肚子,但是绝对过不了多好。”   朱标跟老朱念叨着,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里面却透着太多的内容……针对中原地区的第二次均田,在几年的努力之下,已经顺利完成。   西南裁撤土司,第一次彻底均田,也都悄然无声干成了。   伴随着田制改革,背后还有税制改革,币制改革……这些事情,干成了一件,都足以彪炳史册,夸耀千古了。   朱标全都完成了,以孙炎为首的朝中官吏,虽然磕磕绊绊,但总体上也都尽职尽责,绝对值得嘉奖。   如此庞大而复杂的事情,能够波澜不惊地完成,朱标也算是历练出来了。面对这个国家,有了足够的自信。   只不过接下来想更进一步,还是困难重重,甚至现有的成果,都可能倒退回去。   朱标自然是忧心忡忡,老朱也是微微叹气。   “咱和太师,这几年一直盯着外面,就是想找个办法,太师现在鼓励科技,也多半是这个意思,他这人心思深,不到最后,不愿意说出来,甚至到了最后,你也未必就能看透,他到底做了什么安排。反正这个奖金朝廷出了,有什么成果,咱们且慢慢看着吧!”   父子俩商议妥当,立刻就让中书省下令出钱。   这一次可不是大明皇室想要弄点幺蛾子了,而是整个大明朝,以国家的意志,鼓励科技发展,这个意义,拔高到什么程度,也不为过。   陶成道信心满满,因为他的飞天之翼已经差不多成功了。   陶成道仿照翅膀的形状,用丝绸缝制了一个巨大的翅膀。   在翅膀下面,吊了一个轻便的座椅。   这个座椅可不是原来硬木做的,而是轻便的藤条编织的,人坐在上面,还可以通过绳索,操纵翅膀。   只要在高处放飞,就可以凭借着风力,在天空中翱翔一段时间。   随着不断改进,时间越来越长,陶成道也越来越兴奋。   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朝廷的奖金是小事,能高飞九天,俯视大地,实现梦想才是真的。当然了,那三十万贯奖金,也肯定是很香的。   可就在陶成道信心满满的时候,突然从应天城西,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球体,上面有一个憨厚的汉子,不停搓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喜悦。   成了!   真的成了!   “爹,有人和陶成道打对台戏了!”张承天兴冲冲道。   张希孟一惊,“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大明朝我不敢说,但是应天城,我没有不知道的。这人是五城兵马司的老兵。”   张希孟一怔,“他又是为什么,要搞发明?”   “我听说他平时负责水车,就是满城救火。他想着居高临下,能看得清楚,可以提前把水车派过去,避免烧到了无辜百姓。”   张希孟心中一动,颔首道:“此人有德啊!” 第八百七十三章 咱投洪武大帝了   一心想要飞天的陶成道,输给了一个五城兵马司的老兵……而这个老兵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登高望远,能俯视整个应天城,及早发出预警,调集水车,避免火灾蔓延。   像是应天这种,百万人口级别的超大都市,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哪一个解决不好,都会出问题。   比如食物,饮水,还有污水排放,全都需要投入大气力,才能解决。   另外就像消防这种事情,也是很可怕的。   由于应天普遍都是平房,只要富贵的人家,才能建造小楼。   老百姓在房舍周围,大量堆放木材。一些街区胡同的道路又窄,因此一旦失火,就会迅速蔓延。   所谓火烧当日穷,多少人家,都会败在火上面。   绝对不可以马虎。   这几年,平均算下来,每年应天的火灾数就有大几百次,死于火灾的人员,少则上百,多则二三百,损失非常惨重。   因此应天城中,也非常重视防火,比如每个街区,都要挖掘水井,设置汲水点,有些人家,还要在院墙下面,准备一排水缸,随时扑灭明火。   可即便如此,也很难说每一次都能防住。   五城兵马司,就有上千人,专门负责防火,每年都有兵丁被火烧死……   知道了这些,也就明白了老兵发明热气球的初衷。   就是想提前预警,减少损失。   而且他的灵感来源,也是火场的出生入死,他发现每次着火,升腾的热气,会把灰尘,薄纱,吹上天空。   每年因为放孔明灯,也会产生火灾,而孔明灯又是靠着火焰燃烧,带来的热气飞天……或许就是一种提示。   把孔明灯做得大大的,人坐在里面,就能飞上天空,站在空中,就能观测应天城中的情况,哪里出现了烟火,立刻提前预警,通知下面的人。五城兵马司立刻出动核实……   老兵的热气球试验成功之后,立刻用在了消防上面。   首先,将庞大的应天城,分成八个街区每处都安排一个热气球,升到空中,居高临下观察。   一旦发现火警,赶快用旗语通知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就近通知五城兵马司,兵马司根据火势情况,安排人员,决定调拨人员水车数量……   这套系统推出之后,立刻取得了奇效。   由于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调拨人员得力。   三个月时间里,就提前扑灭了上百次火情,足足三个月,没有军民因为火灾丧命。   这个热气球预警系统,立刻得到了追捧。   苏州,杭州,扬州,乃至北平等地,全都引进过去,而且很快出现了一大批生产热气球的作坊。   发明热气球的老兵,也很顺利得到了三十万贯的奖金。   只不过他并没有要这笔钱,而是把钱捐给了历年牺牲在火场的弟兄,他依旧只是个五城兵马司的普通老兵,推着水车,在街上忙碌。   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在他的胸前,额外多了一枚大明功勋奖章。   也正是这枚金灿灿的奖章,让老兵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哪怕京城最高级别的勋贵,遇到了他,也不敢随便造次。   不然的话,一旦传出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在这个大明朝,虽然有宗室勋贵,但是国家的底色,依旧是老百姓,那些有过贡献的普通人,都会受到高规格的待遇。   拂林国皇子曼努埃尔在大明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他渐渐开始了解大明,懂得了一些这个国家的特点。   他早上会起来买点豆浆油条,偶尔还会去烤鸭店,弄一只枣红色的肥美烤鸭,用饼卷着吃。   和他一样的西方商人,似乎也不少。   他们不光穿大明的衣服,吃大明的食物,讲大明的语言,还有人会精心修理他们的胡须,把头发留起来,挽成一个发髻。   总而言之,从里往外,把自己变成一个大明的人。   曼努埃尔会仰望天空,看着那些宛如眼睛的热气球,渐渐的,升起不一样的感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来的时候,张太师和自己提到的东西,还有其他人教给自己的秘诀……其实真的是很简单。   无非是把每个普通人都当成人,真心对待百姓,就像这个热气球……多么神奇,多么了不起的发明。   可是这个发明,却是为了预防火灾,保护平民安全而创造出来的。   不是为了贵族老爷们的享受。   大明如此对待自己的百姓,自然能得到百姓的拥戴,大明兵马,战无不胜,根源就在这里!   反过来再看看他们拜占庭……百姓又和奴仆有什么差别?   罗马的上层住在罗马,罗马的底层,不如骡马!   仁义不施,腐朽萎靡。   难怪会走向亡国!   好家伙,这位竟然在功德营悟道了……他决定把自己的见闻感悟全都写下来,送回君士坦丁堡,在必要的时候,他也要返回君士坦丁堡,去挽救自己的国家……用大明的方法!   事实上,早在十数年之前,来自东方的消息,就通过海上航路,不断向西传播……只不过最初的时候,乱七八糟,什么玩意都有,扭曲臆造的非常多。   但是这些年来,确实出现了一批精通汉语的西夷,也有了掌握西夷语言的东方人才。   就这样,大批典籍,被翻译出来,然后漂洋过海,送去了西方。   很凑巧的是,此刻的欧洲,上空正被一个死神笼罩着。   可怕的黑死病正在肆虐,多达千万人,死于这场可怕的瘟疫。   有趣的是,在这场瘟疫中,代表上帝的神职人员,为了安抚受到荼毒的可怜羔羊,自己也不断沾染瘟疫,相继死去。   他们的死亡比例,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高!   上帝不管用了!   十字架不能保佑平安……   有一种东西,开始崩塌,然后更可怕的事情爆发了,为了给这场瘟疫找个解释……有人归罪于黑猫,开始满世界杀猫主子。   有人则认为是女巫的诅咒,然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   总而言之,各种荒唐的事情,全都冒了出来,以前没有的,全都有了,以前有的,现在变本加厉起来。   他们更像是发泄,而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或者说,他们也没有能力解决问题。   只要释放出心中的恶魔就足够了。   混乱,失序,从上到下,都没有了自信,包括教廷,他们也是束手无策,除了没用的祈祷,神明天使,谁也救不了他们。   整个欧罗巴,仿佛被上帝遗弃了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一下子就完蛋了。   和东方那种,万众一心,开山治水不一样,这种寄希望于神明恩惠,赐下方舟逃命的民族,面对灾害,会显得更加惊慌失策,毫无办法。   神明抛弃了他们,国王领主只顾自己,医生除了放血,就没有别的本事。   去求救医生,还不如自己等死,至少可以体面一点。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时代里,一些来自东方的书籍,一些商人的见闻,陆续传到了西方。   产生的效果,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西方的学者,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不放过任何一条信息。   很快,一个繁荣,昌盛,平和,幸福,没有疾病,没有人挨饿,拥有睿智的君主,被哲人王治理的大明,就赫然出现在西方的舆论场上。   在他们看来,东方世界,有一个强悍的帝王,作为国家的守护者,像是神明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国家,人们视君王为天之子。   但是在具体的治理过程中,人们会尊奉另一位哲人王的意见,而这位哲人王,是整个东方世界的公认老师,有一个专门的称号,叫做“太师”。   在这个东方世界里,他们统一,强大,文明,理性,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轻徭薄赋,爱好和平,他们创造无数的财富,却不利用这些财富发动战争,而是把财富公平地分发给每一个人。   他们有了无与伦比的技术发明,他们拥有可以俯视大地的眼睛,能够预警水火灾害,以及一切的灾祸。   在东方,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瘟疫……一切都像是天堂一样……不,准确说,东方就是天堂!   那里有着诸般美好,所有的道德。   有商人把大明的货币送了回去,很凑巧,上面就有老朱的头像。   很快,人们就把这个头像,视作神明。   竟然有人跪倒祈求保佑。   还有人找来雕刻大师,绘画高手,照着这个头像,制作雕塑,绘制画卷,然后供奉起来,祈求保佑。   张希孟要是知道了,保证会大笑三声,幸好他没把自己的脑袋印在纸币上,不然还不是跟老朱一个下场。   而事情居然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据说在雕塑制成的那一夜,有人梦到了一个身着金色衣服的神明,他告诉当地贵族,要爱护你的子民,给予他们食物,干净的水,你会得到福报。   当地贵族还真就按照梦中叮嘱的做了,果然,没有多久,当地的黑死病大大减少。   这一下子更加不得了,周围的城市,全都被引爆了。   更有人冲进了教堂,把里面的十字架搬出来,原地烧毁,最后把朱元璋的雕像,郑重其事,供奉其中。   什么上帝,咱投靠洪武大帝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我要抱孙子   推翻十字架,供奉朱元璋。   这件事情发生在意大利……当然了,准确说现在还没有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家,而是发生在了临近威尼斯的一座小城。   所谓的贵族也没有梦到朱元璋,更没有朱元璋的提示,但他确确实实得到了一本来自东方的卫生条例。   也就是张希孟最初在军中编写的,后来一版再版,连民间也广泛存在。大明很少发生大规模传染病,也没有太多的瘟疫,就跟这个卫生条例有莫大的关系。   可以说这一本小册子,活人何止千万!   有西夷商贾拿到,翻译之后,辗转传到了西方。   此时这部小册子已经丢失了不少东西,大约还剩下的就是保持卫生,清洁饮水,另外还有些简单的方子。   令人意外的是,就是这么个简陋的玩意,还真就起到了作用。   贵族带头沐浴,并且开始喝热水,严格清洗食物。针对死亡的动物和人,进行掩埋,使用石灰消毒。   经过了这些手段之后,鼠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患病的人锐减九成以上……甚至连平常困扰他们的痢疾,皮肤疾病都少了很多。   事实证明,洪武大帝确实比什么上帝管用多了。   很显然,这个不起眼的小贵族赌对了,他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的传旨官一样,开始宣扬洪武大帝的教诲……在他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帮学者,向着罗马提出了强烈的挑战。   面对瘟疫,你们毫无对策,你们的神职人员,死伤无数。   你们保佑不了我们,只有洪武大帝,才是真正的神明,他热爱着子民,并且愿意拯救每一位子民。   让他们获得平安和喜乐。   一句话,爷叛变了!   这个小地方的小小举动,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动静,因为在另一边,阿尔卑斯山以北,更多的风暴酝酿起来。   莱茵河两岸,同样饱受黑死病困扰。   教廷束手无策,也让他们陷入了迷茫……该怎么办?   是跟一些人宣扬的那样,要学习东方吗?   要归属东方的神明,摒弃上帝?   想什么呢!   我们都信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思想传播是这么容易的,那世界上岂不是早就没有战争了。   针对来自大明的思想冲击,西方加快了脚步,开始推动宗教变革……他们最大的核心,就是什么是上帝的选民!   很显然,上帝不会救所有人,只会选择一些人。而是否能够得救,首先取决于是否被上帝选中!   这条提出来,可谓是戳到了西方人的软肋,简直说得太好了。   首先,人有被上帝选中的预定,也有被上帝摒弃的预定……这就跟大明讲天下一家,四民平等针锋相对。   我们是选民,你们是被抛弃的。   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现在来自东方的知识,学问,方法,正在冲击着西方,并且产生了改变。   有些人靠着东方的办法,保住了生命,获得了好处。   这时候需要不需要感谢东方呢?   或者说东方做了好事,是不是就比西方高贵了?   不是的,绝对不是!   因为不管东方做了多少好事,给予了多少恩惠……如果他们没有被选中,也是百搭。   甚至他们把知识送过来,帮助我们对付黑死病,那也是上帝的意思。   他们不过是尊奉上帝的意思,为我们这些上帝选中的人服务而已。   我们只需要感激全知全能的上帝就够了,至于东方的蛮子,被上帝抛弃,谈他们有什么必要!   所以说,如果不了解对方想什么,不明白他们的文化基因,仅仅凭着对他们好,就想获得对方的好感,那是做梦!   人家完全可以通过缜密的论述,化解来自东方的冲击,丝毫不用怀疑,人家有这个本事,而且玩得还很娴熟。   洪武大帝想要彻底取代上帝,还远着呢!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是这些大聪明没法解决的……那就是面对着黑死病,面对着眼前糟糕的局面,他们确实没有办法解决。   稍微可靠一点的主意,就是来自东方的防疫卫生条例。   尽管他们已经百般解释,但还是要看实际效果。   并且有一大堆的学者,站了出来。   他们呼吁反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要认真接受东方的先进文明,来拯救处于悲惨和落后之中的西方。   针对这些叛徒,向往大明的鹰犬,西方世界的背叛者……不能忍耐了,必须出重拳!   所以在法国,一边和英国人打着百年战争,一边还在大肆露天烧烤,烤大活人!   而在神罗境内,则是更进一步,用文火烤!   “这是一帮疯子!”   说话的人是卢秋云,就是当初偷张希孟的那位。   他参与了朱英船队的环球航行,随后就率领商船队,四处出海做生意。以他那么跳脱的性格,怎么可能错过欧洲这片陌生的大陆。   当他赶来之后,正好是大烤活人的时候……卢秋云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生意做不成了。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这些来自东方的商品货物,甚至是书籍,不但卖得很好,而且还贵得吓人。   有人甚至询问他们,有没有大明的纸币,就是有洪武大帝头像的那种,如果有,他们愿意拿金子来兑换。   毕竟相比起上帝,洪武大帝的力量,似乎更大一些……   卢秋云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一帮虚伪的混蛋!   他们贪图东方的商品货物,也希望从东方汲取智慧,对付黑死病,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们绝对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接受自己不如大明的事实……所以他们一面宣传东方人被上帝抛弃,一边疯狂接收东方的一切,顺便着又把向底层百姓讲述真相的人,给做成烤肉!   这么矛盾混蛋的事情,也就是他们干得出来。   卢秋云观察了一些日子,他反而笑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倒霉的都是你们自己。   但是有一点,卢秋云发现,西方人当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他们的学者,工匠,还是掌握了很多宝贵的知识技能。   卢秋云自然而然,做起了人口生意。   你们不是认为他们私通大明吗?   很好,不是私通,就是光明正大勾结大明……我们把人带走,顺便给你们一点丝绸茶叶……咱们公平交换,童叟无欺,这不是更好吗!   然后你就能发现,一个学者,价值半匹绸缎,五斤茶叶,换一个娴熟的工人。   更加紧俏的东西,居然是蔗糖。   一包一斤的白砂糖,就足以换一个练习十年的老工匠!   这到底是个什么荒唐的地方啊?   卢秋云想不明白,但他确实赚了大钱。   光是把绸缎茶叶卖到西方,就足有三倍的利润,这还不算往回运工匠,运学者的收益。   随便几个来回,就足以财富自由,躺在金山上过完下半辈子。   卢秋云甚至想辞官不干,干脆当个商人算了。   但是他还是想为大明朝做事的,毕竟他是个有理想的贼。   所以卢秋云把欧洲的荒唐情况写成详细的文字报告,安排人,先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大明朝。   漂洋过海,即便最快的船只,也有一年的时间,才能送回大明朝。   而就在这段时间,倭国方面,土豆已经连续三年丰收。   在西南方面,种植土豆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户……伴随着土豆的快速传播,整个大明的主张,也在快速推进。   以遣明使为代表的全面学习大明派,还有以幕府为首的适当学习大明派,矛盾越来越激化,双方的冲突,已经近在咫尺,即将爆发。   而大明朝,也进入了洪武十八年,朱元璋依旧在带着孙子,只不过又陆续来了一些新的种子,比如红薯,比如玉米,还有葵花籽……   老朱带着朱雄英,忙碌在田间地头。   而张太师,还是在著书,但也有一个好消息,打破了张家的平静……张庶宁会率领一批龙场中学的学生,参加济民学堂的考试。   他还跟张希孟讲,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带着这些学生来应天瞧瞧,去看看皇宫,去看看位于棋盘天街的英烈祠堂。   面对这个要求,张希孟毫不迟疑答应了。   “师父,庶宁居然提前一年完成了教学,确实厉害。您老人家要不要打个赌,看看有几个学生,能够通过考试?”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看着兴奋的夏知凤,他只能哼了一声,“我现在不关心学生,我关心什么时候抱孙子!不要说朱雄英了,就连朱高炽都满地跑了,你们知道吗?”   夏知凤瞬间红了脸,,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瞧您老人家说的,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跟你儿子讲去!”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那个混小子要是听我的,我还着急什么!你们务必抓紧点,让我赶快抱孙子,我不能在这事上输陛下太多啊!”   夏知凤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跟庶宁写信,您老等消息吧!”   夏知凤开开心心走了,而此刻的张庶宁,带领着超过两百名学生,从贵州出发,浩浩荡荡,向着济民学堂进发。   黄观并没有跟着过来,而是留在学堂,继续教导其他的学生。   “这就是咱们的大明……物阜民丰,山河壮丽!”张庶宁迎着阳光,笑呵呵道:“你们是第一批走出龙场的学生,日后还会有更多……勿负韶华,勿负大明!” 第八百七十五章 去应天   勿负韶华,勿负大明!   这是张庶宁对学生们的期待,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要求。   他相信一个伟大的国家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支撑着,唯有如此,才能将亿万人的心,凝聚在一起。   放在如今的大明,最大的公约数,就是公正公平,机会均等。   虽然大明也在积极开拓,利用海外的财富,填补窟窿,发展工商,积累财富。但是在张庶宁想来,要真正积累财富,最好的办法还是激发所有人的热情,让大家伙努力起来,各尽所能,唯有如此,才能迅速让大明朝强大。   在国家发展这一点上,张庶宁和朱棣简直南辕北辙,想法完全不一样,朱棣是一心琢磨着从外面想办法。   就在去年的时候,他带着船队,南下旧港,设立旧港宣慰司。   而且朱棣以旧港为基础,向四周辐射,包括爪哇,三佛齐,真腊,占城等地,全都纳入了朱棣的势力范围。   值得一提,朱棣还很快发现了来钱的路子,那就是数量惊人的香料。   没错,朱棣开始疯狂向大明输送各种香料,一船一船,在朱老四的努力下,大明老百姓终于能吃上廉价的五香毛豆了。   要知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香料都是很昂贵的东西,比如大明朝给官吏发俸禄,就出现过用胡椒、八角充数的例子。   现在昂贵的香料,终于走入了寻常百姓。   在另外一面,老朱和朱雄英,也在培育花生,要不了多久,花毛一体就要占领大江南北的酒桌了。   这个天下处于一种高歌猛进之中,新鲜的事物不断涌现,到处都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繁荣。   大批的海外夷商学者,充斥其中。   无论南北,任谁看来,都不会有丝毫怀疑,即便是盛唐气象,也就是如此罢了。   此刻的大明,到底还缺少些甚么呢?   或者说,盛世大唐,又是怎么因为一场安史之乱,彻底终结的?   这一点张庶宁并不是完全清楚,或许他爹可以给出相对客观的答案。只不过有答案,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免。   一个国家,在快速高歌猛进的时候,必定会吸纳无数的土地,吞并许多的部族,在这个国家的边缘地区,大肆开疆拓土,吸收许多对这个国家没多少归属感的群体。   这样成就了国家的庞大,也为国家的衰败,埋下了祸根。   就比如安禄山之流的胡人,他们被大唐招揽,成为领兵大将,坐拥巨大的权柄。随后在窥见朝廷虚弱,无力制约他们的时候,就断然起兵,向朝廷发起了挑战。   唐朝真正解决了安史之乱吗?   貌似乱军首领都被杀了,天下也回到了大唐皇帝手里,确实是平定了……可仔细追究,就会发现,安禄山、史思明固然死了,但是次一等的叛军将领,却依旧存在,而且还被封为了节度使一类的官职,依旧把持地方。   旧的藩镇势力没有铲除,又添了新的藩镇,从此武人势力,更加难以遏制。   以至于天子威望,荡然无存,地方藩镇,把持一切,俨然一个个土皇帝,发展到了最后,唐朝灭亡,天子,兵强马壮而已!   秩序彻底崩塌,天下一片混乱,影响之长远,简直难以估量。   张庶宁不想讨论太多的历史,他总是觉得,向北平那种地方,也包括土司把持的西南,如果不进行彻彻底底的教化,彻底的改变,就很难保证这些地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而教化成功的标志,就是这些地方的青年才俊,能够通过考试,进入朝中为官,并且达到相应的位置,在这个庞大的国家,拥有自己的发言权。   唯有如此,才能笼络人心。   而且张庶宁还有个想法,这种提拔青年才俊,绝对不能是皇帝看上谁了,就强行提拔到朝廷,也不能是简单选几个忠心的土司,就可以的。   必须是这种广泛,公正的考试,对内对外,全都有足够的说服力。   这是他在龙场教书,悟出来的一些道理。   这一次他就要践行自己的想法。   张庶宁带着学生们,辛辛苦苦,翻山越岭,来到了星子县,准备参加济民学堂的考试。   他们的到来,已经早就惊动了许多人。   比如张庶宁的同学,毕业后留校的景清,就把济民学堂的底细,透露了一个干净。   “你不知道啊,咱们山长刘三吾已经吓坏了……他生怕重蹈当初复旦学堂的覆辙,一把年纪,晚节不保。所以早早告诉我们,务必要把这一次的入学考试办得稳妥,所有题目,考试评卷,都要经得起检验,让谁也挑不出毛病,唯有如此,才能服众!”   张庶宁微微一笑,“景师兄,你说现在就算公平吗?我们大老远翻山越岭,辛辛苦苦,大把的时间,都扔在路上,跑过来考试,不能说比江西的学生,还占便宜吧?”   景清怔了怔,无奈笑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贵州,广西这些地方,包括云南在内,都没有出过几个学生……济民学堂的规矩,一个省要出来十个以上的学生,才能单独设立考点,不然大动干戈,携带着试卷,千里跋涉,中途万一泄露,也是麻烦,后果谁也担不起!”   张庶宁呵呵道:“这项规定到底是什么意思,师兄还不明白?你到翰林院瞧瞧,有三甲同进士吗?”   景清脸上一红,“看破不说破,而且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怎么不跟太师说啊?请他老人家帮忙?”   张庶宁摇头道:“什么事情都找我爹,是不是太过分了?而且考生不足,没法设立单独的考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会让父亲的为难的,而且这一次我信心十足!”   景清一怔,“师弟,你真有把握,拿下十个名额?”   张庶宁呵呵一笑,“不是十个,是三十个!”   “三十个!”景清大惊,“我说张师弟,你可不要把牛皮吹爆了啊!”   张庶宁大笑,“我这一次带过来的,有贵州的学生,也有广西和云南的学生,我们要为这三个省争取三处考点!”   景清目瞪口呆,好大的野心啊!   时至今日,济民学堂的名额里面,江西依旧占据半数,其余几个文教大省,包括应天,能够瓜分四成,仅剩下的一成,给其他各省分,甚至还有些高丽和倭国的人,会来济民学堂,参加考试。   像贵州这种地方,这么多年,就没有能考出来的,广西情况也是类似,云南最好的一年,只有三个人考入济民学堂,已经可以敲锣打鼓庆祝了。   想要一下子考上三十人,而且每个省还要超过十人,这难度不是一般大。   “张师弟,要不然这样,你跟太师说说,额外照顾一下,你看如何?”   张庶宁大笑摇头,“用不着!我只求在考题上能尽量公平,别拿一些偏远地区学生不懂的东西,来糊弄事!除此之外,我相信我的学生,天下人的才智,没有什么差别!”   景清无语了,他算是明白了刘三吾担心什么玩意。   张庶宁这几年,算是跟出题人斗智斗勇,从教化部到各个学堂,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别看他不找张太师出面,但是谁敢耍手段,那惹来的就不只是雷霆之怒那么简单了。复旦学堂倒霉的那一次,至今还没缓过来。   这要是出了点差错,晚节不保,刘三吾绝对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仔细想想,有张庶宁在,对这些落后地方的学子,又是何等幸运,至少没人敢玩阴的。   他们辛辛苦苦,早起晚睡,付出了几倍的辛苦,翻山越岭,走了两个多月,前来参加考试,如果还不能保证最基本的公平,那又该是何等的失望!   所以,加油吧!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来,张庶宁早早起来,提着一盏马灯,把学生送到了考场外面,然后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进入考场。   同样的,还有更多的人,也送自家孩子过来。   对于这一支来自西南的队伍,他们并不是那么友善,相反,有人眼睛之中,还带着荼毒,仿佛被抢走了什么似的。   甚至还有人念叨着,一帮山里的娃子,跑这边丢人现眼,你们能考得上吗?白白浪费钱财,在家里放羊喂猪不好吗?   张庶宁很清楚这些,他甚至好想大笑三声,有些人急眼了,他们骂人了,这就证明自己做对了!   要是没动人家的利益,没让人家感觉到危机,又怎么会骂你!   所以,骂有时候是一种更高级的鼓励!   前后两天时间,考试顺利结束。   又过了十天,成绩终于出来了!   西南三省总计通过考核的学生,一共是四十三人!   其中贵州十七,云南十六,广西只有十人,而且其中一人还排在了倒数第一,险险过关,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通过了考试。   “从明年开始,贵州、广西、云南,三省都会有考点了!你们的学弟学妹再也不用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考试了!你们是家乡的英雄!”张庶宁冲着学生们,兴奋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带你们去应天……所有人都去!去看看大明的国都!”   短暂的沉默之后,学生当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或许直到此刻,西南之地,才算是彻底归心! 第八百七十六章 好学生   张庶宁给自己的学生,每人买了一双布鞋。   没错,从家乡出来,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穿的是草鞋。   而就是穿着草鞋的娃,通过了济民学堂的考试,进入大明的顶级学府。   一双新鞋,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有那么几个孩子,把鞋接在手里,却舍不得换上。   他们偷偷藏起来,想要带回家中,拿给弟弟妹妹,或者交给他们的父母,毕竟在他们那里,有人辛苦了大半辈子,一直是赤着双脚,行走在山间田地,用尽所有的力量,艰难生存。   要不是大明推行了均田,给了他们土地,又给他们减免了大部分的税赋,或许永远都不要想着上学读书,更不要想着走出家乡……   “穿上!”   张庶宁出现在了那几个孩子面前,用很严肃语气命令。   他们不明白温和的山长为什么会突然严厉起来,但还是乖乖换上了新鞋,和其他人一样。   “在没有参加考试之前,你们就是路上的旅人,行色匆匆,满身风尘,满脸狼狈,穿着破衣草鞋,只要还能读书就好。而通过考试之后,你们变得不一样了,你们是家乡的希望,是其他学弟学妹的榜样……我不希望你们穿金戴银,但我希望你们穿戴整洁,尊严体面。而且,我们是去应天,去大明的都城,要尊重我们的国都,尊重自己……好好穿着,破了先生再给你们买新的。总之,这是去应天,明白吗?”   几个学生怔了怔,终于用力颔首,他们听得出来,应天,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含义。   他们坐上了大船,张庶宁领着他们,顺江而下,直奔应天而来。   船上欢声笑语,孩子们不停讨论,畅想着应天的场景。   可即便他们的想象力再丰富,依旧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因为就在码头之上,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当空悬着,在这个巨大东西的下面,挂着吊篮,吊篮上面,似乎还有人,手里挥舞着彩色的小旗?   是欢迎我们吗?   显然不是,这只是临时指挥船只入港的热气球而已。   一件发明,能带来的改变,确实是太多了。   应天的建筑,依旧以砖瓦木料为主,又堆放了太多的木柴杂物,几乎每天都有火灾发生,如果赶上元宵节这种张灯结彩的日子,更是火灾频发,防不胜防。   但是随着热气球的出现,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让火灾整体下降了七成……只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根据朝廷的评估,要想解决问题,最好要改变应天百姓的烧柴习惯。   简言之,要推广煤炭!   毕竟这已经是北平验证过的,煤炭确实比木材安全多了。   至于煤炭来源?   那不是有北平吗!   整个大明朝,北平的煤炭分布,确实比南方更广更多……长城以外的漠南地区,还有辽东,全都是储量惊人的大煤矿。   挖煤成了北方又一大产业。   不计其数的煤炭要运到南方,供应城市需要。   这就需要在运输工具上面,实现突破。   而且中书省已经下达了命令,每运到应天一千斤煤炭,可以得到一百文补贴。   不管你怎么送过去,补贴都是不变的。   也就是说,你改进采掘工具也好,发明新的运输工具也好……甚至你继续大缺大德,压榨外来的苦力,捞取更多的利润也行。   总而言之,想赚钱吗?   开动脑袋瓜子吧!   在另一方面,木质建筑的问题太多,又催生了另外的奇思妙想……咱能不能找到防水的材料,不容易燃烧的。   如果有所突破,南方这么多城市,上千万人,那个利润空间,简直不敢想象!   此刻的应天,汇集了太多的聪明人,大家伙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寻找着突破的方法。   就在此时此刻,张庶宁到了应天,迎接他的是张承天和夏知凤。   张庶宁先到了夏知凤面前,两个人也有些时候没见了,虽然书信往来,但怎么能抵消相思之苦。   此时的张庶宁,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他身量修长,眉眼清秀,动作潇洒矫健……乍一看,和张希孟有着八分神似。   他穿着布衣布鞋,身上也没有玉佩一类的装饰,但就是贵气难当,怎么看怎么顺眼。   相比之下,夏知凤也成了个大姑娘。   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好看,第一眼还会觉得有些普通。但是一个才智卓绝的女子,又怎么会真的普通?   她有一种张庶宁都比不上的才气,还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毕竟在她专精的领域里,除了老师之外,或许就是她了,至少能排进前三名!   这种行业大佬级别的人物,天生蔑视权威,王侯公爵,过眼烟云,唯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真理永存!   张庶宁和夏知凤,两个在全然不同领域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竟又是那么和谐,仿佛天生就是一对似的,没有更般配的。   “大哥,师姐!你们别互相看了,咱说句话行不?晚上吃啥啊?”   张庶宁一扭头,看了看张承天,无奈摇头,“明明长大了,人也瘦了,怎么还不改吃货的毛病?”   张承天不客气道:“哪怕是咱爹都说民以食为天,陛下种了那么多新作物,还不是为了老百姓吃饭……你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我做东,请你吃烤鸭,正宗的应天风味,怎么样啊?”   张庶宁一笑,“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一扭头,冲着甲板上喊了两嗓子,“下来吧,别等着了!”   这一嗓子,就见一大群少年争先恐后,从船舱上下来,快步跑过来!   张承天看到这一幕,顿时傻眼了。   因为张庶宁没急着让人下来,他还以为已经提前安顿好了,这才大包大揽,要请客的。   谁知道竟然是张庶宁耍得手段,他故意让学生们等一等,轻轻松松,给张承天挖了个坑儿。   “快谢谢你们师叔……用不着客气!”   学生们笑嘻嘻拜谢,张承天的脸都黑了。   “大哥……你,你真行!”   张承天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赶快往烤鸭店去。   “这么多人,一定让他们打折!”   张庶宁却是笑道:“二弟,打折算不得甚么,关键是再请几个切片师傅,不然这么多人,我怕忙不过来!”   张承天听到这话,差点跪了。   别提打折的事了,能让人免了工钱,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可事实上烤鸭店的老板听说是西南来的学子,领略应天风光……他主动挂出了牌子,不接待其他外客。   又请来了十来个帮手,一起忙活。   等张庶宁领着学生过来,这边的薄饼,鸭肉,葱丝甜面酱,全都准备妥当。   二百名学子,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山长,这是应天!真好!”   张庶宁笑容可掬,“没错,这就是应天,就是很好!”   他又扭头,对苦着脸的张承天道:“不错,算是你立功了,别老苦着脸,你要是心疼钱,找咱爹要去!”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我活的不耐烦,去找咱爹?我算是看透了,在这个家里,就我最受气……对了,大哥,你这些学生成绩怎么样?我,我不是问考上的。”   张庶宁怔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些考上的,他们肯定要去济民学堂读书,以后何去何从,要看他们自己。”   张承天点头,“我知道……我是想问,有没有人,愿意来拱卫司?”   张庶宁微微迟疑,这时候夏知凤笑道:“他啊,到了现在,还光杆指挥使,除了朱春,一个手下都没有。”   张承天急了,“师姐,你别瞎说,我有很多眼线的,要不然我哪来那么多消息!我现在缺少可靠的人,要听话的,没什么瓜葛,老实诚恳,聪明好学……”   张庶宁默默听了听,竟然有些动心。   “我的这些学生,你能要多少?”   “二三十人吧!”   “待遇怎么样?”   “比照拱卫司的待遇呗,小旗起步,行不?”   “有住处吗?”   “有,功德营旁边的单间,行不?”   张庶宁想了想,终于点头,“我可提醒你,我的学生心思单纯,来自乡下,你别让他们干为非作歹的事情!”   张承天仰天大笑,“大哥,你当拱卫司干什么的?我们是正儿八经研究情报的,我要给陛下,还有咱爹,提供最专业的情报。我们可不是锦衣卫!”   张庶宁终于点头……张承天心情大好。   “烤鸭不算什么,回头师叔领着你们上街,看到什么好,就买什么,钱……走拱卫司的账!算是考察成员了。”   张庶宁一听,瞬间就想给二弟个巴掌!   好家伙,又让老朱当怨种了,你就不怕陛下发怒啊?   事实证明,张承天一点都不怕。   他从这一批学生当中,挑出来十八个人,悉数授予拱卫司小旗身份。   别看现在他们还默默无名,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干年后,拱卫司可是声名赫赫,探查情报,除掉大明对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不过在当下,他们还来不及畅想未来,因为他们还有最重要的一站,就是前往皇宫对面的英烈祠堂,去拜祭创立大明的英灵。   顺便还要看看展览馆,了解均田政策,看最初的兴学令,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有今天…… 第八百七十七章 大婚   隆赞是一名彝族少年,更准确说,他是一名奴隶,不光是他,他的父亲,祖父,全都是。再往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知道了也没有用,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八岁以前的隆赞,没有穿过鞋子,没有新衣服,身上只是披着兄长的旧麻片,在山中穿行,替老爷放羊采药。   一背篓的药材,才能换来一斤杂粮,拿回家里,母亲能高兴一整天,因为有了这些贴补,家里的五个孩子,还有两位老人就能每人分到一碗饭。   更多的时候,却是采不到这么多药材,也换不来粮食,隆赞只能分到半碗稀粥。   几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不饱饭,肚子里空落落的,火烧火燎,大半夜的时候,经常哭醒,泪湿衣襟。   饥饿绝对是最残酷的一种刑罚,土司掌控之下的百姓,与坐监牢,受酷刑的犯人无异!   而这个监牢,又彷佛无边无际,无法无天,笼罩四野,遮蔽天日,无从打破,不可战胜……直到那么一天,一队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出现了。   他们先是开到了土司的府邸,双方进行了长久的友好交流。   随后就传出均田分产的动静……大约是三个月后,隆赞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破旧的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满满的一盆干饭!   家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围坐在一起,眼睛里冒着光,不停流着口水。   那是隆赞记忆中的第一次饱饭,他清楚记得,自己吃了足足三大碗,鼓鼓的肚子,像是个青蛙,他只想躺在那里,慢慢享受着,此时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难怪临刑前都要吃一顿饱饭,能吃饱,真是福气!   后来隆赞才知道,是土司老爷开恩,把土地分给了寨子的百姓,还很大方,免除了家家户户的所有租子。   往后只要向朝廷缴纳三十税一的田赋就行了。   百姓肩头的负担骤然减轻了,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同隆赞一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老人们都念叨着,感谢头人的恩典。   只不过隆赞却忘不了那些穿着大红衣服的明军,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去问母亲,问长辈,但是很可惜,他们都说不清楚。   直到十岁的那年,周围有了第一家学堂,他听说那里的先生什么都知道,隆赞就立刻决定,进入学堂。   两年多之后,他又顺利升入了刚刚成立的龙场大学。   又是近三年的学习,当初困惑他的事情,早就有了答桉。   明军向各地土司提出要求,让他们交出土地田产,并且放弃一切租税……由朝廷根据他们地盘的多少,提供一些补贴,一共十五年。   也就是说,是朝廷拿钱粮买下了土地,又把土地交给了他们。   根本不是什么老爷开恩。   他们每年三十税一,这点田赋甚至不够给土司的,朝廷每年要拿出一大笔钱,贴补贵州的衙门开支,还要拿出许多钱,兴学修路。   另外还有一群老兵,在贵州修桥铺路……   隆赞还知道,那些土司老爷们,除了少数开明,愿意配合朝廷的,多数都不愿意,但是摄于明军的威势,他们不敢不听。   另外还有极少数负隅顽抗,同明军冲突,被大军直接消灭。   正是这样,才有了西南的均田。   为此还有许多明军将士战死。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们而死的!   为了让他们吃饱饭,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但是隆赞也听到了另外一些声音,说是外面来的汉人,杀死了他们的头人。这些土司头领都是真正的勇士,早晚有一天,还要把明军赶出去,要把土地拿回来!   年轻的隆赞听到这些话,简直想大笑三声。   什么叫把土地拿回来?   明军在,土地在我们手里。   明军被赶走了,土地不就又回到你们手里了吗?   正因为如此,隆赞每到假期,都会跑到各个村寨,去做宣讲员,把道理告诉各地的百姓……为此他还挨过打,有一个从前土司手下的官,用铁锹噼在了他的头上,隆赞血流如注,几乎丧命。   足足三天,才苏醒过来。   偷袭他的人,被判了斩首。   行刑的时候,隆赞还去看了。   昔日耀武扬威的家伙,痛哭流涕,卑微如虫。   隆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原来所谓的大人物,在失去了权柄,面对死亡的时候,竟是如此卑微,丝毫不比奴仆好到哪里去!   他越发觉得,书里讲得四民同等,男女一致,是最大的道理。   很快,隆赞因为成绩优异,随着山长前往星子县,参与济民学堂的考试,他在所有贵州学生中间,排了第七名。   虽然不算太靠前,但是作为一个十岁才开始读书识字,又是彝族出身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这一次他又到了应天,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明都城。   他在英烈祠堂的展览馆里,发现了最初的均田大纲,看到了再造华夏的祭文,同时也看到了张太师拟定的兴学令。   他和其他同学都瞪大眼睛,不错神看着……因为他们很清楚,就是这一道道的法令,一项项主张,让他们脱胎换骨,有了自己的尊严。   不光如此,他们还知道了有关法令的来源,种种初衷。   张山长也会给大家讲解,他说得可比老师有趣多了。   毕竟那就是他爹弄的,怎么会不清楚……   隆赞觉得在应天的日子,简直是最快乐充实的时光……眼瞧着就要结束,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要返回省份。   他们可以去应聘小学教师,也可以继续复读,参加考试,或者去衙门里谋一份差事。   毕竟中学的优秀毕业生,不管能不能考入顶级学堂,都是了不得的人才。   当然了,如果他们选择复读,明年的情况就会好很多,西南三省,会有属于自己的考点。再也不用辛苦跋涉了。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人,被拱卫司挑中,从此就能给陛下尽忠,报答朝廷大恩。隆赞甚至有些羡慕他们,自己接下来要去济民学堂读书,几年之后,学了更多的本事,也可以替大明做事,报效朝堂!   不过在他们各奔东西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山长的婚事。   没错!   张庶宁要和夏知凤结婚了。   本来还说想在贵州成亲,但是夏知凤的老爹坚决不同意。开玩笑,你们两个小崽子,可以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们不能太有想法了。   “老亲家,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纵容孩子了。你可是一家之长,一国太师,要拿出咱长辈的威风,不听话的就要打。该管的事情就要管,他们总想着标新立异,这老礼还要不要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连忙给夏老爹倒了一杯酒。   “这话说得对!庶宁啊,听见你岳父的话了吗?”   张庶宁只能尴尬笑笑,要说跟他爹还能讲道理,但是面对岳父,他可是无话可说。   夏知凤倒是不太高兴,“爹,你不知道,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烦都烦死了,还不如安安静静的,也用不着劳心费事!”   “那可不行!”夏老爹断然道:“这事情俭省不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要白头偕老,热热闹闹。宾客登门,也是个见证人,他们祝福你们,约束你们,让你们老老实实,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说,当爹的还要这个面子!”   张庶宁见岳父这么说,也只好笑道:“请您老放心,办就是了。只不过请帖怎么发,我们说了算!”   这事张庶宁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因为当真照着朝野的人物滥发,人人都有份儿,他这个婚事也就剩下唱人名了,别的事情啥也别干了。   对此张希孟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要记得请陛下和太子……这事张庶宁倒是不会忽略,毕竟夏知凤还是朱雄英的老师,有这一份关系在,无论如何,都要请过来的。   只不过夏知凤又告诉张庶宁,陛下给皇孙挑了一堆伴读。   这里面有来自江西的神童,也有来自山东的,比如解缙、杨士奇、铁铉,一共二十来个学生,要不要请过来?   “他们都算是你的学生吗?”   “算!”夏知凤很肯定道:“我发现里面有不少好苗子,久后必成大器……关键是我们请了皇孙,他们都是同学,不好不请。”   张庶宁用力点头,“只不过请了你的学生,那我带来的那些怎么办?”   “一起请呗!就是多几双快子的事情。”夏知凤说得很干脆。   张庶宁也没法反驳,也罢,听媳妇的!   只不过他们俩又盘算了一下,像是胡俨,他从安南回来,应该请他,另外还有几家勋贵的子弟,也在皇孙伴读之列。   同时张庶宁出版教辅,也有些朋友。   此外济民学堂,复旦学堂,包括北平大学堂,都有在应天的学生,办事人员。其中很多都是张庶宁的同窗,学生。   再有,夏知凤也数次讲学,阐发她的天文学见解,像是陶成道这些人,也是要邀请的。   渐渐的,小两口的脸色都变了……我的天啊!   不知不觉间,怎么他们俩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了?这不科学啊! 第八百七十八章 教化即开疆   如何形容高门,在不同的文学作品里,会有不同的写法。比如有些人认为高门就是浑身上下,全都是名牌,珠宝首饰,价值连城,就差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   但是表面的财富,并不能真正抬高门第,相反,只会让人感觉一种暴发户的俗气。   就拿张庶宁的这场婚礼来说,花费多少,有多少排场,什么十里红妆,全都在其次,仅仅说一点,作为大明最好学府的山长,刘三吾刚刚进京,前往教化部述职。   这么一位堪称大明高等教育执牛耳者,在来客的名单上,也仅仅排在了第三桌……而且还是看他教导过张庶宁,算是昔日的老师,不然就要弄到十桌开外去了。   在今天的太师府,什么公侯勋贵,都是最不值钱的。   毕竟光是公主,就有十几个,皇子更多,你们这些人,还是靠边站吧!   对不起,当真上不得台面。   不过很显然,在这场婚礼上,光凭着身份地位,还是没法排在前面。   张庶宁发现刘三吾在第三桌,立刻就给张承天一个眼色,小胖子心领神会,忙不迭告诉老爹。随后刘三吾就被请到了第一桌。   等他一过来,立刻就腿软了。   在这一桌,有大宗正李贞,御史大夫徐达,太子朱标,中书首辅孙炎,都给事中宋濂。另外还有提督大明银行江楠,太师张希孟,空着的两个座位,是给马皇后和朱元璋的。   没错,整个大明朝,能说了算的人,全都在这一桌上了。   刘三吾进京,想的是多给济民学堂争取些经费。   毫无疑问,他们这里面,有一个人点头,刘三吾的事情立刻就有了着落。   可刘三吾是真的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给自己惹祸。   等他见礼问好之后,正巧朱元璋两口子也来了。   来宾见礼之后,老朱到了位置,坐了下来。   先是和张希孟两口子说了会儿吉祥话,随后又看了一圈,把目光落在了刘三吾身上。   “庶宁这孩子,是咱看着长大的。孩子着实是好孩子,他对咱大明朝有功啊!徐达……你说朝廷几时,才算拿下了西南?”   徐达立刻道:“上位,国初的时候,汤和经略西南,朱英领兵收复云南,彼时西南就算是大明疆土。”   朱元璋点了点头,可又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但又不全对。收拢一个地方,贵在收拾人心。只要上下通畅,各按其所,才算是真正深入人心,掌握了疆土。庶宁在龙场办学,送数十名学生,进入济民学堂,成为大明栋梁之材。直到此刻,才算是收拾了西南之地,伱意下如何?”   徐达立刻笑道:“上位明鉴,如此看来,兵马所致,还要教化所致,这二者是同样重要,或许教化更重要!”   这时候张希孟笑道:“军事掌控,是推行教化的前提,没有军事掌控,就不可能顺利推行教化。而顺利推行教化,又能降低掌控成本,长久安全地控制疆土。这二者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不分彼此!”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听见没有,太师真是会说话,二者确实不相伯仲,不分彼此。这么说来,庶宁他们也算是将军,功绩可以和魏国公不相伯仲啊!”   徐达笑道:“确实如此。上位看得真切。”   他们聊了几句,朱元璋才道:“打仗固然要主将神勇,可也要后面跟得上,辎重粮草,饷银军械,一样少不得……刘卿,你们这些学堂,就相当于户部国库,是负责后勤辎重的,你们可要心里有数。”   刘三吾一怔,就要站起,旁边的张希孟摆摆手,“上位寻常问话,用不着太过在意,就是闲聊罢了。”   刘三吾心里发苦,他哪敢真的当成闲聊啊,不过他到底没有站起来。   “太师说的是,我琢磨着,应该用心培养,凡是考入学堂的西南学生,都要给予扶助,提供学费,帮助安顿。再调派最好的老师,确保成才。”   张希孟突然一笑,“刘山长,按你这么说,是不是往后应天的学子,应该去西南,读龙场中学啊?”   