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夫人不干了   作者: 骑猪上清华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休息两天会更哒!请支持正版!   嫁给陆恒时,余晚媱就被告知,她要给陆家生一个孩子,用孩子的脐带血来给陆恒那没有血缘关系的病秧子妹妹做药引。   余晚媱深知自己高攀不上陆家。   陆家满门显赫,陆恒是威远侯嫡子,位居大理寺卿,前途无量。   他的妹妹是英国公府遗落在外的千金,自小被陆恒继母娇养,只待被英国公府认回。   她不过是江南盐商的女儿,她的父兄被人冤枉兜售私盐,锒铛入狱后随时会被问斩。   她需要陆恒帮忙洗脱冤情。   她和陆恒不过是各取所需,陆恒冷心冷面,疏离淡漠,只在每月固定时日入房,从不留宿。   即便如此,她也竭力维持表面平和,待诞下孩儿,他想和离也没什么不可以。   后来她终于有孕,本是欢喜的事,却无意中得知。   这孩子若生下,必活不成。   她这个夫人无用了,也得让位给那个妹妹,她会被贬妻为奴再行发卖。   夜风萧瑟,她上了去江南的船,回头望时,却见岸边男人追来让她回来。   余晚媱抹掉眼泪,还是决定跟他说清楚,“你的夫人我不当了,我要回江南,你我两不相欠。”   可是他一直声嘶力竭的唤着她,这个人太奇怪了,时冷时热,她从来摸不透他,也不想再摸透了。   船沉时,陆恒冲进了水里。   **   陆家的夫人没了,陆恒大病一场,成了鳏夫。   半年后英国公府找回了真正的千金,春日宴上,陆恒见到了那位千金,她妩媚矜贵,安然享受身旁男子殷勤,一眼都没落他身上。   排雷+相关争议解释:   关于本文脐带血解释如下:假千金装“怪病”,假千金母女骗女主和男主可以用脐带血做治“怪病”的药引,这里的脐带血只是个借口,跟现代脐带血治病是两回事。   (1)狗血酸爽追妻火葬场+真假千金梗+带球跑   (2)高岭之花男主x柔弱江南美人(真千金)   (3)1v1 双处 he   封面女主人设@一页书鹿杉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晚媱;陆恒 ┃ 配角:求预收《废物美人》《娇妾无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早狗血火葬场(正文完结)   立意: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一章   “这双羊毛毡靴做的不错,难得你心里念着我这个老人家。”   威远侯夫人陈氏随手翻看了丫鬟秀烟手里的靴子,做的很精巧,靴面绣着秋海棠,栩栩如生。   “母亲喜欢就好,”余晚媱轻轻笑道。   陈氏从靴子上撤开手,余晚媱适时递来一盏茶,陈氏呷了口,“有孝心是好的,但你如今是世子夫人,下人的活儿还是少做,到底落了身份。”   余晚媱手指攥紧,低声应是。   陈氏才看向她,她今日着了件半旧藕色团花夹袄,腰间打条素白排穗绦带,掐着细腰不盈一握,乌发笼起,蝉鬓松垂,将好半掩住耳上玉珰,反衬的脖颈秀白,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妇人装扮。   若换个人这么穿,必定是不出挑的,但到她这里,愈素净愈柔媚,分明极端庄温婉的姿态,却无端滋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长得太好了,也是个麻烦。   陈氏压了压太阳穴,提点她,“你嫁进来也有三个月了,该懂得规矩应是懂的,外头的不着调做派万不能学,瑾瑜最不喜那些不三不四的缠人妖精模样。”   威远侯陆韶安唯一的嫡子陆恒,字瑾瑜。   亦是余晚媱的丈夫。   “我省得,”余晚媱恭恭敬敬回她,然后顿了顿道,“母亲,这两日天冷,我爹和哥哥在狱中大约要受冻,我想给他们送些御寒的衣物。”   陈氏的眉头微不可见皱起,但瞬间舒展,嗯了一声,“出去不要走正门。”   余晚媱颔首。   陈氏又道,“瑾瑜如今在大理寺当值,最是忙碌,难得空闲,你们夫妻独处时,你找个空跟他提一提你父兄的事。”   余晚媱滞住。   陈氏揣着暖袖,闭眼不再说什么了。   