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殿下他不对劲(双重生)》作者:莫羡   文案   [再凶我就哭给你看×再跑腿都给你打断]   沈蔓嫁入东宫后,还没享几天福,便被那狗太子连累得家破人亡,就连沈蔓自己,也被他害死在荒郊野岭里。   重生归来后,沈蔓打定主意要离这疯子远远的,于是当晚便收拾了小包袱打算跑路。   *   偷偷摸摸混到门口,刚要推门,一个声音突然叫住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沈蔓僵硬转身,看到项承昀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露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我……想去晒晒月亮。”   项承昀意味深长:“我还以为娘子要撇下为夫逃走呢。”   沈蔓身体一僵,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的柔弱。   *   几日后,听闻项承昀去宫中赴宴,沈蔓立马从床下扒拉出她的小包袱。   哼哧哼哧翻上墙头,气还没喘匀,她便听到下面有人叫她:“娘子,别爬那么高,小心摔着。”   沈蔓呼吸一窒,向下看去。   项承昀笑眯眯冲她挥了挥手。   沈蔓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转身面无表情地跳回了府。   *   书房里,沈蔓将加了料的糕点端上桌。   项承昀不为所动:“娘子辛苦了,娘子先吃吧。”   沈蔓一脸关切:“相公劳累了,相公先用吧。”   项承昀微微一笑,“那我要娘子亲自喂我。”   沈蔓放下握紧的拳头,努力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捻起一块糕点,却听那厮好整以暇地添了一句——   “用嘴喂。”   无助的糕点霎时被捏的稀巴烂。   沈蔓怒向胆边生,猛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放我走!!”   她话音刚落,就见手下的桌子突然加速向旁边撞去。   噼里啪啦——   一排排书架轰然倒下。   最后面那堵墙甚至还被撞了个大窟窿,冷风猛烈地往里灌。   沈蔓心口顿时也破了个大洞,拔凉拔凉的那种,冻得她僵在原地,安静如鸡。   项承昀收回手,轻轻道:“此物竟敢震到娘子的手,着实该死。”   说完他看着沈蔓,对她慢慢、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沈蔓看着他扭曲狠戾的眼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悄悄缩回自己的脚,讷讷道:“没什么。我错了。不走了。”   #我想逃却怎么样也逃不掉#   #救命,我前夫他好像拿错剧本了#   ◎双重生,治愈文。男主疯批,不是个正常人。人物行为请勿上升作者【轻轻跪下】   ◎感情流,但有一定剧情线。非沙雕风。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蔓,项承昀┃配角:康我,我超甜┃其它:戳专栏有完结文待宰~   一句话简介:疯批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立意:无论多么黑暗,人间总有属于你的那道光。 第1章   迟春湖虽名为迟春,每年的春色却从未迟到。   到阳春三月,春意最浓时,不少人相约来此,泛舟湖上。   翠柳白堤,暖风和煦。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然而沈蔓面对这湖光春色,心头却丝毫也放松不起来。   自她重生至今已过去三日。三日来,她查遍古籍,阅尽志异奇闻,甚至还去问过江湖道士,可却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就像她想不明白项承昀为何会对她动手一样。   前世两人虽不像平常夫妻那般相敬如宾,可沈蔓自认为,项承昀对她,并非像对其他人那样满怀敌意、动辄杀罚。甚至于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两人还能坐下来喝杯茶,简短而平和地聊上几句。   是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亲自下令,让手下将她害死在荒郊野岭的人,居然会是项承昀。   沈蔓轻轻叹了口气,盯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湖水,思绪纷乱不止。   就在这时,船身猛然一震,接着便开始剧烈起伏起来,沈蔓被那不大不小的冲击力带的身形一歪,摇摇晃晃就要跌进湖里,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时抓住身旁木杆,勉强稳住了身形。   侍女青莳赶紧上前,扶着她急急后退了几步,“小姐没受伤吧?”   沈蔓摇了摇头。   青莳安了心,转而怒目看向撞上来的罪魁祸首,“你这人怎么驾舟的?这么大个湖面,偏冲我们撞过来?你是故意的吗?”   撞到她们的是个十分简陋的小船,船主是个中年男子,躬着身子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人该死……”   许是知道闯了祸,这人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哆嗦。   沈蔓拦住青莳,“算了,我们走吧。”   青莳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吩咐艄公继续向前。   “贵人且等一等!”   中年船夫叫住两人,捧起身旁的一篮花,小心翼翼道:“不小心惊了贵人,实在让小人心中难安,小人愿将此花赠予贵人,作为小人的赔礼。”   沈蔓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你下次注意些便是。湖深水冷,真将人撞跌下去,怕是要丢去半条命……”   说话间,她看到那人手中的花,不由得一怔。   现下已是三月,这人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篮子红白相间的梅花,那一个个小巧的花朵开得热烈又恣意,仿佛鼻间都能闻到淡淡花香。   沈蔓生来便喜梅花,此时见到这盛放的花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船夫注意到沈蔓的视线,忙不迭往前送了送,“贵人就收下吧,不然小人心里过意不去。”   沈蔓摇摇头,“这个时节找到开的这样好的梅花,想必很是不易,船家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就要离去。   谁知那船夫见她不收,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冲撞贵人,实在罪该万死,求贵人收下这花!饶了小人一命吧!”   沈蔓被他吓到,“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惩戒你了?你不必担心,方才的小小意外,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船夫连连求饶,语调颤抖不止,“若贵人真心想饶了小人,就收下这花吧。求贵人大人大量,全了小人的歉然之心。”   这人脸色煞白,冷汗连连,加上苦苦哀求的神情,看上去可怜极了。   沈蔓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些异样。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就将这人吓成了这个样子?   更为古怪的是,他为何这般执着于要将这篮花送给她?   这天底下,知道她喜欢梅花的,除了她父兄,就只有一个青莳了。   沈蔓眼神暗了暗,“我可以收下这篮花,不过,你需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那船夫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好,您问,您尽管问。”   沈蔓盯着那人脸上的神情,道:“方才你我两船撞在一起,真的只是巧合吗?”   船夫愣了愣。   “或者,你告诉我,”沈蔓顿了顿,“是不是有谁威胁你,让你一定将这花送到我手上吗?”   船夫猛地一震,额头重重磕在船身上,“不……我……小人不敢欺瞒贵人……小人……确实是心有歉意……”   沈蔓默然看了他良久,久到那船夫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才慢慢道:“青莳,去将花收下。”   那人身体一软,似是终于坚持不住,呜咽了两声,以额头抵地的姿势,声音哽咽着捧起花篮,“多谢贵人成全。贵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青莳神色紧绷,踟蹰着上前,将那篮花拿在手中,谨慎地离沈蔓站远了些。   沈蔓冲青莳招招手,示意她走过来,“这花应该没问题。真若有人要害我,不会用这么显而易见的陷阱。”   青莳犹不放心,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这篮子里没有放别的东西了。”   “这梅花实属上品。”沈蔓抽出一枝红梅在手中把玩,“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送一篮花过来。”   沈蔓放回那支梅花,吩咐艄公,“往岸边划吧,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画舫即将前行时,沈蔓忽地感受到一道视线紧紧缠绕着她,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令她心头一颤。   这感觉如此熟悉……是他!   沈蔓登时扭过了头。   身后唯有方才那渔船,再不曾有其他游船。   沈蔓捏紧了衣袖。   以那人的身份,若真来游湖,又怎么会躲在那破败的小渔船里?   沈蔓忍不住抬眼向四周望去。附近倒是有几条精致画舫,可那些画舫与方才那道视线并不在一个方向。   莫非是她多心了?   沈蔓皱紧了眉,来回打量着附近的游船,心中思虑万千。   前世她嫁给那人后,虽不至于朝夕相对,总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那般犹如实质的视线,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想起那人状若疯狂的模样,沈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捂住了心口,倒退了好几步。   青莳惊呼着上前,“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沈蔓缓了片刻,笑得古怪,“不好说。你家小姐说不定还真受了伤,还是一剑穿心的致命伤呢。”   青莳一愣,吓得脸都白了,“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好好的吗?你别吓奴婢啊……”   “对啊。我现在好好的,好的不能再好。”沈蔓慢慢站直了身体,声音冷静,“可见老天不敢收我,偏要我从头再来。”   前世的记忆纷至杳来,从她嫁入东宫,到沈家没落、父兄被害,再到太子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一帧帧画面自眼前飞快掠过,从最终停在了沈蔓被那狗太子一剑穿心而死的一瞬间。   沈蔓咬紧牙关。   项、承、昀。   我上一世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你。   *   目送着那条画舫渐行渐远,那船夫抹了抹汗,根本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进了船舱。   舱内一片幽暗,间或有小声的抽泣声响起。   船夫不敢过于靠近,刚一进去就跪在了地上,“大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篮花送给那位姑娘了……”   黑暗中,有声音轻轻问道:“她喜欢吗?”   船夫如实道:“那位姑娘看了好几眼,想来应该是喜欢的。”   那人低低地笑了笑,声音中满是愉悦,“我就知道她喜欢。做的不错。”   船夫嗫嚅了几句,又怕说错了话惹怒面前这人,复又闭上了嘴。   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便响起了剑身滑入剑鞘的刺耳声音,“你倒是果真疼爱女儿。为了她,连不愿意做的事都去做了。”   船夫讷讷道:“这世上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   他本意是想应和那人,却不料说出这句话后,船舱内蓦地静了下来。   船夫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冷汗顺额而下,“小人,小人是说……”   “你说得对。”那人开口,“对极了。”   话音未落,他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竟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   船夫听着这笑声,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立马逃离这里。   那人笑够了,声音转了个方向,对身旁那个娇小的黑影道:“既然你父亲完成了约定,我自然也履行我的承诺。”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怜爱,“去吧,去疼爱你的父亲那边吧。”   *   沈蔓弃船登岸,乘上停在不远处马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将军府便遥遥在望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小姐,正门围了不少人,似乎来者不善,我们要不要从后门入府?”   “怎么回事?”沈蔓掀开帘子,正见到将军府门口围了一群人,哄哄闹闹不知在做什么。   青莳眼尖,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道:“小姐,那个人好像是平南候。”她有些疑惑地嘀咕,“奇怪,他不是二皇子的表兄吗?既然来了将军府,为何不进去?还引了这么多人围观……”   沈蔓一愣,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昭人人皆知,当今太子虽为皇后所出,但这东宫之位坐的却并不稳,其根本原因在于昌远帝不喜太子,意图传位于二皇子。   因二皇子母族势弱,昌远帝为给他铺路,自小便为沈蔓与二皇子指了婚,以期二皇子可以得到沈家支持,掌握兵马大权。   可之后沈将军为平定边疆,数次无视催他回京的诏书,昌远帝开始对沈家日渐不满。加之后来,沈毅军功赫赫,民间威望竟比皇室还盛,昌远帝终于坐不住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真个逼得沈毅启程回京,主动交出了兵权。没了兵权,沈蔓与二皇子的婚事,自然便可有可无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平南侯此时亲自来到将军府,就是要与自己退婚。   想起曹威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沈蔓面上冷了冷,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不必了。我回我自己家,自然是要堂堂正正走进去。”   上一世她并未在场,她的父亲挡在她面前,承受天下人的嘲笑,这一次,她要主动站出来,与将军府一同面对那些丑恶嘴脸。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人群中的议论却清晰无比地传进沈蔓耳中。   “听闻沈家女幼时养在边关,沾染了一身的粗气,不受礼教,不知礼义。此等女子,怎配为人妇?”   “这婚事早该作罢!二皇子素来誉满天下,平白让一个不男不女的拖累了这么多年。”   “现在过河拆桥都能说得这么有理了?明明是定好的婚约,此刻却来悔婚,出尔反尔,不守承诺,实非君子所为!”   “你这么遵守承诺你去娶啊。”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口几人听得到。   沈蔓的父亲沈毅堵在门口,满脸阴沉地望着面前几人。   一人贼眉鼠眼,躲在两名侍卫身后,强装镇定道:“婚姻一事,讲究的还是要合眼缘。当年定下娃娃亲时,俩孩子皆是懵懂无知少不更事,如今年纪大了,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勉强不是?”   沈毅冷冷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若论辈分,侯爷怕是还不够格做二皇子的长辈。”   曹威拉下了脸,“如何不够格?本侯承袭了父亲爵位,又是殿下的表兄,说一声长辈不为过吧?本侯就直说了,你那女儿与二皇子没那个缘分,不如就此作罢,求个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沈毅嗤笑一声,“侯爷可真是博学多才,担着将军一职,也没把你这算卦看姻缘的才能给埋没了。要我说,你这看姻缘的本事可比带兵打仗厉害多了。”   周围人群哄得一下笑开了。众所周知,曹威虽然担着平南将军的官职,但却是一场胜仗也没打过。当年南姜一战,曹威节节败退,还是沈毅千里迢迢领兵前来相助,这才没让曹威败得更加难看。   曹威被戳中痛处,登时恼羞成怒:“你们将军府别给脸不要脸!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沈蔓作风粗野,野调无腔?就这么个玩意儿还妄想高攀我表弟?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不识好歹!”   沈毅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多年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气此刻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够了!”   “闭嘴!”   一高一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转身看向声音传来处。   听到有人与她同时开口,沈蔓有片刻的惊讶,但脚下步伐却不停,从容地走到沈毅跟前,行了个礼,“爹,女儿来了。”   另一边,二皇子阴沉着脸拉住曹威,低喝道:“闭嘴!这里是将军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少说两句!”   说着他面向沈毅,施了一礼:“表兄他一时冲动,言辞之间多有冒犯,还望沈将军包涵。”   沈毅道:“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二皇子看向沈蔓,“抱歉。”   沈蔓轻笑一声,“不知殿下是为何道歉?”   二皇子道:“为侯爷的言辞不当道歉。”   “何处言辞?为何不当?”   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未曾商议擅自退婚,实在有些唐突。”   沈蔓又笑了,“退婚之事你情我愿,何来唐突之说?”   二皇子皱眉,“你情我愿?”   沈蔓点头,“不错。你情我愿。殿下非我良人,此婚事,我亦有意就此作罢。”   二皇子沉默了一瞬,眼神顿时冷厉,“你说什么?”   就算要退婚,也该是由他来提,一个人人鄙夷的女人,凭什么对他堂堂二皇子说退婚?   沈蔓却毫不害怕。她一把拽下脖子里的玉佩,直视着二皇子,“这是当年贵妃娘娘交与沈家的信物,我一戴就是十七年。既然不属于我,今日便物归原主吧。”   说罢,她将玉佩抛了过去,剔透的玉石在空中折射出绚丽的光线,缓缓落向项永干。   二皇子看也没看那玉佩一眼,在它将要落在自己跟前时,微微侧了侧身,只听一声脆响,那块无暇白玉便摔的四分五裂。   二皇子冷冷道:“既已一刀两断,这信物,便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沈蔓颔首,“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当如此玉。”   二皇子压下心头怒火,刚要开口,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何事这般喧闹?”   他眉头下意识皱了皱,扭头看向来人。   那人自不远处缓缓而来,玄色衣摆上的金龙刺绣威风凛凛,极为引人注目。可项永干却像是被这刺绣灼伤了眼睛似的,低头移开了视线。   几名侍卫紧随其后,将看热闹的人群一一遣散。   一旁的曹威一脸不情愿地行礼,“臣参见太子殿……”   项承昀瞥了他一眼,打断道:“不情愿就别勉强自己,孤不缺你这一时半会的装模作样。”   说完也不看他的脸色,转身对着欲行礼的沈毅道:“此次我不为公事,沈将军无需多礼。”   沈毅点点头,道:“府外嘈杂,殿下不如进府坐坐。”   “无妨,”项承昀温声道,“我只是路过,待会儿便走。”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看了沈蔓一眼。   沈蔓早在听到那声音便立马低下了头,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此刻感受到对方传来的视线,更是低垂着眸子,不愿抬头。   可这目光犹如毒蛇,紧紧缠绕在她身上,让她顿时想起自己前世被这人一剑穿心的痛楚,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要转身逃走的身体。   所幸那道视线很快便收了回去。项承昀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似笑非笑道:“上好的羊脂玉说摔就摔,二弟真是一如既往地奢侈啊。”   项永干扯出一个微笑,“皇兄莫打趣臣弟了,臣弟此次是事出有因。”   “说来听听。”项承昀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臣弟,来与沈小姐退婚。”   “哦?”项承昀挑了挑眉,“沈小姐姿容无双,身份高贵,二弟怎么突然这么不识好歹了?”   二皇子脸色不好看,“皇兄别开玩笑了,以沈小姐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嫁入皇室。”   一旁的沈毅懒洋洋道:“老臣敬重陛下,也敬重诸位皇子,但若是有人胆敢看不起小女,管他是谁,别怪老臣翻脸不认人。”   二皇子面色微变,“我并无此意,希望沈将军不要误会。”   “不适合嫁入皇室?”项承昀笑了,“二弟这话为兄可是听不懂了,论出身、论容貌,沈姑娘在这昌都城中配谁都绰绰有余,就算有不适合的,那也是因为对方高攀了她,如何会不适合嫁入皇室?”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沈家世代为将,祖祖辈辈为项国鞠躬尽瘁,数次救国于危难间。沈家在项国的威望,比之皇室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些夸赞的话用在沈蔓身上却有些夸张了。沈蔓自小养在边关,刚入京时因不适应京中规矩,在这昌都城闹出不少笑话,名声自然好不到哪去,如她这般,即便有人愿意娶,也仅仅是因为看中了沈家的地位,绝无可能是因为相中了她这个人。   一旁的曹威嘀咕道:“说得轻巧,如此王妃,你怎么不娶?”   本是一句牢骚之言,却没想到,项承昀微微一笑,居然开口道:“好啊。”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你……你……”曹威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我说好。”项承昀慢悠悠道,“我愿意娶她。”   沈蔓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开口道:“项……太子殿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再仔细想想!”   “不用,”项承昀对她轻笑一声,转身面向沈毅,一脸郑重,“后辈承昀,今日向沈将军求娶爱女,望将军成全。” 第2章   沈毅侧了侧身,避过项承昀的大礼,“殿下愿袒护小女,老臣感念于心,但殿下无需做到如此地步。”   项承昀温和道:“晚辈确是真心求娶,还望将军成全。”   二皇子眸色一冷,讥笑道:“皇兄自小就喜欢觊觎我的东西,怎么?现下又看中了我的未婚妻?你倒真是一点都不挑。”   “殿下慎言。小女与殿下已无瓜葛。”沈毅面无表情道,“至于殿下的言外之意,这一次老臣就当听不懂。老臣还有事,就不送殿下了。”   二皇子脸色难看,却也知道留下来也是自取其辱,只能甩袖离去。   曹威心有不甘,但见二皇子大步离开,也只好跟了过去。   沈毅目送着两人离去,忍不住皱了皱眉,“殿下此举,会否过于草率了?”他提醒项承昀,“陛下原定的赐婚之人,是二皇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皇子的司马昭之心,这么多年来,太子一直是避其锋芒,向来极力避免与二皇子牵连在一起。可今日这行为,倒是颇有些当众抢婚的意味。   不对劲。   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对劲。   项承昀道:“沈家与皇室的婚约乃是父皇当年亲自定下的,轻易不能毁约,皇弟既然不愿履行,这婚事大概率也会落在我身上。我会亲自向父皇言明此事,不会委屈了沈姑娘的。”   沈毅迟疑道:“若陛下同意,老臣自是无不可……”   项承昀看向沈蔓,“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蔓暗中捏紧了手,面上镇定道:“我觉得此事还需再三考虑一下……”   项承昀道:“莫非沈姑娘瞧不起东宫,不愿下嫁?”   沈蔓慌忙解释,“当然不是,我嫁入东宫,应是高攀,如何会是下嫁。”   “那便是……你不愿嫁与我了?”项承昀垂着眼睛轻轻道。   沈蔓头一次见他这幅表情,不由得愣了愣,心中怪异极了。   她见过项承昀许多种模样,却独独没见过他露出这种类似脆弱的神情。   不,应该说,这一世的项承昀从一开始出现,就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明明是这样熟悉的一张脸,可脸上的神情却如此陌生,就连一言一行,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拒绝道:“我没有不愿意嫁给殿下,只是……”   话未说完,沈蔓突然瞥见沈毅给她使了个眼色,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沈毅接着沈蔓的停顿道:“……只是没有陛下允准,到底会有些不安心。”   项承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沈姑娘愿意就好。”他看向沈毅,行礼辞别,“我这就回宫向父皇禀明此事,相信很快,将军就能收到我的好消息。”   沈毅点头,“有劳殿下了。”   项承昀离去后,将军府门口终于安静下来。   沈毅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与太子之前认识?”   沈蔓道:“不认识。”   “那你为何会躲着他?”   “我非是想要躲着他,我只是不想嫁给他。”沈蔓叹气,“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矛盾,想必爹您也有所耳闻。女儿实在是不想再自找麻烦了。”   “你不自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沈毅摇头,“身在这京中漩涡,没人能置身事外。与其一味躲避,不如提前找好退路,如此才能活得长久。”   沈蔓苦笑,“太子殿下便是爹为我找的后路?”   “是。”沈毅道,“我此次回京,就没想过陛下会放我走。沈家没了兵权,只会渐渐没落,再没办法护佑你。若你能嫁一个好夫家,后半生至少吃穿不愁。今日即便太子殿下不开口,我也会想办法逼陛下挑一人出来跟你履行婚约。”   沈蔓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爹,东宫不是退路,是死路啊。”   上一世她被退婚后,之所以能与项承昀成婚,背后就少不了他爹的推波助澜。然而事实证明,沈家与东宫绑在一起后,情况不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每况愈下。   在她成婚后那短短三年内,几乎夜夜都听得到仆从的嚎叫,日日都有宫人无缘无故地失踪。她虽未曾亲眼目睹项承昀折磨人的手段,可仅仅是见到下人们面对他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她便能猜出个大概。   这样的人,又怎能相信他可以庇佑沈家一世平安?   “我看得出来,你不看好太子。但他毕竟名正言顺,目前虽势弱,可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沈毅淡淡道,“我戎马半生,也还是有些可用的人在朝中的。且争上一争,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说得准呢?”   沈蔓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将前世的事和盘托出,可这种玄而又玄的事,除了她这个当事人,旁人又有谁会信?   沈蔓颓然地闭上了嘴。   想到之后沈家即将面临的一切,沈蔓心中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爹,你不该回来的。”   一切的起点,就是从沈毅交出兵权开始,沈家才逐渐走上了下坡路。可惜她重生的时候,沈毅已然回京,此事已是无法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尽力阻止其他可能会导致沈家灭亡的事。   至少,她要救出她的父兄。   “回都回了,没什么该不该的。”沈毅眼中却不见后悔,“不回有不回的路,回来有回来的路,不管哪条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回来的那条路更难走些罢了。”   沈蔓问道:“爹驻守边关十年,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回来了?昌远帝给你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沈毅道:“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牵挂之词,再加上一些劝诫。”   “只有这些?”沈蔓不信,“这么多年来,哪一封信不是这样写的,爹您不一直都是无视吗?”   沈毅含糊道:“……不一样,陛下说你婚期将近,我做爹的,总得回来送女儿出嫁嘛……”   沈蔓一愣,旋即声音扬高了些许,“他用我来威胁你归京?”   沈毅急道:“说什么呢,那怎么能是威胁!你小点声!!”   沈蔓压着怒火,“就这么件事就把你骗回来了?”   “什么威胁啊骗啊的,那分明是正常书信,”沈毅假装板起脸,“再说了,二皇子早有退婚之心,爹不是想着能来帮你打点一下。”沈毅含糊了这么几句,就十分蹩脚地转移了话题,“唔,你这梅花开的真不错。”   沈蔓无奈,“爹!您不要一遇到不想回答的就岔开话题。还岔开的这么生硬!”   沈毅尴尬地笑了笑,将那篮梅花从青莳手中拿过来,“我又没说错,你瞧这梅花开的多好。”   事已至此,再去论值不值也没意义,沈蔓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爹喜欢的话,不如拿几支放在书房。”   “你爹我不做横刀夺爱的事,”沈毅笑道,“你这丫头也没别的爱好,我又常年在边关,照顾不到你,一回来就夺你梅花,那我成啥了?不过这时候还能见到开得这么好的梅花,确实不多见。”   “说到这梅花,倒是有件事需要爹帮我查一下。”沈蔓略微思忖了一番,将之前在迟春湖上遇到的那位言行古怪的船夫一一说来。   沈毅道:“此事不难,我即刻吩咐人去迟春湖一趟。”   沈蔓叮嘱道:“先查一下那人背景,有没有异常之处。若确实只是是个被人胁迫的可怜人,问出背后指使者就行。若他实在不敢说,也不要为难他。”   沈毅点点头,指了指青莳,“不过你这婢女这几日最好能跟来一起找”   沈蔓想了想,“等明天吧。明天上午我有事出门一趟,回来就让青莳去找您。”   *   平南侯府。   二皇子项永干一把摔碎手中的琉璃盏,滚烫的茶水随着杯子碎片四溅,清脆的声音听得曹威一个激灵。   项永干望着他这个成事不足的表兄,声色俱厉道:“谁准许你一个招呼不打就擅自行动的?现在好了,本来私下里说一声就能解决的事,硬是被你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他一得到消息就赶紧赶过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被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得罪了沈毅。   曹威缩了缩脖子,“我、我这不是怕私下里协商,万一他们死皮赖脸不同意怎么办?平白拖累了你的名声就太不划算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们为了面子也会同意……”   “少给我大言不惭地说为了我好,”项永干指着曹威,冷笑连连,“你不就是记恨沈毅这么多年始终骑在你头上,如今一见人家失势,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踩两脚!”   曹威不服气的嘀咕,“本来就是他不对,不就是比我会打仗一些,当年在军营里就看不起我……”   “人家根本就不屑于看不上你!”项永干忍不可忍,“你得罪谁不好,偏去得罪他!你知道你坏了我多少事吗!”   “他失了兵权,就什么也不是,还能有什么可拉拢的?”曹威梗着脖子道。   项永干神色沉沉,“难免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曹威有些心虚,辩解道:“以他这么大年纪,又能有什么威胁?”   项永干懒得理他,目光投向门外,眼眸沉沉,“但愿他真能如你所说。”   *   第二日一早,沈蔓带着青莳出了府。   两人穿过街头巷尾,最终在平昉街角一间早点铺坐了下来。   热腾腾的包子与小米粥端上了桌,青莳环顾周围,有些好奇道:“小姐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沈蔓搅了搅面前的粥,反问青莳,“若你想知道天下人对某件事的看法,该去何处打听?”   青莳想了想,“茶楼?酒肆?”   沈蔓道:“你说这些地方,对,也不对。对是因为这些地方人流量大,你只需听一听他们最多提及的话,就能最短时间内知道大多数人的看法。但同样的,这些地方也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强令禁止谈论某件事,甚至是暗中派人去颠倒黑白,所以有时候你听到的,有时候并非大众想法,而是暗中操纵者想让你听到的话。”   青莳被她说的打了个冷战,“可这么多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怎会这么容易就……”   “一件事的发生范围有限,大部分人都未曾亲眼得见或者只见到了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某个人发现周围有几道格外高的声音在谈论同一件事,是很容易被引导的。”沈蔓往粥里加了一把糖,浅笑着看了一圈,“所以,恰恰是这些街头巷尾的言谈,才是最真实的言谈。”   更妙的是,今年因天象有异,原本二月举行的春闱,被延后至谷雨之后,加之此处是进出昌都城的必经之处,许多赶考的人都陆陆续续经过此处。而读书人,又总爱发表看法、针砭时弊,以期自己的言论有幸被掌权者赏识,从而一步青云。相比于不识字的百姓,这些人被人引导的可能性也小了许多。   青莳又问,“那小姐来此,是想打听什么?”   “嘘。”沈蔓示意她看向周围几人。   这几人看衣着,像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此事说来当真可笑,在下听闻那位二皇子本是自己想毁约,没成想到了将军府,连门都未进就被那沈氏女退了婚。”   “不愧是将军府!这等毫不留恋攀附权贵之人的做派,着实大快人心!”   “不过话说回来,堂堂皇子,却竟然被女子退了婚,实在是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在下也着实想不通,为何被退婚还要主动上门自取其辱?这位看起来,可不如那一位聪明啊。也不知陛下为何偏看中这位。”   “王兄慎言,皇室中人,非我等可以妄断。”   先开口那人讪讪道:“简兄未免过于严肃了,我不过是说上两句,怎么就成了妄断了。”   另一人开口劝说,“少说些也好,你我毕竟是为了科考,若因言论不当取消考试,可不就白来一趟了。”   又有人道:“说起来,据说这次的考官也是出自二皇子一派,我甚至听闻京中似有人在私下买卖考题……”   提到与己身利益相关的科考,这几人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了新了话题。   不过沈蔓已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她夹起一个包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咬着,一边听着其他几桌人的谈话。   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昨日将军府门前的那场闹剧。昨日项承昀来后,围观民众便被疏散了,所以大多数人只知道她与二皇子退婚之事。大多数人不懂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也不懂一场婚事的改变会带来哪些势力的变化,他们只是当做了一场笑话来看昨日之事。听到大多数人都在欣赏将军府、而对二皇子多有嘲笑后,沈蔓渐渐放了心。   青莳抿嘴笑了笑,“奴婢好像知道小姐要打听什么了。只是这一顿饭的功夫,奴婢就听到好多人在夸我们将军府!”   沈蔓忍不住也弯了弯眼。如今的口风与前世截然相反,上一世对将军府的嘲笑,如今尽数到了二皇子身上。   沈蔓拍了拍手,语气轻快道:“我吃好了,青莳,你去付钱吧。”   二皇子与将军府闹翻,势必不会再拉拢沈家。而对于不能拉拢的对手,二皇子可是丝毫不会手软。不过有了昨日那一遭,二皇子的言行实在是为读书人所不齿。他本就不得文官的支持,这之后再想拉拢文官,只会更加艰难。   沈蔓微微一笑。希望他在焦头烂额挽回自己名声时,再分不出别的精力来对付将军府了。   一阵争吵声打断了沈蔓的思绪。   “没钱你来吃什么饭?”   沈蔓看向声音来源,见青莳涨红了脸,立马起身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青莳手里拿着一块碎银,又气又有些委屈,“他不肯收奴婢的银子。”   “您是她主子吧?”摊主看了看沈蔓,“正好您来了,饭钱一共是十文铜板,您给一下吧。小人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不兴赊账。”   青莳挡在沈蔓身前,“小姐的钱袋在我这里,有什么话你对我说就行。”   “钱袋在你这里,你倒是把钱给了啊!”摊主声音抬高,“拖拖拉拉拿不出钱,你还有理了?”   青莳看着面前的摊主,“我给了你银子,是你自己不愿收。”   “我说了,一共是二十文铜钱,你拿银子给我是什么意思?该不是想赖账吧?”   青莳气道:“铜钱是钱,银子就不是钱了吗?”   “要给银子也行,那这一整块碎银都要给我。”   “你这不是讹钱吗?这一块碎银能买你几顿饭了?就两碗粥几个包子就想收一块碎银,你怎么不去抢?”   “拿不出钱你还有理高声嚷嚷,”摊主冷笑,“瞧你们两个穿的光鲜亮丽的,没想到还是个吃白食的!”   “我……”   “青莳。”沈蔓叫住她,“把银子给我。”   青莳气急败坏地闭了嘴。   沈蔓刚要将银子递给摊主,身旁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手心正躺着十枚铜钱。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姑娘的饭钱,在下给了。” 第3章   摊主伸手接过铜钱,顿时不闹了,笑嘻嘻道:“多谢大官人。”   此人衣着整洁,面容端肃,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正是方才谈论的几名举子之中,姓简的那一位。   “多谢公子解围。”沈蔓颔首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那人一本正经,“在下也只是看不惯这些趁机讹人的行径罢了。”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在何处留宿?我回府后就派人将钱还给阁下。”   “不必了,不过是一粥一食而已。姑娘若有心,途遇饥民能施舍些许,在下便已感激不尽了。”   那人说完,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迈着方正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桌前。   沈蔓并未逗留,与那人告别后便离开了这里。   直到沈蔓走出平昉街,青莳还是有些愤愤,“这里的刁民果然多!十个铜钱的饭,他居然敢收小姐一块碎银!”   “或许是事出有因。”沈蔓若有所思,问道,“平日里的银钱并未短缺,为何今日会连铜钱都没有。你身上也没带铜钱吗?”   青莳有些不好意思,“近几个月府上铜钱短缺,银钱都直接折成了银子发放,奴婢之前的铜钱都被用光了。”   铜钱短缺?   沈蔓心里一沉,脚下步伐顿时加快,口中迅速道:“我爹呢?”   青莳小跑着跟了上去,“老爷去上早朝了,这会应该快回来了。”   沈蔓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往前去。   上一世沈毅之所以会被人害死,就是因为他奉命彻查铜钱短缺一事!   沈毅很少在沈蔓面前提起朝堂上的纷争,是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沈蔓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沈毅似是查出了些了不得的人参与其中,然而还未等他上奏,却先一步被人诬告下了狱,沈家甚至还没来得及相救,沈毅便已被人害死在牢中。   想起前世沈毅那惨不忍睹的尸首,沈蔓面色凛若冰霜,脚下步履匆匆。   这一次,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爹重蹈覆辙!   *   沈蔓找到沈毅的时候,他刚吃完早饭,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打拳。   见沈蔓过来,沈毅停了动作,指着旁边石桌上的糖炒栗子,“回府路上顺手买的,正好你来了,拿去尝尝。”   沈蔓定了定神,拿过来一个栗子,也不剥,就只是盯着,“爹今日早朝……可提到了什么新鲜事?”   沈毅不欲多谈,边活动手脚边道:“没什么大事。有爹在,这些不用你去担心。”   沈蔓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下来。   沈毅见她情绪不对,在她面前的石凳上坐下,“怎么了,情绪突然这么低落。”   沈蔓抬头笑了笑,放软了声音,“没怎么,就是近日出门连喜欢的东西都买不到,还以为朝中有什么政策呢。”   沈毅道:“怎么会买不到?是银子不够用吗?爹那里还有,你直接去账房支就是了。”   “银子倒是够的,就是铜钱总也不够用,女儿好几次都跟那些摊贩吵起来了。”沈蔓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   “这个啊,”沈毅道,“别担心,陛下早就让户部铸造新钱了,今日散了早朝户部就会将新钱投入使用,等这一批铜钱流通起来,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真的吗?”沈蔓将信将疑。   沈毅道,“市面上的铜钱不够用,那就多铸造些出来以供流通,按理说……这个思路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语气虽然肯定,但表情却总有些迟疑,似乎有些么疑虑没说出来。   这幅样子,实在是不能说服沈蔓放心。   她想了想,委婉提示道:“不过此事之后如何发展,爹都尽量离远一些,别被牵扯其中。”   沈毅心有所思,随口应道:“行。”   “爹,您认真点,”沈蔓一脸严肃,再三强调道,“您答应我,千万不要卷入这件事,好不好?”   沈毅无奈点头,“我尽量。对了,等会我会派江照带人去一趟迟春湖,你那小侍女有空的话能跟上一起去吗?”   沈蔓心中一动,立马答应下来,“没问题。正好我也有事要她出去一趟,等会我就让她去找江侍卫。”   告别沈毅后,沈蔓回到自己院中。   她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封短信,递给青莳。   青莳熟练收起,点头道:“奴婢会趁江侍卫不注意,寻机把信送到的。”   沈蔓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目送青莳离去。   关于铜钱案,她所知实在太少,沈毅又不愿让她知道太多这些负面消息,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听一下。   希望青莳能顺利将信送出去。   沈蔓心中甚是忐忑。   青莳一去就是一整日,到天边余晖将近,她才回府。   沈蔓给她递了一杯水,低声问,“怎么样?”   “小姐问哪一件?”   “先说信。”   “小姐放心,信已经送到了。”   沈蔓心中稍安,“那就好。明日你随我一同前去吧。那船夫大厅的如何了?”   青莳遗憾摇头,“今天找了一天,丝毫不见那船夫下落,也不知跑哪去了。江侍卫找了画师,照着奴婢的口述画了一张画像,说再多派人问问。”   沈蔓点头,“那人虽古怪,但并无坏心,此事不急。”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弄清楚铜钱案始末,以防万一再有人对沈毅下绊子。   *   沈蔓在府里耐心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晚上,天完全黑透,她才与青莳换了衣服,暗中出了将军府。   两人七拐八拐,在一处繁华街角停了下来。   青莳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一群衣着清凉的莺莺燕燕,手指都有些颤抖,“小姐,你……你怎么来这里啊?”   “越是三教九流的地方,越是容易掩人耳目。”沈蔓声音冷静,一头扎进一条阴暗的小巷,“跟紧我。”   青莳咬了咬唇,连忙跟了上去。   沈蔓在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很快便摸到了后门处,抬手轻叩门扉。   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小缝,一双怯怯的眼睛从门缝里望出来,“贵客走错了,正门在……”   “没走错,”沈蔓迅速道,“我约了人,在暗房相见。”   她将一枚石牌递了进去。   少女看到那石牌,将门拉大了些,“贵客请随奴来。”   沈蔓大步迈了进去。   少女将她带到二楼一处僻静房间前,行礼退了下去。   沈蔓推门入内,在矮桌前坐下。   青莳环顾着周围,战战兢兢跪坐在沈蔓身后。屋内清香袅袅,丝毫没有脂粉气,但身为女子却往这等烟花之地跑,实在是让她心中难安。   主仆两人等了片刻,门被迅速推开又关上,一人抱着一摞东西走了进来。   萧云岚视线先是落在坐立难安的青莳身上,接着又看向气定神闲的沈蔓,略一挑了挑眉,“你还真来了?”   沈蔓悠悠道:“信是我写的,人是我约的,我自当欣然赴约。”   萧云岚在她对面坐下,“你之前信誓旦旦说对朝中动向毫无兴趣,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开始出尔反尔了?”   沈蔓回她,“人人还都说左相千金温婉娴静,饱读诗书,可有人知道你饱读的都是些话本野史吗?”   萧云岚回嘴,“野史话本又怎么了?这些年你可也没少从我这搜罗走我的珍藏。”她将面前那一摞书往前推了推,“喏,给你带的见面礼。要不要?”   沈蔓扫了一眼,“这些话本没啥稀奇的,我全都看过了。”   萧云岚显然不信,“怎么可能!这些可是最近新出的,整个昌都城也就几本,你上哪看的?”   沈蔓忍不住笑了笑,“你给我的呀。”   “我给你的?”萧云岚一脸无语,“什么时候?昨晚你做梦的时候吗?”   沈蔓轻笑出声,“对呀,你在梦里给了我好多话本。”   萧云岚惊疑不定地看向青莳,“你家小姐出门前吃什么了?这怎么还开始胡言乱语了?”   沈蔓浅笑摇头,没再与她争论。   前世沈家倒下后,她只身在东宫,无处可去,也无人相问,那几年里全靠萧云岚送来的话本打发时间。萧云岚待他的好,她一直都记得。   “好了,说正事吧,我是偷偷出来的,得快点回去。”萧云岚正色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蔓道:“近来铜钱短缺一事,你可知其中原因?”   萧云岚点头,“这事我找我爹请教过,似乎是币种太多了,新钱旧钱混合在一起,分量又各不相同,有轻有重,可太轻的铜钱百姓不认,能流通的铜钱便越来越少,这才导致了眼下铜贵银贱的局面。”   “铜贵银贱?”沈蔓微微吃惊,“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萧云岚道:“铜钱一日日减少,折换率自然越来越高。原先兑换一两银子需一千文铜钱,现如今一两白银只需八百文便可兑得了。”   原来如此。沈蔓心下明了,怪不得昨日早上那顿早餐,摊主会多收她银子,原来背后还有这一层原因。   沈蔓问出她最想知道的,“听闻昨日户部陆陆续续将新铸的铜钱下放,有了这一批新钱,铜钱短缺一事可否解决?”   萧云岚斟酌道:“不好说。这一批钱陛下让户部加足了分量,应该不会存在百姓嫌轻不愿用的情况,不过这种涉及民生的举措,总要实施一段时间才能确定可行性。不过铜钱流通不同于其他,你不妨等等,明日再看看情况。”   沈蔓犹豫了一下,“阿岚,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操作?”   萧云岚惊疑不定,“不会吧,谁能有这么大能耐?真有这个能耐的人无一不是身居高位,又何必盯上这小小的铜钱?”   沈蔓勉强笑道:“说的也是。”   可若不是有人操纵,前世他爹又怎会来不及被提审就横死?凶手行事这般着急,显然是怕沈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她要怎么做,才能救下沉毅?   各种疑问纠缠在一起,沈蔓却连个头绪都没有。   她有些烦躁地抓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了下去。   “等等——”萧云岚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喝下去,有些无奈道,“这是酒,不是茶。”   沈蔓砸吧了两下,“味道还不错,甜甜的。”   萧云岚提醒她,“你别贪杯,这果酒看似不上头,后劲大着呢。”   她将话本留在桌上,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男子衣饰,“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待会儿被我爹发现我这身打扮,又要罚我抄《女诫》了。”   沈蔓惊奇,“不是吧,你都这么大了,萧丞相还在罚你抄书?”   萧云岚颇为无力地摆了摆手,推门离开了这里。   沈蔓看着面前的话本,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大摞,目标太大了,萧云岚方才是怎么带进来的?   想片刻后,沈蔓吩咐青莳,“你去找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在我们进来的那个巷子口。”   青莳领命离去。   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蔓支着下巴,随手抽了一本话本,一目十行地翻了下去。   等到一本看完,青莳还没回来,沈蔓却先感觉有些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枕着胳膊趴在了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蔓迷迷糊糊时,有人推门进来,甜腻的声音带着些谄媚,“姑娘,天晚了,可要在此歇下?”   沈蔓含糊道:“我就稍微歇一下,等下就走……”   声音再次响起,“可要奴家帮姑娘安排人侍候歇下?”   沈蔓摇了摇头,顿时感觉更困了,“不用了,等下会有人来接我……”   说完这句话,沈蔓再也撑不住困意,头一歪倒在了桌上。   “姑娘?姑娘?”   花娘叫了两声,见眼前姑娘醉意上来,转了转眼珠,叫来一人,“你去,服侍里面的姑娘睡下。”   小倌有些犹豫,“可岚姑娘不是说过,让我们不要对暗室的客人下手……”   “哎呀,又没让你真个对她下手,”花娘瞪了他一眼,“等下这姑娘的侍女过来,你趁机向她要些服侍钱,这银子不就白白到手了吗!”   小倌皱眉,“万一惹上麻烦怎么办?这可是岚姑娘的朋友,与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女子可不同。。”   “所以我才找你去啊,”花娘挤眉弄眼,“你是男子,事关名声,说不定还会额外多给你些封口费呢!”   小倌有些意动,但还是不太情愿,“我不去。赎身的银子还没攒够,再惹上麻烦不划算……”   花娘听出他言外之意,直接了当道:“到时若得了银子,我分你一半。”   小倌眼睛一亮,“好!”   “去吧,好好服侍人家。”花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将小倌推进房中,紧紧关上了门。 第4章   齐六进去后,本想说谈两句,见人已醉倒,只好自顾自走了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姑娘,可要我扶你上床歇息?”   恰逢此时她换了个姿势,整张脸便全部暴露出来。   饶是齐六见过不少美人,此时也不由得愣了愣。   无他,这张脸实在太出色了,便是未睁开眼,也足以美的让人心惊。此刻如玉的面庞经酒气熏染后,生生多了几分媚意,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齐六盯着眼前人的微红双颊,只觉心中怦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面前人的脸。   他太想知道白玉染红后的温度,太想知道与自己滚烫的心脏相比,哪一个更热。   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沈蔓时,门却突然被人踹开,一把匕首贴着他的指尖划了过去,刀尖深深嵌入地板。   齐六吓了一跳,忙扭过头去。   只见一人缓缓走入,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环视了一圈后,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犹如实质,比方那才寒利匕首更让人恐惧。齐六根本无法与他对视,心头发颤着低下了头。   项承昀盯着他良久,直到齐六冷汗直冒,再也支撑不住,这才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齐六不甘心的看了熟睡中的沈蔓一眼,讷讷道:“公子,这位姑娘需要人服侍……”   项承昀一把抽出佩剑,剑尖直指齐六,眼中一丝温度也无。   “滚!”   齐六一抖,再不敢多言,匆忙施了一礼后便起身离开。   他仓皇奔逃直门口,却听那人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齐六心中恐惧至极,说出口的话微微颤抖着,“……客官还有何吩咐?”   在他的注视下,项承昀慢慢转过了身,盯着齐六的脸。   一片寂静中,项承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轻且缓地问道:“你方才,是想对她做什么?”   刹那间,齐六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   素白的手帕仔仔细细拭过每一根手指,随后被人毫不怜惜地丢在地上。   项承昀擦得细致且专注,直到他确信身上没有其他令人厌恶的味道后,才缓步走到沈蔓跟前。   他无意看见桌上那一摞书,动作顿了顿,伸手拿起最上面那一本。   熟悉的书名让他一怔,眼中不由得浮出些怀念。   有关她的记忆总是格外清晰,他记得住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年冬天。   大年夜,他却无处可去,最后循着一缕梅香,来到她所居的院落门口。   他冷冷看着雪中红梅,眼中毫无欣赏之意。片刻后,靴子踩着雪的咯吱声临近,她回来了。   明明是那样冷的冬天,她冻得鼻尖都在发红,脸上笑意却不减,怀里抱着一摞书和一包糖,雀跃着踏雪而来。   看到他的时候,她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问他,“殿下,你吃糖吗?”   这个画面在他记忆中上演过无数遍,连同其它那些给予过他温暖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就凭借着这些微弱的温暖,度过了很多个比冬天还冷的时刻。   那时她怀里抱着的,就有这本书。   项承昀想了想,抬手翻开封面。   他正襟危坐,一页页翻得飞快,很快就看完了大半本,一脸沉思地放下了书。   侍卫见状,表情顿时有些古怪,眼睛似有若无的往那边瞥去。   项承昀却在此刻站了起来,将书递给侍卫,“收起来。去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   “是。”常裕应声,接过那本书,走出门外。   门扉缓缓合上,常裕无意瞥见门缝中,项承昀脱下外衫,旋即弯下腰,一把抱起沈蔓,朝着床榻缓缓走去。   常裕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不敢多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沈蔓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窗而入,晒得她周围温度都上升不少,就连她怀中抱着的抱枕也在一刻不停的散发热度,热得不行。   沈蔓翻了个身,皱眉揉着自己抽痛的脑袋,一时竟想不起来昨天干了些什么。   揉了不过几下,沈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的床上……何曾有过抱枕??!   沈蔓大脑空白了一瞬,猛地扭过头,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陌生人。   更准确点来说,是一个陌生男人。   再准确一点来说,是一个衣衫半解的陌生裸男。   沈蔓瞪大了眼,大脑空白了一瞬,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抬起了脚,把睡得沉沉的男子踹下床。   那人反应极快,在自己的脚碰到他之前就醒了过来,利落地一个翻身,在被踹下床之前落在地上,抬眸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少女:“做什么?”   沈蔓涨红了脸,气得语无伦次:“做什么?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做什么呢!你是谁?怎么进来我房间的?”   这人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沈蔓直觉他此刻表情带了几分笑意:“你房间?”   沈蔓咬牙,迅速检查了一遍,见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后知后觉想起昨晚的事。   看这样子,应是青莳没来得及带走她,让她在这里睡了一晚。   好在这小倌还有点分寸,没有趁她醉酒对她做出些什么。   沈蔓压下心头的怒意,深吸一口气,眯眼对逆光站着的人道:“抱歉,有些睡糊涂了。你先下去歇一歇,银两什么的,等我回去再额外打赏给你。”   面前的“小倌”点了点头:“昨晚折腾到天亮才稍稍睡了一会,此时是该回去歇一歇。多谢沈姑娘体恤。”   沈蔓一愣:“你说什么?”   面前人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坐在床沿,伸手替沈蔓理了理耳畔乱发,“我说,昨晚那么晚才睡,此时确实该好好歇一歇。”   沈蔓看清他长相后,人都有些呆愣,“怎么……是你?”   项承昀仔细为她理好发丝,点头轻声道:“是我。”   沈蔓反应过来,猛地往后一躲,“你怎么会在这?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手中一空,项承昀眼神暗了暗。他看着沈蔓,依旧笑的温和,“沈姑娘都能来,为何我却不该来?”   沈蔓连耳朵都红了,“我来此是意外!根本没想过要宿在此处,也……也不曾想过……让别人……”   项承昀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那赤衤果裸的眼神看得沈蔓直发毛。   她警觉地品出不对劲来,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只听项承昀慢吞吞开口道:“你昨天扑上来扒我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蔓:……?   “你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让我留下来伺候你。”   沈蔓:??   “我的身子都被你瞧了摸了,你还口口声声说会对我负责。”   沈蔓:???   “现在一醒来就急着撇清关系,是打算对孤始乱终弃吗?”   沈蔓:……………………   “不可能。”沈蔓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然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我不可能会这般行事,更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项承昀温和反问道:“那沈姑娘是说,我无中生有,污蔑于你?”   “这……”沈蔓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   项承昀此人,最不屑的就是虚与委蛇,更不愿说一些违心的话来达到某种目的。   也就是说,他方才所言,大概率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后,沈蔓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又震惊又羞恼。   震惊的是,项承昀居然说得出这般露骨的言论,实在是跟前世的他判若两人!   羞恼的是,自己怎会做出这等露骨的言行,昨晚着实是不该喝那一杯酒!   然而后悔也于事无补了,接连受过惊吓的沈蔓,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趁机劝道:“殿下也看到了,我这般行事作风,根本不配为殿下正妻,殿下还不如……”   “父皇已经同意了,”项承昀打断她,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圣旨已拟好,下个月择良日成婚。”   “这么快!”沈蔓急了,“不是才过去两日吗?”   项承昀没回答她,沉默了下来。   沈蔓意识到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妥,开口想要解释,“殿下,我……”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项承昀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道,“你很讨厌我?”   “我不是……”沈蔓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和殿下,不合适。”   “不合适吗?”项承昀笑了一下,“那你觉得你和谁合适?昨日早上那简姓举人吗?你喜欢他?”   “当然不是!殿下怎会这么想?我只不过……”她突然顿住,“殿下怎么知道……我昨天早上遇到了谁?”   “当时我正好在附近,无意间撞见了。”项承昀淡淡道。   沈蔓见他表情自然,便没有多想,继续道:“此事与他没有关系,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殿下不要多想。”   “可你在见过他之后,就不愿意嫁给我了。”项承昀慢慢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待人温和的男子吗?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说,你又喜欢他那个类型的了?”   沈蔓瞪大了眼。“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待人温和的男子了?”这般不妥当的言论,她怎会随意就说?   项承昀垂了垂眼,“你就是说过。我记得的。”   沈蔓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这一世她并没跟项承昀有过任何交流,更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心中这才稍安。但见他一脸执着,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好罢,就算如此,可这样的人世间有多少?难不成他们每一个我都要喜欢吗?”   “不行。我不同意。”项承昀摇了摇头,“他们都配不上你。”   沈蔓有些无奈,“殿下这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反正你会嫁给我,你与我注定要成婚。”项承昀浅笑着看向沈蔓,眼中却毫无笑意,“沈蔓,你不要喜欢那个人好不好?”   “我不喜欢他,我甚至都不认识他……”沈蔓深感无力,“殿下与我,真的不合适。此时圣旨未下,尚有机会挽回,殿下还是想办法收回成命罢。”   “可你都没尝试过,如何就断定了不合适,一门心思想要远离我?”   沈蔓心头苦涩。   她何止是尝试过,她甚至还被他的手下亲自杀死过,这难道还不够她想要远离吗?   但这话她自是不能说。   于是她道:“沈家如今已无兵权,我于殿下而言,毫无用处,只会是拖累。殿下娶我,不如娶一个家族势力尚在,于殿下有助益的女子。”   项承昀盯着沈蔓垂在床沿的手,轻声道:“她们也会给我糖吗?”   “什么?”沈蔓怀疑自己听错了。   项承昀却不说了。   他沉默良久,突然抬眼看着沈蔓,“你我可以合作。”   沈蔓迟疑,“殿下是指?”   “这婚约是父皇金口玉言,如今你与二皇子退婚,但当年婚约仍在,哪怕你不与我成婚,也会是别的皇子。”   “若是别的皇子,也不是不……”   “可他们都不如我能给沈家庇佑。”项承昀打断她。“二皇子被沈家退婚后,必然已经知道无法拉拢沈将军。以他的性格,拉拢不成,定会想方设法毁掉。”   沈蔓咬了咬唇。   “他有手中有户部和兵部,我也在礼部和工部有自己的心腹。虽不如他看起来风光,可到底也有绝大多文臣的支持。反观别的皇子,少有培养起自己势力的人,又如何能替你面对二皇子的刁难?”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有何打算。”   “你我合作。我替你保住沈家和沈将军,你劝说沈将军,让我得到朝中武将的支持。”   听他提出条件,沈蔓心中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认真权衡过后,有些迟疑,“可我爹不一定能劝服那些武将们……”   项承昀道:“无妨,只要沈将军的爱女与我成婚,便足以表明沈将军的态度,那些曾在沈将军手下的武将怎么样也会掂量一二的。”   这个条件十分让沈蔓心动。   她有心想要帮助沈毅,可却苦于没有途径。若是项承昀愿意利用自己在朝中的支持者,帮衬沈毅一二,那么救下沉毅的机会定会大大增加。   这笔交易看起来,对沈家甚是有益。   只是……   项承昀为何愿意帮她?   前世的项承昀被她和沈家拖累,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艰难,是以当她发现项承昀派人追杀自己时,心中虽觉意外,却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前世,是她欠了他,是沈家拖累了他。   这样一个和她成了婚后恨不得让她去死的人,真的会诚心求娶她、帮她吗?   虽然他这一世的表现与上一世大有不同,可沈蔓还是难以相信。   她始终觉得,一个人的再怎么变,本质上的性格是不会变的。   而那一剑穿心的痛楚,更是她无法释怀的。   思及此,沈蔓犹豫着问道:“若我不愿呢?”   项承昀笑了笑,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那自然是与沈姑娘好聚好散,早日和离。”   沈蔓松了口气,“殿下可否容我考虑一番?”   项承昀温声道:“当然可以。不过圣旨可能就在这两天了,你也知道,我无法左右父皇的想法。”   沈蔓点头,“我明白的。”   项承昀站起来,对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昨夜睡得太沉,我只好将你留在这里,将军府那边我已经替你遮掩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沈蔓犹豫了一下,将手放进项承昀手中,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多谢殿下。”   马车悠悠,逐渐离开了这片秦楼楚馆聚集地。   *   为了避嫌,沈蔓没敢让项承昀送到将军府正门,而是绕了一圈,在后门停下了。   沈蔓下了马车,对项承昀道:“殿下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项承昀点点头,“我也会尽力护着沈将军,让沈姑娘看到我的诚意。”   沈蔓微微颔首,道过谢后,转身敲开了将军府的后门。   项承昀目送着沈蔓,一直望着她进了门,这才缓缓放下车帘。   “常裕。”   “属下在。”   “圣旨如何了?”   常裕恭敬道:“李尚书说,他已按照您的吩咐,联合礼部官员上奏陛下。最晚这两日,沈将军就会收到赐婚的圣旨。”   项承昀闭上了眼,缓了缓心中的焦躁,开口道:“去左相府。关于今日早朝之事,孤有事与萧丞相商量。”   作者有话说:   项承昀:“都怪那个萧云岚,要不是她,老婆怎么会差点出意外。”   萧云岚:“……大哥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跟我到底有TM半毛钱关系啊!” 第5章   沈蔓一回府,就见青莳眼泪汪汪地来请罪,“小姐,奴婢对不住您。昨晚奴婢去的时候,被殿下关在别的房间出不去,直到早上奴婢才被放回将军府,替小姐隐瞒昨夜未归一事,奴婢担心您,又不敢乱跑,一直等在后门这里……”   “没事,不怪你。”沈蔓叹了口气,“他是太子,要拦你一个小婢女,你又能怎么办?”   她还在惦记着昨日的事,问道:“我爹呢?下了早朝了吗?”   青莳道:“将军回府了,方才还派人来,要小姐去正厅一趟,被奴婢糊弄过去了。”   沈蔓想到昨日铜钱短缺一事,心里一紧,“多久前派人来的?这会儿可还在正厅?”   “有一段时间了,奴婢,奴婢也不确定……”   沈蔓道:“我这就过去。你先回去歇着吧,不必等我。”   说完也不多耽误,步履匆匆往前院去。   本以为要找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沈毅,没想到沈蔓才刚走出垂花门,就见沈毅大步走过来。   沈蔓忙叫住他,“爹!”   沈毅停下脚步,“刚好我有事找你,你随我来书房。”   沈蔓忙跟了上去,“爹昨日说户部投放了一批新钱,如今怎么样了?铜钱短缺一事可有改善?”   沈毅皱着眉,“此事有些古怪。按说铜钱这样短缺,这批新钱投入后,迅速就可流通出来,可一直到今天,市井间居然毫无新钱出没。这新铸成的一亿五千万文铜钱跟尽数落了湖里似的,连个水花都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非是有人在暗中收集铜钱?”   “还不知道。”沈毅沉吟道,“今日早朝陛下大发雷霆,将户部尚书直接革了职,重新又任命了钱法侍郎来督查此事。”   钱法侍郎!!   这不正是上一世他爹被任命的官职吗?!!   沈蔓心中大惊,急切道:“新任钱法侍郎是谁?爹你没去蹚这趟浑水吧?”   沈毅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陛下打算让我担任钱法侍郎?”   沈蔓脸一白。   果然还是来了。   莫非这一切都无法改变,要按照前世的轨道再度重来?   她抿了抿嘴,“爹不如装病吧。”   沈毅皱眉,“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病?”   “让陛下重新找人做钱法侍郎!”   沈毅面上困惑,“可我并不是钱法侍郎啊?”   “不是???”沈蔓一怔,讶然道,“那是谁?”   沈毅道:“是太子殿下。”   沈蔓瞪大了眼,“项承昀?!!”   沈毅道:“不错。陛下本来确实打算任命于我,可突然站出不少言官站了出来,说我在边关多年,对制钱法毫不熟悉,并不适合担任钱法侍郎……”   沈蔓听完,越发困惑。项承昀今早不是跟她在一起吗?怎么去的早朝?   沈毅随后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   “……加之有左相举荐,言称殿下一定能理顺钱法,是以虽然太子殿下今日告假,未曾去早朝,最后也还是被任命为钱法侍郎。”   “陛下就同意了?”沈蔓一脸怀疑。   原先的户部尚书是二皇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也因此户部隶属于二皇子一派。此次既有户部的疏漏在前,这事儿就算办不好也不会重罚,可若办得好,却是大功一件,正是得民心好机会!也正因此,昌远帝在看到户部无法解决制钱法漏洞时,直接放弃了太子一派的官员,第一个选中了处于中立的沈毅担任钱法侍郎。   昌远帝这些心思,会因三言两语就轻易改变吗?   沈毅道:“陛下确实不同意,但也别无他法。你别忘了,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左相萧哲,曾于二十年前大刀阔斧地整改过户部,以一己之力理顺钱法,使大昭经济得以顺利发展起来。当年萧丞相的能力,朝中都有目共睹,因此在萧丞相的极力推荐下,陛下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同意了左相的提议。”   沈蔓若有所思道:“左相不会平白无故举荐,朝中言官也不会突然众口一辞。”   沈毅点头,“这些人都是太子一派的。他们应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授意。”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蔓面上困惑,“连户部都揽不下的烂摊子,他为何要强出头?难不成只是为了跟二皇子抢功?”   沈毅有些不确定道:“我觉得太子的目的,似乎并不在此。早朝时我观察过萧丞相,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他言辞间……好似只是不想让我当上钱法侍郎。”   左相的目的,自然是太子的目的。   沈蔓有些怔愣。   项承昀……在帮她?   可他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她是重生而来,自然知道沈毅担任钱法侍郎后,会被人陷害横死在狱中,因此才这么不愿意沈毅当上钱法侍郎,可项承昀如此作为又是为何?   是巧合使然,还是故意为之?   “早朝散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问,你若困惑,不如等之后当面问问他。”书房就在眼前,沈毅加快步伐,跨了进去,“眼下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你知道。”   沈蔓点点头,跟着沈毅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阳光经过一排排书架,满室都是温暖的书卷清香。   沈毅没有看书的习惯,这间书房是沈蔓生母一手布置起来的,自她去世之后,沈毅常常会独自来此坐一坐。   沈蔓知道他不愿自己知道太多朝中的糟心事,所以十分自觉地从不进来这里。   在她四下打量时,沈毅正站在一屋藏书中,望着墙上挂着的丹青,目光满是缱绻。   沈蔓放轻脚步,“这画,是娘当年留下的吗?”   沈毅满是怀念,“那时候你连路都不会走,你娘说要画一幅你作为留念,结果刚把旁边的树画好,你就爬走了,你娘只好胡乱涂画一番。你别说,看起来还颇有一番朦胧意境。”   “那上面模糊的一小团墨色,原来是我啊?”沈蔓轻声道,眼中也带了些笑意。   “是啊。”沈毅回望了她一眼,语气复杂,“你娘走的时候,你尚在咿呀学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等你出嫁前,爹一定找全城最好的画师,给你画一幅画,与这幅画挂在一起。哪怕你不在将军府,爹来这里也能看到你。”   沈蔓眼圈红了,“爹,您说什么呢,哪怕女儿出嫁了也会常回来的。”   沈毅没说话,来到桌案前,将一样东西递给沈蔓   沈蔓接过那明黄色的布,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爹,这是?”   “打开看看,”沈毅道,“爹心愿达成,也算能安心了。”   沈蔓慢慢展开,看着上面的内容,讷讷重复道:“……赐婚?”   沈毅点头,“是你与太子殿下。下个月就成婚。”   沈蔓站在原地,手中黄绢都被她攥得皱在了一起。   她万万没想到,圣旨这么快就下来了。早间听项承昀的口吻,她以为至少也要等上几日,哪料到竟然是今天。   若非她了解项承昀,知晓他无法左右圣旨,她都要以为项承昀是故意的了,表面上客客气气征求她的意见,转身就趁她不在直接下了圣旨。   “我……”沈蔓咬唇,低声道,“……我不想嫁!”   沈毅一愣,显然没想到沈蔓这般抗拒,“为何?”   “爹您根本不了解他,”沈蔓眼中带上几分惧色,“他……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怎么了?”   “他……”沈蔓张了张口,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诚然,上一世的项承昀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可这一世……至少目前为止,这人瞧着还挺正常的,用疯子来形容他,确实有些不妥。   “……反正他让我心中不安,我不想嫁他。”沈蔓硬声道。   沈毅困惑,“为何会让你心中不安?”   “我曾被他……我曾做梦,被他下令追杀。”沈蔓捂上心口,嘴唇有些发白,“实在是太痛了,我忘不掉。”   沈毅见她面有惧色,不似在推脱,想了想,道:“可那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哪怕发生过,那也是在你梦中,与你的现在毫无相关。梦中的事,不该影响现实的你的决策。”   沈蔓默然不语。   “你如果带着梦中的印象,不愿意去试过了解现实的他,又怎么知道他与你梦中是不是相同?”   沈蔓嗫嚅,“可是……”   沈毅叹了口气,“爹不想逼你。只是目前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爹希望你不带偏见地去仔细考虑一番,若你果真不愿,爹去找陛下退婚。”   沈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是不是给爹添麻烦了?”   “婚姻大事,本就该慎重,麻烦点怎么了?总强过嫁过去再后悔。”沈毅说完又继续道,“当然了,如果你出嫁后觉得后悔,爹是完全支持你休夫的,将军府虽大不如前,但养一个你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沈蔓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爹。”   刚要开口,突然有小厮跑过来,慌里慌张道:“将军,太子殿下来了!说要见一见小姐!”   *   沈毅父女赶到正厅时,项承昀正站在桌前,看着插在瓶中的两枝梅花。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项承昀转过身,三两步上前,扶起沈毅,“将军见我,不需多礼。”   沈毅示意项承昀上座,“不知殿下找小女所为何事?”   项承昀道:“为那道赐婚圣旨而来。”他犹豫了一下,向沈毅行了一礼,“将军如果不介意,可否让我与沈姑娘单独说上几句?”   沈毅看了沈蔓一眼,道:“你二人之事,无需来问我,你们自己商量即可。”   他拱了拱手,旋即大步走出了正厅,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沈蔓冲项承昀颔首,“殿下有话可与我直说。”   项承昀看向沈蔓,略带歉意道:“今早与你商量时,我并不知父皇的旨意这么快就会拟好。我回去后,一听闻此事就立马赶了过来,不想却还是晚了。”   沈蔓摇了摇头道:“陛下的旨意,如何能怪罪在殿下身上。”   她一开始确实想过,会否是项承昀先礼后兵,一面与她商量,留个好印象,一面又暗中操纵,促使此事板上钉钉,可她了解项承昀,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再说了,她有什么价值,值得项承昀特意来留个好印象?   项承昀看起来松了口气,“那就好。”   “对了殿下,”沈蔓道,“我听闻早上,左相举荐您顶替家父的钱法侍郎一职?”   项承昀语气诚恳,“我非是想要抢将军的功,沈姑娘不要误会……”   “我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沈蔓忙道,“家父远在边关多年,对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很容易被人利用,我私心是希望他能远离这些的,殿下此举,正是帮了我。”   项承昀点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因此特意交代了左相,若将军遇到棘手的事,能替将军说上两句。希望将军不会因为此事而对我心存芥蒂。”   “不会的。我爹他打仗惯了,本就不爱处理这些,你替他挡了这职务,他自然也是乐得清闲。”   项承昀专注地看着沈蔓,“那就好。能帮上沈姑娘,我很开心。”   沈蔓看着项承昀诚恳而认真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愧疚。   有了项承昀顶替沈毅成为钱法侍郎,这一世的沈毅应该不会落得上一世的下场,可如此一来,原本落在沈毅身上的祸患,难保不会会落在项承昀身上。   这样以命换命的解决之道,终究是让她心中难安。   沈蔓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打算从何处着手查铜钱失踪案?”   “先去铸钱局。开库房,查铜料。”项承昀顿了顿,看向沈蔓,“沈姑娘觉得呢?”   沈蔓思忖道:“铜钱流通,关乎民计,既是新钱旧钱一同出了问题,确实该事无巨细地查一遍,那么寻根溯源,先查一查制钱的铜料,的确是首要之事……”   可惜她对此事知之甚少,不然或许能发现些重要线索。   也不知前世的沈毅到底发现了什么……   要是能查出背后之人就好了,至少也可以提前告知沈毅做好防备。   见沈蔓陷入沉思,项承昀并未开口打扰。他看了沈蔓片刻,突然道:“沈姑娘要与我一同查清铜钱失踪案吗?”   沈蔓还没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什么?”   “我看沈姑娘对此案似乎很感兴趣,”项承昀笑了笑,“况且,若有沈姑娘在旁相助,也能帮我理出些不同的方向。”   “你、你是说,”沈蔓吃惊,“让我跟你一起,去那些官府衙门?”   项承昀微微颔首,“我为钱法侍郎,带一个助手在旁,谁敢置喙?”   沈蔓有些意动,迟疑道:“可我是女子……”   项承昀看着她,“你是女子,但你也是未来的太子妃。”   沈蔓震了震。   项承昀凑近了些,直直望进沈蔓眼中,“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沈蔓望着这双幽黑眼眸,心中微微一动,竟脱口而出,“想去。”   项承昀又笑了起来。   虽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笑,但沈蔓不知为何,总觉得项承昀此刻似乎格外开心。   项承昀站起来,道:“我这会儿就要去户部一趟。”   他顿了顿,冲沈蔓伸出手,轻轻道:“你要随我一起来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项承昀告辞时,顺手带走了沈蔓。   沈毅垮着张脸,送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好在并未多加阻拦,在叮嘱了沈蔓早些回来、又颇带几分威胁地看了项承昀一眼后,他便放了两人离去。   两人临走前,沈毅叫住项承昀。   “你们要去查案,我不阻拦,以殿下的身份,那些官员就算不愿意,也不会多加为难小女,顶多也只是在背后不满几句。只是此举若要陛下知晓,只怕会徒生事端。”   “多谢将军提醒,”项承昀道:“沈将军的意思,我已知晓,您且放心,我已想好了办法,不让沈姑娘身处风口浪尖之上。”   沈毅松了口气,“原来殿下早有打算。小女此行,还望殿下多多照拂,老夫感激不尽。”   项承昀扶起沈毅,正色道:“将军只管放心,只要我在,定保沈姑娘无恙。”   辞别沈毅后,项承昀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户部去。   为方便行事,沈蔓并未带青莳出来,此时马车内只有她一人,因此十分安静。   而这份安静,在项承昀上来后则变得格外明显。   行驶一段路后,沈蔓决心打破这股沉闷,于是问道:“方才我爹与殿下说什么了?”   项承昀道:“将军嘱托我好好照顾你。我说我定不负你。”   沈蔓顿时哑口无言。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紧绷地移开了视线。   马车内再次沉寂下来。   项承昀注意到沈蔓的不自在,适时转移了话题,“方才询问你要不要随我一起时,我没想到沈姑娘竟会真个答应。”   沈蔓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近来的铜钱失踪确实古怪,我也很想查出背后原因所在。”   “你是怕有人在暗中操纵,对东宫和将军府不利吗?”项承昀温声道。   沈蔓点点头,“钱法侍郎一职差点落到我爹身上,将军府如今失势,谁都能来踩一脚,我实在不放心。若能查出背后之人是谁,也好有个防备。”   话说完,沈蔓又赶紧添上一句,“当然,若能帮上殿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项承昀笑了笑,似是没听出她话中敷衍,“等会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去户部铸钱局。”   沈蔓自是答应,“好。”   马车穿过喝五吆六的街道,最终在一处人声寥寥之地停了下来。   待车停稳后,沈蔓望着眼前陌生的大门,有些呆愣,“这是哪里?”   项承昀推开门,“这是我在宫外的私邸。”   沈蔓跟着他进去,心中尚且有些忐忑,“殿下带我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给你换个身份,好随我一同进户部。”   项承昀声线和缓,稍稍安抚了沈蔓的不安,只是她心中疑惑却并不减。   “身份岂是说换就换?”   “你只管换身衣服,余下诸事有我。”项承昀边走边道。   沈蔓点了点头,虽有疑惑,但却并未再问。她跟着项承昀穿过垂花门,来到一间寝房内。   项承昀关上房门,转身看沈蔓,“这里我不常住,下人也少些,所以需你自己动手。”   一边说着,项承昀拉开衣柜,指着放置其中的一套衣服道:“试试合不合身。”   沈蔓将其展开,比对了一下,面带疑惑看向项承昀,“殿下是不是弄错了,这是男子服饰?”   项承昀摇头,“没弄错。就是它。”   沈蔓略一思索,了然道:“殿下要我穿上这个,扮作男子与殿下一同去户部?”   倒是个好办法。   虽说可以利用身份之便,让项承昀直接带她进入户部仓库,但这样行事到底是过于招摇,少不得要招来那些言官的不满。   项承昀温声道:“这只是我的想法,但并非我对你的要求。这衣服是我临时找萧丞相借的,要是你觉得不舒服,那就不穿,我直接带你入户部。”   “不不,我觉得很好。”沈蔓抿嘴笑道,“我只是没穿过,有些不习惯,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以将军府目前的情况,能低调还是低调点好。不过,殿下怎会想到去找萧丞相借衣?我与他的身形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项承昀神色自若,“不是萧丞相的。是萧家嫡女的。”   “萧云岚?”沈蔓有些意外,“殿下怎知她有男子衣饰?”   “之前恰巧碰到过。”   沈蔓差点没忍住笑,“可是殿下这样直接找上萧丞相借衣,云岚怕是又要受罚了。”   项承昀微笑,“是吗?这我却是没想到。你先换上这身衣裳试试,我就等在门口,有事直接叫我。”   沈蔓被他岔开注意力,顺着话道:“好,多谢殿下。”   项承昀缓步走出,抬手关上门,等了大约半盏茶功夫后,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敲响。   “殿下,我穿好啦。”   项承昀转过身的同时,门被人拉开,屋中人出现在眼前。   沈蔓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刚要开口,却见项承昀突然上前,将她半搂在怀推进屋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光线尽数堵在了门外。   沈蔓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项承昀倒率先放开了她,只是一只手还搂在她腰间。   他语气温和,神态自若得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衣带要散开了。”   沈蔓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一张脸,急急忙忙伸手捂住腰间,转身匆忙道:“好,那,那我,我先看看!”   项承昀盯着她慌张的背影,好半天才慢慢转过了身,“不着急,慢慢来。我什么也没看到。”   沈蔓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慌乱之中,手中的衣带不住地往下滑,怎么也系不好。   项承昀听着衣物摩挲声,眼睫微垂,问道:“要我帮你吗?”   他话音刚落,沈蔓手指一个用力,衣带直接被她整根抽出,“…………不劳烦殿下,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将腰带挂在腰间,手忙脚乱地再一次尝试。   “你可以抓着外衫,让我帮你系好带子,费不了多久功夫的。”项承昀温声道,又安慰她,“或者你也可以换回你原来的衣裳,那些言官哪怕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你、对将军府,或者对沈将军言辞过于激烈。”   沈蔓动作一顿。   那些言官……   咬唇思索片刻后,沈蔓声如蚊蝇道:“那……那就麻烦殿下……帮……”   项承昀垂了垂眼,抬步走到沈蔓身后。   沈蔓听着他靠近的脚步,心跳禁不住加快了些。   一双手臂自身后滑向腰前,沈蔓一僵,便觉耳边一热,低沉的声音吐字清晰,“你这里系错了,我需先将你衣带解开,重新为你系上。”   沈蔓讷讷道:“……好。”   耳边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那你要不要先抓紧衣衫?”   沈蔓手忙脚乱捂住外衫,“可、可以了。”   腰间一紧,又一松,衣带被彻底解开。   “殿下……!”感受到腰上有手指划过,沈蔓心间一颤,忍不住侧了侧头,却正好望进项承昀幽深的眼中。   沈蔓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显然没想到项承昀会离自己这么近。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   项承昀是一直都长这样吗?   是一直都……这么好看吗?   以前她怎么没注意到?   “嗯?”项承昀漫不经心地应着。   沈蔓瞬间回神,仓促移开了目光。   可那声上扬的尾音响在耳畔,竟仿若带着小小的钩子,勾得沈蔓耳朵都有些发烫。   沈蔓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发烫了。   未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腰间突然覆上一只手,一股奇异的感觉自那手掌碰到的皮肤开始,顷刻蔓延至全身,激得她呼吸都急促了些。   喉间漏出一声喘息,在这静室中分外清晰。   沈蔓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红得像是刚被人从热水里捞起来。   项承昀指尖划过柔软的腰身,眸色暗了些许,声音低哑,“要先这样,围上一圈,然后调整一下带子的褶皱……”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往往指尖一碰到沈蔓的腰就离开,可下一刻,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蹭过去。   沈蔓在他指掌之下,头脑昏昏沉沉,根本无心细听项承昀说的话,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然后在旁边打个结,”项承昀的手臂几乎已经完全揽住了沈蔓,声音更是贴着她的耳垂擦过去,“就系好了。”   话音渐渐淡去,室内安静下来。   没有人再开口,唯有两道呼吸声若有若无交缠在一起。   阳光透窗而过,斜斜照在屋内一角,凭空为这片昏暗空间带来不少热意。   窗外突然飞过一只云雀,短促地啁啾了一声,又很快飞远了。   沈蔓一个激灵,急急拉开几步距离,这才转过身来,“方才多、多谢殿下。”   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唯有低着头,以期项承昀看不到她红透了的脸。   项承昀却又上前一步,拉着沈蔓的手微微向上,定格在空中,“错了,当行男子礼才是。”   他神色自若,语气也与平日无异,好似两人方才的亲密不过寻常。   沈蔓松了口气,面带羞赧道:“谢殿下指正。”   门口有脚步声渐渐临近,紧接着,有人敲了敲门,“殿下,东西准备好了。”   项承昀看向沈蔓,征求道:“现在去户部吗?”   沈蔓求之不得,“好!” 第7章   这座私邸虽比不上东宫,可面积却也不小。沈蔓跟在项承昀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大门。   门口的马车已换了一辆,比先前那辆显得奢华了不少,俨然是照着太子规制来置办的。   沈蔓犹豫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就不与殿下同进同出了,不然有些太显眼了。殿下入车内,我坐在车夫旁边就好。”   项承昀道:“车前只坐得下两人,没有你的位置了。”   他说话间,看了常裕一眼。   常裕会意,歉然对沈蔓道:“属下与车夫坐在车前,刚好容得下。沈小姐不如入车内,顺便也可与殿下提早商议。”   沈蔓闻言,只得无奈道:“好罢。”   上了马车,沈蔓看到桌上的糕点,动作顿了顿。   “是给你准备的,”项承昀随后而上,温声解释道,“你未用早膳,先吃些垫垫。”   沈蔓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那盘糯米凉糕,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不知为何,这幅场景总让她有些熟悉感,可她却一时想不起何时有过类似的情景。   项承昀观察着她的反应,问道:“不合胃口吗?我这就让常裕重新去买……”   “不用了,”沈蔓制止道,面上有些困惑,“我只是有些好奇,殿下是如何得知,我喜食糯米凉糕?”   项承昀顿了顿,面色如常笑道:“原来沈姑娘也喜欢糯米凉糕?”   沈蔓没说话。   “那却是巧了。”项承昀望着她,声线温柔,“我与沈姑娘口味一致呢。”   沈蔓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生硬地移开了视线,伸手拿了一块凉糕,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块糕点下肚,手中被人塞了一杯茶。   沈蔓缓缓眨了眨眼,看向项承昀。   项承昀一派从容之色,“待会儿有好长一段路走,你多吃些。”   沈蔓“唔”了一声,低头慢慢喝完了那杯茶水。   这糕点甚是合她口味,尽管沈蔓心有疑惑,却还是就着茶点吃了好几块。   *   铸钱局建在临郊处,马车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赶到。   临下车前,项承昀问沈蔓,“方才与你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   沈蔓清了清喉咙,推手向上,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男子礼,“在下记得。”   “学得不错。”项承昀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常裕有事要办,此次不能随我们一起。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能少开口就少开口。别人的问话你不用管,有什么话你就直接与我说。”   沈蔓道:“是。”   两人下了马车,朝着铸钱局大门走去。   早有户部官员等在那里,一见到项承昀,客客气气迎了上来。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项承昀道,“孤既担任了钱法侍郎,户部及隶属的铸钱局中的诸多事务,还需胡尚书多多提点。”   “殿下言重了。”胡成银道,“殿下若有需要,下官自当竭力配合。”   户部侍郎看着项承昀身后,“咦”了一声,语气不善道:“这位……有些眼生啊,殿下今日怎么不带常侍卫了?”   胡成银随之看过去,见到沈蔓素白的脸,不由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时,却听项承昀冷冷道:“孤想带谁作为随从,难道还需要刘侍郎准许?胡尚书尚且没有对此有异议,你一介副手,有何资格置喙孤的想法?”   刘侍郎忙道:“殿下误会了,下官非是置喙,只是一时有些好奇,毕竟铸钱局乃户部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可……”   项承昀冷笑了一声,“孤竟不知,原来在刘侍郎眼中,铸钱局竟略过了朝廷管辖,直接成为户部重地了。”   刘侍郎一愣,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胡成银上前一步,道:“殿下何必吹毛求疵,刘侍郎绝无此意。”   “这一小小侍郎,若无人在后撑腰,如何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项承昀看着胡成银,“胡尚书不如向孤解释解释?还是说胡尚书想去陛下面前亲自解释?”   胡成银朝着皇宫的位置拱了拱手,“天下百官,各级机构,无一不是在陛下的运筹帷幄中。铸钱局既是开设在户部,便与户部一样,同受朝廷、受陛下的管制。作为民生之重,铸钱局既是朝廷之重,对于其所隶属的户部,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你既然知道是重中之重,为何你的副手却拦着孤,顾左言他不让孤入内?”   “殿下,臣并无阻拦之意!”刘侍郎忍不住道,“只是看到这位……”   “孤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查流失铜钱的去向,为此孤特意带了府中精通钱法的幕僚,以期早日理顺钱法,可你们却百般阻挠,不让孤带他入内,此行为举止,莫不是在试图阻止孤查清此案?”项承昀眯了眯眼,“难道说……户部与此事有关,这才不想被人查清铜钱案?”   “殿下此言,下官惶恐!下官兢兢业业,从不敢监守自盗!”   “那却为何不让孤入内?”   胡成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刚接手户部尚书一职,各项工作都还没来得及展开,立马就遇到个找茬的人。再开口时,他语气无奈极了,“下官从未说不让殿下入内。下官相信,方才刘侍郎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殿下想进去,随时都可以,臣等绝对无意阻拦。”   话说到这地步,先前想要阻拦这位“幕僚”的言辞,胡成银自然是说不出口了。   “殿下想先去何处?”   “去库房吧。”项承昀见好就收,边走边道,“之前那一批新钱共用去多少铜,又额外损耗了多少铜,都记在账簿上了吗?”   “那是自然。殿下这边请。”   胡成银带着项承昀,走进了库房。   库房内有套件,是专门储藏铜料的地方。外间则放了书架和桌案,用于官员们办公。   项承昀坐在案桌前,翻了翻账簿,皱眉道:“只有这几年的账簿吗?”   胡成银道:“殿下有所不知,之前的账簿经年累积,数量庞大,虫蛀极为严重,前任户部尚书曾请示过陛下,将年代久远的账簿进行整理,能修复的修复,不能修复的就地销毁。现如今库中所存账簿,也就只有近两年的比较完整了。”   两年。   刚好是曹遂在任期间。   项承昀问了一句,“孤没记错的话,前任户部尚书,与平南侯的族亲有些关系?”   “是。前任尚书曹遂,是平南侯的远房表兄,为官清正又有才能,这才能得二皇子赏识,提拔为户部尚书。”   “那你呢?”   胡成银迟疑,“殿下是指?”   “孤听闻,胡尚书的女儿,婚期将近了?”   胡成银面色一顿,“小女婚事,全凭她母亲相看,下官所知并不多。”   “胡尚书的发妻倒是会挑,一下子就挑中了孤的二弟。”项承昀状若无意地看了沈蔓一眼,眼神再度看向了胡成银,“孤先提前祝贺一下胡尚书。不仅女儿好事将近,自己也成功继任了尚书一位,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胡成银面上看不出表情,淡淡道:“下官谢过殿下。不过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先理顺钱法,下官家中私事就不必额外分走殿下的注意力了。”   “那是当然。”项承昀笑笑,将手中的账本合起,“不过孤还有一个问题。如今的账本,是谁在着手整理?”   “正是下官。”   “是胡尚书啊……”项承昀笑意未达眼底,“那孤倒要请教请教胡尚书了,为何孤来此视察,却拿一本临时做好的新账本来?”   胡成银动作顿了顿,回答的倒很顺畅,“下官上任后,发现先前的账本记录十分凌乱,于是按照这三年的原有记录,重新整理了几本出来,此账本将代替原有账本入库,并非是存心糊弄殿下。”   “不是存心的?”项承昀将手中账本摔在桌上,冷笑道:“你们以为,将以前的账簿销毁、再将近年的账簿重新做一份,这样就足以糊弄孤了?你别忘了,当今左相不仅曾为太师,更是在十年前担任过户部尚书一职,钱法如何,铜料几许,孤比你更为清楚!”   胡成银不紧不慢道:“殿下何出此言?整理早年账簿一事乃是陛下批准,销毁无法修复的账簿也是陛下亲口答应。再说了,殿下既然这般清楚,又何必怪罪下官?本就不存在之物,下官自然拿不出。下官也想知道以往账簿内容,可这不是已经被销毁了。”   “既然你想知道,那孤就告诉你。”项承昀站起来,“昌远二年,共铸钱约三亿两千文,耗铜约两百三十五万斤;昌远五年,铸钱一亿六千文,耗铜一百一十五万;昌远十年,铸钱一亿九千文,耗铜一百二十二万……”   一串串数字自他口中吐出,胡成银的冷汗也越来越多。项承昀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抓起面前的账簿狠狠摔在他脸上,“现在你告诉孤!几日前新铸好的那一亿五千文铜钱,是怎么做到损耗两百零九万斤铜料的?区区一亿枚铜钱,所用铜料居然快抵得上三亿枚铜钱的损耗了!!孤说你是在糊弄孤,说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铜钱、铜料和数字等都是项承昀那厮瞎J8掰的,完全不值得推敲,且与本作者没有半毛钱关系【信誓旦旦】 第8章   胡成银心中大惊,勉强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铜料耗损多少,与每年收上来的铜的质量也有关系,譬如某一年铜质好,损耗就小,铜质差,损耗就大,并无定数可言,殿下拿十年前与如今对比,自然对不上数。”   “好,那便不论那么久远之前的,”项承昀打断他,“孤且问你,两年前,昌远十年,铸钱一亿九千文,耗铜一百二十二万,比此次铸钱多了四千文,可损耗还不及此次一半,你又作何解释?”   胡成银一脸难以置信,连话都说不出来。   曹遂上任后,立马就将这些账簿销毁了,这些数据连他都不知道,项承昀又是怎么得知的?!!   项承昀见他答不上来,直接站了起来,往库房前走去,“开门,孤要验铜。”   胡成银狼狈跟上,咬着牙吩咐,“开门!”   库门缓缓打开,露出摆放其中的一排排架子,其上摆放着成色形状各异的铜料。   胡成银指着离门口最近的一排架子,“此次制钱所用铜料大都是以铜器融成的,这些是剩下的块铜。”   项承昀看了沈蔓一眼,两人一同上前,仔仔细细将那些铜块看过一遍。   胡成银脚步放慢,落后了几步,趁项承昀观察铜料时,暗中对身后的刘侍郎使了个眼色。   刘侍郎会意,悄悄离开了人群,往铸钱局外走去。   另一边,项承昀与沈蔓隔着架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间心中都有了数。   项承昀转过身,“如今收铜的渠道可还是在天成钱庄?”   “前年自天成钱庄收上来的铜瑕疵过多,曹大人下了令,以后只认宝丰钱庄的铜。”   “宝丰钱庄?”项承昀皱眉,“何时开的这么一号钱庄?竟把多年的老字号都挤下去了。”   胡成银眼神躲闪,“这下官倒是不知。”   “所以这钱庄背后的主人,胡尚书也不知了?”   “下官不知……”   项承昀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冷,“连胡大人都不知道,那看来并不是什么需要留意的地方。既然如此,孤便先告辞了。”   项承昀回头,示意沈蔓跟上自己,与她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两人走出铸钱局时,常裕还没回来。   项承昀吩咐车夫,“不必等他,直接去宝丰钱庄。”   *   常裕打探完消息,正要离去时,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那辆马车。   见项承昀下了马车,常裕迎了上去,“属下依殿下所言,守在铸钱局门口,没过多时,就见户部刘侍郎急匆匆离开了铸钱局,走进这家钱庄后门。”   项承昀点点头,停步等沈蔓跟上,这才继续向前。   这钱庄不大,内里看上去普普通通,伙计也不多,客人更是没有,瞧着有几分冷清。   钱庄掌柜迎上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不知有何吩咐?”   “孤来查看你库房里的铜质。”   掌柜十分客气,“殿下这边请。”   这钱庄前厅不大,后院却大的过分。   沈蔓始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动了动鼻翼,若有所思地看向最深处那一排库房。   这味道有些熟悉,可却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还未等她深究,就见掌柜的放缓了脚步,刚好挡住沈蔓的视线,对她笑了笑,“这位先生,库房在这边。”   项承昀脚步一顿,询问似地看了她一眼。   沈蔓摇摇头,跟着带路的伙计往库房前去。   另有一名伙计打开库房,露出里面大小各异的铜器。   掌柜解释道:“钱庄前段时间收得的铜器,已尽数拉去铸钱局了,只剩下这几个近来收上来的。”   这些铜器坑坑洼洼,表面还附着黑乎乎污渍,看得沈蔓直皱眉头。   明明是大小各异的铜器,表面的污渍却都一模一样。说是巧合,实在不能信服。   脏的这样规整,倒像是有人故意糊上的。   常裕问道:“就没有干净点的铜器吗?”   掌柜的点头,“没有。不过这铜嘛,投了炉子里一融,谁还管你脏不脏,殿下若想看铜质,看这些也一样。”   常裕道:“怎么可能一样?这些铜器脏兮兮的,让人根本无法判断成色!”   “那就不在小人的考虑范围内了。”掌柜笑得虚伪,“术业有专攻,小人能看得出好坏,能保证收上来的铜质不差,能及时交上朝廷的差,这就够了,小人管不了外行人看不看得懂。”   常裕火了,“你几个意思?含沙射影骂谁呢?这些铜器连脏的程度都一模一样,你敢说不是你提前……”   项承昀拦住常裕,看了那掌柜一眼,“鉴铜三法中,最直观的便是‘看’与‘听’。不过这铜器表面这样脏,既看不出,又让人无法下手去敲击听声,孤认为,不如请掌柜的挑上一两个,把它洗刷干净了,再让孤辨一辨?”   听他说完,掌柜的便笑不出了,“小人倒是没想到,殿下这般博学多识,连如何鉴铜都知晓一二……”   见他废话连篇,却就是不动手,常裕催促道:“知之甚少倒是无妨,手脚麻利点就行,有这说话的功夫,掌柜还不如赶紧去洗刷铜器。”   掌柜的脸上挂不住,又不愿亲自下手,黑着脸吩咐了几个伙计,挑两个小的拿去院里洗刷。   这铜器看着脏,洗着却格外的快,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个干干净净的铜器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掌柜的脸色难看,又有些忐忑,不住地去观察项承昀的表情。   项承昀只当不知,视线在那两个铜器上来回打量几眼后,点点头,“成色不错。”   掌柜笑容勉强,“谢殿下首肯。”   项承昀回望沈蔓,“沈先生方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沈蔓刻意压低嗓音,“在下想问一问掌柜的,那最后一排库房里,放置的是何物?”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会散发出那样奇怪的味道。   掌柜看着远处的库房,道:“不过是一些炭火罢了。”   “与炭火味道不太像。在下闻起来,倒更像是……”沈蔓冥思苦想,“……打铁铺里常有的炉火味。”   掌柜低着眼,并不与沈蔓对视,“先生是读书人,对圣贤书了如指掌,可对炭的种类怕是了解不多,想来先生是闻到了自己不常闻的炭,这才觉得不像。”   沈蔓总觉得不对,“在下非是要窥探,只是方才那味道,确实不像炭,更偏向于明火……”   项承昀便道:“先生若好奇,不若去看一眼。”   掌柜的立刻道:“不可!”   似是觉得自己失态,掌柜的尴尬一笑,“那些不只是钱庄冬日所需,更有其他商铺与高门大户,都将炭存储在这。若将这些客人存储之物随意展示给他人,那小人这钱庄,还怎么开得下去?”   沈蔓想了想,行了一礼,“是在下唐突了。”   听她松了口,项承昀道:“若无别的事,孤就不多打扰掌柜生意了。”   掌柜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都诚恳了不少,“小人恭送殿下。”   *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沈蔓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抬起头了。”   方才为了降低存在感,她一直都微弓着背,实在是不大舒服。   “很难受吗?”项承昀问。   “还好,就是后背和颈部有些不适。”沈蔓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殿下方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嗯?”   沈蔓抿嘴笑道:“就是有些没想到,殿下也会故意找茬。”   “对付这些胡搅蛮缠的人,你得比他们更胡搅蛮缠。”项承昀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腰,从车座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叠薄被,递给沈蔓,“靠着它,舒服些。”   沈蔓有些惊讶,“殿下竟然也会在车上准备薄被?”   “为何不能?”项承昀笑了笑,“就算是殿下,也是会冷的。”   这话不知为何,却让沈蔓心中微微一动。   伸手接过棉被,垫在身后,连摆歪了都没发觉。   她突然在想,自重生后,她对于项承昀的所有看法,真的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沈蔓想起前世时,自己与项承昀那极少数的几次相见。   从嫁入东宫开始,就有很多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提醒过她,让她离项承昀越远越好,在他们口中,项承昀的行为举止根本不似常人,倒像是得了疯病。   可沈蔓并不这样想。   那时候东宫之中还算平静,也无一些奇怪的声音,要说不同,也只是相比较将军府沉闷压抑了些。偶尔几次,沈蔓在东宫遇见项承昀,也曾悄悄观察过他,觉得他与传言中并不一样。   彼时的他看起来,只是个没有人愿意靠近的、一个格外孤独的人罢了。   就像常年被囚在东宫的她一样。   那一年的大年夜,沈蔓在将军府吃过了饭,又被萧云岚塞了满怀的话本和饴糖,心中格外高兴,就连穿过连灯笼都没点的东宫,也没有将她的喜悦减去分毫。   沈蔓就在这时候遇见了项承昀。   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微垂着头,与墙角的红梅静静相望着。   沈蔓想了想,走上前道,“殿下穿的这样单薄,不冷吗?”   项承昀神色冷漠,看了一眼她怀里的话本,“那是什么?”   沈蔓低头看了看,“话本呀!殿下喜欢看吗?”   “不喜欢。”   沈蔓又问,“那殿下可有喜欢做的事?”   “如果你问的是像看话本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那就没有。”   “这怎么能算毫无意义的事呢?至少在沉浸在其中时,感受到的那些快乐,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呀。”   项承昀沉默了一下,“快乐本身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那是因为殿下不快乐。”沈蔓小心展开手中的油纸袋,笑着问他,“殿下,吃糖么?”   项承昀摇头,“孤不爱吃。”   沈蔓主动上前,放到项承昀手里,“殿下都没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爱吃?”   项承昀捏着这小小的糖丸,轻轻皱起眉,似是有些不耐。   沈蔓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是甜的,很好吃。”   她说了这句话后,项承昀似乎顿了顿,慢慢地将糖放进嘴里。   沈蔓问他,“甜吗?”   项承昀摇了摇头,又迟疑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沈蔓忍不住笑了笑,“殿下要是早点过来,还能尝一尝我做的梅花酥。别的糕点我总做不好,只有这梅花酥,味道特别好。不过这个饴糖也很不错,我这里还有好多,殿下想吃了就来找我。”   项承昀却又摇了摇头。   沈蔓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道:“殿下吃了糖,就笑一笑吧。”   项承昀没有笑。   项承昀很少笑。   他只是看着沈蔓,“为何吃了糖就要笑?”   沈蔓想了想,“殿下吃糖的时候,开心吗?”   项承昀道:“孤不知道。”   这话倒是将沈蔓难住了。   见她不语,项承昀又道:“那你呢?”   “我当然是开心的呀,”沈蔓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低眉浅笑,“这些东西本身已足以使我快乐,可因为它们是在意我的人赠予我的,所以我感受到的快乐便愈发强烈。”   项承昀看不懂她此刻的表情,“赠予?”   沈蔓重重点头,“这是他们给我新年礼物,也是他们对我的新年祝福。”她顿了顿,又道,“就像方才那颗糖,那也是我赠予殿下的。我希望殿下新的一年,能多笑一笑。”   项承昀没再说话。   沈蔓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却有些冷,“礼物和祝福,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沈蔓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   那天晚上,是沈蔓第一次与项承昀说上话。   自那之后,两人也有过几次交谈。甚至还有两次,也是这样冷的雪夜。与沈蔓身上裹着的厚厚的斗篷相比,项承昀的身影格外单薄,雪夜毫不费力地便将他整个吞噬。   一如他的神色一般,淡漠到连雪都不肯落在他身上。   好像就是这样并不多的几次,才让沈蔓下意识觉得,这人并不怕冷。所以在看到他备好的被子,在听到他说自己也会冷时,沈蔓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不可思议。   沈蔓靠在薄被上,沉默着想了许多。   这一世的项承昀,与那时大有不同。   他不疯,不暴戾,不恨她。   他会笑,会冷,也会向她主动伸出手。   这样的项承昀,真的还会像前世那样,哪怕自己已经无暇顾及,还要特意分出人手去杀了她吗?   沈蔓动摇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项承昀见她神思不属,只当她是累了,一路上便没有开口,静静等着沈蔓休息完。   一直到马车停下,沈蔓还有些恍惚,项承昀便不得不开口了,“很累吗?要不要先在这歇一歇再回将军府?”   沈蔓回神,“没事,我不累,就是在想事。”   “在想宝丰钱庄?”   沈蔓含糊应了一声。   项承昀思忖道:“这钱庄确实古怪,你有注意到那些铜器的成色吗?”   沈蔓点点头,“成色很像,与铸钱局的铜块确属一源所出。”   不止如此,就连她这样不懂铜的人都看得出,这些铜的成色非常好。   成色好到……几乎与铜钱成色一致。   沈蔓迟疑着道:“这么好的成色,都不需要怎么费工夫,直接就能拿来铸钱。”   项承昀语气微冷,“或者若铜料不够,直接搜罗了铜钱融了,就能重铸出这些铜器。”   沈蔓一顿,瞬间明白了项承昀话外之意,不由瞪大了眼,“殿下是说……!”   “我应该知道你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了。”项承昀言毕,掀开车帘,“常裕,你带几个人,去宝丰钱庄查探一番。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常裕领命退下后,项承昀道:“我先带你换衣,等吃过饭,就带你回将军府。”   沈蔓犹豫了一下,“常侍卫若探出消息……”   “我会去将军府找你,一一说与你知。”项承昀温声道。   沈蔓弯了弯眼睛,“谢谢殿下。”   再次走进私邸寝房时,沈蔓已不似早上那般陌生。   她环视一周,见原先被她放置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直接迈步走到衣柜旁,将柜门拉开,先前换下的衣物已被人仔仔细细叠好,放置在衣柜内。   沈蔓拿起衣服,刚要关上衣柜,一个物件却倏然掉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她脚边。   沈蔓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捡起那小小的一团。   是个香囊呢。   上面的的针脚歪歪扭扭,沈蔓翻来覆去瞧了许久,还是没看出绣的是什么。   门口有人敲了敲,“换好了吗?”   “稍等。”沈蔓将香囊放好,匆匆去了屏风后,利落地换回自己之前的衣服,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打开房门,“好了。”   项承昀道:“之后我让常裕准备一套简单点的服饰,就不用每次都费这么久了。”   沈蔓摆手,“不用了,反正也不常穿,这一套就够了。方才是我看别的东西入了神,这才耽误了会儿。”   “什么东西?”   “一个香囊。”   项承昀一顿,“哦,那个啊。”   沈蔓问道:“那是殿下很重要的东西吗?”   “不是。”项承昀淡淡道,“是忘了丢的。”   沈蔓见他表情不对,按下心中的好奇,没再继续开口追问,默默向前去。   可还没走两步,项承昀突然叫住了她。   沈蔓转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项承昀,“殿下?”   项承昀慢慢抬起头,“如果我想把它送给你,你会收下吗?”   沈蔓没听懂,“什么?”   项承昀垂下眼,“没什么。”   沈蔓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那个香囊?”   项承昀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沈蔓眼睛微微睁大,“殿下要……送我礼物?”   她呆站在原地,脸上的惊讶和茫然溢于言表。   两人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项承昀在这阵沉默中逐渐低下了头。良久,他抬起头,轻笑了一声,“没事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去吃饭吧。”   “等等。”沈蔓收敛情绪,迟疑道,“那香囊……是要我自己去拿吗?”   项承昀顿了顿,嘴唇紧抿,不错眼地盯着沈蔓,似是想从她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可既然是礼物,”沈蔓踟蹰了一下,“该亲自送到手上比较好吧?”   项承昀表情顿了一下,立刻就要转身去拿香囊,但刚迈出一步,又转过了身,确认道,“你,真的想要?”   沈蔓被他逗乐,道:“我想了一下,就将这礼物作为我与殿下合作的象征物,如何?”   项承昀有些怔然,“你是说,我们的婚事,你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你我的合作,就依殿下所言。”沈蔓生怕他忘,特意强调了一遍,“殿下助沈家脱困,作为交换,沈家会是殿下的后盾。当然了,若大难来头,或是各得其所后,我与殿下,当好聚好散。”   项承昀沉默了一下,“为何突然答应?”   “当然是因为殿下送我礼物了呀。”   “这样吗?”项承昀似是在自言自语,眼中若有所思。   见他居然真的信了,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沈蔓顿时有些无言。   “殿下,我随口说的,”沈蔓无奈道,“你不能这样轻信别人。”   项承昀却毫不犹豫,“没有轻信别人。我只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沈蔓心跳乱了半拍,莫名觉得脸有些发热。她掩饰性地低头,“其、其实,就只是,我近来想了想,觉得殿下的提议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很不错。”   她说着说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以前我先入为主,因为过去的那些……流言,对殿下有些偏见,所以一心想要远离殿下。可这几日与殿下接触过后,我发现殿下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你我合作,对沈家,对东宫,都是最好的选择。”   项承昀道:“你过去,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沈蔓试图委婉形容,“大概比现在,稍微不温和了那么一点。”   项承昀总结道:“除了残忍,还有呢?”   沈蔓莫名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没了。”   项承昀点头,“我记下了。以后会注意的。”   “既然说好了,”沈蔓冲项承昀伸出手,微微笑道,“那么殿下,我的礼物呢?”   *   两人在临湖的一家酒楼坐下。   一桌菜还没吃几口,常裕便已寻了过来。   项承昀倒了一杯茶,放在沈蔓面前,这才看向常裕,“这么早就回来,看来所获不少。”   常裕愣了愣,竟没忍住抬头看了项承昀一眼。   他家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常裕只敢在心中震惊,嘴上却不敢耽误,“属下带人赶去的时候,宝丰钱庄的掌柜正大发雷霆,质问后院的伙计们,为何没将味道一并掩盖,万一被人发现那几个炉子,贵人怪罪下来,整个钱庄都担不起。”   项承昀笑了,“炉子?”   “属下特意去看了,是专门冶炼铜器的炉子,边上还放着融好的块铜。”说到这里,常裕顿了顿,神色凝重道,“炉子里,用来融块铜的,正是那批消失的铜钱。”   说着,他递上一枚铜钱,“这是属下从那炉子边上捡到的。”   项承昀接过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几日前才铸好的新钱。   旁边的沈蔓猜测,“钱庄定是见铜价水涨船高,便融了铜钱卖去铸钱局,等铸钱局铸好铜钱,就又可以再融成块铜、卖与铸钱局……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钱庄连材料都不必出,便能从中赚取不少的差价!”沈蔓越说越心惊,“这么一日日融下去,怪不得铜钱越来越少。”   项承昀眸色暗了暗,“私毁铜钱,乃是诛三族的大罪,这一小小钱庄,若无人在背后指使,怎敢以身涉险?”   哪怕银贱铜贵,哪怕有利可图,可跟掉脑袋比起来,这么点既得利益还是太单薄了,绝不足以让人赔上身家性命。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蔓眉头渐渐蹙起,“殿下去铸钱局时,户部那些人有意不给殿下看之前的账簿,还派刘侍郎去了宝丰钱庄报信。那钱庄掌柜有恃无恐地涂脏铜器,想也是得了户部指令。”   “只是这些人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殿下身为太子,不仅通晓往年铸钱情况,还对辨铜这般娴熟。”常裕咬着牙道。   小小的钱庄商贩,居然以为用这种拙劣手段就能糊弄过去……在他们看来,大昭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无能、这样被轻视的吗?   “区区一个钱庄,却能与户部勾结,祸乱钱法……”项承昀慢慢道,“能让户部言听计从的人,这朝中可不多。”   沈蔓心中一跳,“是二皇子?”   项承昀道:“这三年来,户部官员频繁调动,户部尚书从三年前的曹遂,再到今日的胡成银,无一不是二皇子的手笔。户部早已是我这个二弟的户部了。”   沈蔓明了,“若非二皇子授意,户部那些官员是不敢私下勾结敛财的。只是……”她看向项承昀,“若此事真的是二皇子所为,他掌管着户部,敛财手段这么多,为何会盯上风险大、得利少的铜钱?”   “或许此事背后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铤而走险。”项承昀道,“再或者,有更胆大妄为之人,另有自己的目的,将二皇子当枪使。”   沈蔓暗中握紧了手。二皇子此人虽有野心,且睚眦必报,却并不残忍。前世沈毅身上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伤,的确不像二皇子的手段,倒像是……倒像是对沈毅有着莫大仇恨的人,连死都不愿他安息,百般折磨着他……   沈蔓咬紧牙关。   她一定要找出躲在暗中那人!   沈蔓开口道:“殿下已查出失踪铜钱去向,可要现在就上报陛下?”   项承昀道:“自是要向父皇禀明。”   沈蔓追问,“那这背后之人,殿下还要继续追查吗?”   “父皇只令我追查铜钱去向,至于背后之人派谁追查,需等父皇决断。”   沈蔓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项承昀觉察出沈蔓脸色不对,问她,“你希望我继续追查吗?”   沈蔓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我心中不安……”   项承昀低了低声音,安抚道:“无论何时,我都与沈家具在。我答应你,无论是否有父皇的命令,背后之人我都追查到底。无论最后有没有查出来,我都会给你个结果。”   沈蔓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道:“多谢殿下。”   两人正说着,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点头哈腰道:“几位客官,菜已上齐了,小的就不多打扰了。”   沈蔓眼睛一亮,用公筷夹起一块鱼,放在项承昀碗里,“这道松鼠鳜鱼是招牌菜,殿下尝尝看!”   常裕看着沈蔓的动作,想要出口阻止已经来不及,噌的一声站起来的,迅速开口道:“多谢沈姑娘!不过殿下他不吃别人夹的菜,若沈姑娘不介意,就由属下代劳……”   “不用,”项承昀打断他,淡淡道,“孤可以吃。”   说着他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   常裕欲言又止,但他看了看一脸肯定的沈蔓,又看了看不容置疑的项承昀,最后还是迟疑着闭上了嘴。   既然是招牌菜,那这鱼,应该还不错吧?   沈蔓问道:“怎么样?”   项承昀对她笑了笑,“好吃。”   沈蔓有些高兴,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给项承昀多夹了几块,这才往自己碗里放了一块。   项承昀面带微笑,细细品着鱼肉,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常裕却忍不住站了起来,十分歉然道:“殿下的饭食需先由属下代尝过方可入口,沈姑娘,得罪了。”   沈蔓有些好奇,“为了试毒?”   常裕迟疑,“差不多……”   他避而不谈,低头将桌上的菜各夹了一筷,捧着碗认真吃着。   沈蔓只当这是宫里的规矩,没多放心上,自顾自也开始吃了起来。   手中鱼肉还未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见旁边的常裕突然呛住,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手忙脚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接着顾不上自己咳得喘不上气,张口大声道:“别吃!”   沈蔓被吓了一跳,手中鱼肉一抖,掉进了碗里。   没等她开口询问,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一个厨子模样的人正拉着个小孩,骂骂咧咧走上来。   常裕挡在桌前,“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那厨子听见问话,脸上的怒意尽去,笑得很是不自在,“诸位贵客午好,小人是这楼中厨子,就是负责贵客这桌饭菜的厨子,特意上来给贵客道歉。”   常裕闻言,脸色不太好看,“你这菜是怎么回事?”   厨子拽出身后的小孙子,“还不快道歉!”   三四岁大的幼童抽抽搭搭,吓得直哭,一个劲往厨子身后钻,哪还能说得出话。   沈蔓忍不住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厨子只好开口,“小人这孙儿母亲去得早,自小就是这孩子他爹在带。今年春闱推迟到这月月底,他爹也没日没夜地用功,就没时间带他了,小人就将这孩子带到酒楼后面。可这孩子皮,趁我不注意,把一罐子白糖都给偷吃了,又怕受小人责罚,把盐倒进糖罐里,以至于今日午间,所有的松鼠鳜鱼全都味道不对了……”   沈蔓用筷子挑起一点鱼肉放在舌尖,眉头立马皱在一起,“好咸!”   厨子笑得尴尬,“实在对不住,小人以后一定看好他……”   沈蔓放下筷子,突然想起一事,猛然扭头看向项承昀。   项承昀面前的碗里干干净净,沈蔓夹给他的那几块鱼肉,已被吃下不知多久了。   “殿……”沈蔓刚欲开口,想起有旁人在,立马止住了嘴。思索片刻后,她道,“昀哥哥,方才那鳜鱼,你都吃完了?”   项承昀筷子一顿,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这么咸,你怎么不跟我说?”沈蔓有些懊恼,“我还让你吃了那么多!”   项承昀垂了垂眼,笑道:“无妨,我吃着还好。”   沈蔓无奈叹气,给他倒了一杯水,“以后别再逞强了,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你只管说出来。”   “好。”项承昀顺从地接过水,温声道,“多谢。”   常裕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但在项承昀一瞥后,又神色黯然地闭上了嘴。   吃过饭,项承昀没急着送沈蔓,陪着她走在街上消食。   常裕赶着马车,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   经过一家首饰店时,沈蔓回头看向项承昀,“殿下,我……”   项承昀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大街,轻声反问道:“殿下?”   沈蔓不得不改口,“……昀哥哥。”   “嗯。”项承昀应道。   方才不觉得,此时倒让沈蔓品出些羞赧来。   这个称呼,会否太亲密了些?   “你方才想说什么?”项承昀问她。   沈蔓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指着这家店道:“我进去一下,很快出来……你在这等我片刻。”   项承昀微微颔首。   等沈蔓走进去后,项承昀微微侧过头,“常裕。”   常裕立马跳下来,“殿下。”   项承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孤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想说什么?”   常裕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件事……殿下……不打算告诉沈姑娘吗?”   “孤的事,说与不说、何时说,孤自有决断。”项承昀静静看着他,“管好你自己的嘴。”   常裕顿时低头,“是。”   作者有话说:   昀昀: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蔓蔓:老实讲,我觉得你有点便太。动不动就要掰人骨头。   昀昀:好吧。那我以后注意些。   蔓蔓:注意着让自己不这么便太吗?   昀昀:注意着下次便太的时候不被你发现。   蔓蔓:………………………… 第10章   沈蔓脚步轻盈走出来,“走吧。”   项承昀温声道:“事情办好了?”   “嗯!”沈蔓脸上满是笑意,“兄长要回京了,我得提前替他备好礼物。”   项承昀见她两手空空,“方才没挑中合适的吗?东宫库房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你若想去,我这就……”   “不用不用,”沈蔓连连摆手,“太贵重了,我兄长不会收的。”   项承昀又道,“那我带你去萧丞相库房,他那里应该有……”   “真的不用,”沈蔓哭笑不得,“我已经挑好啦。”   “挑好了?”项承昀面上有些困惑。   “我付了定金,讲好了样式,让那老板替我雕一只玉簪,七日过后来取。”沈蔓说着,不无遗憾道,“可惜我不懂玉雕,不然定是要亲手雕一只,赠予兄长。”   “亲手吗……”项承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三人一马车走走停停,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中,走得格外不慌不忙。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寒光闪过,直冲沈蔓而去!   项承昀反应极快,展臂一揽,将沈蔓拉入怀中,眼神冷厉看向寒光来源处。   巷口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马车遮挡了常裕的视线,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项承昀立刻阴了脸,飞身奔向某个巷子,经过自己时,留下一道冷冷的命令,“保护好她。”   常裕当机立断下马,护在沈蔓身旁。   沈蔓惊魂未定,指着嵌入墙壁的那道寒光,颤声道:“常侍卫……”   常裕上前取下,这才看清此物原是一把短匕,其刃极锋极利,尖端有一点不起眼的异红,显然是猝了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的险境,冷汗顿时顺背而下。来不及回应沈蔓,常裕蓦地转身,看向项承昀消失的暗巷,急切想要去帮忙,又顾虑留在原地的沈蔓。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巷子里有人凄厉惨叫起来,哀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女子神色惊骇地跑了出来。整条街一静,顿时惊慌起来,行人与商贩四处奔逃,口中惊叫连连。   沈蔓脸色苍白,“我们去看一看吧……”   常裕脸色难看极了,艰难地摇头道:“殿下令属下保护沈姑娘。”   “可没说让我们等在原地,”沈蔓指着那阴暗的巷子,声音尚在颤抖,“常侍卫,殿下还在那里面……”   常裕额上青筋跳动,半晌,他道:“请沈姑娘一定跟紧属下!”   “好。”   两人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往巷子中走去。   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常裕面色紧绷,将沈蔓紧紧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循着血腥味,一步步走向幽暗的最深处。   转过一个角后,血腥味顿时浓郁起来。   沈蔓心惊胆战跟在常裕身后,一步步往前挪。   可常裕却毫无征兆地止了脚步,僵立在原地,直视着前方。   沈蔓心有不安,侧身朝前方看了一眼。   下一刻,她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似凝固,再也动弹不得。   巷子中,有一个“东西”正躺在地上,周围溅满了血。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那具尸体根本已不成人形,四肢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森森骨茬破肉而出,往下滴落着粘稠的鲜血,他的身上更是被刺了不知多少刀,狭长入骨的伤口处,依稀可见人破碎的内脏。   而在那人身边,一人正站在墙下,手中拿着一把剑。   眼前所见与前世的场景瞬间重合,一股恶寒自腹中向上,沈蔓扶着墙干呕起来。   持剑之人听到动静,头微微向这边转了转。漆黑的发自额上滑下,遮住了他的表情。   沈蔓压下那股恶心,眼神根本不敢看向那摊肉块手指颤抖着,连手都无法握紧。   不,不对。   沈蔓咬紧了牙。   不能让前世的记忆影响自己的判断。现在的项承昀,不是那个冷漠残忍的人!   沈蔓抬头,脑中一片昏沉。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这人,是殿下……杀的吗?”   项承昀垂首立于墙下,像是在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听到沈蔓的问话,他慢慢抬起头,在阴暗角落里看向沈蔓。   他的眼神被血色晕染上些许冷意,看着沈蔓时,让她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沈蔓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项承昀却突然笑了。   “怎么会呢。”他轻声道,嘴角弧度温柔无比,“我来的时候,这人就已没了气息。伤他之人,我没追上。”   沈蔓勉强笑了笑,“是……是吗?”   “自然。”项承昀笑得越发温和。   沈蔓犹豫了一下,“那……那殿下手中的剑……”   “哦,这个啊,”项承昀看也不看,张开手指,任由那短剑掉在地上,“是我捡的。本想从凶器上推测凶手的身份,但我方才观之,这剑应是地上这人的佩剑。”   血淋淋的剑身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剑身上的血液随之四溅,吓得沈蔓心脏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把剑上,并未看到项承昀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哪怕已在心中劝解过自己,沈蔓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惧,她移开视线,不敢与项承昀对视,“殿下,我……时候不早了,我,我要回将军府了……”   项承昀温和道:“好。我送你。”   沈蔓想拒绝,可项承昀却已率先走了过来,“走吧。此处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回去晚了沈将军恐会担心。”   沈蔓咬了咬唇,不得已低声道:“那边有劳殿下了。”   有了方才那一场变故,街上宽敞了不少,马车走得格外顺畅。   马车内的沈蔓坐立难安,根本不敢去看项承昀,紧绷着身体靠在马车壁上假寐。   一段路行得格外漫长。马车停靠时,沈蔓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项承昀倒是面色如常,温声道:“今日我便进宫,向父皇禀明铜钱失踪的原因,之后不管父皇会不会让我继续追查,我都会派人继续查出个结果,告知与你。”   沈蔓笑得勉强,“……多谢殿下。不过我兄长快要归京了,近几日我要准备兄长的接风宴,恐怕不能陪殿下一起追查铜钱案……”   “无妨,你且先忙你的。”项承昀十分体贴,“若有进展,我会来将军府,及时告知你结果的。”   “……好。”沈蔓莫名有些愧疚。   若项承昀果真是那样残忍之人,她这般防备与疏远倒也无可厚非,可现在的项承昀,不仅温文尔雅,且十分体贴宽容,替她考虑到许多,这样的他,却遭到自己这般对待……   沈蔓有些无颜面见项承昀,匆匆告了别便走进了将军府。   项承昀一直温和地注视着沈蔓的背影。   待门关上后,他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常裕早已跪在了地上,额上冷汗直下,“殿下……”   “谁准你带她进去找孤的?”项承昀轻轻开口。   常裕声音艰难道:“属下……属下担心……”   项承昀笑了,“担心?你是觉得孤连个小喽啰都解决不了?”他的语气蓦地染上寒意,“还是觉得她不会被吓走?”   “属下绝无……”   “自己去刑堂领罚。”项承昀径直离开这里,“孤不需要自作主张的手下。”   常裕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谢殿下赐罚。”   *   沈蔓先去了前厅,让沈毅放下心后,这才往自己的芳庭苑去。   青莳手中抱着一摞书,看到沈蔓回来,眼中一片欣喜,“小姐回来啦!”她抬了抬手上的书,“书架已经满了,奴婢正愁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些话本,小姐想把这些放在哪?”   沈蔓脚步动作顿了顿,“将书架上原先的书收在仓库的箱子里,把这些新的摆在书架上。”   青莳得了指令,刚要转身,又被叫住了,“等一下。”   沈蔓上前拿起最上面那本,“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一本?”   青莳眨了眨眼,“有吗?”   “就是那本……”沈蔓想起青莳不识字,便没有说书名,“那本名字有七个字的话本。”   “可是这本的书名也是有七个字……”青莳有些困惑道,“奴婢当时从桌子上带走这些话本的时,最上面就是这一本。”   沈蔓也有些糊涂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可她分明记得,当时她等青莳时,还顺手翻了翻来着,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是很重要的一本吗?”青莳顿时有些紧张,“该不是被人拿走了?奴婢这回就去找……”   “算了。”沈蔓道,将手中的书放在青莳怀里,“左右我也看过很多遍了,不用找了。你去收拾吧。”   当时也就她与项承昀在那屋里,总不能是项承昀拿走的吧?兴许是不小心掉在哪了。   青莳带着那一摞书,又回到了书架旁,开始一本一本整理起来。   到了晚间,沈蔓在前厅与沈毅一起用晚膳时,突然有下人通禀,说是太子殿下派人来送东西。   沈毅筷子一顿,下意识看了沈蔓一眼,可惜并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见她没什么反应,沈毅道:“放人进来。”   来人是个生面孔,恭恭敬敬递上来一个锦盒,“殿下说回去后才想起,忘记将此物给沈姑娘了。”   沈毅冲身旁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上前接过锦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香囊。   沈蔓看到香囊,面上怔了怔,很快又恢复原样,对那侍卫客气道谢,“辛苦大人奔波一趟,礼物我收到了,替我谢谢殿下。”   等那侍卫走后,沈蔓也站了起来,“爹,女儿吃好了,先回院中休息了。”   沈毅看了看那香囊,犹豫了一下,道:“去吧。”   沈蔓点点头,拿上那锦盒,慢慢走了出去。   沈毅眼看着她走远后,这才一脸疑惑道:“现在是已经开始流行男子绣香囊送意中女子了吗?”   管家面上的褶皱抖了抖,“将军,送礼之人可是太子殿下……”以太子殿下的身份,怎么可能亲手绣香囊?!   沈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太子殿下这绣工,可真丑,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管家:……   *   沈蔓坐在屋内,支颐望着面前的香囊,面上一片愁苦。   她想起巷子里的血迹,又想起送自己回府时温和细致的项承昀,重重叹了口气。   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   明明已经确认了这一世的项承昀与前世不同,明明与他说好了两人一同合作,明明他帮了自己这么多,明明他还送了香囊给自己……   可她却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回忆,明明白白地表露出疏远项承昀的态度。   他那样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自己那蹩脚的掩饰?   可即便他被这样对待,却还是始终考虑着她的感受,为她安排好一切。   对比之下,自己的行为真是太恶劣了!   沈蔓拿起那只香囊,心中越发感到愧疚。   想了许久后,沈蔓暗暗决定,既然已经决定了与他合作,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他才是。   等明日……明日自己还是去东宫,与他一起查案罢。   就像今日两人的合作一样。   怀着这样的愧疚和决心,沈蔓翻来覆去,许久才睡下。   然而第二日,项承昀却并未来将军府。   沈蔓坐卧不宁地等了一日,只是在傍晚等来了一名侍卫,递了一封信给她。   信上是项承昀的字迹,说是暂时并未有新发现,让沈蔓莫要着急,他会多多加派人手,继续追查此事。   沈蔓收起信封,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踟蹰片刻,问道:“殿下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侍卫恭顺道:“属下不知。