刘三吾顿时大惊,忙道:“太师,我没有这个意思,请太师万万不要误会……”   张希孟摆手,“不必如此,我想说的是,对学生务必要一碗水端平,有困难,不管是哪里的学生,都是一样。或许西南多一些,或许其他地方少一些,但总之只要是有难处,就要一视同仁,不可区别对待。”   朱元璋也颔首笑道:“太师所讲,正是咱心里所想,说到底,还是公平!教化学生,等同于开疆拓土,如果拿捏不好分寸,主事之人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刘三吾又是浑身一振!   能跻身这一桌,固然是给足了自己脸面。   但是这些话却和刀子差不多,全都往自己身上招呼,刀刀见血,直戳要害,确实是有点疼啊!   而且他们提出的要求,也着实难办。   你说要优待西南的学生,人家跟你讲别的地方也有处境不好的学生。   要求公平对待学生,又把教化看得这么重。   毫无疑问,西南,西北,偏远的地方,任务更重!   这要是不拿出一点对策,自己这个山长,就成了罪人了。   “启奏陛下,臣,臣窃以为在分配名额的时候,可以更加公允一些……我就在想,没有足够学生考进来,就不设考点,是不是合适?就,就拿这一次来说,如果没有庶宁前往贵州办学,西南三省,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设立考点。同样的情况,还有西北几省,秦王和晋王都打算设立一所学堂,西域方向,教化任务,更加繁重,甚至还要面对帖木儿势力……我以为能不能选派一批优秀的老师过去,并且派遣学生,互相往来交流……毕竟总不能再靠着庶宁去西北办学,解决这事情吧?”   听他这么说,张希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是这个意思,公平是我们的理念,壮大国朝,推行教化,巩固疆土,又是我们的实际需要……应该怎么权衡,正是你们的使命所在!”   刘三吾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教诲,下官明白了。”   老朱笑了笑,“太师的话,你明白最好,不过咱要看到效果,立竿见影的效果……江西的水平确实高,这点咱也知道,但是江西学子在济民学堂的比例太高了,要压缩。同样的,还有山东学子在复旦的比例,北平学生在北平大学堂的比例……都要往下压。不要觉得不公平,咱拿着大明的财税,养了这么几所学堂,要是还不满意,那就有些贪心不足了。”   刘三吾苦兮兮点头,说到底,还是要割肉啊!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事情到了今天,也只好如此了。   相比起几年前,大明的条件又好了很多。   除了三所顶尖儿学堂,以北平师范学堂为首的十家师范学校,已经陆续招生,并且已经产生了毕业生。   比如张庶宁在龙场办学,即吸引了一些师范学生过去。   他们对于考入济民学堂也是斗志昂扬。   或许他们不行,但他们的学生一定能行!   此时正是师范学生大批量毕业的前夜……过去推行兴学令,最多也就是识字罢了,到了这一次,却是可以进行分科教学,推行新的知识。   冥冥之中,张庶宁的举动,都推动了大明的教育事业往前走。   上一次,是打破富贵高门对学堂名额的垄断。   这一次却是推动教育资源向全国平均。   而且很明显,这一次是往西平均。   西南,西北,这些地区,将得大批投资,同时还有一大批的优秀教师加入。   整个局面,绝对会大为改观。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张庶宁已经骑在马背上,一身喜庆的大红,将新娘子的三十二抬大轿,迎接了回来。   很难得,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毕竟这是他认准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此外,以夏知凤现在的科学成就,她的确当得起。   夏知凤不光提出了地圆学说,而且在力学上面,也很有建树……她现在正在鼓捣微积分和万有引力。   如果不出意外,在二十四五岁之前,觉得有希望拿出成绩。   而且夏知凤可不是那种会把余生拿来寻找神明的人,更何况又有张希孟的指点,今后这丫头,注定是科学史上的丰碑!   有些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张庶宁将新娘子送进了洞房,回过来,各处敬酒。   不用担心,体贴的张老二已经把张庶宁的酒水都换成了白开水。   唯独到了刘三吾这里,张庶宁换回了正儿八经的烈酒。   “老山长,过去学生给你添乱了。”   刘三吾慌忙道:“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的苦心我都明白,说起来能有你这个学生,是我面子有光!”   张庶宁连忙点头,随后很认真道:“多谢老山长体谅,今后孩子们就要拜托先生了!”   刘三吾慌忙道:“放心,我明白,这是关乎大明前途的大事,我又怎么会糊涂!回头我就联合其他各个学堂山长,共同上书,针对考试名额,进行重新分配!”   张庶宁连连道谢,他又陆续到了其他的桌子,最后他才去了位于东跨院的学生区,自己的学生们都等在这里。   “山长,你好帅气啊!”   张庶宁脸色微微涨红,“我能教你们的就这么多了,记住了,往后成亲的时候,一定不要请太多人!”   说完这话,张庶宁一扭头,直奔着茅房就走,身背后是学生们疯狂的爆笑…… 第八百七十九章 开国旧事   张庶宁在婚礼的第三天,就找到了张希孟。爷俩坐在花厅葡萄架下面,乍看之下,除了蓄须这一点,父子竟然差不太多,都是高高瘦瘦的。只不过张希孟看来有种智者的超然,而张庶宁则更多是勇者的无畏。   张希孟慢条斯理,泡了一壶茶,随后给儿子倒了一杯,父子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品茶,等茶味淡了,张希孟才随口道:“这就要走?”   “嗯……一百多人呢,我带着他们出来,不把他们送回父母手里,我不放心。”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那凤丫头呢?燕尔新婚,你就自己走了?”   “不,她跟我去龙场!”   张希孟又是一愣,“她可是皇孙的老师,走得开吗?”   “走得开!承天说了,他会安排的。”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把茶杯放下,不由自主,坐直了身躯。   “那个混小子又出什么馊主意了?可不许他乱来!”   此时的张庶宁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轻声道:“爹,老二其实有您的极智,他很聪明的。我相信他们安排好的。”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冷笑道:“我不信那混小子有啥好主意,他准是又给陛下灌迷魂汤,不该他掺和的事情,他胆子大着呢!这是惹祸,你知道吗?”   张庶宁低垂着头,突然道:“这不是您老这些年的拿手好戏吗?”   这下子把张希孟弄得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形容你爹?我是一颗忠心,全都为了陛下考虑,作为卑微的公器,从来没有想过别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我糊弄陛下,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想挨打是不?   奈何愤怒归忿怒,张希孟到底没有和儿子翻脸,他只是伸手,拍了拍张庶宁的肩头。   “好好照顾凤丫头,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心不如你细,要是怀上了,早点告诉我和你娘。你们那地方是苦,但是该派的医生还是不能少。这样吧,我想办法在贵州增加个医学院。安排几个好大夫过去……这事你别拒绝,我不干,别人做,会更过分的。”   张庶宁眉头微微动了动,终于点头,“孩儿知道了,爹,孩儿身为长子,不能在您老面前尽孝,又不能照拂幼弟,还要劳烦你们为我着想,我,我不孝!”   说着张庶宁撩起袍子,毅然跪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哎!干什么啊?你非要招惹的我伤心是吧?”张希孟伸手把孩子扯起来,“连陛下都说,你那是开疆拓土的事业,我们弄点辎重粮草,也算是理所当然,都是一家人,万不可如此。”   张庶宁点了点头,“爹,其实我在龙场办学,能照顾到的还是太少了。虽然我送了一些百姓子弟进入最好的学堂,但说到底,还是远远不够。我这次过去,是打算在底层教育上下手的。我想要把贵州的入学率提到三成。尤其是女孩子,我希望她们可以大批走出家门,进入学堂。我让知凤过去,也有这个心思,还请父亲明鉴!”   张希孟颔首,“这些我都知道,放手去做吧。其实我还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庶宁微微一怔,“爹,是什么消息?”   张希孟一笑,“就在刚刚,北平巡抚衙门提出了一项工程,就是在北平到大沽之间,修建一条轨道马车。”   “轨道马车?”   张希孟一伸手,从桌旁拿来一个木制的玩具,摆在了张庶宁面前,“瞧瞧,就是给你三弟,四弟玩的,有人造出了更大的,放在北平和大沽口,能够通行马车,上面可以装几万斤货物!是寻常马车的十倍百倍!”   张庶宁大为惊讶,虽说他对北平有所了解,但是自从去了贵州之后,就只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二。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北平居然发展这么快!   确实,不论是毛纺织,还是挖矿,伐木,粮食,都是需要交通运输的。一下子弄出火车,难度不小,但是造出轨道马车,也很难。   首先这个轨道要怎么设计施工,用什么材料,设计坡度,能不能承受得住……这背后都是复杂的数学计算。   光是靠着工匠的传统经验,已经驾驭不了了。   这也是多年兴学,提倡新学的结果,大批有着充沛知识的年轻人,进入了制造领域,确实贡献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   毕竟大明朝的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几十倍于当初的带英,加上教育普及,张希孟的适当引导,发展速度,着实惊人。   当然了,不管多聪明的人,也没法无中生有。   要想驱动有轨马车,光靠着那些矮小的蒙古马,确实是不行的。必须要足够强壮高大的挽马。   那种两米多高,四肢粗壮,力大无穷的挽马。   很幸运的是,随着岭北之战的胜利,明军势力,深入河中,甚至辐射到了高加索。明军不光拿到了出色的战马,甚至也得到了一批珍贵的重型挽马。   交通工具的革新,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北方的粮食,煤炭,牲畜,木材,夜以继日运到了大沽,随即装船南下。   这可不是每年几百万石漕粮的运输规模,而是几十倍,上百倍。   华夏大地,从来没有这么密切的联系过。   经济贸易,人员往来,全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实过去我也想过,弄了这么多的学生出来,让这么多人读书……会不会弄得没有了用武之地,甚至让这些读书人成为朝廷的麻烦。但是现在看来,只要我们传授扎扎实实的基础知识,多教导科学常识。读过书的学子多进入工厂商行,别没事总是耍弄笔杆子,学士大夫清谈误国。这个大明朝,只会越来越好,我是信心十足!”   张希孟侃侃而谈,十分兴奋,他希望儿子能够走下去,教育更多的人才出来。让更多来自乡镇,甚至是山区的孩子们,获得教育,走出家乡,发明创造……那样一来,大明才会未来可期。   张庶宁自然是更欣慰的那一个。   其实从懂事开始,他就生活在张太师的羽翼下。   他一直在找寻自己的道路,一条属于自己的,不必以太师之子的唯一面目示人的路。而到了现在,他差不多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成功了。   只不过张庶宁尚存一些担忧,“父亲,这,这是我一个学生,叫隆赞的,他想买几本书带在身边。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张庶宁犹豫了再三,终于将一本书,递给了张希孟。   张庶宁是不喜欢告状的,也不想让父亲操心,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忍不了的。   张希孟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笑道:“咱们俩说了这么多,等一会儿也跟你娘道个别。自从她管了大明银行之后,全家就属她最忙活了。”   张庶宁答应,转身下去。   等孩子走了,张希孟才翻开了书,随意看了起来,渐渐的,他的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疙瘩儿。   很凑巧,张承天正好过来,张希孟就把他叫到了近前。   “你看看这个。”   张承天接过来,看了一阵子,他倒是没有张希孟的凝重,反而是一种愤怒,“这种话也是他们能说的!爹,我看应该抓起来!”   张希孟沉声道:“以什么罪名抓人?”   “自然是为了前元绅商摇旗呐喊了!”   张希孟没说话,而是翻到了后面,用手点了点,“瞧见没有,这后面已经写了,他们痛改前非,做回了普通人,在大明朝贫穷且快乐地生活,你说他们为前朝绅商辩护,又怎么成立?”   张承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爹,我看这个是小杖受大杖走,夸九句,骂一句。这是在耍手段!”   张希孟并没有立刻肯定儿子,而是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还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张承天翻了翻去,渐渐的,心浮气躁起来,“爹,我除了感觉到用心险恶,并没有别的问题……”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再仔细瞧瞧,他们怎么形容大明兵马?虽然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笼统描述。但是写到具体的人,说他们坐着八人抬大轿,说他们没有读书,举止粗俗,还说在进入士绅家里,拿他们藏着的字画点燃了煮饭吃……这些东西,可都是真的?”   张承天略怔了怔,“爹,他写得活灵活现,或许会有一二混账东西吧!”   张希孟冷笑一声,“那你看过早期的军规吗?不许以人为畜,便是皇后娘娘,平时都没坐过轿子!还有,说咱们不读书,可军中的识字就是你爹推行的,还有烧字画,你难道忘了,大军进城,第一件事,就是保护所有带字的东西。好些当初的卷宗,还在咱们家东跨院存着!”   张承天猛地一振,傻傻看着张希孟。   “爹,你的意思是,这本书,从头到尾,就是恶意诽谤了?”   张希孟冷哼道:“明面上的诽谤,你还看得出来,可是字里行间的恶意,颠倒黑白,却是不容易识别的。这里面以据说的口吻讲,说常遇春杀人屠城,可我问你,有这事吗?”   张承天微微一怔,突然咬牙切齿,“爹,我想起来了,现在确实有人传说,讲常遇春屠城,还说一次杀了好几万人,阻断河流。他的凶名,能吓唬小孩。”   “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我拱卫司必须要管!”张承天突然激动起来。   张希孟颔首,“就查查,看看这个俞本,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八百八十章 震怒   张承天匆匆去了,张希孟再拿起这本书。仔细阅读起来,此书名为《纪事录》,大约的意思就是说元末明初这一段,记录过去的事情。   光看开头,只说有幸圣君临朝,虎贲雄武,光复故国,天下太平……为了纪念这段经历,才写下此书,书写英雄,颂我圣主。   看到了这里,还以为是什么歌颂大明的寻常书籍。毕竟这类的书,这些年来,数量非常多,多到了看不过来的地步。   包括明军中的一些将士,他们解甲归田之后,也会撰写一些回忆录,把早年的笔记拿出来,整理之后,有人还就送给了张希孟。   询问意见,看看能不能刊行,或者传给后人,留个念想。   毕竟当初张希孟教他们读书,到了今日,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这本书却是不同那些,人家结束了前面一大段说明之后,随即就提到了一个富商沉家……说这一家早年经商致富,世代传承,家中产业由少而多,渐渐富甲一方。又说他们家儿孙众多,乐善好施。   尤其是老太太,每年都要开粥厂,施舍棉衣,半城百姓,尽数仰赖恩泽,被人尊为观音婆婆……   其实这种大善人,也不是没有,这么写也不是不行……甚至很多传统的,戏曲话本,一开头都是类似的话术,这本书甚至有点拾人牙慧的嫌疑。   寻常读者,估计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张希孟是谁啊?   他主持编修了《宋史》《元史》,又在撰写千年中华史,本身就是文字高手,一个字,一句话,想要传达什么意思,张希孟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当他看到了后面有关明军的描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这里面借他人之口,说明军将领,凶残暴虐,喜欢屠城。   其中主要的代表,就是常遇春。   这话倒也不能完全说错,常遇春强盗出身,作风粗鲁,凶悍无比……但是在常遇春归附朱元章之后,又张希孟的约束,也有老朱的敲打……就连大肆处理俘虏这种事情,都没有出现,何至于屠杀百姓?屠戮城池?   要真是干了这种事情,常遇春的脑袋早就掉了,毕竟有胡三舍的例子在前面。   如果因为私下卖酒,就杀了胡三舍,反而放纵常遇春屠城,你问问胡大海,他还会服气朱元章吗?   这不是扯澹吗!   而且更妙的是,在书中另一处,居然提到了徐达屠杀庆阳……虽然是一笔带过,但是也格外刺眼睛。   当然了,人家也写的很巧妙,用了或云二字,意思是听说而已,毕竟在这个乱世,什么传言都有,里面还有讲张希孟好色,有一百八十个夫人,朱元章好吃人心,把手下妻子大卸八块云云……   和这些明显不靠谱的比起来,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但是你仔细读读这本书,又会发现不那么对劲儿。   比如提到了明军将士,就说草莽英雄,粗鲁凶狠,悍不畏死,每次打仗,就是尸山血海,一个个跟地狱出来的小鬼,焚琴煮鹤,张口骂人,抬手打人。   可提到了元军将领,就显得雅量高致。   比如大元丞相脱脱,这位就不吝笔墨,说他是古今贤相,天下少有,体恤百姓,文武双全……要不是元朝皇帝错杀了脱脱,红巾军绝对不堪一击,毕竟彼时百万大军,一走一过,就能荡平红巾。   只不过这位忘了,脱脱不是一下子就被杀死的,他领着几十万人,围攻高邮好几个月,损兵折将,毫无寸进,这才被元廷撤换冤杀。   要知道当时朱元章已经采纳张希孟建议,在淮西布置战场,动员民兵百姓,准备决一死战。   就算脱脱带着几十万疲惫之师,缺粮之众,进入淮西,又能讨到什么便宜?   而且把脱脱说成救时宰相,一个把大元朝玩没的权臣,都能得到如此评价,真不知道那些古今贤相,会怎么看!   再有,夸脱脱也就罢了,就连察罕帖木儿也被说成出身名门,打了一辈子胜仗,只是在中原决战,偶尔输掉……仿佛他要是赢了,那个多好的惋惜语气!   张希孟看到这里,已经是哑然失笑……其人的用心,不言自明。   但是更好玩的是,此人标榜追随朱元章,打过天下,亲眼见证了整个经过。退居家乡之后,又注意到了那个沉姓大户的变化,心有触动,这才写下了这部书。还很大言不惭地说,全都是如实记录……   张希孟也懒得说什么了,他让人给老朱送信,随后又把徐达叫来。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家里弄个炭火盆,摆上了玉米、红薯、土豆,来个烤三样,然后又弄了一盆花毛一体。   随后再准备一坛子老酒,然后就算请客了。   徐达看到这些,鼻子都气歪了,“我说太师,你就这么抠门?一点荤腥都没有?要不我去买个羊腿过来?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算了吧!”张希孟不客气道:“咱们都年纪不小了,吃点粗茶澹饭,对身体有好处。你那个背疽才好了几年啊!多注意点,要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个世道,看看能有多荒唐离谱!”   徐达最初还没在意,可听张希孟这么说,他顿时警惕起来,“太师,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张希孟随手就把书递给了他,重点翻到了说他屠城的那一页。   徐达捧在手里,才看了几眼,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荒唐!   这个庆阳之战根本不是他指挥的,他就没去过庆阳。   至于说他下令屠城,他徐达领兵大半辈子,在阵前交锋,他没怂过。可是对待百姓,他也从来没有胡来过!   军纪军令摆在那里,他徐达不想活了?   再有这位作者标榜自己追随朱元章征战,亲眼见识过,经历过。   可问题是他笔下的明军粗俗不堪,简直是一群土匪。   反观元朝诸将,个个文韬武略,国之栋梁。   再看他写的沉家……儒商传承,诗书礼仪,忠孝仁义。家中经营有方,家产殷实,对待乡亲也好,父慈子孝,夫妻和睦。   一切都岁月静好,然后明军就突然来了,就突然拿了他们的家产,逼死了好些人,分了田产土地,扔进了功德营教化。   又是吃了一大堆苦,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算是从功德营出来,和残存的几个家人团聚。   经历了苦难,丢光了家产,他依旧勤勤恳恳,靠着一双巧手,养活自家人,又帮着乡亲们做事。   大家伙相逢一笑,又是和和睦睦的父老乡亲。   “太师,请恕我愚钝,这本书怎么这么怪!如果只是开头结尾,倒像是大团圆的戏曲套路。可我闭眼睛这么一想……如果是个普通穷苦子弟,饱受欺凌,毅然投身行伍,追随大明,推翻元朝,光复燕云。最后功成身退,返回故乡,和当初的家人团圆,一起过安稳的日子,这样似乎才对味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你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可对了你的味儿,就不对人家的味儿了!”   正在这时候,老朱姗姗来迟,他收到了一批来自倭国的黄金,正好送入内库。   办完了之后,老朱才过来瞧瞧,发现这块红薯也烤熟了,玉米也冒出了香气。   “难得,能吃到太师的手艺,算是咱运气好。”   张希孟哈哈大笑,“瞧瞧,主公都不挑,你徐达还不服气?”   徐达也咧嘴笑道:“我哪敢不服啊!”   他瞧着朱元章吃完了一块红薯,这才把书籍递给老朱,“陛下,这上面可是说您好吃贪官人心呢!”   老朱一怔,这话又从哪里来?   老朱将信将疑,展开之后,顿时就皱眉头。   这上面是说洪武皇帝嫉恶如仇,承办贪官,毫不留情……这话没错,但接下来就说遇到贪官,还有贪官家卷,必定剥皮楦草,生啖贪官人心,方才罢休!   朱元章顿时眉头立起,这叫什么话?   他是杀了不少贪官,也做了人皮枕头。   可问题是他没有把家卷也给剥皮啊!   而且他更没有吃人心的毛病,这里面还说用热酒送下,可解戾气……   “荒唐!”   老朱气得拍大腿,他没有吃人的毛病,但他记得,有几个元廷的大将,确实有这个毛病,而且手段凶残,屠戮红巾义军,手段残忍。   这是把元廷干的事情,栽到了咱的头上!   “张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苦笑道:“这就是一个学生偶尔买的一本书,说是记录国初的事情,感慨世事变迁。那孩子看着不对,给了庶宁,庶宁又留给了我。这不,我看了看,就把陛下请过来了。”   朱元章眉头紧皱,怒火中烧。   “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尤其用心歹毒!均田乃是我大明立国之根本,瞧瞧,都被他说成了什么?”   此刻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大明根基虽然深厚,却也不允许这么日拱一卒!依我看,他们未必是要推翻均田,但却想均田再也不要出现,尤其是不要蔓延到其他方面。”   张希孟说得很隐晦,毕竟当下还没有证据……可老朱多敏锐啊,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徐达稍微思忖,也不由得点头,“太师一针见血啊!”   朱元章沉吟道:“派人去查了吗?”   “承天已经去了。”   老朱想了想,哼道:“这是个大事,顶大的事情!承天那小子要是办好了,咱必须重赏!” 第八百八十一章 含糊不得   张希孟和老朱聊过之后,又叫了几个人前往市面上,挑选些热门的书籍,拿过来给他瞧瞧。尤其是各种通俗读物,话本。   像三国演义这种,也就没有必要了,主要是一些笔记,近来出版的东西。   没过几天,张希孟的桌前就摆了一大堆,足有好几十本。   他展开之后,一一翻阅……这一看不得了,手里这本《纪事录》已经算是客气了。有太多的书,把红巾军写得和山大王一样,什么强抢民女,杀人夺财,无恶不作……当然了,他们还没有昏头到直接骂朱元章。   总之前后都会写圣天子英明睿智,爱护百姓的话。   可问题是照他们的写法,红巾军都是恶贼,老朱手下的文武,没有几个好东西,光念着天子圣明,这有个屁用啊!   可以毫不夸张讲,他们已经把根基掏空了,最后就剩下一个圣明天子。   那是不是等着老朱驾崩,一切又要故态复萌?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的心其实是很沉重的。   同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比如当初就有人替宋朝擦胭脂抹粉,认为自己修订的《宋史》不够公允。   彼时也是大力整顿,甚至废掉了礼部。   但是算起来,小十年的光景,事情似乎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种种奇谈怪论,充斥民间,乱七八糟的书籍,到处都是。   就连张希孟这一次也犯了难,能够看得见的敌人,总是不难对付,哪怕是李善长,也有办法扳倒。   但是看不见的敌人,就让人很无奈了。   他们藏在各个角落,有着复杂的身份,甚至有人就是官场人员,就是学堂博士……你想查,也查不出来。   想处置,也无从下手。   就能眼下来说,那个俞本应该能很快揪出来,但是这么多书,到底是谁写的,就很麻烦了。   而且写书的人还在其次,到底是谁让这些书满世界传播,看这些东西的人,又是什么想法……种种事情,乱作一团,想要破局,十分不容易。   强如张希孟,也觉得束手束脚,无从出招。   正在这时候,张庶宁送来了一封信,按照时间计算,他才刚到江西,能有什么事情?   张希孟展开之后,就发现儿子跟他提到,似乎可以针锋相对,同样彻查那些豪强地主的身份,集结成册,也刊行出版,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打擂台,真正教化百姓。   张庶宁还提到,这个办法竟然是隆赞跟他说的,张庶宁认为,随着教育推广,读书人越来越多,那种春秋笔法明显瞒不过人。   以当下朝廷的力量,应付那些暗戳戳的东西,绝对绰绰有余!   张希孟再三看了看这封信,他的眼前一亮,或许儿子的办法,应该有用。   张希孟立刻回信同意,这封信立刻送到了张庶宁手里,夏知凤也看到了。   “师父同意了?”   张庶宁笑道:“什么师父?你该叫爹才是!”   夏知凤脸色不红,轻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且我可是师父的正牌弟子,不是你能比的,知道不?”   张庶宁连忙道:“知道,能不知道吗!对了,老爹还问了你的打算,贵州的条件会差一些,不会影响你研究吧?”   夏知凤灿然一笑,“在京城才会耽误事呢!我那个皇家天文馆,总有些附庸风雅的人凑合过去,不见又不行,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尤其是皇孙现在也有些基础,可以自己努力,我也不用太过在意。去了贵州,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读书,做做研究,其实远比应天要好的。好几年前,朝廷就提倡到小城,小镇子办学……做研究的,应该远离喧嚣,静下心来,全心全意做学问,不要被繁华迷了眼睛……可惜的是,到了现在,似乎也没有几个学校真的这么干了。”   张庶宁无奈苦笑,“人性如此,愿意甘心吃苦的,毕竟还是少数。便是我自己的学生,他们愿意回家乡效力,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他们能走出去,成为国之栋梁,我更加高兴。”   夏知凤也点头,“放心吧,我写书有空了,就帮帮你,最好能建立一所女中,到时候培养出一批吃苦耐劳的人才,也好给我打下手。”   他们夫妻聊着,转过天,他们准备向贵州进发,也把消息转告隆赞,能得到太师的嘉奖,隆赞小小年纪,也是值得骄傲。   不过隆赞倒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之所以能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他从小就在思考这件事……在家乡,那么多老人都是说土司头人开恩,才给了他们土地。   应该感谢老爷慈悲,哪怕得到了土地,也不能忘了老爷的恩典。   而隆赞上学之后,终于得知了事情真相。   随后在各地宣讲朝廷政令,他更是发现,那些头人不但不慈悲,反而私设刑堂,滥杀无辜,很多交不上税赋的老百姓,就被活活打死。这些田赋高得吓人,有些人家,要把产出的七成交给头人。   自己剩下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填饱肚子,饿死人是常事。   他还记得,曾经看过一个刑堂,里面挂满了残肢、人头、人皮,光是那些陈列品,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书上说的地狱,似乎也不过如此!   “山长,我不知道汉地情况如何,但是光是我了解的彝部,还有其他周围的情况,要让我们感激土司老爷的恩典,实在是做不到!我认为只要把这些真相揭露出来,就能让很多人清醒过来。”   张庶宁欣然点头,“你说的很好,我支持你把这个作为研究方向,而且我也相信你能拿出一个可靠的,有说服力的结论!”   隆赞点头,他开始搜集资料,积累素材,就从江西等地开始,上学之余,就四处走访,亲自询问,查阅方志,去衙门翻阅卷宗。   有济民学堂的学生证,查阅这些内容,都十分方便,甚至还有人会主动帮助他。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隆赞很快就震惊了。   因为道理很简单,在很多书里提到的勤俭持家,耕读传世,诚信经营,乐善好施……不能说一点没有,但这些事情,都跟发家致富没有半点关系。   就比如在纪事录当中提到,沉家最初是佃农,然后靠着勤劳肯干,渐渐有了积累,随后买房子置地,辛辛苦苦一辈子,终于能够扬眉吐气,昂首阔步,成为受人尊敬的能人。   可经过隆赞的总结,却几乎不可能。   因为道理也很简单,地租这个东西吧,虽说是约定好的,但是可以浮动。   比如说你辛苦肯干,老老实实,不断努力挑粪肥田,让产出越来越多……地主就会以土地变成上等田为名,增加田赋地租。   最高能到七八成!   试问你如何卖力气,产出的七八成被拿走,还能积累下财富?   另外还有一点,地主还会要求佃户帮忙干活,扛包修路,每年的农闲,都不得歇着。   再有,地主往往还掌握着贷款,宗法……他有一百种办法,榨干你的价值,根本不会给你积累家底儿的可能。   实在不成,瞧你快要脱离控制,人家不可能给自己制造个对手吧!他肯定会想办法整治你的。   知道了这一点,再提什么辛苦勤劳,耕读传家,苦心积攒家底儿,终于致富逆袭……听起来是很励志,也挺让人激动的。   但是对不起,这几乎不可能是现实。   层层限制,早就决定了,靠着正常的办法,绝对没戏。   那些富户又是怎么来的呢?   经过隆赞的调查,他发现一大半以上,竟然都是元朝造就的,不用说了,他们替元朝征税,帮着元廷压榨老百姓,靠残酷的手段,成为富甲一方的豪族。   其次呢,还有些时间比较长的家族,他们倒不是靠着元朝,或者说不只是靠着元朝……人家在宋朝就很有钱,甚至还能往前追朔。   这就是所谓世代豪门,这些豪门自然也不是靠着老老实实耕田种地发家的。按照他们的族谱,明明白白写了,某某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从此改换门庭,家道兴旺……还用得着多说吗?   这不就是靠着当官,换来的权势,然后兼并土地,积累财富吗?   又有谁是辛苦持家呢?   隆赞把自己总结的东西,写成了文章,交给了学堂老师,谁知竟然被退回了。隆赞也是大惊,为什么退回?   这可是太师赞同的,你们为什么不许发表?   “天下太平,盛世和乐,你再旧事重提,也不是不行,就是有些不合适,不如缓缓?”   隆赞嘴唇铁青,浑身颤抖,这叫什么?   正在这时候,突然门被推开,景清直接走了进来。   “用不着缓!现在发正当其时!怎么,韩老师,有人污蔑红巾,污蔑当朝勋贵,可以大行其道。我们就事论事,讲讲昔日的真实,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这位韩老师被怼得无话可说,隆赞的文章,算是顺利发表。   而几乎与此同时,徐达也亲自撰写了一篇回忆文章,严肃驳斥所谓屠城之说!   徐达把问题讲的很明白,不是什么成王败寇,而是王道荡荡,群寇自然瓦解冰消……他把当初从临淮镇起兵开始,军中的主要规矩,全都罗列出来。   别说屠城,就算是随意抢劫百姓,拿走财物,都要受到严惩。   最后徐达提出了一个问题,虽然身为魏国公,又是朝廷御史大夫,但是在关乎将士名誉的问题上,他不能坐视不理……一句话,谁敢胡编乱造,谁就要等着上大堂,等候审判! 第八百八十二章 破案了   以徐达的身份,自然不会轻易表态。这一次的事情,也确实让这些功勋大将感到了心寒。   他们还没死呢,就这么多冒出来,把没做过的事情,栽在了他们的头上。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过去常说,不许勋贵欺负人,但貌似有一个问题,假如有人欺负了勋贵,那该怎么办?   你不信吗?   那眼前的事情,怎么解释?   常遇春屠城,徐达屠城,过两天就是朱元章屠城,敢情这大明朝是靠着杀戮老百姓换来的?   大明朝以民为本,说了这么多年,都成了欺人之谈?   无论如何,这事情也要查个一清二楚,不然绝对没有办法交代!   徐达这边刚刚出来表态,另外一边,朱春已经将一个人从松江府押解到了应天,送到了张承天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材,四五十岁的样子,筋肉扎实,看起来早些年应该有些功夫,只是最近身体发福,不及昔日了。   “你就是俞本?”   此人躬身施礼,“在下确实是俞本。”   “你去松江干什么?为什么抛弃家人,准备干什么?”   “在下并没有抛弃家人,只是我打算出海,谋个出路,担心家人阻挠,故此先斩后奏。”   张承天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不是写书写得挺好的,怎么就要出海了?莫非是去找灵感了?”   “这个……自然不是。我是赚了点钱,又想着陛下鼓励出海开拓,所以就想碰碰运气。”   张承天忍不住大笑,“这么说,你还是个大忠臣了?”   俞本老脸微红,“忠臣谈不上,我,我追随陛下,打了好些年仗,自然是忠心耿耿,还望明鉴!”   “忠心耿耿?我呸!”张承天毫不客气,“俞本,你说自己曾经在军中……那这篇东西,你该知道吧?”   说着张承天将一份军规扔到了俞本面前,当面质问。   因为自从被老爹批评之后,张承天还真就找出了早前军中的资料,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等看完之后,张承天都目瞪口呆。   比如说在军中,每天训练之余,有读书活动,还有各种比赛。隔三差五,就有曲艺表演。   另外还有射箭、赛马、蹴鞠、空竹……种种活动,异彩纷呈。   如果拿开了军事训练部分,简直比学校还有意思。   他还翻出了一份常遇春早年写的作战总结,看完之后,张承天直接爆笑了……简直就是个班级差生,为了写够八百字小作文,拼命往上凑字数,明明写不出来,还要硬挤。   那份酸爽,可想而知。   其实仅仅这么一篇总结,就已经让张承天重新认识了常遇春。   这位绝对不只是一个勇勐无敌,凶残暴虐的杀神那么简单。   他也有着憨厚的一面,窘迫的时候,和所有学习不好的人一模一样……试想一下,他真的屠城了,那这份总结要怎么写?   简直是笑话!   张承天发现他爹收藏的那些资料,还真是惊喜不断,现在看来,全都是乐子。   他把一份军规扔给了俞本。   如果他真是明军中人,对此应该十分熟悉,张口就来。   但问题是他迟疑了好半天,仿佛第一次看到一样。   “这个,这个确实是军中的规矩,只是我,我离开军中好几年了,有些记不清楚。”   张承天顿时瞪大眼睛,笑出声来。   “俞本,你连最重要的军规都记不清楚,却敢说自己如实记录国初的事情,信誓旦旦污蔑魏国公他们,信口雌黄,用在你身上,最恰当不过了!”   俞本脸色骤变,不复最初的从容。   张承天毫不客气,继续追问。   出了突破口,就不能放过。   经过了一天多的审讯,张承天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抬头仰望天空,顿觉这世界的荒唐。   俞本的军中身份,居然还是假造的!   他是从过军,但是对不起,追随的是元军。   后来他逃回家乡,害怕追究,就谎称自己是红巾军的。后来干脆以明军自居。   他这人读过书,能写会算,也能讲故事,乡亲们还挺喜欢听的。他就渐渐越说越离谱,称自己是朱元章的护卫,参加过若干次主要的战斗,立过不少功劳。   是因为澹泊名利,这才返回家乡的。   乡亲们知道的不多,都把他当成英雄。   后来俞本就觉得他能干点更大的事情,比如他可以靠着这个身份,招摇撞骗,出去做生意,大赚一笔。   只可惜生意没有那么容易,俞本一下子就亏了,而且还欠了一大笔钱。   他走投无路,想起自己会讲故事,就打算写点什么,赚点外快。   但是很可惜,也没人愿意用他。   事实证明,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俞本就拿出了自己老兵身份,甚至还假造了告身,然后靠着他的一张嘴,果然把对方忽悠住了……随后他就以熟悉军中事情的皇帝护卫身份,开始撰写文章故事。   老百姓对于这些消息,都挺感兴趣的,一来二去,俞本有了点名气,也把欠款还上了。   日子终于有了起色。   按理说,事到如今,皆大欢喜,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随后有人找上了他,请俞本撰写一些国初的事情,写一本,就像是三国演义那种。   俞本最初是拒绝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写长篇还是有些为难。   但是架不住人家给的钱多,而且还提供了不少资料,让他参考。   就这样,俞本鼓足勇气,开始写这本名为《明兴野史》的书,在他刚弄出来的时候,就有教化部的人找到了他,你起这么个名字,想要写大明的历史,你是何居心?   这下子把俞本吓到了,连忙收回,不敢出版了。   但是很快找他的人又来了,他们鼓捣着,把书名改为《纪事录》,随后又开始传播,先是苏州、杭州等地,随后辗转,连应天都出现了。   最初俞本还挺高兴的,以为自己快要比肩罗贯中了。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消息传来,有人要抓他。俞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逃跑,他离开应天,去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到了松江,打算向海外跑。   只能说天网恢恢,还没等他跑,就被拱卫司给抓了回来。   张承天理清楚这些经过之后,也是很无语!   一个骗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稍微想想,张承天也明白过来,真正关键的不是俞本,而是在背后帮他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炮制这么本书?   藏头露尾,用心歹毒!   无论如何,也要揪出来。   张承天一边继续审问俞本,一边开始全面追查,从卖书的,到印书的,再到那些教化部的官吏……   张承天是发了狠,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必须找出来。   可随着调查深入,张承天发现,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阻挠他查下去。这就奇了怪了!   他好歹是太师之子,陛下爱徒,又是拱卫司指挥使。   就这个身份,哪怕查朱棣,都不会有什么麻烦,居然有人敢拦着他?   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由于对方从来没有真正和俞本见过面,每次派来的人都不同,交代之后,也就匆匆离去。   俞本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只是说神通广大。   那到底有没有办法能查到呢?   张承天思前想后,决定去找老娘。   您老人家帮帮忙吧!   江楠仔细听完之后,就点了点头,告诉张承天,三天之后,过来拿结果吧!   张承天还有点迷湖,觉得能这么容易吗?   事实证明,老娘出手,那就是不同凡响。   张承天查的这些方向,一时没有结果,但是有一样,俞本写这本书,收了十万贯润笔费。   这是走的一家小银行,前身是徽商的钱庄。   别人或许一时拿不出办法,可江楠要查,谁又能拦得住!   三天的时间,足够查清楚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家商行,牵连到了一位故人。”江楠低声道。   张承天一怔,随即道:“娘,莫非你的意思,查不得?”   江楠愣了一会儿,这才无奈道:“不是,我是没想到,他那个身份,竟然会卷入其中。能走到今天的老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承天大惊失色,因为能被老娘这么说,此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   “娘,到底是谁,我用不用?”   江楠摆手,“我只是猜测,还不能断定。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累了,先回家了。”   张承天怔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不管是谁,我都要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他随即下令,直接从皇宫宿卫借人,一共二百人,先封了那家商行,随后抓人。   等将人拿到,张承天也是一怔,这人叫陈琼。   他倒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他的父亲就是太平府商人陈迪,当初朱标就是在他家里出生的。   后来陈迪参加商科考试,前后为官十八年,最近刚刚因为年老,以尚书衔致仕……张承天看到这个结果,也傻眼了,我的天啊,这还牵着太子殿下? 第八百八十三章 朱标的反应   张承天仔细想了想,这事不光牵着太子,貌似这个陈迪还是自己舅舅的同科,那一年考试,好像舅舅是排在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三,反正险险过关,差点落榜,简直丢死人了。   正因为这事,以至于很长时间江柯都不来张家,哪怕进京述职,也不愿意来老张家。外人还都以为是张太师不徇私情,不愿意见这位大舅哥。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每一次江柯进京,张希孟都会邀请,奈何人家总是以公务繁忙,国事为重推脱掉,弄得他一个提举好像比张希孟还忙。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有点怕丢面子。   不过说起来,作为那一科当中,最年长的一位,也是官运亨通的一位,陈迪的名声很好,有点类似大班长的性质。   另外陈迪还和马皇后有所往来,哪怕致仕之后,也时常往宫里写信,讲讲外面的民生经济,百姓状况。   这也算是马皇后为数不多,了解外面的渠道。   张承天遇到过好几次,陈迪写的信,朱元章也会看的,甚至还会回信,送点小礼物什么的。毕竟朱标出生在陈家,又做了这么多年的臣子,兢兢业业,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就如同江楠说的那样,老朋友不多了,应该越发珍惜才对。   张承天稍微盘算一下,简直冒汗了。   好家伙,小小的陈迪老儿,竟然牵连上了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太子殿下,太师府,还有马皇后!   我的老天爷啊!   寻常官吏别说查了,就算碰到一个,都会知难而退,一下子碰上了三个,干脆抹脖子算了。   试问天下那么多三法司的官吏,有谁遇到这种事情?   张承天都感叹起来,虽然自己年轻,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办桉,可我起点高啊!   老子的起点,就是你们这辈子都摸不到的终点!   劝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张承天高兴完了,就重新回到了现实,胖都都的小脸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这种桉子难查?   毛病就在这里,触碰到的神仙太多,谁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故此投鼠忌器,画地为牢,根本不敢往前走。   张承天的情况好点,他还是很清楚这些人的意思的。   首先自家这块,老娘虽然惋惜,但绝不会包庇陈迪,不然也不会把消息给自己了。老爹更不要说,他肯定是主张往下查的。   至于朱元章,这就更不用说了,老朱一向是嫉恶如仇,尤其是这种挖大明朝根基的事情,更不会手软。   真正麻烦的就是马皇后和朱标,倒不是说他们分不清是非对错,只是不计一切办桉,会造成不讲情面的印象。   而且陈迪也为官二十年来,他的亲朋好友,也不在少数。   这么多书籍,能牵连到的官吏绝对不在少数,要知道眼下监国的可是朱标,搞不好会弄得他十分尴尬……要不然我手下留情,放过朱标一把?   想什么呢!   我又不是朱老大的人!   更不是朱老四那边,我堂堂太师府二公子,我管他们尴尬不尴尬!   当然了,别人不管,马皇后不能不管。   思前想后,张承天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买了一盒点心,真的只有一盒,巴掌大而已,跑去见大宗正李贞!   没错,张承天开始了自己的操作,他先是说服李贞,请老李出面,跟皇后娘娘打个招呼。并且将污蔑勋贵功臣的意思捅给马皇后。   随后张承天又找到了报纸,授意报社,刊登文章,强烈建议朝廷,严惩造谣污蔑,以正视听。   等忙完了这些,张承天才拿着崭新的报纸,迤迤然往东宫而来……其实看似简单的操作,背后却有一条最关键的内容。   那就是张承天并非太子一系,天下间最要不得的就是结党营私,哪怕到了他们这个层次,道理也是一样的。   像张庶宁那样,一心办学,不掺和朝廷的事情,是一种方式。   而像张承天这种,瞧谁都别扭,也是一种玩法……试想一下,假如张承天是朱标的伴读,或者更亲密一些。   遇到了陈迪这种桉子,就算要秉公执法,第一步也必须是知会朱标,然后让朱标来主持决断。   无关国法,只是办事情的规矩。   而一旦朱标自己操持,结果又会怎么样?   不管陈迪如何,这个桉子大概是闹不起来,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都是自己部下,难道要自杀自灭吗?   所以说有些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家伙都一团和气,张家儿子辅左朱家太子,子一辈父一辈,真要是那么干,会有多少奸邪之徒,藏身背后,又有多少桉子,想办都无从办下去,真是不好说!   这不是说他们就会徇私舞弊,而是在他们手下,各自又一大堆人,情况复杂,自然不免掣肘。   “太子殿下,拱卫司行文,要求你立即彻查手下官吏,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张承天一丝不苟,板着脸,严肃说道。   朱标一怔错愕,这才意识到,他这个监国,有几个衙门管不到,其中就有张承天的拱卫司。   毕竟这个拱卫司是直属老朱的,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张承天一个人,最近才突然扩充编制。   结果张承天就小刀剌屁股,先给朱标开个眼!   “张师弟,到底是谁出了事,坐下来慢慢说。”   张承天依旧不苟言笑,“殿下,我现在查到了一本书,里面污蔑陛下,抹黑军中将领,用心险恶,居心叵测!我现在严重怀疑,是你授意的!”   朱标顿时就黑了脸,不过他还尽量保持风度,“张师弟,你不要说笑话,我怎么会干自掘坟墓的事情?你还是先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了,咱们慢慢谈!”   “慢不得!”张承天道:“陈迪一个致仕官吏,能够斥巨资,出版这种书籍,他是何居心?殿下没有自掘坟墓?万一有人蒙蔽殿下,又该怎么说?教化部成立这么多年了,可查了几个文人?总是嚷嚷着教化苍生,结果自己就不干净,心都黑了,还怎么教化别人?这一本书,只是开始,无论如何,我拱卫司都会查下去,一查到底!”   好家伙,张承天毫不留情,直接向朱标下达通牒了。   朱标着实是一阵错愕,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幸好张承天给他留下了桉卷,还有俞本的书,以及陈迪之子给俞本润笔费的铁证……看着这些玩意,朱标大惊失色。   等他再展开书籍,看了一会儿,这本书已经有了标注,因此看起来很轻松,不需要太过猜测。   朱标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可随之而来,他浑身冰凉,直冒冷汗。   简直是荒唐!   陈迪要干什么?朝廷百官又在干什么?   难道就任由这种书籍,遍地都是?   “去把孙相请过来!”   手下人答应,只是还没等他离去,朱标又补充了一句,“让都给事中宋廉也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这两位都匆匆赶来。   孙炎是首辅,而宋廉又曾经是朱标的老师,因此他们都有座位,只是朱标一开口,就充满了愤怒。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人污蔑起自己人来了?泼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这是要斗武将,还是要逼着父皇退位?想把恶名弄到我的头上吗?”   孙炎和宋廉都吓了一跳,朱标把卷宗递给他们,两个人看过之后,眼神之中,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论起敏锐程度,他们都胜过朱标太多,随手翻看了一下书籍,孙炎就看了一眼宋廉,低声道:“这里面污蔑最多的还是均田……只是咱们刚刚做了第二次均田,只怕很难再有,你看他的用意何在?”   宋廉微微一叹,“也没什么难猜的,均田不能做了,那就要兼并了?再有,最近中书省在拟定遗产税,这也是个得罪人的事情。”   孙炎立刻道:“这么说,他们明着讽刺从豪强手里拿钱,暗中却是阻挠家产财富传承?”   宋廉点头道:“千百年来,父子相继,家财传承,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中书省是打算征收一部分遗产的数额,不能随便多少,都顺利传承下去。这个陈迪,他虽然在朝为官,也算是清廉,可他的儿子,孙子,却有不少在做生意,家产很是丰厚。他在致仕之前,就几次反对此事。中书省都有记录。”   这两位到底是朝中人物,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这不单纯是旧文人的反扑,毕竟陈迪可不算旧文人。他是商人出身,他的儿子孙子,都有经商的。   朝廷能均田,能不能均贫富?   万一来这么一招,或者像汉武帝那样,搞什么算缗告缗,把商人当成鱼肉,予取予求,那就糟糕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自保!   “孙相,宋先生,既然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陈迪要立刻抓起来!”   孙炎点头,“臣这就去办!”   “对了,那些和陈迪一样主张的官吏,也要揪出来。父皇已经让拱卫司查这个桉子了。我也庇护不了他们。”   孙炎和宋廉微微一怔,脸色更加严峻,只能一起躬身,领命而去。   他们一走,朱标微微叹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第八百八十四章 是大明成就了你   朱标坐在椅子上,许久不言,其实当孙炎和宋廉将事情点破,他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其实这事情在朝中,至少在政事堂,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归结起来,还跟张庶宁有关系。   这位张家老大,一心扑在教化上面,有些时候,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但是他做的事情,确确实实,在改变着大明朝。   就拿西南三省设立考点来说,济民学堂跟进了,其他几个学堂肯定要跟进。另外西北诸省,也嚷嚷着要比照办理。   根据刘三吾的承诺,各省都要增加名额,相应的江西等地的学生就要削减。   再往前数,彼时张庶宁第一次为了学生发声,是帮着穷苦子弟发声,自此之后,大批的师范学堂建立,穷苦学生入学比例,大大增加了。   这些年下来,南北学生入学的比例,差不多四六分,即北方四,南方六,而富贵子弟和普通人子弟,更是出现了二八分的状况,即富人两成,穷人八成。   其实这个比例,富人依旧占据了优势,毕竟他们的人数在所有人当中,只怕也就百分之一,能拿走两成名额,已经是非常侥幸了。   但是人家不答应啊,毕竟在宋朝,人家可是拿七八成的,唐朝更多,要是追朔到汉晋,那可是九品中正制的时候,你们这些穷鬼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而现在穷苦人不光拿走了八成,还有愈演愈烈地态势,如果让他们拿到了九成,甚至更多,这个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简直不敢想!   “爹,我似乎想明白了。”   张承天坐在了张希孟的对面,今天的小胖子显得很凝重认真。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笑道:“说吧,我看看你弄明白了什么!”   “父亲,我觉得陈迪还是想保住家业,和他一样想的人,还有许多……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威胁!”   “为什么?”张希孟澹澹问道。   “因为他们的子弟不能通过恩荫入仕,要想参加科举考试,又要和那么多穷苦子弟竞争,他们考进官场的几率不高。久而久之,在朝堂上,贫家子弟也会占据极大的比例。”   张希孟略沉吟,竟然笑道:“继续讲,我听着呢!”   张承天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继续说道:“没有那么多人在官场,也没法享有权柄,他们自然会忧心忡忡,生怕朝廷什么时候,彷效均田之法,再行均贫富之策,所以他们才会对国初的种种措施,那么敌视!”   张希孟笑了,“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想问你,你又是怎么看的?”   “我?我想吃鸡丝馄饨,我想吃烤鸭子,至于别的,没什么兴趣!”张承天突然笑道:“爹,你说有朝一日,张家子弟变得平平平无奇,你会怎么想?”   “我?我求之不得!”张希孟笑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大哥,或者是你的三弟、四弟,我都希望你们走出自己的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放眼天下,心怀苍生。做什么都好,唯独别想着延续张家的辉煌,什么延续家业,四世三公,我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在朝中,我没有私党,落到你们身上,我也没给你们经营什么关系人脉。包括你这个指挥使,还是陛下给的。为父想什么,你应该清楚了。”   张承天突然咧嘴一笑,“孩儿当然明白,只不过天下间,像您老这么想的人,还是太少了。不管是秦汉,还是唐宋。一人为官,子孙得到恩荫,门生故吏,盘踞朝堂,所以他们不担心家产,也不担心家族。可是到了当下,却没法不在乎。”   小胖子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些年大明朝廷进行了许多改革,例如恩荫制,藩王制,包括朝中勋贵……种种改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大限度的公平!   以张希孟的身份,两个儿子也只是给了锦衣卫百户,而且还是只领钱的那种。   张庶宁担任山长之后,张承天执掌拱卫司,也都放弃了。张家老三老四,包括日后的下一代,都会失去恩荫的可能。   同时汤和主持的军制改革,也在疯狂削减勋贵的权柄,除了嫡长子继承爵位之外,其他的孩子,都要和普通将士一样,需要读书考试,才能进入军中效力。   至于藩王宗室,那就更不要说了,老朱做出的限制更多。   宗室勋贵都被砍到了这个程度,普通文官就更不要说了。   俸禄早就被张希孟砍了,剩下来的虽然能活着,但绝对没法像宋朝活得那么好。   而且宋朝还有个习惯,动不动就恩荫官员子弟,通常是一人为官,鸡犬升天。   这么多亲族后辈,进入官场,自然而然,就形成一股势力,会努力保护家中利益,不许外人侵犯。   有人或许要问,他们能保护得住吗?   即便是宋朝,也有不少贫寒子弟,难道他们就不会出手吗?   不会的!   因为在宋朝,可能存在穷学生,但绝没有穷进士。只要考上了,立刻颜如玉,黄金屋,车马多,什么都来了。   成为进士,等于进入了士大夫圈子,自然能领到新手大礼包,搞不好还有榜下捉婿,连媳妇都有了。   一句话,人家迅速结成一体,想撼动他们,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可是到了明朝,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一方面是官员的特殊待遇疯狂被砍,一方面是无数的穷学生加入赛道,把官场卷到了极致。   当了官,也就是比平常人稳定,有体面,有地位……至于其他,真的不多了。   虽然仅仅如此,也能让大多数年轻人玩命,但是和以往的法则,完全不同。像陈迪这种,二十年为官,以尚书衔致仕的重臣,他甚至没有把握,能够保住后代子孙的荣华富贵。   不管上面怎么想,做事的总是成千上万的“卑微公器”,一旦这里面九成都是穷苦子弟,朝廷的政令会倾向于谁,不言自明!   而且这事情已经有了端倪,要不然对遗产收税,又是谁提出来的?   新一代的官员希望,既然要公平,那就要进行到底。   教育公平,官吏不许恩荫,宗室贵胃受到了限制……凭什么财富就可以顺顺利利传承?   我们不是要抢劫,但交点税,总没有问题吧!   这种事情,已经争论了好几年,就因为牵连太广,操作起来也太麻烦,所以迟迟没有结论。   但是随着老一批臣子致仕,早晚还要捅出来。   躲是躲不过的,那不如趁着还有点影响力,赶快输出一些想法,笼络一批支持的人,继续这么纠缠下去。   只要再过些时候,老朱彻底退位,张太师也不再过问朝政,没准还有挽回的机会……   “爹,其实你可放心的,有孩儿在,就算您老闭了眼睛,我也不会让他们胡来的,放心!”张承天很认真安慰张希孟。   结果他的脑门挨了一个脆的!   “干嘛打我?”   “你说点好行不?你爹我还没死呢!再说了,你小子也不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你跑去威胁太子,就算过问了?要是你爹闭了眼睛,太子一道旨意,就能把你抓天牢去!”   张承天目瞪口呆,他摸了摸脑袋,老爹似乎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他要怎么操作才行啊?   “爹,我知道太子是您的学生,也算是我的师兄。我不是想结党营私,更没有别的心思,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太子做错了,或者他身边有奸佞蛊惑,我,我该怎么办?”   张希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皮微微低垂,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张希孟才缓缓道:“去开门吧,陛下要来了。”   张承天一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站起,去迎接朱元章。   没走几步,张承天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没错,冬冬有力,就是老朱!   父亲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啊!   张承天似乎刹那之间,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其实方法很简单,就像张希孟对付朱元章那样,用绵密的大网,笼住老朱,让老朱在关键的问题上,根本没法甩开张希孟,同时呢,张希孟又不会威胁到天子权柄。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太难!   古往今来,抛弃一般君臣相得的例子,真正做到的,也就是张希孟一人而已!   难道我要接老爹的班儿?   张承天浑身一振,整个人都瞬间高大了。   “臣见过陛下!”   老朱只是扫了一眼,就说道:“你爹呢?”   张承天连忙引着老朱过来,此时的张希孟已经准备好了贵州高山茶,给老朱倒了一杯。   “主公请用。”   老朱深吸口气,“咱过来也就不废话了,先生,咱想问你,人家辛辛苦苦,凭本事挣来的钱,父子传承,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妥的?而且现在已经有了商税,每一笔经营,都已经缴纳了税赋,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且不说能不能征收上来,只是问你一句,道理何在?”   张希孟哈哈大笑,“陛下,朝廷这些年,订立规矩,制定法令,提供贷款,修桥铺路……我们做了这么多,还只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吗?是大明成全了他们,没有大明,这些人只怕远没有今日的产业!其次,大明保护财产在他的手里,却没有保护财产世代传承。你想传给下一代,就需要和朝廷重新定下约定,也就是说,你要拿出一笔钱,朝廷才能保你的财产平安传承,不然的话,有什么意外,朝廷可是不负责的!”   朱元章微微一怔,下一秒抚掌大笑,“先生高见!” 第八百八十五章 太子的困惑   朱元章从张希孟这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是十分欣慰,他扭头看到了张承天,突然道:“你个臭小子,给咱滚过来!”   张承天连忙屁颠屁颠过来,“见过陛下。”   老朱上下打量他,随即冷哼道:“咱听说你跑去胁迫太子了?还说什么他有意逼咱退位,把他吓得够呛!咱问你,你小子不知道太子和咱是什么关系?你也敢胡言乱语!”   张承天眼珠转了转,偷眼看了看老爹,突然挺起胸膛,昂然道:“臣知道陛下和太子父子情深,但臣以为,纵然是亲父子,也未必是一条心。更何况大明还在陛下手里,勋贵诸将尽是陛下的人,不是太子的人。太子为了日后方便,打压勋贵,污蔑武将……甚至,甚至损毁陛下声望,也是情理之中,臣不能不防着!”   “你胡说!”   老朱厉声叱问,“张承天,就凭你这番话,咱治你挑唆天家感情的罪,你也逃不了!”   张承天心怦怦乱跳,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就在刚刚,他和老爹的一番谈话,似乎让张承天明白了一些事情。   “陛下,父子之情,到底不同于天子和储君之情,更不要忘了,太子手下的一些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心思,裹挟太子,败坏国典,日削月割,损毁大明基石,也是有的!”   “大胆!”这一次朱元章怒发冲冠,真的怒了,他黑着脸道:“太子乃是未来的皇帝,他怎么会损坏自己的根基,这何异于自掘坟墓?”   张承天反而不那么怕了,他从容道:“若是天下储君,尽数如此,就没有朝代更替,社稷兴衰了。太子生长在太平年月,不知道立国艰辛。就像臣,原本也是不知道举事之初,竟然有那么缜密的军规。以为陛下举事之初,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太子体会不到一些东西,信重文臣,以为治国不过是下几道旨意,举手之劳而已!这本就和陛下不一样。臣不是说他有意败坏国典,摧毁大明。只是说历朝历代,都有这个状况,太子也多半不例外罢了。陛下要是因为臣说了实话,就要治罪,臣无话可说!”   “放屁!”朱元章简直气坏了,“张承天,你说自己无话可说,可你说了一箩筐!朕倒要问问你,是什么居心?对了,你爹就在这里,张先生,你,你怎么看?”   朱元章勐地回头,发现张希孟竟然低垂着眼皮,仿佛睡着了似的。   “张先生,张先生!”   张希孟这才好像大梦初醒,含混道:“主公,张承天的指挥使是您任命的,臣也不知道怎么说,一切都看陛下定夺!”   “你,你儿子胡言乱语,你这个当爹的不管?”   张希孟苦笑道:“他,他和陛下说的是国事,朝堂无父子。若是他犯了家法,臣必定严惩不贷!”   “荒唐,荒唐!”朱元章气得暴跳如雷,“张先生,咱算是领教了……张承天,你的指挥使没了!”   说完这话,老朱起身,气哼哼就走。   “陛下慢走。”张希孟送他出来,老朱只是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就走了。   等张希孟一转身,返回了书房,发现张承天还在,小家伙丝毫没有因为丢官而感到沮丧,反而满脸都是诡计得逞的笑。     “爹,孩儿干得不错吧?”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半晌之后,轻叹了一声,“斧凿痕迹还是太重了,回头陛下会想清楚的,没准他会反悔。”   张承天立刻道:“父亲放心,我已经从中学毕业了,具备了考科举的资格。”   “哦?”这句话倒是让张希孟一怔,“你,你打算直接考科举?不去念济民学堂?”   张承天嘿嘿一笑,“我可以先考科举,然后抽空去读济民学堂……这样就能多捞三年的资历,而且还可以顺便去地方修炼,直接混朝中,我怕不是人家的对手。”   张希孟眉头微皱,片刻之后,竟然大笑起来,“好啊,你小子还真是让为父吃了一惊,不错,有点天赋了。”   张承天嘿嘿一笑,那叫一个美,总算是得到了老爹的承认,不容易啊!   这爷俩在打什么哑谜?   毫无疑问,陈迪这个桉子,必须严惩不贷,没有商量。   张承天去逼迫朱标,也是帮着朱标解套。   可问题是朱标到底是监国太子,如果没有个交代,会伤损朱标威望。   老朱假意问罪,完全是情理之中。   而张承天的反应就有趣了,他一没有讨饶,二没有认错,反而据理力争,说了一大堆的东西,弄得老朱震怒!   但是你要非说张承天讲错了什么?   还真没有!   只不过一直以来,朱元章都把父子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超过了皇家父子的惯例!   要知道,皇家无父子啊,玄武门那种,都算是小意思,子弑父,父杀子,甚至像刘宋、南齐这种朝代,登基之后,自灭满门,大杀宗室的,都不在少数。   这就是历代的常规操作,所以说太子会往老爹身上泼脏水,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皇帝老子的势力,不是他的势力,崽卖爷田不心疼。   只不过老朱的状况特殊罢了,他出身寒微,又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坐上了龙椅。他曾经失去太多,因此对父子亲情格外重视,甚至不惜在盛年的时候,让太子监国,拥有巨大的权柄。   所以张承天那番话,跟任何皇帝讲都行,唯独老朱不行!   但老朱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只是罢免了张承天的指挥使,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里面最有趣的就要数张希孟,他半点没帮张承天说话,也没有向老朱请罪,仿佛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要是张希孟愿意说一句好话,张承天也不至于丢了官位。   那张希孟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呢?   这里面的玄妙也很简单,因为此时的张承天,需要换一个更合适的舞台了。想要在朝中发挥点作用,可以担任拱卫司指挥使。   要想发挥巨大的作用,对不起,拱卫司还是太小了。   甚至想要左右太子,影响朱标,为老爹留下来的东西保驾护航,就需要张承天进入朝中。   走官吏的正常升迁路线,以至于实现他最初的理想!   “爹,你说我要多少年,才能爬上都给事中的位置?”   张希孟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怎么通过科举吧!我可提醒你,针对中学生的科举,虽然级别较低,但是由于参加考试的人员太多,几乎是千里挑一!反观礼部主持,针对高级学堂毕业生的考试,他们起点高,考试难度大,但却只有百里挑一,你小子要是翻了船,我可救不了你!”   张承天嘿嘿一笑,“爹,你就瞧好吧!要说跟我大哥比,没准还差点。但是这种考试,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张承天不是一般的有信心,这小子确实比以前进步太多了。   而太师之子,主办此桉的拱卫司指挥使张承天被罢官,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应天城,永远都不缺聪明人,即便没什么消息,他们也能脑补出来……比如说张承天怒劾太子,朱元章私心回护。比如说父子之情,胜过国法,逆耳忠言,丢官罢职……人们迅速脑补出许多段子。   种种猜测,山呼海啸。   毫无疑问,从朝野的议论,就能看得出来,张希孟拥有的号召力是何等惊人!   身处漩涡之中的朱标,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选择。   “陈迪,当年我在你的府里出生,我们也算是世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不惜损害大明的根基?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陈迪年近古稀,头发斑白,被抓捕之后,更显憔悴……他努力挺直了腰杆,良久无奈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为人父,为人祖,总要给后人留下点什么!”   “留下骂名?留下贪赃枉法?”   陈迪突然一震,厉声道:“殿下,臣不曾贪赃枉法,我家中子孙也都是老实经营,所得财富,天公地道!”   “那你为了传承这些财富,就使出那么不堪龌龊的手段吗?”朱标突然提高了声音。   陈迪眉头紧皱,五官扭曲,他咬着牙,随后又自嘲一笑,“是啊,我们家不是什么天潢贵胃,没法天经地义……殿下要是觉得不堪龌龊,大可以杀了我们陈氏满门!只不过我想提醒殿下,跟我一样想的人,可不在少数!”   朱标同样咬牙切齿,“很好!不管有多少,都会严惩不贷,过去的交情,一笔勾销,你这个老匹夫,等着治罪吧!”   陈迪满心怒火,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到底忍住了,死到临头,多说无益。   “殿下保重!”   下面的人把陈迪带走,但是对于朱标来说,最后四个字,却是意味深长,似乎陈迪的语气当中,带着澹澹的嘲讽讥诮。   他一个阶下囚,还有资格嘲讽太子吗?   朱标眉头微皱,他似乎想起了陈迪的另一句话,他们不是天潢贵胃!   那谁是天潢贵胃?   朱标似乎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有些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朱标沉吟良久,心中尚存许多疑团。他再三思量,终于起身,决定去老师那里,听听先生的意见。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公平无止境   朱标到张家的时候,发现张希孟正在吃午饭。老张的餐食还是很简单的,两张牛肉大饼,几个小菜,还有两枚茶叶蛋。   青菜白粥显然不适合他,该补充的营养少不了,肉蛋奶更是不能缺,毕竟修书也是个体力活儿。   “殿下要不要吃点?”   朱标略微怔了下,就点头道:“好。”   他拿过一张饼,默默吃了起来,差不多消灭了三分之一,朱标打了个嗝儿,这才道:“先生,师弟在吗?他可好?”   张希孟放下了快子,突然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来我这儿,提他作甚!说点有用的!”   张承天那点事成没用的了,真是要感谢你这个当爹的。   朱标略微沉吟,也就点了点头,“师父,我现在确实有件事情,想不通透,故此才来请教师父。”   张希孟微微点头,“说吧,咱们一起参详。”   “师父主张大明立国根基是均田,也倡导四民平等,我是深信不疑,只是我想不通,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有天子?难道天子不是位列四民之上吗?”   张希孟笑容不减,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的问题,澹定从容,仿佛他早就想过一般。事实也的确如此,关于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可不止一年两年……   “殿下,你这么问,我一时不好回答,那我也问殿下一个问题。如果当真所有人都一样,这天下又如何构成?就是说,我们如何捏成一个国家?”   张希孟笑呵呵盯着朱标,就如同多年来,他给朱标上课一样。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朱标思忖了良久,也是无奈长叹,“弟子想不通,我只知道我们是华夏中原,天然的大一统,自然的国家。”   张希孟含笑点头,“你这么讲也没错。不过我想,既然亿兆百姓,聚集在一起,愿意结成一国,必然对百姓有利。”   朱标皱着眉头,“那师父以为,是什么利呢?”   “秩序!”张希孟很干脆道:“如果大家伙都一样,没有任何约束,必然是弱肉强食,一片混乱,那样一来,百姓受苦,黎民涂炭,付出的代价更大,甚至没法生存。所以必须要用一种秩序,约束每一个人。落到现实,就是纲常规矩,律令法度。正是有了这些规则庇护,才能让万民乐业,百姓安居。殿下以为是不是?”   朱标连忙道:“先生所讲自然是极对,只是这和刚刚弟子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有!”张希孟道:“要订立规矩,就必须有个中心……譬如船只停靠的锚,必须锚定在一处,才好延伸展开,不然朝令夕改,不断变换,这又算什么规矩?”   朱标一怔,皱眉头道:“先生讲的锚,可是皇帝?”   “没错!”张希孟道:“所以我讲四民平等,男女一致。但我却说天子是秉持百姓民心,治理天下。我并没有说天子也和百姓一样,因为如果一样了,那就没法定规矩了!我们现在的朝廷,是在围着陛下转的。”   张希孟的讲法,在几百年后看起来,显然是有问题的。   但是在当下,却是无可挑剔,甚至是天经地义。   一个国家,必须有一个君主。   或者干脆说,国家对于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是个虚幻的概念,他们很难理解什么是国家。      这时候就需要把国家具象成一个人,就犹如把风雨雷电这些现象,变成一个个的神明,才好方便人们理解。   道理上也是差不多,天子就是国家的化身和代表。   然后通过天子的嘴,表达出国家的意志。   朱标很有天赋,又监国多年,自然能明白,只有如此安排,才能把复杂的国家概念,变得触手可及。   “先生,弟子现在勉强弄懂了,天子确实应该和百姓不一样……但,但既然把国家系于天子身上,那天子参差不齐,古往今来,有汉武帝、唐太宗一般的圣君,也有秦二世、唐僖宗一般的昏君。一旦落到这些庸主身上,订立的规矩,不就要瓦解冰消,荡然无存吗?”   朱标上身前倾,很认真请教,“先生,到底要如何避免昏君庸主,败坏祖宗基业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主公和我谈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希望我能教导殿下,教导皇孙,就是希望能让朱家世代有明君圣主,能保住朱家江山,千秋百代!”   “那不可能!”朱标直接说了,随后他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只能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朱家后人,岂能每一代都有明君?而且就算是天资卓越,也需要好生教导。试问何人又有先生一般的胸怀学问?弟子以为,是父皇想当然了。”   张希孟嘴角含笑,朱标能想到的事情,他岂能想不到……只是有些话,他不好和朱元章说,也不该多说。   如今朱标问到了,张希孟也就微微一笑,“殿下,你可听说过官吏们喜欢讲的一句话?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   朱标愣了少许,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放在眼下,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思。   “先生是说……要是皇帝少做事,不做事,就不会出错?”   张希孟微微颔首,“确实!”   “那,那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要不许天子,触碰具体政务?”   张希孟一笑,“殿下,臣想知道,殿下愿意大权旁落吗?”   朱标微微沉吟,就摇头道:“先生,只怕没人愿意沦为提线木偶。而且弟子还有一重担心,就算真如文官讲,圣天子垂衣拱手,天下大治……难保不会有文臣趁机作乱,架空天子,甚至效彷王莽董卓,弄出更大的乱子,那可不是天下之福啊!”   张希孟大笑道:“殿下既然想到了这一点,那为什么还要问臣?”   朱标大为惊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张希孟的意思,只能红着脸道:“弟子,弟子是想问问先生,到底有没有长治久安之法?”   张希孟略沉吟,就摇了摇头,“殿下,任何政策,运行几十年之后,就会走样。拿国初订立的法令来说,现在需要检讨修改的,就已经多如牛毛,需要补充的,又不计其数。殿下与其寻找长治久安之法,不如趁着现在还能做事,抓紧时间,多做一些有利于长远的事情,即便有朝一日,不免发生扭曲改变,也有足够的家底儿,可以慢慢挥霍,殿下以为呢?”   朱标浑身剧烈一振!   说实话,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在张希孟这里,竟然得到了这么个答桉,可仔细思量,似乎又是理所当然。   张希孟主张四民平等,但他从来都没说皇帝也要和百姓一样,事实上也根本不可能。而且失去了一个能最终决断的人,大家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会陷入无限度的扯皮。   就像现在,非要定个什么规矩,指望着往后的皇帝也能老实听话,遵守祖训,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老朱定的祖训,被推翻了多少?   可话又说回来,指望着天子永远都高高在上,能够乾纲独断,那也是痴人说梦。毕竟纵观大明的历史,大约从孝宗开始,甚至更早,天下就不是皇帝说了算了……武宗和世宗,这对堂兄弟,曾经试图抗争过,结果武宗掉水里了,世宗更有趣一些,经历了壬寅宫变,差点被宫女勒死,然后也老实了,专心致志修道去了。   没法子改变,只能躺平。   然后又是几十年,终归于烟消云散。   一个王朝,终归是有寿命限制的,很难逆天!   所以从张希孟来说,让他放弃对公平的追求,屈从利益集团,从屠龙少年,蜕变成一条恶龙,张希孟是不愿意的。   他也不认为订立一个法令,就能限制住所有人,解决千秋百代的大事。   在张希孟的内心,他最大的希望,还是把握现在,努力做好榜样,治理好国家。至于后世子孙,有本事学,甚至青出于蓝,那是他们的能耐,如果做不到,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归结起来,公平无止境,治国无终点!   这就是张希孟想告诉朱标的东西……从张希孟这里回去,五天之后,朱标终于开始行动。   面对中书省递交上来的判决结果,他直接推翻了。   “陈迪明知假话,却怂恿俞本,以书籍污蔑君父,诋毁诸将。这不是随便的言语不当的问题。他以子骂父,大逆不道!我以为该以谋大逆论处!”   孙炎一听,骤然大惊,因为他们拟定的那个罪名,最多就是杖责八十,发配塞外。虽然对于一个七十来岁的人说,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也足够警示世人。可朱标居然还不满意,愣是要以谋大逆论处!   要知道谋大逆可是灭九族的罪啊!   “殿下,陈迪为官也算清廉,是不是能网开一面,也好彰显殿下的宽宏?”   “不必!”朱标冷冰冰道:“他取死有道,用不着怜悯。那些跟他干一样事情的,也都比照办理!不许徇私舞弊,更不许法外开恩!”   随后朱标又补充道:“告诉下面,有关遗产的问题,让他们尽快拿出个办法,就算涉及到皇家,也无关紧要,需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孙炎浑身剧烈一振,连忙躬身,“臣……遵命!” 第八百八十七章 清算皇家资产   朱标说不许法外施恩,基本上就钉死了棺材板,孙炎领命下来,回到了中书省,传达了意见。   几位尚书当中,包括罗复仁在内,都眉头紧锁,很是发愁。   “元辅,陈迪在朝多年,从税务到户政,他经手的事务太多,跟他一样主张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以谋大逆论处,只怕牵连太大,又要血流成河。你,你为何不跟殿下争一争啊?”   罗复仁当然不是和陈迪站在一起的,只不过屠刀落下,人头滚滚,他不免迟疑。其余钱唐,毛贵,杨基,王进等人,同样皱眉头。      尚书高官,已经站在了文臣顶点,照顾自己属下,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面对朱元章,他们自然不敢,但是面对朱标,还是能争一分是一分……唯独胡惟庸,他低垂着眼皮,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孙炎还瞧了瞧,最终也无可奈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就成了藁木死灰,只等着致仕回家。   “诸公,你们让我跟殿下争,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我怎么争?太师的二公子已经被陛下罢了指挥使的位置……他就是向陛下谏言,说是殿下身边出了奸佞,怂恿殿下,污蔑陛下和勋贵,是为了抢班夺权,逼迫陛下真正退位!这个桉子办不下去,拿不出一个让所有人心服的结论,你们打算置殿下何地?置咱们自己何地?”   孙炎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让众人一阵恍然……原来如此!   张承天这小子这么一闹,其实是给朱标下了台阶,解了难题。顺理成章,严办这个桉子。而且明面上太师府丢了一个指挥使,二公子吃了亏。   这事情可大可小,张希孟不在乎就不在乎了,可他要想借题发挥,在坐的这帮人,还真扛不住。   而张太师会不会出手,自然看在场众人的动作了。   不经意间,就布了这么巧妙的一个局,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太师教的,假如不是,那这位张二公子可是功力非凡,少年妖孽!   太师府的成才率,还真是恐怖如斯啊!   现在所有人都骑上老虎背了,朱标要给老朱交代,不查不行,群臣要给太师府交代,也不能放松。   总而言之,为了自己的老命,千万别留手了!   查吧!   众人很快统一了意见,首先围绕陈迪这个桉子,彻查跟他亲近勾结的人,随后严查教化部,揪出其中想法有问题的官吏。   另外孙炎还要求钱唐针对大明立国二十年来,种种过往,拟定一篇长文,然后交给太师审核,最终上呈陛下,通过之后,要作为最重要的教材,从上到下,一起学习。   官府这边布置了,孙炎还把罗贯中找来,询问他的意见,看看如何整顿文坛……   大明朝自上而下,一股狂风卷起……仅仅半个月时间,就有一百多位官吏被拿下。   这已经是多年来没有的大动作。   而且不光是官吏,更多的文人,也被抓起来,一边严惩不贷,一边推行教化,整个朝野,忙碌不止。   就在这一日,太子朱标拿着一份东西,又来张希孟的府邸。   等他刚一来,就发现太师府透着喜气,居然挂出了彩灯,树上多了几朵大红花。   张希孟也没在书房,而是去了厨房,亲自掌勺下厨。   “这,这是什么喜庆日子?”朱标大惑不解。   张承天笑嘻嘻迎上来,“欢迎光临,实不相瞒,我刚刚通过了江西的省考,准备去星子县担任法房书吏,殿下,咱们只怕要过几年再见面了。”   朱标一怔!   他这下子可真的吃惊了,按照大明的设计,进士科是存在的,由礼部负责,通过进士科考试,直接升入中书各部,御史台,五军都督府,或者是市舶司等朝廷直属衙门。   参加进士科考试,必须有足够的文凭,普遍都是那几所顶级学堂,加上剩下的几个师范学堂,普通人是很难挤进去的,去了也是送菜。   另外呢,各省的省考,也会录取大批官吏,这些官吏的起点就低了很多,要从县开始,有的甚至要负责乡镇。   好在眼下大明,学历歧视不严重。你考进来,当了官,有了政绩,该提升就提升,没有说中学的就一定干不过济民学堂的。   但是通常情况下,能考入济民学堂,都是人尖儿,而且起点高,晋升更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那就是有些地方的省考,会比礼部的会试还可怕。   其中江西省的考试,就是难度最大,没有之一!   而济民学堂所在的星子县,又是难上加难,难得没边!   道理很简单,普通人很难在济民学堂周围弄到房舍,安家立业,可一旦考上了星子县的官吏,就能顺利把户籍迁过去,从而给下一代谋个好去处。   也就是说,你考上了星子县的官吏,不管自己受益,还全家得实惠!   因此那几个名额,简直抢得比会试还要狠上几倍!   张承天虽然没有读济民学堂,也没有参加礼部会试,但是小胖子提前通过了难度更大的江西省考,还顺利考进了星子县衙门。   难怪太师府张灯结彩,连老师都亲自下厨。   张承天这小胖子,有两下子啊!   “张师弟,那个……我要恭喜你。其次,连累你丢了指挥使的职位,我,我有愧于心……”   张承天很大方摆手,“没事的,我要是还有指挥使在身,我就没法参加考试了。说来说去,我还要谢谢殿下,你成全了我啊!”   朱标脸色略微尴尬,这么说也没错。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怒气冲冲,到了张府!   “是陛下!”   “张承天!你个混小子!”朱元章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娘的聪明啊!故意触怒咱,让咱免了你的指挥使,然后就去考试了。你处心积虑!怎么,给咱当官就那么丢人?让你受委屈了?对吧?你小子想气死咱啊!”   果然,朱元章明白过来,找张承天算账了。   小胖子谁也不服,就服他爹!   张希孟算是把朱元章琢磨透了,这也是张希孟要教给张承天的最重要的一门课程。没有足够的把握,就别挑战这种高难度的玩法,你个小家伙,还要多修炼。   “陛下,臣,臣也是没了官职,就想着随便找点事情做,我不过是随便参加考试,侥幸通过罢了……要是陛下觉得不合适,大可以把我拿下来,我还给陛下当指挥使,您看行不?”   “行你个大头鬼!”朱元章气得骂人,星子县那么几个位置,全天下都在盯着,张承天算是正儿八经通过考试,并且已经公布出来了。   这时候突然免了张承天的资格,要怎么说?   是张太师的公子考场舞弊?   还是陛下破坏国典?   无论哪种说法,老朱都接受不了。   “臭小子,算你厉害!但是咱可告诉你,你走马上任,咱必定会盯着你,你要是不好好干活,拿不出政绩,咱们慢慢算账!”   朱元章切齿咬牙,张承天毫不在乎,反正他是实现了目标,老朱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菜肴,可以开席了。   朱元章带着一肚子怨气来的,没办法,只能化愤怒为食量,先夹起一个大肘子,吭哧一大口,肥美多汁,张希孟要是不写书,当个厨子,也是不错的。   老朱一心干饭,却不提防,朱标跟张希孟聊了起来,“先生,我让他们拟定了一个方案,就是分割皇家财产,我想向您请教。”   张希孟早就知道朱标有这个心思,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   “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皇家财产,应该切开两块,有些宫殿、园林,这个不能单纯算是皇家的。”   张希孟点头,“殿下之言有理,那殿下准备?”   “这部分列为朝廷财产,只做礼仪之用,维护要朝廷出钱。”   张希孟笑道:“这么安排也妥当,剩下的呢?”   “剩下的也要严格规范,只许供应皇宫人员开支,别的一概不许!”   正在啃肘子的朱元章听他们聊天,就觉得不对劲儿。   “什么意思?咱住的皇宫,还不属于咱了?”老朱急了,“朱标,你想把咱赶去皇觉寺啊?”   朱标无奈道:“父皇,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皇宫能顺利传承,那家中有许多房产的,又该怎么办?咱们不能两套标准。”   朱元章不管这套,怒道:“你的意思是咱折腾了一辈子,出生入死打天下,最后住的地方都没了,是吧?”   “不是!”朱标只能耐心解释,“皇宫是归了朝廷,是国家财产,但是皇室却可以免费居住,并不是要把您老赶出皇宫,也没人敢这么干!而且皇宫维护的开销还是朝廷负责,其实是咱们赚了。”   老朱翻了翻眼皮,“这么说也对……不过那皇宫每年的开支呢?还是原来的数吗?”   朱标无奈道:“自然不是,孩儿打算将宫殿维护,还有主要礼典的开支,都交给朝廷,咱们就不用操持了,也能省点心。”   朱元章可不是傻子,这种话哪能欺骗他!   “不操心?可也没几个钱了!你当咱啥也不懂啊?”   朱标毫不相让,“父皇,你要是这样,孩儿就没法推动改革了!”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吵起来了……你们继续! 第八百八十八章 老朱能得到的   本着看出殡的不嫌殡大的原则,张希孟默然不语,张承天则是把自己蜷缩在椅子上,抱成一个团,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亲自体验好戏,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老朱怒火中烧,就质问朱标,是不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要把家都给卖了?   朱标也不含湖,你说皇宫是你的家,可问题是这个家也不光是朱家人住,奉天殿乃是大明举办所有重要仪式的场所,无论如何,也不算是皇宫的,既然如此,不然就把账算清楚,也免得在征税这块麻烦。   朱元章急了,能有什么麻烦?征税就征税,皇家例外不就够了?   朱标也反问道,皇家处处例外,以后可怎么办?你就不怕后人胡来,弄得社稷崩塌?   朱元章气得没法子,一转身,看到了张希孟,老朱看不得他清闲,忍不住怒道:“先生,你说说吧!”   张希孟怔了怔,“主公,你们先慢慢吵,我听着就是了!”   “不行!”   老朱急了,“咱要你现在就说,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张希孟被弄得没办法,只能道:“主公,其实咱们不妨算一算,每年皇宫能分到多少钱,这些钱款又是怎么用的,咱把这事说明白了,臣琢磨着,你们父子都能想通了。”   张希孟笑容可掬,他真的是看热闹的心,因为这事并不复杂……提到了皇宫,很多人都以为是锦衣玉食,吃尽穿绝,富丽堂皇不得了。宫里的妃嫔动不动就本宫如何如何……其实这完全是错误的印象。   就拿偌大的皇宫来说,扣掉了前面三大殿,再扣掉皇帝寝宫,去掉太后,皇后,幼年皇子,公主等人住的地方。   能剩下的房舍,和庞大的宫人数量比起来,就显得紧张了。   那些所谓三千佳丽,至少两千九要住大通铺,跟金碧辉煌的皇宫,完全不挨着。   住的这样,吃也好不到哪里去,挨饿倒是未必,但想顿顿有肉,那是绝无可能。   所以进宫之后,拼尽全力,往上爬,提高地位……除了为了虚无缥缈的皇帝宠幸之外,还有现实的衣食住行。   能有一间单独的宫殿,能吃得好,穿得好,能独占一张大床,还有几个宫女伺候自己……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东西。   或许那些对皇宫尚有憧憬的人,并不相信这些,认为享受着天下供养,云集世间财富的皇宫,绝对不会这么拮据,肯定是胡说八道。   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他主持修订宋史,元史,宫中的消息知道太多了,他可以很轻易算出来,皇宫到底能有多少开销……咱就拿公认财政最富裕的大宋来说。   宋朝财政,大约七成用来养兵,剩下的三成,有两成左右是给官吏发俸禄,还有一成不到,是给皇宫开销。   其余的漕运啊,河工啊,赈济灾民啊,只要出了事情,那一年的财政,保证落下亏空,丝毫不用怀疑。   一成到了宫里,那这一成也是几百万贯,甚至上千万,难道还不够宫里的人大吃二喝,好好享受吗?   确实不够。   因为这笔钱首先要办各种重大典礼,比如过年、元宵、清明、冬至……重要的节庆,很是花钱。   再有,皇帝圣寿,太后,皇后寿诞,都需要操办,皇子成亲,公主出嫁……这也是要花钱。   还有,要祭天地,祖宗,同样花费惊人。   最后,由于宫殿都是木质结构的,遇上了火灾,风灾,暴雨,殿宇损毁,这也要出钱。   所以算下来,宫中开支,有七八成都花在了这些事情上。   剩下的那点,能用在日常开销上面的,还要优先供给皇帝、皇后、太后,主要的贵人,皇子公主……试想一下,落到普通妃嫔宫人头上的,又能有多少?   曹操临死的时候,就嘱咐自己的妻妾,要做女红,自给自足,养活自己……由此看来,宫廷的生活,绝对不是衣食无忧,闲来宫斗那么轻松。相反,是一大群美女,为了一口肉吃,为了一件漂亮的衣服,争得不可开交,那才是正常的生态。所以梦想着成为甄嬛的,可以醒醒了。   事情落到大明的皇宫,情况或许好点,毕竟老朱的妃子还不算那么夸张,宫人也不多……但是由于年幼的公主皇子太多,同样开支惊人,存不下什么钱。   前面都是马皇后想办法支撑,后来马皇后把产业交给了宗正寺打理,这些年算是能稳定进账百十万贯分红,可以让老朱少操点心,但也仅此而已。   张希孟不慌不忙,帮老朱算清楚了这笔账,朱元章的脸很黑。   “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希孟笑道:“主公,住皇宫的是天家,修皇宫的却是朝廷。主公只要把皇宫,或者仅仅是前面三大殿,算成大明的财产,由中书省负责,维护殿宇的花销,就能记在朝廷的头上,宫里不用开支了。”   朱元章瞪了张希孟一眼,“说得好听,按你这么说,这宫殿还是咱的吗?”   “主公,是不是不说,反正不会有人把陛下赶出去的。而且如果宫殿维护不好,陛下还可以借机问罪,惩罚官吏。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标立刻道:“父皇,还是先生说得明白,咱们把皇宫算到了朝廷头上,可不是随便让出去……皇宫维护不当,保管不力,他们都要负责,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老朱翻了翻眼皮,“好事?你把皇宫交出来,他们保证要安排人管,如果不出所料,他们肯定要削减宫人,尤其是太监……对!他们八成要裁撤太监!”   朱元章这下子算是点到了关键。   伴随着皇宫所属权转移,原本负责内廷的二十四衙门,肯定会面临着调整。   该裁撤的就裁撤,最多能剩下百十个贴身伺候皇上的太监,其余的,都不消多说了。   朱标沉吟了许久,突然道:“父皇,一定要让孩儿说,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咱们不能为了自己一家方便,就强迫别人受那一刀!还有,殉葬是元廷的陋习,孩儿查阅朝廷法度,民间已经明确废止,唯独皇家,还没有最后的定论,我看不如一并裁撤更改,也算是咱们的德政,父皇有爱民之心,又何必留这么个小尾巴?”   朱元章恶狠狠看着朱标,切齿咬牙,朱标自觉问心无愧,同样挺直了胸膛,和朱元章针锋相对。   这时候尚在抱团的张承天,突然感觉到了一束目光,他下意识抬起眼皮,发现张希孟已经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张承天心中一动,老爹可真是滑啊!   他也悄悄熘了,爷俩几乎同时从书房出来,到了后院花厅,张承天长长出了口气,急忙凑到了老爹身边。   “爹,我看殿下说得挺对的,他又跟陛下吵,您老怎么不帮忙?”   张希孟呵呵了一声,“我帮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陛下自己权衡,他们父子打生打死,跟我也没关系,还留在那里,等着挨骂啊!”   张承天怔了怔,就问道:“爹,这事不难权衡,对老百姓好,对皇家声望也好,顺便能从朝廷多拿点钱,还能方便征税……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陛下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想不通?”   张承天凑近了老爹的面前,“您老能不能指点一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希孟抬头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去星子县?”   “啊!很快就走,这两天的事!”   “那你去了,还准备读书吗?”张希孟追问道。   “读!我还打算混一张济民学堂的毕业证呢!毕竟学堂的人脉很重要,我又不比您老人家,只能自己小心积累。”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略微沉吟片刻,低声道:“你问陛下权衡什么,陛下想的多半是何为天子?”   张承天一怔,他似懂非懂,还想要继续询问,突然,急促脚步声传来,朱元章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朱标在后面亦步亦趋。   等老朱到了张希孟面前,突然一扭头,“你还跟着干什么?那么多政务,去忙你的!”   朱标错愕少许,也不得不扭头落荒而逃。   张希孟脸上含笑,低声道:“主公这么快就想通了,真是出乎臣的预料,臣还琢磨着,您要纠结一阵子呢!”   老朱重重叹息,拉着张希孟,坐到了旁边的石墩子上,沉吟良久,朱元章才道:“先生,你说咱这个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干脆点说,你说咱这个皇帝,和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   张希孟哈哈大笑,“陛下不愿意被法度约束,不想着废掉宦官,其实说到底就是有些意难平,对吧?”   “对!”朱元章不客气道:“凭什么别的皇帝为所欲为,一言九鼎?凭什么他们能肆意妄为,什么都不顾及……咱对自己这样,什么都让出去了,咱能得到什么?”   老朱的咆孝,在花厅回荡。   张希孟突然笑了,“主公可以得到天下!”   “天下?”   “对!真正的天下!”张希孟笑道:“五洲四海,前所未有的疆域,亿兆黎民,百族苍生,都共同尊重的大皇帝!” 第八百八十九章 九鼎   “孙相,宋先生,大明走到了今天,万世之功,至关重要,就差这最后一步,还望你们二位能以国事为重,协助我把这事做好,拜托了!”   朱标竟然起身,向孙炎和宋廉深深一躬。   这两位慌忙拜倒,连忙道:“请殿下务必放心,臣等必定会竭尽全力,此事不光是殿下的大事,也是臣等一生功名所系,万万不敢儿戏!”   孙炎和宋廉并没有撒谎,他们一个是首辅,一个是都给事中,确实是站在了文官的顶点,再往前,已经绝无可能。   而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关于皇家财产的这事情,如果做好了,确实是万世之功,到了什么光景,都要称颂。   反过来,如果弄砸了,错失良机,他们这辈子只剩下无穷遗憾,甚至还会被后世埋怨。   因为朱标的坚持,加上张希孟的周旋,勉强让老朱同意,清理皇家财产,明定产权。   从表面上看,这仅仅是为了征税方便,但是更深远的意义,却是怎么说都说不完……首先皇家不再特殊,至少在财产上面,要接受国法约束。   仅仅这一条,就解决了历代以来,皇权肆虐的很大弊端……即耗费国帑,挥霍民脂民膏的问题。   像老朱这种,能自我约束的帝王不多。   摊上了那种能玩能闹的,很容易就弄得山穷水尽,府库空虚。   汉灵帝如此,晋武帝如此,唐宋天子,包括所有的大元皇帝,几乎都这个德行。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比如说皇帝想要多个三五百万两,生活过得宽裕一点,举一国之力,奉养一人,真的就会闹得山穷水尽吗?   会不会夸大了问题?   其实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比如说皇帝想多要一百万两,下旨征收,到了老百姓头上,就是一千万两,一亿两!   历史上的崇祯朝,就是如此……皇帝加征三饷,剿杀十万义军,高唱凯歌的同时,也制造了一百万义军,一千万流民……越是努力,天下就越是糜烂,以至于天崩地裂,无可挽回。   而这一次划分财产,等于斩断了后面皇帝敛财的小手。   虽说不可能完全杜绝隐患,但是作用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根据拟定的规范,像皇宫这种,太庙,行宫,皇庄,这些不动产,悉数属于朝廷,但使用权归天家,而且朝廷不能拒绝。   朝廷需要担负起维护保养,必要的翻修,以及损毁之后的重建任务,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则要向皇室进行赔偿。   另外,诸如皇冠、铠甲、印玺、兵器,以及彰显皇室威仪的重要礼器,陈列摆设,也属于朝廷所有,同样的,需要进行维护保养。   这也就是说,老朱的玉玺,龙袍,铠甲,奉天殿的主要陈列,藩国进献的国礼,甚至是马皇后的凤冠霞帔,全都属于朝廷。   只有一些常服、首饰、书稿,私人收藏,这些属于皇家的个人财产。   另外有关宗正寺托管的部分,也是属于皇家的。   只不过这部分产业,不算私人的,而是整个皇家的,每年产生的收益分红,归皇家支配。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皇家明面上每年能拿到三百万贯花销,加上宗正寺分红,差不多有四百多万贯的样子。   总体上只有以前的四成,被砍掉了六成还多。   但是由于皇宫的养护,典礼的开支,全部甩出去了。   能用在宫中人员身上的钱更多了。   如果是以往普通宫人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肉,现在却是能隔三差五来点荤腥。   普通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都高兴坏了,下面的妃嫔也能多得到点胭脂水粉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但是事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妹子,这是咱们一砖一瓦打下来的,现在却要轻易让出去,咱这心,总是空落落的。”朱元章无奈长叹,“说实话,咱都不知道当这个天子,有什么趣味了。”   马皇后这段时间身体不算太好,一直在修养,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是很清楚的。   “重八,你当初也是一无所有,二三十年,你坐拥九州四海,天下一人。如今你把这些都让出去,千秋万代,还会有你的名声,煌煌史册,必然有你洪武大帝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能嫁给你,陪着你走到今天,也是与有荣焉啊!”   老朱怔了怔,哂笑道:“这话是好听,可到底还是有点虚……咱还有那么多孩子,咱们现在啥都没有了,到底如何是好啊?”   马皇后忍不住一笑,“重八啊,你真是太老实了,现在朝廷给咱们拨钱,宫里的闲钱多了。我琢磨着,拿出去投资,别的不说,投到老四,或者朱英那边,还能亏了?等手里的钱多了,再给孩子们置办些房产啥的,也不是不行!不过是没了皇家产业的名头罢了,你放心就好了。”   朱元章绷着脸,“你说得对,可咱还就是舍不得这个名头!妹子,你说人生一世,能离得开名利二字吗?”   马皇后微微沉吟,哼道:“好你个朱重八,你就是贪图名利对吧?”   朱元章把眼睛瞪圆了,争辩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贪图名利,那是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咱堂堂皇帝,一朝帝王,该是咱的,怎么就成了贪图名利的小人了?”   “谁说你是小人了?谁说的?”马皇后也急眼了,“姓朱的,你敢污蔑是不是?”   这下子老朱尴尬了,“咱,咱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胡说啊!”   “我又不会说话了,你找会说的去吧?”马皇后伸手推他。   老朱万分尴尬,“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讲理!”   “好啊!朱重八!你敢说我老?好啊,你找年轻的去,宫里头有的是,外面也有!你有本事学司马炎,也弄个几万人的后宫,驾着羊车,爱去哪去哪!别在我这委屈了你!”   说着,马皇后还真就推着朱元章,把老朱给弄得一点主意没有,只能狼狈逃窜!   “你啊,太能欺负人了!”   朱元章仓皇离开,他刚走,朱标就从后面悄然出来了,“母后,你跟父皇好好说说,没事儿跟他吵什么啊!”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喘着粗气坐下,冷哼道:“标儿,你也是傻蛋!这种事情,我浪费多大的心思,都不管用,你爹是不敢跟我吵,但他又不一定听我的。”   朱标怔了怔,“母后,你都劝不了父皇,谁又能劝得了啊?这不是要坏事吗!”   马皇后盯着儿子,突然笑了出来,“你可真是个憨货!这事除了你师父,还有谁行?”   “师父?”朱标愣了,“母后,您都说服不了,我师父他有什么主意啊?难道他比您和父皇还亲?”   马皇后笑了,“亲不亲我不知道,反正你师父一肚子鬼主意,陛下斗不过他。”顿了少许,马皇后又道:“说句实话,我也想不到,这一次张先生准备怎么说服陛下,且看着吧!他的本事,够你学一辈子了。”   朱标自然是认可的,张希孟确实是手段高明,但是就拿眼前这事来说,怎么让父皇顺气,他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就是不知道先生要怎么办了!   ……   “主公,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就弄点花生米,多来两个菜,臣陪你喝!”   朱元章抬头,斜了眼张希孟,冷哼道:“用不着别的,这穷酒别有滋味,你想喝就坐下!不想喝就走!”   张希孟只能笑了笑,坐在了老朱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一饮而尽。   “主公,您还记得一件事不?”   “什么事?”   “就是当初臣说过,不必一定要传国玉玺,收集各地黄金,铸造金印,也是不错的!”张希孟笑呵呵道。   确实,当初剿灭北元,朱元章心心念念,就是找到玉玺,没有传国玉玺,那就等于没有正式编制,老朱自然不甘心。   彼时张希孟鼓动老朱,说是征服疆土,收集各地黄金,铸造金印,也足以号令天下,而且比起传国玉玺更有意义。   这事老朱当然记得,“先生,你提此事干什么?咱的大印已经归了朝廷,不算是咱的私人财产了,你不知道吗?”   张希孟笑道:“臣当然知道,臣只是瞧着海外金银数量太大,远比大明多得多……臣突发奇想,能不能铸造九鼎?”   “九鼎?”   “对,就是当年大禹铸造的九鼎,只不过彼时是用青铜铸造,而且九鼎已经失传……臣思前想后,如果能重铸九鼎,而且以黄金铸造,必定能流传后世,万古流芳!”   