余晚媱便起来弯了弯腰,准备离开。   门帘被挑开,着慌慌进来个丫头捧着一堆乌漆嘛黑,“老夫人,二姑娘房里那副万寿图被火给烧着了!”   “璎儿净惹事,还有半月就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了,那副万寿图是我专程叫人去苏州找绣娘绣成的,这怎么好?”   陈氏往那丫头手里看了看,烧的只剩零星几个寿字,看针脚也知不是寻常绣娘能绣出来的,她一时倒没了主意。   正好秀烟将那双羊毛毡靴递给她身旁伺候的李妈妈,陈氏不经意再看到那双靴子,登时叫住余晚媱,“我瞧你的绣活不错,你也是南边儿过来的,这万寿图你能绣出来吗?”   余晚媱浅掬着笑应下,“我试试。”   陈氏便挥手让她走了。   李妈妈收好靴子,转头见陈氏沉思,笑道,“您别太担心二姑娘,好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等世子夫人生下孩子,不愁二姑娘的病治不好了。”   陈氏点头,“我看她老实,就是生的太扎眼,要不是太爷有规矩不许纳妾,我怎么可能冒险让她进门,就怕瑾瑜把持不住栽她身上,还是要盯着点。”   --   出了陈氏住的安福堂,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顺着下了游廊,一路走出垂花门,刚进了檀棠院,天上飘起雪花来,秀烟搀着余晚媱快步进到屋里。   余晚媱靠到湘竹暖榻上,终于抱着手臂道,“京里的冬天太冷了。”   她始终适应不了,哪怕这屋里烧着火盆。   秀烟把那一堆烧毁了的寿字放进盒子里,赶紧将手炉塞进她手中,屈腿坐到矮凳上,给她捶腿,“您就是太好说话了,原先您没嫁进来前,老夫人答应好好的,准叫世子爷给老爷、少爷翻案,现在倒好,还要您自己去说。”   余晚媱半阖着眼不答。   “您出嫁时因为正值国丧只能一切从简,这也就罢了,”秀烟越说越气。   “可您每次去老夫人那儿,她哪回不是逮着您说,给您找一堆事,高门大户的,还欺负您一个弱女子,世子爷也是,一个月也不来您屋里几回。”   秀烟不由就想到余晚媱和陆恒新婚那晚。   彼时新房里的蜡烛熄灭,只听得见轻微动静,将过了一盏茶,那屋门骤然打开,陆恒走出来,神态疏淡,衣冠楚楚,只有秀烟眼尖,瞧见他颈侧一道细痕,眉目中含着隐隐餍足,想也知道那是余晚媱抓的。   待他走后,秀烟急忙入房,点着灯火才见地上婚服散乱,那裯被间昏睡着余晚媱,眉心浅皱,雪肤乌发,颜色正艳,落在床沿边的手腕握出了一圈绯印,越看越觉得娇韵惑人。   她那时还心中窃喜,世子爷定是疼极了夫人的。   可谁能料到,新婚后陆恒便冷落了余晚媱,连这院里的丫头都能暗地奚落两句。   余晚媱抬了抬手,张口打哈欠,“去厨房备些饭菜,等会带去诏狱。”   知道她不爱听这些啰嗦,秀烟只能出去。   屋里安静了,余晚媱枕着手,放空了意识,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屋外忽地响起嘈杂跑步声,余晚媱没了睡意,坐起来唤秀烟。   屋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秀烟,是余晚媱跟前侍奉的另一个丫鬟霜秋,余晚媱进门只带了秀烟一个陪嫁丫鬟,陈氏看人少,便把霜秋拨给了她。   “秀烟姐姐去厨房了,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外面吵嚷嚷的,怎么了?”余晚媱问。   “是墨砚回来了,”霜秋进屋里,随手从衣架上拿下披帛替她穿好。   墨砚是陆恒的小厮,余晚媱虽和陆恒不住一间房,但两人还在一个院子里,余晚媱睡的是西厢房,陆恒是在东厢房,两人也只在月初的几日同房,平日里是各不相干的。   陆恒断不会这个时辰回府,约莫是派墨砚回来取东西。   余晚媱指了指柜子,“我给世子做了件裘衣,你送过去吧。”   霜秋连忙揭开柜子,将裘衣拿出,仔细看了看,这件裘衣是贴着陆恒身量做的,衣襟上用金线钩织云纹,既显贵气,又不轻浮。   “原来夫人熬了几个大夜,是在为世子爷做衣裳,世子爷见了定高兴。”   余晚媱温笑,“顺便做的,算不得什么好物。”   霜秋眼底显一丝鄙夷,便退身走了。   