但属下来之前,殿下曾说,若是沈姑娘您问起来,就让属下告诉您,他并未生您的气。殿下近日有些忙,所以才未能亲自来见沈姑娘。”   沈蔓攥紧了信封,低声道:“我知道了……”   “殿下还说,请沈姑娘一定不要自责,他能理解您,任谁乍见那副情景,都会心神不稳。此事是他考虑不周,这才惊扰了沈姑娘。”   沈蔓眼中有些懊恼,“非是殿下之故,本也是我自己……”她咬了咬唇,叹气道,“殿下这般关怀入微,倒让我更加难以释怀了。”   侍卫不敢多嘴,垂着头等沈蔓指示。   “对了,”沈蔓岔开话题,“以往都是常侍卫传递消息,今日怎么不见他?”   “常侍卫被殿下派去别处了,”那人恭敬道,“属下名夏远,殿下说了,沈姑娘可随意差遣属下。”   作者有话说:   蔓蔓:嘶   作者:快·逃 第11章   接下来的七日,夏远日日都来传送消息,只是项承昀却一次也未曾来过。   沈蔓算了算天数,今日正是与玉卿斋老板约好取玉簪的日子,于是用过午膳后,她便让青莳收拾了马车,十分低调地出了将军府。   玉卿斋与将军府隔着好几条街,是以马车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下了马车,沈蔓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就被玉卿斋的伙计认了出来,满脸焦急地上前道:“姑娘来的正好,方才有一官家贵女瞧上了姑娘定制的簪子,这会儿正吵闹着要掌柜的让出来……”   他说的时候刻意强调了“官家贵女”几个字,沈蔓不由得多看了这伙计一眼。   听这语气,倒像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将簪子让出来。   之前来时为了避免麻烦,沈蔓并未过多透露,是以这些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比不得店内的“官家贵女”,这才拿这番话来暗示她。   若是前世的沈蔓,为了不惹麻烦,倒还真有可能让出玉簪,可不巧的是,如今的沈蔓,丝毫不想忍气吞声地活着。   她直接忽略了那伙计言辞中的暗示,大步跨了进去,“我倒想看看,是何人想抢我簪子?”   玉卿斋分内外堂。外堂摆放着的首饰与饰品定价一般不会太高,城中人人可得,可若想买些更精致独特的,就需去往内堂了。   沈蔓定制玉簪时,便是来的内堂,是以此时,她脚步不停,直往内堂去。   内堂中,隐隐有女子刁蛮的声音传出。   这声音,沈蔓倒还有些耳熟。她脚步缓了缓,并未直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默默观望着。   “我都与你说了这么久了,你这人怎么就是讲不通!你可知本小姐是谁?”堂内少女身着华服,背影傲慢无比,“二皇子可是我表兄,得罪了本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掌柜的在旁劝解,“非是小人不愿卖与曹姑娘,只是这玉簪,是别人画了花样、特意定制的,早在七日前小人就已收了那位姑娘的定金,此时毁约,不但要付上大量违约金,也会对玉卿斋信誉有所影响……”   “你怕什么?”少女音色清亮,却透着一股刁蛮,“要多少钱,本小姐全给你出了。你若怕信誉受损影响生意,大不了我多买一些玉石,照顾你的生意,包你只赚不赔!”   “这……”掌柜一脸为难,“可小人是生意人,出尔反尔的事,实在做不出……”   华服少女有些不甘心,“可你将这玉簪卖与我,能获更多钱财,如此你也不愿吗?”   掌柜的犹豫着摇摇头,试探问道:“不如这样,小人找擅画的师傅,为曹姑娘重新定制一只玉簪,七日……不,最晚五日后,曹姑娘就可来取,怎么样?”   华服少女沉吟片刻,不甘心道:“好罢!看在你这人还挺讲信用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将这雇主的名字告知我,我亲自去找她商议。”   掌柜的一脸苦笑,“雇主信息不可泄露,还望曹小姐体恤小人……”   “来了!在这里!”   两人听闻这道声音,齐齐转身看向门口。   先前那名伙计高声言毕,笑得一脸谄媚,指了指身侧的沈蔓,“玉簪的主顾刚好来此,就是这位姑娘。”   在场中人,除了这伙计之外,其他三人皆是脸色一变。   掌柜的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忙上前挡在中间,“曹小姐,小人……”   “好啊!原来是你!”曹兰若顿时瞪起了眼,对着沈蔓道,“原先我还想着,实在不行就算了,那既然是你的,这玉簪,今天我非要不可了!”   沈蔓默默叹气,远远扫了那玉簪一眼,点头道:“好,那就让给你吧。青莳,我们走。”   “你!你等等!”曹兰若三两步追上她,“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   沈蔓颇有些无奈,“我可没有看不起谁,这玉簪不是你想从我这横刀夺爱吗?我同意了,你拿去吧。”   曹兰若抿紧了嘴,“那我表兄呢?那我呢?”   沈蔓脚步顿了顿。   曹兰若眼眶有些红,“你说你成为我嫂嫂后,我就可以不用待在那个地方……”她狠狠擦了把眼泪,“你为什么要与表兄退婚?对你来说,这件事就像玉簪一样,你随手不要就可以让给别人的吗?”   沈蔓叹气,转身面对着曹兰若,“非是如此。只是我与二皇子殿下,确实不合适。婚姻之事,强求不来的。”   “那我呢?”曹兰若瘪了瘪嘴,“明明答应了我的……”   许是不想在沈蔓面前掉眼泪,曹若兰一把抢过那玉簪,赌气似地跑出了门外。   掌柜的站在原地,讷讷道:“那玉簪……”   沈蔓收回视线,道:“剩下的银子,我一并补了吧,那玉簪就当给她了。”   “不用不用,”掌柜连连拒绝,“本就是小人失约,怎好意思还让姑娘出钱……之后姑娘若还想定制,小人就不收姑娘钱了。”   沈蔓摇摇头,将银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玉卿斋。   身后传来掌柜怒声呵斥伙计的声音,青莳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曹家小姐,还在惦记着那时候的事啊……”   “身处那种境地,心中总要有个念想。”沈蔓低声道。   曹若兰的生母生下她没多久,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水塘里。曹威此人好色,后院妻妾成群,于他来说,曹若兰的存在根本就可有可无。   几年前沈蔓去过一次曹府,正碰上曹若兰被一群庶女围在中间欺负。将她救出来后,沈蔓给她留了不少伤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之后曹若兰三天两头来找沈蔓,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地来,捧着大大小小的伤药与糕点回去。有次被欺负得狠了,曹若兰一边哭一边骂,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可她那样的地位,若夜不归宿,还不知要被那群不怀好意的女人们怎么编排。为了安慰她,加之沈蔓也确实心疼,就跟曹若兰说,等自己嫁过去了,就让曹若兰去跟她住,离那群人远远的。   年少时的承诺总是真心实意,可总也敌不过时光洪流的消磨。   当初信誓旦旦,自以为可以庇护他人,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尚且都是一团糟,又谈何顾及他人?   所以沈蔓食言了。   “总归是我辜负了她的期许。”沈蔓叹气道,“先让她冷静几天吧,过几日我去递个拜帖,看能不能约她出来。”   “小姐说什么呢!”青莳小声道,“有些事,本就身不由己。总得自己先站得稳,才能腾出手来拉别人。”   沈蔓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青莳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不情愿,“只是那玉簪……就这样给曹家小姐拿去了吗?那可是小姐特意给少爷定制的……”   “那只是个样式罢了,”沈蔓道,“我方才观之,花样有些粗糙,离我心中所想尚有些差距。本来今日也只是来瞧一眼,成品还需进一步细化。等细化后的玉簪得我首肯,匠人才会刻上兄长之名,如此才算最终大功告成。”   青莳咂舌,“原来还有这么多步骤,奴婢都不知道。小姐懂得好多!”   沈蔓淡淡笑了笑。   前世她就曾为沈青枫定制过这样一支玉簪,这才这般清楚其中流程。   只可惜那支玉簪,还未来得及送到沈青枫手中,她便被项承昀的手下暗杀,死在了荒郊野岭间。   青莳见沈蔓情绪低落,越发努力找话题,“这会儿天还早,小姐想去哪里逛一逛吗?奴婢听闻近日城中新出的戏文甚是受人追捧,小姐不想走路,去坐着听戏也行。”   沈蔓回神,随意点了点头,“左右无事,去听一听也无妨。”   车夫得了令,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街上而去。   昌都城素有“南弦北千”之说,其中的“弦”是城南弦音楼,而这个“千”,指的就是城北的千秋阁。   千秋阁戏曲是京城一绝,沈蔓赶至时,阁中已坐满了前来听戏的人,也幸亏青莳眼尖,竟给她找到了一张空桌。   有伙计给两人奉上茶果,沈蔓还没喝两口,戏便开场了。   也就在这时,身旁忽有一人站定,停顿片刻后,出声询问沈蔓,“这位姑娘,可否拼个桌……”   话未说完,沈蔓扭头看向他,那人顿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呆愣愣地瞧着沈蔓,眼睛都看直了。   好戏刚一开场就被人打断,沈蔓也不在意,淡淡回了句“你要坐就坐,戏已经开始了”便不再理他,视线继续投向戏台之上。   这一场戏编排的确实精彩,就连沈蔓一开始心思不在戏上,慢慢地竟也被吸引了进去,心神随着情节发展而被牵动着。等戏台落幕,台下寂静了几息,旋即喝彩声震天而起,不断有人将手中花枝抛上高台,表达自己对这场戏的喜爱。   沈蔓也忍不住跟着鼓掌,“青莳,带些银两,给那两位角儿打赏。”   “姑娘不必破费!就让在下代劳吧!”   沈蔓听到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人。   那人看着年岁不大,身上环佩叮当,派头十足,手中还拿着把折扇。忽略他那身花孔雀似的衣着,倒真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感受到沈蔓观察自己的视线,那人腰背挺得更直,声音沉着地吩咐小厮,“去,带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本公子与这位姑娘打赏的。”   小厮表情看上去有些无语,拿着银两下了楼。   那人“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又“唰”地一声打开,手中挽花似的迅速摇了两下,“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沈蔓面不改色,“小女之名,不值一提。不劳公子挂心。”她让青莳拿出二十两,放在桌上,“素未谋面,怎好让公子破费。”   说完她给青莳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那人一急,就想追上去,却被青莳一下子拦在原地,“公子请自重。”   恰逢此时那两位角儿得了二十两打赏,亲自上前来向恩客谢恩,一群人将那公子围在中间,竟让他难以抽身。   青莳趁此机会溜出人群,跟上了等在门外的沈蔓。   门口处,停靠的马车陆陆续续离开,将偌大一片空地堵得水泄不通,沈蔓便也未急着上车,等着这些马车挪开再走。   看过戏文后,青莳明显感觉沈蔓的心情好了些,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小姐接下来想去哪里?可要重新为少爷挑礼物?”   沈蔓摇摇头,“暂时我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送给兄长,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也只能再重新定制个玉簪了。”   “姑娘喜欢玉簪?”身后远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刚好认识城中不少巧匠,正好可以带姑娘前去挑选!”   主仆二人齐齐回身瞧去,表情皆是一顿。   方才酒楼那位公子,竟追上了两人。   沈蔓礼貌回之一礼,“此事小女自有决断,公子不必费心。”   说着转身就要上马车。   “姑娘!”那公子试图上前,奈何被青莳拦下,只好抬高声音道,“敢问姑娘……姑娘姓甚名谁!”   沈蔓假装没听见,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那公子顿时急了,居然展开双臂,拦在马车前,“姑娘若不说,在下……在下……”   似是觉得自己这般行径有些无赖,那公子犹犹豫豫,一时间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小厮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刚要踏出的脚步顿时又收了回去,以袖掩面混在人群中。   沈蔓颇有些无奈,“我与公子素未相识,公子何苦非要为难于我?”   那公子收起双臂,挠了挠头,“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就是想认识你,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   他似是有些不甘心,面带希冀又看了沈蔓一眼。   沈蔓想了想道:“若你我有幸再见,我就告诉你名字,如此可好?”   “好,好,”那公子连连点头,忙不迭让开了路。   马蹄嘚嘚,渐行渐远,沈蔓刚要放下车帘,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对了,在下姓崔,名自明。姑娘请千万记得与自明的约定!咳咳咳!咳咳……”   车轮滚过,漫天烟尘,将那人呛了一头一脸,沈蔓忍俊不禁,对他点了点头。   那人见沈蔓对他笑,不由也咧开了嘴,旋即呛咳得更厉害了。   马车上。   青莳忍不住笑起来,“这人倒挺有趣的。”   沈蔓跟着笑了笑,随后叮嘱道:“虽然有趣,但也要敬而远之。那不是你我能结交之人。”   青莳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他的名姓,不由惊异道:“姓崔?定国公?崔小公子就是他?”   沈蔓道:“倒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   青莳啧啧称奇,“奴婢也没想到,定国公那样稳重之人,会养出这种性格的孩子。毕竟当年,崔大公子状元游街的盛景,奴婢可一辈子都忘不了。”   “崔大公子可不止中状元这样简单,那时候他可是连中三元,满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惜了,天妒英才。”青莳有些惋惜,“若崔大公子当年没有遭遇意外,如今大昭的朝堂之上,定有他一席之地。”   “意外吗?”沈蔓喃喃自语。   “小姐说什么?”   沈蔓笑了笑,“没什么。待会儿路过左相府停一下,我明日想约阿岚一起,让她帮我参考参考兄长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昀昀:所以我人呢?我人呢?这文到底谁是男主?   作者:那不第一段提了你一嘴吗?做人要懂得知足。   昀昀:我头上都开始隐隐发绿了,你跟我在这讲知足??? 第12章   沈蔓到了左相府,被萧丞相客客气气迎了进去,但却连萧云岚的面都没见到。   萧丞相说,云岚她近来醉心诗书,根本无心外出。萧丞相还说,希望沈姑娘见谅。   沈蔓面带失望,自然不可能见谅——   以她对萧云岚的了解,怎么可能“醉心诗书”到如此地步?说她醉心话本倒还差不多。   因此她若不出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又被萧丞相罚禁足了。   于是她只好对萧丞相说,自己明日会去戏楼听戏,若“萧云岚”改变了主意,就让她明日去某处某桌位找她。   萧丞相假装没听懂这话实则是在暗示他,只是客气称,定然将话带到。   沈蔓一脸失望地离开了左相府。待回到将军府,天色已近傍晚。   沈蔓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道人影,愣了愣,“太子殿下?”   青莳随后跟着下来,道:“那确实是太子殿下,小姐你不要太激动。”   沈蔓咳了一声,没理会青莳的揶揄,缓步向项承昀走过去。   “殿下来此,可是追查有了进展?”   项承昀摇了摇头,霞光落在他脸上,在他眉目中留下暖意,“我途径将军府,刚好想起有东西要给你。”   他说着,就去拉沈蔓的手。   沈蔓一时不察,被他捉住了手,牵在身前,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   不只是不是错觉,照在额间的霞光,似乎正在慢慢升温。   项承昀在她掌心放上一个东西,温声道:“回府路上无意间看到的,想起你先前提到过,便忍不住拿来与你看看。”   沈蔓看清掌中之物后,忍不住咦了一声,“这玉簪……这是我先前定制的那一支!”   “好巧。”项承昀轻轻道,“原来是沈姑娘弄丢的。以后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不要再这样不小心了。”   “可这玉簪被……被人买走了,怎会被殿下捡到?”沈蔓又惊又喜。   项承昀歪头思索,“我捡到它的时候,附近倒是有些凌乱,看起来像是买走之人走得匆忙,无意间弄丢了。”   沈蔓抿嘴轻笑,“殿下总是能捡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此话调侃到一半,沈蔓突觉不妥,急忙止了言语,可还是晚了一步,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沈蔓赶紧道:“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要提起……”   “那日在巷子里,我是不是……”项承昀垂眸,眼睫颤了颤,“……吓到你了?”   沈蔓道:“不是的!殿下是为追查凶手,这才那样靠近……那个人,既然殿下说了不是您做的,我自然是相信的。”   “可你却仍是因此,刻意疏远了我。”项承昀叹息。   “此时是我不对,是我乍见那样的一具……一个人,心中慌乱过度,这才误会了殿下。”沈蔓眼中真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随意揣测殿下了。”   项承昀闻言,抬头看着沈蔓,“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会信我吗?”   沈蔓点头,“我会的。我会一直相信殿下。”   项承昀又问,“那你我的合作,可还照常?”   沈蔓退后一步,指了指挂在腰侧的、项承昀赠予她的香囊,笑道:“殿下觉得呢?”   项承昀盯着那香囊看了许久,缓缓、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知道了。沈蔓。”   *   与项承昀说开后,纠结了沈蔓七八日的心结终于解开,她得以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神采奕奕地出发去了戏楼。   为了避开昨日那花孔雀,沈蔓没敢去千秋阁,直往城南弦音楼去。   沈蔓到的太早,弦音楼内客影寥寥。侍立在旁的女子见有客来,袅袅娜娜走到沈蔓跟前,引着她上了二楼的宽阔视野处。待轻声细语询问沈蔓有无偏好和忌口后,女子很快按沈蔓喜好端来一盘精致茶点。   沈蔓道过谢,慢慢用着茶点,眼神却频频望向门口。   青莳也时刻关注着门口走进来的人。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台上戏曲都快开场了,还是没等到想等的人。青莳小心翼翼道:“以萧丞相那般严厉,应是不会放岚姑娘出来了吧?”   沈蔓面上难掩失望。   几次约萧云岚相见,两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好容易想光明正大一次,却居然这般艰难。   沈蔓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戏要开场了,看来今日是等不到……”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呀!在下居然又遇见姑娘了!这可真是缘分呐!”   沈蔓一听那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来人是谁,顿觉头有些疼。   青莳更是一脸警惕挡在沈蔓跟前,“崔公子莫要胡言乱语!我家小姐与公子可不相识!”   “你这小婢女才是别胡言乱语,本公子昨日可是与你家小姐约好了的!”崔自明今日换了一身蓝衣,越发像一直咋咋呼呼的花孔雀,吵得沈蔓头痛无比。   “行了,青莳。既是有约在先,我自是不会食言。”沈蔓抬手制止,看向崔自明,缓声道,“我本也不是什么名号响亮的大人物,告知崔公子也无妨。我姓沈,单名一个蔓字,平日并不常出门,恐无法与崔公子结交。”   崔自明眼睛亮了亮,“无妨无妨!姑娘愿意告知姓名,自明已是受宠若惊!”   “那倒是不至于,”沈蔓无奈道,“一个名字罢了。”   崔自明一边笑着,一边自来熟地就要坐下,被青莳眼疾手快拦住了。   她声音已带上了些愠怒,“崔二公子!”   崔自明摸了摸鼻子,“拼个桌,拼个……”   青莳冷哼道:“这附近几乎全都是空桌,不需要崔公子拼桌。”   “我与你家小姐既然互通了姓名,那就已经认识了,既然认识了,那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看戏时难道不该坐一桌吗?”崔自明有理有据地反问。   青莳听他一通说,彻底绕晕了,“啊?这样吗?可是……”   好……好像哪里不对?   沈蔓在旁悠悠道:“我可不记得何时与崔公子成了朋友了。”   青莳顿时反应过来,“对!小姐与你才不是朋友!你不能坐过来!”   崔自明不解,“可是昨日我与沈姑娘就同坐一桌,为何今日就不能了?”   “昨日崔公子无位可坐,我这儿又刚好有空位,所以并未拒绝。”沈蔓道。   崔自明立即道:“今日虽空桌居多,但单独桌椅与我八字不合,必须与人同坐一桌才可……”   “这样啊,”沈蔓一笑,“那可是不巧了,今日我约了人,怕是没有别的位置留给崔公子了。公子还是另寻佳处罢。”   崔自明看了看沈蔓,又看了看戏台,笑道:“我不信!沈姑娘定是诳我的!”   青莳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真的有人。确实没你位置了。没骗你。”   崔自明哼哼,“若真有人来,你这小婢女一开始就会说了。况且这戏已开场,那人若真要来,怎会耽误这么久?”   沈蔓顿觉头痛,这人居然这般难缠!   二楼处,有不轻不重地脚步声缓缓踏来,随着脚步声一同而来的还有女子的轻笑声,“崔公子还挺有自知之明,居然还知道戏已开场,可崔公子似乎还不够有自知之明,明知戏已开场,却还要在此喋喋不休扰人心情。”   素衣女子缓步而来,径直走到沈蔓桌前,毫不客气在对面坐下。   别说旁边的崔自明一脸目瞪口呆,就连沈蔓都惊讶无比。   严肃古板的萧丞相,居然真的放萧云岚出来了!   萧云岚看了崔自明一眼,似笑非笑,“小崔公子,你挡着我看戏了。”   崔自明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地在旁边的空桌上坐了下来。   沈蔓本也无心看戏,等到了萧云岚之后,两人便一同离开了弦音楼。崔自明远远缀在身后,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跟了一条街才作罢。   等看不到崔自明身影,沈蔓有些稀奇地问萧云岚道:“他是不是有些怕你?”   萧云岚微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他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沈蔓反问。   “去年游湖见过一面,”萧云岚笑道,“他仗着会背几句诗就想来我跟前卖弄,于是我当着他的面给了一个下马威。”   沈蔓显然不信,“就这样吗?”   “我跟他约好了,谁输了就跳湖里游到岸上。”萧云岚耸耸肩,“后来他输了,他犹豫了,我帮他了,他游上岸了。就这样。”   沈蔓:“……你还记得他是定远公家的公子,对吗?”   “那又如何,愿赌服输。”萧云岚一脸傲然,“当然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至于后面我被我爹禁足了足足一个月,这你也是知道的。”   沈蔓:“……”   “你与崔二又是怎么回事?”萧云岚问道,笑容颇有些揶揄,“方才在戏楼里,他那眼神都要黏在你身上了!”   沈蔓摊手,“我说我昨日才见过他,今日才与他互通姓名,你信吗?”   “为何不信?”萧云岚跟着摊了摊手,“楼中方才偷眼瞧你的人不知几何,只是碍于面子不敢上前罢了,哪像崔二这般,见一眼就走不动道,连皮都不要。”   沈蔓苦笑着摆摆手,这殊荣她可真是一点都不想要。   “昨日我去找你,萧丞相说你研究诗文,无心外出。”沈蔓抿唇笑道,“这次又是犯了什么错?居然直接被禁足了。”   说到这个萧云岚就生气,“还不是我那表哥,也不知从哪听说我有男子服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直接找上了我爹,口出狂言要找我借一套!我爹客客气气地借出去后,转头就开始罚我禁足,若不是昨日你去找我,估计今天我还被他关着呢!”   沈蔓有些茫然,“可我昨日见萧丞相,根本没找到求情的机会啊。你今日能来,我也十分意外,没想到萧丞相居然愿意放你出来。”   “不是你求情?”萧云岚想了一想,“昨日除你之外,似乎太子殿下也曾来过……”   沈蔓道:“殿下昨日经过将军府,与我聊了几句,那时已将近傍晚,当时我还疑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路过将军府,想来正是从左相府回去的路上经过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昨日太子殿下他来找过我爹,之后没多久,我就被我爹放出来了……”萧云岚皱眉道,“不过殿下来左相府已是晚间,与其说是回程路上经过将军府,倒更像是去过将军府后,顺路去了左相府。”   沈蔓显然不信。   有什么事值得项承昀特意跑一趟?总不能只是为了送一只路上捡到的簪子吧?   这根本说不通。   萧云岚还在疑惑,“听你所言,也不像是你拜托了殿下,那他怎么会一时兴起替我求情了?当初可是他一手促成我禁足的……”   沈蔓无奈,“再怎么说,你也是殿下表妹,殿下何至于此?”   萧云岚道:“你莫要替他说话!他又不蠢,我不信他想不到找我爹借衣会让我受罚!他绝对是故意的!”   沈蔓道:“若是故意关你,又何苦为你求情?”   萧云岚沉吟,“许是他与你说过话,心情变好了?”   说着说着,萧云岚火气就上来了,大怒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心情不好就去关一关我,心情好了就放我出来?我招他惹他了??”   沈蔓连忙安抚,“一切只是猜测,不一定当真的,怎么还自己把自己气着了?”   萧云岚余怒未消,“反正我直觉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沈蔓无奈摇头,“对了,我有一事要问你,那日我们在花锦楼见过后,那石牌你拿走了吗?”   萧云岚摇头,“没有。不在你那里吗?”   沈蔓面色愧疚,“……好像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萧云岚倒是不甚在意,“无妨,改日我与他们吩咐一声,再重新给你个花样不同的。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她瞥见附近站着的小厮,顿时皱起了眉,“你是谁?为何一直盯着我们?”   小厮笑容僵硬,端着手中的长盒跑过来,小心翼翼道:“小的奉主子命令,将这些送给沈姑娘。”   “给我?”沈蔓诧异,“你家主子是谁?”   小厮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有回答,视线却下意识往某处看了一眼。   沈蔓侧头望去,正看到一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远远望见沈蔓看着他,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沈蔓:“……”   怎么又是这花孔雀!   作者有话说:   ----------------   昀昀:所以我就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子是吗?   作者:……儿砸你先冷静一下,把你手里的我的键盘和你的锤子放下,咱娘儿俩坐下来好好聊聊……不如这样,下一章就让你俩牵小手,你看行不行? 第13章   沈蔓立刻拒绝,“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厮咬了咬牙,看了眼躲在墙后的公子,见他做了个坚决的手势,只好认命般地硬着头皮哭了两声,“我家公子说了,沈姑娘若是不收,就让我直接把这盒子吞了!呜呜……”   萧云岚抱臂在旁,冷冷道:“这就是他那脑子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利用别人的同情达成目的?恕我直言,人蠢就该多读书,别丢人现眼到人面前还不自知!”   沈蔓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警告道:“阿岚!”   这可是定国公家的公子。   萧云岚眼神暗了暗,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自七年前昌远帝分设左右丞相,她爹萧丞相就被架空了不少,哪怕原本的左相去年因故告丁忧,但以如今萧家在朝中的势力,并不适合再多一个世袭勋爵的敌人。   哪怕这个世袭的勋爵之位早已是岌岌可危。   安抚下萧云岚,沈蔓上前两步,伸手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满满当当,放满了簪子,就连身后的萧云岚眼睛也被一闪。   这些簪子材质各异,有金有银也有玉,可无一不是难寻的好料,就连那两支略显朴素的木簪,用的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与沉香木。这么琳琅满目的一盒簪子,就这么被人随意堆放在一处,极具视觉冲击力。   而在那一堆首饰之上,静静躺着一只木兰花,格格不入,却又分外夺目。   盛放的花朵连枝,竟是一只花簪。   沈蔓合上那亮灿灿的一盒,转身朝着崔自明的藏身处招了招手。崔自明看了萧云岚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   沈蔓温声道:“崔公子,你我男女有别,你送我这些贵重之物,是想听人在背后议论你我吗?”   崔自明慌忙摇手,“不不不,自明绝无此意!我只是……”   “况且我已有婚约,大庭广众之下收下其他男子的首饰,我的未婚夫要如何看我?”沈蔓又道。   “你……你已有……你说你……”崔自明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可是,可是……”   “届时成婚,定国公府也会收到请帖,崔二公子若不嫌弃,便来喝上一杯薄酒吧。”沈蔓看了看那长盒,轻声道,“当然,这一盒礼物到时就不用带了,崔公子人到、心意即到。”   崔自明脸色颓然,恍惚着转身就走。   还没走两步,他有折返过来,打开小厮手捧的长盒,取出那支木兰花簪,递给沈蔓。   沈蔓苦笑,“崔公子,我不能……”   “我今日看到它,就想起了沈姑娘,”崔自明不看沈蔓,只是盯着手中淡色的花,“当时我就想,这花定然是很适合沈姑娘的。也只有沈姑娘配得上它最美的这段时光。”   沈蔓没有伸手。   “沈姑娘就收下它罢,就当是……”崔自明声音低了下去,却又适时扬了起来,“……就当是定国公赠予沈姑娘的新婚贺礼,只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这花不能久陪姑娘。”   街上有来往的人听到这不高不低的声音,扫了一眼后,又很快收回视线。   沈蔓看着那支花,最终笑了一笑,“我知道了。花我收下了,多谢崔公子。来日婚宴,我定会郑重记下公子的贺礼。”   崔自明苦笑,低着头转身离去。   沈蔓摇摇头,看向旁边的萧云岚,“阿岚,方才你说什么?”   方才打开长盒时,她隐约间听到萧云岚似乎嘀咕了一句,奈何她声音太小,沈蔓没听清。   萧云岚回忆了一下,道:“我说,‘又是簪子’。”   “又?”沈蔓表情再次微妙,“为何如此说?”   “你没听说曹家那小庶女的事?”萧云岚问道。   沈蔓道:“你是说曹若兰?”   “应该是这个吧。”萧云岚道,“平南侯家十几个女儿,不是这兰就是那兰,我可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好在他家没有叫‘云兰’的,不然我拼着禁足一年也要让我爹给我改名字。”   沈蔓好笑道:“只是读起来一样,你何至于反应这么大。”   萧云岚道:“我之前去平南侯家赴宴,有幸见过那宅中庶女的手段,一想起来我就头皮发麻……别说名字读起来相同,就是有一个字相同都让我不自在。接着说曹那个什么兰,我听说昨日她回府路上遇到歹徒打劫,不仅钱财丢失,人还被蒙住脸打了一顿,那叫一个惨……”   沈蔓心悬了起来,“可查出是谁干的?敢对官家小姐下手的,怎可能是一般歹人,会不会又是曹家后院的人干的?”   “那可就不知道了,”萧云岚道,“听闻那小庶女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却还在叫着‘玉簪呢?玉簪呢?’,方才看到那一盒簪子里就有不少玉簪,我差点以为就是崔二派人打劫了那小庶女,抢来她的玉簪给你。”   沈蔓一脸无言,“都说了少让你看些话本,你偏不要听!这下好了,你自己听听看,这都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我的时候一套一套,轮到你自己,不也是一本没落,全都看完!”萧云岚哼了一声,“不过我说我在胡言乱语未免断言过早,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昨日那小庶女才……”   “曹若兰。”沈蔓没忍住纠正她道。   萧云岚改口,“……那个曹若兰昨日才被人抢了玉簪,今日崔二就给你送来了这么多簪子,难保不让人联系在一起。”   沈蔓道:“别的不敢肯定,但曹九姑娘丢失的那玉簪,确实不在方才那盒簪子中。”   “你又没见过,如何这般确信?”   “那玉簪我倒还真见过,”沈蔓含糊其辞,“那本是我找了城中匠人定制的,打算等我兄长回来赠予他,后来出了点变故,就送给曹九姑娘了。”   萧云岚重复道:“‘变故’?确定不是‘事故’?”   沈蔓装傻,“怎么可能。反正我送给她之后,昨日太子殿下路过,与我闲谈时,将那簪子给我了,说是……”   “等等!”萧云岚顿时抬高了声音,“你说那簪子,是被太子殿下抢走的?”   沈蔓:“……我不是,我没有,我可没这么说。”   萧云岚一脸难以置信,“他疯了吗?去跟一个女娃娃抢首饰?!抢完还要把人家打一顿?!不仅抢了打了还要送给你?!!他也好意思??!!”   “……曹九姑娘比你我小不了几岁,怎么能是女娃……不是,”沈蔓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反驳了,“太子殿下怎可能去抢别人的首饰?!他与曹九姑娘素未谋面,为何要欺负她?”   “可那簪子为何在他那?”   “殿下说那是他赶路时,在一片狼藉处捡到的。方才你不是说曹九姑娘不仅被抢钱财,还被人动手打了一顿吗?”沈蔓缓了口气,“我倒觉得,此举不为钱财,更像是为泄愤。与其怀疑殿下或崔公子,倒不如去怀疑平南侯后院的那些庶女。”   “若真是她们动手,会这样轻易放过曹若兰?”萧云岚皱眉。   “或许是不想闹大,只想教训她一番。”沈蔓道,“然后为了掩盖这个目的,混淆视听,那些人动手后,抢走了曹九姑娘的银钱,但却在离去路上,遗落了玉簪,正好被路过的殿下捡到,送到我手上。这样是不是比‘太子殿下抢庶女玉簪’的猜想更合理些?”   萧云岚道:“也许吧。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这般信任他?就因为你先前说的,你们决定合作?”   沈蔓道:“有这个原因。也因为我觉得,太子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曹若兰的玉簪,你对他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没有。”沈蔓摇头,“我信他。”   萧云岚追问,“可万一真的与他有关呢?”   沈蔓坚定道:“不会的。”   萧云岚道:“好罢。瞧你这般坚信的模样,若非我了解你,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太子殿下了。”   沈蔓心跳慢了半拍,面上倒还算镇定,“阿岚,听我一句劝,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吧。”   *   沈蔓惦记着曹若兰的伤,没逛多久便要打道回府。   送走萧云岚后,马车不停,直接去往平南侯府。   沈蔓在后门敲了敲,开门的正是一直以来替她向曹若兰传信的老妪。说明来意后,沈蔓往那老妪怀里塞了几两碎银,让她尽快去找曹若兰。   可很快,老妪就又回来了,“九小姐说身上有伤,无法下床,不能出来见沈小姐。”   “她伤得很重吗?”沈蔓有些焦急。   老妪只道:“老奴不知。”   “可请人来看过了?”   “请了。郎中留了药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沈蔓闻言,心中微定。   再怎么不受宠,曹若兰也是平南侯的女儿,若当真伤得重,郎中不会是这般轻飘飘的反应。   可惜这老妪所知有限,沈蔓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不清楚。见实在问不出别的消息,沈蔓也只好离开。   回到将军府后,沈蔓去药房,将各种上好的外伤药都拿了一瓶,让青莳趁着天黑,给曹若兰送去。   等她洗漱好,打算上床休息时,青莳回来了。   “小姐,”青莳走进来时,还有些生气,“曹九小姐根本就没受什么重伤,顶破天也就是些皮外伤!奴婢去时,她正站在院中,中气十足地与其他曹家小姐们吵架!连脸上都没什么伤痕,绝不至于连下床见小姐一面都不能!”   沈蔓一愣,“那她为何不愿出来见我?”   “谁知道又闹什么脾气!”青莳恼怒道,“就算心中有气,小姐去探望她,也总该出来见一面吧?哪怕吵一架也总比让人提心吊胆地担心这么久好!”   沈蔓在桌前坐下,心中甚是不解。   是因为她悔了婚,曹若兰才不愿见她吗?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沈蔓有一事想不明白。昨日在玉卿斋见面时,曹若兰显然还在生气,以她那一直以来的性子,今日就算是不想见自己,也会抓住机会阴阳怪气一通,又怎会找一个“身子不适”这样的理由搪塞自己?   这番举动实在更像是在……躲着沈蔓。   说曹若兰生她的气,沈蔓能理解,可若说曹若兰在躲着她,这根本说不通!   沈蔓拿起桌上的木兰花,一边把玩一边回忆着这两日间发生的事。   一定还有什么事。   一定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才使得曹若兰对她这般态度。   会是什么呢?   就在她想得入神时,青莳突然尖叫了一声,“谁!”   沈蔓一惊,迅速站起来,转头看向屋内阴影处的黑影。   那黑影突然动了,“是我。”   沈蔓听出声音,松了口气,但依旧站在原地,并未上前,“殿下何时来的?”   “刚来。”项承昀看了青莳一眼,又看向沈蔓,“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受了惊吓,沈蔓此刻心中十分不安,她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太晚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项承昀道:“铜钱案有进展了。”   沈蔓心中一紧,立刻道:“青莳,你去门口守着。”   她吩咐青莳时,并未注意到,项承昀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垂眸时眼神暗了暗。   门关上后,项承昀道:“今日下午,城中毫无征兆,突然流出大量铜钱,这些铜钱与上个月户部消失的那批新钱,样式一模一样。”   “那批新钱已融成了铜块,被铸钱局收走,与这些突然出现的铜钱绝不可能是同一批!”沈蔓十分肯定道。“这批来路不明的铜钱,定是有人私自铸成!”话音刚落,她紧接着又否认,“不对!铜矿历来被官府所控,就算有人冒着诛三族的大罪私自铸钱,又何来的铜料供他使用?”   项承昀道:“新钱的样式历来由户部上呈天子,得到首肯后,再打模具、铸样钱。一般民种仅是拿到铜钱就想刻印出模具,并不现实。”   “难不成还真是那批新钱?”沈蔓皱眉,“所以背后之人的目的其实只是盯上了那点微薄的兑换率?先囤积铜钱炒高铜价,再适时放钱,兑换更多白银?可这每一步所需要的大量物力财力人力,以及那么多铜钱的存放打理费用,这么一抵消,还能赚多少?岂非是白忙活一场?”   “是否是同一批钱还不能确认,但今日放钱之人的目的,绝不仅仅在此。”项承昀一边缓声说着,一边将沈蔓轻轻拉过来,让她坐下,“宝丰钱庄有一人,行踪可疑,我几次派人跟踪,都被他察觉,还未出城就被他甩掉。唯有今日上午,有一名侍卫跟了他一路,一直到城外某处,可惜那人警觉,发现不对后立马就走。我本以为此次又失败了,却不成想下午时就出现那批来路不明的钱。”   “殿下是怀疑背后之人就在那附近?”沈蔓若有所思,“不过这两件事看似南辕北辙,但若联系在一起,许多事倒是能解释得通,背后之人见有人跟过去,担心暴露行踪,这才故意放出铜钱混淆视听……殿下可查出了城外那附近地属何人?”   “那附近矮山下有一处庄子,地契及房契上写的主人名叫元和,户部记录其早年经商,后因赌博成性,于昌远十年冬,被赌场中的人打死在雪夜里。”   “昌远十年?前年冬天?”沈蔓怔然,“人已死了两年,为何地契却不见更改?”   “要想查清昌远十年的记录,恐怕得入户部的‘户籍库’才行。我已上了折子,请求父皇批准,开户籍库,查元氏族录。”项承昀淡淡道,“不过户部近三年间的记录完全是一笔烂账,要想完全理清,怕是又要耗费一段功夫。”   “好歹目前有个线索和方向。”沈蔓叹道。   她盯着桌上的烛火入了神。   一开始因为牵扯到户部,她以为是二皇子在暗中操纵,可忆及前世沈毅死前身上的伤,那些血淋淋的折磨明显是对沈家——或者说沈毅——有仇之人的泄愤,沈蔓这才觉得此事非二皇子之为,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朝中,能除了二皇子,还有谁能令户部言听计从?   还是说,这人与二皇子联手?   不为钱财,却搞出这么大动静,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烛火噼啪一声,唤醒了沈蔓的沉思。   见要说的已经说完,项承昀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沈蔓不得不出声提醒他,“殿下,天太晚了。”   项承昀却并未回答。将视线投向沈蔓手中微合的花朵,声音低沉,“这是什么?”   “这个啊,”沈蔓举起那支花簪,笑着递给项承昀,“木兰花。好看吗?”   项承昀抬手,并未接过来那支花,直接拉着沈蔓的纤细手指,将那花凑在自己眼前。   沈蔓见他有兴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会天晚,花瓣已合了起来,若是在白天,它开得可热烈了!”   “哪里来的?”项承昀问她。   沈蔓道:“朋友送我的。说是要将这木兰花簪作为……啊!”   手指蓦然一紧,沈蔓忍不住痛呼出声。   花枝在大力的挤压下汁水四溢,从中间生生折断,上方的花朵则如被斩的首级般,整个掉落下来,在桌上弹了两下后,彻底静止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   木兰花(骂骂咧咧):妈的今天遇上你这神经病算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 第14章   项承昀立马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关切,“对不起,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沈蔓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就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她手指还攥在项承昀手中,此刻根本难以动弹,只好勉强一笑,“没事,是我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项承昀语气中满是歉意,“是我不好,没及时收力,伤到你的手指。”   他这幅诚恳模样稍稍宽慰了沈蔓,但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起来。沈蔓不敢再拿着那支花,烫手似的手中仅剩的花枝扔在了桌上。   项承昀并未放开她的手。   他目光沉沉,盯住沈蔓,轻声道:“对了,你方才说,这是谁送你的?”   沈蔓竟有些不敢直视项承昀,“是……是一个朋友……”   “你才见过他两次,”项承昀看着那花,声音轻飘飘的,“就与他成为朋友了?”   沈蔓张嘴欲要回答,突然怔怔住了口。   昨日与今日,与崔自明偶遇时,沈蔓确信自己没有见到过项承昀,可他却能准确地说出两人见面次数。沈蔓心中怪异极了,小声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项承昀反问,“你不想让我知道吗?”   沈蔓连忙摆手,“不是,这本也没什么,告知殿下也无妨,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好奇。”   “告诉我也无妨吗?”项承昀低低地自言自语,“那你们这两次,都说了些什么?”   “就一些……”感受到裹着自己手指的力道渐渐收紧,突如其来的不安预感让沈蔓瞬间改了口,“……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与我互通姓名而已。”   “无关紧要的话题。”项承昀垂着头,慢慢重复了一遍,笑得有些古怪,“若无关紧要,他为何花这么大力气找你?”   “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沈蔓手指已经开始有些隐隐发痛。   项承昀笑得越发温柔,“他为了找你,今日卯时就排了小厮,在城中的戏楼茶肆蹲守,他自己呢,则去了你们昨日相见的地方,哦,就是那个叫千秋阁的戏楼。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千秋阁刚一开张,他就进去等你,之后有小厮通报,说你在城南弦音楼,他立马马不停蹄地去……现在你告诉我,你们聊得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沈蔓有些害怕,“殿下……你怎么了?你这会似乎有点……”不对劲。   很不对劲。   简直是和方才与她交谈的项承昀完全不同!他这模样,倒有点像前世的那个疯子一样的废太子……   沈蔓赶紧打消自己心中的猜想。   之前不是决定好了吗?既然要相信,那就不要再有所怀疑,更不要将现在的他和前世的他看做一个人。殿下现在这样,定然是有原因的,她要先问清楚再下结论。   想到这里,沈蔓鼓起勇气,与项承昀对视,“殿下,我确实不知崔二公子的这些举动,在我看来,他确实只是一个与我有过两次偶遇的朋友罢了,之所以称之为朋友,是因为我与他互相认识,他也送了我花簪作为……我与殿下的新婚贺礼。”   项承昀一直垂眸认真听着,直到听完了最后一句,这才慢慢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他方才脸上的阴影在此时消弭无踪,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项承昀又笑了。   “这样啊。他知道你与我的婚事?”   沈蔓心跳仍然很快,可那股令她不安的感觉却正在消失,“对、对啊。我,我亲口告诉他的。”   项承昀笑得开怀,“是啊,你与我要成婚了。既然是你的朋友,到时候可以请他来,喝一杯喜酒。”   沈蔓点头,“我与他说了,就是不知他到时候会不会来。”   附在手指上的力道渐渐卸去,项承昀再度道歉,“抱歉,方才看花看得过于急切,让你难受了。”   他说着托起沈蔓的手指,轻柔地为她揉着。   沈蔓浑身不自在,强忍着才没有把手抽出来,“已经不疼了,殿下不必自责。”   “那就好。”项承昀笑了笑,“不过这花,能送给我吗?”   沈蔓犹豫了一下。   不是她不想交出这木兰花,只是她心有所感,项承昀似乎不那么喜欢它。   而且这花此刻尸首分离,不仅毫无美感,还隐约有些吓人,他要去做什么?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让项承昀的笑容淡了几许。   不过转瞬间,他又再度笑了起来,“还是算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便留着罢。”转头看了一眼白瓷瓶中枯败的梅花,声音不喜不怒,“正好那几枝梅花也落了。”   沈蔓面上一顿。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些梅花是很久前,游迟春湖时,那船夫送给她的,她托了沈毅去查真正送花之人,至今还没个结果,可项承昀方才看那梅花的时候,却是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仿佛一切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尽数在他掌控之中。   这种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沈蔓有些不舒服。   沈蔓强压下那阵怪异,缓声道:“殿下如果喜欢,带去东宫也好。这是崔小公子作为贺礼赠予你我的,放谁那里都一样。”   项承昀却直接忽略了这句话,微笑看着沈蔓,“天晚了,你好好歇息,若有新线索,我再来找你。”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蔓怔然地看着他离开,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人虽不似上一世那般暴戾,但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可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   项承昀刚一出门,青莳就夺门而入,三两步走到沈蔓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小姐!奴婢方才听到您呼喊了一声,是不是太子殿下他对小姐做了……”   “我没事。”沈蔓用手捂住那几根发红的手指,面色平静,“不用担心。早些歇息罢。”   青莳将信将疑,但见沈蔓并无大碍,也只好作罢。   “呀!”青莳看着桌上,惊叫道,“这木兰花怎么成这样了?”   “方才不小心折断了。”沈蔓敛了敛眸,轻叹一声,“你将它好生收起来罢。没了枝干,这花能活多久,就看天命了。”   *   将床帐放下,蜡烛熄灭,青莳带着断成两截的木兰花走了出去。   屋内,沈蔓在榻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有了些睡意。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天将将放明,沈蔓便醒了过来,辗转许久却也无法入睡,最终还是披衣下床。   青莳在外间,尚在熟睡中。沈蔓没有叫醒她,独自推开门向外走去。。   然而她刚走出芳庭苑,就被斜倚在墙边的一道人影吓了一跳。   待看清那人是谁后,沈蔓错愕不已,“太子殿下?”   项承昀始终看着她,“你醒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我睡不着,就起来了。”沈蔓揉了揉眼,确信此时天色还未完全亮起,面带试探道,“殿下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项承昀踏步向前,在沈蔓面前站定,清晨的露珠洇湿了他的袍角。   “我有事与你说。”   沈蔓与他对面而立。即便此刻天色未明,光线并不清楚,可沈蔓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面上的疲倦之色。   不等她细想,手中便被项承昀塞进了一样东西。   细长,温润,一端有着硌手的花纹。   沈蔓讶然,“玉簪?”抬眼看向项承昀,“殿下已给过我一只了,怎……”   “不一样。”项承昀低声道,“你说过,亲手雕刻的,是不一样的。”   沈蔓怔了怔。   “我把它给你,它会比花簪更适合你。”项承昀又向前了一步,他微微弯下腰,眼中满是压抑,“那支花不好,你不要喜欢它,好不好?”   沈蔓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却蓦然看到项承昀满是血痕的手。   “殿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项承昀顿时收手,藏在身后。   沈蔓面带肃色,伸出手,“殿下,给我看看你的手。”   项承昀不语。   沈蔓语气严厉,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我要看看你的手。”   项承昀垂了垂眸,极其缓慢地将手拿出,轻轻放进沈蔓手掌间。   原本修长完好的一双手,此刻一眼望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宛若一块纯白无瑕的羊脂玉沾了狰狞的污痕。   越是靠近指尖,伤痕也就越密、越深。那些伤痕有的愈合了,有的还在越缓缓向外渗血珠,有的甚至新伤与旧伤交织在一起、结了痂的和流着血的相互摧折,看起来分外恐怖。   那些旧伤看起来已有一段时日了,而那些伤,显然是不久前才伤到的。   沈蔓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声音紧绷道:“殿下昨晚何时睡的?”   项承昀抿紧了嘴。   “殿下昨晚是不是根本就没睡!”沈蔓抬高了声音,“还有最近这几日,殿下不来见我,是不是就为了隐瞒你手上的伤?”   她只以为项承昀是生气了,这才不来见她,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项承昀沉默片刻,“……我不想再吓到你了。你怕血。”   沈蔓心头的火一下子熄灭了。   他还在惦记着巷子里时,她见到尸体便疏远他的样子。   沈蔓默默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我知殿下一片赤诚,但就为这劳什子玉簪,平白耽误殿下休息的时间,不值得的。”   “值得的。”项承昀声音很轻。   “不值得。”沈蔓道。   “值得。”   “不值……”沈蔓停了停,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跟殿下争。总之这东西,殿下完全可以在白天雕刻,为何非要争分夺秒到连晚上都……”   沈蔓一顿,看着项承昀,“殿下只是昨天没睡,对吗?”   项承昀又不说话了。   “殿下!”   项承昀低了低头,“我雕了许久,总也不满意……。我以为多尝试几次,就能送你一只好看的玉簪了。这支也不好看,但它能陪你很久,”他顿了顿,又有些执拗地道,“比那支木兰花久。”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了。皱眉有些懊恼地绷紧了嘴。   沈蔓看着他这幅模样,心头没来由有些酸涩。   她主动上前,与他对视在一起,语气格外认真,“殿下,我没那么喜欢那支木兰花。对我来说,它与这花园中,草地间,甚至绿林里盛开的千千万万朵小花一样,都仅仅只是一朵花。昨日殿下向我索要它,我之所以犹豫,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我觉得它折断后不甚美观,也感觉得到殿下并不喜它,所以不明白殿下为何想要走它。”   项承昀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它碍眼。”   沈蔓无言以对,“……好好的一朵花,怎么就碍了殿下的眼了?”   项承昀板着脸,“总之就是碍眼。”   沈蔓哭笑不得,不再与他争论。   这一世的项承昀依旧执拗,依旧倔强。可他没了上一世的暴戾和残忍后,竟多了些孩子气,真是让她完全意想不到。   沈蔓指腹摩挲着玉簪上的粗糙花纹,问道:“这上面雕刻的是花吗?是荷花?”   项承昀迟疑道:“……应该是梅花。”   沈蔓看着玉簪上硕大的花瓣和光秃秃的茎秆:“……”   “是、是梅花啊,哈哈,还挺像……”沈蔓有些尴尬。   项承昀沉默片刻,伸手要去拿那支玉簪,“等来日我送你一支更好的。这支你不想要也没……”   “殿下给我了就是我的。”沈蔓缩了缩手,不让项承昀拿走,“送出的礼,怎能说收回就收回?”   说着,沈蔓抬起手,将簪子插在发间,抿嘴笑了笑,“殿下,好看吗?”   项承昀却不看那簪子。他的视线始终缠绕着沈蔓,口中轻轻道:“好看。”   作者有话说:   昀昀:“真是抱歉呢,方才看花看得过于急切,弄疼你了。”   蔓蔓:“……真当我看不出你是想看花还是想弄死那花吗?”   木兰花:#¥@#*%@#¥%…… 第15章   沈蔓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拉着他往耳房去,“耳房有伤药,我先帮殿下处理下手上的伤口。”   别的不好说,这将军府中,最不缺的就是伤药,尤其是外伤药。   项承昀停下脚步,“等回府我找人来帮我处理。”   沈蔓一脸不赞成。   项承昀将手抽出来,摇了摇头,“有血。会吓到你。”   “小伤而已,不会吓到我的。”沈蔓道。   项承昀还是摇头。   沈蔓只好道:“那好吧。那我寻几瓶药给殿下带回去。这些年我可帮我爹搜罗了不少好药,肯定比那些郎中的药好。”   转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毅皱着眉,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待他看到前方站着的两人,表情瞬间变得空白起来。   项承昀彬彬有礼,“沈将军早。”   沈毅讷讷,“哦。你也早。”   “沈将军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沈毅反应过来,“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从哪出来的?!!”   沈蔓赶紧道:“爹,殿下刚来,是我刚刚睡不着,从芳庭苑出来后才见到殿下的。”   沈毅显然没被说服,“他来这么早就算了,为何不与门房通报?不何不先告知我?为何直接就等在你闺房门口?”   沈蔓脸都红了,“爹!您说什么呢!殿下他连芳庭苑都没进过,如何等在闺……等在房间门口的?”   沈毅哼声,“他连进将军府都如入无人之境,你如何能确信他没进过一个小小的芳庭苑?”   “殿下他确实没……”沈蔓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房间发生的事,舌头顿时打结在一起。   沈毅怒声道:“他真进去了?”   沈蔓强装镇定,试图蒙混过关,“没有,我是片刻前从芳庭苑出来后,才看见殿下站在这里的。”   沈毅一脸怀疑地看着沈蔓,然后语气冷硬道:“殿下不打算解释一下?”   项承昀道:“我确实等在门口。”   “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就见小女出来了是吧?”沈毅冷笑。   被揭穿了想法,项承昀仍是面色如常,“铜钱案有了进展,按照约定,我需来告知沈姑娘一声,可我今日有事,恐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所以才写了一封迷信,打算放在院门口。”   沈蔓连连点头,“确实是的。”   沈毅伸出手,“那信呢?”   沈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毅冷笑连连,“别跟我扯‘阅后即焚’那一套说辞,我不信的。也别说他才刚来还没给你,我行军赶路这么多年,一个人是刚来还是到了有一会儿,总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沈蔓:“……”   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了,沈蔓求助似的看向项承昀。   项承昀会意,面不改色地拿出一个信封,“将军,信在我这里。”   沈蔓一愣,还真有信啊?   沈毅见她这表情,越发怀疑,问道:“不是说给你送信吗?为何信不在你这?”   沈蔓道:“我看完又还给殿下了。”   沈毅不信,“上面写了什么?”   沈蔓回忆起昨晚项承昀告诉她的那些话,捡着重点与沈毅说了一遍。   这些线索是实打实的,无法伪造,沈毅听完,这才没有不依不饶,但还是板着脸说了几句,“以后不管人要来,还是有消息要传递,一定要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来,你们就算是有婚约在身,可也还尚未婚嫁,这般在闺房前私自会面,成何体统?”   “是我做的不妥,多谢将军提点。”项承昀颔首道。   沈蔓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爹,您怎么也这么早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沈毅并未回答,而是看了项承昀一眼,“殿下方才不是说还有事要处理吗?”   项承昀微笑,“看样子我该走了。”   沈毅道:“殿下慢走,老臣也有事,就不送殿下了。”   项承昀走后,沈毅看向沈蔓,面色凝重起来,“方才宫里的人来府上,说是传皇后口谕,要你进宫一趟。”   *   传话的嬷嬷将口谕带到后,连银子都没收就直接走了,沈毅想打听都无从下手。   沈蔓倒是还好,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无惧于此,反倒是沈毅担心极了,一整天都在猜测皇后的意图,甚至还妄想要陪沈蔓一起入后宫面见皇后娘娘。   沈蔓安慰道:“皇后娘娘这个节骨眼上叫我,大概率是为了我与太子殿下的婚事。若她对这婚事满意,叫我去也就是叮嘱几句;若她不满意,最多也就是刁难我几句,以皇后娘娘的身份,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吃不了什么亏的。”   她幼时养在边关,五岁时才回京,因不懂京中一些礼节,被贵女们暗中嘲笑了许久,后来也不知是谁将这些话传了出去,整个昌都城便都知晓大将军之女是个粗野草包。被嘲笑了这么些年,沈蔓早就听习惯了。   沈毅哪怕多年不在京中,也对城中那些谈论有所耳闻。因此这番话听完后,他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又愧疚了起来,“都是爹的不是,这么多年留你一人,让你受委屈……”   “爹您说什么呢,”沈蔓笑了,“有兄长在,谁敢让我受委屈?”   自她回京开始,沈青枫便一直照顾着她,直至一年前有事,这才搬出了将军府。   沈毅沉着脸,“那些贵女笑你不懂规矩,可转过头就在背后嚼别人舌根,我看她们的品性也不过如此。还有那个偷偷将这些风言风语传出来的人,我定要找到她不可!”   沈蔓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些对她来说已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比起那些不值得浪费口舌的人与事,沈蔓更关心沈家,更关心父亲和兄长。   “爹,近来可收到兄长的信?他打算何时来京?”   沈毅摇头,“还不知道。但沱州离京路途遥远,他想赶上月底的科举,现在应当已在路上了。”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沈蔓喃喃道。   这段时间一直担心沈毅卷入铜钱案,倒是很少想起沈青枫,如今一提起来,沈蔓心中迫切地想要见到兄长。   “再迟也迟不过月底,他总是得参加科考的。”沈毅道,“你还是先惦记下自己的事吧。”   沈蔓拗不过他,只好叹气回了芳庭苑,让青莳替她梳妆换衣。   虽然皇后要沈蔓晚间再去,但这种时候,总归是早些抵达比较好。   于是将近傍晚时,沈毅父女便用过晚膳。两人稍歇了片刻后,分坐两辆马车赶向宫中。   到达宫门前时,天边晚霞尚未完全淡去。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宫门内走出来一个太监,一见到站在车旁的沈蔓两人,顿时加快步伐走过来,深深弯下腰行礼,“沈将军,沈姑娘。”   青莳提前得了授意,见状上前虚扶了那太监一下,顺手便将预备好的荷包递进他手里,“公公快别如此!我家小姐突然被传召,还不知有什么事,正担心着呢,公公肯出来带路,已是关照,又怎好受公公这么大礼。”   那太监手指一动,那沉甸甸的荷包便无声无息落入袖中。太监顿时笑得更和气了些,“放心吧,娘娘只是叫沈姑娘去聊一聊,没别的意思。沈将军若担心,奴婢中途寻隙给您递个消息。”   沈毅拱手,“多谢公公。”   太监回之一礼,客套道:“娘娘还在宫中等着,奴婢先带沈姑娘过去,等得空再与沈将军细聊。沈小姐,您且跟奴婢来。”   沈蔓笑道:“劳烦公公带路。”   太监道了声不敢,恭恭敬敬带着沈蔓往宫门内而去。   沈蔓绞尽脑汁回想着上一世与皇后的交集,发现两人从始至终根本未曾交流过。   前世两人唯一一次会晤,还是拜堂时隔着一层盖头遥遥相望。她与皇后一个在盖头外面,一个在盖头下面,只留给对方一个模糊的眼神,连话都没能说上。当晚回宫便听闻皇后病倒了,连第二日的新妇敬茶都错过了。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两人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一面。   阵阵花香打断了沈蔓的胡思乱想。   不远处的湖心亭内,有宫女素手掌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人正坐在石椅上静静地看向这边。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杨公公要带她去哪?”   沈蔓蓦然扭头,一眼就见到项承昀正冷冷盯着那名太监,漆黑的眼眸似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太监一怔,脸上的笑容顿时维持不住,眼神躲闪着不敢回答他。   “殿下!”沈蔓心中乍然轻松,竟也不觉眼前这一幕有什么问题,“殿下也来见皇后娘娘?”   项承昀视线看向沈蔓,眼中多了些温度,“你来见母后?”   “嗯,娘娘下了口谕,要我来见她。”沈蔓道。   项承昀轻轻笑了一下,缓步上前,将沈蔓挡在身后,面上瞬间冷了下来:“是这样吗?杨公公?带孤的未婚妻来,竟然都不告知孤一声?”   太监低了低头,“殿下,奴婢也是奉娘娘的命令……”   项承昀没看她,转身对沈蔓道:“天晚了,在外逗留多有不便,蔓蔓,你先回去吧。”   沈蔓被那声“蔓蔓”叫得浑身不自在,小声抗议道:“殿下……”杨公公可还在呢。   杨公公看了看两人,一脸为难地出声道:“可是殿下,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项承昀淡淡开口道,“母后以后若想见,与孤说一声,孤与太子妃一起来与母后请安。”   “这……”小太监苦着脸,“娘娘说了,务必让奴才……”   “无妨,”项承昀迈步走向亭中,眸中深沉看向坐在那里的人影,语气不辨喜怒,“刚好孤与母后有事相谈。杨公公不必跟着了,带孤的太子妃回去罢。” 第16章   杨公公愁眉苦脸地领着沈蔓走了。   沈蔓跟着他,语气委婉地打听,“方才我听殿下语气,似乎他和娘娘之间,有什么误会?”   杨公公摇头,“殿下幼时对娘娘非常亲近,尽管娘娘总是十分严厉,可殿下总也想要多与娘娘待一起。只是一日日长大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殿下突然……”   似是觉得自己多嘴了,杨公公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哟,瞧奴婢这嘴,都没个把儿的,怎能背后议论主子。”他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沈小姐可得替奴才守着方才那些话儿,可别与别人说了去。”   沈蔓自然道:“应该的。”   杨公公道了声谢,转身继续向前。   两人刚一走出御花园,就被另一人拦在了门口。   杨公公一见那人,赶紧行了一礼,“赵公公。”   赵德旌是宫中太监总管,专门侍候皇上的饮食起居,哪怕是杨公公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行礼。   杨公公笑道:“赵总管来此,可是皇上有什么口谕?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此时刚好在御花园中相谈,需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吗?”   “皇上确实要杂家来找一人,不过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后娘娘。”赵德旌挥了挥手,侧身对着沈蔓施了一礼,“沈小姐,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   亭中。   萧皇后望着幽幽湖面,声音淡漠道:“本宫不过想找她聊聊,你何须如此防备。”   项承昀在萧皇后对面落座:“母后有事,找儿臣商议即可。”   萧皇后冷笑了一声:“找你商议?那也得本宫找得到才行。”   “母后莫不是气糊涂了,儿臣这一个月一直都在东宫,何来找不到之说。”   “别拿这借口敷衍本宫!”萧皇后冷声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杨公公去东宫几次,一次都没见着你!”   项承昀并未讲话,抬手缓缓倒了一杯水。   萧皇后压了压心头怒火,看了他一眼,问道:“听说,你今日把徐太医直接赶了出来?”   项承昀垂眸,双手托着水杯递给萧皇后:“儿臣没病。”   “啪”的一声,水杯被萧皇后打碎在地上,她声音陡然提高:“你没病?没病你突然发什么疯?没病你为何一个月不上早朝?没病你整日里连家都不回、连个消息也不留?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生母了?!”   积攒了月余的愤怒和焦虑瞬间爆发,萧皇后剧烈的喘了几口气,俨然是被气急了。一旁的半夏忙上前两步,安抚着萧皇后的背,低声提醒:“娘娘莫急,小心身子。”   项承昀轻轻拭了拭被打到的地方,重新拿了一个杯子,不紧不慢地倒上:“母后在儿臣心中的位置,自然是与儿臣在母后心中的位置是一样的。儿臣待母后,与母后待儿臣一般无二。”   萧皇后气得手指发抖:“你是在暗示本宫待你不好?”   项承昀微微低头:“母后待儿臣的好,儿臣都记在心里。”   “好,好,好。”萧皇后闭了闭眼,讽刺的一笑,“本宫养了个好儿子啊。”   项承昀将水杯往前推了推:“母后莫生气,喝水润润喉。”   “你倒是不急不躁!一边称病不去早朝,一边却还有力气去查那吃力不讨好的铜钱案!知道这一个月来本宫为给你收拾烂摊子费了多少心力吗?”   “有劳母后。”项承昀淡淡道。   “你!”萧皇后被项承昀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气的说不出话来。   项承昀停顿片刻,开口道:“一个月前,儿臣御前失仪,御书房内除了父皇,也就只有萧丞相在,可第二日,便有朝中官员在背后议论‘太子得了疯病’,不出几日功夫,满朝文武有一半都以为我疯了,以为父皇要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那还不是因为你直接称病不来早朝,原本将信将疑的人也才相信了这件事。”萧皇后冷冷道。   项承昀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何短短几日便传成那样?”   萧丞相与萧皇后是亲兄妹,自是不会说出对项承昀不利的事。那么这些消息是谁刻意散布出去的,项承昀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看来他的父皇,为了让他让位,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你既然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为何不小心行事?为何要故意胡言乱语,给别人留下把柄?!”   项承昀看了萧皇后一眼,垂下眼眸,低声道:“那日在御书房,儿臣并非是故意。儿臣不过是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时未能分清梦与现实,这才妄言了几……”   “你还在拿这些胡言乱语搪塞本宫!”萧皇后抬手就要甩在项承昀脸上,可临到头又生生止住,改扇为指,对他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朝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想把你拖下去,本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位子,可不是为了让你随意践踏不当回事的!”   项承昀沉默下来。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母后问了,儿臣便如实说了。可儿臣说了,母后却并不信我。既然不信,当初又为何问我?”   “你若真如实说了,本宫又怎会不信?”萧皇后压着怒火道。   项承昀面无表情,“母后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其余的话,不是听不到,就是不相信。”   “本宫想听实话。”   项承昀不再看她。他转头看向无边黑暗,淡淡道:“或许吧。”   萧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待完全平缓下来后,这才开口道:“陛下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废太子,如今目的既已达成,便不会再继续散播谣言。若能利用好这段时间,抓住时机,一切尚可补救。好在他还知道顾及皇室颜面,没将这些传言流向民间。近几日本宫会趁机与那些中立派之人说明情况,接下来的几个月,你给本宫收敛一点!别再让本宫听到你有什么过激行为!”   