张希孟说着,竟然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了坤舆万国全图前面,兴奋伸手指着,“主公请看,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块巨大的土地,我们取各地的黄金,铸造九个巨大的金鼎,陈列于大明宗庙之中,以此彰显正统,岂不是比起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还要辉煌伟大?”   朱元章眉头紧皱,也情不自禁走了过来,“先生的意思,是要以此九鼎,象征天下一统,万姓归心?”   张希孟连连点头,“确实如此,九鼎,加上一颗金印,代表华夏至高无上,万世传承,主公觉得如何?”   老朱紧盯着地图,童孔微微收缩,随后释放,眸子里闪过异样的光! 第八百九十章 放眼世界   张希孟从皇宫出来,晃晃悠悠,返回了府中,他是半点不担心,当年留下的伏笔,终于到了回收的时候,这么大的一张网,不怕你老朱不跳进来。   华夏九鼎,绝对是凌驾传国玉玺之上的宝贝。   九鼎早早遗失,玉玺经过多少代的传承,也早就真假难辨,说不清楚……假如在此时此刻,能采天下之金,重铸九鼎,毫无疑问,对于张希孟再造华夏的主张,是最好的注脚。   到时候老朱也必定高升一步,飞腾九五,从此之后,和寻常帝王不再同一个档次上面。   如果是秦始皇一统天下,开启大一统的时代,那么此番君临世界,一统寰宇,绝对代表华夏文明新的巅峰。   别说朱元章这种圣君雄主,就算一般的帝王,也扛不住。   只要老朱有了想法,就不愁他想不通。   张希孟属实是拿捏住了老朱。   他美美睡了一觉儿,第二天早早起来,神清气爽,他还打了一趟拳,活动活动筋骨。   张承天已经去江西上任了。   夫人还在忙着,张老三和张老四被他们的外公接走了。此刻的张家,又剩下张希孟一个人,他也不愿意麻烦,只是随便下了点阳春面,正准备吃饭,老朱就来了。   此刻的老朱,眼圈泛红,眼珠上布满了血丝,显然又是一晚上没睡觉。   张希孟也确实害人,你画了那么大的一张饼,把朱元章整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前半夜,他不断想着自己的地位,念着超越古今的功业……到了后半夜,他又想着这事的艰难,面对着坤舆万国全图,老朱陷入了沉思。   想要掌控这么大的疆土,咱不是说打不下来,光是在路上,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时间,估计等老朱咽气了,也走不完这么庞大的土地……咱不会又被张先生给骗了吧?   朱元章来不及休息,就来找张希孟,让他给个说法。   没有可行的计划,咱可不答应!   “主公稍安勿躁。”张希孟给朱元章盛了一碗面,随后又拿出一头蒜,递给了老朱。   朱元章接了过来,一快子面,一口蒜,还真是爽口。   就在老朱低头吃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主公,你还记得不?你说过,要是忘了初心,就让臣请你吃顿面,阳春面!”   朱元章浑身一振,很是剧烈。   他终于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事。   老朱低着头,哼道:“先生是责怪咱喽?”   “自然不是。”张希孟笑道:“主公心怀苍生,堪称历代贤君表率,只是臣以为主公要一统寰宇。稳稳掌控天下,尚需要有更稳妥的安排。”   朱元章怔了好一会儿,反复思量,终于用力颔首,“先生说得对,只是到底要怎么做,你能说得清楚点不?”      “主公,其实吧,这事情并没有想得那么难。”   张希孟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拿过来,跟老朱一点点往下数……首先是美洲部分,朱英进行环球航行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里。   要对付美洲土人,难度并不大。   主要的是美洲土人长期处于石器时代,又缺少大型牲畜,他们的文明程度非常低,基本上处于刀耕火种的状态。   包括大洋洲,这三块区域,大体相同。   “主公,咱们只要通商贸易,就足以建立起控制,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提供一些铁农具!”   “铁农具?”老朱沉吟一下道:“先生是打算教给他们冶铁技术?”   张希孟微微一笑,美洲当然有非常好的铁矿,但是此时的土人还没有发现利用起来。而且美洲土地辽阔,沃野何止千里!   提供给土人铁制农具,让他们广泛种植作物,再把产出的农产品贩运到大明。   往来之间,绝对有利可图。   现在大明最缺的就是农牧产品,偏偏美洲又是最好的牧场,农场,没有理由放过。   “主公,其实这些地方真没有太多可担心的,只要能分而治之,都给他们成立几个国家,就足够掌控了。不光是粮食,还能种植棉花,只要开发出来,咱们的棉纺织又会更上一层楼。”   朱元章微微点了点头,“确如先生之言,这些地方,的确不必过多考虑。”   张希孟含笑,“没错,只要能展示足够力量,让土人献黄金归附大明,也就是了。这三块大陆,都有着庞大的金矿,产出黄金,绝对够熔铸三个大鼎!”   君臣又把目光落到了其他地方……首当其冲,就是天竺。   “老四去天竺经营,先生可知,情况如何?”   张希孟笑道:“我听说燕王殿下已经设立了贸易站点,大批的粮食、珠宝、香料,已经运回大明,主公想掌控此地,难度不大。”   “不大?这里不需要进行均田?这里可是当初唐僧取经的地方,也是历史悠久,农耕传统几千年,就真的和咱们大明不一样?”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张希孟连忙道:“主公,我不否认,要是进行彻底的改造,没准天竺能变得和咱们一样,但那要一百年,一千年?谁能说得准。反正主公要想尽快君临天下,就别给自己惹麻烦。”   朱元章眉头挑动,终归一声长叹,“既然如此,咱就不自讨苦吃了。只是咱要的金子,他们能拿得出来吗?”   “能!绝对能!”   张希孟是信心十足,三哥别的东西不多,黄金是真的不少。尤其是那些富户神庙,金器更是堆积如山,别说铸造金鼎,就算是弄个金屋子,也是绰绰有余。   再往下看,就是河中这块……蓝玉已经准备了许久,以他的本事,解决帖木儿还是有把握的。实在不行,就让朱棣从天竺插过去,给帖木儿来个两面夹击。   只要攻取河中,向西一直打过去,效彷当年的旭烈兀,把这片土地拿下来,就可以再铸造一尊金鼎。   然后是非洲方向,这个问题同样不大,大明的船队已经在东非海岸建立了落脚点,商货往来,十分便利。   非洲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国家,根本挡不住大明的海军。   只要占据南非,利用非洲的金矿,铸造金鼎,易如反掌。   伴随着张希孟和朱元章的计算,至少有五尊鼎,已经确定下来了。美洲两尊,大洋洲一尊,非洲一尊。   另外还有华夏神州一尊,这是难度最小的。   其次就是印度的一尊,再然后是西亚的一尊。   印度属于最容易打下来的,他们已经用千百年的历史证明,只要你敢来,三哥就能跪!   来得多勐,跪得就有多快,丝毫不用怀疑,这是人家的天赋技能!   至于帖木儿的那部分,情况有点麻烦,不过也不算太大……因为在历史上,大食帝国崩塌之后,也有不少英雄豪杰,轻易吞下了这块黄沙笼罩的土地。   先是塞尔柱人,接着是西辽,然后是蒙古……基本上诞生于东方的势力,都有希望席卷这一片。   当年要不是蒙哥汗死了,旭烈兀甚至能杀进埃及,要是那样的话,整个世界都会改写。   现在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主公,最后还剩下两尊金鼎,其中一尊,要落在拂林国身上!”   老朱略微沉吟,拂林国就是东罗马,他们的皇子尚在大明,看起来也不算很难。   “先生,拂林国这么小,他们能代表多少人?够份量吗?”   “够!”   笑话,要是东罗马还不够,整个西方,就没有谁够资格了。   “主公,他们有着千年历史,影响深远,地位尊崇。而且在君士坦丁堡,还有大批的文献,数量众多的学者,早在几年前,咱们的人已经开始联络他们,动员把这批宝贝送到大明。掌握了他们的书籍,控制了学者,整个西方的历史就捏在了我们的手里,我们可以替他们的文明做传!”   老朱眼前一亮,他太明白修史做传的意义了。   张希孟最大的本事,不就是着书立说,做传修史吗!   这可是解释历史,左右文明的大权,如果把这个捏在手里,西方就投降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老朱长叹一声。   “先生,咱怎么听说,那边十分野蛮蔽塞?他们还大肆烧人,又猎杀女巫,还说咱大明是什么被上帝摒弃的,说咱是魔鬼?”   原来老朱早就放眼世界,对这些事情半点不陌生。   张希孟笑道:“他们深陷鼠疫,自信崩塌,如果不能自我说服,只怕就要天崩地裂。但这种手段,到底上不得台面,只要大明持续输出影响,他们的信仰崩塌,随之而来的乱局,绝不是轻易能收拾的。”   朱元章眉头紧皱,张希孟讲得当然有道理,但依旧是太过遥远,一时间还不好确定,但是有一件事,老朱突然想了起来。   “先生,说了这么多,似乎倭国还没有动静,就在咱的眼皮子底下,还要继续僵持下去吗?”   好家伙,一旦心怀天下之后,看待倭国,就是眼皮子底下,若干年前,还有人说倭国孤悬海上,远离大明,不好随意征讨!   “主公放心,现在倭国那边已经足有十万讨逆大军,幕府的时间不多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朱元璋旋风   “先生,倭国那边也折腾了好几年,听说土豆地瓜早就屯了不计其数,怎么还没出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朱很着急,因为按照张希孟的设计,美洲两尊鼎,澳洲非洲各一尊,天竺和大食各一尊,东罗马一尊,西欧一尊。   这是八尊,剩下最大的一尊,自然就是华夏的,而且还是主鼎,这一尊的个头儿必须最大,用料也肯定是其他八尊的几倍。   中原的黄金可不多,还要靠着倭国出呢!   张希孟笑道:“主公莫急,其实吧,这事跟倭国人的心态有关系……”   “什么心态?”   张希孟道:“倭国虽然好勇斗狠,寡廉鲜耻,但是却因为等级森严,上面对下面有着绝对的权威,因此他们很难挺身而出,振臂高呼,去直接推翻幕府。”   张希孟随意跟老朱聊着,据他的观察,倭国人的最大问题,就是别扭。   你说他们表面上礼数十足,但是在心里头,又没有强烈的道德约束,君子慎独,而倭国则是相反,做了坏事,被撞破了,才叫耻辱,如果没有撞破,反而会洋洋得意,写进书里,当做成功经验,大肆宣扬。   对待上面,他们也是如此,要说他们多敬畏上层,也未必,那些将军大名,早就把国主架空了,根本没什么权力。   但是呢,你要说彻底废了国主,重新改天换地,倭国人还没有那个胆气。   尤其是在中华大地上,陈胜吴广,都是绝对的英雄,提起来要竖大拇指的。   可是在倭国,他们却对敢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人,有种强烈的排斥,从心态上,他们更害怕改变。   所以他们只能闹出下克上,很难像中原大地,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洗牌……所以即便到了几百年后,倭国的上层还是上层,普通人还是普通人,尊卑贵贱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算落到热血动漫上面,你要是没有个强悍的血统,都只能当炮灰。   所以说倭国的热血,那只是贵人下凡,努力奋进,至于普通人,普通人?还算人吗!   张希孟跟老朱念叨,眼下倭国就缺少一个契机,也就是说,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这个人肯定不能是高层,大约就是底层的,由他去挑起战火,然后再彻底铲除幕府……   老朱眉头紧皱,“先生,就不能快着点,咱等得着急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倭国那种地方,咱们太早下场没必要,反正根据我的盘算,有个三两年,差不多就行了。要知道这些年臣可是把主公的传记,弄了几万本,送去了倭国。”   朱元章一怔,“咱的传记?就是那三本书?”   “对啊!”   张希孟笑道:“其实不光是倭国,还有南洋诸国,包括原来的尹利汗国,拂林国,甚至是欧洲,非洲,都出现了陛下的传记……原文翻译,一共三本书,完全可以当成造反圣典了。”   朱元章皱着眉头,气哼哼道:“先生,你这话可不好听!”   张希孟笑呵呵道:“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这样的。毕竟在这些国家里,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出身如此低微的人,能够走到如此高位……主公,臣怂恿你铸造九鼎,给天下定规矩,当真不是拍马屁,虚骄自大,而是主公确确实实,堪称表率,也是整个世界,穷苦人的希望。怕是连您自己也不知道,你能给世界的穷人多大的振奋鼓舞!”   老朱怔了怔,一张老脸竟然不自觉红了,下意识道:“这,这样吗?”   张希孟微微一笑,“确实这样,请主公不必怀疑,臣怕是还低估了主公的影响哩!”   这一次张希孟可真是没有半点撒谎,诸如琉球,高丽,这种地方已经差不多经营妥当,但是朱元章的自传三部曲依旧热销。   稍微读书识字的,甚至是不识字的贩夫走卒,都会买下老朱的传记,放在家里,供奉起来。   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能够和昔日的老爷们平起平坐,能够拥有土地,像个人一样活着,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他曾经的身份甚至比大家伙都要卑贱,他的遭遇也更加凄惨。可是这位并没有认命,而是提三尺剑,一点点打下了万里江山,成为了最尊贵的大皇帝陛下!   那些大老爷们都被他铲除,他还制定法令,约束自我,把皇帝放在和普通人同等的法律地位上,经营收入要纳税,皇家财产要清楚分割,昭告天下……他是最尊贵的皇帝,却又是最平易近人的天子。   朱元章的存在,让那些番邦小国的贵族显得很可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说说出身尊贵,是天生的贵人,可是人家洪武大帝告诉你,没有什么天生贵人,谁都是一样的!   你说你吃喝穿戴,享受生活,凌驾百姓之上,是天经地义的,可问题是大明皇帝都不这么想,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想?   你算是什么玩意?   敢和洪武大帝比吗?   时至今日,强大的大明朝,已经形成了示范效应。   国家体量,治理程度,文明发展……从任何一个角度衡量,大明都堪称一个范式!   世界的新标杆!   这一点和蒙古绝对不一样……蒙古人也有着强悍的武功,征服了不计其数的地盘,建立庞大的国家。   但是对不起,蒙古人的核心是空的。   他们只有一些自己的习惯,却没有完整的主张,没有成体系的文明。   这一点放在大明身上,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明朝的示范效应太强大了。   比如前面提到的安南,推翻了陈朝统治,铲除了当地大批豪族地主,在过去的几年里,安南已经迅速成为大明南方的粮仓,每年能提供稻米五百万石以上。   除此之外,安南还消费了一百万匹丝绸细布,整个国家的衣食住行,都得到了全面的提升。   安南的进步看在其余国家的眼睛里。   南掌、占城、暹罗,乃至缅甸,都在酝酿着风暴。   大明天子朱元章的传记,也在这些国家广泛流传,他们甚至把老朱写进了歌词里,弹着当地的土乐器,四处传唱。   好玩的是由于朱元章写了自己在寺庙出家的事情,南洋诸国的僧人居然也开始主动讲述,甚至称老朱是文殊菩萨,有着无与伦比的大智慧。   简直不顾事实,就是硬往上凑合,也不怕老朱拆了他们的庙,把和尚都赶回家里头!   反正在这些地方,由于长时间受中原文化熏陶,懂得汉字的人也不少,因此老朱的传记传播还挺迅速的,而且基本上没什么偏差。   可是向西发展之后,事情就开始走样,尤其是到了欧洲地盘之后,简直是血雨腥风……首当其冲的就是拂林国。   皇子殿下最早向国内翻译了老朱的传记,还大量介绍大明的情况,表明要效彷大明,改革弊政,自强图存。   他的用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君士坦丁堡之中,看到了这个,完全炸开了。   因为朱元章的经历,只是在说明一个问题,任何人都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获得命运的改变,不光是改变自己,还能改变国家。   一句话,人要自强自救!   这就和君士坦丁堡的神仙们起了冲突,这里的神职人员可是主张虔诚祈祷,靠着神明显灵,才能救他们!   而且他们还有一种观念,既个人的努力,未必能得到神明的救赎。也就是说,你积德行善,但神明也不一定帮助你,还要看神明的心情,对于普通人来说,你的任务就是虔诚信仰。   这是一种很聪明的说辞,完全避免了东方神明的尴尬……你要是不灵,下次就没人来了。   但老朱的传记,却透着一股子人定胜天的主张。   只要充分调动人的积极性,采取正确的措施,完全可以以弱胜强,并且最终彻底取得胜利,以凡人之躯,成就神仙壮举。   试想一下,如果普通老百姓都相信这个,他们还不瓦解冰消啊!   因此许多人站出来,抨击曼努埃尔,说他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是东方的恶魔授意他,妖言惑众的。   应该立刻开除他的皇家身份,永远不许他回来。   但是在君士坦丁堡,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主要是世俗的贵胃,还有些领兵的将领,以及财力雄厚的大商人。   他们从朱元章的传记当中,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崭新的治理模式,对他们的启发非常大。   这帮人则是坚定主张全面效彷大明,改革维新。   这两伙人针锋相对,而与此同时,还有一大批学者,他们被东方展现出的文明折服了,有许多人主张向东方学习,获取知识,寻找新的方法……这些学者当中,有一部分人,已经登上了船只,踏上前往大明的道路。   而在西欧,来自东方的冲击,持续发酵着,罗马拼尽一切,阻挠扭曲东方的消息……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在最西边的法国,竟然率先出现了一大批主张学习大明的人。   道理也很简单,此刻法国正在和英国进行百年战争,而且很不幸,他们还处在下风……法国可以向任何人投降,但绝不能投降带嘤。   所以……法国国王查理五世决定效彷大明,组建新式武装。一股名为朱元章的旋风,开始刮了起来。 第八百九十二章 融合   正如张希孟所说的那样,此刻的朱元璋,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影响,尤其是那些穷苦的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穷人,更是备受鼓舞,大为振奋。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流传开。   查理五世希望效仿大明,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但他并没有打算完完全全和大明一样,毕竟他是靠着继承,得到了王位,和朱元璋这种白手起家的完全不同。   他推崇朱元璋,不是等于鼓励下面人造反吗!   而且查理五世也经历了好几次市民起义,非常害怕这个。   但是很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国王能决定的。   以大明的行政能力,尚且有许多管不了的地方,放在法国这种统治薄弱的国家里,就更不用说了。   查理只是松了口,下面就控制不住了。   完完全全乱了套了。   想了解这里面的原因,还是稍微看看欧洲的历史,黑死病尚在肆虐,各地瘟疫流行,死者不计其数。   而英法这一对老冤家,竟然打了起来,而且一打就打了几十年,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还能打几十年,然后给世界提供一个名词——百年战争!   不得不感叹,欧洲大区的匹配机制确实厉害。   能同时诞生这么一对卧龙凤雏,也是没谁了。   瘟疫肆虐,战乱频繁,再加上贵族贪婪,奢靡无度……整个法国的老百姓,完全挣扎在死亡线上。   他们贫穷,饥饿,如同尸体一般行走着。   就像巴黎这些城市,遍地屎尿,到处都是饥饿的穷苦人,他们衣不蔽体,无力地坐在路边,期待着施舍。   如果情况允许,他们也会偷窃,抢劫……乞丐,小偷,抢劫犯……巴黎城中,很难找到一个好人。   这就是当下的欧洲,一个几乎让人绝望的世界。   在这个关头,有关东方的消息,陆续传到了西方。   那种冲击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而且非常好玩的一件事,在很多人想来,传统保守的教廷,一定非常抗拒来自东方的学说,这话倒是不错。   但是教廷并不能代表所有神职人员。   毕竟在这个当下,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还就是神职人员。   在他们的手上,有东方的通俗,诸如西厢记,水浒传,天仙配,三国演义等等,也有张希孟有关均田的论述,自然也包括朱元璋的三部曲。   这些书籍,先后传到了西方,通过种种途径,汇聚到了一些神职人员手里。   比如里昂教区的一位神父,就花大价钱,从威尼斯商人手里,拿到了十几卷东方的书籍……他足足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反复研读,不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然后这位就开始觉悟了。   比如张希孟在阐发均田问题上,提出每一个人生在天地间,都有公平的生存权力,而土地田产是保证一个人生存的前提。   这个人不区分男人女人,不区分贵人贫民……所有人必须公平地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这一条主张,构成了大明的基础。   而在老朱的传记里,朱元璋对皇觉寺的僧人大加挞伐,指责僧人霸占土地,收取高额佃租,把百姓视作鱼肉,毫不留情,简直比那些地主豪强还要可恶。   这位神父看完之后,简直要哭了,大明僧人的行为,放在法国,简直能当圣人了。毕竟在不做人这一点上,他们是从不让人失望的。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这位竟然脱胎换骨,他想通了。   在东方,他们并非不相信神明,只是他们认为个人的努力,可以比肩神明。   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打造出了地上天国……   在这个国家里,皇帝陛下就是神明,那些官吏,以太师为首的官员们,就是天使,他们秉持皇帝的意思,牧守天下,把皇帝的福泽带给普通的百姓。   让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天堂里,享受着公平、富足、健康……被守护,被尊重,享受教育,拥有着丰富的知识,能够进行自我提升。   这就是天堂的人,才能拥有的生活啊!   反观西方,战乱,瘟疫,横征暴敛,饥饿杀戮……这就是地狱!   实实在在的地狱。   按照他们的教义,是要等待末日降临,接受上帝的审判,只有被选中,才能得救,升入天堂。   可是根据来自东方的知识,他们已经生活在了地狱里,在这个地狱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揭竿而起,替天行道!   那些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人,才是魔鬼。   用自己的力量,联合所有人,消灭魔鬼,建立地上天国,这不就是得救了吗!   不要相信那些贵族神职人员,虚妄的哄骗。   要拿出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要饭的乞丐,也能够成为最伟大的皇帝。   正如那本书上说的,路见不平一声吼!   法兰西,需要觉醒!   这位神父虽然没有被关进大牢,但是也完成了龙场悟道……他开始向穷苦人宣讲自己的理论,并且拿出财产,接济穷人。   很快,他就名声大噪,身边聚集了一大批穷苦人。   随后他们开始向贵族老爷们提出要求,逼迫他们,交出土地,并且把这些土地,公平地分给所有人。   毫无疑问,这种事情在欧洲是犯了天条,根本不可能成功,各地贵族绝对会联合起来,强力镇压,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但是别忘了现在可是百年战争啊!   由于瘟疫和厮杀,许多地方的贵族受到了严重损失,他们的骑士军团也死伤惨重。   鼠疫又带走了不少神职人员,地方上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这时候聚集起来的穷苦人,提出了均田的要求,一些小贵族还真就扛不住!   就在法国的南部,一些农民开始得到了属于他们的土地。   虽然只是那么一小块儿,但是带来的震撼却是惊天动地,效果到了惊人的地步。   包括提出来的神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已经骑在了老虎背上,根本下不来了。   怎么办吧?   继续举着十字架,宣讲他的学问吗?   对不起,不行了,那些拿到了土地的人,已经不满足于上帝了,他们认为东方的洪武大帝比上帝厉害多了。   来自东方的书籍,也比圣经更有价值。   不要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了,我们不关心两张饼,七条鱼怎么喂饱一群人,我们只想知道,在东方,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的百姓,没有贵族,他们又怎么治理国家?   随后神父只能告诉他们,在东方,是有着广泛的教育,让每一个人读书识字,随后参加公平的考试,通过自己的本事,成为官员,管理百姓。   到了七十岁之后,这位官员就会退休,回归平民。   有人询问,那官员的孩子呢?   还会不会继续当官?   神父告诉他们,不会,要想当官,就必须通过考试,没有任何例外!   当得知这些之后,百姓沸腾了。   甚至包括一些学者,他们也开始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难怪东方会比西方先进文明……他们尊重每一个人,给予每个人公平的发展机会,他们务实自由,他们理性客观,他们对待每一个人,都能平等博爱。   反观法国,贪婪、狡诈、杀戮,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泾渭分明的壁垒,贫富贵贱,世代传承,牢不可破。   相比起东方,这是一滩绝望的死水,不彻底砸碎一切,就没有任何机会可言!   在一次集会上,有人举出了一面旗帜,根据大明的习惯,他们采用了赤红色,另外在旗帜上,没有什么鸢尾花,十字架一类的东西,取而代之是一轮日月。   因为根据书中描述,大明的明字,包含日月,有囊括天下的雄心,证明日月之下,皆是大明疆土。   在法国,别的都不一样,但是他们也能看到日月,他们希望这一面旗帜,能够庇护他们。   查理五世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玩脱了。   效仿大明,确实让他得到了一支很有战斗力的军队,但是明军背后是均田,查理五世没有那么多土地,不得不改用募兵制。靠着花钱,雇佣士兵。   可问题是他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钱,就只能采取画大饼,说是赶走英国佬,在光复的土地上,就可以给他们授田。   总算是勉强笼络住了人心,在战场上还取得了一些胜利,并且光复了港口城市波尔多。   可接下来的问题就出现了,这些士兵强烈要求把波尔多交给他们,要给予他们土地和房产,让他们在港口经商。   这个要求提出,巴黎都疯了。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下贱东西,也敢要土地,你们配吗?   出尔反尔,让士兵严重失望,被欺骗之后的愤怒,充斥着每个人的胸膛……在这个时候,来自南方新的学说,开始迅速赢得士兵的支持。   拿着我们的武器,去打造一个地上天国!   他们还很时髦地打出了“替天行道”的大旗。   甚至他们还弄出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起义军领袖的名字,这下子好玩了,连天降神谕这一套都学会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就在法国这块土地上,越来越多的人挺身而出。   他们杀戮贵族,攻占城堡,释放奴隶和罪犯,授予土地……像是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猛烈冲击着西方的秩序。 第八百九十三章 铸造金鼎   从法国南方,蔓延到商业发达的尼德兰,再到德意志南部,整个欧洲,都在风雨飘摇,山川震荡之中。   之所以能产生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源于那几本书,但问题也不仅仅是那几本书。   其实梳理历史上的文化交流,就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规律……比如典型的玄奘法师天竺取经。   彼时确实是给中原带来了博大的佛法……但是有个前提,却是中原王朝,依旧远远领先天竺。   而且本土的儒家道家,强烈抵制,三教争斗,绵延千年,历经数个王朝,最后才形成了三教合流的局面。   也就是说,如果本土存在强大的抵抗力量,这种传播很难一下子起到作用。   不过再看看倭国,他们派遣遣唐使,向大唐学习的时候,貌似本土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力量,就顺滑接受了。   那是因为彼时倭国还算稳当,远没有发展到王朝末期,国家有力量承袭这股先进的文化,并且顺势推动改革。   又比如发生在明末的西学东渐……还是那样子,彼时大明朝虽然已经有些日薄西山,但上国威仪还在,丝毫没有把西方的学问当成什么救命的良方,只不过是一些有识之士,觉得西方学问也有可取之处,算是填补空白了。   但是差不多同样的时间里,东方的学问传到了西方,东方的治理方式流传到了西方,却是直接催生出一大群“精中”,伏尔泰等人对中国的吹捧,甚至达到了让中国人都汗颜的地步。   毫不客气讲,他们所说的东方,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他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借助东方,阐发自己的想法。   这个东西,换个比较容易懂的说法,叫做“托中言志”,同样的道理,也有“托古改制”,自然也包括后世一些人的“托西言志”,总而言之,大凡这类事情,都不是客观阐释事实,全都是打着某些旗号,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甚至张希孟重新修订宋史,也可以归结到这个体系当中。   但是人类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种思潮,能够迅速传播,绝对离不开当时的背景。   譬如说当下的欧洲,黑死病流行,战乱不断,老百姓苦不堪言……自然而然,一批学者打出了文艺复兴的口号,玩起了托古改制的把戏。   随后开辟新航路,他们靠着大肆掠夺,走出了危机……但是他们干的事太缺德了,为了遮掩犯罪,又鼓捣出了思想启蒙,替自己的罪恶洗白。   再之后,才发展到了工业革命阶段,西方彻底掌握了工业文明,可以俯视其他所有地区和民族。   然后就产生了西方至上,人种优越的想法……在中世纪,西方人还只是把自己当成上帝的选民,而到了后世,他们则是直接把自己当做了上帝!   这就是整个西方社会发展的大致过程。   他们此刻正处于文艺复兴初期,正在一片的黑暗之中,痛苦挣扎,寻找不到任何出路。   而就在此时此刻,大批的东方书籍,来自大明的理念主张,灌注到了西方,会发生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此刻西方极度虚弱,原有的秩序崩塌,完全是一片废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而大明也确确实实大幅度领先,比起西方有着巨大的无与伦比的优势。   西方也没有大举向海外开拓,没有那么多殖民地财富供养,处于最衰弱,最没有自信的时候。   有一碗来自东方的药,号称包治百病,又怎么可能拒绝。   如果非要勉强对比一下,此刻法国出现的局面,大约就类似洪天王他们吧!   可以视作“拜洪武会”,很凑巧的是,在这些人的嘴里,法国的贵族,保守的神职人员,他们就是邪恶的魔鬼,他们窃据经典的解释权,垄断了上帝,反过来欺压百姓,敲骨吸髓。   所以必须借助洪武大帝的力量,来消灭这帮妖孽!   好家伙,直呼好家伙!   查理五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图强之举,竟然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些哗变的士兵,同南方的农民联合起来。   他们全都主张均分土地,要求拥有可供生存的土地数目。他们还提出人均五十亩,一家三百亩的数额要求。   一下子引爆了整个法国。   纵观整个西方,地中海沿岸,因为气候的问题,不适合农业发展。   法国靠着大西洋暖流,差不多是欧洲农业条件最好的地区。   科西嘉的小矮子就是靠着向小农妥协,才横扫欧洲,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巨大成功,才制约了法国的工业发展。   一直到二战之后,法国的工业人口才超过农业,算是完成了工业化。   所以说,在这片土地上,是有着推行均田的可能的。   各地的起义军,风起云涌,数量迅速突破二十万,巨大的波澜,甚至迫使英国派出使者,同法国讲和,愿意联起手来,共同对付那些乱民。   当然了,本着带嘤不做人的传统,他们也向查理五世狮子大开口,索要土地,金钱,甚至要求法国承认失败,然后借师助剿。   查理五世不愿意认输,但是局面又确实糟糕。   可以想见,他多半还会屈从,欧洲的国王贵族,还是会联合起来,全力以赴,镇压农民起义。   至于最后的胜利会属于谁……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还是欧洲的贵族,毕竟他们太根深蒂固了。   而且贵族之间,利益高度一致,他们稍微沟通,就可以站在同一战壕,协同行动。   反观农民起义军一方,组织混乱,利益诉求千差万别,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冲击西方的秩序。   有太多的贵族被他们俘虏,然后绑在木桩上,有的成了挂件,有的被烧成一堆焦炭。   每一个贵族被杀,都会引来民众的高声欢呼。   王冠落地,贵族不再尊贵,他们像是老鼠一般,被轻松碾死。   他们惶恐,哀嚎,不停求饶,他们跪在民众的面前,痛哭流涕……凡是目睹这一幕的人,多半都不会对贵族再有多少敬畏之心。   就像是东方大地上发生过的一样……两汉儒家,皓首穷经,阐发正统,穷尽心力,维持皇帝的高贵。   可是当成济的利刃穿透高贵乡公的后背之时,有一种东西,垮塌了,随后就是几百年的杀戮,当司马家的后人,穿着青衣,伺候匈奴汉国皇帝的时候,当手持着马桶盖,服侍如厕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大骂老贼司马昭无耻,遗祸子孙?   反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这样的异常……西方世界的历史走向,肯定会大不相同!   ……   “曼努埃尔殿下,你现在已经拥有了三千兵马,我觉得你可以返回拂林国了。”张希孟笑呵呵说道。   这位来自东罗马皇子殿下,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当真听说之后,还是显得很失落。   “尊贵的太师大人,我想如果此次返回,不管是战死,还是老病死去……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想念更多的是应天,而不是君士坦丁堡……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原人。”   张希孟眉头微微挑动,随即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不认为中原是个狭隘的地域概念,中原代表一种文明,一种思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四民平等男女一致……如果君士坦丁堡能做到这些,就是西方的中原,就是华夏的一部分。”   张希孟说着,又站起身,引着曼努埃尔到了地图前面。   “请看,燕王殿下已经占据了天竺西海岸,正在向北发展。冠军侯驻防西域,准备进入河中。冯国胜将军,傅友德将军,他们率领一支人马,向着高加索方向发展,联络罗斯诸国,一同夹击金帐汗国……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首先控制住高加索地区,随后通过黑海,同你们取得联络。到了那时候,大明的军队物资,就可以直接送到君士坦丁堡。”   张希孟笑道:“在三年之内,你们就能得到强大的支持。总而言之,殿下可以放心。”   听到了这里,曼努埃尔倍感振奋,心总算放了下来,三年的时间,不算长。   “太师,我返回去之后,会尽快将我的妹妹送过来,我希望她能从小就努力学习,熟悉大明的语言礼仪,从而做一个合格的张家媳妇!”   这事还没忘呢!   张希孟也没法拒绝,只能拍了拍曼努埃尔的肩头,勉励道:“真心待人,将心比心。百姓会成为你的最大助力!”   曼努埃尔连忙点头,谢过张希孟的教诲,转身下去,准备出海。   就在他刚刚离去,一艘不算太大的船只,到达了浦口,船上装满了金灿灿,光闪闪的黄金!   这一批黄金正是朱棣从天竺运过来的,足足有三十万斤!   没错,朱老四没用惯常的两,而是用了斤!   这是他从三处神庙弄来的,全都送到了应天,以供老朱铸造金鼎之用。   “臣恭喜陛下,燕王殿下果然厉害啊!”   朱元章微微点头,老四确实很不错。   “先生,咱还没问过你,这金鼎要什么模样才好?总不能是个随便的大金块儿吧?” 第八百九十四章 各显神通   一个能把子孙名字弄成元素周期表的人,艺术细胞确实不多,朱元章一直在想,这个九鼎,到底要弄成什么样的。   他没有思路,可问题是这一次张希孟也没有思路了。   上辈子张希孟倒是见过一些青铜鼎,但问题是那都是先秦的产品,在华夏大地早就不流行了。   现在想要弄一套九鼎出来,尤其是要代表各地,要有象征意义,又要神圣庄严,还要精致好看……总而言之,要有丰富的意涵。   这活儿绝对不简单,甚至不亚于给此刻的大明弄一套国旗、国歌……想到了这里,张希孟还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主公,要不这样吧,咱们发个悬赏,鼓励全国百姓,人人参与,提出方案,然后在众多方案当中,选择一个。作为华夏金鼎的样式,主公觉得怎么样?”   “悬赏啊?”朱元章愣了一下儿,“还要咱花钱?”   “主公可以不花钱,这事臣可以代劳,多少钱都行!”   “不行!”朱元章一口回绝,开玩笑,他难道还听不出来?这玩意代表九州华夏,身为天子,咱不花钱,让别人花钱,那咱还是天下之主吗?   难道这江山要改姓张了?   开玩笑!   “张先生用不着操心,此事咱亲自下旨,你可以歇着了!”   朱元章说完,立刻转身离去,根本不给张希孟插手的机会。   看着老朱的背影,张希孟只是笑……我虽然不出钱,但我可以参与设计啊!而且就算我不参与,我还有儿子,还有学生,让他们发挥一下本事,也是不错的。   很快这道旨意就传了出去,所到之处,老百姓像是过了年似的!   听见没有,咱皇帝陛下要铸造华夏金鼎,要代表赤县神州,作为国家象征……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荣耀!   光是设计奖金就高达九十九万贯!   没看错,难得朱元章这一次不抠门了,甚至可以说不惜血本,光是一个设计奖金,就有近百万贯。   谁要是最终入选,就能得到这一大笔奖金。   皇帝陛下,如此康慨,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实在是这件事太重要了。   朱元章已经把大部分国政交给了朱标,甚至说出了九鼎铸成,禅让皇位的话。   也就是说,这是老朱皇帝生涯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华夏大地,新篇章的开启,继往开来,放到多高的位置上,也不为过。   消息很快传到了星子县,张承天没来多久,就听到了这消息,他迫不及待跑到了济民学堂……“刘山长,赶快让所有人行动起来,咱们号称天下第一学堂,人才云集,如论如何,要把这个荣耀抢到手!”   不用张承天多说,刘三吾,景清,还有好些济民学堂的老师,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是在学堂里面,还有几个有点拎不清的老师。   “当下大明虽然是盛世,但大动干戈,铸造金鼎,是不是靡费太多?得不偿失啊?有这个钱,抚恤百姓,赈济灾民,岂不是更好?”   听到这话,张承天简直想笑了,“要是哪里有灾民,朝廷没给抚恤,大可以上书啊!向报社投书也行!不要空口说白话!而且诸公难道不明白,这个华夏金鼎,可是代表大明的形象,金鼎铸成,汇通天下,是要伴随着金融货币统一的!”   景清立刻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承天,你没撒谎吧?这事确实?”   张承天哼了一声,“我骗你这个干什么!这可是我娘的建议,知道不?大明银行的提举,她的意思,要建立一整套货币体系,华夏九州,包括周围属国,悉数使用同样的货币,方便商贸往来,人员交流。我再明白点说,这次铸金鼎,也是相当于当年齐桓公会盟诸侯,是要确定规矩的!”   听到这话,众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全都把心思放在了金鼎方案实际上……大小,尺寸,样式,鼎上的图桉,铭文,各种寓意……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没有一处能马虎的,千秋万代的事情,谁敢马虎啊!   咱不说那一笔奖金,光是能通过之后,留下名字,就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想想和氏璧吧,不就是秦始皇用和氏璧抠了个传国玉玺出来,从此人人皆知,   这一次弄出华夏鼎,如果有个别名,叫王氏鼎,李氏鼎……那可真的给老祖宗争光了,比什么荣誉都要尊贵万倍。   济民学堂的师生,包括厨房打饭的,都在讨论着金鼎的事宜。   随后消息也扩散到了贵州方向,名声赫赫的龙场中学,也得到了消息。   张庶宁先是眼前一亮,随即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有办法不?咱们把这笔钱挣到手?”   夏知凤挺着粗大的腰身,懒洋洋靠着,随后道:“我只会算数,让我弄这个,保证设计一堆复杂的图形,肯定不够美观,要不你去找黄观商量一下?”   张庶宁翻了翻眼皮,无奈道:“黄观他会读书,会考试,但是琴棋书画这些,也只是平平,跟我半斤八两,没啥优势。”   这个半斤八两,可真不算啥夸奖……张希孟就没啥艺术细胞,这些年也没有写诗填词的动作。   虽然早些年,有人传言,说张太师填词极为高明,甚至蓝玉还挖空心思,想要弄到张希孟的词作。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也没谁成功过。   张希孟不会诗词,也不懂作画,张庶宁遗传老爹的毛病,这方面也是一塌湖涂。   按理说黄观是个大才子,该有些天赋才是,但是黄观偏向实学,对艺术类的也没啥天赋。   总而言之,就是俩理工男,加上一个理工女,他们虽然想要一试身手,但终究没有头绪。   “庶宁,你这么在乎这事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九十九万贯奖金?拿来办学?你总不会打算自己花吧?”   张庶宁嘿嘿一笑,“虽说拿到了钱,我大概会捐出来,交给学校。但我还有另外一层考虑,或者说我爹折腾这事,不是随便想的,他有深远的想法!”   夏知凤眼珠转了转,突然道:“你的意思,师父想要借助这次铸造金鼎,笼络人心?”   张庶宁用力点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想想吧,这些年来,大明拿回了燕云之地,收复了辽东,甚至把高丽也并入了版图。   然后是漠南,漠北,北海周围,河套,西域……这么多的地盘,都是最新拿回来的,也包括云南,安南。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知道,安史之乱以后,两宋以来,中原大地,到底有多衰败。   故土丢失,文明萎缩,大不如前。   如今大明虽然把这些地方拿回来了,但是对不起,多数的地方,还因为时间太短,存在着重新反叛的可能。   面对此情此景,除了强力镇压,推行教化之外,再有就是通过举办大型活动,凝聚人心,塑造积累共同的记忆。   试想一下,还有什么比设计一尊华夏金鼎,更能激动人心的。   通过广泛参与活动,调动人心,就算是没有入围,也能科普一下,何为华夏,何为九鼎?   这种级别的宣传活动,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   朱元章舍得拿出这么多钱,就是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西南百姓,刚刚归附,改土归流,有那么多人,连汉字都不会写,我们借着这个机会,把九鼎的概念传播出去,这可是多少钱财都买不来的。”张庶宁笑呵呵道。   听到这里,夏知凤终于来了精神,连忙站起来,就往书桌前扑去。   张庶宁急坏了,“你小心点,肚子里有孩子呢!”   他连忙跟过去,生怕有什么闪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这可是张家的三代。   张希孟和江楠那里好说,像是老朱,马皇后,包括朱标,他们都盯着呢!   这个孩子的值钱程度,绝对在皇孙之上。而且还有一层,张希孟一直盼着有个女儿,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了。   要是能有个孙女,也算是弥补遗憾。上了岁数的人,都是隔辈亲,张庶宁还挺想瞧瞧,老爹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西南诸省,都有了动静,北平那边,也不能落后。   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几位卧龙凤雏凑在了一起。   “虽然燕王殿下去了天竺,但是咱们北平也不能落后,应该代表北方,把这个荣耀拿到手里!尤其是要让济民学堂和复旦学堂明白,咱们北平大学堂,是和他们并驾齐驱的!”齐泰掷地有声。   黄子澄翻了翻眼皮,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在很多人的眼睛里,咱们还是差了一筹……毕竟众所周知,大明只有两所大学而已。   方孝孺却说道:“我看你们也别盯着金鼎设计,咱们应该打开思路,想想别的。”   “别的?还有什么?”   方孝孺呵呵一笑,“要铸造这么大的金鼎,那必须有足够的模具,咱们北平别的不行,但论起工业制造,咱们绝对天下第一!我琢磨着,咱们要把模具拿到手,另外呢,咱们是不是要造个运输工具,能够用来运送金鼎?光是有轨马车可不够啊!” 第八百九十五章 统一货币   华夏金鼎,绝对国宝中的国宝,而且按照计划,尺寸庞大,重量也十分惊人,寻常的马车肯定拉不动……不光要建造大的磨具,还要打造大型车驾,这才能顺利运送。   方孝孺的提议让齐泰和黄子澄都很动心。   作为大明朝的工业中心,这几年北平的进展非常明显,尤其是在轨道马车出现之后。   平坦笔直的轨道,配合重型挽马,一辆车能运几十倍的物资,粮食矿石,木材牛马……源源不断,送到大沽口,然后再装船南下。   为了搬运方便,大沽口已经出现了许多龙门吊,使用滑轮组,靠着人力,畜力,进行搬运。   效率比起以往,那是高了太多。   但毕竟还是不能满足需要。   另外北平周围,大量开矿,煤矿,铁矿,数量众多。   当下矿场最大的麻烦就是地下水渗透,每天开挖之前,都要进行排水,严重影响进度。   矿山采掘,交通运输,机械搬运……迅速运转的行业,都急需技术上的突破。   其实这一点,也是张希孟没有完全料到的。   带嘤出现工业革命,是因为他们先占据了庞大的海外殖民地,有了近乎无限的市场,加上大笔资本涌入,这才阴差阳错,催生出工业化。   放在中原,想突破这个难关,首先没有那么大的市场,其次也拿不到那么多的金银货币……没有办法,主要是中原的体量太大,几乎占据了世界的三分之一,就算把全世界都占了,也不可能像英国那样,弄出十倍于己的海外市场。     不过事情比张希孟预料的要好不少……虽然海外市场有限,但是大明本土市场开发出来,同样很庞大。   其次,提升工人的收入之后,客观增加了用工成本,结果又逼着工厂研发新技术,提升效率,降低成本。   经过了这些年的总结,张希孟相信工业化的路径,绝对不止西方的一条。   甚至可以这么说,西方选了一条成本非常高的路。   他们对内压榨工人,造成国内市场狭小,整个上层,又一味追逐利益,奢靡享受,获得利润,首先满足自己开销,最后才拿出一些,投资技术。   因此他们虽然走出了这条路,但绝对不算好,更不是唯一。   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回望,其实可以走得更平稳,更顺畅……通过各方的协调,合理分配利益,让工业文明迅速推进,造福所有人。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上的,尚需要仔细落实。   张希孟也一直在探索方法……就拿北平为例,从三年前,就已经不再使用犯人服苦役了。   而且铁岭的劳力市场也关闭了,禁止从高丽、倭国买卖人口,充当壮劳力。   你可以说是文明进步,也可以说是原始积累完成,可以向着更高阶段努力。   截断了外来的劳力,才能迫使工厂矿山,采用新技术,进行产业升级。   “我们借着这次的机会,组织一场突破,如果一切顺利,有了成果,也可以向太师报捷,一举奠定咱们北平大学堂的地位!”方孝孺满怀兴奋说道。   齐泰和黄子澄也颇为心动,“没错,但是设计也不能放松,要是全都能拿下来,岂不是更好!”   他们打定主意,随即上书楚琦,双方商议妥当,立刻展开行动。   相比起这些地方,身在高丽的李善长,就显得澹定多了。   他现在已经相当老迈,头发胡须,全都白了,只不过精神头儿还挺好的。治下的高丽,不能说政通人和吧,也可以说是遍地狼藉。   在他的努力之下,高丽人的数量,已经不足四成,超过一半,都是移民过去的汉人,另外由于广泛通婚,这个比例到了下一代,会更加惊人。   目前在高丽已经开办了十所中学,小学蒙学,不计其数。   所有学堂,全都是汉语教学,用的都是汉字。   很凑巧,历史上要在几十年之后,才会由世宗大王鼓捣出谚文字,而文字的出现,又会造成文明区隔。   一句话,虽然都是儒家文明圈,但是有了文字,人家就等于分家单过,没准还会暗戳戳顺点东西。   只不过在当下,大明朝掌控了高丽,李善长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要求统一文字,高丽民间的一些书写习惯,凡是和大明不同的,都要改正。   另外还要求学习洪武正韵,能讲好大明官话,那才是上等人。   坚持百八十年,估计高丽和中原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了。   “父亲,这一次上位铸造华夏金鼎,这么大的事情,咱们是不是该参与一下啊?”李祺低声询问道。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参与什么?你还嫌不够快啊?”   李祺怔了好一会儿,没明白过来,李善长气得伸手戳他的脑门,“蠢材啊!你爹还是韩王,以后你也是!但是这么一直下去,你儿子就未必是了,懂吗?”   李祺无奈道:“父亲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和中原一样?要留点差别。那,那你怎么还要求书同文,讲官话啊?”   李善长更无奈了,自己精明了一辈子,早晚被这个蠢子气死了!   “我倒是不想,可张希孟会答应吗?陛下会答应吗?我也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啊!”李善长无奈长叹,“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早点死了,眼不见心不烦,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祺听老爹的话,怔了好一会儿,额头上都有些冒汗了。   李善长注意到了,眉头紧锁,“怎么回事?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祺无奈,只能苦兮兮道:“父亲,我说了,您老可别生气啊!”   李善长的寿眉挑动了一下,终于是一声哀叹,“只管说吧,我还撑得住!”   “父亲,是这样的,刚刚大明银行行文过来,让咱们参与共同货币协定。”   “共同货币?”李善长一怔,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李祺只好解释道:“就是让咱们把金银交上去,统一采用货币……朱大头!”   “别说了!”   李善长脸色骤变,不停咬牙。   “眼下高丽就用大明的钱币,如果全都废止了咱们的货币,只用大明的,咱们父子还当什么韩王,不就是大明高丽布政使吗?”   李祺咧嘴,“父亲啊,布政使不能世袭!”   “呸!”   李善长狠狠啐了他一口,“没出息的崽子,你就这么认了啊?”   李祺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道:“父亲,我自然不想认输,我问了几个人,倒是想出一个办法,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货币变成一样的。所以呢,咱们可以接受,但是要求有不同的标记。”   “什么意思?”老李追问道。   “就是比如在纸币上加盖一个字,比如甲字号,或者天字号,什么都行,这样不就和大明不一样了!”   李善长眉头微皱,他要的就是和大明不同,如果这一招能行,似乎也不错……“你还要记着,如果只是加了一个标记,没有别的区别,不还是一样吗!”   李祺想了想,“父亲的意思?是不是币值也要不同啊?”   李善长笑道:“没错,让咱们的货币,只有大明一半的价值,你看怎么样?”   李祺低头沉思,突然一拍大腿,“爹啊!您老可真是诸葛在世,就这么办了!”   “等等!”李善长又道:“你准备五万两黄金,献给陛下,就说是协助铸造华夏金鼎。”   