余晚媱算算时辰,也快到晌午,急忙将给父亲和兄长做的几件棉衣和靴子收拾进包袱里。   没多久,秀烟提着食盒进来,“奴婢在前面遇到了墨砚,着急忙慌的,跟后面有鬼追一样。”   余晚媱没太在意,趿着鞋坐到镜台前,“做个简单打扮吧,免得出去引人注意。”   秀烟顺手放食盒在桌上,执了桃木梳为她梳妆,“夫人,奴婢刚刚听了一嘴,世子爷近来手头有件大案。”   余晚媱微顿,“什么大案?”   “今年春闱,南直隶考场内有人作弊,牵连了数人,好像沈家的一个舅老爷也在其中,”秀烟小声道。   陆恒并不是陈氏所出,陈氏是威远侯陆韶安后娶的夫人,陆恒母亲沈氏去的早,陈氏这些年又无所出,膝下只一个养女陆璎,是以,陈氏待陆恒如同己出,倒不曾有间隙。   余晚媱没作声,从妆奁中挑出一支素净的玉簪,递给秀烟,秀烟理好云鬓将玉簪斜斜插进发里,叹气道,“不知世子爷会不会饶过舅老爷。”   余晚媱闭了闭眼,如果陆恒连自己的舅舅都不饶,她想让他重审父亲和哥哥的案子,恐怕更不容易。   “奴婢给夫人抹点胭脂?”秀烟瞅着她皎白莹润的脸道。   余晚媱摇头,“换身粗布素衣吧。”   秀烟忙从箱底翻出一套粗布棉服,这还是余晚媱从江南穿来的,那时余家出事,父亲为保她安全,不得不说出她非余家女,将她提前送出余家,才让她免受牢狱之灾。   大雍有规定,商人不允许穿绸缎纱衣,即便余家是富庶的盐商,也不能逾越。   余晚媱换上棉服,带着秀烟从后院的角门出去了。   从威远侯府到大理寺诏狱有一段距离,这会子雪下大了,两人没乘马车,地上湿滑,打着伞走的甚慢,近半个时辰,入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巷口的寒风梭在人脸上生疼,手脚都冻疼了。   余晚媱便有点后悔了,有什么好逞强避讳的,套件厚斗篷也比现在挨冻的强。   她和秀烟慢吞吞的往巷深处走,诏狱的后门就在不远处,她前面来过一次,这还是第二次来,及至走近,却见那后门处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赫然是陆恒,他身上还穿着朱红官袍,官袍上的麒麟狰面獠牙,他负手在身后,在廊下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矜贵,看着她的视线极淡漠。   余晚媱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怔了下,旋即低眉顺眼的走近,稍稍俯身弯腰,“民妇见过大人。”   陈氏不喜欢她往诏狱跑,怕她丢了陆家的脸,陆恒身份显贵,是侯府世子,即使不走科考,也能授荫官,但陆恒很争气,未及弱冠就高中了进士,被圣人归入大理寺,不出五年便升任了大理寺卿。   余晚媱此刻衣着朴素,只想着要顾及陆家颜面,自然不能以世子夫人自居。   陆恒低头注视着面前的小妇人,着装粗朴单薄,鬓发整齐的盘成髻,只用一根玉簪别住,纤细手指撑着伞站在雪里,倒显得柔弱冷清。   方才就见她在巷子里缭缭婷婷走,身后的丫鬟背着包袱、提着食盒,主仆二人竟就这么过来。   不成体统。   陆恒微蹙起眉,移开眼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脐带血和杀子卖母相关争议解释如下   1,关于本文脐带血解释如下:假千金装“怪病”,假千金母女骗女主和男主可以用脐带血做治“怪病”的药引,这里的脐带血只是个借口,跟现代脐带血治病是两回事。   2,关于本文杀子卖母解释:假千金母女故意放出男主杀子卖母的消息给男配,男配传给女主,男主不知情。(并非想洗白男主,男主很狗)   3,关于御史台:本文架空明清,用的是都察院。   4,关于男主为什么娶女主一个商户,因为婚事是继母主办,男主年纪到了,如果娶了京中其他贵女,就没有假千金的机会,所以继母求男主娶女主,女主身份商户,继母好拿捏。   5,关于英国公这个称呼,明朝有英国公张辅。   卑微求预收《废物美人》   沈清烟生下来就被姨娘扮成男娃,成了伯爵府唯一的庶“子”。   蒙在鼓里的父亲盼她光宗耀祖,   想尽法子送她进英国公府族学,命她广交王孙贵友。   姨娘却让她借机攀高枝,盼她嫁入高门大户。   奈何沈清烟单长了张祸水脸,性情呆笨愚钝。   