萧皇后喘了一口气,声音和缓了几分:“那些本就支持太子的大臣那边,本宫已经安抚好了,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几天正正常常的露几面,让他们放下心就好。”   项承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至于你与沈蔓的婚事,本宫会再想办法。”萧皇后绞着眉头道,“成婚前,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便不劳母后费心了。”项承昀微微测了测头,灯笼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暖意,“儿臣并无悔婚的打算。”   “行了!”萧皇后冷下脸,“你与本宫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婚姻大事岂能赌气?”   项承昀摇摇头:“儿臣是认真的。”   “胡闹!”萧皇后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沈毅没了兵权,沈家迟早没落,以她那不堪的名声,如何配得上……“”   项承昀打断她,淡淡道:“母后,这是儿臣的事。”   “不行,本宫绝不同意!”萧皇后站起来,甩袖走向厅边,双眸被夜色染上几分幽深,“你的太子妃,当是才貌双绝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那样一个草包!”她顿了顿,微微侧头看向项承昀,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若太子妃的家族能为你带来助益,亦可稳固你的地位,让那些官员倒戈支持你,可若是你真的娶了沈蔓那样的女子,一切就都挽回不了了。”   “挽回与否,重要吗?”项承昀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他想让谁登上那个位子,这么些年了,母后不会不知。”   萧皇后蓦然握紧了手。染了豆蔻的指甲深深扎进手掌中,乍一看像一朵鲜血淋淋的花。   萧皇后将暴露心绪的手藏进宽大的袖中,一脸平静的转过身:“本宫知道。可那又如何?你是本宫的儿子,你理所当然要得到一切最好的!”   她脸上表情不变,语气却越来越激烈:“所有的一切!那个位子也好,所有人的爱戴也好,都是你应得的!”   “很遗憾,”项承昀慢慢地笑了一下,“偏偏父皇最讨厌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啊,母后。”   而他最厌恶的女人,正是我的生母。   萧皇后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听出了项承昀的未尽之言。   萧皇后猛的转过身,背对着项承昀,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无论如何,那个位子都只能是你的。谁也不能阻挡。”   项承昀不置可否,装作没听出萧皇后略微凌乱的呼吸。   “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儿臣只有一个要求——她的事,您别插手,”项承昀的声音带上几分警告,“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如何不一样?”萧皇后直视着项承昀,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带沈家女去铸钱局一事,你父皇会不知道?”   “连母后都能知道,父皇又怎会不知。”项承昀声音平静。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萧皇后目光沉沉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过几日你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找陛下卸了钱法侍郎一职。”   项承昀看着她,“母后是不是知道什么?”   “本宫知道也只当不知道。”萧皇后淡然道,“就算能查出背后之人,你现在也绝计动不了他。若真想彻底理顺钱法,努力坐上那个位子是你唯一的途径。”   项承昀冷笑一声,“如此也能遂了母后的愿,真可谓一石二鸟。”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起身道别:“天晚了,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萧皇后沉着脸看他离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也没将视线从幽深的夜色中拽出来。   空茫寂然的夜色也回望着她。恍然间,似是让她眼中带上了几分茫然若失。   寻雪站在她身后,小声唤她:“娘娘,夜色深了,回去吧。”   “本宫还能回哪儿去?”萧皇后自嘲的笑了笑,拒绝寻雪的搀扶,一个人踉跄着向外走去。   “回不去了……”   “娘娘……”寻雪小心的跟在后面,生怕心神恍惚的萧皇后一时不慎摔倒在地。   但她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不等走出御花园,萧皇后脸上的怅然落寞便尽数消失,恢复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就连虚浮的步伐也端正平稳极了,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   另一侧,皇宫门口。   沈毅与青莳守在马车边,刚开始还能保持从容,只是不停地向宫门内张望,可在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时,心中也不由得越来越焦急。等到后来看到有人走出来,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她有没有为难你?”沈毅连连问道。   沈蔓神情有些复杂,“皇后娘娘?不,我根本没有见到她……”   “那怎么去了这么久?”沈毅担心极了,“你为何是这般表情?”   “我没见到皇后娘娘,却在出来的路上被皇上叫走了。皇上与我交谈了许久,最终将这个交给我,”沈蔓有些恍惚地举起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爹,婚期定了,就在月底,三月二十三。” 第17章   沈毅还未开口,倒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要……成婚了?”   沈蔓这才留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人。   崔自明保持着想要上前的姿势,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沈蔓。   “崔公子。”沈蔓礼貌点头。   沈毅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崔自明黯然道,“我知道沈姑娘的名字,却没想到原来沈姑娘就是将军之女,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沈蔓问道:“崔小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门口徘徊?”   崔自明指着自己身后的马车道:“我来接我爹。”   “定国公还在宫里?”沈蔓困惑,从御书房这一路,她也没见定国公啊。   “爹今年是科考考官之一,好像是发现试卷出了些纰漏,所以临时来找皇上商量。”   既是公职,又设计试题,沈蔓不好多问,与他寒暄了几句,转身上了马车。   “沈姑娘。”崔自明叫住她,又不知该说什么,磕磕绊绊道,“筹备婚事费时又费力,若沈……沈将军缺了什么,或者人手不务必告知我一声,我当竭力相助。”   “多谢世子。”沈毅道了声谢。   他对车夫使了个眼色,马车向前行驶,带着沈蔓离开了这里。   沈毅与崔自明站在原地,远望着马车离去后,沈毅转身,“老夫也该回去了。天晚了,世子不妨去马车上等崔国公。”   “沈将军,”崔自明欲言又止,犹豫着道,“太子殿下他……对沈姑娘好吗?”   沈毅笑容淡了淡,“这恐怕不是世子可以关心之事。”   崔自明挠了挠头,勉强笑道:“说的也是。我会记得将军的忠告的。”   沈毅深深看了他一眼,上了另一辆马车。   崔自明望着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怅然若失地走回到定国公府的马车前。   这一场简短的对话过后,宫门前再度空寂下来。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就在宫门不远处,夜色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所有人,从沈蔓,再到沈毅,最终冷冷聚集在崔自明身上。   崔自明对此一无所知。   *   沈蔓回到府,什么也不想做,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她才朦胧醒来。   青莳挂起床帐,笑着道:“小姐终于醒了,殿下和将军已在前院等了您半个多时辰了。”   沈蔓还有些迟钝,“殿下?哪个殿下?”   青莳一边为她穿衣一边道:“太子殿下呀!”   沈蔓慢慢眨了一下眼,顿时清醒过来,“青莳!你怎么没叫我起来!”   “殿下不让奴婢吵醒您,将军也说,要小姐多睡会儿。”   沈蔓顾不得埋怨她,迅速穿衣洗漱完毕,脚步匆忙向前厅去。   此时已临近午间,下人们排成长队上菜,前厅的桌前,沈毅正与项承昀闲谈,两人见到沈蔓走来,同时停止交谈,对沈蔓露出淡淡笑意。   沈蔓迎着两道视线,克制地放慢脚步,慢慢走到桌前,矜持施礼,“爹。太子殿下。”   “先坐。”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道,紧接着,沈毅和项承昀同时拉开身旁的凳子,看向沈蔓。   听到动静,沈毅扭头看了项承昀一眼,面上客气道:“殿下金贵之躯,小女坐过去恐挤了殿下,不如还是……”   “谢将军关心,不过我不觉得挤。”项承昀颔首道。   沈毅道:“不不,还是让……”   “哗——”   沈蔓直接拉开面前的凳子,打断了两人的较量。   她直接坐了下来,“我就坐这,这样刚好都不挤。”   两人又默默将身旁拉开的凳子推了进去。   没能和女儿坐一起的沈毅有些不高兴地离项承昀远了些。   项承昀倒是面色如常,抬手为沈蔓倒了一杯水,递到沈蔓面前,“喝口水润润喉。”   沈蔓接过来,“多谢殿下。”   沈毅盯着那杯水,语气有些酸溜溜,“你与太子殿下,相处得可真不错。”   沈蔓端起茶壶,给沈毅倒了一杯,笑道:“我与爹,相处得也不错。”   沈毅心中平衡了点,语气也正常点了,“太子殿下,小女既然已经来了,您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说了。”   项承昀嗯了一声,“先吃饭吧。”   沈毅有些不大乐意,但也不好拒绝,“殿下请。”   沈蔓错过了早膳,此刻闻着饭菜清香,也觉得有些饿了,便一心一意地吃着自己的饭。   三人分坐三方,除了沈蔓之外,另外两人皆是没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了。   很快,等她吃完,下人们收走碗筷,奉上茶水。   沈毅屏退下人,看向项承昀,“殿下来这,可是要说铜钱一案?”   “不全是。”项承昀道,“关于铜钱一案,昨日父皇叫我入宫,说此案已查清,之后不需我去追查了。”   “结果是什么?”   项承昀沉默了一下,“胡尚书御下不严,罚俸一年。宝丰钱庄的掌柜董长贵为主犯,其余人为从犯,留待审理后以律处决。至于郊外那庄子的主人为何是两年前的死人,这不过是户部登记的人出了纰漏,略施惩戒,改过来就好。”   “然后呢?”   “没了。”   沈蔓不敢置信,“那背后之人呢?就不查了吗?”   沈毅皱眉,“陛下似乎在袒护那人,不想让殿下继续追查下去。”   处决了几个替罪羊,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行,”沈蔓低声道。“我一定得知道这人是谁!”   她不能允许自己对可能害死父兄之人一无所知!   “我可以在暗中继续追查,不过,”项承昀看向沈蔓,“你我的婚期定下后,有许多东西要准备,亦有许多细节需思虑,我能派出的人手也并不多。”   沈蔓咬牙,“怪道昨日突然就定下了婚期,时间又这么短,原来目的在这!”   太子大婚,诸事繁多,一般都是要半年起步准备,为君者也会多预留些时间给太子,为的就是减少纰漏。   可昌远帝,只给了他们半月不到来做准备。   如此一来,就算项承昀想要继续追查,也自然是有心无力。   沈蔓想通关键之处,犹豫了一下,看向沈毅,“爹,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毅摆了摆手,“你的要求,爹有求必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般执着此只是这次,爹也帮不了你。今日早朝,陛下任命我为科举考官之一,明日起就要去翰林点卯,晚间才能回府。”   沈蔓闻言,觉得失望的同时,也不由松了口气。   她希望沈毅帮她查出那人,让沈家早做防备,可也唯恐沈毅查出那人线索后,被那人再一次以前世手段折磨致死。   “可爹是武将,陛下怎会想到让爹担任考官?兄长今年参加科举,爹您身为宗亲应避嫌才是,怎么反而还让您做了考官?”沈蔓疑惑道,“况且文人们一向尊师重道,哪怕是监考的考官,也要恭敬叫一声老师,不是一派的也成了一派,这样拉拢文官的好机会,历年不都是二皇子的人顶上吗?”   “这才是蹊跷的地方。”沈毅皱眉,“今日推荐我为主考官之人,正是二皇子!”   沈蔓皱眉,“眼下沉家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说好听点叫一别两宽,说难听点叫恩断义绝,他不抓住机会狠狠踩沈家一脚就算不错的了,怎么可能还主动为沈家谋权得利?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有陷阱。”   “有没有陷阱,陛下也已下令。”沈毅道,“既为人臣,自当竭力奉行君上之令。”   沈蔓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还有一件事。”项承昀对沈蔓道,“陛下知晓我带你一同入铸钱局查案一事。”   他看了看沈毅,又继续看向沈蔓,“发现你出现在铜钱一案中,父皇不会觉得是你想追查这件事,而会以为是你代表的沈家想知道背后之人。如此,若他不想铜钱案再被人追查下去,那么他肯定会想办法让我与沈家都分不出心力……”   沈蔓瞬间明了,“所以他赐婚是为了分走你的手下,而让爹去担任科举考官,则是分走沈家的注意力!”   无论筹备婚事,还是担任考官,都需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琐碎,且又出不得分毫纰漏,要想毫无差错地办成,定然会劳心劳力,再分不出其它的心思。   项承昀眸中冷了冷,“就是不知举荐沈将军一事,究竟是我那二皇弟得了父皇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算计!”   若是他自己欲要沈毅无暇他顾,那么铜钱一案的背后之人,有极大可能就是他!   “不过目前的线索尽数指向他,简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与他有关,反而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项承昀道,“郊外那庄子里应该有重要线索,只可惜我再派人去的时候,那庄子周围竟多了几名高手,根本闯不进去。”   沈蔓轻哼,“护的这么严实,那看来里面的东西,定是不容小觑!”   项承昀点头道:“我已安排能用的人去守在附近,慢慢打探消息,等待时机。”   “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沈毅道,“等科举结束,我也会助殿下一把。”   “对了殿下,昨日你与皇后娘娘聊了什么?”   项承昀一笑,“只是问问你罢了。没聊很久。”   沈蔓迟疑,“没聊很久吗?看我怎么感觉我还比殿下早些出宫?”   从御花园道御书房,中间隔着将近半个时辰的路,加上昌远帝见到她后,旁敲侧击问了她许多关于二皇子和项承昀的事,等她一一打过后,才拿出圣旨告知婚期。这中间可隔了不少功夫。   “我与你差不多时刻。”项承昀依然是笑着的,“只是我走到宫门口时,见到你在与人交谈,便没上前打扰。”   沈蔓道:“刚好崔小公子去接定国公回府,我们便与他稍微谈论了几句。”   “是他啊,”项承昀道,“他昨日又缠着你了?”   “不,没,”沈蔓解释,“他就是见到了,所以来说说话。”   “可他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还跟踪过你。”项承昀看着沈蔓。   沈毅诧异,“有这种事?”   “没有殿下说的那般夸张的。”沈蔓无奈摇头,“他不过是不敢上前,才跟了我与云岚一路。”   “可他确实三番五次打听你,想方设法想要见到你。”项承昀道。   “这……”沈蔓不知说什么了。   在她看来,崔自明确实有些不失分寸,可人却并不坏,为何经由项承昀这么一说,倒感觉他有些不怀好意了?   沈毅脸色一沉,“阿蔓。”   沈蔓一凛,“爹?”   沈毅语气严肃道:“崔自明是不是在纠缠你?方才殿下所说,是不是他对你所为?”   “他的确是想与我认识,但遭到我拒绝后,并未强硬纠缠于我,他……”   “一开始,你不愿告诉他姓名,于是他当街拦下你的马车,不许你离去,逼你妥协。你在昨日之前便遇到过他三次,除最开始是偶遇外,其余两次皆是他想方设法,或假装偶遇,或远远跟着。”项承昀淡淡道。   沈蔓怔怔,“殿下怎知他……”   “沈蔓!”沈毅打断她,语气严肃无比,“此事可当真?”   沈蔓被打断思绪,无奈道:“他行事确实有些恣意妄为。”   沈毅黑了脸,“为何不与我说?是忌惮定国公?所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蔓低下了头。   良久沉默后,项承昀突然道:“其实想解决此事,倒也不难。”   沈毅问他,“殿下可有想法?”   沈蔓也抬头看着他。   项承昀温声道:“倘若崔世子见不到你,自然便无法纠缠你了。”   “可我总也不能连门都不出,整日闷在府上。”沈蔓叹气。   “自然不是。”项承昀笑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我可以帮你解决掉他。”   “如何解决?”   项承昀声音放轻,“把他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崔公子:啊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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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蔓的惊惧尽数落在项承昀眼中。他垂了垂眸,突然笑了起来,“你当真了?我方才是说笑呢。”   沈蔓脑中一片空白,狼狈回应道:“……说笑?”   项承昀笑道:“当然只是玩笑之辞。”   沈毅一脸严肃,“殿下,这种玩笑话,不能乱说。”   “抱歉,想起之前看的戏文中有这么一段戏,我印象甚是深刻,方才就用了戏中的戏词。”项承昀微笑看着沈蔓,“就是你第一次与崔世子一同看的那场戏。”   沈蔓强颜欢笑,“……殿下记性真好,那场戏讲了什么,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非是我记性好,只是我看的多罢了。”项承昀温和道,“因为太想知道这戏有什么好看的了,就一直看了许多遍。许多遍。”   沈蔓心中发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对他勉强笑了笑。   “抱歉,方才吓到你了吗?”项承昀缓声问道。   沈蔓道:“……没有,我就是有些累了。”   “昨日来回奔波,确实有些累。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不必烦心半月后的婚宴,一切有我。”项承昀细心叮嘱了几句,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沈蔓心中一紧,下意识追问,“你要去哪?”   项承昀静静看了她片刻,“你以为我要去哪?”   沈蔓没回答。   “你以为我要去实施计划,以为我这要去将崔自明杀了?”项承昀笑容淡了淡,眼睛盯紧了沈蔓,“你不信我?”   尽管他还在笑着,语气也是一贯的温和,可沈蔓还是感到脊背震震发寒。她仓惶低下了头,不敢与项承昀对视。“……我信殿下。”   “你不信我。”项承昀轻轻道。这次是十分笃定的口吻。   “我……”   屋内一片寂静。   沈毅皱眉,肃然看着项承昀,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深沉无比。   “也罢。”项承昀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带了点无奈的笑,“到底是我先吓到你的。你一时害怕,也该我自作自受。”   “不是的,殿下,我……”   项承昀摇头,却没有看沈蔓,只是轻轻道:“我以后会注意的。这样不合时宜的玩笑话,我再不乱说了。”   沈蔓怔然看着他离去,慢慢收回了视线,看向手中的水杯。   上下颠簸的茶叶摇摇晃晃,慢慢落在杯底。   沈毅出声,“你为何不信他?”   沈蔓下意识就要否认,却被沈毅打断,“我要听实话。”   沈蔓沉默了一下,“不久前,殿下与我达成合作,我是绝对相信殿下的。”   沈毅意味深长,“是吗?”   沈蔓低头看着杯中上下起伏的茶叶,低声道:“……是。”   可这声音中的不确定,连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确实信任项承昀,可她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怀疑起来。   提前打听好路线、想好动手细节,甚至做好了最后的收尾……这些计划,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随口之言吗?   沈蔓不知道。   沈毅半闭着眼,自言自语似的,“方才那番话,真的只是他的玩笑话吗?”   沈蔓:“……”   她低下头,掩饰似地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已凉透了。   *   沈蔓心事重重回到芳庭苑,静静坐在桌前。   她的手里握着针脚凌乱的香囊,发间戴着雕工粗糙的玉簪,就那样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望着窗外出神。   良久,她叹了口气,慢慢将香囊上的褶皱展平,仔仔细细戴在腰间。   她已经怀疑过项承昀一次了。   这一次,在没有亲眼见到证据前,她不愿意再去轻易怀疑他。   沈蔓不再去想这件事。她去将军府仓库挑了一块好玉,出府往玉卿斋去。   想了这几日,最终她还是决定送沈青枫一支玉簪。   玉卿斋的掌柜见是沈蔓,面上有些愧色,“上次那玉簪,对不住姑娘了。”   “无妨,替我重做一只出来。我自己带了块玉,你看能不能用。”   掌柜接过那玉,手都在抖,“能用是能用,只是这么好的玉,拿来雕玉簪会否有些浪费?”   “你雕着就是。记得找个雕工好的匠师。”沈蔓将先前那支玉簪拿出来,对着其中几处细节微微做了改动,掌柜的边听边记,将沈蔓的要求一一写了下来。   他自然是听说了曹九小姐回府路上遭贼一事,但却十分识相地没问沈蔓这玉簪怎么会在她这。   因为上次的经历,掌柜的连钱都没收,连夜让匠师给沈蔓赶工雕簪子,才三日不到,玉雕便已初成样。   沈蔓来看过后,十分满意此次的样式,连一处都没改,让匠师直接细化雕样,然后在内侧刻上沈青枫的名字。   这一来一回,等到玉簪完全做成,已过去了六日。   这六日里,沈毅一边奔波于科考的各种琐碎检查,一边要准备沈蔓的嫁妆等,忙得连面都见不上。沈蔓几次想去帮忙,都被沈毅拒绝了。   而项承昀,不知是因那日的“玩笑”,还是确实忙于筹备婚事,竟一次也未曾来过。   从玉卿斋离去时,天色尚早。   沈蔓捧着装有玉簪的锦盒,看了又看,心中开心极了。   马车倏然一晃,接着停了下来。   车夫敲了敲车壁,“小姐,前面有几辆车起了冲突,把路给堵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您要去附近茶楼坐坐吗。”   沈蔓心情正好,随口应道:“那便先去坐坐吧。”   她下了马车,正要往茶楼去,迎面便见茶楼中走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见到沈蔓,面色一僵,扭头就要跑。   沈蔓立马上前,堵住她的去路,“曹若兰,你跑什么?上次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见……”   没等她说完,曹若兰就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沈蔓被她激起了几分火气,追着她往跑了过去。   两人一跑一追,终于在一条巷子口,结束了这场追赶。   沈蔓拉住曹若兰的手腕,气喘吁吁,“你怎么回事?怎么见到我就跑?”   曹若兰挣扎了几下,见实在挣不脱,眼中有些恐慌地往巷子外瞧去。   沈蔓看出她眼中恐惧,拉着她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害怕谁?”   曹若兰别过脸,快速回了一句,“你别问了。”   沈蔓把她的脸扳过来,“好,这件事我不问。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躲着我吧?”   曹若兰眼神躲闪,“我没有。”   “撒谎。”沈蔓道,“那日我去见你,你不愿出来,还谎称自己伤重,无法见我。”   “我那天确实……”   “那之后我让青莳给你送药,正好见到你在与同府的姐妹吵架。”   曹若兰不安地避开了沈蔓的视线。   “你为何躲着我?”沈蔓问道,“是我与二皇子退婚一事惹你不满了?”   曹若兰小声道:“不是。”   沈蔓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猜道:“那就是与那日你回府时途遇歹人有关了?”   曹若兰脸一白,低下了头。   沈蔓见状,眉头皱了皱,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拦下你马车、抢走你玉簪的人,是不是与我有关?”沈蔓放轻了声音。   曹若兰嘴唇颤抖着,“……是。”   沈蔓心中一沉。   她放开抓着曹若兰的手,“我知道了。”   曹若兰一怔,待反应过来后,赶紧向外走去。   临近巷口时,她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   “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吗?”   沈蔓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模糊,“你不是说,让我别问了吗。那瓶药你好好用,不管是什么伤,都不会留疤。要是不够,就去将军府找我。”   曹若兰:“……你不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沈蔓沉默着,似乎是想点头,又似乎是要摇头。   曹若兰很想走。她想立马离开这里。可她一想起那瓶药、一想起这些年来沈蔓的好,双脚就像负重了千万斤一样,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伐。   巷子外充斥着吵吵闹闹的吆喝叫卖声,巷子里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踟蹰许久后,曹若兰突然一跺脚,又走了回去。   曹若兰走到沈蔓跟前,一副已经豁出去的模样,“你不要嫁给那个太子殿下,他根本就是个疯子!那天拦下我马车、抢走那玉簪之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她的声音中满是恐惧,身体也在轻轻颤抖着,可却十分坚定地告诉沈蔓,离开项承昀。   “……他的手下弄翻了我的马车,将我从车中拖出来,我的丫鬟春红,跟了我十年的春红,她将头都磕破了,她一直在求饶,她说她下次再不敢了,可是他们,他们没有停下,硬生生扯断了春红的胳膊……”曹若兰手指哆嗦着,一把抓住沈蔓,“春红的惨叫声,回荡了一整条街!”   沈蔓搀着曹若兰,目光沉沉听她讲完后,这才问,“春红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是什么意思?”   曹若兰摇了摇头,恐惧已让她思考有些迟钝,“我不知道……我当时……我把玉簪给春红……春红拿着它许久……太子殿下……殿下他不让春红碰它……后来这群人走后,我本以为逃过一劫,可谁知那些人又返了回来,其中有一人当着我的面,踩在春红的手上……我……我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春红的十根手指,都……血!好多血!”   曹若兰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从她颤抖的眼睫下流出,嘴唇哆嗦的不成样子。   沈蔓拍着她的背,轻轻问道:“春红现在人呢?”   曹若兰顿时哭了起来,“管家昨日与我说,她手上的伤溃烂严重,又受惊吓过度,一直高烧了这么多天,人已经不行了,前天就拉去野地里埋了……”   沈蔓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曹若兰抽抽噎噎,还不忘提醒沈蔓,“沈姐姐,你一定离他远点,他不是个好人。”   “我听闻你当时也受了伤?”   “我没有受伤。是有人听到春红的惨叫,以为是我。”曹若兰擦了擦泪。   沈蔓道:“那日你闭门不出,还有方才你见我就躲,是因为害怕他?”   曹若兰小声道:“那天他放我走时,要我不许将他说出去,我不敢见你,是怕说漏嘴……”她脸上带了些哀求,“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太害怕了,我的手还要做女红、缝嫁衣,不能被砸断啊……”   “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沈蔓摸了摸她的头发。   曹若兰抹着眼泪,伤心欲绝,“可是我现在说出来了,我的手是不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不会的……”沈蔓抱住她,低声安慰,“……不会的。”   曹若兰将头埋在沈蔓颈窝,压抑着哭声,十分克制地抽噎着。   沈蔓轻声细语安慰着曹若兰,一直等她情绪稳定下来,这才与她一同走了出去。   街道还在堵着,但沈蔓已没了坐下喝茶的心思。   她上了马车,让车夫掉头,绕了许久的远路,等将曹若兰送回平南侯府,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曹若兰走进府里的时候,还在频频回望。   沈蔓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   府门阖上。   里面短暂地传来几句谈话声,旋即便渐渐安静下来。   沈蔓并未立马离去。   她站在原地,想起曹若兰说的那些话,怔怔地也不知站了多久。   在这样四周安静的情况下,逐步走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脚步声在沈蔓身后停下。   沈蔓似有所感,在脚步声停止的同时,转身望向来人。   她低声道:“殿下。”   项承昀神色如常,“听说你与曹家小姐见了一面。”   沈蔓看着他,“是。我们聊了些事。关于殿下的事。”   项承昀温声道:“你相信她吗?”   “我信。”   “包括她对我的看法?”   “这取决于殿下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项承昀看着沈蔓,“你问。我定知无不言。”   沈蔓定定看着他,良久后,缓缓道:“你为何要劫下曹若兰的马车?”   项承昀缓声道:“你知道原因的。”   “……是那支簪子吗?”沈蔓轻声开口,蓦然感到一阵荒唐。   一股怒火猛然燃烧起来,沈蔓往前一步,“就只是为了那么一支簪子,殿下恐吓官家小姐,还将其丫鬟的手折断?!下一步呢?是不是也要对曹若兰动手了?”   “我不会的。”项承昀垂下眼,“我也没有折断谁的手。那丫鬟的手,只是脱了臼,很快就能修养好。”   “刚开始是脱臼,可你之后为何又派人,将她手臂折断?”沈蔓气道,“曹九小姐说,那丫鬟因为伤重,没几日就咽了气,你却说很快就能修养好?!”   项承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异常温和,“倘若我说,事实并非如此,你会信我吗?”   沈蔓怒火收敛了些,语气生硬,“殿下先说。”   项承昀缓缓道:“曹九姑娘在平南侯府并不受宠,可她身上的衣饰却比平南侯家的其他女儿都要华美,她本人更是可以随时外出,甚至还有单独的马车给她使用。你可想过,这些待遇对一个庶女来说,真的合乎规矩吗?”   沈蔓皱眉,“殿下想说什么?”   “你与曹九小姐相交,曹府早已知晓。”项承昀道,“他们并未阻止,反而格外宽松曹九小姐去找你,为的就是暗中打探沈府的情况。”   “不可能。”沈蔓断然道,“若兰不会出卖我的。”   “曹九小姐不会,可不代表她身边的丫鬟不会。那名叫春红的丫鬟,一开始就是曹家安插在曹九小姐身旁的眼线,这么多年来,她未能从你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此次听闻你突然定制了簪子,以为你画下的花样有蹊跷,想要拿你这簪子去邀功,才极力劝说曹九小姐买下那支玉簪。”   项承昀顿了顿,语气转冷,“她那手,找擅医骨的郎中,不出三月就能恢复。我只让她她摸过簪子的手臂脱臼,已是放她一马了。”   “至于她的手究竟有没有断、又是何人弄断的,我不知。此事与我无关。”项承昀道,“此人既是暗线,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曹九小姐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她说的话,真的就是事实吗?”   沈蔓默然片刻,抿嘴道:“那丫鬟卖主求荣,确实有错,可她无论如何也是平南侯府的丫鬟……”   “她不该抢你的玉簪。”项承昀眼中冷意乍现,“谁都不能拿走你的任何东西。”   沈蔓看着一脸坚决的项承昀,只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这种做法。   只因对方先一步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生生将其手臂扯脱臼?   这样的惩罚,会否有些过头?   阳光洒在身上,还带着一丝灼热,可沈蔓却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寒。   项承昀又道:“那种人,只要有利益摆在眼前,哪怕是谋害主子的事也做得出,唯有以此立威,让她再无二心,方可保得己身周全。”   沈蔓无言。   她知他所言极是,可心底却无法认同这种极端方式。   项承昀见她不语,不由放缓了声音,“我说完了。你信我吗?”   沈蔓默然片刻,“殿下所言,我都相信。”   项承昀笑了起来,“那就好。你能信我,我很高兴。”   沈蔓跟着笑了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   回到将军府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沈蔓在金黄刺目的夕阳中下了马车。   在马车里思索了一路,沈蔓的头绪反而越发乱作一团。此时刚一下车,被夕阳一照,更是显得头昏脑涨起来,以至于她第一时间,竟未能发现府门口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直至走上台阶,房檐挡去光线,沈蔓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面上的表情从疑惑缓缓变作了震惊。   那人满身风尘仆仆,面上带了些无奈,“才离家两年,你就认不出我了?”   沈蔓讷讷道:“……阿兄?”   沈青枫笑起来,“嗯。我回来了。”   沈蔓反应过来,“阿兄!你回来了!你提前回来了!”   沈青枫长叹了一口气,“谷雨前一日才到家,如何算得上提前?”   “提前一天也是提前,”沈蔓高兴极了,搀着沈青枫跨进府里,“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去?”   “本来下午便能到,不想进了城后,与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提起这件事,沈青枫顿时有些头疼,“当时人仰马翻了好一会儿,堵在街上两个时辰,这才走出了那条街。”   沈蔓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来堵得一整条街都走不了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啊!”说起这个,她眼中一亮,打开手中锦盒,“对了,这是礼物,兄长看看可喜欢?”   沈青枫取出玉簪,指腹摩挲过内侧刻着的名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很喜欢。阿蔓有心了。”   沈蔓笑得越发开心,“那就好!”   “另一只玉簪是给你自己留着的吗?”沈青枫看向沈蔓手中。   沈蔓握紧了手,“这支是残次品,阿兄不用放在心上。”   沈青枫一笑,带着她往府中走去,坦然接受沈蔓的揶揄,笑着摇摇头,“方才你下车时,看起来颇有些心事重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与这‘残次品’有关?”   沈蔓笑容淡了淡,“哪有。”   沈青枫道:“我虽不是你亲兄长,可却一手将你带大,你有什么想法,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瞒过我可没那么容易。”   沈毅有个亲弟弟,名叫沈迩。那几年正是边关战事吃紧的时候,沈迩与老定国公随沈毅出征时,双双战死沙场,那之后,沈毅便将沈迩的独子沈青枫接来将军府教养。只是沈毅常年在外,根本没什么教养沈青枫的时间,倒是沈蔓自小被沈青枫当亲妹妹一样教养长大。   许是因为两人都早早丧母,又难得见到长辈,两人这十余年间关系甚好,比之亲兄妹也不遑多让。两年前沈青枫回沱州,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久未见。   可哪怕这么久未见,沈青枫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沈蔓刻意掩饰的情绪。   沈蔓低着头,“……倒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就只是,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   沈青枫没有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静静等着她整理好语言往下说。   沈蔓盯着脚下的石板,不紧不慢跨过几块后,含糊问道:“哥,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每当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却又总会发现截然相反的一面……我不想反复怀疑,可我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是不是我一开始决定的路……就已经错了?”   沈青枫没有回答她。他音色温润,“阿蔓,你在害怕。”   沈蔓怔了怔,“我在害怕?是,我是在害怕。我怕沈家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而受到牵连,我也怕爹和兄长因为卷入纷争而奔波劳累,我还怕……”   “不对。”沈青枫摇了摇头。“沈家的兴衰,不该由你肩负。不然,你要父兄做什么?我与大伯的选择,我们自会承担。所以阿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正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沈蔓有一瞬间的茫然。   沈青枫看着她发间粗糙的玉簪,轻声问,“是太子殿下吗?”   沈蔓心跳一乱,“……什么?”   “你害怕的根源、和你方才所言的那人,是太子殿下吗?”   见沈蔓耳朵发红,沈青枫一笑,“你不用窘迫,我只是收到来信,得知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胡乱一猜罢了。”他抬眼望向天边晚霞,想了想,又道,“至于你方才所说,我倒觉得不用想太多。人之一生,如水似风。再坚守本心的人,也会有变动之处。你昨日看他是一个样,今日看他是另一个样,到了明日,或许又是新的模样。你我皆是如此。”   沈蔓想了片刻,苦笑着道:“兄长方才问我的问题,我知道答案了。“我害怕,是因为怕我看错了人,我怕我认识的人不是我以为的模样,我怕我的决定会导致错误的结局。”   沈青枫带着她,在正厅门口一株老树下站定,“阿蔓,当下的选择,决定了当下的路,但并不能一定保证未来的路。沈家的路,我与大伯,会陪你一同走。至于你对那个人的看法,若遇动摇时,你可以想一想,那个人最开始打动你、你最早愿意相信他的那个契机。只要那个契机是真实的,那么你当初做下决定时就没有看错。   “而比知道对错更重要的是,你需要知道,你可以错。你不是只有‘对’这一条路可以走。”   “哥……”   “是我的错觉吗?”沈青枫笑了笑,温柔地看向沈蔓,“这次见你,你似乎承受许多压力。是你知道了什么吗?你想要试着规避?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他没有问“能不能告诉我”,而只是说“我能帮你什么”。   沈蔓鼻子一酸,“哥你顾好你自己就帮我大忙了!明日便是谷雨,谷雨过后就是科举考试,你的书都看完了吗?”   沈青枫笑道:“我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呢?谷雨后再过三天就是婚期,你准备好出嫁了吗?”   沈蔓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操心的事都被人安排好了,我只负责到时候去走个过场就行。”   沈青枫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太累着自己。兄长是用来给你撑腰的,不是让你放着当摆设的。”   沈蔓笑了笑,眼睛有些泛红,“我记得了。”   “我的院子,你还给我留着吧?”沈青枫适时问起,“还是趁我不在,被你鸠占鹊巢了?”   沈蔓带着鼻音哼了一声,“给你留着呢。天天都有人打扫,你把行李放进去就能住。”   两人在正厅坐下不多时,沈毅下职回府,见沈青枫已至,自是十分高兴,兴之所至,甚至还要拉着沈青枫月下同饮酒,被沈蔓好说歹说给劝了下来。   只是她劝住了沈青枫,却没能拦下沉毅,一不留神被他偷喝了几壶。   沈毅一喝醉,就开始抱着酒壶难受,“一转眼,青枫要入仕,你也要嫁人了,往后这将军府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沈青枫用一只空酒壶换掉沈毅手中的酒,声线温润却有力,“大伯若不嫌弃,青枫愿长住将军府。”   “女儿也会常来看您的。”沈蔓小声道。   “傻话!”沈毅哼道,看向沈青枫,“大伯是武将,哪怕没了兵权,那也是个武将。你要走科举,做文官,怎能和我同住一府?”又看向沈蔓,恨铁不成钢,“还有你,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常常回门的?你要别人如何看你与殿下?”   沈蔓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木纹,“女儿回来看爹,天经地义。我管他们怎么看。”   沈毅仰头要喝酒,发现怀中酒壶空空,十分不满地丢开,唉声叹气起来。   他面上十分遗憾,眼中又有不舍,“科举开始后,爹要一直在礼部贡院,九日后才可归家,你此次出嫁……爹……无法来送你了……”   沈青枫笑容敛了敛。   他是考生,需连考九日,考完方可出贡院。   他也不能送自己的妹妹出嫁。   沈蔓却笑了笑,看了看沈青枫,又看了看沈毅,道:“等科考结束,我与殿下一同去贡院,亲自接爹爹与兄长归家。”   沈毅打了个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会呜咽一会叮嘱,沈蔓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睡过去。   清朗月色下,沈青枫看着忙来忙去的沈蔓,沉默许久后,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灌了下去。   *   第二日。   三月二十,谷雨。   沈蔓醒得晚了些,便没去正厅,直接让青莳传了早膳到芳庭苑。   待吃得差不多时,沈青枫来了院中寻她。   “今日谷雨,不打算出门吗?”   沈蔓边净手边道:“我本想着你舟车劳顿,又要准备明日的科考,就没去烦你,没想到你却主动找上我了。”   沈青枫一笑,“趁这良辰吉日,让兄长见一见你那位未婚夫如何?”   沈蔓手一顿,抬手擦干水渍,“阿兄想见太子殿下?”   见她面色不对,沈青枫道:“可是有何不妥?”   沈蔓摇摇头,“没什么。我让青莳去准备马车,阿兄稍等我片刻。”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沈清风道。   沈蔓抬眼,“阿兄是有急事吗?”   “急着见一见我那准妹婿算不算?”   沈蔓转头就走,“……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沈青枫笑着跟她走出了府。   将军府门口有一辆马车并一匹棕马。目送着沈蔓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出发后,沈青枫翻身上马,随着马车一同走上长街。   沈蔓已放下车帘。   她并未看到马车外,沈青枫那渐渐皱起的眉。   *   下了马,沈青枫打量着眼前的府邸,“这是何处?”   沈蔓若无其事,“太子殿下的私邸。”   沈青枫扬了扬眉,“哦?”   “殿下他,近来不常在东宫,”沈蔓移开视线,“阿兄若想见他,也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沈蔓佯装淡定地结束了话题,率先往私邸大门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是沈蔓,连问都没问一句,恭敬行过礼后便放一行人进去了。   一名侍卫走在最前,带着沈蔓等人往府中去。几人穿过一进院门后,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位熟人。   “常侍卫!”   常裕转头,亦是讶然,“沈小姐?”   “何时回来的?你事情办完啦?”   常裕摸了摸鼻子,“差不多办完了吧。”   沈蔓问道:“太子殿下现在何处?我有事需见他一面。”   常裕犹豫了一下,“殿下不久前才出府,不知何时回来,您先稍坐片刻,属下去问问。”   沈蔓点头,“有劳常侍卫了。”   常裕道了声不敢,吩咐那引路侍卫,“好生招待沈小姐,等我……”   一道沉闷响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那响声一下一下敲在地上,微弱却不曾中断。   常裕脸色一变,脖子想要转向某处,却又生生止住,保持着一个僵硬无比的姿势。   沈青枫看了左侧小屋一眼,“那屋子里,似乎有人。”   常裕低头,“非是有人,是下人们猎了头狼,想找殿下讨赏赐,可那狼野性难驯,属下们无法,只得将其关在其中。”   “确定是狼吗?”沈青枫反问。   “……是。野狼危险,还请沈公子不要靠近。”   沈青枫笑道:“若是此等凶兽,自当远远避开。”   常裕回之一笑,只是这笑容看着有些苍白。   “沈公子,沈小姐,这边走。”   他亲自带着几人安置下来,这才告辞离去。   沈青枫看向引路侍卫,“方才那野狼,是何人所赠?”   那侍卫道:“属下不知。”   “这样烈性的兽,平日里你们都喂养什么?”   那侍卫道:“属下只管驻守门前,府内其他事,一概不知。”   “那你守在门口时,可见过有人带活物或是生肉之类的入内吗?”   那侍卫愣了一下,面上有些踟蹰。   沈青枫缓声道:“只是问一问食材进出,算不得机密问题,大人不必紧张。”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那应该是有的,只是属下没注意过。”   “原来如此。”沈青枫笑笑,不再询问下去。   那侍卫松了口气。   很快,常裕便匆匆回来。   他对两人行了一礼,十分歉然道:“沈公子,沈小姐,实在抱歉,殿下他入宫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无妨,我们改日再来便是。”沈青枫回之一礼,“今日辛苦常侍卫奔波。”   一行人谈笑风生,往府外走去。   经过那座诡异小屋时,谁也没有开口提及,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马车转过街角,很快走出了一条街开外。   沈蔓用手指勾起一角布帘,低声道:“阿兄。”   马蹄声靠近马车,“怎么了?”   “阿兄方才可是发现了什么?”   马车外沉默了一下,“为何这样问?”   “常侍卫的表情也不太对劲,兄长您问话时的语气也不太对劲。”   “阿蔓觉得呢?”   “……是那间小屋吗?阿兄怀疑什么?”   马车外安静了下来。   沈蔓等的心急,忍不住将帘子拉开了些,“阿兄?”   沈青枫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放轻了声音道:“经过那小屋时,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那野兽受了伤,流了血?”沈蔓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发紧。   沈青枫道:“我与狼打过交道,那屋中关着的,不可能是狼。”   沈蔓犹豫道:“毕竟隔着一道房门,阿兄会不会认错了?”   “狼性凶,又食肉,常年累月撕咬猎物,身上会有很强烈的腥臭味。若我能闻到血味,自然也能闻到伴声的腥臭,可那里并没有。”沈青枫语气笃定,“况且若真关了野兽,府中怎么可能不会备下生骨肉?在正厅时,我曾问过那引路侍卫,当时你也在,他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未曾见过有用于投喂的生骨肉运入府中。”   他若有所思道:“还有一点,狼身与人不同,即便挣扎得再厉害,也不会发出那样重的撞击声。当时那股沉闷声响,若要我猜,我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用骨头敲击求救……”   沈蔓被他说得脊背发寒,“难道是关押了重犯?”   沈青枫不置可否,“或许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谷雨过后,延迟了月余的春闱,终于于礼部贡院举行。   沈青枫临进贡院前,沈蔓又是叮嘱又是安慰,比他这个参加考试的人还要紧张。   “阿蔓,我心中有数的。”沈青枫语气温柔,带着点无奈。   沈蔓叹气道:“知道你肯定没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担心。要不是爹是主考官之一,得跟你避嫌,今天他就也能来送你了。”   沈青枫抬手想揉一揉沈蔓的头,手掌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放下来。   “不过科举而已,”沈青枫叹道,“倒是你的婚事,我与大伯都不在场,也不知……”   “阿兄心中有数,我也心中有数。”   沈青枫看着她,“可阿兄对你心里没底,对你那名未婚夫更是心里没底。”丽嘉   沈蔓见他神色有些严肃,心中有些不安,“阿兄担心殿下对我不好?他与以前不一样的,真的,虽然行事作风较之常人有些……”   沈青枫叹了一口气,“阿蔓,你为何这般维护他?”   沈蔓连忙摆手,“我不是在维护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一边对他有所怀疑,一边却迟迟不愿弄清楚,反而处处为他的行为找借口,做解释……阿蔓,你在偏袒他。为什么?”   “我……”   “人的判断,有时会被感情迷惑。”沈青枫深深看了她一眼,“阿蔓,往前一步,待看清之后,再下判断。”   沈蔓握紧了手。   她明白沈青枫在暗示她什么。   沉默片刻后,她低着头轻声道:“阿兄所言,我记住了。”   沈青枫声线温和,“到那时,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阿兄都会帮你。”   沈蔓刚要回答,却听他又突兀添了一句,“……哪怕你的决定,是要离开昌都城,或是其他的某个地方,甚至是某个人,阿兄都会帮你。”   沈蔓听懂了沈青枫的言外之意,心头蓦然一紧。   “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怎么办,就等阿兄从贡院出来。”沈青枫轻声道,声音只有两人听得清,“区区六日,你应付得了。对吗?”   沈蔓一脸不安地点了点头。   沈青枫笑了一声,“好了,吓唬完你,我也该进去了。你上车吧。我看着你走。”   “是我来送阿兄,自然也该我目送阿兄进去。”   “好罢,左右我也争不过你。”沈青枫无奈笑笑,抬步往贡院走去。   沈蔓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依依不舍地与他挥手作别。   门口处有一人被拦下,正一脸强硬地与那拦下他的兵士争辩,只是那守卫油盐不进,一个劲地把他往外赶。那人也是执拗,根本无视兵士手中的刀剑,梗着脖子就要往贡院里硬闯。附近另有三个守卫见状不对,连忙赶过来,扬起手中的武器,将那人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最先那名守卫一脸火大,狠狠踹了那人一脚,将他踹得直接滚在地上。   沈蔓与沈青枫被这阵仗吸引了注意力,一同看了过去。   地上那人捂着心口,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显然是被踢得狠了。   沈蔓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人瞧着似乎有些面熟。   沈青枫道:“你朋友?”   沈蔓摇了摇头,顾不上回答,快步走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名守卫听得女子呼声,不由诧然回头,待看到沈蔓时,皆是一愣。   踹人那守卫最先反应过来,“贡院科考在即,不知这位小姐来此,有何贵干?”   “舍妹来此,是为送我。”沈青枫随后而来,站在沈蔓身后。   那守卫见到沈青枫,眼中有片刻疑惑,紧接着突然一脸激动道:“沈公子?您是何时归京的?”   沈青枫道:“大人认得我?”   那守卫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什么大人,小人一个罢了。小人之前曾在沈将军手下当过斥候兵,有幸见过沈公子,这才认得您。”   趁着沈青枫与那侍卫寒暄时,沈蔓走到那人近前,“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那人点点头,十分艰难地站起来,拱手道:“多谢。”   沈蔓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对你行凶?”   那人摇摇头,不欲多言,“在下这趟浑水,姑娘还是离远些。”   言毕,他再次走到那守卫面前。   那守卫原本正面带笑意,一见那人上前,顿时垮下了脸,一脸不耐烦道:“走走走!赶紧给我走!说了多少次了,没有凭证与户籍,不得入内。你听不懂人话吗?”   那人语气生硬,“我有同乡,他们可以替我作证,我实属本人无疑。”   守卫啧了一声,“你那两位同乡人微言轻,做不得担保。”   “何为人微言轻?他们与我与你一样,同属于大昭子民,向来按时纳税,从未触犯法令,为何说的话就做不得数?”   守卫有些恼怒,“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被你买通了?既无官职,又不是城中人,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那人一脸执着,“我没说谎,我是堂堂正正的举人。”   守卫被他缠了这么久,早就是一头火气,不想与他白费口舌,扬起手中武器就要再度将他赶走。   “等等。”   沈蔓拦下守卫动作,开口道:“若大人不敢轻信此人与他同乡,那不如,由我来做他的担保人?”   沈青枫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也道:“还有我。我与舍妹虽也无一官半职,但确属昌都城人,不知做不做得此人的担保之人?”   那守卫惊了一下,立马看了那人一眼,谨慎问沈青枫,“沈公子认识此人?”   沈青枫看向沈蔓。   守卫跟着他看向沈蔓。   被拦下的举人也看向沈蔓。   沈蔓道:“简公子,这才一月不到,你就不记得我了?”   那举人甚是惊讶,“姑娘认得我?”   沈蔓缓声道:“平昉街,早点铺,十枚铜钱。简公子可想起来了?”   那是她与二皇子退婚后的第二日,她去平昉街探口风,恰遇铜钱短缺,身上只带了银两,青莳与那摊主差点吵起来,幸有此人当时拿出的十枚铜钱,这才替沈蔓解了围。   皱眉思索过后,那人也想起来了,“你是……那天那位小姐?”   “正是。”沈蔓一笑,“简公子心怀天下,不将这举手之劳放在心上,可那日的一饭之恩,我却始终记着。”   “原来两位相识啊!”守卫一拍手,“那这就好办了,待我稍加登记,公子你就可以进去了。”   他去到一旁的桌边,翻开一本名册,“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姓简,名思黎,乃昌州人士。”   守卫提笔在旁批注过后,道:“行了。简公子进去吧。”   简思黎道:“多谢军爷。”   又转身郑重向沈蔓与沈青枫施了一礼,“两位的恩情,在下定会铭记于心。”   “公子不必如此,”沈蔓笑道:“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就当是扯平了。”   简思黎一脸端正,“不过一饭,怎么能与今日之事相提并论?沈小姐与沈公子之恩,在下来日定当竭力相报。”   先前那守卫上前,态度和善了不少,“时辰快到了,两位公子不妨现在入贡院?”   沈青枫道了谢,看向沈蔓道:“阿蔓,多保重。”   *   方才在贡院门口时,青莳一直守在马车附近,并不知道沈青枫与沈蔓的谈话,此刻见沈蔓神色郁郁,一副沉思之态,便不敢说话,回府的一路都安静无比。   等马车走到将军府门口,沈蔓下了车,这才看到另有一辆马车停靠在旁。   马车旁的人她十分熟悉,正是萧云岚。   沈蔓有片刻的诧异,随即很快又反应过来。   现下沉毅没了兵权,也就不需要与其他文官刻意保持距离了,她与萧云岚自然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为了避嫌,每次见面都偷偷摸摸的。   萧云岚看到沈蔓,面上顿时一喜,连忙走过来。   “门房说你不在,我刚准备离开,你就回来了。”   沈蔓道:“昨日谷雨倒是不见你寻我,今儿怎么想起我了?”   萧云岚表情有些奇怪,“听说你兄长回来了?”   “是啊,昨日才到。”沈蔓语气轻快,“你怎么知道?”   萧云岚道:“前日他可是堵了一条街,想不被人知道都难吧。”   “你也在那里?”沈蔓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也太巧了。”   “我何止是在那里,我还在现场呢。”萧云岚有些不自在道,“你兄长的马车正是撞上了萧府的马车,这才堵了街道。”   沈蔓错愕,接着便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原来是你们?!!”   萧云岚恼羞成怒,“笑什么笑!还不是因为你!”   沈蔓忍笑,“前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云岚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开口,“就,经过昌平街时,我看到了一名乞儿在被人追打,便让车夫去查看情况,许是我催得急了,那车夫掉头时不曾细看,加之你兄长的马车跟得紧,几匹马顿时撞在了一起,虽无人员伤亡,却踹翻了许多摊贩的物品,这些摊子隔得近,这一倒竟牵连得旁边的摊子接二连三地倒下……”   萧云岚停下来喘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阵仗,最后连官兵都出动了。我与你兄长一一赔了那些商贩的损失后,又被那些官兵说教了一通,这才被放走。”   “原来如此。可你方才为何说是因为我?”   萧云岚眨了眨眼,先问了沈蔓一句,“你认识齐六吗?”   “齐六……”沈蔓念着这名字,觉得十分陌生,又像是在哪听到过。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应该不认识。”   “月初你曾约我在花锦楼相见,问我关于铜钱消失一案。此事你可还记得?”   沈蔓点头,“记得。你我相约于暗室,之后你离去,我因醉酒在那处睡了一晚。”   萧云岚顿时站了起来,“你在那里睡了一晚?!!”   沈蔓被她吓到,“是。怎么了?”   萧云岚面色难看起来,“你一个人吗?可有谁进去过?”   沈蔓回忆起当时,“好像有女子推门,问是否需要侍候我歇下……”   她声音顿了顿,想起项承昀与她那番荒唐对话,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   萧云岚见她面有异色,更着急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   沈蔓一脸笃定,“我确实拒绝了。”   萧云岚沉默了下来,定定看着她,没再开口说话。   “怎么了?”沈蔓被她看得有些慌神。   “花锦楼有一名小倌,名叫齐六。”萧云岚面色沉沉,“昨日那乞儿,音容与齐六颇为相似。他被人追打时,我分明听得清楚,他说,‘我认识沈家小姐,你们去找她,她一定会替我付上这顿饭钱’。”   “沈家小姐?”沈蔓失笑,“你不会觉得他是在说我吧?”   “他是花锦楼小倌,而你不久前又刚好去过花锦楼,所以我确实有所怀疑,也多看了他几眼。”   萧云岚眉眼肃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沈蔓思索片刻,十分肯定道:“那晚在花锦楼,我确实未曾见过他。兴许这人是被打的急了,才说出这番话,想要躲避店家追打罢了。再者说,就算如他所言确有此事,这城中沈姓小姐这么多,他说的也不一定就是我。”   萧云岚摇着头道:“本来我也不确定,可他拿出了一样东西,说是你给他的。”   “什么东西?”   “一块石牌。”   沈蔓微微错愕。   她自是知道这石牌是何物。萧家在昌都城安插有许多暗室,专为打探消息所设,从不轻易为人开放。沈蔓当时能进花锦楼暗室,正是凭借着萧云岚给她那块石牌。那石牌独一无二,一旦丢失即视为无效,需重做一只完全不一样的才行。   “是我之前在花锦楼丢的那个石牌?”   萧云岚点头,“那是我亲手给你的,我不会认错。”   沈蔓皱起了眉,“怎么会在他手里?”   萧云岚道:“我猜那天晚上,他可能进过暗室中,所以他见过你,知道你是谁,也知道那石牌与你的关系。”   沈蔓垂眸沉思着。   那天晚上吗……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那天晚上,花锦楼暗室中,除她自己外,分明还有一个项承昀在,小倌齐六又是怎么进去的?   项承昀会让他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   昀昀:你猜   --------------   改了个小细节。   百度上说考生进贡院考试,九日才能出来。这里为了剧情,缩减到六日,你们可不许俺说没文化! 第21章   萧云岚道:“我今日来此,也是想跟你提个醒,你近来出门留心些,若有人打着你的名头,惹出城中人非议,一定不要手软。”   她成婚在即,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无论是沈家还是皇族,脸上都不会好看。   沈蔓点了点头,眉头紧紧蹙起。   萧云岚瞧了她一会儿,见她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拉着她往自己马车走去,“你要想知道,不如随我一同去寻他?有什么疑惑你直接问他,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冥思苦想。”   萧云岚说着,推着她上了萧府的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先说好,我只打听出他可能在的地方,但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一定在那。总之你我先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人另说。”   沈蔓道:“找不到就当散心了。”   萧云岚笑道:“正是。”   车夫得了萧云岚的指令,将两人带到昨日那处,随行的几名侍卫在附近打听过后,说是那乞儿昨日趁乱逃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沈蔓有些失望,“可还有其他人见过那乞儿?”   侍卫道:“城中乞丐无一不是蓬头垢面,被官兵赶来赶去,就算有人见过,也没什么印象。”   萧云岚想了片刻,拿出两块碎银,吩咐道:“去买些肉食糕点。”   又问另一人,“这附近可有破庙弃屋等建筑?那些乞儿总会寻处休憩。”   那人想了想,“两条街外便是迟春湖,有一断桥横亘在那,属下曾在那下面见过有乞儿避雨。”   萧云岚点点头,等另一人买好吃食回来,几人一同往迟春湖而去。   今日谷雨,外出游玩之人比前几日更甚,马车行进许久才终于赶到湖边。   侍卫们分头行动,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那处断桥。   桥下横卧着几名乞儿,有老有幼,有男有女,多是身带残疾之人。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衫皆是又脏又破,乍一看上去倒还真难以分辨得清谁是谁。   萧云岚看了几眼后,开口道:“齐六不在这里。”   “可要属下带人去花锦楼附近搜查一番?”侍卫问道。   “不用。”萧云岚十分肯定,“此人极为虚荣,又惯爱欺下瞒上,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定是不肯让曾经熟识之人瞧见,所以花锦楼附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   沈蔓看了看周围,“这些乞儿肯定还有别的歇脚地。”   萧云岚道:“可惜我们不知道。”   沈蔓道:“若你我乍然去问,他们不一定会说。”   萧云岚点头,“得想办法让他们主动开口。”   沈蔓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非要我直说吗?你方才买那些吃食,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萧云岚一拍手,“方才只顾着在乞儿堆里认人,把这一手准备给忘了!”   沈蔓:“……”   侍卫按照吩咐,将那些吃食在空地上一一摆开,香味很快飘过去,引来一群乞儿的视线。   萧云岚等了片刻,不见人来,有些困惑,“阿蔓,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他们好像不饿。”   沈蔓低声道:“这些乞儿各个面黄肌瘦,盯着那些吃食直咽口水,怎可能不饿?你让守在前方的那些侍卫退后些许。”   侍卫退下后,那些乞儿眼睛一亮,显然有些蠢蠢欲动。有几个人想要上前讨些吃的,但看了看那些吃食后,又看了眼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便又踟蹰在原地,不敢妄动。   沈蔓道:“再后退些。”   萧云岚挥了挥手,让那些人又后退了些距离。   她只是不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所以不了解他们的想法,可经沈蔓说过后,她便明白了原因。   ——这些人被打怕了,因此哪怕肚饿,也不敢在侍卫眼皮底下上前。   两人又等了片刻后,有一稚童上前,怯怯地看了一眼侍卫,冲着萧云岚与沈蔓行了个十分潦草的大礼,“两位贵人姐姐人美心善,赏些吃的给阿囡罢。”   沈蔓拿起一块枣糕,笑着对她招了招手。那女童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扬起灰扑扑的小脸,甜甜叫道:“姐姐好,姐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她嘴上虽极力奉承讨好,可眼睛却始终盯着沈蔓手中的枣糕。   沈蔓笑了笑,将那枣糕递给女童,抬手揉了揉她脏兮兮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道:“阿囡,姐姐想跟你打听个人。”   女童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脸都红了,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姐姐,您,问。”   沈蔓回望萧云岚,后者会意,上前笑着道:“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多出来一个哥哥呀?模样还算俊俏,年岁与我们差不多,身上带着一个石牌……”   沈蔓趁着她描述齐六特征时,将旁边果汁拿来,喂了那女童几口,女童咽下最后一口枣糕,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有。”   萧云岚一喜,“他现在人呢?”   女童指了指桥下那群观望着这边的乞儿,“那里就有两个新来的哥哥。还有一个最好看的哥哥今天不在这里。”   萧云岚追问,“他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女童摇摇头。   萧云岚顿时有些失望。   “那个……两位贵人是不是在找齐六?”   萧云岚道:“你认识他?”   开口的乞儿显然有些畏惧那几名侍卫,不敢太过靠近,站得远远道:“齐六刚来的时候手上还流着血,把我睡觉的地方都弄脏了,我骂了他好几天都不走……”   “等一下,”萧云岚打断他,加重了语气,“你是说他受伤了?是谁做的?”   那老乞儿笑得谄媚,“这草民就不知了,不过草民知道他现在在哪!草民可以带贵人们去找他!”   “当真?”   “当真当真,比真金还真!”那老乞儿言语一停,揉着肚子道,“不过小人这会饿得慌,实在是没力气走路……”   萧云岚扬了扬下巴,“那里的吃食你先垫一垫,若你真能带我们找到他,便是带你去酒楼饕餮一顿又有何妨?”   那老乞儿一喜,行了一大礼,两三步扑到跟前,一手拿着一个油纸袋,一边对那些侍卫笑着一边退回了几步,就地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女童看着那老乞儿的模样,咬着手指,小声道:“姐姐,我可不可以再吃一个?”   沈蔓将油纸包着的半只鸡都给了她,低声叮嘱道:“你在这里吃饱了再回去。”   *   “贵人们这边走。”   刘瘸子在前带路,手里拎着半只烧鹅,啃得嘴唇流油,含含糊糊道,“那小子昨天饿惨了,偷了老王家的几个包子,被人追着打了半条街,偷溜到郊外城隍庙附近才躲过去。”   说到这里,刘瘸子啐了一口,“不过就几个包子,居然下那样狠手,人都差点给他当场打死!这么能耐,真碰上地痞就一个个安静下来了,呸!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半个月前追着爷打到郊外的时候,被人家庄子里的护卫瞪了一眼,立马又灰溜溜滚回去了……”   这人显然也吃过那家包子铺的苦头,对那几个打手怨念颇深,絮絮叨叨骂了一路。   沈蔓听到他讲到郊外那庄子时,面色一顿,状若无事道:“是吗?倒是不知昌都城外何时有了这么气派的庄子。”   刘瘸子听到沈蔓搭话,愈发兴致勃勃,“呵!那可真是气派,上个月我来城隍庙这避雨时,那庄子瞧着还不咋地,哪知道才半个月不到,突然就多了那么多壮实的护卫!那么多!那么壮!那架势比黄城里的军爷也差不了多少哩!”   “也不知背后主人是谁,竟能请得起这样气派的人看家护院。”沈蔓道。   刘瘸子压低了声音,“贵人有所不知,这庄子啊,表面上是元家的祖产,但背后真正的主人,是一位大官爷哩!”   沈蔓笑道:“这又是何人?”   刘瘸子摆摆手,“不得说哩不得说哩,大官爷的名姓,岂是草民这等贱籍人士可以知晓的?”   见他不知,沈蔓一笑,不再继续追问,任由他东扯西扯地继续絮叨。   萧云岚落后几步,压低声音,“怎么了?那庄子有什么问题吗?”   沈蔓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口中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铜钱案。   萧云岚一凛,顿时不再多言。   “到了!就是这里!”刘瘸子指着前方破庙,“齐六那小子昨天被打得不轻,加上之前的伤,能动弹两下就算不错了,跑不远的,肯定还在这藏着。”   话音刚落,城隍庙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两名侍卫反应极快,顷刻间便行了进去。   其他人也不敢耽误,疾行几步进了庙中。   这城隍庙破破烂烂,顶部漏了大洞,阳光落进来,将飞扬的灰尘照的一清二楚。   靠里的地方有一张被打翻的桌子,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缩在墙角,抱紧了头哀嚎,“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的了,别打我!别打我了!”   最先进去的两名侍卫站在一边,一时竟不知要不要上前。   萧云岚轻喝一声,“齐六!你抬起眼看看,这里没人要打你。”   齐六身体一震,慢慢抬起头,眼泪瞬间滑了下来,“……岚姑娘?”   他的身上还带着血污,头发半遮着脸,泪水在他脸上染成一条红黑色的线。   萧云岚在他跟前蹲下来,“齐六,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岚姑娘来救小人了吗?”齐六哭个不停,“小人苦啊!”   许是身体虚弱,又或许是情绪激动,齐六半伏在地上,想要给萧云岚磕头。   