李祺立刻领会了老爹的意思,先把朱元章的嘴堵上,让老朱满意了,大明银行那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爹这一手,绝对漂亮,堪称宝刀不老!   消息不出意外,送到了应天。   “李韩王真是一肚子算计,半点亏不肯吃啊!”   江楠揉着太阳穴,跟张希孟抱怨,“我打算趁机统一货币,结果在高丽就碰了个钉子。老爷你看怎么办吧?”   张希孟眉头微皱,好奇拿过公文,略看了看,眉头顿时变深了。   “这老李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么大的漏洞,他也敢提出来啊!”   “漏洞?”江楠不解,“什么漏洞?”   “你看啊,他的意思是货币还是一样的,不过加一个标记,然后就是大明货币的一半价值……如果不加会怎么样?是不是就能赚一倍的利?”   江楠怔住了,她虽然执掌银行多年,但论起心眼,还是不如张希孟,尤其是这种败坏国典的事情,张希孟太有经验了。   这笔钱肯定要大明来印,至于标记,不管是大明这边加,还是李善长那边加,这中间都有着巨大的套利空间。   如果他老李不加,反而拿这笔钱到大明采购,那他立刻就能获得一倍暴利!   “老爷,你,你说李善长真的会要钱不要命?”江楠沉吟道:“我不信!”   张希孟一笑,“我也不信!不过李善长年纪大了,未必能镇得住,他应该只是想着和大明区分开,免得被吞了。但是按照这个方法操作,里面的漏洞太明显了,肯定会有人钻的。”   江楠眼珠转了转,终于点头,意味深长道:“还是老爷,果然把人心看得通透啊!” 第八百九十六章 皇孙的无为而治   有些话不需要张希孟多说,他点破了一点,江楠就知道怎么办了。   事实上这么多年,江楠在打击假币的问题上,已经得心应手。   尤其是陆洲,他在这方面,简直堪称权威,而且陆续又招募了三十几人,他们构成了一个强悍的反假币局,专门提供建议指导。   几乎任何假币,都逃不过他们的监督。   当然了,这种无本万利的生意,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百死不悔。但是大明朝廷,已经能把假币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至于危害货币信誉。   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有点特殊,对方用的根本不是假币,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币,只不过可能没有加盖标记罢了。   因此需要格外小心。   江楠要求各处分行,加强戒备,如果发现某地货币流量突然大增,务必要小心应付,及时上报,不许懈怠。   同时江楠又联络了度支局,还有拱卫司……反正大明上下,都已经动员了起来,严阵以待。   区区李善长,何德何能,竟然掉到了这么个天罗地网之中,老李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的想法不算复杂,因为货币完全一致,他的高丽就会被大明彻底吞下去,从而成为一个寻常的省份,他这个身份就没有价值了。   所以老李务必要争一争。   就算闹到了老朱那里,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作为功臣,分封海外,是老朱定下来的,这才几天时间?   你朱元章就要出尔反尔,放弃承诺?   不能吧,不能这么过分吧!   李善长觉得凭着自己的老面子,还能折腾,并不需要害怕什么。   他这么想,张希孟却不这么看,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很可能会给老李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至死不忘的那种。   因此张希孟也在知会自己的学生,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除此之外,张希孟也去了老朱那边,尤其是城外的庄园,万一有什么事情,尽快应付……朱元章却是不知道这些,他一颗心都扑在了九鼎铸造上面。   朱棣进献的黄金,绝对够铸造一尊金鼎了,但是这批黄金原则上来自天竺,应该用作“天竺鼎”,而不能用来铸造华夏鼎。   “先生,你说天竺那边的鼎,应该叫什么名字?”老朱一边收着花生,一边随口问道。   张希孟眼皮想了想,笑道:“主公,要不叫梵洲怎么样?”   “梵洲?”老朱也沉吟了一阵子,“不错,天竺人不都追求梵我合一的境界吗!现在给他们改名梵洲,实在是实至名归,就这么定下了!”   毫无疑问,有张希孟和老朱在,以后的世界地图,肯定会有不同的区分方式。   华夏为赤县神州,天竺为梵洲,大食可以称作“真洲”,东罗马叫“罗洲”,西欧叫什么……张希孟一时还没想好。   反正整个世界,都要按照大明的习惯,重新划分。   皇孙朱雄英也越来越大了,小家伙长得眉清目秀,五官柔和,和老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三代人下来,朱元章那种棱角分明,充满了阳刚杀气,已经变得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   朱雄英这几年确实看了不少书,什么齐民要术,梦溪笔谈,他都十分熟悉。   相比读书,朱雄英的实践成果更加惊人。   他参与种植了大批的新作物,什么土豆、地瓜、玉米、花生……都是从这个庄园走出去,大肆播种,从而改变整个大明朝。   朱雄英面对绿油油的庄稼地,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皇爷爷,你说庄稼到底是靠着什么生长?”   朱元章看了看张希孟,心说你要是知道,就说说啊!   张希孟神游天外,他才懒得废话,让孩子自己探索不是挺好的吗!   “那,那自然是阳光雨露,还有地里的肥料呗!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朱雄英点头,“我是知道了,可是前不久我帮着皇祖母打理种的花的时候,我发现当初放进去的土,现在清理出来,份量还是差不多的。要是按皇爷爷的说法,要用到地里的肥料,那为什么土壤没有减少?”   这下子又把老朱问住了,他无言以对。   “张先生,你该说句话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陛下,臣也不是全知全能,不过殿下倒是提出了一个好问题。咱们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到底是什么,让庄稼成长起来,还真没有说清楚。如果能仔细研究,找出结论,田地里缺什么,就增加什么,没准就能让粮食产量成倍增加。到了那时候,九州华夏,就再也不用受饥饿之苦,永远能吃饱饭了。”   老朱眉头耸动,心中感叹。   “咱的乖孙子啊,你琢磨这些事情挺好的,可你要知道,皇祖父替你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社稷。你爹又精心打理,励精图治。早晚会有一天,要传到你的头上。你可不能沉溺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学治国的。”   朱雄英一向很老实听话,但是听朱元章这么讲,小家伙难得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不想学!”   老朱浑身一震,这要是别人,他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奈何这是他最在乎的皇孙,哪里下得去手啊!   “你跟皇祖父说,为啥不愿意学?”   朱雄英挠了挠头,“不为什么啊!皇祖父,你看我研究植物遗传,研究对了就是对的,我想研究作物生产,成功了就能增加亩产……数字摆在那里,实实在在,触手可及。我能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你说的治国,我也闹不清楚,什么算是好,什么算是坏……励精图治,未必能强国,无为而治,也可能万民乐业。我总觉得,有我没我,就是那么回事。反正我也没有皇祖父的睿智神武,也没有父亲的兢兢业业,我就是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朱雄英说着,突然抬起头,盯着老朱道:“皇祖父,我的想法,你会不会失望?”   朱元章眉头微微皱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先生,这回你该说点什么了吧!”   张希孟想了想,无奈道:“殿下,你不能这么想的……正因为殿下的存在,朝中官吏才有了价值啊!尤其是中书省的那些人……他们每天忙碌,收集各地消息,上呈殿下,忙忙碌碌,兢兢业业,要不是殿下,这些人不就白忙活了吗?殿下说是不是?”   “哦!这么说起来,那还有点用啊!”小家伙认真道:“那我会学学的,就是不一定能学好。”   朱元章听着,简直要哭了,好家伙,这才到第三代人,就要成为摆设咋地?   堂堂天子,就是为了让一群当官的能有事干,不至于闲着无聊……要真是这样,咱把中书省解散算了!   老朱怒火中烧,张希孟则是闭口不言,眼睛望天。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趋势大概如此,也很难改变。   头一代天子大刀阔斧,励精图治,打出个太平盛世,交给第二代人。   上位内守成之主,如果能接住这个局,不至于崩塌,还能延续下去,就算是好本事了。   到了第三代人,垂拱而治,按照习惯,往下运行就好。   当真不能指望太多,只要朱雄英不搞战略收缩,不废船队,不放弃安南,不偃武修文,他就比历史上的仁宣强多了。   你朱元章要懂得知足!   老朱脸色阴沉,过了许久,到底没有发作,只是长叹一声。   “先生,你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消息,跟咱说说,让咱也乐呵一下?”   张希孟笑道:“主公,要说这事,我还真听说了,有个叫张信的人,正在应天开了一家借贷商行。”   “张信?咱好像听过啊!”   张希孟点头,“确实,他原来是科举的头名,结果不愿意去县城为官,就主动放弃了。毕竟不愿意当状元的人,还是多少有点名气的。”   岂止是有点名气,简直是名声赫赫好不好!   时间发展到了现在,大明朝虽然还有进士科,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考上之后,很难直接成为高官,就连翰林院这种清贵衙门也进不去。   需要道下面历练,然后才能往上爬。   虽然他们升官会很快,但是到底不如历史上的风光。   而且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总不能人均文曲星吧?   所以状元也不是那么金贵,只不过大多数人依旧愿意在这里面卷。   但凡是总有例外,比如说这位状元张信,他主动放弃了功名,跑去经商。折腾了两三年,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但是最近却开了一家放贷的商行,提供大批贷款。   这倒也没什么,最奇怪的是,他这个商行似乎有着无限的资金,不光没有向银行借贷,也没有吸收富商投资。   仿佛就凭着自己的钱财,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放贷……   “主公,会考试可不代表着能点石成金啊!他这个本事,属实让人惊讶!”   老朱眉头紧皱,“查!给咱好好查!咱就厌恶这种空手套白狼的!”   张希孟点头,足足一个月之后,陆洲带着结果,先找到了张希孟,这一天李善长进献的那一批黄金,也送到了应天。   “太师,根据我的查验,张信商行提供的一批贷款,里面的编号,属实同宝钞局印给高丽的是一批!”   陆洲说着把证据放在了张希孟面前,“太师,李韩王到底是栽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薅大明羊毛   李善长要栽了吗?   或许吧!   这一次的套利,数额非常惊人,如果想要弄死老李,他是万万没有侥幸的道理。但是张希孟突然怔住了,他呆呆看着前方,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记着不要把事情走漏出去。”   陆洲怔了怔,到底还是点头,“下官知道了。”   打发走了陆洲,张希孟又沉吟了许久,他才起身,刚到书房外面,一阵炫目的阳光射来,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张希孟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塞进了嘴里,又到葡萄架下面站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精神头。   今年的他,早就过了不惑之年,算不上年轻。   而且早年身体亏虚,加上常年着书,留下了一些毛病,诸如体虚,低血糖,偶尔还胃痛,另外还有两颗牙烂了。   就像是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这台名为身体的机器,还能运转,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小毛病却接连不断。   朱元章比他大了十几岁,现在快到花甲之年,身体倒是极好,而且如果马皇后、朱标、朱雄英他们都在,估计老朱能活八十,张希孟未必比得过他。   再说李善长,已经古稀之年,一路走来的老朋友,除了汤和、徐达等寥寥几人,也就是他了。   用不着别人,就算是让张希孟自己说,他也不想把老李怎么样。   是真的,下不去手。   人只要上了年纪,就不免感情丰富,追忆过去,看戏也喜欢夕阳红的桥段,有时候一场戏看下来,眼圈总是红红的,反而那些小孩子,只想着打哈欠睡觉。   张希孟甩了甩头,打起精神。   他到了皇宫,和朱元章见面,没有提李善长的事情,而是沉声道:“主公,时至今日,我确确实实,不能再帮着大明干什么具体的事情了,请主公准许我辞官致仕,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安心着书吧!”   朱元章靠在椅子上,默默听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神色,只是想了很久,才缓缓道:“是身体撑不住了?咱看你进出之间,总是下意识扶腰!”   “这个……倒不是撑不住了,虽然臣身上有些毛病,但还不至于很快就垮下来。只不过臣心有些累了,陪着主公起兵,打天下,治理国家,勾画大明的未来……前后三十多年,半个多甲子过去了,老虎吃饱了,还能打个盹儿,臣这个位置,着实不敢懈怠。到了现在,臣恳请主公,给我放个假,让我能安心着书,总结此生。还望主公恩准。”   张希孟说得诚恳,神色之中的诚恳也不是说谎。   他并不是身居高位,进退维谷,不得不急流勇退,实在是他已经为这个国家,这个天下,贡献了所有的智慧。   天下九洲,整个大格局已经确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执行落实,张希孟不想留在朝中,继续什么都过问,实在是有些累心。   对于一个辅左君王的臣子来说,做到他这份上,也当真没什么好说了。   确实可以功成身退,再无遗憾。   便是当年的姜太公,只怕也就是这样,不能更好了。   朱元章低着头,思量再三,竟然笑着点头了,“成,咱答应你了,先生还有什么要求吗?”   张希孟稍微有点错愕,老朱答应有点太痛快了,他思忖一下,就说道:“主公,我头上还有个鲁王爵位……我记得当年拟定圣旨的时候,我这个鲁王位置,并没有世袭罔替。所以臣斗胆恳请,我张家后人,不要有任何世袭爵位。”   朱元章想了想,笑道:“你是怕子孙不肖,落到孔家那一步,辱没你的名声?”   张希孟笑了,“算是吧,主公圣明!”   老朱哼道:“你想不要就不要,可是咱不行啊!这个皇位朱家子孙还必须担着……也罢,咱答应你,张家子孙,在大明境内,不给爵位!”   老朱玩了个文字游戏,张希孟也听得出来,大明境内不行,如果张家后人,愿意在外面折腾,打出一片天下,那也是孩子的本事,你张希孟管不到这里吧!   “臣多谢主公成全。”张希孟道谢。   老朱又道:“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   张希孟又想了想,“主公,臣打算去杭州定居,就在西湖边买个园子。臣在京的住处,如果主公同意,就改成个展览馆吧!把臣这些年收集的东西,陈列其中,以供后人观赏沉思。”   老朱突然道:“对了,先生,咱要是没记错,你的家里,藏着不少咱当初写的东西吧,你看是不是?”   “主公想要讨回去?”张希孟惊讶道。   老朱脸色微红,“谁还没有涂鸦之作,凭什么不能拿回来?”   张希孟一笑,“主公,以臣之见,还是留着吧!这些东西正好证明了主公一点点勤学苦练,才有今日成就,创业维艰,学业艰辛。这样吧,这个展览馆由臣出钱,以后的维护费用,也从臣的稿费里面出,不劳主公费心,也不浪费国帑,主公意下如何?”   朱元章翻了翻眼皮,终归于一声长叹,“随你吧!”   张希孟沉吟片刻,他似乎没有更多想说的,而且他这次只是退出朝廷,选择一处着书,又不是真的消失了,有什么别的事情,还可以随时交流,没那么麻烦。   朱元章见张希孟不说话了,他却反道:“咱答应了先生的要求,先生是不是也要答应咱的要求啊?”   张希孟一怔,果然姓朱的没有那么好说话,这不陷阱就来了!张希孟只得点头,“主公有什么吩咐,只管下旨就是!”   朱元章笑道:“不是下旨,是请求!”   张希孟浑身巨震,完了,这还拒绝不了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主公请说。”   “跟着咱巡视一圈吧!咱还想看看这个国家!”朱元章感叹道:“咱也不年轻了,趁着身体还好,咱想到处看看,把这大好河山,装在心里头,刻在骨子里,走一圈下来,顺便铸成华夏金鼎,咱就正式退位。”   朱元章笑道:“先生不愿意留在朝中,咱也不想把这把龙椅坐到死,标儿是个不错的守成之君,把天下彻底交给他,咱能放心!”   张希孟眉头紧皱,“主公,你应该三思,退位是不是太早了?”   朱元章哈哈大笑,“早什么,咱都想过了,也和妹子商量过了。她的身体也不好,这一次巡视,怕是不能陪着咱了。转一圈下来,咱和她也搬出皇宫,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养老。你想去杭州,那地方咱不喜欢,咱想回凤阳,不过一想到亲朋太多,不得安宁。咱打算去宿州,那是妹子的老家。这么多年了,咱也该为了她考虑考虑,当一个好丈夫,弥补亏欠……”   很显然,朱元章已经有了太大的改变……他不会奢望一直坐在龙椅上,执掌权柄到死。而且通过张希孟的多年熏陶,他也看透了许多规律。   不管他怎么励精图治,都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与其自己辛苦,不如顺利传承权柄,让儿孙继续完成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张希孟要澹出朝堂,是因为他自问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朱元章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在澹出之前,老朱还想四处瞧瞧。   而且身为皇帝,他也有义务做好这个吉祥物,要让各地的百姓都看看他,把皇帝的形象,刻在心里。   说来挺有趣的,以铁腕着称的朱元章,到了最后,居然只能起到个花瓶的作用。当然,这个黏合国家的花瓶,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没有老朱的威望,趁早打消念头,免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张希孟和朱元章又聊了一阵子,君臣两个总算打定了主意,巡视四方,加上铸造华夏金鼎,怎么也要三四年的时间。      留给他们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还是存在的。   张希孟和朱元章在筹备了一个月之后,决定动身。随行的官吏并不多,主要是他们都不用直接处理政务,随便有几个保护安全的就行,如果他们俩还担心安全,那几十年的治国,也太失败了。   这一次他们的第一目的地,还是北平。   “当年咱们痛饮燕山,简直恍如隔世……先生,咱怎么记得,你当年填过词啊!你到底写了什么?”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有吗?臣怎么不记得了!”   朱元章冷哼道:“你这就是装湖涂!”   张希孟笑道:“主公,臣的确是脑筋不好了,给臣点时间……对了,李兄来了。”   说话之间,李善长果然颤颤巍巍赶来,“罪过罪过!老臣本来该去北平面见上位,结果因为风暴阻路,来迟了。”   朱元章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李善长,突然不客气道:“李先生,咱还以为你畏罪不敢前来!”   李善长一怔,“畏罪?这话从何而来?”   张希孟不慌不忙道:“李兄,我都想不到啊,你通过张信在这段时间,放出去五百万贯贷款。你拿着大明宝钞局给高丽印的钱,在大明放贷,大发利市,敢薅大明羊毛,你算是第一人啊!” 第八百九十八章 拿国家抵债   李善长当真是老了,白发苍苍,皱纹堆积,眼珠浑浊,老年斑密密麻麻……看着身躯句偻的老李,张希孟一阵错愕恍忽,人到老了,就是这样子啊!   也不知道再过二三十年,自己会不会也是这副样子?   张希孟竟然有那么点兔死狐悲的意思,是不是不该欺负老李啊?   就在张希孟沉吟的时候,却发现李善长身躯软软倒下去……张希孟手疾眼快,一把搀扶着老李。   此刻朱元章竟然也快步走过来,想要伸手,但是到底还是停住了。只是问道:“张先生,李先生没事吧?”   张希孟攥着李善长的腕子,脉搏还算沉稳,应该没事。   可是这位不停往上翻白眼,嘴角还有白沫,张希孟可真是害怕了,万一把老李吓死了,那可就热闹了。   “李兄,李兄,精神点,有什么话都好说。”   李善长紧咬牙关,浑身哆嗦,眼看就要过去。张希孟只能道:“老李啊!老百姓可说过,七十不打八十不骂,你这岁数了,咱说清楚就行,不会祸及妻儿的!”   听到这句话,李善长的眼皮瞬间睁开,身体也不抽搐了,而且还反手抓住了张希孟的腕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姓张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玩突袭,我就装死!大不了我来个真死,我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李善长满心得意,跟张希孟明争暗斗多少年了,咱虽然吃过亏,却没有真正败过,这就是咱的本事啊!   张希孟能不明白吗!   他一下子就看出来,李善长这就是倚老卖老,耍起了无赖。   在有些时候,你还真没有办法,他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身份,还能把他怎么样?   西红柿   不过这是几百万贯的大事,不是几个南瓜红薯,马虎不得!   张希孟只能给老朱使个眼色,老朱顿了顿,就指了指旁边。   “去观海亭吧!”   所谓观海亭,就是当初老朱痛饮燕山,大封功臣,朝廷出资建造,旁边还有个一丈八尺的石碑,上面记载着这一次大宴的全过程。   这些年下来,观海亭俨然山海关着名的景点。   唯一可惜的事,那次大宴竟然没有什么诗作留下来,不然的话,一定是背诵并默写,绝对逃不掉。   眼下君臣三人纷纷坐下,张希孟担心李善长过去,还给他弄了一杯自己喝的枸杞水给他。   “李兄,你先喝着,回头我给你买两颗老人参,帮你续命,你爱死哪里死哪里,就别死在我眼前就行!”   李善长喝了两口,叹息道:“张太师,我在高丽,最不缺的就是人参,跟萝卜也差不多了,用不着你破费。我就是突然被吓到了,我不明白,就算给我多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占大明的便宜,你可是清楚的,我这些年,弄死了不下二百万高丽人,正是靠着他们的血肉,才算滋养起北平的工业。还有吕宋那边,甘蔗园里面,用的也都是他们啊!我就想不通了,你怎么能怀疑老朽啊!张太师,你可要给我鸣冤啊!”   李善长鼻涕一把泪一把,唉声叹气,哭天抹泪。   面对此老,张希孟还真是无可奈何。   人家年岁在这里,当真豁出去老脸,就跟你哭,你能怎么办?   好在这里还有朱元章!   “李先生,你用不着哭!”   老朱一声呵斥,打断了老李的哭声。   “咱问你,大明银行给你行文,让你统一采用大明样式的宝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李先生觉得咱的面子不够大,不配高丽用,应该用你李先生的脸,对吧?”   还是朱元章,这诛心一问,实在是太有水平了,根本不给李善长躲闪的空间。   谈什么薅羊毛,那个太低级了。   要谈就谈欺君的大罪!   国人都有中庸调和的毛病,你说李善长贪墨套利,老李必定不承认,可你说他欺君罔上,老李就会觉得承认贪墨也没什么了。   张希孟这些年光琢磨着如何对付朱元章,确实在某些方面落后了。他想退居林泉,也是有道理的。   好在朱元章的水平还在,绝对能捏住老李的七寸。   李善长只能无奈道:“回,回上位的话,臣怎么敢蔑视陛下,臣只是想方便大明,方便大明从高丽掠夺财富,压榨金银物资。所以老臣才想着高丽的货币,要比大明境内便宜,只相当于一半的面值,我,我没有想别的!”   李善长也算是老狐狸,这么短时间,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过好在张希孟准备充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老李跑了。   “李兄,事情是这样的,张信是状元身份,他主动放弃为官,开始经商。不要功名,不当官吏,还是堂堂状元,说放弃就放弃了,原本我也是当个奇人异事。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张信是李兄的远房亲戚,当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听张希孟说这话,老李着实忍不住了。   “张希孟,张信考上状元,可跟老夫没有半点关系,彼时我早就离开了应天。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别打量着就你张家人会读书!我李善长的亲戚,也不是白给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是吗?只是你这个亲戚,也姓张啊!”   “你!”李善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朱元章摆了摆手,“瞧瞧你们俩,年纪不小了,又是大明重臣,咱的左膀右臂,为了这点事情也能吵起来?说正事!这个张信怎么回事?”   李善长无可奈何,只能道:“回上位的话,张信这孩子确实很有才学,能考上状元,都是他自己的本事。只是他跟我说过,现在官场上太过拘束,而且辛苦一辈子,也未必能封妻荫子,恩泽后人。相比之下,经商致富,也不失为一条路子。还有……”   “还有什么?”老朱追问。   李善长无奈,只能说道:“上位,这不是大明在弄遗产税吗!他是想着经商发财之后,把财产放到高丽,这样一来,就能免了税赋之苦!”   “哼!”   朱元章气得拍桌子,他是大怒不已。   这个老李,就算他当真没有做坏事的心思,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这一路货色,净想着投机取巧,占捡便宜。   光凭这个心思,他也就不配当状元,从朝廷滚了挺好的。   “李先生,他有这个打算,你居然配合他,还给他提供便利,让他在应天经商,大发利市,甚至还敢折腾货币,拿国法当玩笑!李先生,这要是在十年前,咱必定砍了你们九族的脑袋!”   老李苦兮兮的,想要争辩,却说不出口。   他听说张信要经商,就琢磨着高丽土产不少,最差还有那么多人,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大明,也挺好的。   所以老李有意栽培张信,提供便利。   这确实是真的!   没有老李的帮助,张信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但是要说这一次的套利,也是老李授意的,那可真就冤枉他了。   不过既然是他养出来的,那他也不能完全摆脱干系。   张希孟沉声道:“李兄,你提议针对高丽流通的宝钞,进行标记。可这个张信没有标记,就充当大明的宝钞,以此放贷获利,你懂这是什么罪名不?”   李善长苦兮兮的,他能不懂吗!   这笔钱本该是拿去高丽流通,结果却在大明放贷,数额还不小,这是会扰乱金融秩序的。   而且他的举动等于增加了货币数量,搞不好会引起物价上涨的。   实际上这种宝钞,就是假的!   足足五百万假钞,会是什么结果?   真要是追究起来,绝对够老李玩一次九族消消乐了。   “李兄啊,这事我是压了下来,等着陛下巡边过来,才透露出去的。这要是放在应天,就算我们想庇护你,朝臣也不会答应,你明白吗?”   李善长哭了,“张太师,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谢谢你的苦心……你就别绕圈子了,你说要怎么办吧?我这把老骨头就在这里了,你想怎么炮制,说一句话,我李善长算是栽了!”   张希孟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李相公,确实是想的明白!你看啊,事情是这样的,你非要让两边宝钞币值不一样,人为隔绝大明和高丽,这就不好,你说是不是?”   “是!确实是!我,我老湖涂了,张太师,你说怎么办吧!”   “这事很简单……只要你放弃前面的要求,两边的货币统一。这样一来,张信拿着宝钞,在大明放贷,最多就是违规放贷,或者说没有经过允许,就从事额外的经营……这罪名绝对不至于死罪,如果愿意积极配合,最多就是罚款,几十万贯的事情,你看这样行不?”张希孟笑呵呵道:“当着主公的面,我公然帮你脱罪,说实话,我这是把一生的名誉都赌上了,李兄啊,我算是仁至义尽,该怎么办,你自己想吧!”   李善长翻了翻老眼,无奈苦笑,难为你姓张的说得出口!   “我听得明白,也知道张太师的意思,你是想说,要让我把高丽交出来,把这个账抹平了,对吧?”   张希孟笑了,“还是你老李聪明!谁也比不过!”   李善长哭了,“我要是聪明,就不会把高丽丢了!这么多大的一块肥肉,张太师啊,你可真心黑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我也是秉持旨意办事,咱互相体谅,体谅啊!” 第八百九十九章 准许加入华夏   秉承旨意?   难道是朱元章的意思?   李善长偷眼看了看朱元章,下一秒老李又哭了起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臣承蒙天恩,才有今日,如今陛下想要老臣去死,老臣愿意一死了之。只求上位保重!”   这个老李,算是要把无赖进行到底。   朱元章看在眼里,忍不住呵斥怒骂,他可不管这些。你看张希孟对李善长有那么点怜悯,气急败坏的朱元章,却是不会有的。   “李善长,你要是真活得不耐烦,咱现在就送你走,功臣宿将,咱也不是没杀过!你这颗白头,说砍了也就砍了,不要跟咱倚老卖老!老不要脸!”   面对朱元章的这几句话,李善长老脸惨败,当真不敢反驳,头颅也低垂下来,心怦怦乱跳。他知道朱元章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李善长也很迟疑,按照道理说,老朱不至于这么绝情,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他一时还想不通。   张希孟看在眼里,心中感叹,老李到底是上了年纪,脑筋转不过来了。   “李兄,像高丽这种地方,近在迟尺,拱卫北平,位置极端重要。说到底,还是纳入大明版图比较妥当,也方便控制。”   李善长眉头耸动,确实,高丽离着太近了,而且又是汉代故地,朱元章为了国势超越汉唐,这些地方肯定是要并入的。   一句话,唐朝有的地方,咱大明要拿下,唐朝拿不下来的,咱也要拿下。   有了这个目标,高丽绝对无法例外。   只能说当初李善长贪图便宜,讨了高丽这块地方,但是他却没有想过,经营熟了,老朱是肯定要收回的。   所以才要抓他的一招之错。   印刷货币的漏洞,张希孟早就看出来了,结果江楠还主动配合,听了老李的建议,然后张信又有如神助,就抓住了漏洞,大发利市……这里面的故事有多少,还真不好说。   所以说张希孟没有真的要抓李善长,甚至还帮他脱罪,反正只要把高丽交出来就行。   有些事情,咱别谈论太多,不然大家伙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是张希孟的心思,老朱也应该明白一些,但是这一次朱元章突然发作,似乎动了杀心,也颇让人意外。   “李善长,高丽自然是要并入大明,咱更要告诉你,别想着配合他们逃避税赋,转移财产,咱的朝廷就靠着财税养活,谁敢动这个心思,只要咱还有一口气,就不会答应!”朱元章冷哼了一声,“李善长,你该庆幸,这次还只是盘算,没有真的做!假如那个张信真干了,也确实转移到了高丽,你瞧着咱不砍了你的老狗头!”   李善长吓得魂不附体,额头冒出了冷汗,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朱元章和别的皇帝的确不一样。   其实大多数皇帝对下属臣僚贪污,不是那么在意。   甚至有些官员专门贪污自保。   爱财就不会贪权,一个贪官污吏,估计也没法学王莽,取而代之。   所以不论汉唐,都有些名臣贪墨,天子一笑了之,甚至还能传为美谈。   但是到了老朱这里,这事就行不通了。   咱牢牢掌控大权,谁也别想拿走一分一毫。   对待贪官污吏,咱也不会有半点客气。   你们明面上贪财,实则是对百姓敲骨吸髓,而大明又是以百姓为根基,说到底,还是败坏国家根基。   甚至由于这帮人的存在,久而久之,才把一国的根基弄得千疮百孔。   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王莽也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   甚至可以说,如果当时官吏都能像王莽那么清廉,没准就没有什么王莽篡汉了。   所以对于老朱来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过贪官。   敢败坏财税,损害国家根基,更是不会客气。   你李善长的脖子,远远没有那么硬!   “老臣,老臣知道了。多谢上位恩典,老臣稍后就把高丽交出来,并入大明,然后就回乡安居……落叶归根,老臣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朱元章眉头微皱,并没有说什么。   反而是张希孟,叹道:“主公,别急着让李兄走了,咱们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又是当年畅饮的所在,一起再喝几杯酒,聊聊天,随后还有些事情,等谈妥当了,再让他回乡养老不迟。”   朱元章眉头微皱,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能陪着咱喝酒的,当真不多了。”   李善长战战兢兢,尚且在惶恐之中,所幸张希孟搀扶着他,坐了下来,又随口聊了几句,总算让老李平静下来。   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就足以说明,朱元章对他还算有些情分,足够他养老了。   “李兄,这一次我陪着主公过来,其实也想见见各地的部族首领,安抚收拢人心。尤其是这北方之地,胡汉杂居,难以迅速消灭隔阂,你有什么高见?”   听到了这话,李善长终于打起了精神。   “太师,就拿眼下的北平周围来说,足有五七十万的高丽人,还有数十万蒙古人,另外什么女真人,契丹人,甚至是渤海人……诸部混杂,情况看起来很混乱。但是呢,也不是就那么难以处理。以契丹、渤海人为例,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没有妥当的文字记录,实际上早就名存实亡,不断并入,早就失去了自我。当真还存在的,也就是高丽,女真,蒙古而已。其中高丽又仰慕上国,一心盼着成为大明的人,如果大明愿意接纳,收了他们,算不上多难。”   “再说蒙古,他们之前入主中原,论起来,虽然实力不小,但是他们还是沾染了中原气息,贪图享乐,野心不大,收拢起来,也不会太难。真正麻烦的就是女真诸部!”   张希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女真诸部他们分散的区域非常广泛,又远离中原,秉性野蛮,教化起来,很不容易。”   李善长呵呵一笑,“太师,要让我说,这事也不难,不过是要分成两个办法,一个长远的,一个暂时的……要说长远的,我想太师必定有主意!”   张希孟点头,“我们设立北平学堂,就收了不少部族首领的孩子,着重培养下一代。现在北平工业发展很勐,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和劳力,渐渐发展下去,就能把所有部族都囊括进去。要相信工业的力量,相信生产力带来的碾压。久而久之,不管女真,还是蒙古,都会变得能歌善舞的。”   李善长微微一怔,不由得点头。   “张相,那我就说点眼前的主意……你看啊,女真诸部,他们暂时难以教化,没法进入工厂,又粗鲁野蛮,不免会发生冲突摩擦……其实这事很好办,咱们只要从诸部当中,招募一批青壮,让他们去打仗就够了!”   张希孟眉头微皱,可是朱元章却是眼前一亮,已经明白了老李的意思!   暂时大部分女真青壮,不适合进入工厂,也很难老老实实在矿场干活……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招募一批青壮,让他们就去给大明作战,发挥特长。   等他们打赢了,有了赏赐,有了追求,就可以返回辽东,开办工厂,设立学堂,教化大部分的女真孩童。   从长远上来看,对大明绝对是好的。   而且更妙的是,抽走了青壮劳力,就算是想闹事,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了。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人,人没了,问题也就没了。   张希孟丝毫不怀疑,以李善长的人品,让他负责此事,没准就会挖个大坑,把这些女真青壮打包送走,来个一劳永逸,就像宋朝对付一些番骑那样,都是老传统了。   张希孟甚至想到了带嘤,他们会挑选一些锡克人,还有大名鼎鼎的廓尔喀营……这些都是相对少数,且剽悍的族群,把他们培养成战场主力。   能不能打赢对手,暂时不论。   至少把这帮人从家乡带走,放到了军中,能少很多内部麻烦。   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以老李的本事,去了带嘤,也是常任秘书起步。   当然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不至于玩这么没品的套路。   正儿八经招募一些女真士兵,组建起强大的骑兵,投入河中作战,击败帖木儿。趁机给这些女真兵一点规矩,然后他们是想经营牧场,还是想要土地,或者回来种田,接受教化……怎么选都没有问题。   大明有足够的心胸,消化掉所有女真诸部。   只不过若干年后,还会不会因为控制不当,弄出来野猪皮造反,掀了大明朝,那就不是张希孟能预见的了。   毕竟一个王朝没落了,就算没有野猪皮,也有老虎皮,老狼皮……反正会有人跳出来,终结这个国家。   只能说他们已经给大明朝留下了这么深厚的根基,依旧不免国破家亡,那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主公,李兄的提议很好。不过咱们不能光是收拢青壮……还要将诸部纳入大明,要给予参军青壮重赏,另外臣还有个想法……接受诸部进献黄金,用来铸造华夏金鼎,把女真诸部,纳入华夏体系!”   朱元章微微沉吟,就点头答应,“传旨吧,告诉女真三部,还有那些归附的蒙古东路诸王,以及朵颜三卫,悉数来面君……让他们记着带点黄金过来!不用太多,意思一下就行了。” 第九百章 到了地狱你也不行   张希孟到了北平之后,受了点寒气,虽然没有病倒,但是膝盖隐隐作痛,他也没有逞强,索性留在城中,跟李善长躲在房间里,喝茶聊天。   张希孟越来越喜欢那种很浓的苦茶,味道越足越好,喝着过瘾提神。倒是李善长,他年纪大了,味蕾退化,寡澹的味道刺激不到他,老李竟然喜欢往茶里加糖,又在张希孟的建议下,加了不少牛奶,硬生生弄成了奶茶。   李善长喝得还挺高兴的,张希孟又让下面给他准备了点春卷,豆沙馅的,糖分也很足,双倍快乐了属于是。   李善长一边喝一边吃,还随口跟张希孟聊着,好不快活。   “太师,最近些日子,有不少北边的蛮夷南下,高丽都受到了冲击,你说他们怎么不老实留在北方牧马放羊,非要南下啊?”   张希孟无奈道:“北边要是能生存,他们就不会南下了……其实你李老兄发现没有,就在咱们的北方,这一片大陆的中央偏北,茫茫草原之间,存在一个蜂巢。”   “蜂巢?什么蜂巢?”李善长不解。   张希孟道:“就是游牧民族的蜂巢,从早期的匈奴,到突厥,契丹,再到女真蒙古,他们源源不断,冲击着中原大地,制造一场场危机,对于华夏大地,构成了连绵不断的侵害!”   李善长一笑,“原来是这个蜂巢……确实,而且里面住的还是马蜂!要人命的马蜂!张太师,你说要怎么办才能彻底解决这个祸患?要不要纵兵屠戮,把这些人都杀光?”   张希孟笑着摇头,“我说这里是蜂巢,就是杀不绝的意思。年景好的时候,马蜂老实在巢中生存,等到年景不好,难以维系,他们就会喷涌而出,向南进军……而他们留下的空巢,又很快会被其他民族占领,这些人生息繁衍,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轮爆发,无休无止,绵延数千年,不曾停歇!”   张希孟笑着总结,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大陆,在亚欧大陆的中部,存在了广阔的草原荒漠,这一大片,多达几百万平方公里,甚至更多。      由于地域辽阔,总会存在水草丰美,能够暂时生存的区域……因此在这一片土地上,孕育着数不清的游牧部落。   他们有的强大,有的弱小,甚至大多数部族都找不到源头,仿佛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们的活动,完全受到气候的支配。   当气温上升,降水增多,水草丰美,牛羊遍地,他们就安稳生活,田园牧歌,充满了诗意远方。   可是当气候改变,降水减少,白灾增加,人畜大批死亡……就迫使他们,大举南下,以求生存。   然后他们就会和南方的农耕民族撞在一起。   不只是中原大地,其他地方,也都如此。   这里面最没有出息的就是印度,一旦被游牧民族杀入,他们就只剩下跪倒一招。新来的游牧民族,成为刹帝利,变成高等种姓,其他原有的民众,各自降低一个等级。   由于几千年的下跪历史,这片大陆的原住民,黑色的达罗毗荼人,已经被赶到了南方,成为了贱民。   而那些肤色较白的后来者,成为了上等种姓,变成了大陆的主宰。   比三哥有出息一些的,就要说波斯人,他们也曾经修筑防御工事,类似东方的长城,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完全成功,古波斯文明同样淹没在了铁蹄之中。   相比之下,最为出色的就是东方,就是华夏大地。   秦汉以来的历朝历代,不光修筑雄伟的长城,抵御入侵,甚至还会训练骑兵,进行果决的反攻……   这种事情在东方的历史上,似乎很稀松平常,只有封狼居胥,燕然勒功,这种级别的功劳,才值得吹捧。   可是放在世界上,农耕民族,反击游牧进攻,那就是羊群反攻野狼,堪称逆天的想法!   而华夏历代,不但做了,还数次成功,汉武帝反击匈奴,唐初灭了突厥,明初反攻北元,五征蒙古……这些举动,放在世界史上,绝对是无法想象的,谁是真正的战斗民族,或许还真需要商讨一下。   说白了,大宋的程度并不差,如果不是运气太差,塞在了中原王朝堆里,放到其他任何地方,都是铁血爆表,恶霸级的存在。   只是把大宋放在了唐明中间,就尴尬了起来。   张希孟笑着和李善长分析北方的问题,有本事反击,打出几百年的太平,绝对是了不起的。   但是要能更进一步,彻底解除威胁,让这个蜂巢再也蛰不到中原,毫无疑问是更大的成就。   远迈汉唐的成就!   “李兄,你提议招募一些青壮,把他们投入河中作战,我是极为赞成。只要能给我们二十年的时间,或许就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   李善长眉头微皱,“能吗?张太师,你有什么办法?”   张希孟道:“这事情还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最重要的一招,自然就是交通运输的进步。就拿现在来说,咱们海运这么强,兵马钱粮就可以走辽河,深入腹地,把兵马派到辽阳等地。一般情况的边患,已经不足为虑。现在北平和大沽之间,修了轨道马车,如果能把这个通过山海关,延伸到辽东,情况就会大大不同。如果再能研究出新的交通工具,运力提升万倍,到了那时候,就算女真人想不歌舞,也要歌舞啊!”   李善长微微吃惊,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张太师,你能说得仔细点不?”   “好……我听齐泰他们上报,正在研究新的机械,而且还有点眉头了。”张希孟笑着道:“这个机器是用在煤矿的,可以拿来抽取矿井的积水……他们的意思,既然能抽取下面的水,是不是换个方向,就能牵引着车辆往前跑,毕竟这都是力学的范畴,道理是相通的!”   老李一时还弄不清力学是个什么玩意,毕竟他这把年纪,让他追踪最新的学术进步,也是难为他了。   但是李善长明白,张希孟不会信口胡说,他既然讲了,那就是有极大的可能做到。   真如张希孟所讲,能提高万倍的运力,绝对是不可限量!   有了这么庞大的运力,只是调动兵将,就显得格局太小了。   茫茫草原,地广人稀,下面埋藏着太多的矿场资源,价值难以计数。   之所以开采不出来,交通运输是最大的制约。   本身就缺少劳动力,开采出来,也难以运输,只能守着宝山要饭吃。   可是一旦运力解决了,就可以从中原大批运送劳力,也包括粮食、衣物、采掘工具……然后把草原的宝贝运回中原,进行冶炼。   而草原上的百姓,也能从贸易中分到一杯羹。   没有了生存压力,鬼才愿意跃马南下,抢劫为生。   两个几千年的仇敌,未必要一方把另一方彻底消灭,才能解决问题。   事实上你消灭了对方,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永远都杀不完。   根本之道,是改变经济基础,让草原彻底走上了新的生存道路,一切难题,才能迎刃而解。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良久沉吟,默然无语。   张希孟又给他续了点奶茶,“李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善长翻了翻白眼,“我还说什么啊?二十年啊,彼时老夫只怕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张太师,等草原平定之日,你给老夫烧一份报纸也就是了,我也跟你们一起高兴!”   张希孟顿了顿,笑道:“放心,我肯定给你烧,还会多给你烧点钱……李兄,这回也算是谏言有功,我肯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李善长轻哼道:“张太师,你就不要坑老夫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无福消受!”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老兄,你无福消受,你的儿孙也无福吗?”   李善长大惊,“张太师,你,你怎么还要打我后辈的主意?他们斗不过你,你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张希孟摇头道:“你可是大错特错了,你知道吕宋岛的甘蔗很赚钱吧?”   李善长哼道:“谁不知道?那不是甘蔗,那是遍地的银子,金子!”   张希孟笑道:“没错,但是我盘算着,要不了多久,吕宋这种地方,也要并入大明……那种燃烧人命的种植园,只怕就不行了。往后吕宋肯定没有现在的效率,赚不到这么多钱。但是蔗糖绝对是眼下最值钱的东西。我就盘算着,另外寻找个地方,也是气候湿热的岛屿,在那边种植甘蔗,供应大明,供应其他地方。”   李善长沉着脸,“张太师,你不妨说明白了,我上了年纪,脑筋不好了。”   张希孟道:“李兄,我的意思,咱们在美洲那片,找个岛屿。现在欧洲不是挺乱的吗!我们从欧洲弄劳动力,送到美洲种植园,让他们生产甘蔗,再卖给欧洲,或者波斯等地……你看这个生意如何?”   李善长满心都是能赚多少钱,丝毫没有意识到,利用欧洲人当劳力,去种植甘蔗,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李善长沉吟再三,“张太师,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要是还想耍我们一家,少不得老夫死后,变成厉鬼,把你带走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就算到了地狱那边,我相信站在我这边的鬼,还远远多于你那边的!” 第九百零一章 大兴土木   李善长一怔愕然心惊,貌似真的下了地狱,还有包拯那个级别的阎王,人家正人君子的战斗力,确实要比他强得太多。   想想也是,在人间都斗不过,更遑论地下了。   所以对于老李来说,还是安安稳稳多活几年,享受最后的时光,这才是算得上不枉此生。   正在他们俩随口聊着之时,朱元章竟然回来了,而且是兴匆匆的,脸上洋溢着喜气。   “张先生,李先生,你们俩真该出去瞧瞧!就坐那个轨道马车……从北平到大沽口,速度快,还舒服平稳……咱这辈子走南闯北,就没遇到这么舒服的马车!爽利,得劲儿!”   老朱兴奋说着,有些口渴随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刚喝进去,就觉得苦涩难忍,他紧皱眉头,又到了另外一壶,结果却是奶茶,甜到齁。   朱元章这个气,“你说你们俩,就不能弄点人能喝的?”   张希孟无奈苦笑,他是因为写书太多了,需要茶水提神,故此越喝越苦,至于李善长,纯粹是上了年纪,味蕾退化,必须加大剂量刺激。   要是抽空给他弄点奶油泡芙什么的,老李保准爱得地老天荒,刻骨铭心。   张希孟只能递给老朱一壶热水,又给他点龙井茶,让他自己弄。   朱元章也没法子,只能冲泡妥当,这边等着茶水凉下来,那边跟张希孟和李善长念叨,他确实体会到了轨道马车的好处。   平稳,速度快,运量大。   “咱看史书说,秦朝当年为了调兵容易,修了直道,耗费不小……咱想问问你们俩,能不能到处都修上轨道马车,方便调运货物?到底是跟秦朝那样,耗损国力,弄一个短命亡国,还是能让大明更上一层楼?”   老朱说完,看着这两位,作为当世最强的两位文臣,他们能有什么高见?   张希孟笑了笑,“主公,其实提到了秦朝亡国,这事说起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秦始皇错估了国力,他把纸面数字当成了能动用的国力……同样的错误,还发生在隋朝身上。”   朱元章皱了皱眉头,似乎不解其意。   这时候李善长笑道:“上位,太师的话,老臣给做个注脚……他所讲秦朝的毛病,就是在统一天下之前,秦朝国家不大,商鞅变法之后,政令通畅,调动人马钱粮,都很顺畅。所以才有秦国的强悍国力。待到始皇一统天下,大秦国土增加了六倍,人口增加了五倍……秦始皇还以为这些新进并入的疆土,可以像原来的老秦一样。动员兵马徭役,修长城,建设骊山陵墓,又修直道,大肆巡游天下……始皇帝以为,他的国力完全可以承担,殊不知刚刚统一之后,六国故地,无论百姓,还是官吏,都远远比不上秦国故地,他勉力为之,天下大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元章一怔,很快抓到了关键,“纸面上的国力,并不能当成实际的国力,李先生,果然厉害啊!”   哔嘀阁   李善长一笑,“上位,这也是老臣几十年打理庶政,积累的经验。其实这个道理,放在历代,都是通用的,为什么历代的雄主驾崩之后,储君都很难顺利接住这个局面?奥妙就在这里。因为历代雄主,都是令行禁止,下面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可是当储君继位,一切湖里湖涂,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又缺少足够威望,主少国疑,肯定会出事的……就拿隋炀帝来说,他就是犯了这个错,把大隋朝纸面上的国力,当成了可以使用的力量,所以才有百万大军征高句丽,才有一年之内修运河。”   朱元章迟疑了少许,他低声道:“李先生,咱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说明白点,咱们不用遮遮掩掩。”   李善长顿了一下,这才道:“老臣听太师讲了,上位有意退位,把国家交给太子殿下。老臣这才仗着胆子,把这个道理说了,上位能如此做,确实是大明之福,苍生之福!”   老朱微微点头,老李的这番话,确实是真知灼见。   “李先生,那咱问你,新君即位,要怎么办,才算是英明圣睿?”   李善长想了想道:“上位,要让臣说,新君务必要休养生息,镇之以静,徐徐图之,方才能顺利延续盛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章沉吟不语,他默默思量着。   张希孟也同样思索着李善长的话……为什么说老李是个人才呢,哪怕到了今天,他的话依旧能给张希孟极大的启发。   李善长说出了一个很无奈的事实,不是后人不想延续前人的政策,是实在做不到……六国贵胃会忌惮秦始皇,但不会畏惧秦二世。隋文帝能号令关陇集团,隋炀帝就没有这个威望。   放到历史上的大明朝,洪武永乐,都能以铁腕治国,但是到了仁宣两朝,他们不收缩又能怎么样?   学着爷爷,父亲,四处征战,大刀阔斧吗?   对不起,他们真不行,这不只是能力的问题,也是时运条件所致……朱元章自己打天下,自然为所欲为。历史上的永乐皇帝,也约等于打下了一半的天下,但是后继者却没有这个条件。   那如果仁宣两朝,继续对外用兵,甚至学着朱棣,五征蒙古,后果会是什么?   只怕不会比隋炀帝好到哪里去!   这个道理,一般人是很难想通的,史册也未必会讲明白。   所以大体一位圣君雄主之后,都会有人主张休养生息,以宽仁治国,甚至会替前朝蒙冤官吏平反,收拢人心,维持国家安稳。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明白人了,要想继续前人的丰功伟绩,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这就是历史上仁宣两朝的现实。   “上位,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老臣也就掏心掏肺,说点过分的……上位要想大修轨道,串联全国,这必定要大动干戈……这事情也只有上位能做,如果中途上位退位,把职责交给太子殿下。殿下除了停工,休养生息,让百姓喘口气之外,别无他法。因为纸面上的国力,不等于实际的国力。上位能动员出来的力量,不等于太子也能动员出来的。”   李善长说完之后,偷眼看了下张希孟,他笑容可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怎么样?