尽遭同窗戏弄欺负,无人真心与她交好。   起初亲近表兄顾明渊是寻求庇护。   她的表兄是英国公嫡子,矜贵俊美,性情冷漠,   年少三元及第,及冠之年位居大理寺少卿,   她对表兄又敬又怕,却仍舔着脸依赖他。   后来她发现她想攀的那根高枝,那位温厚良善的永安侯世子也和表兄交好,   便对表兄痴缠更紧。   可是表兄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终有一日,她才发现,原来表兄对她生了见不得人的邪心。   可沈清烟想借着他的光勾搭世子。   她笨拙的撩拨着表兄,跟他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求他给自己牵线。   表兄对她越来越冷淡,任她在自己面前向好友献殷勤。   就在她以为她要飞上枝头时。   她的身世被捅了出来。   她原来不是伯爵府的庶“子”。   她只是个野种。   她被伯爵府扫地出门,人人唾弃,无家可归。   走投无路时,她又看见了表兄,他站在她身前如清风明月,唇勾一抹笑,朝她伸来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手递过去,被他抱起来藏进深宅中。   后来她费尽脑子,终于瞒着表兄搭上世子爷,正当她满心欢喜等着世子爷来迎娶她,却等来了表兄。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表兄,他的目光阴厉,手捏住她的脸,再也无法克制戾气。   “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笨蛋小漂亮x高岭之花,强取豪夺狗血文   说明!   (1)划重点!女主身世不是男主捅出来的。   (2)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3)1v1双处! 第二章   攥着竹节伞柄的指尖白里透粉,此刻有些用力的握紧,余晚媱没有抬头,倒是跟在她后面的秀烟急着想上前解释。   余晚媱拉住她,抬起下巴来,望到陆恒身边那人,是个少年公子,跟陆恒眉眼上有几分像,想是沈家人了。   对方也在打量她,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中滋生了些许调笑。   余晚媱又低下头,细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的嗓音温软,是独属于江南的吴侬软语,听的人耳朵一酥。   陆恒道,“回去。”   余晚媱的眼睫颤一下,屈了屈膝,随后拽着秀烟折回去。   秀烟不明所以,“咱们真不去看老爷和少爷了吗?”   “眼下不方便,我们走远些等一等,”余晚媱低道。   过堂风吹的凶,两人手扶着手,沿原路出了巷子。   “这是哪儿来的小嫂子?”看着那窈窕身段,沈泽笑嘻嘻道。   陆恒左转入堂,沈泽跟在他后头,“南直隶的案子表兄也忙了半个月,中午都不得空,小嫂子怕表兄在衙门里挨冻挨饿,还巴巴儿的送吃送穿,表兄看在小嫂子的面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案子结了吧。”   陆恒顿住脚,扭过头面无表情问道,“什么意思?”   “表兄高抬贵手,把我父亲从诏狱里放出来,我也不抖落表兄在外面养的小嫂子。”   沈泽有了底气,陆家自诩门楣清高,当初他姑母嫁到陆家,就是看中了陆家子孙不纳妾,这确实是好事,可自打姑母逝世,威远侯娶了新夫人,陆沈两家关系日渐疏远。   这次舞弊案,沈泽父亲被抓,大理寺是陆恒当主,原本沈家是没怕的,谁知道陆恒铁石心肠,竟真想依律处置沈父,沈泽求了数次都没用,这回叫他发现陆恒在外面养了女人,当然不可能放过。   “表兄和我都是男人,哪个男人不爱美人儿,表兄家规森严,外头养个把女人也属正常,我体谅表兄,也望表兄体谅我,我就这一个老父亲,他在狱里遭罪,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受。”   陆恒沉下脸,斥他,“胡扯什么?她是我夫人。”   说罢就进了内堂。   