萧云岚眼神一冷,起身退后两步,吩咐侍卫,“给我搜!”   侍卫得了令,一人拽起齐六,一人搜他的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他身上带着的东西搜了个七七八八。   “小姐。”侍卫将石牌擦了擦,呈到萧云岚面前。   齐六见到那石牌,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侍卫松手,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   萧云岚冷笑道:“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齐六这会儿倒像是有了力气,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岚姑娘,都是花娘逼小人的!她威胁小人,小人不敢不从……”   “但我分明说过,暗室的人,不许你们打主意!”萧云岚低喝道。   齐六磕在地上,泣不成声,“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不敢了,求岚姑娘看在小人现在这幅惨样上,饶了小人吧。”   “所以那天晚上,你进去暗室了?”   齐六一愣,这才看到萧云岚身后还站着一人。   沈蔓慢慢走到他面前,疏漏的阳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缕,正好可以让齐六看到她的样子。   她问,“你进去时,可见到了我?”   齐六呆呆看着她,听到问话后,他下意识低了低头,用衣袖遮住自己狼狈的面容。   萧云岚道:“问你话呢!”   齐六不敢抬头,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回沈姑娘,小人进去时,姑娘已醉倒在桌前。”   “之后呢?”沈蔓放轻了声音。   “之后,小人……”齐六声音微微颤抖着,“……小人进去后,还未来得及靠近姑娘,便另有一人推门而入。”   “另有一人?!”萧云岚一惊。   沈蔓面色如常,“你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他……他让小人出去,可小人走到门口时候,他又叫住了小人,他……他问小人……想对姑娘做什么?”   萧云岚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齐六说到这里连连摆了摆手,“小人发誓,小人什么都没做!”   “他信了?”沈蔓问。   “小人不清楚他信没信。”齐六面带惧色,嘴唇哆嗦着,“可他……他让小人……伸出先前靠近姑娘的那只手……把、把小人的指骨……一根根折断……将小人丢出了花锦楼……之后小人便再进不去楼中了……小人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连医药费都拿不出……”   他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破庙内寂然无声,只有齐六抽抽搭搭的声音。   “就因为你走进了暗室?就因为你走到我跟前?”沈蔓缓慢道,“没有别的原因?”   齐六呜咽了一声,“小人不知。”   沈蔓垂了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   “那石牌又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齐六道:“石牌是沈姑娘离去后,小人在暗室中拾到的。小人斗胆猜测是姑娘走时匆忙,一时不察才落下了。”   萧云岚皱了皱眉。   沈蔓点点头,转身看向萧云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云岚声音冰冷,“齐六,我问你,那人是谁?”   齐六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小人不知。小人不曾见他来过楼里。”   “当真不知?”   “不知。”   “还有一件事,”萧云岚话音一转,“你见过花娘吗?”   “小人被赶出来后,便不曾见过她了……”齐六抬头,小心问道,“花娘怎么了?”   “她失踪了。”   齐六心惊胆战,“……连尸首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萧云岚语气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是,小人不知,小人只是,”齐六短暂地看了沈蔓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那晚小人只是被迫接近沈姑娘,那人便折断了小人手指,可花娘她,她可是想算计姑娘的清誉……”   “闭嘴!”萧云岚厉喝道,“什么沈家,谁的清誉,跟你有何关系?再让我听到你乱说一个字,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齐六脸一白,“小人知错!小人今后绝不多嘴!昨日实在是被打怕了,小人这才搬出沈……这才满嘴胡言乱语起来。”   他及时住了嘴,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云岚道:“你的手指,我会派郎中来瞧。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知道吧?”   “小人知道。”齐六低下头。   萧云岚拉了拉沈蔓衣袖,“蔓蔓,我们走吧。”   “嗯。”   萧云岚率先走了出去,吩咐门口的侍卫去请郎中,找个地方安置齐六。   沈蔓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时,齐六突然扑了上来,扭曲的手指艰难地抓住沈蔓衣角,语调绝望而狰狞,“沈姑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将他所作所为讲了出来,明日死在他手上,我认了!可你不行!沈姑娘,你快走!你一定要走!你要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第22章   侍卫听见动静,急忙回返上前,一脚踹开齐六,将沈蔓护在身后。   萧云岚疾走到沈蔓身侧,声音绷紧,“你怎么样?他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脏乱的地上,齐六后背靠在墙上,完好的那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畸形的手指因剧痛之下的痉挛而腐血横流,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一双眼望着沈蔓。   那眼中有恐惧和渴望,也有希冀与痛楚。   沈蔓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对萧云岚道:“我没事。”转身走出了破庙。   萧云岚皱眉看了齐六一眼,转身追上沈蔓,似乎想问什么。沈蔓对她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径直上了马车,率先离开了这里。   她脑中乱作一团,于是干脆什么也不去想,马车一到将军府她就大步走进去。   “等一下!”萧云岚下了车,急匆匆赶上来。   沈蔓刚要开口,却被她率先堵住了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问你就是。那个人是谁,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最近又在愁思什么,这些我确实都想知道,但不是现在。”   沈蔓咬着唇,“抱歉,我……”   “等你把自己理清楚后,再来告诉我吧。”萧云岚轻轻道,“现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沈蔓道:“你说。”   “齐六此人,不可尽信。”萧云岚一脸认真,“那天你离去后,最先进入暗室的是花锦楼的一名侍女。据她所说,暗室中根本未曾落下任何东西。”   “所以那石牌,是他见到我时,偷偷拿走的?”   萧云岚点点头,“他手脚不干净这一点,在花锦楼不是什么秘密。我猜想他只是见这石牌新奇,以为是什么值钱物什,便趁你醉酒时顺走了。不过他应该不知这石牌作用,不然前日在街上也不会明目张胆拿出来。”   沈蔓默然片刻,问道:“阿岚,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那你猜到了吗?我想对你说什么?”萧云岚轻声反问。   沈蔓没有回答。   “他能在这件事上撒谎,自然也可能在别的事上撒谎。比如,他一开始就认识进来暗室那人,但为了活命,对你我谎称不知。”萧云岚慢慢道,“再比如,他那手指根本就不是暗室那人折断的,但他因被那人赶出花锦楼,对其怀恨在心,所以编纂谎言。”   “至于他为何要多此一举,编造这么个于他无益的谎言,要么是为了掩盖自己手指折断的真正原因,要么,他就只是为了引导我们去恨那个人。”   沈蔓苦笑,“那个人是谁,你猜出来了,对不对?”   萧云岚没否认,也没承认,“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些为真,哪些是假,可他挑拨你们之意,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至于你们两人之间的真与假,阿蔓,这些要你自己去看。”   沈蔓慢慢低下了头,“倘若我看不清楚呢……”   “你能看得清楚。”萧云岚难得严厉,“你也必须看清楚。”   同样的话,沈青枫也与她说过。   同样的事,曹若兰也与齐六一样经历过。   真的是她看不清吗?   还是她……逃避着、犹豫着,始终不愿意去看清?   沈蔓低头看着腰间系着的香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萧云岚最后告诫了一句,“你向来清醒,这些东西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想得透彻。还有最后一天,不要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好。”沈蔓低声道。   “这个你拿着。”萧云岚将一冷硬之物递到她手上,“有事就去找我。”   是一块新制好的石牌。   是可以进入萧家暗室的钥匙。   沈蔓握紧手中石牌,低声道:“多谢。”   两人道过别,萧云岚最后看了沈蔓一眼,回身上了马车。   沈蔓目送萧云岚的马车徐徐远去,眼中浅淡笑意渐渐不见。宽大衣袖下,她松开指尖泛白的手,径直走入府中。   青莳见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一路沉默地跟着她。   一直到走进芳庭苑,沈蔓的脚步才慢慢停下。   近来已久不曾经风雨,抬眼望去,院中的花卉草木皆是一副恹恹之态,有气无力地支撑着顶端花叶。   青莳见她面色郁郁,开口轻声道:“今日奴婢见经过府中池塘时,频频有锦鲤探出水面,想是风雨欲来。等雨过之后,院中这些花草定会生机勃勃许多。”   “风雨摧折后,这些花草,又能有几株完好?”沈蔓叹了一声,不再多看,径直走进了屋内。   正收拾内间的侍女听到声音,缓步赶出来,“小姐早间走得匆忙,将这平日常戴的玉簪落下了。可要奴婢现在为您簪上?”   沈蔓看着侍女手中的玉簪,手指紧了紧,旋即摊开手掌,“给我吧。”   玉簪入手,带着凉意。   沈蔓在桌前坐下,一手握着玉簪,一手托着腰间香囊,视线来回打量着它们。   月白色的香囊,羊脂玉雕的玉簪。   这是项承昀送给她的。   因为这两个并不精致的礼物的存在,沈蔓决定放下成见,去信任这个前世将她害死的人,以至于哪怕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哪怕不断有人告诉她这身上的反常之处,她也不愿意去随意怀疑他。   然而这种种的不合理,终于还是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项承昀,可能并不像他一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那般,宽仁、温和。   实际上的他,行事偏激,手段极端,对人分外冷漠。   除了没有残忍这一点,简直就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人。   “小姐!”   青莳的惊呼打断了沈蔓的沉思。   “小姐,你的手!”   沈蔓恍然低头,才发觉自己方才不自觉用力间,竟让玉簪的尖端刺破了手掌。   刹那间,血色在白玉上点开一朵艳丽的花,宛若白生生的指骨上未流尽的最后一丝血痕。   沈蔓手一抖,玉簪掉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青莳忙上前,用手帕按住伤口处,“小姐稍等,奴婢去拿药。”   “不用了,用布裹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不一样的。”青莳较真起来,“用布裹上,眼睛虽然看不出来,可伤口仍然还是存在的呀,若是不留神,之后说不得会更严重。药膏虽痛,可痛这一时,却能让伤口好得更快。”   沈蔓愣了愣。   趁她愣神的间隙,青莳拿来药瓶,挑起一块,涂在沈蔓伤口处。   青莳一边将药膏向四周涂开,一边小声安慰道:“会有点疼,小姐稍微忍一忍。伤口涂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伤口不大,很快就被处理好。   沈蔓抬手,眼睛怔怔盯着伤口处。   伤口处被涂了药、包了起来,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隐隐痛楚还在提醒着她伤口的存在。   片刻后,青莳放好药走回来,看着空无一人房间,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跑出门外。   沈蔓未走远,青莳很快就赶上了她,“小姐要去哪?”   “东宫。”沈蔓道,“我要见太子殿下。”   青莳忙道:“小姐莫急,您此刻去东宫,可能根本见不着殿下。”   沈蔓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青莳道:“方才有门房通禀,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是等会儿就要来将军府。奴婢本来要跟小姐说这件事的,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那玉簪戳破了小姐的手,一急之下,只想着处理伤口了……”   沈蔓再度迈步,脚步缓了下来,“那我去正厅等他。”   青莳应了一声,跟上了沈蔓的脚步,两人一同往正厅走去。   沈毅与沈青枫不在,这将军府中格外安静。   这样的安静似乎带着凉意,明明蓝天之上太阳高照,沈蔓却只觉得周身都是冷的。   冷意自内而外,从心底蔓延出来,掺杂着一种极为怪异的不安与忐忑,令她极为不适。   这样的忐忑在临近正厅、看到端坐其中的人影时,达到了顶峰。   *   项承昀早已看到了她。   他站起身,嘴角噙着浅笑,十分专注地望着沈蔓一步步走进来。   “怎么来的这样慢。”   “殿下来的好快。”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项承昀一笑,“来得早不好么?还是说,你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沈蔓道。   “那就好。”项承昀笑道。   “殿下来此,可是有事?”   “听闻昨日你去找我了?”   “兄长他想见见你,我便带他去了殿下私邸。”   项承昀笑容似乎淡了一瞬,“不急。等科考结束,有的是机会。昨日我有点事,没能见到你们,你不怪我吧?”   沈蔓摇头,“本也是我与兄长不请自去,为何要怪罪殿下。”   “那你现在为何连看都不愿意看我?”   沈蔓顿了顿,抬头与项承昀对视在一起。   项承昀看了她片刻,缓声道:“蔓蔓,你在紧张什么?”   沈蔓袖中拳头握紧,伤口处隐隐作痛,面上却露出一个浅笑,“没有紧张。我只是,有话想问殿下。”   项承昀道:“是吗?刚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沈蔓垂了眸子,“殿下先说吧。”   项承昀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来的这样慢。”   沈蔓道:“方才在房中耽误了些时间。”   项承昀摇头,“我是想问,为何回将军府这样晚?我听下人讲,萧云岚算好了时间来找你,都没见到你。将军府离贡院并不远,为何会去这么久?”   “当时送兄长去贡院时,遇到了点意外,这才耽误了会儿。”   “什么意外?”   沈蔓刚要说出简思黎一事,蓦地想起在花锦楼那晚,项承昀在提起简思黎时那毫无笑意的眼神,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尽数卡在了喉中。   “在想什么?”项承昀道。   沈蔓被他声音一惊,鬼使神差地说道:“没什么。我方才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些举人有些矛盾,很快就被解决了。”   “举人间的矛盾,怎会将你牵扯进来?”   “……我与兄长恰好路过罢了,并未牵涉过多。”   “是吗?”项承昀反问。   沈蔓努力扬起一个笑,“是啊,我送兄长进去后,就回府了。”   “没见过别的人了吗?”   “……没有。”   项承昀慢慢低下头,看着沈蔓腰间垂着的香囊。   素来平整的香囊上,已经多了几道褶皱。那微微落差造成些浅淡阴影,在月白色的布料上格外扎眼,仿佛怎么用力也抚平不了了。   项承昀微微垂着眼,声音蓦然放轻,“你撒谎。”   沈蔓心跳一顿,面上强自镇定,“……殿下何出此言。”   “你说你未曾牵涉,你说你没有见过别人。”项承昀慢慢抬起头,嘴角的笑容依然温柔,说话的语气依旧柔和,“可你去见了简思黎,还以自己的身份做担保,助他入了考场。沈蔓,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他的温柔笑意一如往常,可这一次,沈蔓看清了他的双眼。   一双漠然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眼。   沈蔓脑子嗡地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她根本不敢去想,这才不过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他怎么就知道得这般清清楚楚。   她更不敢想,自己与齐六的交流,他又知道多少。   “你撒谎,是觉得先前答应我的那些太过草率了,对吗?”项承昀温声问她,“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沈蔓咬着牙,“殿下,你误会了……”   “你是说,沈将军进宫请旨,要延后你我的婚事,也是我误会了?”   沈蔓倏然抬头,“什么时候?”   “就在今日早朝之前。”   沈蔓脸上毫不掩饰讶异之色,今早她未见沈毅,还以为他是为了避嫌才没去送沈青枫,却没想到他原来是进宫了……   “可是爹为何突然要延期婚事?”沈蔓问道。   “啊,原来你不知道啊。”项承缓声笑道,“据宫里人说,将军想亲自送你出嫁,所以才恳请延期婚事。听起来倒是挺合理的,是不是?”   沈蔓强笑道:“…………是合理,但不合规矩。婚期已定,怎能说改就改?”   项承昀嗯了一声,笑道:“你也这样想?”   沈蔓见他神色还算如常,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问道:“那……陛下可答应延期了?”   项承昀表情一顿,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不见。   他轻声道:“你希望延期?”   沈蔓心中一颤,慌乱道:“不是,殿下,我……”   项承昀静静望着沈蔓,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上次也是这样,见过简思黎之后,你就开始厌恶我,不愿意再嫁给我了。”   沈蔓顿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僵在原地,周身都是冰冷的寒意,强烈的不安铺天盖袭来。   这样的表情,她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那便是眼前这个人。   不,应该说,是眼前这个人的前世。   “殿下,我没有这样想过。”沈蔓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战栗。   在她下意识的握紧之下,手掌处的伤口再次渗出猩红血色,胸口若有似无的痛楚也趁机卷土重来,重重攥住她的心脏。   她突然有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他是不是……和她一样……   “对了。”项承昀突然歪了歪头,看向沈蔓身侧的花瓶,“我听闻,你擅长做梅花酥?”   “……是。”沈蔓手指微微发抖,“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想尝尝。”项承昀道。   他神色一如平常,一派春风和气,仿佛方才的质问根本不曾存在,就连那令人悚然的表情也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突然的转变不仅让沈蔓措手不及,更让她整个人难以遏制地战栗起来。   “殿下为何……会知道梅花酥?”   “给我做一盘吧。”项承昀笑了笑,嘴角是沈蔓熟悉的温柔弧度,“去我私邸,那里还有梅花盛开。”   “对了,方才你不是说,有事想问我吗?”   沈蔓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慢慢握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我忘了。”   “既然忘了,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项承昀站起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正厅外走去,背影看上去竟分外默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沈蔓捧着手中的纸包,一脸兴奋地快步走着。   积雪映照下,夜色消退不少,沈蔓只顾着心中盘算,刚一转过角便差点撞到人。   那人退后一步,漠然听她惊呼着站稳身体,丝毫没有上手扶一把的意思。   纸包在颠簸中掉出两只小团,在素白的积雪地里摔出格外显眼的碎屑。   沈蔓赶紧稳住手中纸包,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糕点,这才看向身侧这人,脸上有些愠怒,“你——”   看清那人后,沈蔓顿时没了脾气,讪讪道:“是殿下啊……”   项承昀看了一眼,“梅花酥?”   沈蔓一愣,旋即笑了,“殿下也喜欢吃?”   项承昀淡淡道:“孤去年听你提起过。你说你十分擅长。”   沈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想尝尝吗?”   “孤不喜吃这些。”   他抬步越过她,“下次吧。”   沈蔓不甚在意地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急急回头道:“对了殿下,今天大年夜,我能在将军府陪我爹守岁吗?”   项承昀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向前,“随你。”   *   沈蔓睁开眼时,眼中还有一丝茫然。   青莳坐在炉前,小心地照顾着火候,时不时抬起胳膊,擦一下额上的细汗。   沈蔓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立马站起来,“我睡了多久?”   青莳安抚道:“没多久。梅花酥还没好,小姐还可以再歇一会。”   沈蔓摇摇头,在近前坐下,望着袅袅上升的白雾,眼中情绪复杂,又带着一丝怀念。   她居然梦见前世的事了。还是与项承昀有关的事。   那时两人虽然都在东宫,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可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有两次竟都是在大年夜那天。   两人用着亲密的身份,行着疏远的生活,却又偏偏在代表亲人团圆的节日里聚到一起。   命运的巧合,在某些时候像极了讽刺。   第一年大年夜,她给了他一颗糖,他说不好吃。   第二年大年夜,她想给他梅花酥,他说下次吧。   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她永远都猜不透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时她可以不管,可现在,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沈家重蹈覆辙。   项承昀此人究竟如何,她必须在后日的婚事前弄清楚。   方才心中乍然惊慌之下,她没能问出口,现下她必须想别的办法,要么旁敲侧击,要么暗中探查,一定要弄清楚项承昀的真实想法。   “小姐,好像差不多了。”   沈蔓回神,看着笼屉上方的蒸腾白雾,点点头,“把火熄了吧。”   揭开竹罩,端下笼屉,装入盘中,伺其冷却后,撒上一层梅花碎瓣。   沈蔓将这盘糕点放入青莳手中托盘,想了想,又在旁边放上几朵梅花,这才道:“走吧。”   一主一仆带着托盘,穿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一间房前。   房门紧闭着,内里有人说话声传出来。   沈蔓抬手敲了敲门,“殿下。”   门内顿时安静下来,几息后,房门被打开,常裕恭敬道:“沈小姐,请。”   沈蔓从青莳手中接过托盘,示意她在外等候,独自端着那盘梅花酥走进去。   项承昀笑得一脸温和,“蔓蔓,你来了。”   沈蔓将手中托盘放下,“这是殿下要的梅花酥。”   话音刚落,有一人脚步匆匆走到门口,见沈蔓站在屋内,脚步一顿。   常裕几步走出去,低声与那人低语了几句,面上一片凝重,快步走到项承昀跟前,“殿下。”   项承昀笑容淡了淡。   沈蔓见气氛不对,开口道:“梅花酥就放在这,我先回……”   “不行。”项承昀道,冷冷看向门口那人,“下去。”   常裕动作一顿,欲言又止地看向沈蔓。   沈蔓垂了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再抬眼时,她脸上绽出一个笑容,“看样子可是急事,殿下不打算去处理一下吗?”   项承昀面色淡然,“不急。”   “殿下去处理吧,不必担心我,”沈蔓看着项承昀,语气十分诚恳,“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项承昀表情顿了顿,“当真?”   “嗯。”沈蔓弯着眼睛,语气软软的,像是在撒娇,“我就这在里,乖乖等着殿下回来。”   项承昀怔怔地,嘴角古怪的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又似是急切,“好。我很快回来。你……”   “我乖乖的。”沈蔓语气又软了几分,“殿下快去忙吧。”   常裕感激似的看了沈蔓一眼,跟在项承昀身后,急匆匆走了出去。   沈蔓浅笑着看他离去后,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   “青莳,”沈蔓匆忙吩咐,“我离开一下,你帮我守着这里,若殿下回来时不见我,就说我帕子落在厨房了,要回去找一下。”   青莳脸上有些恐慌,“小姐要去哪?奴婢……”   “记住了吗?”沈蔓语气一沉。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青莳咬了咬唇,“奴婢记住了。”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某个方向而去。   她的想法十分简单。既然面对项承昀时问不出口、问出了口也不一定能得到真话,那就干脆找别人打听。   找别的了解项承昀另一面的人。   最好,是不会包庇他的人。   *   这座私邸中下人很少,沈蔓潜行一路,并未费多大力气就躲过了寥寥几名仆役。片刻后,一座狭小的木屋出现在沈蔓视线中。   见到它的瞬间,沈蔓心中的复杂和挣扎逐渐退却,取而代之是一种异常的坚定。   沈蔓定了定神,确认四周无人后,迈步走向那诡异小屋。   愈靠近那个地方,她心中反而愈发冷静。   先时沈青枫的话,此刻全都清晰地记起,一句句回荡在她脑海中。   “我与狼打过交道,那屋中关着的,不可能是狼。”   “狼身与人不同,即便挣扎得再厉害,也不会发出那样重的撞击声。”   “那股沉闷声响,若要我猜,我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用骨头敲击求救……”   仿佛是在印证沈蔓所思所想,那木屋中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沈蔓脚步一顿,心一下子高高悬起。   “咚——”   又是一道沉闷响声。   不知是因她这次离得近,还是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了错觉,隐约间,沈蔓似乎听到里面有呜咽声。   天色乍然暗了下来,一团巨大的乌云罩顶,遮天蔽日地挡下天地间的亮光。   沈蔓惊慌地止了脚步,抬眼望向天上。   要下雨了。   阴沉的天色让沈蔓愈加心慌,她停在原地,望着那古怪木屋,一时间竟不敢向前。   须臾后,她咬了咬牙,再度迈步。   靠得越进,木屋中的喘息与闷哼就越发明显,不过几步距离,沈蔓手心便布满了汗。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随着那说话声越来越大,几道脚步声也由远及近,显然很快就要走进院中。   沈蔓心一紧,急忙掉头跑向另一侧,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在她悬着一颗心关上门的同一时间,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正是项承昀与常裕。   两人走近那小屋时,沈蔓心中紧张极了,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阴霾下的那道身影。   若是能看到他进去,若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然而出乎沈蔓意料的是,项承昀并不打算走进去。临近那木屋附近时,他连脚步都未曾放慢,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沈蔓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可还未等她理清思绪,就见项承昀径直向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走过来。   沈蔓登时慌了神,四下里张望着,以期能寻个躲身之处。   仓促间,她看到窗边的柜子,顿时顾不得多想,匆匆两步走过去,拉开柜门躲了进去。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得胸腔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身体外。   “吱呀——”   门被人推开。   哒。哒。哒。   鞋底踏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音。   接着是常裕低沉肃然的说话声,“属下这就将她带进来。”   脚步声走了又来,这一次,声音显然多了不少。   凌乱的步伐停下,有重物被甩在地上,紧接着有女人闷哼声响起。   沈蔓努力将眼贴近柜门,可惜缝隙有限,只局限于眼前一片空地,其余地方什么也看不到。   沈蔓不死心,打量着内里的装饰,见柜子四周都有镂空花纹,顿时有了主意。   屋内女人呜咽的声音越发明显,沈蔓在这声音的掩饰下,小心翼翼挪了挪身体,从靠近项承昀那一面的镂花看出去——   项承昀面前有三个人。   两名面带肃杀的侍卫,和一名跪伏在血污中的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发丝被身上的血粘成一绺一绺,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   项承昀坐在那,一只手支着脸,一只手在凳子扶手上一点一点,“怎么样,愿意开口了吗?”   他的脸上,是沈蔓从未见过的残忍笑意,看向那女人的神情漠然似在看一具尸体。   这样残忍冷漠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就让沈蔓回想起前世这人的神情。   她想起这人折磨人的手段,想起下人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最后那几个月中,东宫内不断被人抬走的一具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以及那人手下将长剑刺入她胸口时的果决与冷漠。   心口再度隐隐发痛起来。   沈蔓嘴唇苍白,呆愣在当场,扣在木柜上的指甲在木板上嵌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心中尚存的最后一丝期望,终于在此刻彻底破灭。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女人瘫软在地上,没有一丝反应。若非沈蔓听得到她粗重的喘息声,简直就要以为她已经咽了气。   片刻后,她抽噎了一声,慢慢抬起头,声音粗粝,“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孤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穿过巷子时,见到有人杀人,惊恐之下,呼喊着跑了出去。敢问此言行,触犯了哪条律例,值得堂堂太子殿下亲自严刑拷打?”   项承昀目光冷冷,“那天,你是故意的。”   女人说了方才那一长串,缓了口气,“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项承昀站起来,慢慢走到女人跟前,“你故意跑出来,故意制造混乱,故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是想趁机逃走。”   “我说的不对吗?”女人缓了一会,似乎有了些力气,慢慢坐起来,“那个人,难道不就是殿下亲手杀的吗?”   在她直起身子的刹那,沈蔓看清了她的长相,双眼瞬间瞪大。   是她!   最初她定制玉簪遇人刺杀时,就是这个女人,脸色苍白地从巷子里跑出来,高声呼喊巷内有人行凶,这才引得沈蔓劝常裕进了巷子,见到项承昀手上的鲜血和地上扭曲的尸体……   项承昀俯视着她,慢慢道:“崔九小姐有个贴身丫鬟,名叫春红。她的手,是你带人折断的吧?”   女人冷笑,“我与她素不相识,何至于断其十指?”   “孤还什么都没说,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十根手指被折断?”   女人表情一顿,紧紧抿起了唇。   “看样子,你暗中打听了我不少事吧。”项承昀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悠然道,“你趁我离去,加重那丫鬟伤势,巧妙嫁祸给我,离间我身边的人……”   女人嘴角带着快意冷笑,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不该说的话,你偏要乱说;该说的话,你死活不张嘴。”项承昀脚步一停,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我看你就是找死!”   女人啐了一口,冷笑,“不就是怕我说出去,吓跑你那雀儿似的未婚妻吗?哼,鹰隼爱上小雀,注定不会有好结……”   一只脚猛地踢过来,将那女人踢得磕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   常裕收回脚,眼神中满是警告。   女人伏在,头发凌乱铺满身侧,话语中满是恨意与畅快,“殿下养的狗真是忠心耿耿,就是不知您养的金丝雀儿,得知您所作所为后,会不会展翅飞走?”   常裕眉毛一竖,就要再动手,又被项承昀抬手制止了。   “不就是死吗?来啊!动手啊!”女人嗓音突然抬高,“你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来杀了我啊!”   “你想死?”项承昀笑容冷厉,“想与你那负心汉团圆?孤偏不如你的意!”   女人尖叫起来,“你没资格提他!”   身侧侍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压在地上,“刁妇!休得以下犯上!”   女人并不挣扎,维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   项承昀盯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女人,目光幽暗如深潭,“去把另外那个也带过来。”   那侍卫即刻应声,转身走出门外。   常裕站在原地,看顾着女人。   女人强撑着直起身,声音粗粝无比,“……你要带谁来?”   项承昀冷笑,“你不是嘴硬吗?我倒要看看,你一心想护着的人,是不是如你一样,哪怕命也不要,也要护你周全。”   女人浑身都颤抖起来,灰白的眼眸中却亮起一丝光,“他……你没杀他?”   项承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转身自顾自坐了回去。   屋外的吵嚷声大了起来,不多时,侍卫拖着一团东西,扔在众人面前。   沈蔓隔着衣柜镂空,用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原来是一个根本不成人形的人。   这人身体诡异地扭曲在一起,让她想起……想起……   沈蔓一个激灵——这是那天她在巷子里见到的“尸体”!   女人呆愣了片刻,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了上去。   眼泪染红她的眼眶,她扭头看向项承昀时,眼中满是怨毒,“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从你们决定出手刺杀时就该知道,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你们了。”项承昀冷冷道。   地上那人见到项承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面带痛苦,用骨节用力地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咚。咚。咚。   小木屋里的如出一辙的沉闷声响,此刻回荡在屋子里,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上。   项承昀恍若未闻。他走到那人跟前,轻声道:“玉卿斋门口那匕首,是你投的。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孤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孤要你死不得,活不了,余生受尽折磨,向她赎罪。”   “有什么你冲我来。”女人挡在前,语气极为镇定,“主意是我出的。罪也当由我来赎。”   项承昀突然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杀手居然也有情……”   女人瞪着他,出言讽刺,“残忍嗜血的鹰隼都能爱上金丝雀,杀手为何不能有情?”   笑声夏然而止,项承昀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与那女人对视在一起。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如这样好了,”项承昀站起来,快步走到桌前,回身看着两人,“只要你们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我立马放你们走。”   女人直接道:“我说!指使我们的人……”   “先别急,”项承昀笑了笑,“孤有条件。你们二人,只能走一个。至于谁走谁留,你们是自己商量,还是孤帮你们做选择?”   女人几乎是立刻道:“不行!我与他同生同死!”   项承昀看着地上那人,“你呢?你的回答是什么?”   那人大张着嘴,喉中发出呵呵声,似乎努力想说出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侍卫上前,捏住那人脖颈,十分粗暴地一推他下巴。   “咯蹦”一声,脱臼的骨头归位,侍卫立马放手退开,那人顿时捂着下半张脸,弓着背哀嚎起来。   女子心疼极了,用手顺着他的背,低声抚慰道:“安郎忍一忍,很快就好,很快就不疼了……”   冷汗顺着额头落下,那人颤抖许久,这才艰难地发出些简短音节,“殿下……所言……当真?”   项承昀道:“孤从不言而无信。”   那人重重喘了两声,舌头不甚灵活似的,含含糊糊道:“指使我与晚娘的人,未与我们见过面,只有来信。信件我收起来,放在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这世上,唯有我与晚娘知道。”   “交出信件,孤准你们其中一人离去。”   “不行!”晚娘语气激烈,“要么我们将信件给你,你放我们一起走,要么你将我们二人一起杀了!那些信,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   “现在是你在与孤谈条件。你没资格提要求。”   晚娘冷笑,“那背后之人呢?你又不急着找出来了?你能确保他下次不会找到别的杀手,对你那金丝雀下手?”   项承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不要试图激怒孤,也不要试图与孤讨价还价。孤有的是办法揪出指使你们的人。”   “是吗?”晚娘语气嘲讽。   两人对话时,地上那人始终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晚娘只当他还在痛,不停地用手安抚着他。   项承昀冷冷看了晚娘一眼,问那人,“你的答案呢?”   那人闭了闭眼,言辞虽不利索,但却极为坚定,“求殿下,放我走。”   晚娘安抚他的手一僵。   项承昀笑了,“这就是你的答案?”   那人不去看晚娘,重重点了点头。   “明明在巷子里时,你拼了命地送走她,为何现在又推出她替你受折磨?”   晚娘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也想问出这个问题。   那人喘了两口粗气,声音哽咽起来,“……对不起啊,晚娘,我……我实在太痛了……我想活着……”   晚娘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慢慢收回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声音一哽,“你……不恨我?”   “没什么恨不恨的。”   那人咬着牙,“……为了我这么个背叛你的人,你当真愿意放弃一切,留在这里受无尽折磨?”   “当时在巷子里,我欠你一条命,就当现在还了。”   项承昀耐心告罄,拔出插在桌上的匕首,甩在两人面前,“决定好了就动手吧。”   两人俱是一愣。   那人咽下泪水,“……殿下这是何意?”   项承昀看了晚娘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你与她,只有一个能走。你想走,就把她杀了。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那人笑得比哭还难看,颤抖着低下头,试图用无力的双臂夹起匕首。   可没了双手,仅凭不怎么灵活的大臂,根本无法将匕首夹紧,往往不过片刻,匕首就再度掉落在地上。   才尝试了没几次,他便已满头都是汗水。   这十几日来,他全身骨骼被扭断数根,此刻也不过是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根本没办法再拿起那把匕首了。   晚娘叹息一声,俯身上前。   那人见她就要拿起匕首,再顾不得其他,张嘴咬住匕首的一侧,抬眼看向晚娘。   锋利的刀口割开他的唇角,血淌了下来。那人眉头都没皱一下,警惕地看着晚娘,眼中杀意涌动。   晚娘看着他的眼神中的凌厉,惨然一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为钱财,杀了那么多人,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那人垂了垂眸,下一刻,刀刃对准脖颈,他不顾一切地扑向晚娘。   晚娘闭上了眼,放任那人口衔利刃,向自己扑袭而来。   这一刻,她多年来身为杀手的一切本能,全都被她自己遗忘在脑后。   冲力将她压倒,头撞在地上时有些痛。   可那夺人性命的一击却迟迟未曾到来。   一股温热落在晚娘身上,逐渐扩散得越来越大。   晚娘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   那人倒在她身上,脖颈间插着一把匕首,血顺着那雪白的刀片,源源不断地落下来,落了两人一身。   方才那刀尖,从一开始就对准了他自己。   那人定定望着晚娘,眼中满是哀伤。   他咳出一口血,口中含糊着,“……走……离开这……永远……不要……回来……”   晚娘呆呆道:“安郎?”   成安用尽所有力气,将鼻子探过去,擦去晚娘眼角的泪水。   他最后一次对她笑了笑,随后眼睛永远的黯淡了下去。   一片安静中,晚娘沉默着坐起来,将成安放平。   她面无表情的拔下那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现在,那些信放在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她低着头,看着成安身下蔓延开的血色,“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要你——”   她猛地抬头,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直冲向几步开外的项承昀,“——拿命来换!”   变故太快,侍卫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利刃刺向项承昀。   衣柜中,沈蔓惊得轻呼一声,下一瞬,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向外面。   好在所有人心神都在晚娘身上,无人注意到她发出的声音。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这场孤注一掷的刺杀已落下帷幕。   晚娘一击不中,被项承昀躲过匕首,侍卫们随后而上,擒住晚娘,逼得她跪在地上。   头发半垂在地上,随着她的挣扎不断摆动,像极了狰狞的毒蛇。   沾了血的发遮住女人的面容,却遮不住她口中似癫似狂的笑声,“项承昀!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这一生孤独至死,永远没有人来爱你!哈哈哈哈哈……”   她狂笑着,生生扭断自己的胳膊,挣脱了侍卫的挟制,夺过匕首,刺入自己脖颈中。   倒下时,她艰难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   成安就倒在她身前。   他们在一无所有时相识,也该这样一无所有地一起离去。   晚娘笑了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溅开一小片血。   *   侍卫们将尸体抬下去,寻人来清理血迹。   常裕上前,低声问道:“殿下可要换个地方?”   项承昀道:“不必了。”   他站起来,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方才那柜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沈蔓一惊,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项承昀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柜子走来,隔着一步距离,停下了脚步。   沈蔓缩在狭小昏暗的柜子里,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此刻不过一板之隔。   以项承昀的身高,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隔着柜子上方的镂空,看到里面的她。   常裕半低着头道:“属下替殿下看看吧。”   他上前一步,将手放在柜门把手上。   沈蔓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必了。”项承昀叫住他,脸上有些厌恶,“蛇虫鼠蚁之类,等孤离去再处理。”   常裕默默收回手。   “她呢?”项承昀问。   “还等在书房。”   项承昀闭了闭眼,待表情和缓下来后,转过身道:“走吧。”   他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就不在沈蔓视线范围内。   柜子缝隙有限,根本看不到门口的情况。沈蔓很想现在就推开柜子回到书房,可又怕项承昀没有走远,自己现在出去会被他逮个正着。   沈蔓又慌又急,缓了缓心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悬着一颗心,从靠近窗户那侧的镂空向外看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   沈蔓耐心等了片刻,还是不见项承昀的身影,眼中不由带上几分疑惑。   她想了想,悄悄转过身,隔着柜门向屋内看去。   屋内也是空空如也。   人呢?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叫声都没有。   沈蔓在黑暗中踟蹰许久,最终咬了咬牙,将手搭在柜门上,却又犹豫着不敢推开。   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一下,撞得她胸腔都有些痛。她很想退缩,可她没有退路。   然而就在她下定了决心,想要将柜门推开时,余光突然瞥见柜子上方。   霎时间,沈蔓心脏猛然一顿,整个人如坠冰窖。   ——有一双眼睛,正透过上方镂空处,静静地看着她。   沈蔓睁大了眼,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停滞。   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尾音上扬的调笑,隔着薄薄的模板对她说——   “你不乖哦。”   下一刻,柜门被人拉开,光线疯了一般涌进来。   作者有话说:   蔓蔓:退!退!退!   【考虑到评论区普遍被这一章吓到,特附上[退]字真言,保诸位远离便太,平平安安。】   --------- 第25章   “怎么偷偷缩在里面?”项承昀伸出手,对她歪头笑了笑,“还不出来吗?”   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之前,沈蔓受惊似的往另一侧躲过去。   项承昀眼眸沉了沉,笑得越发温柔,“你看到了多少?”   沈蔓一个劲地摇头,睁大的眼中满是恐惧。   “看来你都看到了啊。”项承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轻柔地撩起沈蔓的一缕发,“这么不乖,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沈蔓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忽上忽下,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会离开我吗?”项承昀停手,温和地看向沈蔓。   沈蔓坐在柜子里,手臂紧紧保住膝盖,嘴唇颤抖着道:“我……我……”   项承昀低头,似在自言自语,“是我问的不妥,后日就是你我婚期,你怎么会离开我呢?”   沈蔓手指用力捏着手臂,手心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黏稠让她一阵阵反胃。   项承昀抬眼看她,慢慢笑了一下,“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沈蔓看着他笑意盈盈的双眼,在他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阴翳。   她心中一颤,强忍着推开这只手的冲动,咬着牙齿道:“……是。我不会,离开殿下的。”   “你说,我就信你。”项承昀手指小心地蹭了蹭沈蔓的脸颊,轻柔得像是带着怜惜和试探,“不要想着别人了,也不要想着其他无关的事。你只需要想着我,想着那盘梅花酥,这就够了。”   沈蔓语气僵硬,“……好。”   项承昀手臂用力,将沈蔓从柜中拉出来,牵着她向外走去,“沈将军与沈公子不在,将军府空空荡荡的,照顾不好你,我派人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刚好走出门口,院中那座小屋登时映入沈蔓眼帘。   沈蔓心头一震,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回将军府就好,不用劳烦殿下为我……特意腾出住下的地方。”   项承昀手指紧了紧,声音放轻了些,“不能留下吗?”   沈蔓垂眸,眼睫轻颤,“……成婚前,新人见面,不吉利。”   项承昀闻言,慢慢笑了起来,拉着沈蔓的手也松了些,“是有这说法。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语气显然轻快起来,饶有兴致地与沈蔓讲着筹备婚事的一应物事,慢慢拉着她回到了书房前。   “殿下。”沉默了一路的沈蔓突然开口,“我想起来做梅花酥时,还做了另一样糕点,殿下想尝尝吗?”   项承昀毫不犹豫,“好。”顿了顿,他语气中笑意满盈,“蔓蔓,你愿意为我做这些,我很高兴。”   “那我让青莳陪我一起去厨房将糕点拿来,殿下先进书房稍等片刻,梅花酥已放在桌上了,殿下可以先尝……”   “我等你回来。”项承昀温声道,“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尝。”   沈蔓低了低头,“……好,殿下等我回来。”   青莳像项承昀施了一礼,跟在沈蔓身后,两人缓缓往厨房去。   “蔓蔓。”   项承昀突然出声叫住她。   沈蔓脚步一顿。   项承昀笑了笑,轻声问道:“你会回来的,对吗?”   沈蔓看没有转身。   “糕点就在厨房,殿下,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继续往院外走去,未曾回头看过项承昀一眼。   穿过一条门廊后,花架疏影掩映下,沈蔓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项承昀收回视线,转身走入书房内。   沈蔓在走出垂花门后,步伐越来越快,青莳小跑着跟上她,出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奴婢记得厨房是在那边……”   “没走错,”沈蔓打断她,脚步越发加快,“我要离开这里,回将军府。”   青莳愣了愣,“啊?可您方才不是说要给殿下……”   “你还不明白吗?”沈蔓蹙了蹙眉,“根本就没有什么‘糕点’,那些都是借口!我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趁机逃走罢了!”   青莳眼中满是不解,但见沈蔓表情不对,也不敢再多问,脚下加快跟着沈蔓出了私邸。   私邸守卫恭敬行过礼后,直接放沈蔓离去,并未多为难她。   沈蔓上了马车,喘着气道:“回将军府!快!”   *   沈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下了马车,双脚踏在地上时,恰逢一阵微风经过,沈蔓背上一寒,这才惊觉冷汗已打湿后背。   她抬起头,明晃晃的太阳照的她睁不开眼,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蔓收回视线,走进了将军府。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很快就将青莳甩在了身后。   她抿了抿唇,步履匆匆,哪怕喘不过气也不愿放慢脚步。   无论这段时间她如何说服自己,可在明明白白的真实面前,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项承昀,终究还是,本性难改。   将军府下人们见她脸色难看至极,一副撞鬼似的表情,谁也不敢上前询问,行过礼后便远远让开。   沈蔓一口气走到芳庭苑门口,终于脱了力,手掌颤抖着扶住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门口等着一名侍卫,上前对沈蔓行了一礼。   沈蔓喘着气,肺部火烧似的疼,抬眼望着那侍卫,“你又是谁?”   那侍卫见她脸色不对,犹豫着开口道:“属下奉沈将军之命,去调查一些事。”   沈蔓往芳庭苑内走去,“什么事?”   “迟春湖,船夫,梅花。”   沈蔓脚步稍缓,“有结果了?”   侍卫点头,“那船夫说,指使他之人,正是太子殿下。”   沈蔓心跳一顿。   “据那船夫所说,那日他本是一口回绝,可殿下……挟持了他的女儿,他逼不得已,才故意撞上您的船,找借口将那篮梅花送给您。”   “挟持弱女……”沈蔓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倒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侍卫有些怔然,“小姐不觉得意外?”   沈蔓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我确实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   梅花酥一事,鲜有人知。除了将军府之人,沈蔓只在前世时向项承昀透露过。方才他主动提及时,沈蔓就已有所怀疑,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她一样,是还魂过去之人。   沈蔓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也就是说,这一世的两人在一开始相遇时,项承昀就带有前世的记忆。   ——也带有前世的恨意。   他前世这样恨自己,甚至不惜下了死命令,将她刺死在野外,沈蔓不觉得重活一世的项承昀会放下这些仇恨,与她握手言和。   那么他这段时间的可以接近,他面对她时的温和,笑容,宽容,大度……   都是假的。   全都是骗她的。   她会像木屋中那人一样,承受着他的恨意,受尽折磨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   青莳收拾好马车上的东西,小跑了一路,满头是汗地踏进了芳庭苑里。   屋内,沈蔓背对着她,也不坐下,就那样站在桌前,垂头看着什么。   青莳有些担心,顺着沈蔓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桌上的那支玉簪。   青莳小心开口,“小姐想戴这玉簪?奴婢帮您簪……”   沈蔓如噩梦乍醒般,突然双臂抱头,高声道:“我不要!你把它拿走!”   青莳被吓了一跳,“小姐——”   “你快把它拿走!我不要看到它!”   沈蔓声音抬高,惊得青莳赶紧上前,将那玉簪拿起,背在身后,“好好好,奴婢这就将它扔的远远的。”   “还有这个!”沈蔓用力扯下腰间的香囊,狠狠扔在在地上,眼泪从她眼中涌出来,“我不要了!一并扔了!”   青莳捡起香囊,连同手中玉簪一同交给门口侍女,低声吩咐了两句。   再进来时,她两手空空,面色愈发小心翼翼,“奴婢已吩咐人将它们处理了,小姐坐下歇一歇?”   沈蔓按着心口,面上尽是痛苦,“不,不能歇,青莳,你现在就去收拾我的东西,我要离开这里!”   青莳慌得眼眶都红了,“小姐你、你怎么了?来人呐!去请郎中……”   “不许去!”沈蔓打断她,“我没事!”   青莳见她中含泪,自己也哭了起来,“小姐心口疼成这样,怎么能算没事?万一是心疾……”   “旧伤罢了,不是心疾。”沈蔓深深呼了口气,将手放下。   一剑穿心的痛楚,无论再过去几世,她都忘不掉。   但至少,她还有机会,可以逃走。   沈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青莳,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天色暗下来,到西市雇一辆马车,越简陋越好,我有事要出一趟城。记住,不要声张,也别告诉任何人。”   青莳还不放心,“可是小姐的心疾……”   “你若不去,我才真要心痛至死!”沈蔓突然发怒,“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里吗?!”   青莳嘴一白,“奴婢这就去!”   她不敢多加耽误,小跑着出了芳庭苑。   *   日渐西沉,天边阴云越发厚重。   常裕站在书房门口,忐忑许久后,迈了进去,“殿下。”   屋内一片昏暗。   墙边阴影处坐着一人,听到常裕的声音,下巴微微动了动,“说。”   常裕根本不敢抬头,“……属下去问了门口守卫,他们说,沈小姐于一个时辰前……匆匆离开了私邸。”   “还有呢。”   常裕硬着头皮上前,胆战心惊的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这是属下去厨房找到的。”   项承昀抬眼看了一眼。   那盘子里尽是些缺边少角的梅花酥,另有一些边角料混杂其间,看上去分外凄惨。   “这就是她口中说的糕点?”项承昀轻轻问。   常裕踟蹰片刻,没敢回答他。   能回答他的人,早已经逃离了这里。   项承昀也不期望能听到什么回答。   他垂下眼,看着桌前早已凉透的梅花酥,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黑暗中才传出一句很轻的呢喃。   “怎么又骗我。”   “小骗子。” 第26章   阴沉了一整日的天,临近晚间时,突然刮起了凉风。   要下雨了。   商贩们早早收了摊,行人们也不再闲逛,大街上格外冷请。   在天边低沉黑云的掩护下,一辆马车悄悄离开将军府,停在了左相府的后门。   马车一侧放着仓促收好的行李,另一侧,青莳将窗帘掀起一角,面上满是不安。   沈蔓低声道:“你拿着我的信物去找阿岚,不必与她多说什么,拿到出城令后就赶紧出来。她若问起,你就说我有急事,需回我兄长家乡一趟,别的不必多说。”   因科考的原因,昌都城近来查的格外严格,没有出城令,她连城门都走不出去。   她现如今是潜逃,要隐瞒踪迹,便不能用沈家的出城令,只能来托萧云岚帮忙。   青莳知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一脸忐忑地下了车。   很快,马车壁被人敲响,青莳声音细细,“小姐,小厮说岚姑娘不在府里。”   沈蔓心一沉,“可有提她去了何处?”   “说是去了新设的暗室,小姐还没去过。”   沈蔓皱了皱眉,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小厮瞧着有些面生,不是她与萧云岚平日传话的那人。   许是没见过沈蔓的原因,小厮态度不是很热络,“小的请沈小姐安。不过我们家小姐确实不在府里,您还是先请回吧。”   沈蔓道:“阿岚曾说过,若我有急事,可无视暗室规矩,直接去见她,不知这话,如今可还作数?”   “小姐确实这样交代过小的,可是小姐今日去的地方,是新设的暗室,小的怕……”小厮有些犹豫。   “我知道暗室规矩,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不该看的也不会多看。萧云岚愿意相信我,我不会辜负她的信任。”沈蔓说着,递上一块石牌。   那是沈蔓丢了上一块石牌后,萧云岚给她新做好的。   “你不是暗室的人,你不认这石牌,但你应该知道这石牌代表着什么。你家小姐将她给我,即是表明她的态度。”   小厮看了一眼,踟蹰片刻,最终咬了咬牙道,“……既然小姐说了,那小的带您去吧,但若是……萧丞相知晓此事,要怪罪小人,能否请沈小姐帮小的说上两句话?”   沈蔓松了一口气,“没问题,等见到阿岚,我会让她想办法瞒住萧丞相。多谢你了,小兄弟。”   小厮连连摆手,“您千万别,小的就是个带路的,这都是分内之事,当不得沈小姐道谢。您先上马车吧,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一行人上了车,小厮怕车夫不认识路,主动接过了马鞭。   顾及到沈蔓心中着急,他也不含糊,将手中鞭子甩得劈啪作响,套了缰绳的马匹扬蹄狂奔,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好在街上没什么人,这横冲直撞的马车才没惹出什么事故。   沈蔓被左摇右晃地头又有些发昏,双脚踩在地上时还有些惊魂未定,那小厮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依然不敢耽误,直接开口道:“接下来需抄近路走小巷,马车不好进,劳烦沈小姐随小的走两步了。”他看了青莳一眼,挠了挠头道,“不过,您这位婢女,还有赶车的车夫,怕是要先在这等着了。此处是新暗室,小的不敢擅自带其他人去。”   沈蔓表示理解,“无妨,他们留在这看着行李,我随你去吧。”   小厮露出个感激的笑,“谢沈小姐体谅。您随小的这边来。”   巷子里错综复杂,也亏得那小厮记性好,带着沈蔓左转右进,始终没有走进过死胡同。   沈蔓本就有些头晕,两人又没有带灯,在这幽□□仄的巷子里穿梭着,拐过几个弯后就彻底记不得路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   小厮走出巷子,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巷子口不远那道门上挂着灯笼,正散发着朦胧暖光,让人看着心安不少。   沈蔓也缓了一口气,“多谢你。”   小厮摆摆手,“这里是后门,走得绕了些,您不怪罪小的就已不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沈蔓往里去,“先进去吧,天都黑透了,怪吓人的。”   门内依然是一片寂静,唯有三两盏灯挂着,直通向一间房门口。   这样安静的地方,无端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小厮似乎也被影响了,看起来有一些紧张,“咱们先过去吧。”   将沈蔓带到门口后,小厮道:“沈小姐先进去坐着等一等,小的去找小姐过来。”   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蔓叫住他,面上有些犹豫,“你不是说阿岚在暗室吗?一处地方只会设置一间暗室,她不在这里,又在哪里?”   小厮愣了一下,挠着头笑道:“这里小的也没进来过,所以……您先进去,说不定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沈蔓只好道:“好罢。”   推开门,内里一片漆黑,连灯都未点上。   沈蔓面上有些疑惑。   暗室从外面看一片漆黑,可里面一般会点上灯,这间暗室,怎么连灯都不点?   沈蔓想了想,轻声开口道:“阿岚,你在吗?”   没等到回应,沈蔓有些失望。   她摸索着到桌前坐下,试探着想要寻来一两个照明物,可她对此处过于陌生,又是满目黑暗,什么也没能找到。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开门借一借月光时,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温暖的光亮渐渐靠近。   沈蔓心中一喜,在光亮临近门口时,上前将门拉开,“阿岚,你来……”   来人脚步停下,抬眼看了沈蔓一眼。   手中提着的灯缓缓上移,停留在两人之间,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屋外一道雷声轰然而至,沈蔓笑容一僵,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人却一笑,“蔓蔓,你来了。”   沈蔓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惊愕,“项承……你,你怎么……你为何……”   “想问我为何会在这里?”项承昀不紧不慢,上前一步,黑暗中他的笑犹如鬼魅,“这里是我的私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话音落下,门声轻响,月光被全部隔绝在门外。   “蔓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第27章   项承昀一步一步,逼着沈蔓倒退进屋内,“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去……城外望月亭……赏月。”沈蔓慢慢向后退去,面上一片惊慌。   “那你车上的行李又是怎么回事?”项承昀看着她,轻声道,“不要对我说谎。不要像上次那样,为了别人,对我说谎。”   沈蔓还想后退,可身后一张桌子抵在她腰间,她已是退无可退。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蔓手掌抵在桌边,仰头看着项承昀,“那车夫是你的人?还有那小厮,是你让他引我过来的?为何不让我见阿岚?”   “你见不到萧云岚的。”项承昀摇了摇头。   沈蔓面色一变,“你对阿岚做什么了?”   项承昀敛去笑意,“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杀了她吗?”   沈蔓脸一白,咬着牙道:“项承昀,那可是萧家唯一的女儿,那可是你的表妹!”   “是啊,那是我的表妹,”项承昀温柔地望着沈蔓,语气却透着寒意,“可她明知你我婚事临近,却胆敢在这时候离间你我,劝你离开我!”   “她没有!”   “若不是她带你去见了齐六,若不是她说了不该说的,你今日为何会一声不言地潜进那间房?”   沈蔓低声道:“……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与阿岚无关!”   “你一边支开我,一边在暗处观察我。”项承昀逼近沈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来问我。哪怕我骗尽天下人,我也不会骗你。可你没有来问我。蔓蔓,你不信我,但你却信了那名小倌的话。”盼盼   沈蔓声音低了下去,“……云兰说你折断了那名侍女的手,你说你没有,我信了。那齐六呢?他的手也是别人折断的?”   项承昀顿了顿,“不,他的手是我折断的。”他眼中涌起杀意,“他胆敢对你起意,胆敢向你伸手,他该死!”   “……就只因为他靠近了我吗?他那只手甚至都没碰到我……”   “我不过是折了他的手,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沈蔓声音低了下去,“几日前我问你关于云兰那名侍女时,你也是这么说的。项承昀,你每一次的手下留情,都让我害怕。”   项承昀动作一顿,“这就是你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你也觉得我疯了?你想离开我?”   沈蔓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她不知道项承昀有没有疯,但她知道,她不想再进东宫,去与一个杀死过她的同进同出。她甚至怀疑,前世项承昀赠她的那一剑穿心,会不会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之后的结果。可无论真相如何,沈蔓都不想再去尝试了。   项承昀看着她,声音轻而温和,“那你会离开我吗?”   沈蔓已经平静下来,“殿下说笑了,我今日连阿岚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殿下拦住了,就算我想离开,又能往哪去?”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项承昀垂下眼睫,望向沈蔓腰间,“我送你的香囊呢,为什么不戴了。”   “忘了。”   “可你之前明明每天都戴。”项承昀抿了抿唇。   “每天都戴,也总有天不想戴。”沈蔓道。   项承昀沉默片刻,语气软了下来,“是不是不好看?还有那玉簪,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好,你等等我,下次我一定做个更好的……”   沈蔓躲开他的眼神,“……没有不好看,你不用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之物上。”   “不是无用之物。”项承昀突然放低了声音,“你收到它们时,很开心。你的开心,是真切存在着的。”   沈蔓微怔,有一瞬间的恍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看着项承昀紧绷的表情,沈蔓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她自己有所反应前,那股强烈的冲动迫使她开了口,“我有话要问你。”   项承昀收敛神色,温声道:“你问吧。”   “……为何不想让我离开?”   项承昀静默片刻,动作一顿。   良久,他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蔓又问,“一个月前,在将军府门口,你为何说要娶我?”   项承昀道:“二皇子与你退了婚,这婚事本就该落在我身上。你我注定要结为夫妻。”   沈蔓下意识抓紧了手,“只是因为这个?”   项承昀迟疑,“还能有什么?”   沈蔓松开手,缓缓低下头,“没有什么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了。”   一股没来由的烦闷蓦然涌上心头,冲得沈蔓眼睛有些发酸。   她放轻呼吸,快速眨了眨眼,缓了一口气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殿下也早些休息。”   沈蔓说完,绕过项承昀,想要走出去。   经过项承昀身边时,手腕突然被捉住,一样东西被塞进她手心。   沈蔓想要甩开,却听他低声道:“这是你要的出城令。