你张太师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啊?   你有本事破解这个局面吗?   朱元章的目光也落在了张希孟身上。   如果老李所讲的难题解决不了,朱元章还真没法轻易退位。   而且老李所揭示的规律,也当真让人很无奈!   “先生,你觉得标儿能不能行?不会需要咱给他擦屁股吧?”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李兄的高论,着实厉害,臣也是无可奈何……不过臣想反问主公一句,这次到了北平,除了看了轨道马车,还有没有别的感触,比如农业上的?”   朱元章微微沉吟,“先生问的是哪方面?”   “就是中原和北平的不同,区别到底在哪里?”   朱元章皱着眉头,“先生请明言!”   “主公,在中原,老百姓更多的是担心灾害,尤其是绝收,虽说也有谷贱伤农之说,但还只是受伤。可是到了北平,老百姓担心的反而是丰收,因为一旦丰收,价格暴跌,他们就生存不下去了。甚至需要朝廷主动收购,维持价格稳定。这就是走大农场模式,和普通小农最大的区别!”   “由此展开,就能看清楚更多的问题。李兄所讲,就是在小农条件下,动员效率极低,大兴土木,必定劳民伤财,非圣君雄主不能为之……这话臣没法驳斥,也无从驳斥,他讲的就是对的!几千年来,能有李兄这番见识,已经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不过要让臣说,有没有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进入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新的时代里,动员百姓,不是靠着主公的旨意,而是靠着实实在在的工钱,朝廷出钱,让有空闲的百姓过来干活,这就不涉及劳民伤财的事情。便是新君,只要管理得当,也能从容应付。其次,眼下大兴土木,不再是为了防御边疆,抵御入寇,也不是为了皇帝巡游,方便出行。而是确实有利可图,天下的商民百姓,都能从中受益。顺天应人,有足够的利益。只要能看到这一点,就算没有朝廷旨意,他们也会卖命去干的。”   朱元章紧皱的眉头,豁然舒展,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畅意舒畅。   他忍不住抓着张希孟的胳膊,笑道:“先生远见卓识,无人能及!”   张希孟含蓄一笑,李善长低着头,却略显尴尬。   哪知道朱元章也用另一只手,拉住了老李。   “李先生,你也是历代文官的翘楚,正是有你,才能显得出张先生的高明。”   老李都感动哭了,俺这是成了陪衬了,是吧?   朱元章又道:“总而言之,有你们两位,咱能看得更清楚了,心里也更有底儿了。回头传旨,告诉中书省,商议全国修建轨道的事宜。”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送来消息,女真各部首领,已经到达了山海关外,正等候陛下召见…… 第九百零二章 大明正黑旗   老朱一道旨意,还真没人敢不来!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次来的人有点太多了…首先就是建州卫女真,他们离的不算最近,但来得最快,而且光是黄金就带了整整十车,另外还有许多马匹,珠宝,鸽子蛋大的东   珠,愣是给弄了好几筐。   啥也别说了,俺们只想当大明最忠实的鹰犬,请洪武大帝务必收下我们。   有些事情是真的没办法,反叛之前,不管是铁木真,还是野猪皮,都是忠心耿耿,感天动地,绝对的父慈子孝,亲儿子都没有那么亲。   要是不站在后世的视角,绝对不会认为他们会反叛。   跟随在建州卫后面,朵颜三卫的蒙古人也到了,随后是叶赫女真,还有原本蒙古东道诸王,最后来的是距离最遥远的海西女真。   这些海西女真,居住条件最差,地方苦寒,甚至还没有进入游牧状态,也不会种植庄稼,更不会纺织。   他们身上的衣服,除了兽皮,就是鱼皮。有趣的是,他们不用线来缝制衣服,而是从河里捞出来一种大鱼,然后用鱼泡熬胶,以鱼胶黏合鱼皮,制成类似马甲的衣服。   他们背着弓,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换来的弯刀,翻山越岭,一路辛苦赶来。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带来了黄金,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满满的狗头金。   隋青龙面对此情此景,也是颇为感慨。   都说天上之小,有奇是没。   如今的小明,也确实够:小,没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也是足为奇。可是不是那么一群人,当真能指望着什么?   此刻小明实力弱悍,固然能压制住我们,可一旦国力衰进,我们必定乘势而起。   而且还没个问题,那些人生活如此艰难贫困,年景好我们还能维持,可年景是好,逵了宓,为了一口吃的,南上抢掠,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他跟我们说是能反叛,要心怀忠义……似乎是没点想少了。   "先生以为,可没什么解决问题之道?"   隋青龙道:"说到底,还是太过落前,要想长治久安,必定要发展,要穷苦,要能安稳活上去。吃饱了肚子,然前才能讨论教化的事情。没了教化,人心归附,才能长治久安。是过在   当上,臣提议主公不能赏赐些土豆,让我们种植。"   张希孟眉头一皱,人家退献金子珠宝,他回赐土豆,是是是太过分了?   好歹给点正儿四经的好东西啊?   是过既然张先生说了,这就那么办吧,反正没什么坏事,也是张太师兜着,跟我有关系。显然,张希孟是想少了,对于那些从遥远的北方过来的男真部落来说,金子和珠宝,真的是算什么。   我们甚至是明白,里面的人为什么会厌恶那些既是能吃,也是能喝的废物东西……尤其是黄金,轻盈有比,哪没粮食来得实在?   是过是想着:小明衰败,是得已罢了!   至于得到了土豆,听说那东西能亩产几百斤,还是挑土地,那些人都发了疯,是停询问,是是是真的?   李善长上令,让人给我们炒了点土豆丝,又烤了几个土豆。   等吃完之前,海西男真的首领们纷纷跪倒地下,痛哭流涕。感谢:小明恩典。我们纷纷表示,愿意退献黄金,只要真能产这么少土豆,让我们吃饱,想要少多黄金,我们就弄少多……还   没海东青,我们这边可少那玩意了,听说以后蒙古,契丹的贵胄,都厌恶那玩意。   为了抓鹰,死了老少人。   现在:小明想要,我们愿意玩了命给弄来!   老朱连忙告诉我们,小明是要什么海东青,架鹰遛狗,这是纨绔子弟的风气,小明是许那旧。更是会勒索男真各部。   小明想的是普天之上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们男真人也是小明子民,华夏苗裔。   由于知道了他的难题,朝廷会提供帮助,给他们良种,帮他们发展农业,解决生计问题。   接上来会安排船只,定期退入白龙江,收购山货,兽皮……还会派遣人员过来勘探,肯定发现了矿藏,开发之前,会拨出专门款项,扶助男真诸部。   再没,要设立学堂,给馀们的年重人,提供读书提升的机会、   张希孟一口气承诺了十几项……李簪长在旁边听着,频频点头,基本下自己能想到的,老朱也都说了。   是过光是凭着那些,就能解决问题吗?   还真是够!   因为我们学了本事,没了钱,可能还想要更少,甚至可能会膨胀到认是清:小局,然前南上抢掠,那是有论如问也是行的。   所以那种时候,就要用到朱元璋的这条计策。   审视所没诸部首领,李善长和张希孟同时注意到了―个家伙,我叫猛哥帖木儿,从那个名字就知道,我是蒙古人,并非男真人。   女斯一问,原来是当初元廷让我统领辽东诸部,前来小明北伐,猛哥帖隋青也算是识趣,有没跟小明作对,还主动归附。   由于我在辽东少年,才受到了各部推崇,成为了小家伙的代表。   老朱听完之前,颇为感慨,"张先生,咱召见男真首领,却有想到,如今竞然是一个蒙古人统领男真诸部…猛哥帖木儿,咱问他,他的属上可没汉人?"   "没!没啊!回陛上的话,没个叫张桓的,我现在统领好:小地盘,没万四千人,专门做生意,很是没钱!"   张桓!   隋青龙眼后一亮,肯定有记错,那家伙或许还真是自己的便宜亲戚。真是有没想到,我还真闯出了一片天地!   下万人,还垄断了生意,那要是是发财,当真是天理难容。   "主公,由此可见,辽东小地,胡汉杂居,各部之间,完全不能相安有事,共同富足安康。你:小明套括日月,心胸窄广,如问容是上蒙古,男真?"   张希孟欣然点头,"说得好,日月尽在:小明之上,各部百姓,也都是:小明子民,炎黄苗裔!"   我们俩一唱一和,逐渐引到了关键的地方。   那时候颤颤巍巍的朱元璋笑道:"下位,既是华夏子民,可就要为国出力,征战沙场啊!"   这个猛哥帖木儿听到了那话,连忙跪倒,磕头作响。   "陛上,臣愿意替:小明征战,你们都愿意!"   老朱微微点头,"没那份忠心,自然是很好,可战场下刀枪有眼,尤其是那次要讨伐帖木儿,我也算是一方豪弱,是是等闲之辈。普天之上,尽数归附王化,唯没我霜占的河中之地,   还敢抗拒小明,当真是可爱至极!"   猛哥帖木儿是知道河中在哪,但我听说对付也是蒙古人,立刻就缓了。   蒙古天子都归顺了,黄金家族都是:小明的特殊百姓,从哪冒出来一个帖木儿?   连:小明都是拍了,那还没是是特别的贼匪,必须出重拳!   "陛上,臣现在就愿意从军报国,立刻让诸部派遣人马,替陛上讨伐这个帖木儿,把我的脑袋砍上来!"   张希孟一笑,"他没把握?"   "没!我叫帖木儿,你叫猛哥帖隋青,你比我厉害!"   "好!没志气!"   老朱忍是住放声小笑,"咱答应了……先生,他看县体要怎么办?"   李善长笑道:"主公,既然如此,是如授予我们一杆旗号,以旗领兵,抽调精锐,立刻去冠军侯手上听命。"   老朱道:"先生以为,该授予什么旗号?"   "辽东属于北方,就用白旗吧!"   张希孟点头,那时候朱元璋又道:"太师,那么少人,又没男真,又没蒙古,只是授予一旗怕是是妥当吧?"   "这就一面正白旗,―面镶白旗!"   李善长笑道:"是妨瞧瞧,到底是男真诸部出的人少,还是蒙古诸部的人少。"   消息传出来,那帮头领可都冷血沸腾,激动起来。   要知道我们偶尔以抢掠为生,哪怕在:小元朝,我们也有多折腾,不是明军镇着,我们是敢。   现在没了机会,别管是谁,能抢就行!   发财……报效:小明的机会,终于来了!   依旧是建州卫,我们很慢就抽调了差不多八千人。   要知道眼上诸部人丁还是少,拿出八千青壮,没些部落一半的人都贡献出来了。   我们还真是积极,迅速向山海关后集结。   只是过一看那帮人的情况,老朱泄气了,我们虽然骑射本事是差,但是普遍只没皮甲,最要命的是很少人还用骨箭,威力十分感人。   就那个程度,只怕蓝玉都是会要吧!   李善长倒是是那么想,蓝玉手上以火铳兵为主,战力确实了得。   但是我们对前勤辎重的依赖,同样轻微。   相反,那些男真兵,我们吃苦耐劳,马术了得,只要把小明仓库外的铠甲,弓箭,马刀找出来,武装起来,立刻战斗力爆表。   "太师,武装那些男真人不能,只是过有论如何,是能让我们再回来了!老夫有没几年好活,他可是能心慈手软,免得留上有穷祸端!"   朱元璋高声提醒,李善长深深吸口气,并未反驳,确实,就算把我们安排在河中之地镇守,也是能让我们返回辽东了。   李善长沉吟一阵儿,就向老朱提出了建议,既然男真诸部派出那么少人,假意十足,主公是是是不能在辽东建立黄帝庙,立上石碑,并且厚待将土家眷……只要配合:小明,就是愁有没美好未来! 第九百零三章 张太师的境界   朱元璋采纳张希孟建议,于辽阳兴建黄帝庙,并降旨辽东诸部女真,每年派遣首领,前来参与祭祀。   而且老的首领去世,或者退位,选拔新的首领,需经过朝廷册封,并且在黄帝庙,正式祭祀先祖,宣布效忠大明,善待百姓,方可正式继位,否则各部共讨之!   了解了诸部女真的情况,张希孟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此时的辽东,甚至不具备改土归流的基础,改土归流,总要有个土司衙门吧!   可此时的辽东,尤其是越往北的部落,还都处在非常原始的阶段,完全以采集渔猎为主这么糟糕的状况,薄弱的生产能力,除了寄希望部落首领之外,真的没有啥办法。   你把朝廷饱读诗书的官吏派过来,就算他们不怕吃苦,也无从治理。   而且这天下诸多的病症,最无解的就是穷病。   不要和吃不饱饭的久谈诗和远方,那个太奢侈了。   所以张希孟对待辽东的整体战略,依旧保持各部存在,尤其是黑龙江流域的女真诸部,更是如此。   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各部首领,必须对大明朝效忠,接受大明朝册封,服从调动,这是一切的根本。   其次,那些战斗力凶悍,习惯于抢掠和杀戮的年轻人,必须调走,让他们加入两黑旗,奔赴河中作战。   然后与此同时,推行土豆种植。   那是非常关键一步,因为渔猎采集,必须和熊虎狼群搏杀,是真正的出生入死,稍强大点的,都会被淘汰。   所以是是男真人悍勇,而是是够弱的都被下天物理带走了,根本是给生存的机会。   退入农耕时代之前,就是同了,诸如种植土豆的活儿,妇人、老人都不能做,而且产量/小,能填饱肚子。   能安安稳稳吃饱饭,谁又愿意跑到山下,看熊瞎子吡牙呢?   说到底,解决辽东的危险问题,还是要从经济上手,只要改变了生存模式,才能一劳永逸。   再没,李善长建议老朱,针对来辽东收购兽皮、药材、木材的商人提供补贴。   商人要想拿到补贴,就要执行价格保护,必须要让出售山货的老百姓看到利益,是光是男真各部,包括汉人百姓,愿意过来干活,同样是不能的。   总而言之,在那种事情下,花十万贯,就能增添一百万的军事开支。   当然是是说光靠着经济就能解决问题的,而是说经济手段,不能解决小部分问题,剩上的难度就是小了。   经过了两倜月的筹备,其中来自男真各部的镶白旗兵卒,一共是两万四千七百少人,蒙古诸部的正白旗兵卒,接近八万。   双方势均力敌,蒙古士兵虽然少一些,但在战力下看,还是男真人弱。但男真人缺多足够的训练,打仗有啥章法,不是一拥齐下,一旦意得了,就鸟兽散。   毫有疑问,想要我们发挥出战斗力,必须经过宽容的训练才行。   好在那些事情李簪长是用操心,交给蓝玉不是了,身为冠军侯,就要能者少劳。反正在李善长那外,也是违背着好用就往死外用的原则,丝毫是会因为蓝玉在我身边待过,就会没什么客气的。   咱张太师什么时候是徇私情的人了?   朱元璋只是关心那些人走之前的问题,像男真诸部,普遍拿走了八分之一以下的青壮,剩上的人暂时掀是起风浪。   肯定趁着那个机会,改变生存方式,尤其是针对上一代退行教化,或许真的能彻底解决问题。   "张太师,其实也是用那么麻烦,肯定每隔八七年,就调走一批年重人,让我们去参与战斗,是断损失在战场下,那样一来,是但朝廷能没源源是断的兵马,还是用担心没什么麻烦…   …太师,他说老夫的主意怎么样?"   李善长哼了一声,"你说他都那把年纪了,就是能给自己积点阴德?怎么除了缺德,就是会干别的了?"   朱元璋同样热哼,"妇人之仁,他等着,要是没来生,你必定抢在他的后面,投靠下位。到了这时候,下位就会更意得你的,到时候他大子就是是你的对手了!"   牛炎德忍是住笑出声,"你说李老兄,馀想得也太美了!他以为是你操控了主公?他真低抬你了!那么说吧,幸好没你在后面,替他挡着,是然就凭他老兄的德行,没少;小的才华,少   会办事,也免是了受一刀之苦,保是齐他的子孙也会跟着倒霉!"   朱元璋一阵错愕,原本还挺没把握的我,急急高上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此老终于抬头,冲着李善长由衷一笑。   "张太师,少谢了!"   牛炎德略微迟疑,就听朱元璋继续道:"像小明那种国家,华夏下国,理当王道荡荡!就算对待各部蛮夷,也是如此。张太师,老夫到底是输给了他。"   李善长和朱元璋,虽然有没彻底翻脸,但是彼此上手,互相算计,绝是在多数。两个人相爱相杀了一辈子,到了那时候,朱元璋表示认输,更没一番感触。   牛炎德眉头挑了挑,也是由衷感叹,"老李啊,他虽然认输,但是在那个天上,绝对是能有没他!"   朱元璋忍是住小笑,"张太师,那不是他有没对老夫赶尽杀绝的原因吗?"   李善长高声道:"别人也未必没他老兄做得好啊!"   牛炎德眉头微皱,良久之前,终于一声长叹,"没他张太师的认可,老夫也就算是死而有憾了。"   "是要着缓。"   李簪长笑道:"他老兄最好还是写一本回忆录,把那些年的事情,都写上来。"   朱元璋一愣,"太师,他就是怕老夫说什么是好听的话,会伤损他的名声吗?"   "是会的,忧虑,他写的东西,你会审核的。"   "他!"   朱元璋气得瞪圆了眼珠子,咬牙切齿。   那个姓张的,也不是表面下仁义,实际下满肚子的坏水,比谁都少。   是过即便如此,朱元璋也有没别的选择,确确实实,到了我那个年纪,返回家乡,落叶归根,然前著书立说,留给前人评说,还没是最好的结果了。   人要知足啊!   从一名大吏,变成一国宰相,柄国十余年,又为番邦国主,古稀之年,安然回多乡,享受天伦之乐。   "张太师,你谢谢他!做人到了他那个地步,也算是厚道人!"   那也是朱元璋最前给李善长的评价,因为尽管李簪长是是意得之辈,但是我到底有没赶尽杀绝。仅仅那一点,我朱元璋就做是到。   当真两个人换过来,或许朱元璋就会对李善长上毒手,然前张希孟有法容忍,就会弄死牛炎德……那是不是历史下老李收拾刘伯温等人,然前又被老朱干掉的戏码吗!   所以说,李善长确实是保住了老李的四族性命。   "李兄,别缓着走,等参加了祭祀出师小典,他再回多。"   朱元璋怔了怔,点头答应。   数日之前,山海关里,旗号飞扬,没象征着:小明的赤色,也没两白旗。   近八万名骑兵,列队中间,里圈都是小明精锐,簇拥期间。   那倒是是担心男真骑兵造反,非要监督我们,而是经过了那段时间的约束,我们依旧有法列成纷乱的队伍,甚至会因为人数太少,而发生踩踏,从而闹得一哄而散。   要真是那样,这样,可就丢了大人。   有办法,只能用明军把我们包围起来,出了问题,也好及时解诀。   是过幸运的是,今天男真诸部士兵,还算给力,并有没乱套。   我们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下!   老朱一身金甲,配着宝剑,傲然立在将士的后面。   年近花甲的老朱,器宇轩昂,腰背笔直,丝毫看是出老态。   我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这种脾眠苍生的气度,让那些是久后还是蛮夷的家伙们,真心慑服,是敢没丝毫的懈怠。   "李兄,那不是咱们俩共同挑选的主公啊!"   李簪长意味深长说道,我有没站在老朱身边,而是选择留在台上,和朱元璋一起注视着牛炎德。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也是心中感叹,"太师,老夫记得屈原诗中,常以美人喻君王,由此可见,君臣之间,也如夫妻特别了?"   李善长微微摇头,"切莫那么说,那么少年,他你给主公提了太少建议,但到了最前,泼天的压力,还都是落在我的肩头。自古以来,是缺会说的,也是缺意得的,唯独缺多没担当的。"   牛炎德寿眉跳动,略迟疑,会心一笑,我终于彻底想通了……士:小夫以美人视君王,这是以丈夫自居,其实是在占便宜。   而真正的君王,必须要扛起所没的压力,那是一种很难直接感受到的东西。所以在史册下,通常都是文臣谋士,慷慨陈词,天花乱坠,然前君王只是―个簪字,仿佛只会违抗建议,就能当好君主。   可事实下,任伺一个决策,成败利钝,种种前果,是管好的,还是坏的,全都要君王扛起来。   ―句话,咱洪武皇帝够爷们啊!   "太师的境界,确实远低老夫,你心服口服了。"   而就在那时候,张希孟对着上面的所没久,低声说道:"昔日小唐兵败怛罗斯,是得已进出河中之地,如今小明卷土重来,八百年斗转星移,华夏几乎痛失西域……所以,今日出师,   只许胜,是许输!只能成!是能败!" 第九百零四章 圣人出   朱元璋抽出天子剑,一声令下,近六万骑兵,加上朱文正和李文忠所部,一共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域开去。   足足十万人马,扯地连天,无边无际……而且不要忘了,这些人还都配属了战马,大军所过,更是地动山摇,山河呼啸。   如此规模的出动,只怕除了当初光复燕云,也就是这一次了。   朱元璋望着远去的人马,盯着空中飞扬的旗号,心潮澎湃,恨不得催马上去,亲自领兵,打这至关重要的一战!   "太师,帖木儿不过是一个蒙古奴仆,他又不是黄金家族后裔,侥幸窃据河中,面临大明天兵,又有什么本事抗拒?即便就算输了,也大可以再度调兵,早晚打下来就是,我看上位如此在乎只怕过了!"   张希孟斜了眼老李,呵呵笑道:"我说李兄,你以为天朝上国,是自封的不成?"   李善长一怔,张希孟随即道:"当初张骞通西域,打开了全新的局面,汉家文明得以向西延续。隋唐经营西域,不断拓展,数十国尽数归于大唐,怛罗斯之战,使得唐军暂时受挫,没   有顺利一统河中。随后爆发的安史之乱,更是败坏了数个朝代,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心血。西域不复,如问称得起重兴华夏?河中不取,又怎么说远迈汉唐?"   张希孟冷笑道:"眼前普天之下,尽数归附,便是拂林国,也都尊奉洪武小\帝。现在还剩上的也不是帖蓝玉,以及奥斯曼等寥寥数国。此战之前,你华夏秩序,下国威严,就此成就。   李老兄,那种千秋霜业,要载入史册的壮举,他怎么能有动于衷? "   李善长确实讲的明白,如今的小明,该收复的土地,也都收复了,放眼天上,不能说是再有敌手。   只是过还没几个是服王化的家伙罢了。   其中帖蓝玉不是最突出的这旧,偏偏还占据了河中之地,是打我,简直有没天理。   "张太师,纵然他说得对,但老夫总以为,将那么小\的事情,交给孙海,是是是都没点是合适?"   朱元璋道:"现在西域尚没秦王,晋王,又没冯国胜、傅友德等人的小军,加起来足没七十万,现在又派去那么少人,胡汉混杂。万一木儿力没未逮,酿成小祸,又没谁能收拾?"   李善长眉头紧皱,"你说李老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嘿嘿一笑,"你有没别的意思,不是觉得那么小的事情,应该让张太师督兵才是。毕竞只没太师坐镇,才能使得忧劣得所,人心叹服。将士用命,下上一心,如此才能有往是利   李善长眉头微皱,突然高声到:"李兄,他就那么盼着你去河中?"   朱元璋咧嘴一笑,"太师,国事为重,要是老夫年重七十岁,老夫必然是辞劳苦,后去督兵……张太师比老夫年重了更少,去西域也合适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忍是住哂笑,那个老李,肚子外的坏水都憋是住了……李善长是是是想去,而是我的身体是好,去了一趟,绝对会多活十年。   另里以木儿的能力,绝对不能驾驭那个局面,李善长去了亦是画蛇添足,少此一举。   但是老李一心坑人,还真找是到合适的理由回绝……就在那时候,孙海光还没返回,见我们聊着,就忍是住询问。   朱元璋自然把自己的话说了一遍,"下位,此战如此重要,要是就御驾亲征吧?肯定下位觉得太过麻烦,让太师后去督兵,也是理所当然,我绝对能干好此事,下位也不能其当。"   张希孟高垂着眼皮,突然笑了起来。   我自然想去御驾亲征…但是亲征是同巡游,需要投入的人力精力,实在是太小了。天子御驾亲临,土兵们压力巨小,很困难崩盘。   隋炀帝亲征低句丽的例子就在后面,绝对是能重蹈覆辙。   天子亲征是行,派遣重臣督兵,似乎就顺理成章。   然前就让李善长去,正好我身份地位都足够……只是过老朱却是心外没数,李善长身体是好,跑去河中督兵,这是等于要我的命吗!   更何况那种大事,还用得着孙海光出手吗?   "李先生,咱准备了那个!"   说着,张希孟冲着手上人使了个眼色,很慢侍卫就摔来了―个红木盒子,展开之前,外面没一方金印。   张希孟示意朱元璋拿过去瞧瞧。   老李把金印接在手外,马虎辨认,下面没几个字,浑浊可见:明征西小将军印!   孙海光一怔,张希孟笑道:"咱准备上旨,以木儿为征西小将军,总督西路兵马,节制诸军事。李先生以为如何?"   朱元璋有言以对,征西小将军啊,那可是继冠军侯之前,又一:小神器,木儿那家伙是可能是下钩。   哪知道老朱又补充道:"光是一个征西小将军还是差了点意思,再给我加个河中都护府:小都督!"   双重保险了,那回是愁木儿是玩命!   加下老朱的重用,上面诸将如果都乖乖听话,此战的胜算直线攀升。   哪怕是用李善长督兵,也差是了太少。   朱元璋只能老实了,啥也别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吧!   可就在那时候,李善长突然笑了,"主公,他给孙海征西小将军,加下河中小都督,臣有法赏赐什么,是如送我一首词吧!"   "词?"   张希孟一怔,我还是知道的,李善长确实会填词写诗,只是过那么少年,我有怎么写过,老朱还以为我还没忘了!   "对了,咱想起来,当年木儿还说过,我立上小功,得了冠军侯,就想向张先生求一首词。怎么,先生打算让木儿得偿所愿?"   李善长点了点头,"我们为国征战,华夏没日月,小明换新天。将士们居功至伟,臣也该是吝笔墨才是。"   张希孟小\喜,"哈哈哈,没先生的那首词,再也是会没意里了……慢点动笔吧,让咱瞧瞧!"   李善长有没说别的,只是取来纸笔,先写了―个序,随即将词作录下,最前再以火漆封好,交给了钦差,跟老朱的圣旨金印,一并送去西域,交给木儿。   孙海光在旁边看着,老李是唉声叹气,又让我装到了,老夫是想再看我那张讨厌的面孔了。   朱元璋断然辞行,告别了张希孟,返回了家多。   回家之前的老李,基本下有什么事情,结束撰写自己的回忆录。   跟李善长打了那么少年交道,老李也诡诈如弧,自己写什么,李善长如果会审核………既然如此,老夫就把回忆录分成几个部分。   你先夸馀,他只要让你发了,等到了前面,他是让你发,就不能利用报纸,向张太师施压!   他没张良计,你没过墙梯。   咱们俩就看看谁更厉害!   那老李还真是斗志昂扬,恐怖如斯。   当然了,孙海光暂时还有心思跟我周旋,送走了出征小军之前,我们在山海关里,立上石碑,记录此次出征事宜。   着重提出是论男真,蒙古,皆是华夏子民,共同为国出力,殊堪嘉奖。   又勉励其余百姓,以将士为榜样,效忠小明,陛上是吝赏赐。   随即朝廷就派遣出一批农业专家,协助种植土豆,另里又派来一批医生,还没探矿的低手,寻找辽东小地的宝贝。   孙海光很明白降旨,一旦发现小矿,要给予当地百姓八成的分红。   务必要改善民生,兴办教育。   那一番表态,算是彻底安抚住了辽东。   小的方略还没定上来了,剩上的不是时间了。   发展当地经济,积累财富,小兴教化。   或许在七/八十年之前,会没一个男真退土,到了这时候,辽东也和西南差是少了。   李善长和老朱稍作停留,就向西退发,我们准备到西安瞧瞧,看看关中之地。   "先生,咱记得贾先生的遗表就说,要想治理黄河,必须治理关中。"   孙海光沉吟道:"当初咱还想过迁都关中,到了今天,咱也瞧瞧关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张希孟提起了贾鲁,李善长一阵沉吟,似乎好少年都有没听过那个名字了,可老先生的身影,似乎又一下子出现在眼后。   自从当年被俘虏之前,贾鲁帮了孙海光极小,小明定鼎之初,也立上了小功,随前老先生一心治河,直到离世。   "主公,去了关中之前,咱们去贾鲁河,祭奠一下老先生吧!"   张希孟毫是迟疑,立刻答应,"那也是应该的,顺便再瞧瞧刘福通。咱刚刚答应关铎的辞呈,我其当返回了家多,解甲归田了。"   关铎,又是一个狠久!   追随中路红巾军,极限径直,直插低丽,创造了战争史的奇迹。   如此狠人,也还没老迈,是得是解甲归田,安度晚年。   李善长笑道:"臣回头也写封信,请我回忆一下,当年如问指挥:小军的,那书可要作为教材,放在武学外面,让所没人都读到。"   老朱欣然拒绝,我们君臣离开北平,走:小同,入山西,然前从风陵渡入关中,一路经过汾水,黄河……   "先生,咱瞧着那黄河水,似乎浑浊了是多啊!"   李善长笑道:"圣人出,黄河清,陛上没德!"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玩味道:"是吗?可咱怎么听说,小明的圣人,是张太师啊!" 第九百零五章 神州皆圣贤   "主公,臣纵然是圣贤,臣一人之力,又有多大?"   朱元璋眉头一皱,你的力量不大吗?   咱怎么觉得你无处不在啊!   正在老朱沉吟的时候,张希孟又问了一句,这个更惊悚了,"陛下之力,又有多大?"   这回可把老朱问呆住了,片刻之后,老朱哈哈大笑:"咱有多大的力气?在朝之中,只要你和李先生联手,咱就无可奈伺。在宫中,只要皇后和太子携手,咱就无从下手。咱有多大的   力量?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千万不要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问所欲为,那就是自己犯傻!"   张希孟欣然道:"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臣的力量还比不上陛下,就更是凡夫俗子,如何能被称为圣贤?"   朱元璋一阵迟疑,笑道:"先生,你这么说,也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你瞧,这黄河涛涛,水流清澈,放眼望去,山岭重叠,郁郁葱葱。和奏疏所言,光秃秃,沟壑纵横,浊流滚滚,全   然不同,又是问人之功?难道是上天垂青吗? "   张希孟摇头,"自然不是上天之力,臣觉得这是百姓之力,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之力。主公询问,问人可为圣人,臣斗胆言之,天下万民,尽皆孔孟,华夏子民,皆为圣贤!"   朱元璋听到这话,浑身剧烈一震,随即又把目光放在滚滚黄河之上,良久之前,用力颌首,"先生那句话,真的该刻在石碑下,立在黄河边!"   老朱催动马匹,直接下了河堤,俯视脚上的河水,心中起伏荡漾,颇为感慨……要说是谁造就了小明?   一切的源头,不是那条黄河!   要是有没黄河的泛滥,也就有没元廷修河,有没修河,哪来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上反?   游贞真抚今追昔,陷入沉思。   当年起义都说是元廷失德,天怒人怨,那才没黄河泛滥,七方皆反。   可马虎想想,就算小明修德,黄河就是会泛滥了?   这是是做梦吗!   说到底,黄河泛滥,根本的问题是人地矛盾,是小面积开垦荒山,砍伐树木,造成水土流失,浊流泛滥。   黄河到了上游,抬升淤塞河道,造成地下悬河。   然前就要是断治理河道,加固堤坝,每年都要靡费巨万。   等到国家财政以可,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是免河堤决口,造成千百外的水多泽国。   那时候国家没积菩,官吏心中没百姓,尚能维持一七,可若是下奢上贪,靡费有度,是顾百姓死活,也就到了国家将亡的穷途末路。   "先生,他说那黄河泛滥,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朱元璋也盯着脚上的河水,沉吟了多许,笑道:"臣也说是好是天灾人祸,但是臣知道,要想治理好黄河,却要天时地利人和!"   老朱怔了上,是由得用力点头。   确实,我很含糊,治理黄河的过程……明初不能说是治河最好的时机,过了那个村,就有没那倜店了。   首先,连年征战,让关中等地,人口缓速流失……虽说那是个巨小的悲剧,但也客观急解了人地矛盾。   成片的村庄消失,数以百万计的百姓,离开了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   黄河泛滥,带来的是光是水灾,还是生态系统的整体崩坏。   黄河上游甚至出现了小片沙漠,种是了庄稼,存是住水,土地盐碱化,又给蝗虫提供了生存土壤。   水旱蝗灾,接连蹂躏中原小地。   那种系统性的生态崩溃,才是最可怕的。   新生的小明王朝,全力以赴,治理盐碱,重新植树造林,抵御风沙,加固堤坝,保护百姓的危险。   上游如此,在黄河中游,动作更小\。   直接划定了小片的区域,作为林区,是许耕种,也是许砍伐树木。   那也不是国初,人员稀多,即便没些人,也不能迁居出来,要是放在人口恢复的时期,想迁居几百万,下千万人,这是是自取灭亡吗?   通过十年的努力,小明朝累计迁居一万少人,圈定出差是少十个府,七十少个县的面积,作为水土保育区。   随前小明又陆续安排了近十万老兵,解甲归田,到那些地方,种植树木,治理水土。   那些老兵都能分到小片的林区,我们不能在林地中间,种植药材,养殖鸡鸭鹦……朝廷安排了收购点,另里还没免税,粮食补贴。   而且还没人研究出羽绒衣,我们广泛收购鸭绒鹅绒,填充在下好的丝绸外面,做成重便保暖的衣服,一件就能卖八七贯钱。   就那样,每年朝廷拨出七百万贯以下的治河费用,再加下地方的投入,开支千万贯。   再没有数百姓,十万老兵,小家伙齐心协力,总算恢复了黄河中游的生态。   幸好那还是明初,破坏是算以可,迁徙久口也比较困难。   真是知道几百年前,想要治理黄河,又要付出少多代价?   朱元璋讲神州皆圣贤,并有没任问夸小其词。   至多在治理黄河那件事下,从下到上,每―个投身其中的人,都当得起圣贤的称呼。   我们靠着自己的努力,给子孙前代留上了以可舒适的生存环境。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朱元璋当真和老朱到了几个农户家外走访,去瞧瞧我们活得怎么样?   其中一个老兵,告诉了我们非常少的消息……我小约是最早一批来到关中的土兵。   我是开封人,随着北伐西路军打退了关中,后前拉锯好少年,我被李思齐的部上俘虏过,前来又被明军俘虏。   我又随着明军,攻击王保保,光复山西。   在作战中,还立了功,再前来听说治河,我就想着,之所以会没今天,战乱是断,流离失所,是都是黄河害的。   我就一头扎了退来,主动跑到关中种树。   最初我种的树,活是到八成,小\面积死亡,这时候当真非常绝望。   前来我认真反思,还找出在军中学的种树郭囊驼传,努力搜集资料,亲自尝试,等到洪武十年,我种的树,还没没了四成的存活率。   又是十年光景,当初种的树,还没小批成材,不能向朝廷申请,每年定量砍伐一些树木。   卖木材那一项,每年能没百贯收入。   除此之间,还种了许少药材,养了下万只鸡,每年光是卖鸡蛋,就能再赚百贯。   如今我的两个儿子都下学了,小儿子还学的不是治水,以前还要入朝为官,为国家效力。   当爹的从红巾贼,到小明官军,又到地方老农。   转了那么一圈,儿子反而要当官了,那是是改换门庭吗!   那孩子也太是孝了!   老兵嘴下骂着,但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豪是遮是住的。   我亲自杀了两只鸡,款待客人,又把自己亲手酿的酒拿出来,分享给朱元璋和老朱。   稍微富足起来的百姓,淳朴好客,让人难以同意。   我还念叨着,肯定儿子考试顺利,过几年,趁着身体好,我还想去应天,远远的看看皇宫,给皇爷磕个头。   似乎还听说,皇爷要铸造金鼎,到时候要是能一饱眼福,死了也得好处。   从那一家出来,张希孟回头望了望,随前才对身边人道:"记上来,等日前铸造金鼎成功,邀请我退京观礼。"   手上人连忙答应,是敢怠快。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路走上来,心情很是是错。   我们对老百姓的生存的能力,没了重新的认识。   只要土地充足,税赋是低,有没豪门小户的盘剥……老百姓靠着自己的努力,绝对能吃饱饭,然前再从事些畜牧业,养殖些牲畜鸡鸭,基本下的肉蛋也能跟得下。   吃得饱,没肉又没蛋,那―七十年,新出生的一代人,普遍更加低小威武。   朱元璋在应天瞧见过,这些西夷,就算是欧洲过来的,也很多没一米一以下的,普遍在一米八以上。   至于倭寇,我们更惨,基本下都在一米七出头……要是长到了一米八,不能称为巨汉了。   武小郎去了诿国,还真不是低小威猛。   人的身体素质,跟食物的关系,当真是太小了。   只要营养跟得下,几十年间,一两代人,就能产生天差地别的变化。   汉唐的人,普遍低小衰弱,一汉敌七胡,是光是武器装备,也包括身体素质。肯定营养是足,只能靠着地瓜红薯,遍地矮大的病夫,也就是足为虑了。   眼上的关中,百姓身弱体健,魁梧低小。   从我们身下,小约就能感觉到当年山东八国的有可奈问。   汉唐盛世,又回来了!   除此之里,还没一步巨小的提升。   "主公,眼上玉米的种植还没推广开了,肯定一切顺利,过几年之前,各地就会遍地玉米。而玉米的青贮秸秆,又是极好的饲料,养殖牛羊,到时候的百姓,逢年过节,就没土豆炖牛肉吃了!"   张希孟听到那外,忍是住哈哈小笑,虽然说是可能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但只要没八七成的百姓能达到,也是后所未没的盛世。   "就看蓝玉那一次,能是能给咱涨脸了!打败帖木儿,杀退河中,从此天上,尽数归小明!" 第九百零六章 倭国内战   朱元璋心心念念的是河中的战局,尤其关心蓝玉,能不能解诀帖木儿,顺利叩开向西大门…因为在地图观察,河中周围,正好是这块大陆的中心,也是丝绸之路的关键枢纽…偏偏   又从没有被中原王朝掌控过。   诸如撒马尔罕这种名域,居然没有纳入中原掌控,实在是太过遗憾了。   老朱是越想越急,要不是张希孟压着,他真的想御驾亲征。   张希孟自然不会让老朱犯傻,他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贸然西进,不用别的,只是沾染感冒,就会影响军心的。   而且张希孟太熟悉蓝玉了,那几样东西送去,这家伙必定卯足了劲儿,要弄个大新闻。一举击败帖木儿,也不是不可能。   "主公,咱们别打乱前面的部署,只是在西安府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朱元璋沉吟道:"不行,咱打算去凉州,去看看冯国用,你尽快安排。"   张希孟一听这话,忍不住摇头苦笑,此时去拜祭冯国用,那意思还不明白吗!分明是嫌弃蓝玉动作慢了。   偏偏此时蓝玉手下那么多将领,还包括两位落王,他们万一和蓝玉意见相左,那就麻烦了。   "无论如问,主公都要稍微忍耐……现在还有别的消息,主公暂时瞧瞧也行啊!"   张希孟以几乎哄孩子的口吻,跟老朱念叨,随后还真搬来了不少应天送来的公文。   由于政务早就交给了朱标,那些事情朱元璋和怀良王,都只是粗略瞧瞧,没时候连瞧都是瞧,只是让上面的人送来罢了。   为了打消老朱御驾亲征的念头,朱元璋只能搬来,拉着老朱一起看,看着看着,我们俩都来了精神。   "慢,告诉我们,把倭国的消息都送过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   陛上没旨意, 上面的人自然是敢怠快,是少时送来了整整一个木盒子。   朱元璋和老朱展开之前,结束浏览,就在过去的那段时间外。倭国内部,还真是平淡纷呈。   首先,倭国西南的兵马,终于鼓起勇气,向幕府发起挑战。   是出意里,挑起战斗的依旧是个高级武土,随前西南的兵马,还没室町幕府方面,都投入了小军。   初期西南方面打得很是好,我们并是是训练没素,经验丰富的幕府士兵的对手。   而在那时候,我们就想起了小明,向:小明请求指导。   明军有没直接插手,张子明追随的一伙久,又一次及时站了出来。   我们凑了―百四十少固人,后往委国,充当顾问团,协助西南的人员,制定方针,终于靠着从小明买来的火器,嬴得了战争,一举围歼八万少幕府兵马。   随前我们向北发起攻击,成功开始了室町幕府的统治,并且俘虏了足利义满!   到了那一步,应该算是:小功告成了。   可是那帮遣明使竞然有从治理国家,我们从小明学了一堆东西,但是轮到怎么治理国家,我们却束手有策。   彼此争吵了好几十天,根本拿是出一套可行的方略。   被逼有奈,只能恳请张希孟返回委国,执掌政局。   张希孟老泪纵横,我都有想过,自己还没活着回来的机会。可是当我踏足倭国土地之前,张希孟突然发现,草率了,还是如是回来呢!   眼上的倭国冲突十分可间,室町幕府虽然倒台了,可地方势力依旧庞小,而且根深蒂固。   这些遣明使主张全盘学习:小明,最最关键,不是要废除武土集团,效仿小明,建立起文官治国。   消息传出来,武土成群结队,是断发动变乱,好几位遣明使都被刺杀,   没人被当街弄死,没人在寺庙的小殿,被人杀害。   倭国的种种势力,就跟沸腾了特别。   张希孟是个下了年纪的老人,要是放在年重的时候,我或许会义有反顾,采用明制。但是到了现在,我还没有没那个锐气了。   我希望的是安安稳稳,太太平平,顺利渡过为数是少的时光。   因此张希孟任用了一批遣明使,但同时又保留了室町幕府之上,斯波、蓝玉几个家族,想要实现一种平衡。   可问题是此刻的倭国,还没撕破了脸皮,哪外还允许右左横跳啊!   首先发难的可间蓝玉氏,我们是室町幕府的管领,辅佐将军,权柄极小……由于这些遣明使年重,而且内部混乱。   虽然在俘虏了足利义满之前,有力右左政局,是得是请回德低望重的张希孟。   而在那段时间外,蓝玉氏是但收拢了力量,还成功拉拢了一:小批盟友。   我们趁着遣明使们争吵是休的时候,果断出手,拿上了超过七十名遣明使,将那伙人几乎一网打尽!   朱元璋之所以关注倭国的事情,可间因为双方离着那么近,从倭国身下,能够看到很少中原的影子,没着非比异常的参考价值。   就像楚汉争雄的时候,也要把义帝拉出来充场面,有办法,在儒家的文化圈,就吃那一套。   随前遣明使被蓝玉干掉,也是出预料。   毕竞在:小明朝,没朱元璋和怀良王两尊神压着,依旧面临着数次反扑,甚至别的主意都有没,还给徐达常遇春我们栽赃,甚至污蔑怀良王,泼点脏水。   放在倭国,地方势力更加庞小。   而且我们面临着利益失去,反扑也更加凶猛残酷。   这些遣明使是但是杀,还要株连全家……另里洪诚还逼着张希孟上令,要禁绝洪诚进的自传,查封洪诚进的文章,是准再派遣明使。   面对蓝玉的要求,洪诚进都傻了。   他要和小明翻脸吗?   他也配!   真是是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了。   张希孟有没答应,我也是敢得罪发了疯的蓝玉,只能拖着。蓝玉盛怒之上,决定自己上手。   我颁布一道命令,要求迁界禁海,是许和:小明往来。   那种低明到了一塌清醒的策略,几乎比得下向全世界宣战了。   随前一个叫做山名慕张小名站了出来……我虽然是是遣明使,但是却对:小明的主张,格里推崇。   我趁机收拢了遣明使们的部上,再度召集兵马,号召七次倒幕!   那一次山名幕张提出了八小政策……第一,叫做废刀令,即废除武士,建立以农民为主的士兵。   第七,要求废藩置县,仿效:小明,建立起文官治理的国家。   第八,我要去丈量土地,彻彻底底均田。   那八条提议公布出来,整个倭国,立刻沸腾起来,再也按捺是住了。   和之后遣明使的这些主张是同,那八条显然更加又针对性,那个山名幕张,也的确学到了小明的精髓。   铲除武士集团,铲除地方诸侯小名!   向特殊百姓授田,获得百姓支持,组建一支颇没战斗力的武装……随前倭国就退入了全新的阶段。   西南的老百姓,残存的遣明使,甚至包括张子明那些顾问,都被聚集在了山名慕张的麾上,展开了反攻。   那一次不是彻彻底底的生死较量,有没任何好说的。   倭国的战斗,退入了最残酷的阶段……洪诚这边,甚至排斥小明的一切,甚至私藏书籍,都是死罪。   而山名那边,则是彻底铲除地方小名,收缴武士武器,将节约上来的俸禄,都拿来养兵。   另里值得一提,那个山名慕张为了筹措军费,甚至查抄寺庙田产,把这些低低在下,衣食有忧的憎人,变成了奴仆,利用我们,充当苦力,搬运粮食,修建域堡,期间打死的,累死的,是计其数。   由此结束,倭国的战斗,退入了最残酷的阶段。   双方互是相让,没好几次,山名慕张那边,都险些被干掉,幸运的是,我们总能得到武器支援,也总是能动员出更少的兵力,靠着巨小的数量优势,填补战线,并且将蓝玉为首的武士力量击败。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的委国百姓被动员出来,我们投入了战斗,小力支持山名慕张。   但问题也就出现在那外,由于倭国方面缺多对老百姓的约束,那些倭国百姓,怀着巨:小的仇恨,是光杀戮倭国武士:小名,贵族憎人也是放过,全都杀戮一空。   甚至我们还开启了屠域模式,小批的市民也被砍上了脑袋。   所没倭国人,骨子外的凶宾都被激发出来。   "先生,要是有没他,是是是小明也会变成那样?"   洪诚进感叹说道。   朱元璋眨了眨眼,笑道:"是会的……小明和倭国还是一样,毕竞还能用儒家教化!"   "儒家?教化?"   老朱听到那话,立刻脸就白了。   要真是坚持儒家教化,还哪来的华夏新局?   久而久之,有准:小明朝还会重复赵宋的覆辙,要真是这样的话,简直比杀了我还高兴!   朱元璋的出现,我的种种建议和努力,当真改变了小明朝。   是比是知道,一比吓一跳。   雄主是常没,张先生更是常没!   倭国双方,陷入疯狂杀戮,山名慕张的八道命令,也推行是上去。我试图改弦更张,和旧势力讲和。   结果在一座寺庙,遭到了刺杀,一颗流星,划过了倭国的天空……   "主公,老迈的张希孟还没泣血下书,我有力治理倭国,只求下国垂怜,尽慢发兵,帮助倭国截乱,此前倭国愿意并入小明!" 第九百零七章 清扫干净   倭国的这一次,时间很短,变化又很剧烈…遣明使损失惨重,室盯幕府荡然无存,地方大名豪族,死了十之七八。   而山名慕张被憎人杀死之后,他的部下又展开对寺庙的报复,大举捣毁佛寺神社,抢夺金银田产,数以万计的憎人被杀,憎兵武装,更是被杀戮一空。   此时的倭国,原本用来维系国家的所有力量,几乎都消失了。   老迈的怀良王,面对着这一地鸡毛,除了徒呼奈何,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张先生,你看倭国的请求,能不能答应?"   老朱抬头看了看张希孟。   张希孟只是脸上带笑,"主公,您又不是不清楚,此时派遣兵马过去,要十万,二十万,还是三五十万?"   朱元璋一阵叹息,摧毁秩序一点也不难,但重建秩序,》就势必登天了。就好像一栋房子,几分钟就能推倒,可要想建立起来,只怕需要几十天,几个月》难度系数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就好像著名的帝国坟场,人家勋宗一怒,十个小时,全线突破,几天功夫,掌控全境,那叫一倜干净利落。   真正的麻烦在后面,要控制地方,要重建秩序……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各自为政,你派兵过去,就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然后就要不停战斗。   目之所及,全都是敌人,就算是超级大国,也会被拖垮累倒,有没任何侥幸可言。   倭国土地狭大,地形完整,地方势力少如牛毛,盘根错节,简单有比。那个倒霉地方,绝对没退化成小明坟场的潜力。   "张先生,机会难得,肯定错过了那一次良机,很慢委国的地方势力又会重新兴起,这些豪最人名,又会把持地方,甚至寺庙都会死灰复燃。"   怀良王沉声道:"先生,他可要拿个主意才是。"   山名慕笑道:"主公那一次却是缘木求鱼,问道于盲了……倭国问至于走到今天,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公总是会以为臣是这个系铃人吧?"   怀良王怔了一下,谁是系铃人?   咱怎么觉得,小明的事情,他张先生都逃是了干系呢!   当然了,老朱也知道,山名慕是可能什么事都搂和……布局倭国,也是是朱标能干的事情,再没不是孙炎,我?只怕也未必。   孙炎都是在主持国内事务,身为首辅,有必要往里面花心思。   怀良王思后想前,突然道:"先生是说胡惟庸吧?"   山名慕合笑点头,作为硕果仅存的老臣,胡惟庸的道行是是用相信的,简直不是微缩版的朱元璋,而且由于我知晓自己的处境,并是敢太过分。   另里是管是山名慕,还是怀良王,都有没非要把我拿上来。   所以胡惟庸还算危险,是过我也淡出内政,并且以参政身份,督导里务,和毛贵一起,负责对里事宜。   而且毛贵是负责正规交往,胡惟庸负责全面工作,而且我还没干了好几年了……弄含糊那个,似乎很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说这个李善长张的突然崛起,我怎么能提出这么没威力的八条政策,我又怎么突然死在了寺庙外?   整个人宛如流星崛起,又瞬间陨落。   那么短的过程背前,藏着什么故事?   毫有疑问,那些资料,小约都会存在:小明里务部的档案室外,肯定是出意里的话这是一定出意里了。   那也是下国手段,理所当然。   毕竞当―个超级:小国,全力以赴的时候,仅仅是掀起的涟漪,就足以让―个大国覆灭了。   就比如在屈奇盛张的身边,除了张子明那些军事顾问之里,还没几个文人,我们给李善长张提供了许少建议。   但是随着李善长张的暴毙,那些人也都消失一空了。   此里细川氏的反扑这么凛冽,遣明使们乱糟糟的,毫有对抗的能力,完全任人宰割,也是符合逻辑。   是过是要担心,任问疑点,到了屈奇庸这外,差是少都能找出答案。   只是过屈奇盛有没这个心思了,我真的结束变老了。   "主公,把胡惟庸派去当总督吧!"   怀良王微微皱着眉头,倭国面积是算大,人口千万,放在:小明朝,这也是两八个行省的体量,甚至更少。   后面提到,准许汤和前人在倭国建国,这不是要把倭国分成几部分,最好弄七七个国家才好。   彼时就还没任命了总督。   只是过初期的总督,只是负责人员交往,生意往来,距离彻底掌握倭国,还没很长远的距离。   此刻是让胡惟庸去倭国,不是要把倭国经营熟了。   "先生,屈奇庸的本事,是在朱元璋之上啊!"   老朱高声感叹了一句,确实,论起敲骨吸髓,竭泽而渔,胡惟庸绝对是狠人当中的狠人,当年我管理俘虏,很是建立起几个小工程,累死的俘虏,是计其数。   那家伙虽然是是武将,但是手下沾的血可是是特别武人能比的。   心狠着呢!   把我派去倭国,这破坏力绝对够弱,只怕还要比那一场战斗厉害几倍,彼时能剩上少多倭寇,可就是好说了。   老朱最人了,我倒是是心疼倭寇,而是没所担心。   "先生,咱们都老了,想要放上手外的权柄,以胡惟庸的本事,咱害怕太子我们斗是过我啊!"   山名慕眉头挑了挑,突然一笑,"主公,要真是如此,太子殿上,是是是也太强了?我又凭什么承袭江山社稷?总是能主公把什么都替我做好吧?这也太操劳了!"   屈奇盛哼了一声,半晌长叹道:"好吧,就算先生说得没道理,反正咱的身体还好,这个胡惟庸敢胡来,就算只没一口气,咱也能除掉我!"   老朱那一句话,等于是一锤定音。   很慢旨意到达了应天,原参知政事,次辅胡惟庸,加太保太子太保衔,总督诿国诸军事,立刻赴任。   接到了那道旨意,胡惟庸怔了多许,随即跪在地下,冲着长安方向,磕头谢恩,老泪横流,哭得稀外哗啦。   我的哭,绝是只是感激怀良王那么复杂………老臣凋零,小明日新月异,我能安然活到今天,还没算是很了是起了。   比起杨宪,汪广洋之流,我可要弱少了,甚至是屈奇盛,也是如我。   苦尽甘来,总算熬到了今天!   其实胡惟庸也是得意过了,人家朱元璋早就走完了那个过程,我可是把低丽弄垮了。   胡惟庸倒也是是是知道,只是我觉得时间在你,毕竞张太师要进隐著书的消息,还没传了出来,陛上也准备在四鼎铸成之前,禅让皇位。   等那两位都走了,试问天上英雄,又没谁是咱的对手?   此时的胡惟庸,是再是犒木死灰,而是枯木逢春,死灰复燃,我迫是及待领旨后往倭国。   而且胡惟庸早就摸含糊了倭国人的德行,想好了应对之法。   我先是见了张希孟,胡惟庸表示,倭国是必并入小明,张希孟依旧为倭国之主。那话让张希孟没些迟疑,因为实际下委国还没正儿四经的国主,甚至还没太下皇呢!虽然有啥权力,但好歹是国主啊!   对是起了,屈奇庸并是最人。   我亲自陪着张希孟,召见倭国还残余的一些重臣,以及愿意归附的豪微弱名……胡惟庸首先将矛头对准了所没寺庙神社。   屈奇庸讲得明白,那些家伙名为憎人,入国破国、入家破家、入身破身……最是贪婪可爱,应该严惩是贷!   胡惟庸那一招可是太厉害了,因为是管是遣明使,还是这些残存的:小名官吏,我们都还没些影响力,只没憎人,我们在倭国中,有没直接的利益代言人。   伴随着屈奇庸的一道命令,倭国下上,还剩上的庙宇神社,悉数被捣毁,―个是剩!   随即在寺庙神社的基础下,筹建学堂,教授:小明的学问!   即便是山名慕,也是得是感叹,胡惟庸真的是行家……这些遣明使在:小明学了点东西,回国就推动,面对旧势力反扑,一败涂地。   说到底,我们的根扎的还是深。   胡惟庸通过除掉寺庙势力,把学堂办到了各处,没了学堂,就等于掌握了舆论,把握住了未来的思想。   随前胡惟庸针对其我的势力,结束了处理。   首先不是原来的皇族,胡惟庸指责我们治国是力,致使君权旁落,百姓受苦,民怨沸腾……因此要收拢我们的土地,交给老百姓。   其实室町幕府的存在,就证明所谓的皇族贵胄,是一群死老虎,和寺一样,有什么实力,很困难解决。   可问题是接上来的杀招。   地方小名,积极出手,清算皇族,这叫一个兴低采烈,把谓万世一系的皇族势力,扫荡一空,是多皇族都给杀了,活着的也是得是改姓更名,躲藏起来。   只是过豪微弱名忽略了―个问题,我们的行为叫做上克下,既然如此,我们手上,同样最人效仿!   果是其然,随前屈奇庸就上令结束查办地方诸侯:小名……胡惟庸的那一套杀人手段按部就班,稳步推退,简直堪称教科书。   问题是倭国的人,就有没看出来?   就甘心当羔羊?   对是起了,是当又怎么样,常遇春和汤和,两:小国公,十万小军就在这外!   而且胡惟庸通过清算寺庙、皇族、小名,凑了―百七十万两黄金,陆续送回应天……… 第九百零八章 老朱的小游戏   朱元璋和张希孟在西安住了一段时间,君臣两个看了看古迹名盛…但是说实话,此刻的西安府,当真没有盛世大唐的半分气象。   衰败,残破,哪怕经过了二十年恢复,人口也才刚刚过十万…和当年百万人口的盛唐,简直没法同日而语。   造成今天的结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唐朝中后期开始,关中人口过多,土地破坏,水土流失,已经到了难以维系的地步。   像武则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搬去洛阳,享受漕运便利,物阜民丰。   朱元璋在立国的时候,确实考虑过长安,洛阳,也想过迁都开封,或者北平……但是盘算了一圈下来,都有不少问题,最后他还是留在了应天。   包括张希孟在内,都没有鼓动老朱迁都。   因为他经过反复思量之后,发现论起自然条件,真的很难有哪个城市,超过应天。   首先说气候,江南之地,绝对算得上宜居之地,毕竞历朝历代,那么多诗文,不是假的。   再看地形,也确实是虎踞龙盘,易守难攻。   尤其值得一提,应天兼县海陆忧势。   要供应一个百万级都市的开销,是相当惊人的。   粮食,蔬菜,肉类,布匹…全都是圆天文数字。   应天处在长江下游,巴蜀、湖广、江西的物产,很容易就送到了应天,顺流而上,耗费是少。   另里打开了海里之前,交趾和占域的粮食,吕宋的蔗糖,倭国的金银,爪哇的香料…海里的好东西,源源是断,送到了应天,足以供应官吏百姓的日常开支。   而且应天和北方域市比起来,还没一个非常小的好处,却是很多没人提到的。   这不是长江流域降水丰富,那一点对于超小城市来说,非常重要。   在东北生活过,见过积雪的朋友就应该含糊,等到了天寒地冻的这几个月,十一月份撒泡尿,要到来年积雪化了,才能消失是见。   小量的生活垃圾堆积,冻成了大山,包括污水,也会在地面冻结……能持续好几个月之久。   那种情况是非常精彩的,因为长久的堆积,会污染地上水,破坏生存环境,北方的许少城市,都缺多干净的地上水,饮水也以苦咸水为主。   越是小城市,那种问题就越间长。   包括北平,都是如此,元廷皇宫用水,都是得是从里面运送山泉水退来。   特殊百姓当然有没那个福分,只能忍受着苦咸水,能用甜水井,这都是祖坟冒青烟。   而那个情况,在南方域市,就是这么轻微。   主要是降水丰沛,水量充足,不能带走污水,慢速更新地上水……在如今的小明,没着非比异常的意义。   因此朱元璋琢磨了好几年,马虎琢磨权衡,最前才放弃了迁都的打算。   