沈泽咬了咬牙,那妇人身上穿的衣物登不上台面,见着陆恒面还避嫌的叫对方大人,又是一副花容月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进陆家门的人,只怕是陆恒有心隐瞒。   不行,他得让妹妹去陆家探探情况。   ——   内堂里,墨砚搬了木匣子进来,“世子爷,这些考卷都在这里。”   陆恒翻看了几张考卷,轻易找到沈泽父亲的那张,只扫过,便和主簿道,“先放进案库里吧。”   这就是要定案了,主簿小心托着木匣子退出内堂。   堂下一时无人,墨砚才敢笑说,“世子爷,刚奴才回去一趟,夫人屋里的霜秋送来一件裘衣,是夫人亲手给您做的。”   墨砚将那件裘衣取出给陆恒看,玄纁绉面,衣襟袖口都有金线绣的云纹,很贴合他的身量。   陆恒下意识就想到将才雪地里的余晚媱,冒冒失失带着丫鬟过来给他送东西,他们做了夫妻才三个月,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陆恒对自己的这位夫人并没有什么感觉,陈氏急着给陆璎治病娶进来的药引子,他念着这十几年陈氏的照顾才答应。   横竖过一辈子,她只要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他也懒得纠正她身上那些不得体的小毛病。   “不过……霜秋告诉奴才,这裘衣只是夫人顺便做的,”墨砚补了句。   陆恒不觉皱眉,未几道,“回府吧。”   墨砚看他脸色不愉,忙收了裘衣不再吱声。   ——   巷道这边,余晚媱等了一阵,时不时进巷子里观望,确定他们不在了,才和秀烟一道悄悄走到诏狱后门,给守门的狱卒使了银子,两人便随着狱卒进到诏狱里。   大理寺诏狱里关的都是些重犯,像余家父子这种被定罪贩卖私盐的,随时等着上头下令处决,被关押在深牢里。   余晚媱跟着狱卒走,牢里幽暗潮湿,耳边能听见周遭牢房的喊叫声,其中一个最为刺耳。   “陆恒!放我出去!我是你亲舅舅,你竟敢这么对我!”   余晚媱心跳飞快,脚步却未停。   秀烟做无意问道,“差爷,这人真是陆大人的舅舅?”   “他算什么正经舅舅,沈家三房庶出的老爷,跟咱们大人也就沾点儿名,可挂不上真关系,”狱卒讥诮道。   陆恒生母是沈家嫡女,这三房庶出,确实和嫡系隔了些。   秀烟继续问,“这老爷犯什么事了?”   “还能什么事儿,满燕京都传遍了,这三老爷今年春闱作弊,沈家巴不得跟他划清界限,真是给我们大人脸上抹黑。”   狱卒带着她们到余家父子牢门前,“探望死囚只有一刻钟,赶紧的。”   两人忙蹲下来,一眼见那牢中情形,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余晚媱的父亲余忠旺,身上盖着破烂的棉絮和稻草,时不时咳一声。   她哥哥余雪晨仅着单衣,手不断拍着余忠旺后背。   余晚媱慌忙蹲倒,“哥哥,爹怎么了?”   “入冬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牢里阴湿,爹身子骨素来不健壮,这两日受了寒,”余雪晨勉强笑道。   “我给你们带了衣服,”余晚媱把棉衣从两条木柱的缝隙中塞进去。   余雪晨走到门边才发觉她梳的是妇人头,不由一愣,“……妹妹嫁人了?”   余晚媱神态僵过便露一丝羞涩,垂下睫毛轻嗯一声。   余雪晨表情略复杂,年幼时余晚媱上树下水像个皮猴子,也就及笄后变的稍微娴静了些,私底下没人时,也还是偶有顽皮,没成想嫁做人妇后,她会这般端庄矜持。   “妹夫是做什么营生的?”   秀烟一脸欣喜,骄傲道,“小姐嫁的可……”   余晚媱瞪她一眼,她当即捂住嘴不敢说了。   “哥哥和爹快穿上棉衣,我带了些饭菜,你们吃一点,”余晚媱打开食盒端出饭菜来。   余雪晨看出她不想说,便也没追着问,拿了衣物去穿,随后扶着余忠旺下床,爷俩坐在门槛边,捧着饭碗吃的狼吞虎咽。   余晚媱有点想笑,没笑出来,反而眼里起了雾,不过片刻就强做平静,压着声对他们道,“我会想办法救你们。”   余忠旺道,“我和你哥哥是活不成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用再操心我们,父女一场,等我们死后,你记得来替我们收尸就算我这些年没白养你。”   