来时那侍卫带你饶了路,你出去后不要进巷子,沿着墙走一段路,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你的婢女与马车了。”   话音未落,他又将手中的灯笼塞进她手里。   “你我婚事在即,最近就不要出门了,以免遇到什么意外。”项承昀温声道,“沈将军与沈公子都不在,暗中可能会有别有心机之人钻空子,我明日多派些人去将军府供你差遣。”   沈蔓抿了抿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第二日,天依旧阴沉着。   沈蔓实在等不及,天还未亮就坐上了马车往左相府去。   直到见到萧云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眼前,沈蔓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云岚见她这如释重负的模样,一脸古怪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昨日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不过是禁足而已,能有什么事。”萧云岚道,“我倒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蔓苦笑,“我能有什么事。”   萧云岚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昨日我们去找齐六一事,太子殿下应该是知道了。”   沈蔓点点头,“他确实知道了。”   “那你……”萧云岚有些担心。   沈蔓踟蹰片刻后,“阿岚,我要离开这里了。”   萧云岚怔了怔,“什么时候回来?”   沈蔓摇摇头,“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将军府,我打算走得越早越好。”   等这些人熟悉了将军府的地形和出口,想钻空子就难了。还不如趁他们刚来,出其不意,逃走的可能性更大。   “那之后呢?”萧云岚追问。   “之后……去沱州,兄长曾给我一间铺子,加上我自己带的银两,生计不成问题。爹与兄长人在贡院,陛下就算怪罪,有所惩戒,也总比将来被拖累得全族……”沈蔓没有提之后的事,只是扯了扯嘴角,“总之,先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吧……”   沈蔓说不下去了。   萧云岚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个计划实在是漏洞百出,说它是计划都抬举它了。   “我知道这个行为太荒唐,”沈蔓苦笑,“但是我现在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不了解他,若真进了东宫,我怕是……”   她脸色白了白,没再继续讲下去。   “看着他时,我会下意识感到恐惧,在他身边,我感受到的只有不安。阿岚,我没办法再相信他了。这样的两个人,如何可以平和相处?”   萧云岚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如果要离开昌都城,我能帮你什么?”   “我不想让你惹上麻烦。”沈蔓道,“你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这就够了。”   昨日那些事已足以让她确信,项承昀是不可能主动放她离开的。待她嫁过去,可能还不如上一世活得久。   可她不想死。   她想逃走。   但她不能因此而拖累将军府,拖累萧云岚。   眼下沉毅与沈青枫身在贡院,萧云岚又被关了禁闭,她在此时离开,谁也不必牵连。   实在是不能再合适了。   只是不知她提前想好的路线,能否顺利瞒过项承昀耳目……   ……   沈蔓没让萧云岚送她出来。   青莳提前换上了她的衣裳,从左相府正门出门,坐上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又过了一刻钟后,沈蔓在面上覆上一层面纱,自左相府后门走了出去。   早有她安排好的马车等在那里。沈蔓低着头,脚步匆匆上了马车,一路顺畅到了城门口。   那车夫是将军府的家生子,幼时一场高烧后便不会说话了,他将沈蔓送到后,打着手势行了礼后,赶着马车回了将军府。   城门处不出意料多了许多人守着。   沈蔓淡淡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沈蔓从一条巷子中走出,看着不远处的侧门,面上隐约有了些笑意。   有了前世的穿心之痛,这一世沈蔓刚一重生就来摸清了逃走的路线,原本只想做个没有退路的退路,不想今日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道门出去后便是一大片丛林,非常不方便赶路,一般没什么人来。因此与正门相比,这侧门显得寒碜许多,不仅来往人不多,守卫也稀松许多。   她此次便是打算从这里出去,到林中寻沈家亲卫,护送她到沱州。   沈蔓下定了决心,刚要迈步时却又停住脚,将发间身上的钗环等一一取下,这才慢慢向走过去。   身上早已换上粗麻布衣,细软的腰身也被裹得臃肿不少,加之沈蔓走路时又刻意微弓着腰,因此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马马虎虎看过出城令后,守卫就放她离去了,一直到她走出城门,也没多给她眼色。   走出城门,沈蔓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挺直了腰身向前方树林而去。   “前面那位姑娘,等一下。”   沈蔓心跳一顿。   这个方向只有她一人。   她假装没听见,脚步非但没有放慢,反而加快了些。   “喂,叫你呢,怎么还越走越快了。”   那道声音十分不满,迅速追上了沈蔓。   沈蔓不敢回头,一咬牙跑了起来。   “哎你——跑什么啊?!”   那声音如影随形,沈蔓还没跑出多远,一只手突然搭上肩膀,硬生生扳着她回了头。 第28章   沈蔓心惊之下回过头,却见眼前摊开一只手掌,掌心放着一只耳坠。   “喏,瞧瞧,这是不是你的?”   那声音说着,还有些得意洋洋,“跟公子我比跑步,姑娘你可真是不自量力,我跟你说,论跑步,公子我可还没输过……”   即便是这样情急之下,沈蔓看着那人脸上的得色,也不由得有些无言。   ——怎么又是这花孔雀!   崔自明还在喋喋不休,“……也是你今儿运气好,正好碰上本公子出城狩猎,不过说来还是因为公子我眼尖,一眼就瞧见你落下的……”   方才崔自明闹出的动静已经惹得城门守卫往这边张望,沈蔓见有两人正在往这边来,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她有心想要现在就走,可听着崔自明的长篇大论,连插嘴的间隙都寻不到。   好不容易等到崔自明停下来缓口气,沈蔓迅速开口道:“多谢这位公子,我还有急事,改日再亲自登门向公子道谢。”   说完迅速转身就走。   崔自明迟疑了一下,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正待细想时,就见面前那女子居然直接就要走,下意识想要叫住她,“哎你等下!我是不是认识你?”   沈蔓脚步一顿,顿时走得更快了。   崔自明嘀嘀咕咕,“知道本公子家在哪吗居然就说要登门道谢,太没诚意了……”   他还没说完,有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你们两个!干嘛呢!”   又凶神恶煞道:“前面那女子!站住!”   沈蔓咬了咬牙,心知此时已引起注意,再跑只会显得做贼心虚,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行了一礼,将声音压得更低,“民女见过两位官爷。”   崔自明倒是不怕,转过身斜睨着两名守卫,“你俩是新来的?怎么连本公子都不认得!”   先前出声那名守卫一见他,语气立马带上了笑意,“是崔公子啊,小人就是见方才您与方才那女子似有争论,这才想着叫住,稍微问两句。”   崔自明凑过去,“来,看着本公子这张脸,你还有什么问题?”   守卫赔笑,连忙解释道:“崔公子肯定是没问题的,小人就是……就是看那女子可疑!”   崔自明啧了一声,“赶紧的,我还有事。”   守卫冲沈蔓招了招手,“你刚才着急忙慌的,心虚什么呀?”   沈蔓:“……”   她心里简直要骂死这花孔雀了,面上却还得装作无事发生,“民女不过是急着赶路,走得急了些,没有心虚什么。”   守卫打量了她几眼,“出城令呢?拿来我看看。”   沈蔓将叠好的出城令递过去,那人打开扫了几眼,皱眉道:“你这出城令,担保人的名字我怎么从没见过?”抬眼打量着沈蔓,见她虽腰身臃肿,面纱敷面,可露出的一双眼却秋水似得撩人心尖,语气愈发怀疑起来,“你该不会是哪家大户人家逃走的……”   话音未落,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将那薄薄一张纸抓走。   守卫大怒,正要发火,见是崔自明,顿时没了脾气,“崔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崔自明大叫道:“哎呀,这不是表姨家二表兄府上乳母家的女儿吗?来来来正好这次没带丫鬟,你随本公子来吧。”   沈蔓:“……”   守卫:“……”   崔自明将沈蔓挡在身后,十分客气地对那守卫道:“人我就带走了,行了,你回去吧,本公子还等着去狩猎呢。”   守卫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明知崔自明是在满嘴胡言乱语,也只能陪着笑,眼睁睁看他将人领走。   崔自明捏着沈蔓衣袖,拉着她到城墙转角处,这才停下来。   沈蔓拽出自己的衣袖,“……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崔自明摸了摸鼻子,“毕竟你的声音,我一直记得……那个,我看你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刚开始就没敢直接问你。”   沈蔓叹了口气,语气郑重了几分,“多谢崔公子此次相助,不过我还有急事,以后有机会再登门拜谢了。”   “等一下!”崔自明仓促之下声音大了不少,连忙又压低了嗓音,“你怎么一个人出城?还这身打扮?你要逃走?”   “崔公子知道的越少越好。”沈蔓摇头,不欲多谈,“今日你就权当没见过我吧。再会。”   崔自明望着沈蔓背影,突然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他。”   沈蔓脚步一顿。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沈蔓沉默几息后,继续向前走去,“好与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崔公子,你我就此别过吧。”   她没再理会身后崔自明的呼喊,独自朝着林中小路走去。   *   沈青枫曾与她说过,城外密林中,有沈家的驿站。当年他离开时,特意挑了忠心的手下,以防他与沈毅不在京时沈蔓受人欺负。   月余前沈蔓曾来过一次,大致路线也还记得,不出半个时辰,那间林中驿站便出现在眼前。   守卫早接到她的通知,在门口站作一排。   领头之人上前,面容肃然地行礼,“小姐,您所说的那些,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您是想歇一歇,还是现在就走。”   沈蔓几乎不假思索,“现在就出发吧,以免夜长梦多。”   明日就是婚期,她得趁项承昀发现前,走得越远越好。   “把马车放下,我随你们一起骑马。”沈蔓道。   那人皱眉,面上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应下,“前面一段路需在林中穿行,密林交叠,枝杈横生,骑马可能会弄伤小姐。”   “马车上路,太慢了。”沈蔓摇头。   “可小姐在马车里可以随时休息,这一路上就不需要像骑马那样,随时停下歇息,进度其实差不了太多。”那人道。   沈蔓将信将疑,可又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   那人松了口气,将沈蔓送上马车后,有条不紊地吩咐其他人,将马车密不透风地护在中心。一行人在树林暗影下,十分低调地出发了。   马车一摇一晃间,沈蔓忍不住掀起帘子,往身后看去。   可来路已被枝叶层层叠叠拦住,昌都城,已经望不见了。   沈蔓放下帘子,将头靠在车壁上,心中怅然若失。   *   尽管前方有人开路,可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   到傍晚,天色渐暗时,一行人才走出了这片密林。   又走出好长一段路,见前方矗立着一间客栈,领头人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地看着沈蔓。   这客栈实在是太简陋了,也不知这娇小姐会不会发脾气……   沈蔓看出他想法,开口道:“能歇脚就行。我们今晚就在这歇息吧。”   领头人松了口气,“谢小姐体恤,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一行人在客栈中安顿下来,天已经黑透了。   那领头人倒也细心,与客栈老板商量过后,给了他几两银子,请了他家的小女儿来侍候沈蔓。   其他侍卫们则在沈蔓周围轮流守夜,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谷雨过后这几日始终阴雨连绵。   天气闷热的可怕,加之又是陌生环境,沈蔓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最终幽幽叹了口气,慢慢睡了过去。   侍候她的小姑娘碧盈见她睡去,自己也悄悄打了个哈欠,放轻脚步往外间走去,不一会便也睡着了。   ……   沈蔓是被一道雷声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窗外一道白光划破黑夜,映在她满是惧色的眼中。   外间渐渐亮起一盏灯,碧盈只着里衣,提灯而来,面上有些惊慌,“贵人可是吓着了?最近雷雨天多,小的去将窗子给关上罢。”   沈蔓手平息着呼吸,叫住碧盈,“不必了,这屋里闷得我心慌,开着窗透透气吧。   碧盈踟蹰了一下,走到沈蔓床前,轻声安慰道:“贵人这会想睡吗?还是想小的陪您说说话?”   沈蔓摇头,“太闷了。闷得我喘不过气。你去睡吧,我缓一缓再睡。”   碧盈有些犹豫,但见沈蔓没有留她的意思,便将手中幽暗的灯放下,小声道:“给贵人留一道光,陪着贵人。小的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叫小的。”   沈蔓道:“好。你去吧。”   碧盈又轻声细语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内间。   沈蔓手捂上心口,深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将那股闷慌的感觉压下去。   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场景零零碎碎,依稀似是前世在东宫时。梦中具体有什么,沈蔓已记不得,可梦里那些恐惧和慌乱,却似鬼魅般缠绕着她,从前世追到现在。   沈蔓揉了揉额头,不再强迫自己去想这些。   坐了片刻,胸口顺畅了些,沈蔓理了理枕头,准备再次躺下。   一股风猛地吹进来,推着木窗狠狠撞在墙壁上,好在墙上挂着柔软的绸布,阻止了木窗撞出声响。   可那布却并不能阻止风刮室内。   在这阵风登堂入室的瞬间,灯火颤巍巍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划破天际,黑暗中的一切顿时无所遁形。   白色的床帐还在上下翻飞着,惨白光线一闪而过的瞬间,沈蔓突然看到,有人正站在床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自己。   亮光一闪即逝,屋内再度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退!退!退! 第29章   沈蔓瞪大了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谁?!   谁在她床前?!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碧盈方才走的时候他还没在!床头的灯光一直亮着,确实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就算是灯光熄灭,也才过了几息时间,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过来?!一定是她眼花了,一定一定一定是她看错了!   似是为了验证沈蔓的话,又是一道闪电劈天而过。   这一次,沈蔓终于看清了。   那人散落的发迎风飞舞,缠绕在他脖颈间。惨白的光照在男人脸上,露出那双直勾勾看着沈蔓的双眼。   活脱脱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沈蔓看清了那张脸。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沈蔓的心脏。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喊,却发现此刻自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很轻的脚步声临近,床侧微微凹陷下去,一只冰冷的手攀附上来。   手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意,空气中隐约有穿林而过时沾染上的潮湿味道,这些古怪的味道与感觉,让那只手经过沈蔓手背时,犹如一条滑腻的毒蛇路过。   沈蔓声音颤抖起来,“项承昀,你想做什……”   话音未落,衣袖被猛地扯了下来,沈蔓半只手臂都暴露在空气中。   裂帛声劈在耳边,惊得沈蔓下意识仓惶后退。   她用捂住裸露的手臂,可那凉意却顺着胳膊直逼心头,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项承昀的声音穿透黑暗,“他的手还碰过哪里?”   “…………什么?”   “崔自明,他还碰过你哪里。”项承昀说着,手掌握住沈蔓的肩膀。   沈蔓反应过来,奋力挣扎起来,“……他不过是带我躲过那些守卫!项承昀,你别太过分!”   那只手紧紧扣在沈蔓肩膀上,让她一时挣脱不开。   挣扎间,身上衣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领口也越来越敞开,沈蔓大半个肩膀几乎都露在外面。   沈蔓急得眼都红了,“项承昀!你放手!你发什么疯!”   肩膀上的手突然一用力,项承昀在黑暗里笑了起来,“发疯?你说得对,我就是在发疯,在得知你去找崔自明,让他带你逃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沈蔓来不及反应,肩膀一凉,自左肩及胸膛处的衣服彻底成为碎片。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后,沈蔓被按倒在被间。   下一瞬间,一双唇突然压了上来,以一种蛮横的力道,与沈蔓唇齿相撞。   血气顿时弥漫在呼吸间。   沈蔓蓦然瞪大了眼。   抵在项承昀胸口那只手同她一起僵住,连推开身上那人都忘了。   可很快,唇上的力道便由凶狠变得小心起来。   仿佛所有的急切和疯狂,都在这个血气弥漫的吻中得到了抚慰。   身上之人小心亲吻着她,眉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下去。   两人唇齿相依,项承昀睁开眼,望进沈蔓呆愣的眸中,语气轻柔道,“永远不要离开我,沈蔓,”温热的呼吸拂过沈蔓唇畔,“我只要你别离开我。”   话音落下,又一个吻,轻柔覆上她的唇。   沈蔓脑中空白了片刻后,猛地将身上的人推开。   她披着被子跳下床,重重抹了抹唇,眼眶因激动而泛红,“项承昀,你疯了!”   项承昀起身下床,默默看着沈蔓。   “你既然对我无意……又为何这样对我?”沈蔓心中又酸又涩,眼中泛起一片水亮,开口时有些哽咽,“你就这么恨我吗?你骗我、瞒我、接近我折磨我,我都认了,是我欠你的,可你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   项承昀站在原地,光照不到他身上,他的周围一片漆黑。   “对不起。”他道。   “哪怕你我成了婚,若未经我允许,你也没资格这样对我。”沈蔓呼吸急促,发狠道,“更何况,你我这婚事,还不一定成不成!”   说罢,她拿起一旁的外衫,连鞋也顾不上,直接光着脚走了出去。   她走后,屋内静的可怕。   项承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良久,黑暗中才传出一句话。   “我没有想要折辱你。”声音低不可闻,“你能不能不要走。”   可沈蔓早已经走远了。   *   这客栈不远便是浓密森林。   暴雨如注,打在树叶上,噼啪声此起彼伏。   沈蔓举着半只残烛,看着客栈内横七竖八晕倒一地的侍卫,脸色难看极了。   本应睡在她外间的碧盈,此刻同客栈老板一起坐在桌边,两人脖颈上均架着一把刀,一脸惊恐地往这边看过来,连张口呼救都不敢。   难怪。   难怪会这么安静。   沈蔓面上讽刺一笑,对挟持碧盈父女的那侍卫道:“你家殿下我也见过了,这两人与此事无关,可否放开他们?”   那侍卫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常裕。   常裕不敢与沈蔓对视,低声吩咐那人将人放开。   “没你们的事了。”沈蔓面对客栈老板,语气缓和道,“回去锁上门,明天再出来。”   客栈老板冲沈蔓行了个大礼,拉着碧盈两股战战的往后院走去。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人。   项承昀无视躺了一地的人,走到沈蔓跟前,“这里太简陋了,你休息不好。我为你准备了马车,你要现在上去歇歇吗?”   “我的侍卫们,你打算怎么处理?”沈蔓问。   “你的侍卫,自然交给你来处理。你若喜欢,那就留着他们的命,继续为沈家效劳。”项承昀漫不经心道。   “那殿下就想办法,将他们安然无恙送回去吧。”沈蔓说完,迈步走出门外。   她推开项承昀想要搀扶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项承昀看着被拍开的那只手,面色不是很好看。须臾,他握了握手,面无表情地进了车内。   沈蔓闭眼靠在一侧,对项承昀的到来毫无反应。   马车外,常裕带人在客栈内外忙活着,脚步声和讲话声都刻意压低不少,更显得马车中的沉默令人不适。   沈蔓感受到侧脸的目光,微微蹙了蹙眉,将头转过去些许。   “你的这些人,我不会动。但他们撺掇你逃婚,该有的惩罚是躲不过的。”   沈蔓不想回答,干脆将头转了过去。   “还有那位毫无自知之明的小世子……”   沈蔓睁开眼,一脸防备,“你要对他做什么?”   项承昀顿了顿,“愿意跟我说话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几乎是咬着牙道,“愿意为了他,跟我说话,好得很,好得很啊!”   沈蔓想起他那些手段,眼神越发警惕地望着他。   项承昀眼中厉色乍现,“他不是喜欢纠缠你吗?他不是敢伸手碰你吗?我倒要看看,这身骨头能有多硬——”   沈蔓气得全身发抖,“你别动他!他不过是偶然在城门口与我碰上,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项承昀笑得更厉害,语气也温柔得过分,“你不是说我是个疯子吗?一个疯子,会管这些吗?”   沈蔓咬牙,“你想如何?”   项承昀淡淡道,“明日你我大婚,我不想看到有任何纰漏出现。”   “……可你说过,我爹昨日曾进宫,请旨推迟婚事。”   “是。“项承昀道,“沈将军去时,刚好我也在。父皇倒是无所谓这些细节,不过我想了些办法,所以这婚事,明日照常举行。”   “……不愧是殿下,手段不仅狠厉,还高明。”沈蔓握紧马车凸起处,强压着心中怒意道。   项承昀丝毫不生气。他低着头,将她的手从那处凸起掰下来,十分小心地揉着她发红的骨节,语气温和,却透着威胁,“是啊,我一个疯子,能做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说话间,他手指碰到她手掌裹着的白布,语气冷了冷,“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不小心划破了。”沈蔓说着就想抽回手。   项承昀不松手,“何时弄的?”   “伤口不深。”沈蔓皱着眉,用力往后缩了缩手,却又被他再次拽到眼前。   恰逢此时马车开始走动,两人一拉一拽间,身侧的桌子猛地一歪,沈蔓低呼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腰间突然多出一只手,揽着她坐稳了身。   “小心,这桌子重修过,不甚平稳。”项承昀圈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道。   沈蔓顿时不敢动了。   等坐稳后,沈蔓这才又试着缩了缩手,然而项承昀变本加厉,将她抓得更紧,几次过后,沈蔓不由有些恼怒,“松手!”   “这桌子下面镶了铁片,你不要用力,会伤到手。”项承昀语气极度温柔,可手上的力气却不松半分,“你出嫁在即,若是手受伤,可就不好看了。”   沈蔓抿了抿唇。   “婚事没能延期,你很不情愿?”项承昀看着她手上浅浅的红印子,“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沈蔓没有回答。   所幸项承昀也没逼她回答。   他垂着头,给人一种低眉敛目的错觉,“可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蔓蔓,你不知道我有多很期待我们的婚事,”项承昀自说自话,声音低沉下去,“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娶进来,放在我宫中,让你哪也去不了,就待在我身边。”项承昀语气蓦然狠厉起来,“若有任何人胆敢看你一眼,胆敢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沈蔓被他说得心头一阵寒意,“……你想将我囚禁起来?”她顿了顿,“……像那木屋中那人一样?”   项承昀默然片刻,慢慢地笑了起来,“若能让你自此之后在我身边,哪也不去……”   他虽然没再继续讲下去,可沈蔓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这时,项承昀却突然低头,轻轻吻了吻沈蔓的手指,抬眼看她时眉眼柔顺,“可我不会。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第30章   三月二十三,宜嫁娶。   天刚蒙蒙亮,将军府的人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出嫁的一应之物早就备好了,步骤与流程也已熟记于心,可管家还是丝毫不敢大意,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亲力亲为地反复检查着每一处布置。   沈蔓是从后门回到将军府的。到芳庭苑时,青莳正急得团团转,连她靠近都没发现。   沈蔓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青莳。我回来了。”   青莳怔了怔,猛地扭过头,面上又高兴又担忧,“小姐,您不走了?”   “怕是暂时走不了了。”沈蔓苦笑。   青莳不懂。她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要走,也不知道小姐为何又不走了。可她知道,小姐没能离开,似乎不是很高兴。   青莳想了想,小声道:“那今日这婚事……”   沈蔓走进房中,淡淡道:“将嫁衣拿过来。我要梳妆。”   喜娘是提前找好的,一早就在耳房等着,此时听闻主人家传唤,不敢多加耽误,匆匆跟着带路的丫鬟走进正房内。   两名喜娘在一院下人的帮助下,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收拾妥当。   将要盖上盖头时,沈蔓拒绝了,“先放着吧,等下我自己来。”   喜娘道了声好,与其他侍女一同走了出去。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蔓一个人静坐在镜子前,望着镜中人明艳的脸庞,半是陌生半是熟悉。   这一次的凤冠霞帔,似乎格外隆重,额间点缀的流苏闪着细碎的微光,将她暗淡的眸子都映得亮了些许。   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盖头上的刺绣,头上的凤冠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心中格外沉重。   门口响起笃笃敲门声。   沈蔓低下头,“进来。”   脚步声很轻,进来后犹豫了一下,朝沈蔓走过来。   “不是说吉时到了再叫我吗……”沈蔓抬头,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站着的人,不由得怔了怔,“……爹?”   沈毅抬手摘下披风的帽子,对着沈蔓笑了笑,“嗯,我来了。”接着故作严肃,“嘘!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别声张!”   沈蔓忍不住露出个笑容,三两步走过去,“您怎么来了!”   “女儿出嫁,做爹爹的怎么说也得来看看吧?你爹我在朝中几十年,这么点手段还是有的。”沈毅将一封信递给沈蔓,“打开看看。”   沈蔓接过,粗略看了一下,里面装着几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还有一些宅邸和店铺的地契等。   “这是我与青枫给你攒的。”沈毅蹙眉,“本想亲自送你出嫁,结果到头来……还是无法脱身。”   “我不能要。”沈蔓将东西递了回去。   沈毅俸禄不算多,平日里也常用私钱补贴手下兵士,这些钱已经是他所有积蓄了。若都给了她,他自己怎么办?沈青枫就更不用提了,这京中需要打点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家中留下的祖产,根本经不得挥霍。   沈毅将银票推了回去,没提自己,用沈青枫迂回劝沈蔓,“你且收下罢。他不能亲至,本就愧疚,你若再不收下,他怕是更加于心不安了。”   沈蔓叹息,将那些银票收起来。“那我先替大哥存着,等之后大哥娶嫂嫂时再给他。”   沈毅笑着摇摇头,倒是没再劝她。   两人在屋中桌前坐下,沈蔓倒了一杯水,放在沈毅面前。   “昨日之事,我收到消息了。”沈毅道。   沈蔓动作一顿。   见她盯着自己,沈毅解释道:“那些侍卫是我与青枫一起挑选出来的,昨夜客栈中出现变故之时,就有人传消息给我了。你若要逃走,仅凭自己是不够的。等我与青枫忙完……”   沈蔓打断他,“爹为什么不怪我?”   沈毅反问,“那你怪我吗?这婚事,是我一手促成,你怪过我吗?”   “与爹无关。就算爹不出手,这婚事我也躲不过。”沈蔓摇头,看向沈毅,“开考那日,爹为何会去请旨推迟婚事?”   “我派去调查船夫与梅花那名手下,将结果告诉了我。”沈毅看着手中的水杯,“我还去见了那船夫和她女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人,我不放心你嫁过去,所以才想先拖延几天,等我和青枫脱了身,再好好考虑这门婚事。只是没想到,原本陛下都要同意了,却又被他三言两语给搅合了……”   沈毅说到这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是我的疏忽,如若能早一日查出这些,如今也不至于让你进退两难……”   沈蔓见他似乎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沈毅面有悔色,“其实一开始调查时,曾查到太子殿下去过那里的踪迹,只是我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让侍卫们留意他。一直到青枫从沱州回来,跟我说有人在跟踪你……”   说到这里时,沈毅顿了顿,下意识看了沈蔓一眼,“……你不惊讶吗?”   沈蔓面容平静,“如果一个人对你去了哪、干了什么、遇到什么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任谁也会有所猜测的。”   可笑这么久以来,她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沈毅继续道:“不只是你,青枫说他自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恰逢当时马车出了事故,他利用混乱甩掉了那些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一处私邸,在那里见到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   “怪不得谷雨那天兄长突然说想见太子殿下,”沈蔓明白过来,“想来兄长在那时候就心生怀疑了。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他不想贸然破坏你的婚事。”沈毅表情有些阴沉,“不过我看这位太子殿下这行事手段,想来东宫里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想走就走吧,不用顾忌将军府。”   “既然这两日我没逃出去,这之后他定会对我诸多防备,暂时应该是脱不开身了。”沈蔓摇摇头,“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不放心他。”沈毅阴着脸,“我与青枫不在,你入了东宫之后,一定想办法保全自己,等我们……”   “爹,”沈蔓声音不大,却异常让人安心,“放心。我没事。”   沈毅怔了怔,眼色复杂,“……看来爹不在这几年,你长大了不少。”   “所以朝堂上的那些事,您也别老想着不让我知道了。”沈蔓趁机佯作抱怨道。   沈毅苦笑着,没有说话。   他犹豫了片刻,又问,“爹有件事,还想问问你。”   “您说。”   “你……对这位太子殿下……”沈毅皱眉瞪眼,一副想问什么又问不出口的样子,“你……唉,爹就直说了吧——你不喜欢他吧?”   “我怎么可能会对他有这种心思!”沈蔓快速回答道,“我与他只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   沈毅尴尬道:“那看来是爹误会了。”   沈蔓笑得有些勉强,匆匆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   门口再度被人敲响,青莳声音明亮,“小姐,东宫的人来接亲了!”   沈蔓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毅,“爹送我到门口?”   沈毅点头,“勉勉强强,也算是送你出嫁了!”   *   这个门口自然不会是将军府门口。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沈蔓也只敢让他送到房门口,余下的路,便只剩她一个人走了。   但不得不说,见过沈毅后,确实让沈蔓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许多繁琐的礼节。   宫中派来的女官早已等候多时,见沈蔓出门,便小心搀扶着她,将她送到花轿上。   因前世早已走过一次,一整套繁琐流程下来,沈蔓并未出过什么差错,顺顺利利便进了轿子里。   鞭炮噼里啪啦中,轿子摇摇晃晃,向着东宫而去。   沈蔓坐在轿中,轻轻喘了一口气,一手扶着头上的凤冠,一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不知是不是她改变了剧情,许多细节都不一样了。前世她的婚服虽然也十分华丽,可与今日她所穿这身完全无法相比。   嫁衣上五颜六色的绣线缠绕过金丝,衣摆轻轻一晃便熠熠生辉,头上的凤冠以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东浯国专贡的珍珠,以及西钺特有的晶石,其上雕刻的花纹更是栩栩如生,连细节之处也未曾放过,整套头面挑不出一丝瑕疵,就连沈蔓这样外行的人也看得出其造价不菲。   不过很显然,沈蔓此刻丝毫顾不上欣赏这华丽凤冠。她只知道,这套凤冠,真的很重。   被这沉重凤冠压了许久,沈蔓累得脖子都直不起,只好胡思乱想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其实严格来说,接亲队伍应是由新郎亲自前来的,只是项承昀本就厌恶这婚事,自是不愿意来接亲,这一点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沈蔓记得清楚,当时花轿到了东宫门口,本应是由新郎来扶着新嫁娘下轿的,可项承昀丝毫没有扶她的意思,场面一度冷的不行。为了不耽误进程,前世的她还是由女官牵着走入正堂的,而项承昀则象征性地与她拜了天地后,转身就不见了人影,气的昌远帝直接甩袖离去。   当晚项承昀自然是没有留宿新房的。之后沈蔓也没见过他来。府中下人们惯会看脸色,明着不说什么,可有意无意地,总会有许多怠慢。后来那两年,项承昀性格越来越偏激,动不动就折磨下人,东宫内人人自危,她才好过了些许。   若非是亲眼见过被他折磨后的下场,她差点就以为他在帮她出气了。   想起那些血淋淋的断肢碎骨,沈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轿子开始渐渐放满了速度。   东宫要到了。   沈蔓忙盖好盖头,在轿内坐的端端正正,等着女官来扶她。   不多时,轿子彻底停了下来。   本以为自己会像上一世那般等上一段时间,不成想轿子刚刚停稳,立马便有人来踢轿。   沈蔓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她并未多想,略微平息了下心中的紧张后,便将一只手探出了帘外。   帘外空空如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亦不知可以扶在哪里,沈蔓心下慌乱了一瞬,但很快,一只手便伸了过来,稳稳托住她的手掌,让她可以借力走下花轿。   明明是三伏天,干燥的掌心却带着些冷意,沈蔓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似是因为她想要挣脱,那只手更进一步,愈发用力地握紧了沈蔓的整只手,丝毫不给她退路。   眼睛无法看见,触感便格外清晰。   沈蔓可以清楚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道,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修长的指骨是如何按在她的手上。   霸道而又蛮横,定然是像极了它的主人。   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可沈蔓就是知道,这是项承昀的手。   项承昀亲自来扶她下轿了。 第31章   这个认知让沈蔓脚步一僵,迈出去一半的脚一下子顿住了。可她忘了她此刻还在花轿上,一瞬间的犹豫让她脚下不稳,脚步一滑就摔了下去。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沈蔓意识到有人在看,赶紧拽紧了头上的盖头。   下个轿子都能摔倒,她可丢不起这个人,说什么也得捂好脸了。   就在她做好准备会摔在地上时,下一刻,却突然落入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   项承昀将她抱了个满怀,低低道:“太子妃便是再急着投怀送抱,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蔓愣了一下,赶紧站直了身体。   还不等她退开两步,手就被人握住,整个人又被拉了回来。   手上的痛意越来越强烈,沈蔓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狗男人是有多恨她,生怕她跑了似的,用这么大力气也不嫌疼。   她试图甩了两下,发现不禁甩不开,那只手反而还攥得越来越紧,便也只得作罢,任由项承昀牵着她前行。   女官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殿下,牵红……”   项承昀冷冷道:“不用。”   另一侧的老嬷嬷皱眉道:“殿下,如此不合规矩。”   项承昀脚下不停,“在这东宫之内,孤便是规矩。”   老嬷嬷跟了皇后一辈子,宫内宫外的人见到她都毕恭毕敬,此时乍然听得如此狂言,顿时便拉下了脸,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女官捧着红绸左右为难,只好跟在沈蔓身侧,一起向正堂而去。   有盖头挡着,沈蔓看不见前方的路,脚下未免有些慌乱,眼见着两人就要拉开距离,前方的项承昀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沈蔓缓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项承昀都极其耐心,不禁刻意放缓了脚步,甚至还会避开一些不好走的路,实在避不过的也会出声提醒她。   怎么说呢,若非沈蔓的手被他握的抽痛,她都要相信项承昀开始对她怜香惜玉了。   一段路很快到了尽头。   项承昀带着她,在正堂站定。   沈蔓隔着盖头,仅能看到两道人影坐在那里,想来应是昌远帝与皇后。   在外面时锣鼓喧天,吵得人脑袋嗡嗡的,待进入这里后,所有的声音便都消失了,堂上一时安静极了。   沈蔓原本早已习惯了别人审视的目光,可如今她身着喜服,手还被项承昀紧紧牵着,竟难得的略有些不自在。   四面八方的目光中,以右前方那道敌意最为明显。沈蔓被这样打量着,只觉得如芒在背,小小翼翼向坐挪了一步。   感受到身旁人的不安,项承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侧头看向另一边。   皇后与他对视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嘲讽,移开了视线。   沈蔓松了口气。   昌远帝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很快便移开了。他冲唱礼官点了点头,淡淡道:“开始吧。”   唱礼官得了授意,开始抑扬顿挫念起了唱词。   “一拜天地——”   人皇在场,第一拜不拜天地,只拜君主。   二人并未转身,而是面向着昌远帝缓缓下拜。   “二拜高堂——”   沈蔓艰难支起了头,还未站稳便又听到第二声唱词响起,只好又强撑着对上方端坐的帝后弯腰叩首。   起身时她差点未能站稳,好在项承昀眼疾手快,稳稳托住了她,让她得以有地方借力。   “夫妻对拜——”   紧握了一路的手终于松开,两人侧了侧身,相对而站,提衣而拜。   沈蔓被沉重的凤冠压着又叩又拜,此时早已是头晕眼花,使不上一丝的力气站起身。   似是看出了她的窘境,身侧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整只手握在掌心,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礼成——入洞房——”   唱礼官话音未落,沈蔓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项承昀抱了起来。   他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稳稳抱着沈蔓,目不斜视大步离开了这里。   沈蔓惊讶之下一时忘了挣扎,待回过神后,人已经被项承昀抱着出了门口。   沈蔓慌乱了一瞬,下意识揽紧了项承昀的脖子,但她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前院早已坐满了前来祝贺的皇亲国戚,更何况昌远帝还未离去,项承昀无论如何都得过去亲自招待他们。所以她只要老老实实待着,等项承昀对她放松警惕后,应该会像前世那般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沈蔓便放弃了挣扎,模样乖巧伏在项承昀胸口。   项承昀将她一路抱入了婚房,放在了床沿处。   屋内十分安静,别说侍候的人了,就连喜娘都不在。   放下沉蔓后,项承昀并未急着离开。   沈蔓不敢妄动,僵直着身子坐在床边。   她没记错的话,接下来项承昀就该去敬酒了,只要她稍等片刻,他就会出……   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突然溜到眼前,将盖在沈蔓眼前的盖头掀了起来——   沈蔓猝不及防,与面前那人对视在一起。   刹那间,她呼吸一滞。   红烛映了满室。项承昀一身红衣格外明艳,偏皮肤又白得极致,对比之下甚至有些病态。他微微弯腰时,连眉眼都低顺起来,眼中盛着烛火潋滟,像三月里乍暖消融的春水。   被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饶是沈蔓心有重重戒备,可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起来,原本冷着的一张脸也有些维持不住。   沈蔓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忍不住开口想说些什么,好打破这奇怪的氛围,“……你不去敬酒吗?”   项承昀道:“不急,先来看看你。”   沈蔓哑然。   “你今天很美。”项承昀说的很慢,让这话听起来格外郑重。   沈蔓觉得自己脸也开始烫起来了。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项承昀的手臂环绕着沈蔓的腰,两人大半身体贴在一起,姿势暧昧极了。   项承昀打量了沈蔓片刻,开口道:“脱了吧。”   沈蔓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帮你把凤冠霞帔脱下来。”项承昀解释道,“我需去院中敬酒,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凤冠霞帔太重了,压在身上会不舒服。”   沈蔓瞬间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还以为是要……   项承昀抬手掂起那沉重凤冠,将其稳稳托在手中,放在一边。   有其他簪子固定着发髻,倒也不怕头发散落。   见项承昀动作不停,手指直冲自己腰间衣带,沈蔓猛地回过神,捂着衣服往后仰了半步,“喜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项承昀也不勉强,只是点头,“若是不方便,门口有人侍奉,你唤一声就是。桌上有糕点,饿的话先吃一些,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用力捏了一下沉蔓的手,起身离开了这里。   沈蔓等他离开后,终于放松下来。   她将洒在床上的桂圆花生等物收罗起来,合衣躺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前院那些文臣武将、皇室宗亲,哪怕顾忌着太子身份不敢劝酒,但这么一圈喝下来也不少,不说喝得人事不省,但将人喝醉绝对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道项承昀酒量怎么样了。   四下里一片安静。沈蔓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   半梦半醒间,沈蔓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接近。   她睁开眼,门被推开,一位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见沈蔓没盖盖头,吓得脸都白了。   “太子妃快坐好,盖头呢?快盖上!宫里来人了!”   沈蔓并未动作,认出来人是东宫的苏嬷嬷,心中戒备才放下些许。   说话间,苏嬷嬷看到桌上凤冠,赶紧端了起来,小心戴在沈蔓头上,低声嘱咐道:“只是走一遍流程而已,您不必太过紧张,等会殿下来了,会有人告知您与殿下该做什么,您只要按照指示来就可以。”   苏嬷嬷将盖头给沈蔓盖上,这才走了出去。   沈蔓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虽不明所以,自己却也跟着紧张起来,心怀忐忑地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很快,两扇门被再次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沈蔓下意识抓住衣摆,她盖着盖头,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得出这些人站在她周围,期间除了走路声,未发出一丝声音。   有苍老的声音语带恭敬道:“殿下,请。”   她话音落下,一人缓缓踱步而来,在沈蔓面前站定。   玉如意挑起红盖头,沈蔓只觉得眼前一亮,慌乱抬头,正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项承昀。   与方才的明艳俊朗不同,此时的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双眼看上去有些迷离。   不过这样认真注视着别人的时候,竟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沈蔓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旁边的喜娘笑眯眯地开口说了几句吉祥话,打断了沈蔓的思绪。她抬眼看去,屋内的两名丫鬟瞧着极为眼生,应该不是东宫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站在前方,表情祥和,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威严。   沈蔓多多留意了一下这位嬷嬷,前世她曾来替皇后给项承昀传过几句话,想来应是皇后身边的人。   尽管她视线并未停留许久,但那位嬷嬷还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沈蔓在打量自己,倒也并未气恼,反而施了一礼,大大方方介绍道:“太子妃万福金安,老奴姓宋,此次遵皇后之令,来给殿下送上一份薄礼。”   沈蔓回了一礼,并未多话。   “既然看过了,就下去吧。”项承昀淡淡道。   宋嬷嬷不卑不亢施了一礼,“娘娘吩咐过,要老奴照看着殿下喝过合卺酒。”   项承昀冷笑一声,“这些事她倒是愿意管。”   他自顾自走到桌旁,斟了两杯酒,抬眼看向沈蔓。   沈蔓十分自觉地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沈蔓刚要去接项承昀递过来的酒,就听宋嬷嬷道:“且慢。”   她示意身后一人上前,那人手中托着一壶酒。   宋嬷嬷笑道:“娘娘感念太子妃,特意赐了一壶酒,太子妃便以这壶中酒代替交杯酒罢。”   作者有话说:   昀昀:【美男计】计划通√ 第32章   这酒是什么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沈蔓僵在原地,根本不敢搭话。   她万万没想到,先对她动手的不是喜怒无常的项承昀,而是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皇后。   项承昀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慢慢道:“她若不喝呢?”   宋嬷嬷收了笑容,认真道:“那就莫怪老奴得罪了。”   “她不喝,你是打算强灌?”   宋嬷嬷道:“娘娘说了,这坦女儿红埋了许多年,切不可浪费一点一滴。”   “这样啊。”项承昀低着头,缓缓道,“那便……给太子妃倒上吧。”   沈蔓心一凉。   宋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项承昀一眼,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酒壶放在桌上。   她亲自上前,斟了一杯酒,递到沈蔓面前。   沈蔓接过那杯酒,余光看了一眼门口,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夺门而逃的可能性有多少。   宋嬷嬷又看了一眼项承昀,见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便催促了一句,“太子妃,请吧。”   沈蔓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却听项承昀声音低低道:“宋嬷嬷急什么,交杯酒怎能一个人喝。”   说着他慢慢拿起皇后赐的那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侧头轻轻看了沈蔓一眼。   方才他一直低着头,无人看得清他的面容,此时沈蔓才发现,项承昀是真的有些醉意了。   他眼中没了平日里的锐利与偏执,反而像是注满了粼粼湖水,看着人的时候都能泛起点点涟漪。   沈蔓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此时此刻对比起来,她觉得还是项承昀安全些。   一旁的宋嬷嬷皱了皱眉,“殿下,这酒是……”   “这酒是母后赐予孤的太子妃,要她在今晚喝下。”项承昀淡淡道,他看向宋嬷嬷,“所以孤与太子妃共饮此酒,有何不妥?”   “可这是娘娘赐给太子妃的。”   项承昀便转头,征询沈蔓的意见,“蔓蔓,为夫想喝你一杯酒,你可愿意?”   沈蔓被他这称呼喊得浑身难受,但当着宋嬷嬷的面,还是点了点头,看上去乖巧无比“夫妻本就是一体,妾身的一切,都是属于殿下的。”   项承昀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这才回过头,“宋嬷嬷可听到了?太子妃并不介意与孤分享她的酒,”   宋嬷嬷沉着脸,开口道:“殿下何苦如此,娘娘是在帮殿下。”   项承昀也冷下了脸,\"孤说过,太子妃的事,谁都不许插手。\"   宋嬷嬷皱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   项承昀看也不看她一眼,将手中酒杯放下,“若无其他事,嬷嬷便回去吧。孤要与太子妃喝交杯酒了。”   宋嬷嬷脸色难看,施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   项承昀指了指桌上的酒,淡淡道:“把这壶酒带回去,告诉她,心意我们领了,酒是好酒,就不浪费了。”   宋嬷嬷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酒拿起,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右侧宫女似是脚受过伤,走路时轻微有些跛。   沈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回过神,沈蔓发现项承昀正看着自己,心头猛地一跳。   “你……”话音未落,就见项承昀突然身形一歪。   沈蔓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殿下!”   方才那酒也没喝呀,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沈蔓没来得及抓住项承昀,眼睁睁看着他倒了下去。   同一时间,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沈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项承昀圈着腰,随他一起往地上倒去。   所幸倒下去时项承昀还记着替她挡一下,没让她直接跌到地上。沈蔓懵着一张脸,“咚”地一声,撞上了项承昀的胸膛,疼得她立马皱了皱眉。   沈蔓:“……”   ……简直是无妄之灾!   顾不得心中郁闷,沈蔓从项承昀身上撑起来,有些紧张地低头看他,“殿……”   地上,项承昀睁着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蔓:“……既然醒着,就起来吧。”   项承昀闻言,原本放松的手臂立马收紧,将沈蔓紧紧锢在怀里。   原本已拉开距离的沈蔓一时不妨,又一次“咚”地一声,撞在项承昀胸膛上,顿时只觉鼻子一酸,泪花都给撞出来了。   沈蔓:“……”   有些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气息不稳之下,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哽咽,听在耳中一点也不凶。   可勒在腰间的手臂却是一松。   沈蔓抓住机会,手撑在项承昀胸口坐起,怒目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   然而她此刻鼻尖通红,眼中还含着欲落未落的泪珠,看上去不仅毫无气势可言,反而有些可怜巴巴。   项承昀看了她片刻,开口时语速十分缓慢,“你哭了。”   “没哭。我这是撞的。”沈蔓揉了揉发红的眼尾,小声嘀咕道。   项承昀还在看着她,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沈蔓被撞得有些生气,也不太愿意跟项承昀说话,自顾自的想要站起来。   项承昀这会倒是不慢了。沈蔓刚一有所动作,他便伸手压在沈蔓腿上,将她又按得坐了下去,“不许!”   沈蔓:“……”   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   沈蔓此刻跨坐在项承昀腰腹间,双腿蜷曲着贴在地上,坐的十分不舒服。   她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脚,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古怪,“放手,我要起来。”   项承昀手再次往下按了按,表情十分认真,“不能放手,一放手你就跑了。”   沈蔓有些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项承昀有点怪怪的。   屈腿坐着的姿势不太好受,沈蔓试图劝说他放手,“我们这样一躺一坐,是没办法喝交杯酒的。”   听到这句话,项承昀微微侧了侧头,停了片刻后问道:“你愿意与我喝交杯酒?”   沈蔓表情一顿,心中不由冷笑,再不愿意不也被逼着拜了天地?这会儿来假装跟她征求意见,虚伪!   考虑到她此刻跨在此人身上,腿也被这人按在手里,实实在在地受制于人,沈蔓面上斟酌着道:“若是殿下不想喝……”   “要喝的。”项承昀松了手。   沈蔓生怕他反悔,几乎是顷刻间站起,挪开两人距离,十分自觉地坐了下来。   项承昀在桌前坐下,停了一停后,又站起来,将自己的椅子往沈蔓身旁拉近了些,这才再度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   见沈蔓还在看着自己,项承昀皱了皱眉,将另一杯酒拿起,动作强硬塞进沈蔓手里。   沈蔓将将拿稳酒杯,还不及细想,就见项承昀侧了侧身,离自己更近了些。   两人的衣摆碰在一起时,项承昀停下动作,抬眼看着沈蔓。   周身都是项承昀的满身酒气,沈蔓就是想躲,也根本躲不掉了。她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放在两人中间。   见她根本不愿上前,项承昀有些不满地又凑近了些许,抿着嘴抬起沈蔓的胳膊。   沈蔓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项承昀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行为举止虽然没那么癫狂了,可却越发令人捉摸不透。   沈蔓侧脸被盯得微微发烫,强自镇定仰头喝下杯中清酒。   辛辣酒液咽下肚,一股热意就顺着胃部直接蹿了上来。   沈蔓心道不妙。   这酒似乎有点烈。   至少对她这个不怎么能喝酒的人来说算是烈酒了。   上一次喝醉后的事还历历在目,沈蔓赶紧放下了酒杯。   项承昀看了沈蔓一眼,垂下眸子,缓缓拿起酒壶,又给两人倒上一杯。   沈蔓一怔,“殿下,方才已经喝过了……”   项承昀嗯了一声,自顾自端起酒杯,抬眼着看沈蔓。   这是想让她陪着喝酒?   可她也不会喝酒啊,找她还不如自斟自饮!   项承昀显然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大有她不喝就盯她一晚上的架势。   沈蔓挣扎许久,只得再次端起了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第二杯酒下肚,沈蔓辣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胃里的热意越来越烈,沈蔓看向项承昀,这才发现他依然维持着端起酒杯的姿势,眉头轻蹙看着自己,眼神里似乎有些不满。   沈蔓有些尴尬地举着空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到底是让不让她喝啊?!   沈蔓硬着头皮,开口问道:“殿下不喝吗?”   项承昀抓起酒杯,抿着嘴又给沈蔓倒了一杯,将她的手往高处拉了拉。   沈蔓:……   所以项承昀并不是想让她陪着喝酒,而是想让她跟他一起举着酒杯?   ……这又是什么奇怪癖好?!!   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沈蔓深吸一口气,学着项承昀的姿势,将酒杯端在自己身前。   做完这一切后,项承昀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沈蔓有些无言地看着他,觉得这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   沈蔓还在思索这个姿势有什么深意在,就见项承昀慢慢凑近自己,手臂自她臂弯穿了过去。   是一个喝交杯酒的姿势。   就着这个姿势,项承昀仰头喝下了手中的酒。   沈蔓犹豫了一下,只觉得手中的酒分外烫手。   这杯酒,她是喝,还是不喝?   项承昀看着沈蔓手中的酒杯,见她没有喝下的意思,嘴角顿时抿了起来。   此时两人离得极尽,沈蔓甚至闻得到项承昀呼吸中的酒气,她有些恍惚地想,看来他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   项承昀催促似的凑近了些许,低低开口,“你怎么不喝呀?”   那声尾音听得沈蔓心尖颤了颤。   沈蔓:“……”   真见鬼了!她怎么会觉得项承昀现在有点可爱?! 第33章   沈蔓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微微脸红。她仰起头,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借此掩饰自己脸上的热意。   见她喝了这杯酒,项承昀面色缓和下来,将酒杯放在桌上。   沈蔓顿时松了口气。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是想喝交杯酒,害她猜了半天。   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项承昀再次端起了酒壶,给两人满上一杯。   沈蔓:……   又来?!!   项承昀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两人已喝过两杯交杯酒了,他再次端起酒杯,固执地放在两人之间。   饶是沈蔓再迟钝,此刻也发现项承昀的不对劲了。   从刚刚宋嬷嬷离开开始,项承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温和了不少,但却在小事上格外的较真,甚至还会像小孩子一样赌气……   沈蔓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凑到项承昀面前,试探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项承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浑身都是酒气,“没醉,我清醒着呢。”   沈蔓:“……”   怪道这么闹腾,原来是喝醉了。   项承昀还在跟她较劲,提醒道:“交杯酒。”   沈蔓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与他手臂相交。   两人喝下第三杯交杯酒后,沈蔓脑袋已经开始发晕,酒劲慢慢上来了。   不行,她不能再喝了。   沈蔓将酒杯放下,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殿下,我困了,我们歇息吧。”   醒着的项承昀她拿捏不住,喝醉了的项承昀她还是可以应付的。   项承昀坐在椅子上,默默垂着眸子,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蔓只当他是默认了,试探着站起了身,见他没有反应,又向床边走了两步,回头看了项承昀一眼。   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沈蔓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开始打量着这间房。   这间房沈蔓前世住了将近三年,这三年里,项承昀连一次都未曾留宿过,倒省去了沈蔓的应付他的麻烦。   不过现在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沈蔓想了片刻后,轻车熟路来到柜子前,从中抱出来一床被褥。   “你在干什么?”   沈蔓一边忙活一边道:“打地铺。”   项承昀又不说话了。   沈蔓余光瞥见他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想了想,决定还是解释两句,“殿下放心,这地铺是给我的,您睡床上就好。”   项承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已经喝过交杯酒了。”   沈蔓连连点头,“是的,喝过了,所以这会该休息了。”   项承昀垂下眸子,慢慢低下了头。   见他安静下来,沈蔓细致铺好了被褥,想了想,又走去床边,拿起放在外侧的枕头。   一道黑影突然笼罩而下,沈蔓手一抖,刚拿到手里的枕头便滑了下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项承昀压倒。   项承昀双臂紧紧抱着她,两人紧密贴在一起,双双躺在沈蔓铺好的地铺上。   沈蔓愣了一瞬后,剧烈挣扎起来,“放手!”   “不放。”项承昀闷声道。   沈蔓越是挣扎,项承昀越是紧紧箍着她,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将她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不过片刻功夫,沈蔓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蔓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挣脱出来,反而让自己越发呼吸困难起来。   缺氧的滋味并不好受。   沈蔓眼前开始发晕,心也慢慢凉了下去。   项承昀果然没打算放过她。哪怕此刻醉着,意识不清醒,都也在想着要将她勒死。   新婚夜动手,他也真是豁得出去!   “你……”沈蔓艰难转过头,开口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就此被勒死时,项承昀却突然松了力气,空气涌入肺部,沈蔓大口喘着气,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没了桎梏后,沈蔓下意识就要逃离项承昀身边,可项承昀手臂一捞,再次将她摁进自己怀里,不过这一次的力道倒是轻了许多。   沈蔓不敢妄动,一脸戒备地将胳膊护在胸前。   她直挺挺地侧卧着,背部与项承昀紧紧贴在一起,两人的体温隔着布料相互传递,沈蔓甚至可以感受到后脖子处灼热的呼吸。   这个姿势让沈蔓极度不安,“殿下,地上凉,您要不去床上睡?”   项承昀低低问道:“你睡哪?”   “我睡地铺就够了,不占用殿下的床。”   项承昀紧了紧手臂,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方才说,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现在我想睡一下你的地铺。可以吗?”   沈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咬着牙道:“殿下想睡,自然是……可以的。”   “嗯。”项承昀声音淡淡,“那就睡吧。”   这就是不想再讲话的意思了。   沈蔓还想劝他滚回床上睡,可又怕打扰到项承昀后,他又发疯,只好又闭上了嘴。   那几杯酒本就偏烈,她早已昏昏欲睡,可这任人宰割的姿势让她动也不敢动,更别提放心睡觉了。   沈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婚结的。   真是太折腾了。   桌上的半截蜡烛很快便燃尽了,“噼啪”一声,火苗熄灭,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   “他与沈家姑娘,以前可接触过?”   苏嬷嬷跪在地上,想了想道:“殿下与沈姑娘并未见过,几日前在镇国将军府门口,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就这般看重她?”皇后起身,慢慢踱步到苏嬷嬷身边,“嬷嬷年纪大了,不会记错了?”   苏嬷嬷表情恭敬无比,磕了一个头,“老奴经手殿下大大小小的事,确实无一件与沈府有关。娘娘若不相信,可以去找刘统领求证。”   皇后定定看了苏嬷嬷一会儿,弯腰亲手扶起她,“本宫自然是信你的。”   苏嬷嬷哪敢真的让皇后扶自己,忙站了起来,“娘娘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皇后嘴角露出浅笑,“嬷嬷自本宫幼时便照顾本宫了,莫说是扶嬷嬷一把,便是让本宫给嬷嬷敬茶,也是无不可的。”   苏嬷嬷忙道不敢。   “有嬷嬷照顾昀儿,本宫自是放心。”皇后声音温和,顿了顿,她似是无意添了一句,“嬷嬷照顾了本宫这么多年,定然不会做出对本宫不利之事。”   苏嬷嬷心中一凛,面上越发恭敬,“老奴一心只为娘娘与殿下,绝无二心。”   皇后脸上露出满意地笑,转身坐了回去,“天色晚了,你且下去歇息罢。本宫身子不适,明日就不用沈家姑娘来敬茶了。”   苏嬷嬷低眉垂目,应声退下。   待殿内安静下来后,皇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看着站在一旁的宋嬷嬷,语气不咸不淡,“沈家姑娘的来历,你可打探清楚了?”   宋嬷嬷点了点头,“沈家小姐幼时随沈将军在边关,一直到五岁才被送进昌都城。因不知礼教,京中贵女多看不起她,不愿与她来往。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注意她,直到前几日二皇子去退婚时,她……”   皇后皱眉,“这些本宫一早便打听清楚了,还有别的吗?”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老奴听说,当日沈家与二皇子退婚后,殿下亲口向沈将军求娶沈姑娘。”   “他与那沈蔓第一次见面,为何会在她退婚后就求娶?”   “老奴不知。”   皇后顿了半晌,嘲讽一笑,“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在气本宫?”   “竟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皇后怒极反笑,“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   宋嬷嬷心中叹息,劝道:“娘娘勿要多想,或许殿下只是为了找二皇子的不痛快,才故意当着他的面,求娶与他退过婚的女子。”   “他若真有这想法,又怎么会让二皇子出这么多年风头?”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过无妨,既是有人阻了我儿的前途,本宫将她除去就是!”   宋嬷嬷正中施了一礼,“老奴愿听从娘娘调遣。”   她与苏妍都是孤儿,打小便进了丞相府,照顾着丞相千金的起居,亲眼看着她从丁点大的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满怀憧憬上了花轿,成为王妃。今上继位后,王妃成了皇后,两人随她入宫,一直贴身服侍。身为皇后身边资历最老的嬷嬷,两人皆是终身未嫁,后来苏妍被派去照顾项承昀,自己却始终留在皇后身边,照顾到现在。   对她来说,皇后不仅仅是一个主子,更是此生唯一的亲人。她愿意赌上这条命,为皇后达成所愿。   皇后神色渐渐平静后,看向桌上那壶酒。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柔和下来,轻轻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宋嬷嬷眼见着那杯酒就要碰到皇后的唇,顿时大惊失色,“娘娘!您别——”   皇后手一顿,看向宋嬷嬷,见她脸上尽是惊慌,面色缓了缓,“无妨,这酒无毒。本宫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昀儿对那女人的态度,怎会真个让她死在东宫。”   宋嬷嬷这才缓了一口气。   皇后饮尽那杯酒,垂下眸子,语气淡淡,“这是我当年,亲手埋下的女儿红,怎会真个污了这酒。”   她本打算觅得良人后,便与他共饮此酒,只是不成想,她此生竟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白白浪费了这几坛好酒。   萧皇后手指绕着杯盏边缘划了一圈,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本宫记得,太子侍卫里,有几名是萧家培养出来的?”   宋嬷嬷道:“是。”   “你想办法递个消息,带那几人来见本宫。”萧皇后特意提道,“记得避开太子。” 第34章   沈蔓是在床上醒来的。   阳光透过帷幔,漏出细碎的光。周围一片安静。   沈蔓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panpan此刻身在何方。   喜服不知何时被脱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架子另一端,放着一件常服。   