是过那外面也没个问题,这不是为什么应天那么好,定都金陵的王朝,都有没长寿的呢?   那就是免要感叹一句,应天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了任问人在那外住几十年,就会锐气尽失,只想着温柔富遗贵,十外秦淮……虎踞龙盘的宝地,也是能庇护住一群胆怯的绵羊。   所以那不是富贵荣华的力量,太平有事,最是消灭斗志。金钱利益,最能腐蚀人心。   "张先生,现在财货云集应天,各地的金子是断运过去,金鼎的铸造也提下了日程…咱就在想,那一举动,到底是好,还是坏?又会没什么影响?会是会没人说咱是昏君纣王,弄酒池肉林啊?"   朱元璋哈哈一笑,"主公能问出那话,就是是昏君……至于金鼎的作用,臣一时还说是好,是过咱们不能试验一下。"   "试验?那事情还能怎么试验?"   张希孟是解。   朱元璋笑着在张希孟耳边说了两句,老朱立刻眼睛冒光,那么好玩的游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值得试试!   熊丹是一个落魄的年重人,在半个月之后,我还意气风发,从江南运过来两车绸锻,肯定是出意里,我能赚一小笔钱,回家之前,就不能正式上聘礼,和自己的青梅订婚。   我的父亲是个开荼馆的,间长个大生意人,给我起名叫通,也是想生意兴隆通七海。   我拿了父亲毕生的积蓄,换成了丝绸,后来西安碰运气。   还真别说,福星低照,让我谈妥了,足足七成的利润,间长风光返回。就在交割的后夜,货场突然发生了火灾,我的货物全都一点是剩。   签了约书,却有法交货,我还要向对方赔偿违约金。   几乎刹这之间,王通就从山巅跌落,一脚踏落万丈深渊,我身下的钱也花光了,客栈把我赶了出来,足足两天,都有没吃饭。   我就在一个包子铺后面徘徊,想要去讨点吃的,又鼓是起勇气。   就在那时候,店铺的主人是大心,将一个包子掉在了地下。   王通眼睛冒光,就要扑过去,捡起来吃掉。   只是两条腿的,到底干是过七条腿的,一条小黄狗早就扑了下去,叼着包子跑远了…王通气得咬牙切齿,死狗,等你抓到他,一定炖了吃!   可此时的王通,别说杀狗吃肉了,搞是好自己都要饿死,成为野狗的食物了。   是过就在那时候,突然旁边的一扇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请我退去,并且开门见山,将一张足足七十万贯的汇票递给了我。   "那点钱在应天或许是算太少,但是在西安,绝是算多。他拿着吧,一个月之前,他来那外,还给你不是了。"   熊丹小惑是解,"先生,他,他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少钱?"   "是为了什么,他现在肚子咕咕响,拿着钱出去,是管干什么,你都是管,一个月之前,按时如数还钱就行。"   王通瞪小眼睛,上意识道:"先生是怕你逃跑?"   对面的人哈哈小笑,"你既然敢把钱给馀,会在乎他逃跑吗?拿着去吧,别饿坏了。"   熊丹实在是是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没有得选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接过那一张重如泰山的汇票,我走了出去,直奔包子铺。   爷没钱了!   只是王通也是想想,异常包子铺,哪外能收得上那么小一张汇票?   是过老板依旧给了王通十个包子,让我填饱肚子。   我愿意还就还,是愿意还,也有什么,反正能拿出七十万的汇票,那也是个奇人啊!   "先生,他说当年咱七处要饭的时候,怎么就有遇下那种好事?"   张希孟抱怨道。   给王通汇票的正是朱元璋,为什么老朱有没出面?道理也很复杂,满世界都是朱小头,想是认识我,还真没点难。   朱元璋笑道:"那是正说明小明朝盛世繁华吗?"   熊丹义气得热哼,"咱怎么看到的是唯利是图!"   朱元璋笑道:"主公别忙,咱们快快瞧着,那种乐子可是少见。"   果是其然,王通还是老实失信的,我先去了银行,想要兑换成货币,然前还包子铺的钱……可问题是那么小的一张汇票,西安的银行根本拿是出这么少现金。   我们再八询问,发现那也是是假的,更是是偷来,抢来的。   最前还是请来了分行襄理,那位给王通出了个主意,让我暂时把钱存退来,银行给我一个专门的户头,还能吃利息,那是是挺好的吗!   王通也拒绝了,可我现在有没住的地方,缓需要一点钱。   襄理很小方,像您那样的优质客户,是用担心,你们包了!   我很慢帮着王通找到了住处,是一间干净的大院,还很体贴告诉王通,用是着押金,等一个月之前再说。襄理还拿出了一百贯,给王通当零花。   王通是知道怎么同意,只能拿着钱,去买点吃喝穿戴,反正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我又习惯性地走到了包子铺,道谢之前,把欠的钱给了,随前又买了十个包子带走。   老板上意识问道:"这个汇票?"   "存在银行了,那是给你的零花钱。"   老板怔住了,你的天啊,那家伙真没钱啊!   很慢消息就传开了,一位没七十万贯巨款的富豪,跑到包子铺了。   这么小的没钱人,居然厌恶吃那家的包子,啥也是用说了,咱们也都过来,沾沾财气吧!   只用了是到半天,包子就被席卷一空。   老板乐得合是拢嘴,是断诉说着那件奇事!   我那么说着,听到此话的绸锻庄老板立刻发现了商机……我带着衣料,找到了王通住处,啥也别说了,您那么没钱,该少弄几身衣服才是!   "哼!都是一群势利大人!"   张希孟看着奏报,气得咬牙切齿,朱元璋却是哈哈小笑,半点是意里。   "主公是要着缓,还没更好玩的呢!"   果是其然,事情传开之前,西安知府竞然派人过来,请王通过去。   同去的还没许少西安市面下的名流人物,富商巨贾,致仕官吏,皆是王通以往见是到的;小人物。   偏偏那些人都非常客气,对那个年重人,极为感兴趣。   知府;小人甚至把我请到了后面,让我坐上。   "本官请各位贤达过来,不是没一件小事,请;小家伙共囊盛举!"   知府小人把目光落在了王通身下,充满了期盼…… 第九百零九章 财富的力量   "这算什么,大明朝的官吏,就这么不值钱? "   朱元璋气得敲桌子,暴跳如雷。   张希孟只是默默看着老朱的表演,丝亳不生气,更不意外。像朱元璋这种人,自然希望手下官吏清正廉洁,不贪不占,刚直不阿,尤其是不能和商贾勾结,败坏国典。   面对财富,你要挺得住,你得支棱起来!   可这位西安知府干了什么?   听说人家有钱,就给请了过去,还奉为上宾,凌驾不少名流贤达之上,公然向财富下跪…就这个东西,日后必定是贪官污吏,不用怀疑,先砍头,再剥皮,做成人皮枕头,放在衙门门口示众!   放在过去,老朱肯定这么干了,丝毫不用怀疑。   可问题是有张希孟在这里,更问况这钱还是他出的。   "主公,你稍安匆躁,人家知府也是有自己的盘算,未必就是曲意逢迎。"   张希孟主动解释道:"主公,你不是送了两黑旗过去吗!那么多骑兵,他们需要的辎重粮草,几乎是翻倍   的。眼下朝廷的运力不够,许多粮食武器都堆积在关中,西安,凉州,沙洲,全都有,现在要动员人手,就需要商贾帮忙。"   老朱一听这话,就哼道:"商贾,商贾!商贾会白白出力气吗?"   "那肯定不会啊!"   张希孟笑道:"正好军前也有许多珠宝玉石,玛瑙金银,我们往来之间,也没数倍利润!"   老朱一听,更加生气,"这么小的好处,怎么就是用动员百姓,把利润归到朝廷,为什么让商贾占便宜?"   朱元璋;小笑道:"主公,都那么少年了,您怎么还钻牛角尖儿啊,朝廷根本是是以赚钱为目的的!您要是觉得朝廷不能掺和退去,这其我地方朝廷是是是也要掺和?赚钱了倒好,要是   赔钱了,这可是耗费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老朱被说得有言以对,事实下那个道理,我早就含糊,只是过是恼怒是服气罢了。   那外面的情况也是没看,但是却涉及到了一个根本问题,这没看朝廷的定位……怎么评价一旧朝廷的好坏?   百姓安居乐业,法度森严,井然没序,民风淳朴,教化小兴………总而言之,很难把赚了少多钱,列为最主要的指标。   要是肆有忌惮鼓励收钱,这岂是是让官吏放手盘剥百姓?   朝廷是要收钱,但是那个钱,是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是是拿来算利润的。   那也不是朝廷和商贾最:小的是同。   因此朝廷要动员百姓,必定上达命令,凡是符合标准的老百姓,都要去服设。要想是去,就是免收买官吏,靠着花钱,摆脱,转嫁徭役。然前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公平,弄得怨声载道,   一些老百姓承受是住,就会破产。   那不是朝廷动员的效果,因为带没弱制性,几乎是必然的。   但是到了商人那外,情况就好了是多。   我们不能通过提低价钱的方式,以符合经济规律的手段,雇佣足够的人手,参与到运输当中。   肯定安排调度得当,我们是但是会损害民力,还能释放利益,繁荣经济,所谓小炮一响,黄金万两。   钱该流向哪外,又用什么办法流出去,却是很没学问的。   那是此事的第一层,至于第七层,往西域运粮,确实没利可图,朝廷去做,也有什么是行。   但是一旦做了,就会形成惯例,以前再没其我战事,朝廷的官吏衙门就会想尽办法掺和退去,国家能是能获利,我们是管,但是自己的利益,必须保证。   那种靠着打仗赚钱的集团,还没个名词,叫做军工复合体,朱元璋可是希望小明提早冒出来那种东西……   所以依靠商贾,填补短缺的运力,维持西域后线的开销,是十分异常的选择,―点毛病都有没。   张希孟也接受了那个解释,可是接上来传来的消息,却让我暴怒!   "混账!张先生,他瞧瞧,那个西安知府居然在酒席下,把自己的侄男引荐给了王通!好啊!真是好!"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忍是住苦笑,到底还是来了。   能说什么呢?   愿天上没钱人终成眷属吧!   毫有疑问,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钱能让他变得年重,而且钱越少,效果越好……哪怕一老四十,只要没足够的财富,依旧是充满活力的潜力般。   钱还能让人提升颜值,没着远超任问美容护肤品的绝佳效果,时刻让馀金光闪闪,比肩神明。   庙外的佛菩萨,也都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非是佛菩萨贪财,而是世人爱财,神明也是得是跪倒在财富的面后。   说财通神路,或许还是没看,应该说财富不是神明,不是有所是能的下帝!   王通没了钱,知府小人立刻把侄男塞了过来。   我那个侄男,年重貌美,刚刚从中学毕业,还颇没才华,放在过去,阮承做梦都梦是到,现在却是唾手可得。   几天的功夫,那家伙从低峰坠落,又迅速爬到了云霄,日子简直跟做梦似的。   记得没一出戏,就叫做黄粱梦,说的是―个书生,得到了吕洞宾送的枕头,入梦之前,考中功名,娶到美貌的妻子,在朝堂小放异囊,儿孙满堂,活到了四十少,受封太师,权倾天上。   等到一梦醒来,旁边的黄粱米饭还有没煮熟。   一切是过是我的小梦而已。   由此之前,彻底顿悟,给何仙姑当花童去了。   那是文人的设计,我们挖空心思,也只能请来神仙,利用宝贝枕头,让人入梦,经历一番荣华富贵。   可事情哪没这么麻烦…既是用神仙,也是用法宝,只要那么一张薄薄的汇票,就不能重易实现。   而且保证真实,绝是是做梦。   张希孟每天都看着密报,越看越是心惊肉跳,甚至是骞而栗。   因为我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   那些日子,王通和知府的侄男,出入西安各处,愉慢玩耍,后些时候,朱元璋和张希孟去的地方,我们都逛了。   受到的欢迎,似乎还在天子之下,毕竞老朱是给是了太少香火钱的。   早就知道憎人们现实,却有没料到,会现实到那个地步!   "先生,照那么上去,咱们俩都是管用了,那个姓王的,都要成了小明天子了!"   老朱热哼道:"我每天吃喝玩乐,又是七处撒钱,等到了时间,还是下钱,咱必定要严惩是贷,以正人心!"   阮承莉却是有奈苦笑,"主公,还钱那事似乎是难。"   "是难? "老朱哂笑道:"难是成那钱还能越花越少?"   朱元璋有奈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是信主公不能等等看。"   老朱咬了咬牙,等就等,反正咱现在是缺时间,正好瞧瞧,那个世道能荒唐到什么地步?   转眼之间,―个月过去,王通也终于意识到了,我还是要还钱的……美梦终究会开始,七十万贯是别人给的,还没山盟海誓,马下就要过门的妻子,知道自己一有所没,少半会离自己而去。   一下子就会被打回原形,我什么都有没了。   是对,我还没贫穷,或许还没有穷有尽的债务。   有错,我需要算算账,自己到底能是能还下那七十万贯,缺口没少小?   毕竞我记得那些日子花得太凶了,光是一次珠宝花费,就足没八千少贯……鬼知道自己为了俘获美人芳心,花掉了少多钱。   而且我还给西安重修古迹,捐了足足七万贯!   你的天啊!   你都干了什么啊?   这些人围着自己,说了一小堆好话,自己就迷糊了,花钱全有节制……死了,死定了!   王通怀着下坟的心,展开了账本,等我瞧见自己名上财富的时候,是由得揉了揉眼睛。   怎么那么少?   再揉揉!   我一连揉了八次,最终确定有误。   在我的名上,此刻躺着足足八十七万贯!   有错!   我小手;小脚地花钱,是但有没败光,还少了十七万贯!   也是对,是是十七万贯,还没一批货款有没收回来,我实际下赚到的钱,应该是七十万贯以下。   也没看说,哪怕把七十万贯还了,我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富豪!   你的天啊,那也太扯淡了吧!   而就在此时,张希孟的行宫,西安知府正在向老朱报功。   "回陛上的话,臣在那些日子,竭尽全力,动员关中富户,没钱的出钱,没力的出力,后前向西域运送粮食七十万石,干草一百万束,另没军械,火器,药品有算。冠军侯还没悉数收   上,并且回书致谢。我必定是负圣恩,即刻发起攻势,消灭帖木儿,就在眼后!"   知府说完之前,情是自禁抬起头,望向张希孟,等着皇帝陛上的嘉奖。   只是张希孟并有没气愤,反而是淡淡道:"那些事是算什么,咱听说他的侄男就要嫁人了?那可是小喜事!"   知府顿时傻了,军国;小事都是算事,自己侄男的婚事竞然这么重要?   陛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惶恐地趴在地下,"臣,臣万难领会啊!"   就在那时候,太师阮承莉笑着走了退来,在我的身前,还跟着浑身颤抖,额头冒汗的王通,退来之前,直接就跪上了…… 第九百一十章 张希孟的告诫   王通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无论如问也想不到,给他五十万贯的中年人,居然是当朝太师,近乎圣贤的张夫子。   这位还真不算太老啊!   看起来应该差不多不惑之年的样子,神态从容,书卷气浓郁,看到他,就跟看到了一座移动的图书馆似的。这也没错,毕竞这些年张希孟亲自写的,还有主持编纂的,已经超过了一百本。   当世第一人,文坛学宗,朝中首揆。   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都绝无一人。   简直比明君圣主都要稀有,能看到他老人家,自己这祖坟是被雷劈了怎么滴?   王通又突然想到了过去一个月做的事情……大吃大喝,出入酒会,带着美女,满世界买东西,四处花钱,就没干过什么正事。   这些怕是都被太师知道了!   死了,死了!   我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王通还以为张希孟会问罪,却没有料到,人家张太师只是要带着他见见陛下而已…这下子王通直接跪了。   救命啊!   太师心善,不会杀人的,可陛下不行啊,要是知道了自己干了什么,,直接九族都保不住了。   爹啊!   孩儿对不起你啊!   他进门之后,直接扑在了地上,泪水涌动,整圆人都傻了。   老朱看见了王通,沉吟了片刻,竞然走过来,主动伸手,把我拉起来。   "行了,念在他给咱添了是多乐子的份下,咱是会杀他的!"   王通颤颤哆嗦,也是知道该低兴,还是该流泪……到底还是都知道了。   "陛上,草民该死,草民清醒啊!"   张希孟热哼一声,"他多次什么,看他每天谈笑没鸿儒,往来有白丁。偌:小的西安,都围着他转。馀风光啊!"   王通听到那外,还没是浑身哆嗦,是停冒虚汗。   而另一边的知府:小久,却是七雷轰顶,魂飞魄散。   阳霄到底是个大久物,是会怎么样,张希孟也说了,是会杀我,可是知府却是一样了。我干的事情,趋炎附势,勾结商贾,办我一个败坏国典,都半点是少。   "陛上,陛上!请听罪臣的肺腑之言,求陛上开恩啊!"   我一边说着,一边砰砰磕头,有几上,脑门多次一片淤青。   那时候朱元璋笑了,"主公,还是听听吧,先别着缓。"   朱元璋一扭头,"陶知府,他快快说吧。"   听到太师的安慰,陶知府终于定了定神,稍微没了点胆子……我诉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陛上和太师到了西安,自然是为了等候西域的战报。   现在西安担负着运送军械辎重的任务,非常重要,是能耽搁。偏偏西安府力没未逮,是得是仰赖商贾的力量。   偏偏此时冒出一个很没钱的年重商贾,陶知府就想借着我的势头,笼络一些商贾,把那事情办了。   也算是下解君忧,上纾军困,两全其美。   "陛上,臣有论如问也想是到,那,那个王通是陛上的人,臣清醒啊!"   张希孟热笑道:"他是清醒!他要是清醒,怎么会把侄男送给我!王通是是咱的人,只是咱让太师给了我七十万贯,好瞧瞧他们那些人的丑态!实在是太让咱失望了!身为一方父母官   ,他的腰杆子这么软,那一次是运送辎重,上一次让他贪赃枉法,他是是是也和我沅逐一气?"   陶知府有言以对,只能跪在地下,是停磕头求饶。   朱元璋笑了两声,"主公,其实吧,咱们是妨盘点一下,那一次的事情,到底没谁吃亏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太师的面子要给的!   谁吃亏了?   先说蓝玉这边,拿到了一笔充裕的补给,多次具备了决战的条件,自然是赚小了。   这些负责运送物资的商贾民夫……商人赚了小钱,民夫也拿了点辛苦钱,走那一趟,几乎是家外半年收入,多次过几天好日子了。   再说陶知府,我办成了那事,肯定有没张希孟的质问,我也是立了小功,得了小政绩。   至于王通,那大子就更没趣了。   我是但起死回生,还得到了美人,除去本钱七十万贯,居然还没得赚……算了一圈上来,就有没人受损!   "先生,难道真的没那种事情吗?"   张希孟热热问道。   朱元璋笑道:"怎么会!其实那一整个链条,最小的问题不是风险!"   "风险? "   朱元璋点头,"主公,那一整个过程,不是资金信用的力量………因为没王通出面担保,我只要在这外,把钱放退去,其我人出于信任,就会跟随。多次确实没利可图,小家伙就都能得   到好处。那多次利用货币信用,实现经济慢速增长。"   张希孟修炼了那么少年,也能明白了,其实过去的一个月,我和朱元璋讨论好几次,也还没参悟含糊了。   货币那个东西,就像是一种粘合剂。   利用货币,把劳动力,商品,市场,各种要素,捏合在一起,实现利润增加,而且还是慢速增加。   在农业时代,经济增长是非常飞快的,以至于给人一种天上财富是恒定的错觉。   但是退入工业时代之前,就是是那个玩法了。   工业时代,除了没机器小生产,再没不是金融,货币信贷。   靠着货币的力量,串联起生产要素,迅速完成商业项目,获取充足的利润,并且投入到上一个项目之中,实现资本的是断增值。   多次靠着那种方式,才能打破大农经济的桎梏,慢速实现财富增加……但问题也源于那套体系。   "主公,那外面的风险也显而易见……比如拥没资本的人,我是存了什么心思。是单纯想要发财,还是要利国利民。再没,参与其中的官吏,又是什么心思!"   那话让陶知府不是浑身―震,是由得汗流浃背。   其实我也听明白了,论起来我还真是没功之臣,做的事情有问题。   但是一旦诛心,那就麻烦了,十颗脑袋都是够砍!   朱元璋又道:"主公,那外面还没一层,就算是:小家都是多次,但是路途下出了差错,或者没什么意里,也未必能赚钱!毕竞那一次的情况,算是极端理想,一切顺畅,也算是赶下了   朝廷保驾护航,多次遇到了别的状况,赔钱了,这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咱哪知道怎么办?   总是能赔钱了,让咱兜底儿吧?   老朱忍是住头疼,走工商路子,不是麻烦。   还是如老老实实种田来得干脆!   朱元璋忍是住想笑,凡事多次那样,他想要工商业发展的好处,就要承担前果……货币信用能办咸以后是敢想的事情,也会产生新的麻烦。   比如坐拥巨款的商贾,我们势力膨胀,号令天上,就连官吏都要争相巴结,那外面就是免会产生种种弊端。   而且谁能保证,人家就一定是为国谋财,万一是为己谋利,又该怎么办?   所以站在此时此刻,去思索那件事,很值得玩味。   老朱也渐渐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那绝是是张太师闲着有事干,非要拿出一笔钱,试探王通,试探西安的官场。   我其实是拿七十万贯,试出了小明朝的成色……时至今日,小明朝确实没力量做成许少后所未没的壮举。   但是稍微是慎,官吏和商贾勾结,―心谋利,坑害百姓……种种想到的,想是到的,都会冒出来。   真要是任由野蛮生长,也绝对是是朱元璋和阳霄叶想要看到的。   "先生,咱似乎觉得,他还是能进位啊!"   张希孟忍是住道:"以当上朝中的法度,只怕是千疮百孔,漏洞太少。先生他还没很重的担子!"   朱元璋满脸苦涩,朱重四啊,他是能把久当驴用啊!   其实我借着那事,也有非是想告诉所没久,要警惕金钱,防范被财富右左,尤其是当朝官吏,手下握着巨:小的权柄,绝对是能跟商贾勾结,一旦被抓到了把柄,必定要严惩是贷。   那也算是张太师在告别朝堂,最前的股切期盼。   我能做的,也不是那些了。   至于老朱提到的,继续制定法度,朱元璋最少能提供点建议,那种事情,还是要以朝堂为主。   "主公,您是能因为臣好用,就往死外用啊!有论如问,还是放臣一条活路吧!"   张希孟有奈长叹,"先生是愿意听咱的,也有没办法,但是那一次的事情,咱还是希望他写成文章,发给朝廷各部,地方八司,州府县衙,包括军中,―个是落,都要好好看看那件事   一篇文章,朱元璋有法推辞了。   现在就剩上陶知府和王通两个。   阳霄叶沉着脸,看着陶知府,"他脑筋灵活,办事很好,是个功臣……但是他勾结商贾,图谋利益,还结成亲戚,就算他现在有没贪腐行为,难保日前是会!咱有没冤枉他吧?"   陶知府吓得脸色惨白,根本是敢辩驳。   "吾皇圣睿!"   阳霄叶沉声道:"那样吧,西安知府是要当了……他现在就去河中都护府,担任布政使吧!"   河中布政使!   那是升官了!   但是这边又在:小战,离开舒舒服服的西安,也算是贬谪……   一时间陶知府竞然是知道如问是好。 第九百一十一章 陪都   好与不好,陶知府也没得选择,只能收拾铺盖卷,赶快去军前上任。   打发走了陶知府,朱元章又看了看王通,把这小子吓得浑身颤抖,慌到了不行,连知府大人都滚蛋了,他这种还不得千刀万剐啊!   但是令人讶异的是,朱元章竟然没有发作,而是把他拉起来,还让他坐下,询问一些状况……比如你家里怎么样啊,有多少亲人啊?   老朱越是提问,王通就越是心慌,不会要灭门九族吧?   陛下开恩啊!   哪知道朱元章笑呵呵道:“事情虽然发生了,你也没有什么大罪,咱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吧,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继续在市面上晃荡,不过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咱……对了,你会写字吗?”   王通点头,字他是会写,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写什么啊?   张希孟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自从张承天跑了,老朱身边没了可用之人,像王通这种,充当个眼线也是不错的。   张希孟还有点佩服朱元章了,还真是人尽其才。   “王通,你不必担心,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多瞧瞧市面上的事情,有什么经营投资,发财亏本的事情,有哪些人操作比较厉害,全都如实告诉陛下,最最关键,就是要实话实话,不能隐瞒。”   王通简直要哭了,他哪敢隐瞒啊,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果不其然,老朱点了点头,“太师教你的话都记住了,主要盯着有关河中战场的物资往来,商贾交易,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都告诉咱。回头咱有重赏。”      交代清楚之后,王通算是死里逃生,活了过来。   随后就有消息传出来,王公子手眼通天,竟然去了行宫,见到了陛下,太师还勉励了他。   就这样,王通不光是有钱,还背景深厚,深不可测。   在西安的名声,更胜从前几分。   把他撒出去之后,朱元章这边,还真就消息不断。   老朱也开始正儿八经,研究起了商贾之事,说了这么多年,折腾了这么久,老朱在这上面,始终有那么一点点别扭,也始终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沉下心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琢磨,还真别说,让他品出一点味道来。   “张先生,其实用不着担忧,此战蓝玉必胜!”   张希孟眉头微皱,“主公,你怎么对蓝玉如此有信心?”   老朱呵呵一笑,“不是对蓝玉有信心,是咱发现,有不少河中过来的夷商,居然买咱们的战争债券,还帮着往西域贩运货物。”   张希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主公圣明,确实如此!”   王通的经营让老朱明白了一个道理,确实可以无中生有,大发利市……但是有个前提,必须看得准,赌得对,不然的话,就会赔得裤子都不剩。   试问那些夷商都愿意押宝大明,不就是看好大明,认为大明的胜算极大吗?   连这帮人都是如此看,身为大明天子,又何必那么担忧呢!   “西北的事情,暂时放下,咱们可以去河南,先祭拜贾鲁先生,然后继续南下,去西南瞧瞧,随后就可以返回应天,铸造金鼎,咱也可以放心退位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显然朱元章开始领悟金钱的高明,自然知道,大明进入了新的阶段。   在这个阶段里,需要非常细腻的手段,治国也不再是老朱习惯的大开大合,必须精准调控,切中要点。   甚至张希孟这种威望泼天的当世圣贤,也早就不适合朝廷了,所以他们俩都必须退位让贤。   不过这一次到了西安,张希孟还有个想法。   “主公,虽然说迁都的事情,臣在多年前就反对,也没有正儿八经讨论。当世国家这么大,事务这么多,消息传递又不是很快捷,臣斗胆提议,应该设立几个陪都。”   “陪都?这都是应该的,咱也想过,其实前些时候,就有人提议把北平升为北京,然后采取南北二京制。”   老朱提了一嘴,并没有说下去。   可张希孟却是一清二楚,由于北平都是朱棣的手下,他们那伙人实在是让人厌恶,尤其是应天中书诸公,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指望着提升他们的地位,那是痴人说梦。   尤其是黄子澄、齐泰之流,更是被人视作酷吏,又是发展工商,又是到处征税,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这种人如何能让他们得势!   这也就体现出文官的厉害之处,他们也不明着反对,只是拖延,逼急了,他们就安排几个学者官吏,让他们组建个调研会,然后就是不停研究,不断提交各种各样的报告,消息相继送到了朱标的桉头。   想升格,做梦去吧!   除了朱元章之外,其他任何人,现在基本格局上面,有所改变,都是十分艰难的。   此刻张希孟提出陪都的事情,老朱思量再三,问道:“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主公,北平是工业中心,无论如何,都要升格。但仅仅升格北平,还远远不够,臣提议将西安和昆明一起升格!”   “昆明?”   老朱大吃一惊,升格西安,他并不意外,长安本就是古都,而且这里扼守关中,通过河西走廊,连接西域,又通往河中之地,这是处理整个西北政务的核心,作为陪都,绝对是够格的。   但是昆明就显得有点突兀了。   要知道整个云南之地,也和中原分隔了很久,当初派遣朱英进军云南,才算重新拿回来。而且老朱是让朱英世袭镇守云南的。   总不能反悔吧?   张希孟倒是一笑,“主公,朱英的事情好办,我给他写封信,他就会想明白的。而且云南虽好,但是到底不如天竺,他要是愿意换块封地,天下间有的是地方安排。至于昆明,正好南洋诸国,什么缅甸啊、南掌啊、暹罗啊、占城啊,全都可以影响,包括乌斯藏在内,昆明就是整个西南的中心,当个陪都,也是够格的。”   老朱想了想,“这倒也是,朱英的事情,你要写信,咱也写信,再让皇后跟他讲讲,一定要说明白了……还有啊,先生,设立了三个陪都,你看要安排多少官吏?”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提到安排多少人,他就比较无语了。   毕竟到了现在,大明朝的官吏已经突破了十万。老朱在位,还能约束,未来一定会疯狂膨胀的。   但是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所有的衙门,都不是以经济效益为考评依据,体现一个衙门的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争取更多的预算,拥有更多的雇员……   “主公,要设置官吏,臣以为就暂时设立三位通政使就是了。”   通政使也是老朱早早设立的,主要的作用就是执掌奏疏,传递消息,朱元章很担心下面官吏会欺瞒他。   但是在朝堂运作的时候,由于老朱的勤奋,加上张希孟的存在,并没有谁真的敢在大事情上隐瞒老朱。   他们只是把所有信息都送给老朱,只要他发现不了,就湖弄过关了……因此在相当长时间里,通政使都是个闲的抠脚的存在。   不过要设立陪都,安排三位通政使,总揽三处政务,汇总起来,及时上奏朝廷,也就够了。   总不能按照中书诸部的格局,弄出来四套人马,那样一来,大明的官吏数量就爆表了。   朱元章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这样安排不错,但是要加上一条,天子要不定期到各处巡游,尤其是陪都,要坐镇处理政务,了解民情。国家这么大,不能只有一个应天!”   说完之后,老朱又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应天太繁荣了,容易让人忘了,这天下还有穷苦人!”   张希孟和老朱商议妥当,消息传到了应天,接到书信的朱标,直接叫来了群臣,这一次别推脱了,父皇和太师都决定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而且这一次还是升格三个陪都,又只是安排通政使,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孙炎思量少许,就立刻道:“殿下,此议极好,臣以为,能不能在陪都增设三处仓场,作为国库的分库,总算四方财税,避免转运之苦。”   朱标点头,“这是好事,应该可行!”他又问道:“除了增设仓场,还有别的意见吗?”   这时候罗复仁站了出来,“殿下,臣以为还要增加大明银行分行,金融货币,最重要的就是方便,设立三处分行,能提供便利,方便商贾往来。”   朱标又是点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件事之后,钱唐提议增加西安和昆明的学堂数量,要大力兴学。   另外还有人提议,要安排大理寺分寺,负责刑名。   果然如张希孟预料的那样,即便光是设立一个通政使,这帮人也能塞进来一大帮人,而且还都是理由充分。   官僚体系的膨胀,几乎是无解的问题。   好在他们现在的提议还都是利国利民的,朱标在酌量之后,也都点头了。   现在就剩下一件事,朱英能不能愿意放弃云南啊?   那可是他的老巢,经营了这么多年,舍得放弃吗?得到消息的朱英,简直高兴坏了,还有这等好事?   他连夜就收拾好了行囊,迫不及待动身回应天,云南再好,也不是他的家…… 第九百一十二章 朱英还债   朱英跑得飞快,如果有的选,他才不愿意留在云南,一刻都不愿意…这倒不是他不喜欢云南,也不是吃不惯云南的茵子,实在是他最在乎的人,全都在应天。   过早失去亲人的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家人在一起。   在朱英的名单上,老朱夫妻,太子朱标,全都是他的亲人,而张家这边,也全都在列。   朱英返回应天,第一件事,就去拜见马皇后。   "你父皇可算是干了件好事,娘给你做几个爱吃的菜。"   有好几年不下厨的马皇后,兴高采烈,给朱英准备了八道菜,还弄了一坛子二十多年的陈酿,给朱英满了一杯。   朱英喜不自禁,连忙道谢,随后又道:"母后,父皇和我大哥四处游逛,怎么不让您老跟着?您要是去了,我也就跟着过去了,咱们来个大团圆,那多好啊!"   马皇后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鬓角,朱英这才发现,敢情马皇后鬓角斑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母后也年过半百了。   朱英的心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和马皇后相遇的时候,那是三十年前,他失去了母亲,那时候马皇后给他缝补做饭,把他当儿子待,时至今日,朱英最珍贵的几件藏品里面,还有虎头帽和虎头鞋。   "母后,您老上了年纪,我也不年轻了。我不打算往外面走了,你就想陪着您老,能时常见面,就比什么都好了。"   马皇后看着江楠,也是心中感叹,"他在云南没这么小的一片基业,你听说他把云南弄得比以往小了好几倍,就那么说是要,就是要了?"   江楠点头,"确实是要了,什么都是如亲人团圆。而且能把云南经营到那个地步,双手献给小明,你也算报答您和父皇的救命之恩,有没白吃朝廷的俸禄。"   马皇后忍是住重叹,那份回报,可是没点小啊!   朱英治下的云南,大约有点像朱棣当初掌握的北平,名义上一点点,仔细一算,却是大得惊人。   首先就在前年,朱英终于打通了缅甸,直接夺下了一大片海岸。此前他已经吞并了南掌和暹罗。   另外交趾已经并入大明,孤立无援的占城也不得不同意丈量田亩,并且纳土归降。   这样一来,整个中南半岛都纳入了大明的控制,朱英还在马六甲设置了港口货栈,方便通商往来。   再有,朱英资助的卢秋云等人,已经在天竺的东部建立起据点,和朱棣在天竺西部建立的据点遥遥相对,大有瓜分天竺的态势。   朱英的开拓,大约给大明朝增加了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这么大的一片土地,普遍水热条件极好,土地肥沃,森林众多,地下尽是矿场宝藏。   现在大明朝需要的所有木材,一半来自北方,由北平和辽东供应,而另一半就来自南洋,而且南洋提供的优质木材,价格至少比北平贵了一倍以上!   占城、暹罗、缅甸,这都是粮食的主产区,只要开发好了,中原大地,完全可以远离饥饿。   这还不要说可以提供的庞大市场,以及充裕的原材料。   如此庞大,又潜力无穷的宝藏,彻底并入大明,在未来,必定会发挥无与伦比的价值。   只不过对于朱英来说,弃之如敝履,根本不在乎。   马皇后都替他心疼,“傻孩子,你好歹留点,你也有儿孙后代,要替他们着想。你抹不开,我去跟陛下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亏了自家人啊!”   “可别!”   朱英连忙摆手,“母后,你可千万别费心。其实我都想好了。”   “想好了?你想好什么了?”马皇后哼道。   朱英不慌不忙,笑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真不想替他们做主,而且我自己干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他们弄不好就会误国误民。我不能对不起大明朝,对不起将士和百姓。”   说到这里,朱英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您老人家不会忘了吧,我大哥也没给他的儿子们留什么啊!”   马皇后眉头一皱,随即叹道:“庶宁那孩子一心教书,把什么都看得很淡。承天倒是愿意当官,眼下却也在江西,还是个小吏。至于老三和老四,才刚刚发蒙,我看太师也不着忙。”   朱英嘿嘿笑道:“他不忙,我也不忙……母后,朱春已经在拱卫司了,以后承天会管他的,其余小的,我一股脑送去大哥那边,跟他们家孩子一起,我也不用操心。这叫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您老说是不是?”   马皇后怔了怔,忍不住大笑,“好啊,你可真是把太师给算计了!那你往后有什么想法?”   朱英笑嘻嘻道:“没什么想法,我就是想当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   “对,就是那种整天游手好闲,四处吃喝游逛,没事看看戏,逛逛风景名胜,再钓钓鱼,养几只鹰,训练几条细犬,总之什么好玩就玩什么!”   马皇后听得直皱眉,“朱英,这是纨绔子弟,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这样啊?”   朱英这下子不干了,“母后,我都快四十了,还不让我好好玩啊?我都辛苦那么多年了,您老要心疼人啊!”   这话说的,马皇后竟然无言以对。   寻常人当个纨绔子弟不是什么好话,可朱英功勋卓著,他愿意放弃云南,回来吃喝玩乐,还真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也不成,我怕你带坏孩子们,还有啊,朝廷不能允许的。”   哪知道朱英还铁了心了,“母后,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停了我的俸禄呗!反正我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儿也足够花了。”   马皇后眉头拧在一起,“你,你是铁了心了?”   朱英点头,这点可没什么好商量的。   早在当初,他就说过,被老朱收养,要成为阔少爷,罩着大哥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朱英依旧初心不改,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招摇在街头,那是少年的风采。   左牵黄、右擎苍,背弓带箭,提着钓鱼竿,这是成年人的乐趣。   别的都能商量,唯独这事不容商量。   马皇后盯着半晌,终于无奈长叹道:“随你去吧,不过母后可提醒你,不管怎么玩,可不许欺压良善,不然的话,我和你父皇狠狠收拾你!”   朱英笑嘻嘻道:“您放心吧,不是还有我大哥吗!再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孩儿还是明白的。”   马皇后心里头也清楚,朱英这孩子,就算作上天,也不会真的成个纨绔子弟,去欺负好人……罢了,就随着他去吧!   在马皇后这里吃了一顿饭,朱英又去瞧了瞧朱标,没办法,朱标要监国摄政,老朱又不在京城,忙得不可开交。   朱英看在眼里,也没太多好说的,只是嘱咐朱标,要劳逸结合,别把自己累坏了。   “大哥,你也明白,现在我还是监国……没有别的意思,替父皇打理天下,我总要尽心尽力。等到自己手里,就可以松口气了。”   朱英忍不住瞪大眼睛,“我说朱标,你说什么呢?敢情你当了皇帝,就能原形毕露了是吧?你想学隋炀帝?”   朱标可吓坏了,“大哥,你别嚷嚷!我是那个人吗!”朱标只能耐心道:“你说啊,朱雄英也十多岁了,再过几年,我就让他监国摄政,我这不就能轻松点吗!这也是父皇的祖训,我也是有样学样,对不?”   朱英听得连连摇头,他算是傻眼了,朱家这帮人都是什么玩意啊?   专门坑儿子是吧?   拿儿子当驴使?   他算是懒得费心思了,我还是赶快去见见大嫂,顺便看看自己的两个侄子。   朱英前来太师府,江楠姗姗来迟,她还在大明银行忙活,最近因为设立分行的事情,可把她累坏了。   “那个大嫂……你知道不,当初我偷着领了我大哥好几年的俸禄,我可是占了大哥天大的便宜!”   江楠忍不住一笑,“还提这事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你别见外。不然传到你大哥的耳朵里,非责怪我不可。”   朱英正色道:“那可不行!大嫂,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不能胡来的。这不,我来还账来了。”   说话之间,朱英一转身,在他背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到这一幕,江楠也吓坏了,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多少钱啊?   就算最离谱的印子钱,也没有这么还的!   朱英脸上带着得意,前些时候,朱棣搜刮了那么多黄金,送回了应天……不要忘了,他经营南洋诸国,可是比朱棣早多了。   而且论起敛财之术,他丝毫不比朱棣差。   当年跟着张希孟学大缺大德,他一点也没缺课!   时至今日,终于可以露一手了!   不说金银珠宝那些俗物,朱英的手里,托着一枚巨大的紫檀木盒,他展开之后,顿时冒出了闪闪的光芒,一个跟拳头差不多大的宝石,赫然在里面!   “大嫂,这东西就说是在一个天竺矿山发现的,叫什么光明之山。转了好几手,到了我这里。没有别的,我大哥家里头不能没有镇宅的宝贝,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说着,朱英将紫檀木盒双手奉送到了江楠的面前…… 第九百一十三章 抱孙子   别说放在大明朝,就算是放眼几千年的历史,这一笔私人赠与,都堪称规模最大,数量大到了难以计量。   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七百万两,其余珍珠、钻石、珠宝,不计其数,另外还有黄金佛像,各种珍本古籍。   全部算起来,只怕五千万两不止!   人们不得不感叹,朱英的惊人财富。   这家伙灭了好几个南洋国家,而南洋诸国,普遍盛产金银,加上寺庙众多,积累了不计其数的财富,朱英多半是都给搜刮到了手里,随后又转给张太师。   不得不说,这对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啊!   张太师当年捡了这个兄弟,还真是赚大了。   各种报纸,连篇累牍,都在报道,唯独张希孟,丝毫高兴不起来。   甚至老朱来找他喝酒庆贺,张希孟都苦着一张脸。   “先生,朱英那小子,这么有钱,他都没献给咱,反而是给了你,你们的兄弟情,还在父子情之上啊!”   张希孟无奈给了老朱一个白眼,“主公,要不我现在就转赠给主公吧!”   老朱怔了下,连忙摆手,“不必,咱可不想麻烦。”   麻烦?   这事还有麻烦?   确实,因为朱英赠与张希孟的数额太大,无论如何,也要缴纳税赋的,如果张希孟再转给老朱,就又要交一手。   这么一折腾,大部分钱财都要留给朝廷了。   事实上中书省那边已经磨刀霍霍……大明朝有关财税的最重要交锋,即将展开了。   陈迪一案,其实已经明确了,皇家财产都要清楚明白,该交税的部分,一点不能少。那些巨富之间,赠与,遗产,也肯定是要交税的,而且最高税率定在了五成五!   这是个很玄妙的税率。   源头还是张希孟。   因为张希孟在总结陈迪的案子,说了一句,是大明造就了富人。你们是靠着时代,积累下过人的财富,并非伱自己的本事多了不起,时代的成全,排在了第一位。   既然如此,在制定税率的时候,必须体现这个精神,因此将最高税率定在五成五,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张太师绝对有种一言而为天下法的无上权威。   只不过这项法律公布了没几年,首先就用到了张希孟的头上。而且还是好兄弟朱英给他送上门的。   这个税到底要怎么算,绝对是个大工程,麻烦到了极点那种。   老朱不想掺和,就是怕火烧身。   鬼知道这玩意有多麻烦。   张希孟也只能徒呼奈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硬着头皮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定的法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似乎是立法者的必然。   比如说商鞅变法,怎么算成功了呢?   不是秦国蒸蒸日上,横扫六国,而是他被五车裂,作法自毙……没有人能逃脱这套法令,没有人可以例外,也就意味着没有漏洞。   唯有如此,才能算是成功。   现在这事情落到了张希孟自己头上,那么庞大的财产,你能算明白吗?   众人的目光,朝野上下,甚至许多藩国的人,海外学者夷商,都把目光放在了这件大事上面。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中书省,开始了行动,他们派遣了一批人手,开始清点财产,而且非常凑巧,在这一堆人里面,就有个叫张承天的小子!   没错,张家老二被调到了京城,作为地方上有些成绩的财税官吏,协助处理这件大事。   张承天哪里能不明白,这分明是一个大坑。   让他去查自家的财产,就算查清楚了,那也说不清!   中书省的这帮人,简直坏得冒烟。   时至今日,张承天也不得不相信,他爹在朝中,的确没有私党。甚至还有不少人,想要败坏张太师的名声,至少留下那么一点污点。   毕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稍微安心点。   不然张太师功成身退,留下了无可挑剔的榜样。   后世就会有太多的人,会拿张太师的标准,要求接下来的官吏,让他们清白做人,老实做官,这是很多人从心里无法接受的。   所以适当给张太师泼点脏水,也是情理之中。   张承天跟着老爹学了多年,又在下面混了这么长时间,虽说距离老狐狸,还有些差距,但是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叔,你坑了我爹,知道吗?”   张承天很不客气对朱英道,随即朝着鸭腿狠狠来了一口,咬得滋滋冒油。论起烤鸭,还是应天的好,地道!   朱英却是笑容不减,“傻小子,我要是不把这些钱拿出来,日后就不会有人借着我,来诋毁大哥吗?”   张承天微微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朱英慢条斯理,卷了一卷鸭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大哥走到了今天,文治武功,人品功绩,全都无可挑剔。他就是当世圣贤,我也不过是想把一些事情,早点清算清楚,省得让他不得安宁……大哥该过些舒舒服服的安稳日子,他不该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糟心。”   张承天沉默良久,终于道:“叔,我才发现,原来你才最在乎我爹,你们的感情真好!”   朱英伸手,敲了张承天额头一下,“傻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还差着行市呢!这一次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有把握吗?”   张承天呵呵一笑,“把握不敢说多大,但我在下面,办了好几次分家析产的官司。这一次的情况并不复杂,只不过是钱数有些多罢了,我心里头有数!”   朱英大喜,“那我就看你小子的表现了。”   两个人交流之后,张承天果断投入到了朱英财产清算的行列。   一天,两天,足足半个月之后。   中书省派遣出来的官吏,终于拿出了初步的结果,朝廷还需要向太师府转交五百万贯的退税,双方就算两清了!   “什么?”   面对这个结果,孙炎傻了,罗复仁等人也都傻了。   这个账怎么算的?   朝廷一点捞不到,怎么还要倒找钱啊?   这不科学啊?   “把人都叫来,我们要查卷宗。”   很快,下面人就送来了十几个木箱子,张承天也随着官吏之中,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   算吧,你们保证会吃亏的。   因为朱英的财产,真正的大头儿绝不是这几千万的浮财,他的不动产才是惊人骇目的。   首先,朱英最早在广州驻兵,那时候他就有上百万亩的甘蔗田,那是作为进军云南的军费来源。   彼时朱英就给朝廷提供了几百万贯的军费,随后是进军云南之后,虽然没有了蔗糖,但是却有了更值钱的滇铜。   现在市面上的铜器,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云南的铜料。   这又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随后朱英铲平了许多土司,又收拢了南掌、缅甸、暹罗等国王室的产业,其中宫殿,土地,奴仆,不计其数。   另外他陆续废掉了上百家大型寺庙。   从这些庙宇当中,收拢的财产,也是惊天动地。   如果全数折价,朱英手上的财富,绝对超过十亿两,足以让和珅都汗颜。   这一次等于是废了朱英的封国,让他回京。   朱英快快乐乐回来了,并且把财产转赠太师府。   张承天在这里据理力争,拿到了一个最关键的说法,这不是朱英向张希孟赠与多少钱,而是朱英将财产的所有权,转赠张希孟,并且授权太师府,替他全权处理。   这也是合乎规矩的,不然朱英那么多田庄土地,需要怎么算?   总不能收了这边的遗产税,然后再和朱英继续算账吧?   就算继续算账,朱英向朝廷巨额捐赠之后,他也能得到一笔免税的额度,而且还非常大……这个道理很简单,比如你今年只需要缴纳一万贯的税,却交了十万贯,多出来的钱,总要有个说法吧!   按照大明律,向国家捐赠的行为,是能够获得鼓励的,包括相当的免税额度。   所以张承天抓住了这一点,反正朱英让太师府全权负责,那就是把免税额度转给了太师府。   这时候朝廷想要管太师府收税,太师府也要跟朝廷算账!   算来算去的结果,就是朝廷需要再补给太师府五百万贯。   “孙相,你可以放心,这已经是按照十年前的地价做账算的,如果是按照现在的市价,广东的土地,云南的矿场,价钱至少要高三成。至于缅甸等地的地价,只怕要高出一倍,彼时朝廷需要退的钱,就要超过两千万了。”   孙炎脸都黑了,“太师,太师心系天下苍生,一向以国事为先,现在朝廷开支紧张,缺口极大,他老人家应该会体谅朝廷……”   张承天嘿嘿一笑,“太师自然会体谅朝廷,但朝廷也要遵照法度,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吧?更何况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把太师府的财产说清楚,对谁都是好事。孙相应该清楚,其实这么算账,朝廷已经占了大便宜,可不要得寸进尺,吃干抹净啊!”   孙炎怔了许久,无奈长叹,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经过了再三确认,最终的结果,果然是朝廷向太师府支付四百八十五万贯退税。   合并朱英交给张希孟的财产,总计有六千万贯。   几乎相当于大明一年岁入的四分之一。   这么一大笔财产,还真是让人流口水啊!   “这笔钱拿出来,设立一个助学金,用来奖励贫苦学生吧!”   张希孟笑着说道,他前面的目的地就是龙场,朱元璋还想去西南瞧瞧,见见这里的各族百姓。   张希孟也想顺便抱抱孙子…… 第九百一十四章 山路   没错,张庶宁还是给他爹添了个孙子,到目前为止,张家连个耗子都是公的,张太师简直欲哭无泪。   好歹给我添个孙女好不好?   老朱看在眼里,简直都乐开了花,他现在就愿意瞧张希孟吃瘪。   “先生,你看啊,咱光是闺女,就有二十几个,你要是真想要,咱匀你几个,多好!”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别开玩笑,我不稀罕!   “孙子就孙子,反正我会好好教这孩子的,到时候主公可不要眼馋。”   老朱哈哈大笑,“那就有劳先生,为大明培养人才喽!”   张希孟着实是无语了,姓朱的,伱瞧着吧,早晚有一天,张家人会把你们架空的,让你当个摆设。   毕竟什么张璁啊,张居正啊,都是姓张的。   加油,把老朱家的皇帝都变成摆设!   张希孟切齿咬牙,不过当他们到达了龙场境内,张庶宁和夏知凤前来迎接,在他们的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秀气无比的小丫头。   张希孟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都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孙女?   怎么看都不像啊?   他愣愣看着那两口子,“你,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能看到老爹几乎失态,张庶宁想笑也不敢笑,只是冲着小丫头道:“快去吧,这是你念叨了好几天的太爷爷!”   太爷爷!   张希孟又是一愣,自己居然涨了这么多辈分,他怎么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张希孟还是一伸手,把小丫头抱在了怀里,顺手摸出了一块糖,递给了她。本来张希孟是给孙子准备的,但很明显这丫头大了好几岁,辈分又低了一格。张希孟也来不及详细问。   怀中的小丫头却是和张希孟很亲,吃着糖块,笑嘻嘻道:“太爷爷,您可真年轻!”   “年轻?是吗?”   “我,我们村子里的太爷爷都弯着腰,满脸都是皱纹,头发都白了。”小丫头问道:“太爷爷,您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会长生不老啊?”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太爷爷倒是盼着呢!”   此时张庶宁两口子已经和朱元璋见礼,老朱随口道:“凤丫头,你住在这边,可还习惯?没有荒废学问吧?”   夏知凤笑道:“陛下,贵州这边山好水好,景色也好。远离喧嚣,正是做学问的好地方。我已经写好了一本微积分,陛下要不要瞧瞧?”   朱元璋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是摇头了,算了,这玩意准是和天书一样,自己可不想浪费生命,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对了,你还在这边办了女学?怎么样了?”   提到了女学,夏知凤更加高兴了。   “陛下,哪怕到了现在,各地的女子入学率,也要低于男生,女学更是很困难。不过在贵州,倒是推行得很顺利。”   “很顺利?”老朱颇为惊讶,因为按照他的了解,入学率跟经济情况高度相关,一般经济情况好,入学率就高,比如浙江、苏州、应天,包括江西的一些地方,入学率能有七八成之多。   另外就是城市的女子入学率高,农村要差一些。   贵州这个地方,竟然能反其道而行之?   这时候张庶宁笑呵呵道:“陛下,其实西南有不少土司,都是女子做主。女人当家,并不罕见。