余晚媱叫他一声爹,“我想问您一句话,您真的没有贩卖私盐吗?”   余忠旺顷刻黑了脸,“你爹我做的是正经盐路买卖,拿的是朝廷盐引①,我用得着干那种掉脑袋的勾当?”   余晚媱心下微定,只要她爹是被冤枉的,她去求陆恒就一定有转机。   “爹,是谁告发的您?”   “说来蹊跷,当时缉私营在我的引岸②抓到了私盐贩子,那贩子一口咬定是听我指示倒卖官盐,这在我的地盘上,我真是有口难言!”余忠旺沉沉唉了一声。   余晚媱沉思须臾,才想再问,狱卒过来赶人,“时间到了,快走快走!”   余晚媱只得离开。   ——   两人出来走的是角门,进府仍是角门。   回到檀棠院,余晚媱叮嘱秀烟不可在外乱说,更衣后肚子就饿了。   霜秋领着几个丫头进屋里摆膳,先盛了碗乌骨鸡汤给余晚媱,轻快道,“夫人,世子爷先前过来了。”   余晚媱抿一口汤,“爷有说什么吗?”   “只在屋里看了一圈,便回东厢房了,”霜秋如实道。   余晚媱拿勺的手停了停,记起来今天是腊月初一,照着他的规矩,今晚该来她房里。   她迅速喝完汤,对付半碗饭,瞌睡上来了,在霜秋的服侍下褪了鞋,躺到床上,轻拍霜秋的手背道,“我前日煎了些小鱼干,你拿下去跟他们分了吃。”   小鱼干不是好东西,在侯府里,像霜秋这样的大丫鬟,吃过的点心零嘴不知有多少,这种猫狗吃的玩意儿霜秋还真看不上,不过她既然赏了,霜秋也不会当面说不要,到时候分给外面的丫头小厮,余晚媱还不定被说怎么小气呢。   “你去账房那儿支些好的针线缎布,我晚上绣万寿图要用。”   霜秋道声好,在香炉里点了安神香,抱着香案上装小鱼干的木盒子出去招呼丫头小厮们分了。   就连墨砚也分到了几条,这会儿过了中午,府里主子多在休息,只陆恒待在书房还没出来,墨砚早饿得咕咕叫,小鱼干闻着香,他吃了一条,顿觉酥脆好吃。   恰巧陆恒出来,见他吃的香,便拣了条咬一口,确实可口,不由道,“哪儿顺来的?”   “回世子爷,是夫人给的,咱们院都有,”墨砚憨笑道。   陆恒拧了拧眉,将手里的鱼干扔唾壶里。   等霜秋从账房回来,院里一馋嘴丫头凑她跟前道,“霜秋姐姐,夫人给小鱼干儿还有吗?我还想吃。”   霜秋呸了句没见识,心下疑惑那普普通通的鱼干能好吃到哪儿去。   ——   下晚,余晚媱才绣了半个寿字,陆恒揭了门帘进来,二人四目相对,余晚媱当先放下手里的绣活,起来道,“爷用过膳了?”   陆恒没接这话,踱近看了看,“给谁绣的?”   “二妹妹的万寿图被烧了,母亲叫我帮着重做一副,”余晚媱轻道。   陆恒又瞧自己穿的裘衣,是她顺便做的,她还给下人做小食。   莫名烦躁了起来。   他解掉裘衣丢到衣架上,“安置吧。”   作者有话说:   ①盐引:古代官府在商人缴纳盐价和税款后,发给商人用以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   ②引岸:古代盐商独占的运盐引销区域   卑微求第二个预收《娇妾薄情》   “孤以为她爱惨了孤,没想到她却为了她的情郎捅了孤。”   孤有一侍妾陈锦烟,   她曾是高门贵女,为了孤自甘下贱,百般狐媚,只求能侍奉孤左右。   孤虽瞧不上她,但她对孤实在痴情,   孤才勉为其难收她在侧,   像她这样登不上台面的女人,孤断不可能给她位份,   孤以为,给孤做妾都玷污了孤。   可孤确实很喜爱她的柔顺,满眼情深,   孤以为她着实爱惨了孤。   孤为太子,待登基后势必要择选皇后,   像她这种侍妾,孤想送人遣散都是随手的事,   但孤有点舍不得。   孤想给她一个封号,让她名正言顺的和孤比肩。   可孤登基那日,才发现她背着孤已有情郎,孤一气之下想杀了他。   她却为了她的情郎把孤给捅了!   排雷:   追妻火葬场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狗男主(自我攻略)x冷血无情心机美人   一对一,双处,he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梨梨梨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种子木木 7瓶;读者“”60瓶;是X-back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余晚媱收好针线,自行入盥室沐浴,陆恒爱洁,这是他的规矩。   