沈蔓下床,拉下那件常服,披在身上。   许是在动静被门口的人听到了,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门问道:“太子妃,您起了吗?”   沈蔓道:“进来吧。”   门被打开,强烈阳光照得眼一晃,沈蔓眯着眼问,“现在是何时辰了?”   苏嬷嬷笑道:“皇后娘娘怕您辛苦,特意免了今日的敬茶,恰好陛下也有些事亟待处理,要您与殿下过了午时再去,奴才便自作主张,没让她们来打扰您。”   说话间,窗户被打开,屋中透亮不少。另有一列宫人将手中食盒打开,在沈蔓面前桌上摆放膳食。   “青莳呢?”沈蔓环顾一周。   “青莳姑娘在库房。太子妃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殿下离去前,特意嘱咐过奴才们,要好好侍奉您。”   沈蔓筷子一顿,“他去哪了?”   “殿下有事出去。”   沈蔓手指收紧,“……他又去私邸了?”   “对。”   门口处,项承昀应声,满屋宫人见他走进来,赶紧跪下行礼。   项承昀示意他们起身,脚下不停,径直走到沈蔓身旁。   沈蔓放下筷子,起身行礼,“殿下。”   项承昀托住她的胳膊,对她摇摇头,“在我面前,你不必顾及这些虚礼。”   沈蔓不看他,“是。”   两人都很默契地闭口不谈去私邸做什么。   项承昀牵着她坐下,“饭菜可还合胃口?”   沈蔓刚要回答,鼻间突然闻到一股奇怪味道,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了?”项承昀语气沉了下来,抬眼看向四周,“是不是有人怠慢你了?”   周围宫人们面带恐惧,顿时低下了头。   沈蔓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忙开口道:“没有,她们十分照顾我。”她一边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先下去,一边道,“我不过是刚刚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   项承昀语气缓了缓,“什么味道?”   “似乎是某种药。”沈蔓动了动鼻子,有些不太确定。   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将军府闻到过。   项承昀没再细问,转而道:“明日科考结束,你要去贡院接沈将军与沈公子吗?”   沈蔓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吗?”   项承昀道:“不过是提前回门而已,有我准许,他们不敢妄议。”   沈蔓没有说话。   项承昀捏了捏她的手指,让她将手展开。语气有些无奈,“又在较什么劲?让你早些回门还不乐意?再不好好休养,小心手上的伤再裂开。”   沈蔓抽回手,“小伤,不碍事。”   项承昀盯着自己空了的手掌,眼底黯了黯。   他收回手,“吃饭吧,尝尝饭菜合不合口味。等过了午,日头没这么烈了,我们再去见父皇。”   沈蔓点了点头。   一顿饭在沉默中度过。   项承昀似是有急事,用过饭就离开了东宫,沈蔓心中松了口气,顿觉轻松了不少。   宫人们将桌面收拾过后,苏嬷嬷手中拎着个小木箱,放在桌上。   沈蔓对这位老嬷嬷素来有好感,免了她的行礼后,问道:“这是什么?”   苏嬷嬷道:“一些伤药。殿下走之前,特意嘱咐了老奴,来替您处理下手上的伤口吧。”   “这样啊。”沈蔓低着头小声道,“那就劳烦嬷嬷了。”   苏嬷嬷上前,解开沈蔓手上裹着的布,将伤口处清理过,一边仔细上着药,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沈蔓。   沈蔓不想驳了她的好意,正要点头应下时,余光瞥见苏嬷嬷腰间一只香囊,顿时不由一怔。   苏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许多年的旧物了,看上去是不那么精致了。”   月白色底布边缘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透过上面那些潦草的针脚可见,这香囊哪怕在刚做好时,也称不上一句精致。   沈蔓收起脸上的诧异,问道:“嬷嬷这香囊,是自己做的?”   好在苏嬷嬷手上动作不停,也没注意到沈蔓表情不对,“是别人送的。”   “太子殿下送的?”沈蔓追问道。   苏嬷嬷有些惊讶,“太子妃怎么知道?”   沈蔓下意识摸上自己腰间,这才想起那只香囊早已被自己扯下丢弃了。   她收回手,扯了个笑,“殿下曾送过我一只差不多模样的香囊。”   苏嬷嬷一愣,“与老奴这只模样差不多?”   沈蔓点头,“底布和针法都一样,只是瞧着很新,不像是被人戴过的。”   苏嬷嬷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包扎了一半的手都忘了继续。   沈蔓忍不住小声提醒,“苏嬷嬷?”   苏嬷嬷回神,行礼道歉,“抱歉,老奴想起一些事,有些走神了。”   “这香囊,是有什么我不不能知道的吗?”沈蔓问道。   苏嬷嬷摇摇头,“不是什么秘密,太子妃想知道,老奴告诉您便是。”   沈蔓听她语气,似乎有些低落,不由得正色道:“您说。”   苏嬷嬷语调缓缓,似有些怀念,“这香囊,是太子殿下幼时亲手做的。”   沈蔓怔了怔。   “殿下很小的时候就搬去东宫了。老奴被皇后娘娘派去照看殿下时,殿下总是时时问老奴,他的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来看他呀,可这个问题,老奴不知道。问得多了,殿下得不到答案,就不再问了,只是每天都在完成课业后,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正殿看书。偶尔抬起眼,也只是看一眼宫门,看有没有人来。”   沈蔓抿着嘴,“为何陛下不去见他?”   苏嬷嬷委婉道:“陛下他……不喜欢性格优柔之人。相比于殿下,二皇子更得陛下中意。”   “有一天,殿下突然来找老奴,送了老奴一只香囊,细声细气地感谢老奴对他的照顾,老奴收下后,他假装随口问老奴喜不喜欢——那么小的年纪,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眼中的紧张明显得不得了。”   苏嬷嬷说的时候,没忍住笑了笑,手指捏了捏老旧的香囊,“听老奴说喜欢后,他才松了口气,又兴致勃勃地给老奴看了其它两只香囊,说这是他亲自做的,想等大年夜时,作为礼物送给父皇和母后。”   沈蔓还是第一次听到的项承昀幼时。尽管与现在的性格截然相反,可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她微微笑了笑,“难为他当时那么小,却能想到这些。”   “是啊,老奴当时还问他了,何必自己花费时间做这些,殿下当时板着小脸,非常严肃教育老奴,说,‘只有孤亲手做的,父皇母后才知晓孤的心意。’到了大年夜那天,宴会散去后,殿下带着香囊,去找了陛下。”   苏嬷嬷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陛下见到那香囊后,勃然大怒,说这些捻针穿线、绣花缝布之事,不是男子该做的。陛下让殿下跪在雪地里反思,‘什么时候改掉这阴柔性子,什么时候起来。’皇后娘娘听说殿下受罚,冒雪赶来,得知事情原委后,气得将那香囊扔在地上,骂他……不争气,正事不学,却受人挑唆,学些女工……   “皇后娘娘不准别人给殿下撑伞挡雪,殿下还未挨得到第二日天亮,人已冻得没了意识。太医救回来殿下,可膝盖伤了骨头,这么多年,一受冷就痛,治不好了……”   沈蔓想起方才鼻间那股味道,后知后觉道:“方才我闻到的,是殿下身上的药味?”   她幼时虽沈毅在北地,沈毅总担心她被冻坏,三天两头地给她弄些药泡一泡。先时那味道,和她幼时那药味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一下子没能认出。   苏嬷嬷叹气,絮絮叨叨地抱怨,“也不知殿下怎么弄的,明明这几日天儿慢慢热起来了,可前日回来时,膝盖的旧伤却又犯了,太医开了药浴,也不好好泡,真是让人操心……”   前日。   沈蔓慢慢抿紧了嘴唇。   前日下了一夜的雨,项承昀将她拦在城外客栈时,天都快亮了。   冒雨走了大半夜,活该他腿疾复发。   明知腿疾复发,昨夜还非要在地上睡,狗男人,痛死他算了。   “那年的礼物,殿下没送出去。”苏嬷嬷叹息着,继续道,“之后,老奴也再没再见过他为谁准备过什么礼物了。”   沈蔓迟疑着想要说什么,见苏嬷嬷沉浸在回忆中,便又将自己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那夜的那两只香囊,殿下自此后闭口不提。可他的沉默,老奴都看在眼里。后来老奴偷偷去找过,却也只找到了其中一只香囊。想来殿下送给太子妃的,便是那一只。”苏嬷嬷看向沈蔓,眼神有些复杂,“当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最终找到了归宿。殿下也最终找到了归属。老奴没这个资格,但还是想感谢您,收下那香囊……”   沈蔓心中堵得厉害,“之后这件事没人查下去吗?殿下身居东宫,是谁教他用这样的方式去讨好陛下的?此人分明是要害得殿下被陛下所厌恶!”   苏嬷嬷没说话,抬手将沈蔓的手包扎好,这才笑着开口,“老奴上了年纪,一说起来就停不住了,连给您包扎伤口都忘了。”   苏嬷嬷将药箱收好,“您先稍作休息,等殿下处理完,就会来带您去见陛下。”临走前,她犹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见了陛下,您也不要害怕,陛下虽对太子殿下不甚亲近,可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您,您……”   “苏嬷嬷。”项承昀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太子妃的手怎么样了?”   苏嬷嬷转身,低头行礼,“见过殿下。那伤口不大,只要注意着些,很快就会愈合。”   项承昀走进来,“孤知道了。有劳苏嬷嬷费心。”   苏嬷嬷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项承昀脚步不停,直往沈蔓而去。   他走到沈蔓身边时,沈蔓闻到他身上的淡香。   她下意识凑近了些,轻轻嗅了嗅。   没有了。   方才那股药味,已经没有了。   除了衣间浅淡熏香,还有若有似无的水汽与皂荚香,完完全全遮掩住了方才那股药味。   就在她努力辨认时,项承昀突然凑近,低低问道:“好闻吗?”   作者有话说:   你好骚啊【指指点点jpg】   ---------- 第35章   沈蔓一惊,猛地往后退去。   她淡定端起面前茶盏,耳尖却泛起红来,“闻什么?”   “不是在闻我吗?”项承昀道。   沈蔓差点呛到,“没有的事,我是在品茶。”   项承昀嗯了一声,“那,好闻吗?”   沈蔓停顿片刻,在项承昀的视线中败下阵来,“……还行。”   项承昀点点头,“喜欢的话,我天天给你闻。”   沈蔓道:“……不用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不爱喝茶。”   也不知道在急着解释什么。   项承昀笑了,“我是说我。”   沈蔓:“……”   沈蔓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得越发迷惑。   昨夜的酒,会醉到现在还没醒?   见她观察自己,项承昀十分乖觉地凑上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好看吗?”   沈蔓一脸警惕地往后躲了躲,露出个规规矩矩的笑,“殿下之风采,自是极为好看。”   虽然不知道狗男人为什么这个态度,但鉴于之前被哄骗又被威胁,沈蔓可不会像之前那样,以为他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和。   项承昀看着她脸上流于表面的笑容,垂了垂眼,没再追问下去。   片刻后,有一名太监走进来,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礼后,开口道:“辇车已备好,殿下是否现在就出发?”   项承昀看向沈蔓,温声道:“蔓蔓想再歇歇吗?”   沈蔓摇头,“不必了,现在去吧。”   还不知去了正殿后,昌远帝会说些什么,早些参拜完也能早些回来。   两人上了辇车,穿过长长的宫道,在御花园附近停了下来。   不远处便是皇后寝宫,接下来的路,两人需步行而入。   沈蔓并不甚在意,倒是项承昀皱了皱眉。   随行的是太子贴身太监安庆,伺候了项承昀许多年,一见主子皱起眉就知道主子在烦些什么,还不等项承昀开口,他便撑起了一把伞,殷勤地挡在沈蔓头顶。   “太子妃,这日头烈着呢,奴才给您撑着伞。”   沈蔓道:“就这么一段路,不必劳烦公公。”   不料一旁的项承昀开口道:“撑着吧。等下还不知要等多久。”   这话显然有所暗示。只是眼下这地方,实在是不方便问。沈蔓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安庆道:“只有一把伞吗?”   安庆刚要开口,却听项承昀率先道:“是的。”   安庆愕然看过去,被自家主子瞥了一眼后,十分知趣地将话咽了回去,笑得一脸和气,“来的匆忙,只带了一把伞……不然,您就先与殿下共用着?”   见沈蔓面带犹豫,安庆又道:“这么大太阳,晒久了人也受不住啊。您别说,奴才走了这一会儿,头就已经有些发晕了。”   沈蔓看着安庆红润健康的脸,有些无言道:“……也好。”   她刚一点头,项承昀便上前,从安庆手中接过伞柄,将伞面朝沈蔓倾斜过去。   安庆落后两步,冲身后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手中的伞收起来后,这才急急忙忙地跟上了两人。   伞下仿佛自成一片空间。光线穿过伞面后变得暧昧起来,偏偏两人行走时,衣带与手臂总会不可避免的碰在一起,惹得人心中怦然,不敢看向身边人。   沈蔓下意识想要逃离这样怪异的氛围,脚步总在往没有项承昀的一侧而去。可偏偏,项承昀如影随形,总在她即将踏出伞下范围时跟上来。几次过后,沈蔓非但没能拉开距离,反而被越跟越紧。   沈蔓被他激起了脾气,憋着一口气还想再挪开,腰间突然多一只手,直接将她捞回了怀里。   这一下是彻底没了距离,两人的身体都紧紧贴在了一起。   项承昀凑到她耳边,“蔓蔓,我们这样走,有些强人所难。”   沈蔓一愣,回头看去。   安庆领着一群宫人,在两人身后拉开长长一条队伍,前面跟着的步伐跑偏,后面还未跟上的延成一条曲线,瞧着分外滑稽。   沈蔓:“……”   沈蔓自暴自弃,老老实实跟在项承昀身边,再不想着乱走。   边走边心中腹诽,狗男人这胳膊,也不晓得自觉放下来!   接下来的路,倒是走得十分风平浪静。   片刻后,两人走到一座宫殿前。面前的宫殿恢弘大气,正是皇后所居的长宁宫。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昌远帝此时并不在长宁宫中。   皇后正在午休,项承昀并不打算叫醒她,于是一行人又再度原路返回,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门口,太监总管赵德旌见到项承昀两人,脸上扬起一个笑,“奴才给殿下请安。”   “父皇呢?”   赵德旌客客气气道:“陛下现下不在御书房,他说您若来了,先暂且等上一等,待他回来再见您与太子妃。”   话中之意,只字未提请两人进去。   此时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烈之时,哪怕撑着伞,可在这烈日下,不过片刻,沈蔓额上便渗出细密汗意。   项承昀望着空荡荡的宫门,侧目对沈蔓道:“可能需要在这里等一等。天太热了,你先去值房坐着等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够赵德旌听到。   可他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沈蔓摇了摇头,“值房是为朝中大臣所设,妾身既无官职,又无诰命,于情于理,都无资格入内等待。”   她知晓项承昀的脾气,怕他又惹出什么,末了又放低声音,添了一句,“妾身陪殿下一起等着吧。”   项承昀抿了抿唇,将手中的伞往沈蔓处移了移。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一个多时辰。   日头收敛了些,在地上拖出的影子越来越长。   就在这时,宫门口远远走来一道身影。   见有人来,沈蔓强打精神,站直了些,见是一名小太监,顿时有些失望。   小太监走到赵德胜面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赵德胜表情肃然,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再次挂出那副油盐不进的笑,“皇上有事,暂时脱不得身,殿下与太子妃还是明日再来吧。”   沈蔓问道:“明日何时?”   赵德旌语气有些敷衍,“太子妃若愿意,早些来等就是。”   说完他简单行了个礼,也不等两人发话,转头就随那小太监离开。   沈蔓耐着大太阳,白白等了这么久,结果却被人轻飘飘告知一句“明日再来”,心中顿时有些憋气。   她皱了皱眉,转头想问项承昀接下来怎么办,却蓦然望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阴冷,骤然一惊之下,怒火尽数熄灭。   项承昀将视线从赵德旌声音淡淡,“安庆。”   安庆心领神会,“奴才这就去打听。”   说完脚步麻溜,往御书房那几名侍卫前去。   片刻后,安庆皱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行了一礼,面色忐忑道:“据说陛下今日一直未来过御书房。”   说完后,安庆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着,不知想说什么。   项承昀看了他半晌,“父皇又去了鸾鸣宫?”   鸾鸣宫,是二皇子母妃所居之处。   安庆闻言,低下了头。   “父皇是何时去的鸾鸣宫?”   安庆吞吞吐吐,“说是昨夜刚好翻到了嘉皇贵妃的牌子……”   沈蔓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语,下意识看了项承昀一眼。   太子大婚,皇帝是要留宿在皇后宫里,待第二日一同接受太子妃敬茶。   这不只是祖制,更是为了彰显天子对一国之母与储君的尊重。   可偏偏,昌远帝不仅连去见皇后都不愿,还留宿在了宠妃宫里。   何止是不给皇后脸面,简直是昭告天下人,他有多轻视东宫。   项承昀面上却似毫无所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事,“那孤便去嘉皇贵妃宫门口等着父皇。”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去。   安庆小跑着跟上,张了张嘴,犹豫许久后,委婉提道:“此时午时刚过,陛下或许还在歇晌,殿下不如晚些再去,以免要等上许久。”   项承昀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   走出两步后,项承昀声音低沉,“抱歉。”   沈蔓不解,“殿下?”   项承昀捏着伞柄的手指因收紧而泛白,“是我连累你,被人轻视了。”   沈蔓盯着远处的宫门,声音轻轻道:“那殿下自己呢?”   项承昀摇摇头,“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平淡,仿若在说一件甚是常见的事。   沈蔓脚步缓了缓,望着走在前方的项承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咬了咬唇,想叫住项承昀时,却见眼前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原地,目光望向不远处。   沈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表情一怔。   御花园里,正与人欢声饮酒之人,正是沈蔓与项承昀苦等一下午也没见上面的昌远帝。   御花园中的花有专人侍弄,哪怕被艳阳晒了一下午,也依然盎然盛开。   昌远帝坐在花丛簇拥的亭里,与他同桌而坐的那名言笑晏晏的美艳妇人,眉目间的张扬与傲慢几乎让人立马可以猜出她的身份。   ——嘉皇贵妃。   另有一人面对昌远帝而坐,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不知说了什么,昌远帝哈哈大笑起来,嘉皇贵妃嗔怪似的说了二皇子一句,面上虽有埋怨,眼中却含有笑意。   何其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项承昀站在原地,目光越过半个御花园,看着昌远帝面上笑意,阳光在他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起风了。   有花叶飞过来,落在项承昀肩上。   身后宫人深深低着头,谁也不敢上前。这周围的寂静,越发显得亭中几人欢声笑语。   沈蔓落后几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项承昀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堵得慌。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海中恍然浮起另一幅画面来。   那已是前世了,是她出嫁后的第二个大年夜。   白日里她得了项承昀首肯,欢天喜地地回了将军府,与父兄一同守夜,等回到东宫时,已是后半夜了。   漆黑的天幕在雪色与月色的照拂下,瞧着分外好看,可也冷得分外明显。   沈蔓呼出一口热气,眼看着那团白色迅速消散,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离开将军府时,沈毅用力挥手的模样。虽然难掩眼底不舍,可他到底也没开口让她留下。   沈蔓叹了口气,缓步下了马车。   项承昀那厮虽然不在意她在哪过年,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得寸进尺,大过年的留宿在外。   天冷得人缩成一团,沈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伸出两根手指紧了紧衣衫,抱紧怀中包裹入了府。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安静到没有一丝人声的府邸中甚是清晰。   沈蔓听着这细微声音,心中来了兴致,干脆加快步伐,踩出轻重分别的韵律,一个人在阒无一人的黑夜中奔跑得好不惬意。   踏进居住的院落时,沈蔓有一瞬间的怔愣。   项承昀正站在冰雪盛开的树下,抬头遥望着天边的一束烟花。   那簇烟火太远,一闪而逝,盛开时的光亮细弱无助,还不如落在项承昀肩上的落雪明亮。   沈蔓脚步声并不轻。   项承昀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天边的烟花,直至周围完全寂静下来,才侧目瞥了沈蔓一眼,淡淡开口,“回来了。”   说罢,项承昀又转过了头,仍旧保持着望着远方的姿势。   可烟花早已放完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沈蔓站在门口,隔着半个院落,望着项承昀背影,突然有些难受。   他的身影比去年时更加单薄,眼神也比去年更加冷漠。   落雪纷纷扬扬,落了项承昀满头满肩。   沈蔓想,这场雪,好像有些难过。   作者有话说:   小项:超难过的,要老婆贴贴才会好~ 第36章   明明记忆中的背影带着落雪的冷冽,明明眼前的背影身上披着春日的暖阳,可沈蔓不知为何,竟觉这两道背影分外相似。   沈蔓依稀记得,那时她好像走到了项承昀跟前,与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来着?   她说……   “走吧。”项承昀开口唤她。   沈蔓被打断思绪,应了一声,“殿下要回去吗?”   项承昀慢慢笑了出来,“回去?我们不是来见父皇的吗?”   沈蔓怔了怔,“可是父皇不是在……”   “父皇不是在那吗?”项承昀轻声道。   沈蔓微顿,“殿下要……过去?”   项承昀笑道:“你瞧,父皇他们多开心,现在过去不是正好么?”   “殿下。”沈蔓拉住项承昀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能去。”   项承昀十分耐心,将沈蔓手指一根根掰开,“不,我得去。”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沈蔓皱眉,语气加重了不少,“何必去打扰他们,徒然不快。”   “你说得对,我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项承昀将沈蔓的手指拢在手心,嘴角温柔,“我能让他们跟我一起不痛快。”   沈蔓看着他眼底的阴霾,心中陡然一沉,还想再劝,可手被项承昀拖曳着,不得不踉跄跟在他身后。   两人赶到亭前时,赵德旌正手捧一副字画,殷勤在昌远帝前展开。   昌远帝目露满意,刚要开口点评,一抬眼,看到项承昀走过来,面上笑意顿时不见。   其他人万分关注着昌远帝,见他突然这幅神情,也都抬眼过了过去。   原本的欢声笑语顿时停滞。   昌远帝脸色沉了下来,冷脸看着项承昀与沈蔓在自己面前站定。   “儿臣参见父皇。”   沈蔓顾不得其他,跟着项承昀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父皇。”   “起来吧。”昌远帝对沈蔓淡声说完,这才看向项承昀,眼中隐有不快,“你来做什么、”   项承昀道:“儿臣新婚刚过,带太子妃来给父皇请安。”   昌远帝有些不耐,“朕不是让人传了话,让你们明天再来吗?”   话毕,他转头看向赵德旌,劈头盖脸骂道:“传句话都传不好,听不懂话吗?狗奴才!”   赵德旌忙跪下认错,“奴才该死!”   项承昀面色如常,“父皇莫怪,赵公公传了话,说您有事要忙,儿臣怕耽误父皇正事,本也打算明日来,不成想回去路上,竟在此遇到父皇在赏花饮酒,一时欣喜之下,儿臣直接带了太子妃前来——没打扰到父皇的正事吧?”   昌远帝脸色难看,强忍着怒气道:“见也见过了,也请过安了,太子与太子妃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项承昀点头,“父皇既然还有要事在身,儿臣就不打扰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副绝不打扰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一丝错,仿佛来此真的只为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   始一转身,项承昀脸上便没了笑意。   他脚步平稳,走得不急不缓。在他身后,杯盏猛然落地,摔成碎片。   紧接着,昌远帝暴怒的声音传来,“什么破画!也敢在朕面前出现!”   “奴才该死,求陛下饶命!”   “滚远些!扫兴的东西!”   项承昀冷冷勾了勾唇角,脚步片刻不停,牵着沈蔓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   项承昀不说话,宫人们也不敢发出声音,连走路的步子都放轻不少,唯唯诺诺跟在身后。   沈蔓任由他拉着自己,一直到回到东宫后,她低声屏退了下人,抬头看向项承昀,“殿下方才是何意?”   项承昀倒了水,递给沈蔓,“在外面这么久,渴吗?”   沈蔓没有接那杯水,“殿下不打算回答我吗?”   项承昀十分耐心,“先喝点水,润润喉。”   沈蔓蹙眉接过那杯水,二话不说喝个干净。   她放下水杯,压着怒火道:“殿下明知陛下不待见……人人知晓他偏宠二皇子,你又何故非要凑上去?”   “我不是说了吗。”项承昀又倒了一杯水,“我就是要找自找不快。”   沈蔓难以理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项承昀笑了一下,低下头,眼中是沈蔓看不懂的情绪,“他们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   说着,他将水杯再度放到沈蔓面前,“再喝点?”   沈蔓不说话。   慢慢接触过后,她对项承昀倒是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可这并不代表她会认同他的一些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项承昀也不勉强,自顾自喝了那杯水,轻轻放在桌上。   “对了,”项承昀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温和下来,“你喜欢什么花样?”   沈蔓道:“……什么什么花样?”   “先前那玉簪确实不够好看。”项承昀温声道,“我重新雕一支与你。”   沈蔓刚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苏嬷嬷与她说的话,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项承昀沉思着,问道:“你若没有想法,就还是梅花,如何?”   沈蔓默然片刻,避开了这个话题,“明日我去贡院接父亲与兄长,有些东西需要提早备下。”   项承昀敛目,“有什么缺的,直接告诉安庆。”   沈蔓站起身,“多谢殿下。”   晚间洗漱过后,沈蔓盯着床榻上多出来的被褥,正在犹豫要不要像昨晚一样打地铺时,苏嬷嬷走了进来。   她行了个礼,对沈蔓笑了笑,“殿下今夜有事,怕太子妃久等,特意来让老奴与您说一声。”   “什么事?”   苏嬷嬷确认四下无人后,上前道:“老奴去时,安庆公公正在指派人熬药。”   沈蔓了然,“药浴?”   “正是。”苏嬷嬷脸上带着点欣慰和意味深长,“太子妃来了之后,殿下对药浴也上心了不少,老奴看得出,他呀,就是想早些养好腿部旧伤,好身强力壮地来见太子妃。”   沈蔓:“……”   她假装没听出苏嬷嬷言外之意,“嗯,听太医的,好好用药,这是好事。”   苏嬷嬷笑眯眯地离开了。   沈蔓松了口气,招手让青莳来为她宽衣。   青莳看出她面上的疲惫,手中不由加快了速度,理好床帐后躬身退了下去。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沈蔓躺在床上,想起苏嬷嬷一番话,心中不由失笑。   她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当真,不过,项承昀今夜不肯前来,想来倒确实与那药浴有关。   沈蔓撇了撇嘴。   自己不就是闻到那药味时提了一句,谁知道他会这么在意。   沈蔓拢了拢被子,又想,也不知狗男人的腿怎么样了。   好好用药的话,应该很快会好起来吧?   不过,真等他好起来之后,会不会又来挤她的床榻啊?   沈蔓想了一下,按照这人秉性,大概率是会的。   考虑到腿上旧疾不能着凉,还是得想办法劝他滚到床上睡比较好。   真难办。   沈蔓幽幽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望向床帐外。   昨夜的红账与喜烛都已收了起来,整个内室里只余一盏小灯,发出朦胧细弱的光,不过分强烈刺眼,可也格外让人觉得形单影只。   沈蔓又翻了个身,有些烦躁地将头埋进枕头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东宫里居然这么冷清。   *   虽然明知要到下午贡院才放人,可沈蔓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唤了安庆准备马车。   不知为何,她这一日总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等到临近傍晚,时间差不多时,沈蔓上了马车。   出乎她意料的是,马车里居然还坐了一个人。   沈蔓缓缓收了笑,“殿下也要用马车?”   项承昀点点头,“去见父亲与兄长。”   沈蔓不乐意,“那是我的父亲与兄长。”   项承昀道:“从昨天起,也是我的了。”   沈蔓想起那句“妾身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不由得有些牙疼。   昨日她还在想项承昀怎么会这么好心,居然单独放她回将军府与父兄相见,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试图争取,“明日才是归宁日,殿下想见……父兄,明日随我一同回去可好?”   “不好。”项承昀道,“万一你今天就跑了怎么办?”   沈蔓:“……”   沈蔓不太乐意地上了车,与项承昀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马车赶到贡院时,考生还未走出来。   两人在车里等了一会,这才有人陆陆续续从门口走出来。   不多时,沈蔓眼睛一亮,面上露出个浅笑。   人群里的沈青枫回以一笑,脚步从容走了过来。   沈蔓语气欣然,“阿兄!”   另一边,沈毅正与另一名考官寒暄着走出来。   一见到门口的沈蔓,顿时也顾不得说话,脚下生风走了过来。   他面上急切,眉头紧皱,可仍难掩眼中喜悦,直到走到沈蔓跟前,才刻意压低声音问,“你这两日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   沈蔓摇摇头,“我很好。倒是爹与阿兄,在里面这几日吃的如何?有没有休息好?”   “不用担心我们,你……”沈毅猛地住了嘴,瞪着眼望向马车上缓缓下来的人。   沈蔓回头看了项承昀一眼,“他……他正好没事,就跟女儿一起来了……”   沈毅冷笑,“监视你?”   沈蔓也是这样猜的。当然肯定不能这样说。   沈蔓避重就轻,“他来同女儿一起,拜见父亲与兄长。”   沈毅眯了眯眼,“是吗?”   项承昀下了车,不急不缓地走到沈毅面前,“沈将军。”   沈毅冷笑,“叫爹。”   沈蔓:“……”   项承昀从善如流,微微颔首,“爹。”   沈毅笑容凝固了。   项承昀触类旁通,又看向了沈青枫,“阿兄。”   沈青枫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   沈蔓忍住笑,“不如我们先回将军府再细聊?”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沈毅隐晦地瞪了项承昀一眼,转过头对沈蔓道:“我与青枫回去就行了,你回东宫吧。”   沈蔓微怔,小声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与您见上一面……”   “听话。”沈毅剑眉蹙起,“科考出了点小岔子,接下来的几天,你尽量不要再来将军府了。”   项承昀侧目看了沈毅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沈蔓抿了抿唇,“几天?”   沈毅面容渐肃,“等放榜之后吧。之后再来,应该就没事了。”   顿了顿,他语气和缓,“别担心,不会等太久的。”   *   这话倒是没说错。   这次礼部的效率极高,不到两日便放了榜。   有了沈毅的叮嘱,沈蔓没有直接去将军府,而是让车夫去了文庙。   不少考生拥堵在贴榜处,近乎急切地找着自己的名字,喁喁闹闹地或狂喜或落寞,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青莳欢声道:“太子妃要先去看看公子的名次吗?”   沈蔓摇头,“我等阿兄来了一起看吧。”   沈蔓忍着聒噪寻了一圈,没看到沈青枫,倒被一阵欢叫吸引了注意力。   “恭喜恭喜,荣登榜首!”   “以简兄之才,状元定不在话下。”   “看来这次,简兄有望连中三元啊!”   ……   青莳咦了一声,指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那人,“太子妃,那人不是……”   “简思黎?”沈蔓有些惊讶。   简思黎被人连声道贺,一板一眼地向周围人道谢。   见到不远处沈蔓后,他动作一顿,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沈蔓笑道:“恭喜简公子高中。”   简思黎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极为郑重,“若无沈姑娘,在下又怎能有这高中的机会?沈姑娘与沈公子的恩情,简某没齿难忘。怎么不见沈公子?”   沈蔓摇头,“我也不知。”   简思黎见她面有担忧,安慰道:“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今日放榜,沈公子怎么说也会来看一看名次的。”   沈蔓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并未因这话减少。   简思黎离去后,沈蔓又在原地等了许久。   人群逐渐密集,又渐渐变得零散。   很快,榜前便空空如也。   沈蔓没等到人,心中不安越发强烈。踟蹰片刻后,她咬了咬唇,上车吩咐道:“去将军府。”   从她来到现在,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他们若打算来,早就该赶过来了。   马车掉了头,匆忙赶向将军府。   沈蔓下了马车,急急走到门口,问门房,“爹和兄长回来过了吗?”   门房一脸困惑,“将军与公子不是去文庙了吗?”   沈蔓心一沉。   恰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渐次接近,很快,一队兵马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那人高跨马上,视线自门口几人身上依次掠过,抬头看向将军府的门匾,扬声冷冷道:“封府!”   “慢着!”   沈蔓上前一步,“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封我将军府?”   来人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大理寺卿伏远,参见太子妃殿下。”   行过礼后,伏远直起身子,语调冷淡道:“臣奉命来此,搜查罪臣府邸。”   “罪臣?”沈蔓面色一沉,“将军府忠君效国,十年来从未违律,你空口白牙就胆敢污蔑忠臣,是何居心?”   伏远道:“是不是污蔑,等大理寺审过后,自会给太子妃一个结果。”   沈蔓彻底冷下了脸,“他们人呢?”   伏远道:“太子妃既已嫁入东宫,还是不要自甘堕落,与扰乱朝纲的罪臣们同流合污……”   \"本宫不是在征求你!\"沈蔓猛然打断他。   伏远一顿。   沈蔓目光死死盯着伏远,厉声道:“本宫再问你一遍,本宫父兄,现在何处?”   伏远默然片刻后,缓缓道:“罪臣沈毅、沈青枫,被缉拿归案后,正被押送至大理寺监牢。”   沈蔓双手蓦然握紧。   “何时缉拿?”   “放榜之时。”   “可有凭据?”   “陛下口谕。”   “罪名何在?”   “收受贿赂,私泄考题!”   “你胡说八道!”   “太子妃慎言,”伏远淡声道,朝着皇宫拱了拱手,“是不是胡说,不是臣说了算,也不是大理寺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陛下说了算。”   沈蔓咬紧了牙。   好一个陛下说了算!   沈家满门忠良,死守边关,到头来竟只落得个兵权尽释、不得善终的下场!   “太子妃若执意阻拦,不让臣等入府搜证……”伏远面容冷肃,“那便容臣得罪了!”   言罢,他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卫上前,拦在沈蔓身前。   沈蔓不甘,抬手拂开面前胳膊,可手臂被猛地捉住,铁钳似的锢住皮肉,让她动弹不得。   沈蔓吃痛,皱着眉呵斥,“你敢拦着本宫?!”   此人是伏远亲卫,软硬不吃,“属下有令在身,还请太子妃饶恕。”   伏远淡淡看了一眼后,吩咐身后人马,“封府。仔细搜查,莫要遗漏……”   他话未讲完,突然闯入另一道声音。   “伏大人好大的威风,孤的太子妃你也敢拦。”   伏远闻声皱了皱眉。   不容多想,伏远循着声音的方向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在他身后,齐刷刷跪拜声响起,“见过太子殿下。”   项承昀看也不看伏远一眼,直接走过了他,拾阶而上,在沈蔓面前站定。   伏远的两名亲卫对视一眼,松开了沈蔓的胳膊。   沈蔓低声道:“殿下。”   项承昀声音温和,“不过半日没跟着你,怎么就给人欺负成这样。”   伏远皱眉,“殿下,微臣绝非是想……”   项承昀轻轻扫了他一眼,“孤让你开口了吗?”   伏远止了话。   项承昀又看向沈蔓,“还不过来?”   那名亲卫下意识还想拦着沈蔓,可对上项承昀幽沉的眼眸后,迟疑着没有拦下她。   抬起的胳膊就也不尴不尬地顿在了半空。   “手还痛吗?”项承昀目光落在沈蔓手腕处的红印。   “不痛了。”   那亲卫刚要放下胳膊,不想一股大力突然攥住他,一时间连挣脱都不能。   亲卫心中大骇,竟连他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   项承昀脸上笑了笑,手下渐渐用力,“一条家狗,也敢动她。”   亲卫表情顿时变了。   还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一声脆响后,那亲卫猛然跪倒在地,捂着自己软趴趴的胳膊,满脸痛苦地哀嚎起来。   项承昀看着阶下惊怒交加的伏远,神色淡漠道:“看好你的狗。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只手臂的事了。”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加之项承昀出手又快又狠,在场众人一时竟被震慑在原地,一时间竟无人敢挪动脚步继续往将军府中进去。   有了这一遭,沈蔓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眼下情况,将军府被封已板上钉钉,一味阻拦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适得其反,平惹出其他话柄。   她拉了拉项承昀衣袖,“殿下,我们回去吧。”   项承昀点头,神情柔和下来,“好。”   被人在手下面前拂了面子,伏远面上不是很好看,两人经过时,他低声冷道:“殿下目前的处境,可不比将军府好多少,微臣奉劝您一句,别徒惹祸端,将来追悔莫及!”   项承昀目不斜视,“孤做事,从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嘻~ 第38章   马车上。   项承昀看着沈蔓胳膊上深浅不一的泛红,声音有些发冷,“早知他下手这么重,方才就该直接把他……”   沈蔓唯恐他又说出什么惊骇的话,轻声打断他,“只是看着唬人罢了,一点也不疼的。”   项承昀抿了抿嘴,指尖沾上药膏,在泛红处晕开。   沈蔓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殿下,我有事相求。”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项承昀道,“但现在没有旨意,大理寺监牢谁也进不去。”   沈蔓声音沉了下来,“他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爹他一身清正,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还有阿兄,以他的学识,还需要舞弊?”   “我信你所言,只是就算你进去了,也不一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缘由。”项承昀摇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恐怕就连沈将军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蔓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是上一世陷害沈家之人?他提前动手了?   项承昀将她衣袖放下来,“我知道你担心,但越是心急,越要按捺。常裕已带人去查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我知道。”沈蔓眼中黯然,神色紧绷着,“我不会主动留把柄给他们,让他们拉东宫下水。”   沈毅与沈青枫被抓的消息始一传出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为沈将军请命,甚至不惜自发一同游街,以试压于大理寺,还沈将军清白。   在民众情绪到达最顶点时,有人放出了沈毅被抓的原因。   ——私自泄题,扰乱科举。   许多贡生都未离京,一听这则消息顿时如同炸了锅,落榜的讽刺考上的,名次靠后的暗讽名次靠前的,两边的对骂与怒火如燎原之势,最终都汇集于将军府与沈毅。   若有人胆敢在此刻站出来,替沈毅说上一句话——哪怕不过是提出先查明事情原委——也会被人一同怒骂。不过短短一日,原先力挺“沈将军”的人就纷纷倒戈,高声怒骂起“沈贼”来。   等第二日晚间常裕回东宫复命时,事情已经闹得越来越大,沈毅与沈青枫首当其冲,成了民愤最中心。   常裕行过礼后,直截了当道:“二皇子的人在暗中引导。”   项承昀道:“单凭他一人恐怕还做不到这么干脆利落,他背后应是有人。”   “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查出那人踪迹。”   沈蔓皱眉,“目前还不清楚这人来路,不过这人既然与二皇子合作,目标就绝不止将军府一个。”   以二皇子一贯作风,哪怕是没有问题也要找问题推给东宫,更何况如今的东宫又与将军府有了关系。   常裕脸色难看,“属下来时,确实听到有人在说,东宫与将军府早有合作,甚至沈将军泄题,也是受……东宫指使。这些言论是晚间才有的,但应该很快就会……”   项承昀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冷冷道:“将军府前脚被封,后脚就有不少折子递上来,说要一并彻查东宫,倒是符合他那一派一贯的做事风格。”   沈蔓握紧了拳,“这事没完,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东宫。”   他们要利用天下文人舆论,一举毁了项承昀的太子之位!   脚步声匆匆而来,一名侍卫出现在门口,面色凝重道:“殿下,判决出来了。”   沈蔓倏然站起。   侍卫低下了头,“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判其……斩立决。”   沈蔓脑袋嗡地一声,身形一晃。   她手死死抓着桌子,没让自己倒下,“人证……物证……俱在?!莫说我父兄无罪,便是真有那私泄考题的罪过,何至于就被处斩?!!”   项承昀扶在她双肩,抬眸问那侍卫,“刑部复审过了吗?”   侍卫道:“卷宗还在大理寺,按平日流程,明日就会送去刑部复审。”   项承昀略一沉吟后,开口叮嘱沈蔓,“从现在起,你哪里都不许去。”   “常裕,备马。”   “是。”   项承昀吩咐完,迈步向外走去。   沈蔓突然拉住了他。   项承昀回头,看着她眼中仓惶,只道:“放心。我定将他们完好无损,带来你面前。”   沈蔓压低了声音,“……你也要完好无损……回到东宫。”   *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眠。   沈蔓枯坐了整晚,却始终不见项承昀传来消息。   一直到鸡鸣声零落响起,沉寂了一晚上的东宫门口才终于有了动静。   沈蔓顾不得麻木的双腿,脚步急切走了过去,又踟蹰着不敢上前,满目期待而忐忑地看着门口处。   两道人影步履沉重走了进来,正是沈毅与沈青枫。   沈蔓一喜,眼泪夺眶而出,“爹,阿兄。”   沈毅发慌,“怎么了?哭什么呀?爹没事,真的,不信你问青枫。”   沈蔓越哭越难过,“可是你们,身上都是伤……”   “进了牢房怎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好在都是些皮肉苦,没伤筋动骨,不碍事的。”沈青枫面上十分心疼,“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沈蔓擦了擦泪,“对了,太子殿下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两人表情变了变。   沈蔓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人呢?”   沈毅皱着眉,“进去再说。”   三人在桌边坐下。   沈毅与沈青枫对视了一眼,这才道:“我与青枫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现在动身,前往沱州。”   沈蔓道:“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是不是这件事闹大了?”   “听话,你先去沱州避一避,等事情解决了再回来。”沈毅转头看青莳,“你去收拾一下,等下一起跟……”   “爹!”沈蔓打断他,“您不说,我不走。”   “大伯,”沈青枫开口,适时劝道,“我们不能一直瞒着她。她也不是我们可以一直护在府里的小姑娘。”   沈毅眉头拧起。   沈青枫见他虽不情愿,但到底没再反驳,便在他的默许中开口道:“阿蔓,我与大伯能顺利出来,是因太子殿下之故。东宫已被彻底卷进来了,你留在这里,我们不放心。”   “可太子殿下呢?”沈蔓眼中仓皇迷茫,“他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那些有备而来的人,甘愿放你们出来?”   沈青枫避开了沈蔓的视线,同时也岔开了这个话题,“从贡院中发现有考生夹带时,我就预感到会有事发生,当时虽不觉这事会这么巧地落在将军府,但从贡院出来后,我与大伯就一直在背地里调查。不成想我们查来查去,考场泄题之事毫无头绪,倒是查出了另一件事。”   沈蔓见他面有异常,自然也猜到了几分,“是与我有关的事?”   沈青枫点点头,又顿了顿,“确切点说,是与太子殿下有关的事。”   沈蔓的手不自觉捏紧。   “你之前带我去过太子殿下的私邸,应该还记得,那私邸中有一间木屋。当时那侍卫说里面关着野兽,但我曾与你说,那小屋中关着的,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蔓想起自己发现此事时的场景,头皮还是有些发麻,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我……我之后去的时候已经弄清楚了,里面确实是关着试图刺杀的杀手。”   沈青枫意味深长,“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沈蔓含糊道:“差不多。”   “那,自襁褓中就一直抚养着他、连东宫大门都甚少出去的奶娘,在他眼里,也是试图刺杀他的杀手了?”   沈青枫看着沈蔓呆怔的表情,一字一顿道:“那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刺客。那是服侍他十几年的乳母。”   “可是!可是……”   可是她见过了呀,她躲柜子中,亲眼见过的,那里面分明……不对!   沈蔓呼吸一滞。   她根本没去过那木屋中。   她只是仅凭那人骨头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猜测他就是那日关在木屋中的人。   她又如何确定,那木屋里,没再关着别人了?   “那乳母被抓来那日,你还去过那里,为他做了梅花酥。”   “他倒是有心情,吃着我将军府女儿为他做的梅花酥,可那乳娘,嗓子被毒哑,手臂也被完全折断,两只手的手骨被碾碎,就是想接也接不上了。”   “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乳母他都能这样下手,那你呢?将来他会怎么对你?”   沈蔓双眼空茫,“他……他……”他不会的。   他不会吗?   ……不会的吧。   谁敢保证?   谁敢保证他不会像前一世那样,趁她放下防备时,给予她致命一击?   “他救出我与大伯,我们心怀感激,也愿意拼上我们的所有去回报他,但这份恩情,与你无关。我们不愿意,也绝不会用你来偿还,你明白吗?”   沈毅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开口直接道:“总之眼下无论是从处境来看,还是从你自身来看,离开都是首选。”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沈蔓手里。   “这是你爷爷当年护驾,先帝赐给沈家的一道保命符,你收好。等到了沱州,万一有人为难你,或者想逼迫你回来,就把这个拿出来。”   沈蔓立刻推了回去,“我不要。这种东西,放在爹和阿兄那里更好。”   沈毅头一次对她板起了脸,“拿着。把它收好了,等青莳收拾完,你们就立刻出发。”   作者有话说:   哦豁,老婆又要跑路咯~ 第39章   沈蔓浑浑噩噩地跟着青莳,往库房走去。   青莳小心道:“许多东西还未来得及收,奴婢将您常用的都带上了,剩下的您亲自去看一看,有没有想要额外带上的。”   沈蔓应了声好,但方才青莳说了什么,自己脑中却毫无印象。   穿过一道门时,沈蔓脚步一顿。   面前这院中,栽满了大大小小的梅树。大多已树枝枯败,但最里面的那几株梅花,竟然还在顽强地开着。   沈蔓怔然片刻,脚步不知不觉中转了个方向,在那几株梅花前站定。   青莳小声道:“前几日做梅花酥时,奴婢就是从这里采的梅花。这里的土,不知加了什么,可以延长花期。”   沈蔓想要碰一碰那几朵梅花,但还未靠近,她便收了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她侧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房间,“这里面有什么?”   青莳摇头,“许是侍弄梅花的一应所需之物吧。”   沈蔓迈步上前,伸手推开了房间门。   此刻天色还未大亮,室内格外昏暗,只勉强可见其中放着的一桌一椅,以及那桌椅附近散落的星星点点亮色。   沈蔓脚下踩到硬物,退开两步,发现地上落着几块白色碎石。   这些碎石有大有小,零落在地面上,越是靠近桌椅处越是密集。   沈蔓小心避开脚下碎石,慢慢走到里面,来到桌前站定。   桌上十分杂乱,那些石块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除此之外有两个木盒,一个里面放着形态不一的刀片,以及几块稍大些的石头,而另一个……   沈蔓视线一顿。   另一个木盒里,装着的全是模样相差无几的几十只簪子。   粗糙的、平整的、断裂的、完好的……玉石雕刻的簪子。   唯一勉强称得上的相同之处,那便是这些簪子上都带着多多少少的污痕。   沈蔓拿起最里面那只污痕蔓延的玉簪,指尖有些颤抖地擦过簪身。   污痕脱落些许,在沈蔓指尖碾碎,显现出一种怪异的深红色。   那是干涸的血。   是雕刻玉簪的人,早已干涸的血。   沈蔓手一抖,玉簪便掉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两截。   玉簪掉落在地,再也找不到了。   因为这地上铺满了与它同宗同源的玉石碎片,从颜色到身上血污,无一不相似。它与它们混为一起,如同水融入了水,任谁也无法分辨开来。   沈蔓怔在原地,看着满屋子被雕毁的玉簪碎片,心中也好似被这碎片铺满,逐渐蔓延开细密的疼。   沈蔓脑中不可遏制地想起项承昀送她的第一支玉簪来。   她想起那玉簪上硌手的纹路,想起那双手指上满布的血痕,想起在那个带着薄雾的清晨里,项承昀是如何踏着清润的草地,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有事与你说。”   他说……   “亲手雕刻的,是不一样的。”   “它比花簪更适合你。”   “那支花不好,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那些话中的恳切,以及他手上的血痕……真的都是假的吗?   *   二皇子项永干踱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来到大理寺监牢门口。   他望了一眼晨光熹微中的大门,脚步却并未向前,而是往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旁走去。   侍卫行了礼,待他上去马车后,很是自觉地站远了些。   车内布帘将光挡得严严实实,有一人隐在黑暗里,声音低沉道:“殿下此时来见我,是做好决定了?”   二皇子道:“……若是给人发现……”   “不会被人发现的。”那人道,“牢中值守人员你我不是已安排好了吗?你进入牢中一事,没人会说出去的。若有人问起,你咬死了自己只是押解犯人至刑部会审,从未进去过牢房中,谁敢质疑你?当然若殿下不放心,等事情结束后,将那些见过你的守卫杀了就是,无非动动手指罢了。”   “……东西呢?”   咔哒一声轻响,一样东西被放在桌上。   二皇子死死盯住那小小的瓷瓶,眼中尽是挣扎之色。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对面那人轻笑着开口,“只要他在一天,东宫之位,就不会轮到你。”   “父皇说过不喜欢他们母子,总有一日要……”   “可陛下可曾真的下定决心,要为殿下除去东宫,废了皇后?”   二皇子猛地沉下了脸。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关照过那母子二人,可也从未允许过任何人,对他们下死手,可笑殿下却信以为真,抱着那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竟真以为一年一年等下去,就能坐上那位子。”   二皇子握紧了手,语气冰冷,“不用激怒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殿下,你犹豫了。为什么?莫非你对那对母子动了恻隐之心?”   二皇子嗤笑,“我对他们?哼,简直是笑话!”   “那为何不愿按我们事先计划好的动手?”   “我说了不动手吗?”   那声音笑了,“你没说。可你也没动手。恐怕等你下定了决心要动手,这天下早已经易了主!”声音猛然压低,带上几分警告,“你别忘了,若那件事被陛下知晓,你……”   “够了!”二皇子嘴唇发白,厉声道,“够了!给我住嘴!”   那声音哼笑了一声,没再继续开口。   二皇子胸膛剧烈起伏着,良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闭了闭眼,一把抓起那瓶子,“给我半柱香时间。”   那人哈哈笑道:“恭候殿下好消息。”   临下车前,二皇子突然问道:“若此事成功,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趁着无人庇佑,将沈氏一族赶尽杀绝?”   那声音默然片刻,声音轻柔,“这个,殿下就不用管了。”   二皇子冷冷睨了他一眼,掀开车帘下了车。   他并未多停留,大步流星往大理寺监牢而去。   站岗的守卫早已打点好,故而往内去的一路上他都畅通无阻。   在一片寂静中,二皇子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站定。   这间牢房与其它牢房相比干净许多,牢房中的犯人也比其它犯人看上去冷静得多。   哪怕身陷囹吾,也不见他脸上有分毫慌乱。   他靠在幽冷的墙壁上,慢慢睁开眼,毫不惊讶,“你来了。”   二皇子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   马车上早已备好了一应所需,足够沈蔓去沱州这一路的衣食住行。   沈毅虽心有不舍,可还是绷着脸,强硬要求沈蔓离开。   青莳许是得了他叮嘱,一路上都将车帘掀起一个角,十分警惕地看着马车周围情况。   行进了一段路后,她突然低低呼了一声,赶紧放下了车帘。   沈蔓强打精神,“怎么了?”   “没、没什么。”青莳赶紧低下了头,可视线却下意识往窗口瞟了一眼。   沈蔓伸手要掀开,又被青莳捂住了。   “别!”青莳语言慌乱,“……将军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奴婢,要奴婢将您好好带走……您还是别……我们……要不我们还是赶快赶路……”   沈蔓意识到什么,不顾青莳阻拦,掀起车帘,向外看去。   迎面走来一列人,正护送着中央处的囚车往另一处行去。囚车中铺了干草与被褥,有人横躺在其中,生死不知。   两辆车经过彼此的短短几息,沈蔓认出了被关押着的人。   项承昀。   沈蔓大脑空白,呆怔地看着囚车内紧闭双眼的项承昀,一时之间恍若梦中。   她来不及多想,几乎是立刻叫了声“停车”,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下了马车,往囚车那一边跑过去。   “停下!”她声音艰涩无比,第一声竟恍若无声。于是她再次开口,用尽了力气,“停车!”   沈蔓边跑边喊,很快引起那一列人的注意。   队伍最后的两名小兵回过头,见来者不过是孤身一人的弱女子,面上警惕稍减,只用手中长矛拦住沈蔓。   最前方的领头人勒马回身,见到沈蔓,眼中有些意外,冷声道:“放她过来。”   小兵闻言,放沈蔓进去。   沈蔓扑到马车前,手臂奋力伸进去,推了推项承昀的肩,“殿下,殿下!”   项承昀眉头紧闭,却始终没有声息。   二皇子收起眼中惊讶,语气淡淡道:“本王奉命,押解罪人至刑部复审。无关人员速速让开。”   沈蔓咬紧了牙,“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何这幅样子?”   “本王奉命押解,不曾进过监牢,如何知晓他为何如此作态。”   沈蔓深吸一口气,“他现下已经昏迷,就算你带他去了刑部,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不如先请太医来看看……”   “太子妃莫不是忘了,重罪之人,没有寻医的资格。”   沈蔓道:“二皇子方才说,要带太子殿下去刑部复审?”   “不错。”   “那就是说,殿下此时身上的罪名,全都尚未有定论!未定论之人,你却口口声声‘罪臣’,到底是何居心?”   二皇子冷哼,“太子妃这搬弄是非的能力可真厉害,随随便便就给臣弟扣了这么大个罪名。不过看太子妃这模样,应该是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沈蔓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你就没想过,你的父兄,为何短短几个时辰就洗脱了罪名,被人从大理寺监牢放了出来?”二皇子一步步走到沈蔓跟前,声音也压低了些,“自然是因为,有人站出来,主动揽下了所有的罪,以自己,换出了你的父兄。”   二皇子欣赏着沈蔓面上的惊愕与痛苦,笑得好不快意,“你猜,那个人是谁?”   沈蔓回头看了项承昀一眼。   项承昀横躺在囚车中,始终未曾睁开眼。   沈蔓转过头,不偏不倚看向二皇子,眼神中满是决绝,“若我说,我今日一定要带他走呢?”   二皇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你可以试试看行不行。”   沈蔓将一物递在二皇子面前,声音冷肃,“先皇金令也不行吗?”   二皇子表情一顿,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沈蔓上前一步,将一样金灿灿的物什举在半空,清越的声音传遍整条队伍,“尔等小卒,见到先皇金令,还不跪下拜服!”   其他人被她镇住,一溜串跪下行礼。   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其他人一同行了礼。   沈蔓顾不上嘲讽他,脚步匆忙跑到囚车前,命令道:“开门!动作小心些,把他抬到本宫的马车上。”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抬眼看向二皇子的方向。   二皇子低吼,“按她说的做!”   那两人忙不迭应了声音,慌里慌张地翻找能打开囚门的那把钥匙。   许是这钥匙的声音惊醒了项承昀,他眉头一颤,眼睑微微掀开一条缝。 第40章   项承昀被拖上囚车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虽然不知道项永干逼他吞下了什么药,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药入口即化,服下不过一刻钟,身上便一阵阵地忽冷忽热。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禁不住想起幼时那场高烧。   起因是在大雪里跪了一夜,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太医们捏着下巴灌了三天的药,眼见着烧退了,人也慢慢清醒了,却一夜之间,再度严重起来。   一日一夜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表示已无力回天。最后还是萧丞相自宫外寻来前朝的老太医,不眠不休受了三天,用尽法子将他救了回来。   只是人虽救了回来,他这辈子,都再难以尝到味道了。   再苦涩的中药,尝在口中也与清水无异。   再甜蜜的糕点,于他来说也不过如同嚼蜡。   萧皇后见他性命无碍,松了口气后,转头将从小侍奉他的奶娘抓走,反复拷打逼问。   ——为何引导太子殿下送香囊?   ——为何故意要太子殿下被陛下所厌恶?   ——是不是受了二皇子指使?   那时他五岁,在床上躺了三天,没等到母亲与父亲来探望,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拖着未愈的病体,去求人放了自己的奶娘。   从小到大一心为自己的奶娘,彻夜不眠照顾自己的奶娘。   对他来说,唯一会在意他的奶娘。   只是那份苦苦哀求,最终却还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成婚后的第二个新年,东宫的饮食中查出了毒。下毒的人手段不算高明,很快就被揪了出来,是平素跟在奶娘身边的稚子。   稚子何辜,侍卫们循着毒药来源,最终果真查到了奶娘身上。   奶娘自知事情败露,收拾了东西要逃,所幸侍卫阻拦及时,于深夜将其抓了回来。   根本就不用审问,当着他的面,奶娘什么都招了。   她受了二皇子指示,用药将他悄无声息地害死。   ——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   处理完奶娘残破的尸体,他推开房门,迎着漫天飞雪向外走去,心中却如这大雪一般空茫一片。   他要去哪?   他好像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一声尖锐的鸣叫突然响起来。   他抬头望去,见到一束烟火蓦然绽开。   那细微光亮映在他眼中,他不由得恍然,已经又过去一年了。   又是一声烟花砰然照亮天边,那样鲜活又明亮的姿态,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之驻足。   他推开面前的院门,离那烟火更近了些,看着它们一簇一簇地照亮黑夜,又永远地陷入沉寂。   烟火终了,周围只剩下簌簌落雪声。   喧闹沉寂后的空茫,让他有些不适应。   寒意如针,一阵阵刺向膝盖处的旧疾,他皱了皱眉,强自支撑着站在原地。   奶娘的话再度响在耳边。   “是我故意引导殿下,使得陛下越来越厌恶……”   “……那年雪地里救回来后,殿下本已好转,全因我下了毒……殿下才再度性命垂危……”   “殿下捡回一条命,但自此味觉尽失,膝盖落下冷疾,盖因……老奴之故……”   “老奴来东宫,就是为了杀你的!”   膝盖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弯下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待挨过那阵痛后,才再度站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他看了一眼,就又转过了头,“回来了。”   来人没有回应他。   片刻后,靴子踩着厚厚的雪,慢慢靠近了他,在他身后站定。   他膝盖痛得难以自抑,头也有些昏沉起来,身后人不做声的靠近,更是让他本能地觉得烦躁。   他转过身,皱眉冷冷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面前女子一愣,摇了摇头,看向他肩头厚厚一层雪。   她轻叹一声,“殿下,我给您掸一掸雪吧。”   ……   囚车猛地一晃后,在原地停了下来,沉重的锁链相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   项承昀皱了皱眉,混沌的意识多了一丝清明。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一声声地唤着他。   项承昀沉浸在繁杂回忆中,用了些时间才从其中抽身。   缓缓睁开眼,面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项承昀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脑中那一幕尚未远去,他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沈蔓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不,殿下,我是来救你的。” 第41章   身后隐约传来一道低吼,“太子妃想清楚,这赦免金令可只能用一次,何苦要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沈蔓手掌探了探项承昀的额头,被那上面的温度烫得一缩,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且不论这东西在我手上,我要拿来救谁,全凭我心意,与你何干?”她转身看着二皇子,冷冷道,“更何况,这是我凤冠霞帔所嫁的夫婿,不相干一词,二皇子用来形容自己倒更妥帖。”   她不欲再费口舌,将项承昀安置在马车上之后,在他身旁坐下,吩咐车夫,“回东宫。”   车夫自知情况紧急,手中马鞭挥得劈啪作响,不过片刻功夫,马车便原路返回了东宫。   沈毅还未离去,见沈蔓的马车回返,刚要出声询问,沈蔓却率先开了口,“爹,阿兄,快上来搭把手!”   两人见她面带焦急,赶紧上了车,见到昏迷苍白的项承昀后,不由得都是一怔。   沈蔓急道:“先抬下去再看,他这会高烧得厉害,昏了一路了。”   沈清风率先回过神,“太子殿下交给我与大伯,阿蔓,你去寻太医来,再去找人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娘娘一声。”   沈蔓点点头,下了车,按沈清风所言一一安排好。   内室里,项承昀紧闭双眼,眉头深深地蹙在一起。沈蔓从安庆手里接过手帕,轻轻按压在项承昀脸上,替他擦去不断渗出的冷汗。   沈毅已经从青莳那里了解到了事情原委,此刻坐在一旁,看着沈蔓忙进忙出,脸色不是很好看。   看了片刻后,他压着声音对侍奉在屋内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人都出去了,沈毅轻咳了一声。   “我知道爹想说什么。”沈蔓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不停,“爹一开始不是也说,要把太子殿下作为退路吗?既然是退路,那赦免金令用在他身上,不是比用在我身上更好吗?”   “那时和现在怎能相提并论!”沈毅竖起眼,“他现在别说太子之位,就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他能。”沈蔓道,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快速添了一句,“我希望他能。”   沈蔓看着沈毅与沈清风,他们先前那身破烂衣服早已换下,可面上的苍白还是暴露了这几日所受的折磨。沈蔓眼中浮现几许心疼,缓缓道,“就算我逃走,可若父兄不在,那赦免令又能护我多久?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离开,与你们同进同退,哪怕是死路,也比我一个人短暂的生路要好。”   沈毅哑口无言。半晌,他张了张嘴,“……不走了?”   “不走了。”   沈毅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颓然坐了回去,“你可想好了,现下东宫可不是什么退路,你若留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至少,我们一家人,不用再天各一方了。”沈蔓轻声道。   沈毅一震。   他看着沈蔓,眼眶有些泛红,“……爹知道了,爹听你的,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正说话时,门突然被人推开,沈蔓转头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长至曳地的裙摆,来人步履端庄,面上不怒自威,周身都是逼人的贵气。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沈毅与的声音惊醒了沈蔓,她忙跟着行了一礼,“臣妾参见母后。”   萧皇后沉着脸,走到项承昀床前,“贺太医呢?”   “微臣在。”   贺太医迈着蹒跚步子,先行过一礼,这才将手搭在项承昀腕上。   他闭目沉思时,整个屋内落针可闻,无一不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床前。   贺太医收回手,沉吟片刻后,走到一旁,提笔迅速写下一页药方,叮嘱太监安庆,“这味药一定要快,安公公费心盯着些,越快给殿下灌下去越好。”   安庆接过药方,“没问题。”   安庆走后,贺太医又再度提笔,皱眉凝神,斟酌许久,写下第二张药房,递给旁边的苏嬷嬷,“最后两位药太医院没有,劳烦苏嬷嬷派人去宫外搜罗一番。”   又对另一名宫女道:“去拿一只盂桶,摆在殿下床边。”   一行人各自领命退下。   萧皇后凝视着脸色苍白的项承昀,过了许久才转过身,视线来回打量着沈蔓。   沈蔓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早已有些坚持不住,开始微微打颤起来。感受到萧皇后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越发不敢有所动作,咬牙强撑着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   良久,萧皇后才道:“起来吧。”   沈蔓轻舒了一口气,与沈毅一起站直了身体。   “昨夜他去大理寺监牢一事,本宫竟被瞒得严严实实。”萧皇后慢慢开口,“只怕他自己也没想到,项永干竟选在押解前亲自动手,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顿了顿,萧皇后冷冷一笑,“不仅选在嫌疑最大的时候动手,用的还是下毒这种见效慢、易追查的手段……简直像极了他那早死的娘!愚蠢至极!”   屋内落针可闻,根本无人敢搭腔。   萧皇后迈着平稳的步伐,朝沈蔓走去,“你肯拿出金令救下太子,本宫十分欣慰。