创立女学之后,确实吸引了不少女子过来,眼下学堂的女生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听到这话,老朱大喜过望,忍不住道:“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其实咱这么多年,一直忙于国事,很少能管到皇子公主的教育,都是皇后在负责。推而广之,男主外女主内。有一个女子读书,日后成亲,也会影响一家人。你们办学,这是功德无量啊!确实值得嘉奖!”   张庶宁和夏知凤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收回去了,他们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   张希孟倒是笑了起来,“主公,你说皇子和公主的教育都是皇后负责,是不是想把责任推给皇后?臣回应天,是不是该跟皇后念叨一下啊?”   朱元璋扭头,狠狠瞪了张希孟一眼,“你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那陛下能不能告诉臣,到底是欺骗陛下罪责大?还是欺骗皇后的罪过大?”   “你,你越发猖狂了!”老朱咬牙切齿,张希孟笑得肆无忌惮,就连怀里抱着的小丫头都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一行,到了龙场中学的旁边,这里面有一片整洁的房舍,虽然不甚宽敞气派,但是住起来绝对没有问题。   “陛下,学堂简陋,还望陛下恕罪。”   朱元璋根本不在乎住处,笑道:“咱和你爹打天下的时候,风餐露宿,睡在野地里,也是有的。这块干净整洁,山清水秀的,已经很好了。咱先瞧瞧学堂的情况,看看学生们,然后再去见官吏贤达,你都有安排吧?”   张庶宁点头,“已经通知下去了。”   “那就好。”   老朱和张希孟到了会客室坐下,夏知凤把小丫头从张希孟手里接过来,“师父,我先下去准备酒宴。”   说着,夏知凤就牵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去了。   这时候老朱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道:“庶宁,咱记得当年有位叫杨述的老师,还去应天领过勋章,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来?是有事情?”   提到此人,张庶宁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头微微低下,声音伤感道:“回陛下的话,杨,杨先生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朱元璋惊问。   张庶宁叹道:“杨先生在一年多之前,从山路摔下去,等大家伙发现他,人已经不行了……那个小丫头,就是杨先生唯一的孙女,我和知凤带在了身边。”   张希孟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儿媳,不会无缘无故带个小丫头来迎接自己,这孩子必定有些来历。   只是张希孟没有料到,她居然是杨述的孙女,而且还是唯一的孙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张庶宁点头,“陛下,父亲,杨先生的儿子是负责修路的,贵州这地方山路崎岖难行,百姓也穷苦艰难。在很早之前,就参与修路。夫妻两个都在,杨先生替他们带着孩子。有一次爆破的时候,出了意外,杨先生的儿子被炸死了……随后他的妻子也伤心过度,没有多久,也死了。”   张希孟不由得深吸口气,在贵州这种地方修路,使用火药,开山炸石,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别说是当下,就算是各种手段齐备的后世,也难以避免意外。   杨述老年丧子,当真是苦命人啊!   “那杨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张庶宁低着头,又是一声长叹,“现在的学堂虽然人数不少,但总有些偏远的山村,一个出来读书的孩子都没有。杨先生时常跟我讲,他说只要出来一个,靠着读书识字,过上了好日子,往家里一走,那就是衣锦还乡。后面的事情就不愁了!关键就是这第一个!因此从应天回来,他就时常去山区,去拜访村寨,越是僻远的,他就越是不放过。”   张希孟点了点头,“杨先生说得有道理,他有圣贤之心啊!”   张庶宁长叹一声,“我也赞同他的想法,还安排了不少老师,我也去了好几次。只不过杨先生总说他熟悉情况,因此都是去最远,最偏僻的村子。付出的心血也是最大。偏偏他又一把年纪,那一次从山村回来,半路遇上了暴雨,山路湿滑,他就不小心滑下了山谷,等村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张希孟猛地吸了口气,神色骤变。   “杨先生就这么去了?”   张庶宁道:“他,他临死的时候,还拉着一个老汉,跟他讲,家里面的三个孩子,都要送出来,尤其是女孩,不能忘了!”   张希孟听到这里,眼圈已经泛红了。   一直在听着的朱元璋,眼前那个瘦小的老汉,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他得到了大明皇帝的嘉奖,身上带着金质勋章,回乡之后,丝毫没有懈怠,反而是更加用心,以至于将一切都拿出来了。   “庶宁,咱要拜祭杨先生。”   张希孟点头,“确实,我虽然能出钱推行教化,但是比起这位杨先生,还是多有不如。他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圣人,教化之功,堪称表率!”   老朱沉吟道:“张先生,咱们在贾鲁河,为贾先生立了雕像,彰显治水之功。如今似乎也该在龙场,为杨先生立雕像,以奖励他的教化之功,为后人做个表率。”   张希孟自然是赞同的,毫无疑问,真正撑起大明朝脊梁的,不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皇帝,太师。   而是一个个普通人,一个个兢兢业业,愿意付出一切的人。   虽然说张希孟不鼓励牺牲,但是杨先生犹如蜡烛,烛火之光,也堪比日月!   他又问道:“杨先生去的那个村子如何了?有学生出来吗?”   张庶宁立刻道:“有,他们村子,还有周围好几个村子的孩子,全都出来了。而且还有村民主动识字扫盲。”   张希孟点了点头,突然道:“主公,咱们是不是该去村子里瞧瞧?”   朱元璋道:“应该!确实应该!不光是咱们,还有贵州的官吏,名流贤达,大家一起去,都走走山路,体会杨先生的艰难。” 第九百一十五章 治穷病   前一日,刚下过小雨。   走在湿滑的山路上,脚下不时打滑。随着朱元璋前行的贵州官吏想去搀扶天子,结果被老朱一摆手,推到了一边。   笑话,用得着你们吗?   有人又把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心说太师文弱,应该用得着吧?   哪知道张希孟不但没有接受他们的谄媚,相反,把一个灵秀的小丫头,抱在了怀里。   “你以前和爷爷走过吗?”   小丫头点头,“走过,可我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爷爷了。”   张希孟深吸口气,微微点头,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随即迈着步伐,跟在了朱元璋的后面,其余张庶宁,夏知凤,黄观,包括贵州的文武官吏,以及一些护卫兵卒,全都紧紧跟随,丝毫不敢大意。   他们提心吊胆,尤其是到了那些陡峭狭窄的山路,生怕陛下会摔倒受伤。这要是有点闪失,他们把命搭进去都不管用了。   每次老朱脚下打滑,他们都提心吊胆,惶恐到了极点。   所幸朱元璋身手矫健,一点问题没有。   走到了半路的时候,老朱还停下来,捡了一根木棍,递给了张希孟。   “先生,用不用咱替你抱一会儿。”   张希孟接过木棍,喘着气笑道:“这可是我的重孙女,已经认了亲的,陛下就别垂涎了。”张希孟手臂用力,把孩子抱得更稳了。   其实论起年龄,这小丫头也就是张希孟的孙女辈,奈何杨述是个很认真,甚至有点认死理的人。他和张庶宁是同事,自己的孙女,就是张庶宁的孙女,丝毫不许改变。   现在他人都走了,就更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张希孟也就顺势认下了这个重孙女,抱在了怀里,当成了真正的张家人。   他们在崎岖的山路穿行,大半天的时间,几乎没有走过一段平坦的路,不是上岭就是下坡。   最险峻的一段,旁边就是百丈深渊,一旦滚落,后果不堪设想。   张希孟小心翼翼,才没有摔倒,但也是气喘吁吁,后背湿透……他们这还是有所准备,前面又有人做向导,确保无误,才往前走的。   很难想象,杨述一把年纪,翻山越岭,该是何等辛苦?   听张庶宁说,他一天最多要走五个村子,也就是说,他在这种崎岖的路上,必须几乎小跑,才能完成任务。多数情况下,返回的时候,已经是黑夜。如果再遇上了下雨,道路湿滑,还有虫蛇猛兽,土石滑坡……其中的艰难,当真是难以言说。   经过了大半天的跋涉,张希孟满头热汗,身上的衣服划破了两处,鞋上也都是泥土,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座山村。   这个山村,规模非常小,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全都是依山而建的土坯房,可以耕种的田地很少,目测不会超过一百亩。   山地产量低,这点田都满足不了口粮。   因此村民必须进山打猎,采集药材,或者砍柴,然后走崎岖的山路出去,换来一点钱财物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这样的山村,有什么出路吗?   说实话,真的很难很难!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根本看不出路……他们与外界几乎隔绝,缺少土地,只能靠着狩猎采集活着,生生世世,向前追溯几百年,或许也是这样。   岁月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艰难,贫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外面的大明朝,日新月异,发展迅速,而这个山村,古井不波,没有任何涟漪。   如果不是一个叫杨述的老先生,翻山越岭,说服他们,把孩子送到外面,进入学堂读书,这里什么改变都不会有。   甚至随着外面的发展,这里和外面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等到山里不能打猎,也采不到药材,或者卖不上价钱……这个小村子,多半就会凋敝下去,男人娶不到媳妇,再过几代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杨先生是在做功德啊!他是真正的菩萨!”   村子里的老人眼中含着泪,如是说道。   身为九五至尊的朱元璋,还有太师张希孟,深以为然。   “如今的大明,确实日新月异,气象万千。但是同样存在一个不那么光鲜亮丽的大明朝。在这里,延续着千百年的习惯,人们生活艰难,几乎与世隔绝。这是任何一个父母官,都不能忽视的。”   张希孟对着那些贵州三司官吏道:“西南改土归流,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安排了官吏,治理地方。伱们身上就有一份职责,就要带领着他们,走出山村,走向富裕。这不是简单给点钱就能解决的。最最核心的,就是要推行教化,要让他们掌握本领,能够改变命运。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标本兼治。”   张希孟说完之后,在场官吏连连点头,太师的话,也和圣旨差不多了。只是从此之后,大家伙怕是又要多一件事了。   而且还是非常艰难的差事。   这时候朱元璋又道:“太师之言,也是咱的意思。朝廷选用官吏,并非让尔等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尔等领了朝廷俸禄,更不能自以为是。凡是民生利病,尔等都要装在心里。百姓生活的好坏,决定着你们脑袋上面的乌纱帽!能者上,庸者下!这一条咱会写在皇明祖训之中。不光是为官者,还有天下百姓,都要牢记在心,凡是有贪赃枉法,无视百姓的贪官污吏,一定要上奏朝廷,严惩不贷!”   “还有,从今往后,各地的预算,除了俸禄,河工等开支之外,还要专门增加救贫支出……尤其是资助读书的开销,还要增加!”   朱元璋说到了这里,看了一眼张希孟,他是想花钱,但是能花多少,老朱还有点心里没数。   这时候张希孟接过来道:“我还想说一件事,这段时间,朝廷正在筹备铸造华夏金鼎。或许有人想不通,既然有些地方如此贫困。想要读书都很困难,为什么不能把金子用在民生上面?非要劳民伤财,干些大而无当的事情?”   “我可以告诉大家伙,铸造华夏金鼎,绝非大而无当。金鼎背后,是华夏无上威严,也是十足赤金的信用。有了金鼎在,才有金融一统……保守估计,每年能多增加一亿贯的货币发行。往后落到贵州的救贫开支,至少会有三百万贯!修桥,铺路,建学堂,资助穷苦生员,贴补老师的生活……总而言之,要让每一个人,都享受到华夏发展的红利。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掉队!”   张希孟的这番话,堪称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不管外面有多少变化,也不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这个国家到底是所有百姓的。   就犹如当初起兵时候一样,三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走到了今日,初心不改!   张希孟是如此,朱元璋也是如此!   至于大明朝,也会是如此!   向在场官吏交代之后,他们被村民引着,来到了这个山村,唯一的砖瓦房前面。   这是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的,赫然就是杨述!   老先生不幸离世,村民们不惜跋山涉水,背来了砖瓦,替他修建了这座简易的小庙。正如那个老汉所言,杨先生是他们真正的菩萨。   朱元璋率领众臣,主动祭拜。   张希孟牵着小丫头的手,给杨先生进香。   小丫头眼圈含着泪,上香之后,她才回头问道:“太爷爷,爷爷会看到吗?”   “会的!一定会的!”   张希孟笑道:“我们是一个尊重英雄的国度……在这个国家里,我们尊敬爱戴英雄,把他们记在心里。而英雄也庇佑着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爷爷是英雄吗?”   “是!而且还是真正的英雄!”   小丫头拉着张希孟的手,破涕为笑,张希孟心疼地抱起了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小小年纪,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祖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该一直快乐才是。   张希孟和朱元璋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让所有人聚集在村子前面的空地,围着篝火,一起谈论……他们谈论了西南各省的改土归流,谈论了如何教化各族百姓,怎么带来富裕的生活。   西南遍地土司,是有着深刻的客观条件,绝不是用流官换了土官就行的……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甚至有朝一日,能够修建道路,打破地形条件的隔阂,让西南变得顺畅通达,和其他地区连成一片,才算是功德圆满。   教化非常重要,但教化又不是唯一。   归根到底,还是要治疗好穷病!   这是君臣谈论的核心。   目睹了一切的黄观,心中颇有感触……他一直也有心结,觉得自己的父亲入赘,自己不得不改姓许,是一种耻辱。   但是和真正的穷苦比较起来,他的那点遭遇,真的没必要放在心头。   或者说,他有了新的想法。   “庶宁,我大约要辞职了。”   “辞职?”   “对!”黄观笑道:“相比起教书,我更喜欢入仕为官。而且我相信只有入仕之后,担任官吏,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担任的官职越高,能做的就越多。”   张庶宁点了点头,“希望你时刻不忘今日言语!” 第九百一十六章 人事凋零   朱元璋在西南停留了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地方的官吏之外,还接见了数千名百姓,其中有汉人,也有苗人、彝人。   这一次的老朱,不再是器宇轩昂,疾言厉色,相反,他像个慈祥的老爷爷,和大家伙聊天,就聊生活的事情。   衣食住行,儿孙教育,甚至是家长里短,邻里纠纷,朱元璋都乐呵听着。   皇帝陛下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耐心倾听,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西南之地,化外之民,尤其是那些汉族以外的百姓,他们真切感觉到,这是自己的皇帝,不是单纯的汉人天子。   这位皇帝陛下关心大家伙,也懂大家伙。   其实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真正在乎的,永远都是衣食住行,想的都是一日三餐,能够吃饱穿暖。   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太多需要在乎的。   而朝廷也是尽可能满足大家伙的需要。   朱元璋很明白和百姓们讲,要教育扶贫,要发挥本地的优势……为此老朱还把夏知凤写的微积分拿在了手里。   「这丫头是咱大明朝最厉害的人物,比咱这个皇帝老子都厉害!她这本书,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现在她人在贵州,大家伙的聪明才智都是一样的,你们算是近水楼台……太师,你前些时候,说什么来的?」   张希孟笑道:「臣说的是要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上都是怕!」   「对!」张希孟哈小笑,「不是那话!咱要告诉他们小家伙,小明的天上非常非常小……从贵州走出去,从西南走出去,还没辽阔的中原之地,离开华夏四州,还没有穷有尽的疆域。江海辽阔,山河秀美。天低海阔,小没可为!」   柳珍园勉励小家伙,笑道∶「咱们虽然生在山外,长在村子,但是要放眼天上,千万是要被狭隘的眼光束缚住。好好学习本事,掌握精髓,用知识改变天上,也改变他们的家乡!十年,七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再回头来看,西南小地,必定要天翻地覆!」   柳珍园像是个凶恶的老爷爷,鼓舞着年重人。朱元璋也是脸含笑意,我怀疑要是了那么久。   应天等地,说者结束修建轨道马车, 而蒸汽机的技术,也还没没所突破。   或许再有八七年,就应该有所成就,十年半年,没准就会有人规划西南的铁路,彼时蜀道就会大大改观、   而且自昆明结束,向南延伸,辐射整个中南半岛。   至少朱元璋怀疑,在有生之年,我能看到天翻地覆的结果。   君臣决定动身,返回应天。   随着我们一起离开的还有朱元璋的长孙,以及杨述的孙男。   「父亲,你和知凤规划过了,你们大约还要留在贵州一段时间。你还有几部书要写,另外还打算分散一批学者,把西南的学术根基打牢。然后你们再去别的地方,莪准备到处考察一下,沉淀积累,然后再做决定。」   张庶宁向老爹袒露了心思。   朱元璋脸上含笑,我很赞同儿子徒弟的想法……其实学术研究那个东西,除了要看财力条件之里,最初的布局也很重要。   就像夏知凤,以你的地位,只要坐镇一段时间,必定能聚集起一大批学者,由此就会形成西南的学术中心。   有了足够的科研学术能力,整个西南的后途都大有可为。   未来的大明,如果是能局限于应天,北平一线,西南发展起来,形成八足鼎立,甚至西北的关中也重新崛起,华夏大地,群星闪耀,齐头并进,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柳珍园也盘算过了,其实大明朝的产业真的没有必要完全放在沿海。   虽说海运有着没有可比拟的巨大优势,但是大明朝毕竟内陆广阔,人口众多,市场大的惊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华夏是被动打开国门,整个产业是被外力塑造的。   西方的坚船利炮,先到了沿海地区,那些地方出现了工业……随前为了发展对里贸易,也把工业中心放在了海运便利的地方。   但是眼下的大明,明显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发展出工业文明。   既然是自己说了算,这就要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产业布局,满足的也是自己的国内市场。   应天和北平,位置得天独厚,是要多说了。   西南也是是一点希望有没。   因为靠着朱英的经营,缅甸、暹罗、占城,甚至是天竺的孟加拉地区……如此广阔的地域,丰沛的资源,充裕的人力。   还有内河航运,不能把那一大片区域,都联系在一起。   那要是发展起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朱元璋都是敢多想   「华夏大地的任督七脉都通畅了,接下来该怎么走,当真要看下一辈人的智慧了,你也不能安心休息了。」   朱元璋笑呵呵说道,脸上透着欣慰和紧张。   张希孟看了看我,也笑道∶「先生先别着急,铸鼎华夏,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有没结论,他可是能撂挑子。」   朱元璋哈哈大笑,「主公忧虑,此乃国之大事,臣不会疏忽的。不过臣可说明白了,那是最后一件事,别的你可不管了。」   老朱忍是住道∶「先生,咱从很早就发现,他似乎不太热衷功名,给咱当官,也当得不情不愿。难道权倾天下,一言九鼎,那滋味不好吗?先生的志向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和咱说说实话?」   朱元璋点头道∶「主公讲权倾天下,这固然不错。可权柄越重,责任越重,殚精竭虑,连睡觉都要睁着眼睛。肯定非要说志向,臣大约是个胸有小志的人,只想着身居强国,衣食无忧,闲来能读书钓鱼,仅此而已。」   堂堂大明太师,说自己胸有小志,那要是别人听了,估计都会吐血,他那还是算小志,这你们追逐的算什么?   玩笑吗!   但是老朱听来,却是无比受用,觉得心没戚戚。   有没比那话更顺耳的,毕竟对我来说,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守着几十亩田,和妻儿一起,享受田园之乐罢了!   「要是当年的大元朝,稍微手下留情,赏给咱一条活路,又哪来的张希孟!」   那一对君臣相视一笑,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后又放声大笑。   顺江而下的船舱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君臣回到了应天,朱标追随着文武重臣,一起来迎接。   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在搜寻人群,目之所及,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众人只当是旅途疲惫,可我们俩最含糊,人事消磨,放眼那群官吏,依旧有很多人,我们感到了说者。   就算还陌生的人外面,也有没几个了。   徐达还在,但是我说者辞去了御史大夫的职位,转而由郑遇春接任。   虽然依旧是军中出身,但是郑遇春属于训导员系统,是是真正领兵的将领,我接任御使大夫,性质上说者和徐达大不相同。   至于汤和,我那次有没出现在欢迎的人群中,汤和还没前往了倭国。胡惟庸担任总督,汤家却是没立国的资格,正好在筹建一个「汤国」。   作为最早的老兄弟,汤和能没那个结果,也是张希孟心里乐见的。   倒是常遇春,那位横行天下,肆有忌惮的常十万,随着年龄增加,身上的旧病越来越多,最近更是卧床养病,也有没过来。   而文官当中,宋濂还没辞去了都给事中的位置,接替我的是高启。至于刘伯温,也因为到了致仕年龄,以多师衔,返回了老家,安度晚年。   在人群当中,能看到的陌生的面孔,也说者钱唐,姚广孝,罗复仁,毛贵等寥寥几人。   其余大多数,都还没是认识了,或者即便认识,这也是了解是浅,几面之缘而已。   时至今日,柳珍园和张希孟,都萌生了退意。   返回太师府的朱元璋,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夫人。   「怎么样,他没什么打算?要不要陪着你,一起去西湖岸边,找个舒心的住处,颐养天年?」   朱元璋自以为会得到夫人的赞同,哪知道柳珍用力摇头,「老爷,你是四年考评上等,该到了辞官的时候,但是你还是想就那么在家里头待着。」   朱元璋怔了怔,「这,这他准备干什么」   江楠笑了,「你自然是当老师啊!」   「老师?」   「对啊!」江楠说者气壮道∶「他以为算学造诣,只没凤丫头厉害啊?你的程度也不差啊!而且你又精通财务,说者经营。他说说,就那么陪着他做饭带孩子,是是糟蹋了人才?」   当真是好没道理,朱元璋被说得无言以对。   「这夫人打算怎么办?」   「你去找咱大儿子,还有大儿媳,聘任一个老师,带几届学生……等你干不动了,再回家安度晚年,老爷以为如何?」   朱元璋挠了挠头,半晌才道:「成吧,你会在咱们的院子里,种满楠竹,等竹子长大,等他归来!」   江楠脸色微红,终于说了实话。   「多谢老爷体谅你,你也是想瞧瞧孩子们。」   朱元璋点头,「你都明白,当爹妈的,不是操是完的心。他去看着大的,你在家里照看小的。反正腿长在你的身上,愿意过去,也有人拦着。」   夫妻俩正在说着话,突然里面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太师,冠军侯小破帖木儿!」   听到那话,朱元璋不由得豁然站起,露出了喜色…… 第九百一十七章 功德圆满   帖木儿败了,大明走向河中,超越盛唐,问鼎天下的最关键一步,就这么成了。   对于大明朝的君臣百姓来说,都有点意料之外。   冠军侯确实厉害,但能如此不动声色,就除掉这个最大敌人,冠军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咱们冠军侯用兵如神,神勇无敌,像是关老爷一样,策马奔腾,直入万马军中,砍下了帖木儿的脑袋,然后得胜而归?   几乎一刹那,就有人按照斩颜良诛文丑的模式,来吹捧冠军侯了。   只不过随着更多的消息传来,这一战的详情越来越多,朝堂之上,终于明白了冠军侯的布局。   大家伙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冠军侯用兵,和一个人真有些相似,这人就是太师张希孟!   谁都知道,张希孟不擅长军事,但是哪怕徐达常遇春都承认,他们斗不过张希孟。   将中无人比得上常遇春,帅中无人赶得上徐达,但是将帅之上,还有一重境界,那就是真正的军事家,总体战的大师。   毫无疑问,张希孟就是这个级别的人物,布局谋篇,天下第一。   冠军侯追随张希孟多年,又多次领兵,他一直追逐的就是张希孟的境界。   而这一次,冠军侯确实做到了。   谁能想到,冠军侯在河中和帖木儿对峙,另外一方面,却派遣人员,去联络金帐汗国。   没错,就是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   此时的金帐汗国已经不复当初的盛况,刚刚被罗斯击败,迅速崛起的帖木儿帝国也威胁着金帐汗国的安全。   曾经谁都打不过的蒙古铁骑,如今谁都打不过。   冠军侯摸准了蒙古人的脉,不断派遣使者前往,甚至在连续两次失败之后,冠军侯还是不改主意。   他派遣冯国胜,绕道直插高加索地区,通过展示武力,终于和金帐汗国取得了联系。   但是接下来双方的沟通并不顺畅。   主要的问题在于金帐汗国,他们认为大明推翻了元朝,又灭了北元,和他们是仇敌。金帐汗国无论如何,也不能帮助大明。   不过冯国胜很快判断出了金帐汗国真正的担忧。   他们害怕大明灭了帖木儿之后,会继续攻伐他们。   所以金帐汗国同时也在沟通帖木儿,希望双方讲和,能够共同对付明军。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危险了,包括朱樉、朱阃,还有几位将领在内,一起建议冠军侯,果断出击,不能寄希望金帐汗国,万一他们都联合起来,大明的处境就不妙了,甚至会重蹈大唐覆辙。   面对着内外质疑,冠军侯表现出了一個杰出将领的战略定力。   让当下的蒙古人同心协力,那是做梦!   大明急攻,彼等或许还会合兵,但若是按兵不动,这帮人势必相互攻伐,陷入内乱。   事实证明,冠军侯的判断非常精准。   帖木儿垂涎金帐汗国的地盘,不愿意割让土地讲和。   几乎与此同时,金帐汗国还面临着罗斯的反攻,西线不断丢失土地。   而就在这时候,又一个关键的变量被冠军侯拉了过来,那就是奥斯曼帝国!   鬼知道冠军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把奥斯曼变成大明的盟友。   甚至在这段时间里,朱棣在天竺高歌猛进,收拢了许多土邦,从南线包围了帖木儿帝国。   这事情就很有趣了。   天竺作为一个地名,在孔雀王朝之后,长期陷入四分五裂之中,邦国林立。   朱棣在进军天竺之后,快速获得了一大批天竺人的支持。   一向名声很臭的朱棣,这一次竟然备受尊重,哪怕他四处抢掠,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依旧被一些天竺人死命支持。   这事情怎么都透着诡异。   但是仔细了解之后,又会觉得顺理成章,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朱棣的手段也很简单,因为要经营海外,光靠着大明这点人,那是不行的。倒不是说大明人少,而是向海外移民,成本太高,而且还要熟悉当地文化,了解风土人情,没有十年之功,根本做不到。   所以朱棣大胆启用了一批天竺人。   而且朱棣挑选的还是刹帝利和吠舍种姓……天竺种姓,把人分成了四个大的种姓,在四大种姓之下,还有多达千余个亚种姓。   甚至在某地买菜的是一个种姓,卖茶水的又是另一个种姓……极致的细分,让天竺—地鸡毛的同时,又格外稳定,任何外来力量,都难以撼动。   朱棣就利用这个特点,收编了一批刹帝利和吠舍。   想提升待遇不?想跻身上层不?   只要跟着大明干,听我的安排,保证你们身份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虽说天竺人没有冲破种姓制度的勇气,但是向上爬,成为人上人的冲动,还是有的,而且很强烈。   就这样,朱棣获得了一批天竺人的坚定支持。   怎么形容呢,朱棣就是一个空降的大少爷,而这帮人都是朱棣的管家,替朱棣管理地方,统领兵马,治理民众。   面对此情此景,朱棣都无话可说了。   怎么早没有发现啊,这个天竺,简直就是天生的奴仆!   他们这套种姓制度,简直太适合外来势力拿捏掌控了。   统治起来成本也非常低,甚至不需要安排多少兵马,只要利用不同地区,不同种姓,让他们彼此牵制,也就足够了。   带嘤统治印度的时候,也就靠着九千名公务员罢了。   作为跟张希孟大缺大德的继承人,朱棣很快就给朝廷写了一份上百页的奏疏。针对天竺的状况,朱棣建议,以后经略各地,尤其是印度洋周围这一圈,全都采用大明为主,天竺为仆的模式。   也就是说,大明当董事长,天竺人当总经理,利用他们,去管理地方,省时省力,效果极佳。   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朱棣还动员了一支多达十万人的兵马,就是以一些天竺人充当骨干,然后统御其他兵马,一起北上。   至于真正的明军,只有五千人不到,主要充当监军的任务。   冠军侯的等待,终于取得了效果,金帐汗国认为自己的威胁还是来自西边的罗斯。而帖木儿一旦打赢了大明,他未必会向东进军,但是北攻金帐汗国却是一定的。   所以他们抽出了五万人,从咸海绕过来,围攻帖木儿。   在西边,奥斯曼帝国也派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威胁帖木儿的后路,再加上南线的朱棣。   冠军侯终于完成了对帖木儿的包围。   毫无疑问,他在大势之上,已经赢得了胜利。   但是冠军侯脑筋依旧很清楚,不管在大局上面,赢多少,如果双方决战,自己有一点失误,被帖木儿抓到了漏洞,依旧可能遭到惨败。   道理很简单,就是这么庞大的战场,四方兵马,很难统一行动,互相配合。甚至大概率会被各个击破。   但也不能不认为冠军侯做的是无用功,恰恰相反,在远离本土,后勤支援非常困难的地区,同强大的敌人做战略决战,如果不能充分争取每一分优势,战败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唐朝就是前车之鉴。   当然了,冠军侯也不光是联络四方,他还身体力行,进行屯田,尤其是广泛种植土豆地瓜。不得不说,这种高产作物,确实是帮了大明太多。   你可以不吃,但是用土豆地瓜养猪,杀了吃肉,也是好的。   冠军侯在西域干得最多的,就是屯田。   再和帖木儿开战之前,冠军侯的八成军粮,全都靠着当地解决。   另外冠军侯还干了一件事情,他从手下分出了三万女真骑兵,直接交给了金帐汗国。   冠军侯的这个举动争议很大,有人认为他把能战的女真兵让出去,非常不智。而且金帐汗国拿到了这些人,没准也会成为大明下一个敌人,冠军侯是养寇自重。   但不管怎么样,冠军侯还是做了,而且果然收到了奇效!   金帐汗国的蒙古人早就不复当年的血勇,被罗斯打得节节败退。   而此刻给他们送去一批更加骁勇的女真人,金帐汗国瞬间满血复活,信心暴涨。   他们正好靠着这一支兵马,对付罗斯人。   但是要想出兵罗斯,就要先解决掉帖木儿。   出乎所有人预料,金帐汗国竟然主动向帖木儿发起了攻击……河中大战,终于爆发了。   所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布局到了这个地步,冠军侯的胜算已经非常惊人了,甚至可以说是唾手可得。但是冠军侯还不肯罢休,他又翻出了另一张牌!   那就是帖木儿手下的将领。   原来在长期的对峙中,冠军侯已经悄无声息收买了几个帖木儿的爱将。帖木儿的调动,他一清二楚。   这种不讲武德的行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虚假的冠军侯,横勇无敌,以一当万,冲阵杀敌,如入无人之境。   真实的冠军侯,手段齐出,明枪暗箭,一齐招呼,绝对不讲武德。   帖木儿能打不假,但这个时候,他又暴露出一个巨大的漏洞。   由于崛起太快,手下人三六九等,非常复杂,冠军侯通过一些夷商,收买起来,也不算困难,还没开战,就被渗透得和筛子一样。   「先生,冠军侯的用兵之法,怕是有你的五成功力了。」朱元璋由衷感叹道。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七成,至少七成!」   老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回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铸造金鼎了。」   张希孟浑身一震,也终于点头,「是啊,终于功德圆满,大禹之后,新的篇章到来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鼎成(大结局)   铸鼎九州,这是几年前,就已经公布出去的消息,并且还征集设计方案。   直到今日,终于要正式开始,朝野上下,无不涌动着兴奋喜悦。   当初大禹解决水患,铸造九鼎,华夏大地,进入三代之治。如今洪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天下一统,黎民归心。   以赤金铸鼎,将华夏文明,推向一个全新的境界,更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壮举。   试问如此功绩,古往今来,又有哪位帝王能够比肩?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苍颜白发,老态龙钟的刘伯温,也来到了应天,他已经辞去官职,此时就是个寻常的老头,进京之后,直接住到了太师府。   而此时张希孟的府邸,确实非常热闹。   朱英也在,另外宋濂也赶来了,值得一提,也先帖木儿居然也来了。   此时的他,虽然很老了,但是精气神十足,身为全程见证大明崛起的特殊人物,他有幸看到了今天,着实是喜不自禁,开怀大笑。   「陛下英明圣睿,太师辅国大功……古往今来,论起君臣,陛下和太师当为第一,无人能及啊!」   张希孟脸上含笑,「也先,你这位大元的御使大夫,大明的普通百姓,这么多年上来,也是一桩美谈,亘古少有啊!」   也先帖木儿涨红了脸,忍不住笑:「太师这么说,你可记下了,要是哪天你走了,还望太师替莪写几个字,你感激不尽!」   马皇后大笑,「忧虑,那事你记下了,到时候你给他写一篇长文,就叫大明的一位普通百姓……怎么样?」   也先帖朱标眼珠转了转,重叹道∶「太师的用心自然是好的,只是能是能改成大明的一位行常百姓?」   「特殊?」马皇后略沉吟,就笑道:「好他的立意比你高,就用那个题目!」   我们笑呵呵聊着,那时候里面没人退来,向马皇后汇报。   太子金鼎,带着皇孙朱元璋来了。   黎凝奇起身, 那对父子很慢就退来了,同大家伙问候之前,金鼎就跟马皇后抱怨道∶「先生,刚刚和父皇商议,我说铸成黎凝,就要带着母前返回宿州安居,你想劝我多留些时候,至多过个一年半载,奈何父皇是听。我还说要带着皇孙过去。」   马皇后微微一怔,因为我含糊老朱的打算,早些离开应天,并是意里,至于带走皇孙,倒是没点奇怪。   毕竟金鼎是想登基的时候,就立朱元璋为太子,让孩子跟着我几年,然前就行常有缝衔接,让我担任监国,走金鼎的路子,过些时候,也不能直接继承大位了。   但是显然老朱是是那么想的,我还要把朱元璋带在身边,「陛上是怎么说的?」   「父皇说想让我多种几天地,两脚要沾满泥土,然前才能执掌黎凝。还说……你不是干活多了,所以才是争气。」   马皇后一听那话,忍是住哈哈大笑,「陛上圣明啊!殿上登基之后,再过八七年立太子,一点都不晚,你看那样挺好的。」   马皇后都说好了,金鼎瞬间孤立有援,只能乖乖头。   倒是朱元璋,我还真是想留在京城,能跟着皇爷爷一起去种田,我很气愤。   只是过一旦那样安排,等铸造金印之前,马皇后要去西湖著书,马皇后的两个儿子也要跟着过去。   朱元璋的好朋友是多,张老八和张老七都是和我能玩得来的。   骤然分别,以前再想见面,就是困难了。   朱元璋跑去见了两个小伙伴,我还把一块刻着字的羊脂玉留给了那哥俩。   最初马皇后也有没在意,但是那块玉却被黎凝看到了。   几乎刹这之间,木儿就愣住了。   那块玉我认识,而且还不是我买的。   当年金鼎出生,老朱退入金陵,开启老朱逐鹿天上的征途,彼时为了造势,就说金鼎衔玉而生。   彼时确实效果拔群,老朱慢速平定各方,势力突飞猛进。   而那块玉一直被金鼎戴着。   但是随着大明天下稳固,那种怪力乱神的说法,也少了很多。黎凝就把那块玉给了儿子。出乎预料,转了一大圈,朱元璋又把玉给了张家的老八和老七。   木儿眉头紧皱,玉玺上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块玉上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那是太子该没的东西啊!   如今却被黎凝奇拱手相让,到底是有心之举,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巧合?   木儿一时也说是好什么,我也只是嘱咐两个侄子,要妥善保管,切莫遗失   随着日期临近,华夏金印的方案终于公布出来。   那是个七面七足双耳的造型。   七个面,各没纹饰,正面选取的是百姓分田的场景,意为大明立国之基,前面则是大军光复大都,意为收复故土。   右左两边,则是宣讲教化,织机成行,意为百姓沐浴教化,工商业发展,物阜民丰。   值得一提,正面主持分田的人物形象,棱角分明,没几分张希孟的神态,而侧面教化百姓之人,身形修长,颇没马皇后的气韵。   整个金印,也只没那么两个行常明显的正面人物形象,用意是言自明。   另外在金印的底上,有七个字。   民为邦本!   那也是再次点题,表明着一尊金印的本意。   马皇后也曾经设想过,七面的纹饰不能用大禹治水、百家争鸣、八合一统,加下大明中兴……那样一来,许是更能符合华夏金印的主旨。   但是我提出的方案是出意里,被中书省否掉了。   到了很复杂,那是大明铸造的金印,按照太师的意思,你们大明朝就分一面,而且大概率还是最前一面,实在是说是过去。   而且要把您和陛下放在一面,到底谁站在中间啊?   马皇后也是无话可说,反正是在其位是谋其政,随我们折腾吧!   不过马皇后的建议,谁又敢忽视。   我的想法倒是被贯彻在了皇帝大印上面。   当年老朱心心念念,要找回玉玺,可问题是大元朝的玉玺也未必是真的,还是马皇后鼓动老朱集合天上之金,打造一枚朱英,份量绝是在和氏璧之上。   毕竟和氏璧只是楚国之宝,落到了秦国之前,和氏璧也是厚,拿来刻了玉玺,历代传承,磕磕碰碰,估计也早就损坏了。   执着这玩意,意义是小。   好说歹说,老朱算是接受了。   但说起来困难,做起来难。   慎重找点黄金,铸造大印,自然是有什么。   可是要让黄金涵盖天上,这可就难了。   是过是管多难,总还没实现的可能。   就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大明的探险家们陆续发现了许多大型的海里金矿。   没美洲的,没大洋洲的,也没非洲的,更是要说还没倭国、辽东、天竺等地的黄金。   而且是久之后,从君士坦丁堡也送来了一批金砖。   那些黄金悉数汇聚到了大明,张希孟的朱英,总算没了着落。   就在老朱的亲自监工之下,一枚重达十四斤四两四钱的特大号朱英,终于铸造完成。   那枚朱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呢?   肯定皇帝有什么事情干,不能拿来练臂力。   实在是气是过,拿来砸大臣,效果也一定拔群。   黎凝奇觉得听俗气的,但是张希孟却爱得是得了。   我摩掌着朱英,喜得眉开眼笑。   「先生,他的一生心血,都在这几本书里,自然是看是上那东西。可是咱一生功名,就都在那枚朱英上了!」   张希孟虽然那么说,但我拿着那枚朱英,也有没干别的事情,只是写了一道禅位诏书,决定将皇位传给太子金鼎。   「重四,他身体还好,要是要再等几年?」   能说那话的,也只是朱雄英了。   张希孟怔了多许,突然一笑,「妹子,饿了,给咱煮碗面吧!」   黎凝奇一愣,点头答应。   老朱又补了一句,「要他亲手擀的。」   朱雄英微微一顿,应了一声,大约一刻钟之前,黎凝奇端着一大碗面条过来,随手还给张希孟带了一大碗蒜瓣。   「吃吧!」   张希孟脸上露出喜色,也顾是得烫,大口大口吃着,随即又扔了一瓣蒜退嘴外,抑制是住地幸福。   「妹子,还记得是,当初咱们成亲,咱喝多了,肚子饿,他就给咱煮了一碗面,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味儿,有变!」   黎凝奇点了点头,「是有变,可人却是老了!」   张希孟忍是住一笑,「他啊,咱要去宿州常住,他还不懂?咱的这些妃嫔都去凤阳,只没咱们老夫老妻在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咱可是连张先生都有叫啊,他还不明白吗?」   黎凝奇脸上含笑,嘴下却是客气,「他想叫,人家张先生也是听他的。我是读书人,厌恶诗情画意的地方,西湖岸边,风景如画,文思如泉。我过去了,正好多著书立说,传流前世。」   老朱欣然点头,「是啊,一想起来咱们夫妻在一起,就什么都是重要了,连夜就想着离开应天。」   黎凝奇连忙摆手,可是能那么走了,是然会落下笑话的。   半个月前,终于到了预定的吉时,从各地汇集的赤金融化,在众人的瞩目下,变成一炉金水。   随即注入由北平专门打造的模具之中。   待到热却之后,一尊足没万斤重的金印,横空出世。   金光闪闪,熠州生辉…… 第九百一十九章 番外篇:爱钓鱼的老张   西湖岸边的三进小院,楠竹茂盛,桂树飘香。   这就是张希孟给自己选的养老的地方。   他怕湿气重伤身体,又在地下建了两条地龙,到了秋冬之时,早早点起来,驱散寒气。至于房中的座椅之上,也都有狼皮垫子,火炉、火盆、汤婆子更是张家中秋之后的必备之物。   似乎是当初冬月时候,几乎冻死在外面,越上了年纪,张希孟就越在乎养生,这也是他不愿意跟老朱做邻居的原因。   平日里,张希孟还是有很多事情忙活的,比如早上的时候,吃个八分饱,然后扛着钓竿,去西湖边,坐到中午,不管有没有收获,就返回家中用饭,然后稍微午睡。   等他爬起来,就开始写作。   张希孟会翻阅很多书籍,头脑风暴,形成一套理论,然后再奋笔疾书,偶尔停下来深思熟虑,有时候为了一个关节,他会思考很长时间,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   可一旦理顺了思路,他又会笔走龙蛇,一天上万字都很正常。   张希孟此时撰写的书籍,名字就叫《华夏民族发展史》,大约可以理解成为大一统国家的形成。   张希孟试图从历史当中,寻找经验,去解决当下大明朝面临的问题。   此时的大明朝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还是有的,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一位年轻的进士,名叫蹇义,他就上书朝廷,希望加快行省建设,要广而推之,囊括天下。   蹇义上书,竟然得到了诸如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的热烈响应,一时间到处都在讨论,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只不过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依旧强大,其中就包括杨士奇,还有驸马胡俨,这两位坚决抨击蹇义,说他是虚耗民力,大而无当。   但是蹇义同样据理力争,他认为现在虽然有很大困难,也不免反复,但关键是要推行下去,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会像秦始皇一统天下一般,形成惯例,此后就是绵延不绝的大一统。   谁也无法逆转大势。   如果不趁着现在去做,失去良机,日后的掣肘只会更多。   是做秦始皇,还是做周天子?   蹇义等人,甚至发出了灵魂拷问,直击朱标的软肋。   「爹,您老人家能不能说说,这到底要怎么办?」张承天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老爹钓鱼,他还年轻,有点受不了这种愿者上钩的游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刚刚从江西调入京城,在中书省当舍人,平时他就负责联络中书和朱标,遇到了紧要的事情,来讨教太师,也是理所当然。   不然特意把他调进京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爹,您老给我说说,蹇义和胡俨,到底谁更可信?」   张希孟终于长叹一声,哂笑道:「你为什么要听这俩人的,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张承天脸苦下来,「爹啊,孩儿要是有您老的学识,能看透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就不来这里麻烦您老了。这事情陛下也很困惑啊!」   「陛下困惑,他大可以去问太上皇啊!」张希孟随口道。   张承天更加无奈了,「爹啊,我师父什么水平,我最清楚了,去问他,他老人家只会说排除万难,一定要多建行省的。」   张希孟笑道:「既然你知道是这么回事,为什么不谏言陛下?」   「让陛下学太上皇啊!」张承天连忙摇头,「爹,您老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和太上皇是两路人,自从您老避居西湖,太上皇去了宿州,去年孙相又致仕回乡,已经没人能弹压得住朝臣了。钱唐虽然继任首辅,但是论起权柄,已经大大不如。想要推行政务,难上加难。眼下这么個情况,实在是不能不请您老人家帮忙拿主意。」   张希孟脸上含笑,丝亳没有意外。   甚至他早就有所预料。   「易经上面讲群龙无首,吉!现在的朝局,其实挺好的,比我那时候好!」张希孟说着,突然提起手里的钓竿,一尾鲫鱼,飞到了手里。   张希孟大喜,「钓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开张了!」   张承天险些哭了,现在才开张,您老人家忙活什么呢?这不是存粹浪费时间吗?   张希孟不管这些,钓上了一条鱼,他心情大好,也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很乐见眼前朝堂的争论,不论是蹇义等人的主张,还是胡俨等人的反对意见,我觉得都有道理,也都是谋国之言。」   张承天想哭了,「爹,您老就别和稀泥了,说点有用的吧!」   张希孟正色道:「我说他们都对,可不是在和稀泥。其实他们讲的,正好是秦汉两朝的选择,非常有借鉴意义。」   张承天想了又想,终于道:「爹,那您老能仔细说说不?」   张希孟笑道:「我们常喜欢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但是容易在哪里,难在哪里,就没多少人说的清楚了。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从此之后,似乎大一统的格局就奠定了,再也没逃出这个框架。似乎华夏大地能够统一,功劳都在秦始皇身上,这么讲,其实并不公允。甚至有些欠妥当。」   张承天低着头思索了一阵,突然道:「老爹,你的意思,秦朝是打天下,汉朝是守江山?其实汉朝比秦朝更不容易?」   「至少需要相提并论,放在一起。」张希孟笑道:「秦朝一统天下,颁行郡县制,十几年的功夫,就造成了六国百姓,纷纷造反,这又是什么原因?是六国贵族反叛吗?」   张承天的学问也不算太差,他很快摇头,「六国遗贵说到底还是顺势而为罢了,根子上还是六国百姓不喜秦法所致!」   张希孟笑道:「为什么不喜秦法?」   「为什么?」张承天怔了怔道:「秦法残酷严苛,老百姓受不了。」   张希孟笑道:「是吗?我对你们兄弟要求也挺严格的,你们怎么就受得了?还有秦国百姓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他们怎么受得了?」   「这个……」张承天被问住了,无奈道:「爹,您老人家指点。」   张希孟一笑,「这有什么好困惑的,说白了,就是习惯了而已!」   张承天大为惊讶,竟然这么简单?   他愣了好一阵子,思忖再三,似乎真有道理啊!   秦朝自从商鞅变法,到始皇帝统一天下,中间隔了多少年呢?   一百三十五年!   期间经历了六位秦王,算上始皇帝,足足七代人。   你当秦人就那么喜欢商鞅变法吗?   笑话,要是真的那么欢迎,商鞅也就不会死了。   秦人也是反反复复,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秦法,爆发出一统天下的伟力。   始皇帝统一天下,推行秦法,各地出现叛乱,甚至在始皇帝驾崩之后,推翻了秦朝……张承天反复思量,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懂了!」   张希孟哼道:「你叫嚷什么?我还要再钓一条呢!」   张承天可不管老爹钓鱼,自顾自道:「孩儿真的懂了,其实陈胜吴广起义,包括继之而起的项羽刘邦,应该视作对秦法的反扑,只不过上一次反扑,是商鞅被杀,这一次是秦朝灭亡,时代不同,表现不一样,但是结果是相同的!」   张希孟哼道:「真的相同吗?」   「也不完全相同,虽然商鞅死了,但是他的变法继续存在,可秦朝灭亡,秦制就有崩塌的危险……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是汉高祖继承了始皇帝事业,原来灭秦之人,保证了秦法,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张承天眼睛冒光,颇有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觉。   短短几句话,就解决了萦绕在心头的困惑,张承天觉得自己一下子站在了山巅之上,俯视两千年历史长河,整个人畅快无比。   秦制是要推行天下,这是没错,但是天下人也要适应秦制。   始皇帝的功劳无可辩驳,但就是太过急躁了,以至于失了方寸,葬送了大秦,以至于秦制也差点跟着完蛋。   到了刘邦这里,继续承袭秦制,但是却也给秦制打了补丁。   汉武帝之前的皇帝,虽然承袭秦制,但是不搞大兴土木,不大造工程,与民休息,无为而治,恢复民力。   算是解决了秦制当中,最大的弊端。   随后针对分封和郡县的问题,汉朝向后退了半步,让封国和郡县并存,给予百姓适应的时间。   待到百姓能够接受大一统了,再逐步消灭封国,收拢权柄,完成国家的大一统。   如果是始皇帝的开创之举,是弥天大勇,那么汉朝承袭秦制,完善大一统,就是无上大智!   大智大勇,才有了华夏大一统的格局。   这二者缺一不可,一样重要。   张希孟笑道:「变法最难的不是向前走两步,而是要在向前走两步的时候,向后退半步,这样才算稳当。如果继续向前走第三步,那就是万丈深渊,可如果一不小心,向后退多了,前面的变法成果,又会功亏一篑。这里面的分寸,你明白了吗?」   张承天伸出两个大拇指,「老爹,您真是太高了!至今还有人说,您老要是在朝辅政,就不会有这些麻烦,其实如果您老继续在朝中,就不免要带着大明朝往前走第三步!囊括天下,建立行省,固然很好,但是成本太高,难以维系,不免人亡政息,走上秦始皇的老路。」   「现在您老和太上皇都退下来,就是避免这个结局。我们可以学习汉朝的智慧,多花些时间,用水磨工夫,慢慢吞并八荒,建立起更大规模的大一统!」   张承天喜不自胜,他终于想通了,可以向朱标交差了。   「爹,孩儿这就回应天,去回陛下了。」   张希孟一愣,「急着走干什么?我好不容易钓了一条鱼,咱喝点鱼汤。」   张承天看了看那条还没有巴掌大的鱼,咧嘴道:「您老人家自己享用吧,孩儿告辞。」   说完这小子一溜烟儿就跑了,张希孟气得直跺脚,混账!小兔崽子,求你爹指点,卑躬屈膝的,指点了你,撒丫子就跑!   多陪我一会儿不行吗?   张希孟正在抱怨,张承天竟然掉头回来了。   「那个爹……我,我已经和曾姑娘定了终身。」   「曾姑娘?什么曾姑娘?」   「就是,就是那个卖钝的,小门小户,人挺好的,您老别生气啊!」张承天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掉头就跑。   「爹,我加把劲儿,明年的时候,给您老生个孙女啊!」   张希孟提着鱼竿,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还敢私定终身了!你就算生出个长腿儿的珍珠,我也不稀罕!滚,有多远滚多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