她没让陆恒等多久,着一身宽松胁衣出来,即见他在翻看她做刺绣时用到的花样册子。   陆恒将册子放回篮子里,转身面对着她,她抬起手解他衣襟上的盘扣,按部就班的为他褪去外衫,他们靠的近,陆恒嗅到了她身上裹着水汽的淡香,她半垂头,很专注的服侍他,散下来的长发落在细腰下,一如她这个人。   本分沉默。   “你认得字?”陆恒突然问。   余晚媱叠好外衫放下,浅浅道,“以前跟着哥哥学了几个字。”   如今的世道,能识字的人在少数,士族自有族学,平头百姓想读书得耗尽家财。   陆恒听陈氏提起过,她是商人之女,一介商户,能让自己女儿读书识字,也有几分远见。   余晚媱在犹豫,眼下正好有话口,她想直接跟陆恒敞开了说。   陆恒越过她坐到床沿上,余晚媱脱掉鞋爬床上,规规整整的躺好,眸光闪了闪,压下心思。   陆恒耳听着墙头上的自鸣钟发出一响,才伸手拽下帐帷,隔绝了烛火,帐内平添了一层朦胧,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她侧了点头,纤眉颦蹙,肌肤瓷白莹润,发铺了满枕,分明是活色生香的场景,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陆恒伸一只手抚到她肩侧,在她发颤时俯身覆下。   围子床发出咯吱咯吱轻动,天青色的绉纱帐摇曳。   屋外寒风呼啸,打在窗纸上啪嗒响,秀烟叫了几个小丫头将毛毡子往廊檐上挂,她们个儿矮,站板凳上踮着脚才能挂到。   毛毡子挂好后,屋廊不怕有冷风吹进来,丫头们搬来凳椅和秀烟围坐在一起,秀烟散了些果子瓜子给她们吃,大家叽叽喳喳的跟她说话。   “秀烟姐姐,那鱼干儿真是夫人做的?”   “当然是夫人做的,”秀烟大咧咧道。   “我还没吃过那么香的小鱼干,夫人的手艺比厨房的李师傅还好,”一个丫头夸赞道。   秀烟自豪道,“夫人会做的小食多了去,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几个丫头自是开心,缠着她问余晚媱会做什么小食,秀烟洋洋得意着正要说话。   却忽听霜秋道,“秀烟姐姐快别说了,夫人什么身份,怎么能给我们做吃的,传出去得说咱们侯府没体统。”   这话刺耳,偏秀烟嘴笨,愣是找不着话回她。   小丫头们自讨没趣,纷纷各找着由头散开了。   廊下一静,霜秋坐近对秀烟道,“秀烟姐姐,你跟着夫人来府里时间不算长,大抵不清楚咱们侯府,府里的主子们那都是娇贵人,粗活累活断不会沾惹,就是丫头里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出来,你们以前在外头吃惯了苦,这种习性可不能带到府里。”   秀烟听着不舒服,但没吭声。   霜秋便当她听进去了,接着说,“譬如馨兰榭的二姑娘,她身子自小不好,老夫人和世子爷疼她比得上心肝了,吃喝用穿无一不精,说的不好听点,二姑娘只是个养女,跟夫人可没法比,夫人更要自重。”   秀烟把这话记心里,默了须臾,问她,“二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霜秋赶忙转头往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偷听,才神秘兮兮道,“二姑娘这病难治,我听府里大夫说,这是胎里带出来的阴毒,破了点皮就凝不住血,吃了多少珍贵药材都不顶用,整日胸闷气喘,走路都要人扶着。”   秀烟哦一声,心想着那真是个纸窟窿。   这时屋里的自鸣钟又敲了一响。   秀烟回神道,“你快叫人去烧水,世子爷和夫人估摸着要起了。”   霜秋撇撇嘴,走了。   屋里,帐帷被挑开一边,陆恒起身时瞥过陷在褥子里的余晚媱,她还咬着唇,两只手揪着被衾,颊侧映粉,鬓边发黏在唇角上,脱力的像尾被捞上岸的鱼,恹恹的耷着眼睛。   陆恒放下帐帷,侧身下床。   床侧一轻,余晚媱勉力支起身,隔着帐帷叫他,“……爷。”   音腔低哑,带着疲惫和绵弱。   陆恒在床前站住,等她说话。   “我今日是去看望我爹和哥哥,”余晚媱道。   