不过,这件事的起因,却是你们沈家。”   萧皇后脸色冷了下来,“他本不该遭受这些,却平白无故受你们连累至此。”   话音刚落,一旁沈毅登时跪下,言词铿锵道:“殿下对沈家的深明大义,沈毅会永远铭记在心。沈毅愿拼上姓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本宫不需要你无用的报恩,若真有心,就离他远一些。”萧皇后看着沈蔓,“能做到吗?”   沈毅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却听沈蔓低声道:“臣妾不愿离开东宫,请母后恕罪。”   “本宫不是在同你商量。”萧皇后冷冷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日落之前,本宫要看到你离开这里。和离书会有人送去将军府。你走吧。你的那声母后,本宫当不起。”   沈蔓跪下,朝萧皇后磕了个头,面上一片坚决,“臣妾不愿离开东宫,请母后恕罪!”   萧皇后道:“来人,将这恬不知耻的女人拖出去!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身后的两位老嬷嬷应了声,上来就要将沈蔓拖起来。   “来了来了,药来了!”   安庆端着手中托盘,脚下生风跑了进来,小心翼翼在床边站定。   沈蔓趁机躲过两位老嬷嬷,扑到了项承昀床前。   萧皇后秀眉紧蹙,只道:“先给太子殿下喂药,其它事之后再说。”   两位老嬷嬷这才罢了手。   萧皇后亲手端着药碗,试了几次不见项承昀张嘴,十分娴熟地用手托起他的后颈,待他张开嘴,将汤药一勺勺喂进去。   如此这般喝过几勺后,项承昀仿佛有了些意识,萧皇后还未松一口气,却见他再度紧闭了牙关,随后任凭萧皇后怎么动手,都再喂不进去一勺药了。   乌黑的药顺着他的唇流下,将胸口衣襟洇湿一大片,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可真个被喝进去的也只先前几勺。   贺太医急了,“这药不能耽误啊!快将方才多留出的那碗药端上来,想法子给殿下喂进去!”   萧皇后皱眉看着项承昀,一时竟束手无措。   安庆将药呈上来,提醒道:“娘娘,这是最后一碗药了。”   再重新熬,又要耽误不短的时间。   沈蔓看着项承昀毫无血色的面庞,咬牙道:“把药给我。”   萧皇后讽刺一笑,刚要拒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之后,紧绷着脸将药递给沈蔓,语气僵硬道:“……你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喝下去。”   沈蔓端稳了药,俯身贴在项承昀耳边,毫无底气地威胁他,“殿下,你再不喝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项承昀毫无回应。   沈蔓吩咐道:“安公公,去给我准备些饴糖。”   安庆“哎”了一声,转身忙不迭跑了出去。   萧皇后语气不耐,“你难道不知道吗?太子他尝不出甜……”   话音未落,就见沈蔓突然低头,喝了一口药,俯身朝着项承昀的唇压了上去。   在满屋震惊到失声的视线中,那口中药被慢慢慢慢地渡进了项承昀口中。   须臾后,项承昀喉结微微一动,将药咽了下去。   萧皇后大惊失色,“你……你……”   另一旁的沈毅脸都黑了,上前想要分开两人,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萧皇后拦住了。   萧皇后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警告,“别动!让她继续!”   沈毅一脸憋屈,无法上前,只好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沈蔓虽没看到,可身后动静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上,她方才渡药时根本毫无把握,不过是怕耽搁太久出什么事,这才头脑发热行此荒唐之举。   却没想到……项承昀居然还真……   沈蔓直起身,强作淡定地擦了擦嘴,将药递还给萧皇后,“……他有点意识了,应该可以喂进去了。”   萧皇后看着依旧没有动静的项承昀,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有意识了?”   沈蔓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顿时红了。   她动了动舌头,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方才……感觉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丽嘉 第42章   不管怎么说,药总算是喝下去了。   贺太医松了口气,转身道:“老臣需为殿下施针,屋中留一人搭把手就行,烦请娘娘先出去等一等。”   “需要多久?”   贺太医道:“一刻钟即可。这期间若苏嬷嬷回来了,就让她将药熬上,待老臣施完针,殿下醒来就能直接喝了。”   “他会醒?”萧皇后声音不自觉紧张些。   “此毒虽烈,但好在耽误得不算久,应该是可以醒来的。”贺太医皱眉,言辞隐晦道,“若施完针醒不过来,怕是就……有些危险了。”   萧皇后握紧了拳,面上沉静道:“本宫知道了。宋嬷嬷,你派人去知会苏嬷嬷一声,让她回来后不必复明,直接熬好了药端过来。”   “是。”   许是喂药在先,之后等待的过程中萧皇后倒是没再提要沈蔓离去的话,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两人在门口等着,也不跟对方搭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不过很快这沉闷就被打破。很快屋中便有了动静,间或还掺杂着几声痛苦的喘息,听得屋外人心都揪了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宫女打开门,行礼道:“娘娘,太医说您可以进去了。”   萧皇后步履急切,往屋内走去。   贺太医正在擦汗,见萧皇后走进来,脸上带了些笑意,“太子殿下醒了。”   沈蔓站在萧皇后身后,往床上看去。   项承昀面容白的过分,几绺乌黑发丝被汗水打湿,勾画在他如玉的皮肤上,如同上好美玉上的裂痕,仿若下一秒就要碎开。   沈蔓还是头次见他这副脆弱模样,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床上的项承昀听到脚步声后,头微微侧了侧,往这边看过来。   沈蔓刚要上前,就听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沈蔓脚步顿时一僵。   紧接着,她听到身旁的萧皇后道:“本宫来看你怎么折腾自己的。”   “看完了,母后可以走了。”项承昀闭上了眼。   萧皇后淡声道:“本宫与太子有话要谈,你们都先退下。”   皇后娘娘发话,其他人莫敢不从。   沈蔓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随着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   门口等着许多人,只是却唯独不见沈毅与沈青枫。   问起他们时,青莳道:“沈将军说他想回将军府冷静一下,您还在屋内时他便先走了。沈公子担心他,就随他一同回去了。”   沈蔓顿时想起沈毅离开时的场景,脸色有些发烫,咳了一声掩饰道:“……等殿下身体恢复,我再与殿下一同回将军府看望他。”   等了没多久,一名小宫女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苏嬷嬷说以防万一不够,她再多熬一碗,让奴婢先将熬好的这碗端过来。”   安庆上前端过药,“知道了,让苏嬷嬷别急,殿下已经醒了。”   小宫女行了一礼,转身找苏嬷嬷复命去了。   安庆端了药,却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处等候。   贺太医有些坐不住,上前道:“安公公,这药要是等凉了再喝,药效可就不太行了。”   安庆低声道:“没有娘娘吩咐,奴才实在不敢贸然进去。”   贺太医急了,“这药耽搁不得,得快让太子殿下服下才是。”   沈蔓听到两人的谈话,犹豫了一下,来到门口,抬手想要敲门时,有几声对话隔着门扉漏了出来。   举在半空的手便顿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儿臣要做什么,一直以来,母后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本宫可没让你这样肆意作践自己!”   “母后说的是作践自己,还是作践东宫之位?让母后失望了,儿臣恐怕确实难以保住太子之位了。”   萧皇后压了压怒火,“本宫今天不想跟你吵。”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后,屋内安静了下来。   沈蔓趁此时机,抬手敲了敲门,“娘娘,药已熬好,现在端进去吗?”   门内传来平稳脚步声,很快门被人拉开,萧皇后面色淡淡道:“既然醒了,让他好好喝下。本宫还有事。”   说罢,直接走了出去。   沈蔓匆匆行了一礼,抬头给安庆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去!”   安庆忙不迭端着药走了进去。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待心中的不自在消散了些许后,才慢慢挪动脚步往内室去。   药的温度早已试过,项承昀端起碗,几乎没有停顿便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地将碗放下。   沈蔓道:“安公公,方才那饴糖还有吗?”   安庆应了一声,“有的,奴才给您拿来?”   沈蔓看向项承昀,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声音一下子就虚了,“……给……给殿下,他刚喝过药。”   安庆一愣,“可殿下他……”   “安庆。”项承昀道,“把药碗端下去。”他顿了顿,又看了沈蔓一眼,“再给我一颗糖吧。”   安庆一脸疑惑地端着碗下去,又一脸疑惑地端来一盘饴糖。   项承昀没接,抬眼看着沈蔓。   沈蔓将东西接过来,“安公公先下去吧,殿下这里有我照顾着。”   安庆走时,十分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沈蔓捏着一颗糖,问道:“殿下,吃糖吗?”   项承昀看着那颗糖,“你不走吗?”   沈蔓动作一顿,“我不走。”   项承昀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走吗?”   “殿下想让我走吗?”   项承昀却说:“今天我不在东宫,没人拦着你,是你离开的最好的机会。”   沈蔓看了他许久,慢慢道:“是,你说得对。所以我今天,收拾好了东西,坐上了马车,决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项承昀沉默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泛白。   “我回答了殿下的问题,现在该殿下回答我的问题了。”沈蔓缓缓道,“殿下想让我走吗?”   项承昀慢慢抬起头,眼底暗红,“我不是太子了,我留不住你了。”   “不,殿下。”沈蔓摇了摇头。“能留住我的,从来不是你的太子之位。”   项承昀道:“那是什么?”   “殿下想知道?”   项承昀点了点头。   “为什么?”   项承昀怔了怔。   “殿下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项承昀皱起眉。   “殿下说过不许我离开,可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许我走?为什么想要留住我?”   沈蔓慢慢走到项承昀近前,将手中的饴糖填进项承昀口中。   趁项承昀怔忪时,她退了后一步,笑容疏离道:“马车就在门口,殿下想让我走,随时都可以出发。”   她说罢,也不再继续追问,转身欲要离开。   项承昀将含着的饴糖换了个位置,糖块在他脸颊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蔓蔓。”他突然开口,声音又轻又缓,“我是不是,不想让你走?”   作者有话说:   我那孽子直接把我手指咬穿了,打字实在费劲,最近会有些短小www…… 第43章   沈蔓脚步顿住。   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回荡在幽暗房中。   脚步声慢慢回到床边。   项承昀目光紧紧盯住沈蔓,视线由远及近,停落在自己床边。   沈蔓坐下来。   “殿下,”她道。   “你知不知,我为何执意要走?”   项承昀抿起了嘴,克制着眼中翻涌的情绪,道:“你怕我。”   沈蔓不置可否,“我怕你,因为我怕你会像对待那两人一样对待我。”   项承昀道:“你怕我杀了你?”   沈蔓看着他,轻轻问道:“我不该怕吗?你总是什么也不说,转头却手段残忍地对待那些人。你在想什么,我永远猜不透,也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殿下,你说我会不会怕?”   “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殿下的罪有应得,和殿下的手下留情,都一样令我害怕。”沈蔓轻声道。   项承昀皱着眉,道:“你不是他们,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不会将对他们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沈蔓反问,“殿下又怎知我不会害你?”   项承昀笃定道:“你不会。”   “你我此前从未有过交集,殿下,你对我一无所知,”沈蔓缓缓道,“你怎知我不是为杀你而来?用我的命,换太子殿下一命,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她背光而坐,面容笼在黑暗中,加之刻意放冷了声音,说出这句话时,竟恍惚真个带上了几分杀气似的。   项承昀动作一顿。   “……为杀我而来?”   低哑的声音轻且缓,仿佛要将这句话细细嚼碎了吞下。   沈蔓不说话,默然看着他。   项承昀看了沈蔓片刻,蓦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的唇色分明苍白无比,可这笑容却无端让沈蔓品出几分血气。   “那又怎样?”   沈蔓蹙了眉尖,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项承昀笑得越发厉害,眼底一片暗红,“死在你手下不是更好?你与我死在一起、葬在一起,不是更好?”   沈蔓心头一跳,立时就要起身离开,可手腕却忽地手腕一痛,一股大力将她猛地一拽,倾向项承昀身上。   慌乱间,她忙伸手维持平衡,指尖却不小心勾住项承昀衣襟,毫不费力地将本就松垮的里衣彻底拉开。   沈蔓来不及避开,只觉眼前一晃,紧接着就被项承昀再次捉了手,贴上他滚热的胸膛。   肌理上还带着些水渍,泼洒的中药尚未干涸,宛若一副写意水墨画,晕染在他胸膛之上,让人忍不住想替他逐一抹去。   沈蔓只看了一眼,立时便低下了头,耳根渐渐弥漫出些薄红。   心脏的鼓动混着热意,逐渐自两人肌肤相贴处传来,沈蔓呼吸急促了几下,想要收回手,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反而掌心在摇摆间将手下的肌肤摸了个遍。   丝毫不像是要离开,反而像是……在轻薄人。   沈蔓被自己脑中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色厉内荏,声音都有些不稳,“放手!你衣服……先穿好。”   项承昀却恍若未闻,眼中满是偏执,“就是这里,你将床头匕首拿下来,狠狠刺进去,要不了片刻,我就能死在你跟前!”   沈蔓心中一沉,莫名生出些怒火,“项承昀!”   她一字一顿道:“你真这么想让我杀了你?”   项承昀却道:“你真的想杀我吗?”   沈蔓顿了顿,没回答他,语气加重地又问道:“你真的,想让我给你陪葬吗?”   项承昀目光沉沉,盯紧了沈蔓。   沈蔓看了他片刻后,绷着脸,干脆借力撑在项承昀胸膛处,另一只手伸进内里暗格处,拿出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横在自己眼前。   她抬了抬匕首尖端,向上斜睨着项承昀,“左右我也不愿让别人动手,倒不如现在与你一同共赴黄泉,正好如了你的意,怎么样?”   项承昀霎时阴沉下来。   沈蔓等了片刻,没等来他的回应,开口道:“不是想让我死、让我给你陪葬吗?还犹豫什么?”   项承昀手中力道骤卸,慢慢垂下眼睫,遮去其中的不甘,放开沈蔓的手腕。   “你不要死。”   他声音喑哑,“不要死在我面前。”   沈蔓冷笑,“殿下的想法未免变得太快,一会儿让我死,一会儿又不让我死,我究竟该听哪一个?要我这样猜来猜去,还不如干脆给我个痛快。”   项承昀隐在黑暗中,答非所问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你不会伤我。”   沈蔓微怔,面上的冷硬顿时有些装不下去。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可我永远猜不透殿下在想什么。与殿下在一起时,我总在担惊受怕,不知何时就会命丧黄泉。”   项承昀闭了闭眼,“所以你要走。”   “所以我要走。”   项承昀点了一下头,光在他眼前投下一片浓重阴影。   良久,他慢慢道:“我不会杀你,也没想过对你动手。”   沈蔓顿了顿,开口的语气不自觉放缓,“现在我知道了。”   “今日你要走,我不会拦你。”   沈蔓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   “可我……”项承昀声音越来越低,“不想让你走。”   沈蔓声音软下来,“我知道。”   项承昀低着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沈蔓叹了口气,主动往前坐了坐,语气轻缓道:“殿下,我想同你做个交易。”她强调道,“若你能做到,我便不走。”   项承昀几乎毫无犹豫,“好。”   沈蔓目露无奈,“好歹听过条件后再做决定呀。”   项承昀道:“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别离开。”   沈蔓心头一热,掩饰似地轻咳一声,“此事说难也不难,只是对殿下来说,或许会有些不习惯。”   她略停了一停,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方才不是说,我想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吗?那我希望殿下以后,可以慢慢试着表达自己。”   项承昀应下,“只是这样?”   沈蔓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不只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其中,也包括殿下的喜好、心情,无论是好与不好,还是殿下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若是不知怎么说,殿下可以像方才那样,从询问自己开始。”   项承昀想起方才,重复道:“我是不是,不想让你走?”   沈蔓面上一顿,心跳漏了一拍,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热。   分明是比灯火还要暧昧的句子,可偏偏他的语气与表情都正经无比,似乎只是在询问是不是这样说、是不是这一句话。   于是沈蔓语气强自镇定,“……对,就是类似这般的,问句。”   在项承昀专注的目光下,沈蔓脸上的热意不减反增,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以图转移这奇怪的感觉,“总之就是,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之前那样什么都要我猜的话,万一我猜错,以为你厌恶我,可不就想躲你躲得远远……”   项承昀若有所悟,片刻后抬起头,语气略有些生硬,“那,我是不是,还想吃一颗糖?”   沈蔓停了话,慢慢笑了一下,拿起桌边装饴糖的小碟,递给他,“想吃多少,都给你。”   项承昀没动。   眼睛依旧盯着沈蔓,表情无比正经,“我是不是,想让你喂我吃?”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沈蔓反应过来后,红着脸磨了磨牙,心道这狗男人,说别的磕磕绊绊,这种话倒是流利得很!   她将那碟糖往被子上一放,“爱吃不吃!”   惯的你!   项承昀皱眉,这怎么跟想的不一样?   他又看了一眼,沈蔓显然是生气了,绷着脸坐在一旁,连个眼色都不给自己。   思忖片刻,项承昀学着沈蔓的样子,拿起一块饴糖,有些笨拙地递过去,“别生气了,给你吃糖。”   沈蔓第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这话,有些好笑道:“这就想收买我了?”   项承昀见她拒绝,眉头越发蹙起,须臾后,他倾身向前,用指尖抵开沈蔓双唇,将那颗糖塞进口中。   沈蔓被这毫无征兆地举动惊了一惊,一脸错愕地瞧着项承昀。   项承昀也好似有些怔然,捏着糖的双指捻了捻,视线却不由落在面前那微微张开的唇上,声音蓦地有些低,“甜吗?”   唇齿间的丝丝甜意蔓延开,沈蔓呆呆地,“……甜。”   项承昀动了动喉结,“有多甜?”   沈蔓舌尖顶了顶糖块,声音有些含糊,“你自己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项承昀哦了一声,伸手想要拿那一碟糖。   随着他的动作,被子略有些起伏,那碟饴糖顿时往下滑去,等沈蔓余光瞥见它掉落,想要伸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整碟糖都落在地上,骨碌碌四处滚开。   项承昀满脸遗憾,“啊,掉了。”   沈蔓无言片刻,“我去让安公公再拿一些过来。”   “可我现在就想吃。”项承昀叹气。   沈蔓气笑了,“自己打翻了糖,还嫌新拿来的慢?想吃也忍着。”   项承昀抬眼看沈蔓腮间小小的鼓起,眼中满是艳羡,“你看起来很好吃。”   沈蔓:“……”   “说清楚,”沈蔓纠正道,“是我口中的饴糖看起来很好吃。”   项承昀又哦了一声,“差不多。”   沈蔓简直要恼羞成怒,“差很多好吗!”   她这一声没忍住抬高了许多,在这静室中颇有些像是在发火,就连她自己一说完就闭了嘴,有些心虚地看着项承昀。   “那,我可以吃吗?”   项承昀声音低了下去,加上他那副病容,看上去十分虚弱,也越发显得沈蔓方才的怒气蛮不讲理。   沈蔓顿时提不起气来了。“……打翻了的,你还要吃?”   项承昀视线慢慢转到她脸颊凸起那一块,“不是还有一颗吗?”   沈蔓道:“哪……”   沈蔓被他视线所及提醒,猛地止住了话,脸上慢慢红了起来,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别的什么。   项承昀却好似毫无所觉,还在继续道:“我想让你再喂我一颗糖。”   “不可能。”沈蔓直接拒绝。   项承昀似乎不解,“为何不可?方才你喂我喝药时不是还……”   “项承昀!”   沈蔓站起来,脸红得像要熟透,“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项承昀闭嘴了,可眼神还没闲着,直勾勾盯着沈蔓。   沈蔓平息了一下,“方才情况不一样,是为了让你喝药,才不得已为之……”   项承昀有理有据,“所以现在,为了能让我也吃糖,你喂……”   沈蔓道:“那你现在是昏迷不醒还是动弹不得?”   项承昀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若我现在昏迷不醒或动弹不得,你就愿意喂我了?”   沈蔓谨慎道:“那要看具体怎么喂了。”   项承昀问道:“像方才喂药那样用……”   “你想都不要想!”沈蔓羞恼道。   “那好吧。”见她无论如何也不松口,项承昀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沈蔓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硬邦邦道:“你好好休息,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了。”   说完脚步匆匆,逃也似的从内室离去。   *   当晚,圣旨便到了东宫,言明既有先皇金令,太子徇私科举一事便一笔勾销,要太子好好闭门反思。   话里话外,竟是连查也不查,直接就将罪名按在了东宫头上。   沈蔓抿了抿唇,代替项承昀领了圣旨,带去内室说与他听。   项承昀听她说完,不甚在意道:“没提褫夺太子之位一事,也没提项永干下毒一事,看来是要大事化小,保住项永干了。”   “可他差点将你害得没命,陛下居然还要保他?”沈蔓低声道。   项承昀并未多在此事上纠葛,“蔓蔓觉得此事,项永干是得了谁的授意?”   沈喘了口气,压下心中怒意,道:“听闻陛下震怒,将二皇子直接禁足了,看起来不像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此事不是他授意。”项承昀笃定道,“陷害沈将军之人,十之八/九是贡院中人。”他看向沈蔓,意有所指,“沈将军在朝中可得罪过什么人?”   沈蔓想了想,摇头道:“爹常在边关,又是武将,与这些文官甚少有来往。”   项承昀思忖着道:“沈将军可曾与你提过什么人?”   沈蔓苦笑,“我爹他愿意与我提及的,也就只有定国公等与他关系不错的,若真有与他敌对之人,莫说不会主动提起,恐怕还会想办法瞒一瞒我。”   两人说话间,安庆走进来,道:“殿下,萧家小姐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太子妃。”   项承昀先沈蔓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沈蔓忙道:“殿下,这不妥吧,阿岚她……”   项承昀迟疑了一下,温声道:“你们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沈蔓道:“那倒没……”   项承昀道:“那就没事了。”   他冲安庆点点头,“带她进来吧。”   沈蔓来不及制止,就见宫人领着萧云岚走了进来。   萧云岚见到到屋中人没事,面上显然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又看到面带病容的项承昀,眉梢不由得一跳。   沈蔓一眼便看到她眼中的幸灾乐祸,赶紧开口道:“阿岚怎么突然过来了?”   萧云岚冷笑一声,“托太子表哥的福,父亲解了我的禁足,让我来瞧一瞧你。来时我听闻,殿下也被禁足了?”   这个“也”字被她咬得极重,显然还记恨着这几次被禁足丞相府的仇。   “闭门反思罢了,谈不上禁足。”   萧云岚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闭多久?”   “不知,但肯定是没你在丞相府久。”项承昀不轻不重道。   萧云岚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沈蔓,“下一次什么时候走?我倾尽整个丞相府之力帮你离开这儿。”   项承昀顿时变了脸,语带警告,“萧云岚。”   沈蔓只好开口,意有所指道:“阿岚,我不是与你去了信,说再不走了吗?”   萧云岚道:“阿蔓,你别惯着他。”   沈蔓哭笑不得,“我何时惯着他了?”   萧云岚道:“你现在就在惯着他。我不就想气一气他,你就赶紧和盘托出,生怕他心里不痛快。”   项承昀冷声道:“你气人还有理了?”   萧云岚杏眼一瞪,“你撺掇我爹禁足我这么久,我说两句出出气怎么了?”   项承昀道:“那也是你先动了我的人,我才略施惩戒。况且我东宫太子妃,即便惯着我,那也是应当的。”   萧云岚听得牙酸,“太子殿下,您今年是只有七岁吗?” 第45章   项承昀斜睨了她一眼,不搭理她了。   沈蔓忍笑道:“阿岚,殿下他暂时无碍,只是需要休养一番,你让萧丞相别担心。”   萧云岚应下,又道:“对了,父亲让我给你们带一句话。”   她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此次将科举舞弊栽赃沈将军的人,与之前铜钱案的背后之人有关。”   “可有证据?”沈蔓道。   萧云岚摇头,“你们之前查铜钱案时,查到过郊外一座庄子,据萧家眼线,科考之前,曾有几名考生在那庄子附近出现。那几名考生,无一例外,都在舞弊名单上。”   沈蔓咬了咬唇,“我本以为此次目标在东宫……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将军府……”   项承昀道:“此次或许正是个机会。我受伤困于东宫,将军府又元气大伤,那些人也许会放松警惕。”   沈蔓道:“殿下是指郊外那处庄子?”   项承昀点头,“不错。那庄子里定有古怪,也许眼下困扰你我的这些事,答案就在其中。”   萧云岚眨了眨眼,“你们……还没进去过?”   沈蔓道:“之前查到他们时,庄子周围防得很严,根本无从下手。”   “刚开始确实戒备森严,可之后你们成婚那几日,人手松懈了很多,你……”萧云岚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想起似的,意味深长道,“哦,我忘了,那时候殿下的人手估计都派去城外追人了,估计是没来得及……”   眼看着项承昀的脸越来越难看,沈蔓及时制止,“你是说,萧家的人进去过了?”   萧云岚见好就收,“不错,里面建着许多用来锻冶的竖炉,比之宝丰钱庄里的炉子更多、也更大。”   “可若是用来铸钱铸铜,宝丰钱庄的竖炉就已足够,何以再多此一举?”沈蔓皱眉。   “除非这些竖炉的用处,根本与宝丰钱庄的竖炉不同。”项承昀淡淡道。   萧云岚看了他一眼,“只听我说了这些,太子殿下就猜出来了?”   项承昀道:“你方才说的已经不少了。竖炉种类就那几样,并不难猜。”   顿了顿,他说,“这些竖炉,是用来铸兵器的吧。”   尽管沈蔓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可听项承昀说出口,还是忍不住   萧云岚点头,“庄子里既无铜料,也无练好的兵器,只有很少一部分炼剩下的废料和模具。尽管他们很小心,但百密终有一疏,那些未来得及处理的废弃模具骗不了人。这庄子的主人,确实在偷偷铸造兵器。”   “这庄子附近并无铁矿,他们用什么铸造?”沈蔓面露困惑。   项承昀缓缓道:“先前铜钱案中,有一批铜消失无踪,我们通过宝丰钱庄,追查到了这处庄子,按理说消失的铜料应该就在庄子里。所以这些兵器的原料,是铜。”   “可是,”沈蔓皱了皱眉,“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用铜炼兵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对。”项承昀道:“铜兵器早在前朝建立时就被摒弃,一来是因铜料冶炼过于费时费力,效率极低,二来,铜较之于铁更脆,炼制出来的兵器极易折断,与铁兵器相比有极大的缺陷,非常不利于作战。”   “这庄子的主人到底想干嘛?”沈蔓难以理解,“从收铜料、炼兵器,哪一步不是费尽心思,大量人力物力投进去不说,还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结果就只为了一批上不了战场的兵器?”   此人每一步的部署都看似独立却又环环相扣,既然费了这么大气力,绝不会只是做无用功。   一定还有什么重要信息被遗漏了。   沈蔓皱紧眉头,思索半晌却无果,只好暂时作罢。   三人又细谈了几句后,项承昀药效上来,面上显出几分疲态,萧云岚便也起身告辞,“既然殿下没事,我也该回去与我爹复命了。来之前,父亲让我带了些补品,已经交给安公公了,阿蔓你抽空好好给他补补。”   沈蔓道:“这话你跟我说还不如跟安公公说。”   萧云岚笑了笑,没再多言。   沈蔓本想送她离开,可项承昀拉住她的手腕,抿唇看向她,眼中既有请求又有执拗。   沈蔓在他无声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复又坐下,“行了,我不走,你放手好好睡一觉。”   项承昀面色稍缓,握着沈蔓的手不放,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夜安安静静,一直到第二日才醒来。   贺太医来瞧过之后,很是松了口气,面上也带上了笑意,说是幸亏救得及时,现下恢复得极好,按时服药的话,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了贺太医的话,沈蔓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送走贺太医不久,沈青枫出现在东宫。   将手中的信交给沈蔓,笑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让你嫁入东宫,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言语表情都堂堂正正,可沈蔓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揶揄。她努力压下脸色的热意,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这是?”   “爹给殿下的。”沈青枫道。“我觉得由你转交给他更好。”   昨日沈毅离去时的那乱作一团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哪怕明知沈青枫未曾在场目睹,可沈蔓还是有些心虚。   沈青枫神情如常,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你放心,大伯他并不是想指责你们,他昨日回府后虽然郁闷许久,但最后还是黑着脸想通了,一大早就让我来提他送信。”   沈蔓面色尴尬,“……嫁都嫁了,想不通也晚了。”   “我倒觉得不是爹古板,是昨日那场面一下子让他接受不来……”   “行了,阿兄,别说了。”沈蔓急忙摆手,狼狈转移话题,“这信中写了什么?”   沈青枫笑了笑,道:“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跟别人跑了,他就算没有叮嘱的话对那人讲,也该稍微发发牢骚。不过我猜,这上面应是叮嘱居多,牢骚偏少。”   想起沈毅的脾气,沈蔓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我会将信带到的,谢谢阿兄。”   她想了想,问道:“阿兄要见殿下吗?”   “不了。”沈青枫伸手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可手臂顿在了半空,又收回了身侧。他笑了笑,故意叹气道,“之前是不放心他,可现在,你嫁都嫁了,不放心也晚了,不如选择相信你的选择。”   沈蔓有些不自在,小声道:“知道啦。”   沈青枫怕沈毅在府中等得及,将信送到后便回去了。   尽管项承昀恢复得很好,可到底是大病初愈,始终待在内室,沈蔓没怎么费工夫就寻到了他,将这封转手了几次的信给他。   项承昀看完了信,微微挑了挑眉,表情很是古怪。   沈蔓心中好奇得不行,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写了什么能让你这么高兴?”   项承昀看了她一眼,“想知道?”   沈蔓咳了一声,“不想说?”   项承昀似乎笑了一下,“可以吗?”   沈蔓余光瞧着那信,“想不想说当然是全凭你自己想法,做什么要问别人可不可以?”   项承昀非常诚实,“我怕‘别人’不高兴。”   沈蔓还在嘴硬,“谁?在哪?为什么不高兴?”   项承昀微笑道:“没有不高兴就好。”   说着竟就将信收了起来。   沈蔓张了张嘴,可想起方才自己亲口说的话,又只好讷讷闭上了。   有点后悔。   方才不该把话说死的。   她只顾着懊恼,却注意到这些表情被项承昀尽收眼底,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沈蔓试探了许多次,可都被项承昀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带了过去,一直到晚间也没问出信上的内容,不由得有些泄气。   不过很快,她便顾不得这件事了。   因为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摆在她面前。   ——今晚怎么睡?   就在此时此刻,内室她常睡的床上,正躺着个项承昀。   别说东宫内有没有皇后娘娘的眼线,就是这一宫人都在看着,但凡有一点她与太子不和的趋向,沈毅好不容易按耐下去的情绪就又要急躁起来。   可……   虽然两人关系有所和缓,也不能直接就要她与这人入塌同眠啊!!! 第46章   +   着实难搞。   沈蔓站在内室门口,表情凝重得犹如要去劫狱。   在第三次看向沈蔓,发现对方仍在神游后,项承昀不得不出声,“蔓蔓,你不进来吗?”   沈蔓回过神,支吾道:“我想了下,你身体还没恢复,今晚还是我守着……”   项承昀语气平静,“过来。”   沈蔓没敢反驳,但也没动。   项承昀又开口,语气加重不少,“蔓蔓。”   沈蔓纠结片刻后,磨磨蹭蹭往床边挪过去。距离床侧有一段距离时,她停住了脚步。   项承昀翻开手中的书,拿出夹在其中的一张薄薄的纸,道:“沈将军的信,你是不是还没看过?”   沈蔓精神一震,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殿下肯给我看?”   “没什么不能看的。”项承昀轻笑道,“不过我倒没想到,沈将军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止住了,看着手中的信,微微挑了挑眉。   沈蔓被他两句话勾得好奇极了,再顾不得其他,走到项承昀跟前,面上矜持着想要拿过那封信。   就在她的指尖要碰到信纸时,项承昀手臂往后一仰,将信纸带离了沈蔓手心。   沈蔓心中一急,忙将手往前伸,追着信纸的方向而去。可她忘了,她此刻脚边被床挡着,如此铆足了力伸展手臂,本就不稳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都往床榻上歪了过去。   下一刻,腰间被人抱了满怀,一阵天旋地转后,彻底摔在一片柔软被褥间里。   沈蔓反应过来时,肩上正被一只手轻按着,将她彻底按在床上。   这只手的主人此刻正撑在自己身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正虚虚放在沈蔓腰间。   哪怕没有紧密相贴,哪怕隔着两人的衣料,可那手掌的热意还是清晰无比地传递了过来。   沈蔓呼吸尚有些不平稳,怔怔地看着项承昀。   而项承昀也在回望着她。   他低着头,望着身下之人,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她定是不知此刻的自己有多诱人的,他想。   方才慌乱间,外衫敞了几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侧精致锁骨,以及半截圆润玉肩。   宫人们为了讨喜头,虽未沿用大婚那日的艳红,可床帐与被褥却也尽是一片红。   躺在这样的红色里,那一点白也就格外晃眼。   晃眼到让人心痒痒。   让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伸手替她揽好衣物,也让人想要……彻底撕开那碍眼衣料,将那晃眼的白完完整整地揽入眼底。   项承昀按在沈蔓肩头的手不由得用上了些力,衣料摩挲着皱紧,随着弧度起伏或绷紧或皱起,无意间却露出更多。   明明不痛,可沈蔓却似难以承受般,带着些慌乱叫他,“殿下……”   项承昀手一顿,随即松了力。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忽略余光里的白到晃眼的景致。   “嗯?”   声音有些沙哑。   沈蔓呼吸乱了一瞬,慌乱的眼睛盯着他,“我们……”   她眼中慌乱更甚,似乎想问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又好似知道什么,却又纠结着难以启齿。   沈蔓皱着眉,轻轻咬住下唇,很是为难的模样。   项承昀再难保持视线的专注,短暂地分了片刻,流连在她唇上。   牙尖在那饱满唇上咬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微合的唇畔之内,隐约仿佛泛着润亮,那是舌尖的水光在作祟……   项承昀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慢慢俯下身,声音低低地,重复着她的话语,“我们?”   沈蔓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人越来越放大的脸,脑海中却只剩下那深沉低哑的一声“我们”。   明明是自己先说的,明明是同样的两个字,可为何在他口中过了一遍,又自那低哑嗓音说出,就好像沾上了些欲说还休的缱绻……   “在想什么?为何一直盯着我的唇看?”   沈蔓猛然止住思绪,脸也红了起来,狼狈挪开视线,“我……没什么……”   定是……定是这光线的原因!   是这灯火过于暧昧,才让她生出这荒唐的……   项承昀肩后的长发落下来,恰好垂落在沈蔓脸侧,打断了她的思绪。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两人贴得这样近,不仅衣物荡漾着糅做一团,就连身体也紧紧贴在一起,交互着对方的体温。   就在这时,项承昀突然低下了头,沈蔓心跳一顿,下意识就要躲开。   可项承昀却顿住了。   他停在离沈蔓唇间寸许处,低垂着眼,没再向前。   沈蔓慢慢眨了一下眼。   项承昀再度动了,动作带上几分试探的意味。   他低着头,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沈蔓的,然后停下,看向她。   沈蔓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看着项承昀。   见她没躲开,项承昀又低下了头,轻轻蹭了蹭沈蔓的鼻尖,然后抬眼,看向她。   皮肤的触感还停留在鼻尖,不讨厌,也不反感。   只是那酥麻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水流一样蔓延向全身,逐步探向身体最深处。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随之升腾起来。   她有些慌乱,却又带了点隐秘的期盼,一时之间,竟没想起要躲开。   这般呆怔的模样,落在项承昀眼中,却是个不闪不避的、默许的姿态。于是他再不犹疑,又一次低下了头。   这一次,他堪堪擦着沈蔓侧脸的过去,深深埋在她脖颈侧处,鼻尖小心碰了碰她的耳垂。   沈蔓被他圈在怀中,恍惚间竟有种……两人相拥的错觉。   脖颈间温热潮湿的鼻息贴着裸露的肌肤流走,让沈蔓忍不住想要战栗起来。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手指微微蜷缩着,抓紧身下的衣物。   她听到两人单薄的衣物散落在一起的声音,那细微的相互摩擦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格外清楚。   愈多的发丝自项承昀肩头落下,勾勾搭搭地与沈蔓平铺开的乌发缠绕在一起。   “蔓蔓……”   她听到项承昀唤她,带着莫名克制的情绪。   沈蔓含糊应了一声,“嗯?”   项承昀没有继续说,微微抬高了身子,侧头对着沈蔓,两人的唇角近的几乎要挨在一起。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也贴在一起,凌乱的呼吸相互交缠着,在对方唇上流连徘徊。   “蔓蔓。”   项承昀又叫了她一声。   不等沈蔓应声,他再一次开口,“蔓蔓。”   一声又一声,“蔓蔓……”   “蔓蔓……蔓蔓……”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叫得沈蔓心中一阵阵慌乱。   项承昀突然停下,微微抬了抬头,看向沈蔓,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我可以亲你吗?”   “什……”   项承昀又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亲你吗?” 第47章   “……为什么?”   项承昀似乎顿了一下,“上一次,你似乎很不愿意。是我不对,我该先征求你的同意再……”   沈蔓想起上一次的场景,赶紧狼狈打断,“上次是……事出有因。”   “那这一次呢?”项承昀看着她。   “这一次……”沈蔓脸红透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就连脑子都热成一团浆糊,思绪彻底乱作一团。   项承昀等了片刻,见她始终未曾回答,眼中慢慢浮上些失望。   他垂了垂眼睑,沉默着坐起身,“抱歉。”他轻轻扯了下嘴角,“我是不是又唐突你了?”   说着他往旁边坐了坐,道:“你先睡吧,我……”   他的话突然顿住。   被子下,有一只手,试探似地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要不……”   沈蔓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看他,脸也早已红透,嗫嚅着吐出这两个字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见项承昀没有反应,沈蔓狠了狠心,直接握住他的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就又将眼神挪开,轻轻咬着唇。   反正,自己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要还是不明白,那就算了。   余光里的项承昀,喉结动了动,有些迟疑道:“……真的?”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嗯。”   话音未落,床边的身影再度压覆而来,沈蔓眼前一暗,旋即唇上便多了一种陌生的触感。   尽管她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却还是感觉到那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沈蔓闭着眼,抿紧了唇,丝毫不敢动。   耳边有轻缓的声音渐渐贴近,一只手突然放在她脖颈之后,轻轻捏了捏后颈处的皮肤。   沈蔓呼吸一乱,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下一刻,温热的舌尖倏然划过自己的唇峰,在自己的唇间来回吮扫。   奇异的感觉让她登时一抖,头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可偏偏又被后脖处的那只手按住,不仅避无可避,反而进一步地贴近。   沈蔓于是愈发紧绷,双唇也紧紧抿在了一起。   察觉到她的僵硬,后颈的手轻轻捏了捏她,似是安抚,又似是催促。   异样强烈的酥麻让她难以承受,张嘴喘息了一声,原本流连唇齿间的舌尖趁此机会,灵巧地钻入她口中,主动去勾她的舌尖。   沈蔓避不可避,只能被动地张开嘴承受,可那入侵者却一点也不自觉,勾缠了她的舌尖,又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细微的水声在房中格外清楚,沈蔓却已无暇关注,她脑海中已是一片混沌,连溢出喉间的喘息声都不曾注意到。   舌根已泛起酸意,可面前之人还在不知疲倦地索取着,一遍遍地勾缠着她,由浅至深地反复搅弄着。   须臾后,项承昀忽然停下,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审视着塌上的人。   红账锦被间,衣衫也愈发散开。   沈蔓微合双眼,眸中若有水波,一片迷离。   项承昀眼眸愈发幽深,动作却缓了下来。   他慢慢俯下身,唇峰擦过沈蔓脖颈一侧,顺着光滑的皮肤,吻上了凸起的锁骨。   沈蔓难以自制地喘了一声,有些紧张地闭紧了眼。   她没有阻止。   项承昀没再开口询问,却好似已征求了同意,顺着原路吻了下去……   烛火颤颤,慢慢燃尽。   意乱之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安庆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殿下,沈将军求见。”   沈蔓回过神来,撑着发软的双手推了推项承昀。   项承昀维持着姿势,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房门再次被敲响,片刻后,似是见无人应声,另一道声音响起,“殿下会不会去别处了?”   沈蔓猛地瞪大了双眼,这是沈毅的声音!   沈毅此刻就在屋外!与他们不过一门之隔!   她顿时急了,伸手想要推开项承昀。   情急之下,手上也用了些力气,竟真给她推开了些距离。   然而不过瞬息,那人便再度覆了上来,轻而易举地又她勾缠在一起。   “什么声音?”   屋外又道。   “殿下?”沈毅停顿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怎么没人应声?我方才明明听到里面有水声……”   尽管压低了声音,可以沈毅的大嗓门,屋内两人想听不清楚也难。   沈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此时自己被整个禁锢在塌上,腰被压着,肩被按着,就连后颈都被人捏在手中,连转头喘息都不能,更遑论其他动作。   “安公公,你确定殿下在里面?”   安公公语气疑惑却十分肯定,“奴才一直守在这,未曾见殿下出来过。”   沈毅沉吟片刻,开口时声音肃然,“开门,我要进去。”   安公公连连摆手,“没有殿下命令,”   吓得走了调,“万万不可啊将军!”   沈毅道:“殿下所中之毒虽不深,却十分凶险,我们在门口这么久,却不见他应声,你就不担心?”   “这……这……”   安庆虽没松口,可语气已有所松动,明显也担心沈毅所言成真。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随后是安庆忐忑的声音,“若是……若是殿下……”   “若是殿下怪罪,一切有老夫担着。”沈毅语气严肃,“有什么事,先等确认殿下安危后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有脚步声慢慢走了进来。   不轻不缓的脚步像是踏在了沈蔓心上,让她整颗心都狂跳起来。   早在听到沈毅说要进来时,她就提起了一口气,又急又恼地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可没想到自己越是挣扎,项承昀越是用力,到最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口中更是放肆搅弄,吻得沈蔓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逃开,却无处可躲,又怕动静大了让沈毅听到,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肆虐,很快便被被吻得气咽声丝,连细微的呜咽都被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几息功夫就来到内室屏风外。   沈蔓余光瞥见沈毅投在屏风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惊得恨不得立时从床上起来。情急之下,她突然福至心灵,没再一味地将身上人推开,反而放软了力道,指尖试探似地轻轻挠了挠项承昀的肩膀。   项承昀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可还没等沈蔓欣喜,唇上一痛,就见项承昀动作越发剧烈起来。   沈蔓嘴唇又肿又涨,舌根更是麻得几乎没有感觉,这强劲的几下,终于还是将她逼的眼角沁出泪来。   所幸此时,项承昀竟放开了她。   他闭了闭眼,看向屏风处,低哑着声音开口,“将军请留步。”   沈毅脚步一停,语气奇怪,“殿下醒着?”   项承昀不置可否,“这么晚了,将军有事禀告?”   沈毅虽疑惑,可一想到禀报之事,立马肃然道:“事关重大,老臣实在等不到天亮,只好在这个时间前来叨扰殿下。”   项承昀沉吟了一下,“将军且稍候片刻,孤这就起身。”   沈毅点头,“老臣去外间等殿下。”   沈蔓心惊胆战地听两人交谈,亲眼看着沈毅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然而始一收回视线,沈蔓就猝不及防与项承昀对视在一起,方才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尽数浮现在眼前。沈蔓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打破寂静时,视野所及突然一暗,就见项承昀再一次朝她俯下身来。   不等项承昀压上来,沈蔓忙挡住了他,侧头急道:“殿下该去商议正事了!”   项承昀眼中似有憾色,但总归是停了动作。   沈蔓喘了口气,飞快地看了项承昀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殿下快去吧……”   项承昀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沈蔓,手指压在红肿的唇上按了按,道:“我很快回来。”   说完再度附身,轻轻吮了她一下。   项承昀起身理了理衣衫,迈步向外走去。   安庆见项承昀走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刚要开口,脸色突然一变,“呀!殿下的嘴唇怎么肿了!”   内间的沈蔓听到安庆的话,扯被子的手一抖,整个人都僵住了。   安庆忧心忡忡,“最近天儿热,怕不是被什么虫儿咬了,等奴才带人驱……”   项承昀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那虫儿你赶不走的。”   安庆很是不服气,“奴才这么多年,什么虫儿没见过,能有这么厉害?”   项承昀边走边道:“可厉害了。”   声音渐渐远去,沈蔓涨红着脸,狠狠将被子拉到身前,愤愤地转过了身面对墙壁。   作者有话说:   应该能过审……吧? 第48章   沈毅一见到项承昀就皱眉,说出口的话和安庆一模一样,“殿下府里是不是该驱虫了?”   项承昀道:“无妨。将军有何事?”   沈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拧眉道:“北部兵败,边境十余座城池被戎国占领。然后,”他顿了顿,道,“屠城。”   项承昀脸色一沉,“将军临走前,兵部不是才拨了一批兵器与人吗?怎会连失十余座城池?”   沈毅越说声音越低,“具体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但边关有我的线报,说是戎国大军来时,边关的兵士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戎国连俘虏都没收,将所有人都屠戮殆尽,堆起来的尸首填满了好几个坑。”   项承昀皱眉思忖片刻,道:“沈将军虽已卸任,但毕竟刚一走就出了此等事,明日早朝之上,或许会有人借题发挥,将矛头对准将军。”   沈毅点头,“深夜来寻殿下,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   他经过沈蔓的提醒,早已知晓有人在暗中对付他、对付将军府。   项承昀手指搭在桌沿,无意识地轻敲着,很快,他停了动作,看向沈毅道:“明日将军上朝时不要坐马车,直接步行前去,衣衫与发冠不必戴正,表情越是悲痛越好,赶在早朝开始时踏入殿中,向父皇请罪。”   沈毅若有所思,“殿下是要老臣先发制人。”   项承昀道:“不仅要先发制人,还要越惨越好,不仅要殿上人看到,也要沿途百姓都看到。”   沈毅顿时明白过来,“殿下所言,老臣知晓了!”   沈毅辞别项承昀,匆匆回府准备去了。   他一走,项承昀就起了身,往内间去。   沈蔓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了项承昀一眼,含糊道:“谈完了?”   项承昀嗯了一声,钻进被子搂住沈蔓。   他一贴上来沈蔓顿时清醒过来,连忙道:“我去别处睡……”   项承昀不容置疑地搂紧了她,“就在这睡。”   沈蔓道:“……我不困。”   一边说一边牟足了劲想坐起来。   项承昀见拦不住,手掌稍微用了些力道,捏了捏沈蔓的腰。   沈蔓顿时一软,整个人再用不上力气。   项承昀如愿将她搂在了怀里,有些不悦地开口,“你几天没睡过觉了?”   沈蔓声音细弱,“……我可以白天补觉。”   这几天又是担忧父兄,又是守着项承昀,沈蔓基本上都没怎么合过眼,方才项承昀与沈毅谈话时她就有些困了,只是强撑着才没睡着。   项承昀道:“若你还不困,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什么别的?”   项承昀似乎有些笑意,“比如,我们可以继续方才的事。正好我也还不困。”   沈蔓:“……”   她咬牙切齿闭上眼,“闭嘴!我要睡了!”   紧绷了这么久,骤然放松下里,沈蔓确实感到止不住的疲惫。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宁。   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沈蔓洗漱后,来到前厅,依然不见项承昀。   安庆一边给她布菜,一边乐呵呵道:“殿下有事出去了,太子妃若有事,奴才去替您传个话?”   “不用。等他回来再说吧。”沈蔓道。   昨夜沈毅前来,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等项承昀回来了再问问他。   用过早膳后没多久,视线中匆匆走来一列人,领头的那名太监十分眼生,沈蔓有些拿不准是他是哪个宫里的,询问似的看了安庆一眼。   安庆笑容收了收,小声道:“这位是侍候贵妃娘娘的公公。”   沈蔓闻言,心中愈发疑惑。   这后宫中也就一个贵妃娘娘,那便是二皇子的生母曹贵妃。可太子与二皇子一向水火不容,自己也与这位贵妃,素来没有过交集,何以遣人来东宫?   安庆笑眯眯迎了上去,“闻公公怎么有空来东宫?”闻公公笑了笑,看向沈蔓,“奴才参见太子妃。”   沈蔓道:“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闻公公看着沈蔓,笑道:“传陛下口谕,请太子妃去宫里坐坐,说几句话儿。”   沈蔓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闻公公见她坐着没动,脸上笑意冷却,“太子妃这是想抗旨不遵?”   沈蔓定了定神,道:“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公公就已定了罪名,难不成在陛下面前,公公也这般以下犯上?”   闻公公丝毫不慌,“既然要走,那就请吧。”   “公公先请。”   闻公公冷笑一声,也不推让,直接往外走去。   沈蔓跟在闻公公身后,趁他转身时,冲安庆使了个眼色。   安庆微微点了点头,沈蔓这才跟了上去。   两人走后不就,安庆偷摸着出了门,朝另一个方向溜了过去。   *   天色才刚亮起,项承昀就被叫去了左相府里。   萧丞相脸色不大好,“边关兵败一事,你可听说了?”   项承昀点头,“具体原因还不知道。”   萧丞相沉着脸,“老臣听闻,当时战场上,双方兵器刚一接触,我军兵器便应声而断,没了兵器,兵士们根本无可抵挡之力,死伤格外惨重。”   “断了?”项承昀皱起眉,“这批兵器是谁负责的?”   萧丞相道:“二皇子亲自监管兵部铸造的。”   项承昀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   萧丞相又道:“据闻当时那些断裂的兵器,端口隐隐发青。”   项承昀豁然抬头,看向萧丞相。   “铜器?”   铜脆而易折,不如铁坚硬且锋利,早在前朝时,铜兵器便已被铁兵器取代,时至今日,基本已很少见到铜兵器。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武器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用铜兵器偷偷换掉铁兵器之人,用心实是歹毒!   等等!铜!   项承昀突然站了起来,神色阴沉至极,“那批消失的铜,根本不是被拿来铸私钱了,而是被人运去偷换了那些铁兵器!”   萧丞相接上了后半句,脸色凝重,“也就是说,原本的那一批兵器,被人偷偷藏了起来……”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项承昀回身看去,只见安庆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进来,面上满是焦急,“殿下,太子妃被陛下派人带走了!”   项承昀脸色蓦然一变。   见项承昀就要起身离去,萧丞相扬声道,“你现在去,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见叫住了项承昀,萧丞相看向安庆,“赵总管可说陛下找太子妃是是为了什么?”   安庆答:“今次来传话的不是赵总管,是贵妃娘娘殿里的闻公公。”   萧丞相先是一怔,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忽变,猛然扭头看向项承昀。   铜,兵器,兵部……   乍然间,所有发生的未解的事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项承昀几乎可以断定,先前他们怎么也追查不到的铜,是被人偷偷做了兵器,替换掉朝廷原本运往边关的铁兵器。   暗中操纵之人藏起来这么大一批兵器,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么一批兵器,无论落入谁手里,都只会威胁到朝廷。   而若那人又刚好有一定的人力财力,可以招兵买马……   萧丞相一脸凝重地看着项承昀,“替陛下传旨意之人只有赵总管,也只能是赵总管。”   可今日,却是曹贵妃殿中的太监、二皇子一派的人前来传旨。   赵总管呢?   或者……陛下呢?   项承昀转身向外走去。   萧丞相焦急道:“殿下,宫内此时情况不明,不能去啊!”   项承昀脚步不停,“孤知道。”   萧丞相急急跟上他,“他……他们可能就等着殿下去,您不能自投罗……”   “可是,”项承昀快速道,“她在里面。”   萧丞相一愣。   项承昀不再多言,转而对安庆道:“三件事。第一,你去打听一下,禁军此刻是什么情况。第二,拿上孤的腰牌,去城外闻山大营,将那里的兵马调来。”   安庆先时还能应声,等听到最后吓得一哆嗦,“殿下,殿下……无诏调兵,这可是要被算作谋反的!”   “你只管去。”   安庆磕磕绊绊跟上他,“可是闻山营也不听我们的啊,奴才怕调不动他们……”   “所以第三件事,孤要你去寻一人。”   安庆困惑,“谁?”   项承昀道:“沈毅,沈将军。” 第49章 (正文完)   沈蔓始一入殿,就听到内殿中传来茶盏碎裂声,紧接着便是昌远帝震怒的声音,“你给朕滚!”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劝慰,也有人收拾残片。   沈蔓正踟蹰时,二皇子走了出来,瞧见沈蔓前来,眼神越发阴翳,连行礼也省去了,直接向外走去。   二皇子挺直着脊背,进了御书房内,这才放松下来。   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这才觉出些害怕,一张脸苍白得不成样子。   这不能怪他,这都是他们逼他的!   他也不过是提前做些准备,暗中养了一批亲军,以防万一罢了,谁承想会这么早暴露?   他从没想过谋反,都是他们逼的!   反正,反正……   反正那个位子迟早都是自己的,他不过是……让父皇提前立下诏书罢了,又不会真的杀兄弑父……   思绪混乱间,喉前突然一凉,一把利刃抵上他的脖颈。   二皇子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谁?”   *   寝殿里,沈蔓皱了皱眉,没去顾及二皇子的异常,走进了内殿。   内殿的龙榻边站着一人,正是前不久为项承昀看过病的贺太医。   “陛下,气大伤身,龙体为重……”   “你听听那不孝子说的!”昌远帝重重喘着气,“他都敢囚禁朕了,那是巴不得朕被他活活气死!”   沈蔓微微一怔。   囚禁?   二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昌远帝看起来气得不轻,发了好一通火才喘着气慢慢停下。   贺太医趁机将手中的药递过去,“陛下。”   昌远帝看了那黑黝黝的药,皱了皱眉,“先放着,朕没心情。”   贺太医有些为难,“已经耽搁许久了……”   昌远帝满脸不悦,正要再开口,一旁的萧皇后先开口道:“陛下,龙体为重。”   昌远帝眉头皱得更紧,倒是没再多说,伸手拿起贺太医端来的药。   贺太医亲眼昌远帝饮完了药,颤巍巍叮嘱他好一会儿才端起药碗躬身行礼,缓步去外殿等候。   沈蔓犹豫了一下,正要跟着贺太医一同去外殿,却听昌远帝有气无力道:“皇后,坐着吧。”   萧皇后道:“多谢陛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内殿中也越来越安静,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沈蔓只觉这样的沉默格外难熬,仿佛很久之后,才听见昌远帝再度开口,“你以前对朕,可不这样生疏。”   萧皇后道:“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陛下并未怪罪臣妾,臣妾始终感念于心。”   又是一阵沉默。   昌远帝移开视线,又再次看向皇后,重复几次后,微微喘着气问道:“你,还在怪朕吗?”   不等萧皇后开口,他又道:“当年朕……”   “臣妾不敢怪罪陛下。”萧皇后缓声道。   昌远帝的说辞便都堵在了喉咙。   他定定看了萧皇后许久,“这些年,你一定很恨朕。”   萧皇后摇头,“臣妾不恨陛下。”   昌远帝慢慢道,“可朕……做错了……”   萧皇后语气平稳,“陛下心不在臣妾这处,并不代表陛下做错了。”   昌远帝闻言一滞,就连方才那有些艰难的呼吸都停顿了片刻,“……朕宠幸她,你,丝毫不曾有过怨恨?”   萧皇后反问道:“臣妾为何要怨恨?”   昌远帝眼神一黯。   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悔色,“……朕知道,你当年是恨朕的……朕也在后悔……可她真的太像你了,当时你与少将军又有那样的留言……朕就错了那一次,却不想她怀了孩子……”   “猜疑这么多年,陛下终于愿意说出口了。”萧皇后冷冷笑了一声,“陛下始终怀疑,昀儿不是陛下的孩子,对吗?”   许是今日的变故让他心慌,又或者是病痛让他虚弱,昌远帝竟将压在心中许多年的话脱口而出,“难道朕说错了?他在猎场救下你,与你孤男寡女在崖洞呆了一夜,没过几日就有了身孕,你要朕怎么想?!”   说到这里,昌远帝剧烈咳了起来,一口气喘得断断续续,好几次没能续上。   萧皇后冷眼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俯下身,扶起昌远帝,沉默地为他顺气。   昌远帝一把抓住萧皇后的手腕,强忍着喉中刺痛,问道:“为何不答?”   萧皇后却不看他,“臣妾从未做有损名誉之事。陛下若不信,只管杀了臣妾。臣妾绝无怨言。”   昌远帝喘了几口气,“朕若想要你母子二人的命,你以为,你还能这般顺利地生下他?你以为,他能坐得上太子之位?”   “陛下当真想让昀儿做太子吗?”萧皇后道。   昌远帝表情扭曲了一下,“朕不想!朕连他是不是朕的骨肉都不知道!”昌远帝大口喘着气,望着萧皇后,“可他……他毕竟是你的孩子……”   “他也是你的孩子。”萧皇后面容平静。“哪怕你不喜他、厌恶他、处处防着他,为了不让他手中有实权,哪怕连兵权都给了二皇子,他也是你的孩子。”   昌远帝语气激烈,“猎场崖洞那晚,你要朕如何处之?”   “陛下如何想,臣妾管不了。臣妾无愧于心。”   “你无愧于心?可曾有愧于朕?”   “臣妾,无愧于任何人。”   昌远帝盯着萧皇后,“这些年,但凡你肯向朕低头认错,好好解释,朕都会再给你一个机会……朕对你,并不是毫无感情……”   “臣妾未曾犯错。”萧皇后眼中毫无波澜,“臣妾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出来,走到今天,不需要陛下的爱,也能站在这里。”   昌远帝看了她许久,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倔……”   萧皇后没有回应,他便自顾自道:“朕……从没想过要除你之外的人当皇后……你,你明白吗?”   大殿中却始终安静着。   昌远帝叹了口气,不再追问,移开了视线。   “太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话他是看着沈蔓问的,于是沈蔓斟酌着开口道:“太医说已无大碍,将养几日就可养足精神。”   昌远帝点点头,“朕听闻,太子与你感情甚笃,想来,他定会来寻你的。”   沈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安慰她?   不等她想好如何回应,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远远地,二皇子似乎在说什么。   沈蔓走到殿门口,向外看去。   一人正挟持着二皇子,缓缓向殿中走来。   沈蔓一愣,旋即认出来人,脸上顿时多了些喜色。   “太子殿下!”   项承昀见她完好,表情松动了些,扬声道:“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二皇子又怒又惧,“不许放!”   项承昀手紧了紧,利刃划开一丝血,疼的二皇子心一悬,“你以为挟持了我,就能救出他们?我告诉你吧,整座皇宫都已被围了起来,这部分人里有一大半是不听命与我的,你根本威胁不了……”   “你是指的外围那群禁卫军?”项承昀打断他,“那些人不出意外的话,现下已被攻破防守了。”   二皇子呼吸一滞,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可能!你手中根本没有兵权,你养的那群侍卫虽强,但人数甚少,不足以与禁军匹敌。”   项承昀冷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派人去了城外闻山营。”   二皇子呵道:“闻山营的驻兵只听命于将令,从不为外人所用,哪怕皇兄你是太子,也休想调动他们一兵一卒!”   “谁跟你说他们前来,是因为我的命令了?   二皇子一怔,“那是……”   “是老夫去点的兵。”沈毅疏懒的声音响起,“二皇子有何见教?”   二皇子正要反驳,可在看到沈毅身后的一队兵士,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你……闻山营怎会……”   “二皇子莫不是忘了,闻山营中的参将中,就有不少是老夫带出来的兵。”沈毅嗤笑了一声,“至于二皇子安排的那位提督,他非要不自量力,挡了老子勤王救驾的路,老子也不会手软!”   二皇子心上如同挨了重重一击,再说不出别的话。   从他发现自己私吞兵器的证据被呈至御前、决定孤注一掷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他明白,现下大势已去,此事再无力回天。   整件事从头到尾短暂地就像是一场闹剧。   *   有沈毅帮忙,叛军很快就被收整好。   饶是这样,项承昀还是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回踏着朦胧月色回到了东宫。   见他径直走过了沈蔓的院落,常裕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项承昀道:“太晚了,现在进去会吵醒她。孤今晚去书房。”   常裕闭了嘴,沉默地跟着项承昀向前走去。   可走了还没几步,项承昀又停下了。   常裕不解,“殿下可还有事吩咐?”   项承昀淡淡道:“孤进去看一眼再走。”   常裕一脸困惑,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守在院门口等着自家主子。   屋内一片漆黑。   项承昀确认了一下方向,刚要迈步,就听一旁黑暗中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殿下?”   项承昀循声望去,借着昏暗的月色,看到不远处半倚在桌上的人影。   沈蔓揉着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殿下终于回来了。”   项承昀一顿,朝她走过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要等殿下回来……”沈蔓含糊着小声说道,困得眼睛都眯在一起。   项承昀走到她身旁,见她人都迷迷糊糊,仿若下一瞬就要睡去,无声地笑了笑,旋即弯下腰,将她抱起来。   沈蔓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可很快就又泛起强烈困意,顺从地任由项承昀将她抱到床榻上,强打精神没话找话道:“屋里的烛火被我用完了。”   “明日我让他们去取。”   “殿下好忙……”   “嗯。”   “殿下该睡觉了。”   “好。”   项承昀耐心地应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将她放在塌上,盖好了被子,十分熟练地揽进怀里。   沈蔓闭着眼,声音都有些恍惚,“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项承昀道:“还有一些遗留,问题不大。”   顿了顿,他声音带上些暖意,“以后再没人可以伤害你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威胁到你与沈家了。”   “那殿下呢?”   项承昀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除了你,没有谁能伤害我。”   “……我不会,不会伤害殿下……”   “嗯。那就没有了。”   “那太好了。”   “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之后如果会有番外的话,会单独开一本番外集放进去,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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