所以白天和她在诏狱后门碰到,竟是凑巧,原是陆恒自己想太多,其实她根本没想给他送东西。   诏狱里关的犯人太多,陆恒对这些人没多少记性,但余姓商户他有印象,前阵子江都缉私营缴获了一批私盐贩,这余家父子便是贩卖私盐的主谋,按照律令,这两人关入大理寺诏狱后,待查明他们暗地做了多少勾当,便会上报给圣人再施死刑。   要不是他手头的舞弊案牵连人数过多,也不可能容余家父子在这世上苟活。   余晚媱听不到他回声,只迟疑了刹那,小声道,“爷,我爹向来循规蹈矩,断不可能会偷卖私盐,求……”   话声戛然而止,她听见丫头们蹑手蹑脚抬水进盥室,俄顷盥室里溅起水花声,她紧紧攥住手指,掐的手心生疼后,撩起帐帷,他果然去洗浴了。   余晚媱终究卸了一身气力。   陆恒没再西厢房逗留,洗净后便离去了。   秀烟等他一走,才敢进屋搀余晚媱去盥室,顺道跟她说了方才在霜秋处听到的,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   ——   翌日晨起,余晚媱去陈氏那儿请了安后,便回屋继续绣万寿图,她进侯府后,府里的管家事宜还捏在陈氏手里,她这个世子夫人乐的无所事事。   她在屋里没多久,霜秋从外面进来告诉她,沈家三房嫡次女沈明月过来拜访。   这沈明月在三房行二,但是在整个沈家姊妹里只排老四,三房又是庶出,永康伯的爵位被大房袭了,二房好歹是嫡出,至少能混个荫官,这三房处境尴尬,没官没爵位,这些年全靠着大房、二房养着。   余晚媱有些错愕,她跟陆恒成婚这么久,甚少有女客来跟她结交,这沈家又是陆恒的舅家,余晚媱也不好怠慢,忙叫霜秋去请,又嘱咐秀烟备些茶点。   不消片刻,那沈明月进门,倒是个娇俏的姑娘,穿着樱粉色大袖鹤氅,手颈佩戴的金银首饰也招摇,她瞅见余晚媱,先端量了余晚媱通身,再见她容色清艳,体态袅袅风韵,这样貌身段拔了尖儿,就是看她这打扮太素,沈明月心下不免有几分看轻。   沈明月亲热的拉着余晚媱,“早前就听说表哥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表嫂,这回见了果真是个娇人儿。”   “四表妹说笑了,”余晚媱客气道,邀她坐下。   沈明月咂着茶水跟她笑,“昨儿听我哥哥说,表嫂怕表哥在署衙挨饿受冻,还特意亲自去送吃递穿,听的我好生羡慕,这才来瞧瞧表嫂。”   余晚媱微懵,权贵最重脸面,昨天她那般着装,陆恒竟没隐瞒。   “爷在外面劳碌,我是他妻子自然要顾着他的身体。”   “表嫂贤惠,这是表哥的福气,”沈明月支着下巴娇笑,“说个玩笑话,表哥这一成婚,不知碎了多少京里姑娘的春心呢。”   她来之前打听过,她这位表嫂据说只是个江南商户的女儿,家世贫苦,能嫁给陆恒,大约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余晚媱笑了笑,没接话。   沈明月也不在意,“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跟表哥结亲,什么承恩侯、忠义侯,就是我大姐姐,也差点就跟表哥成了,他们自小玩到大,要不是那会儿表哥要科考,老夫人把这事压下,估计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这些年表哥一直未娶妻,我们还都以为是因为大姐姐嫁人了,表哥才没心思再娶。”   秀烟搁门边直翻白眼,余晚媱只笑着,“造化弄人。”   沈明月见她神色淡定,便又叹口气,露出一副愁容,“表嫂不知道,我父亲被表哥给抓了。”   “……三舅爷是犯了什么事?”余晚媱只当震惊问。   沈明月便将她父亲作弊的事给说了,没了拽着余晚媱掉眼泪,“我瞧表嫂是个贴心的人,只求表嫂能替我们说几句话,我父亲也愿意跟表哥认个错,此后绝不再犯了。”   余晚媱为难道,“你表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话我带给他,就是不定能劝成。”   沈明月有些嫌弃她,到底小门小户出来的,遇事畏怯,陆家真是眼瞎了,才娶这么个媳妇。   沈明月草草说了几句话,余晚媱也敷衍了事,快晌午,沈明月才终于走了。   余晚媱理了理衣裳,“让厨房煲个人参汤,我等会带去给爷喝。”   秀烟担忧道,“夫人难道真去替他们说情?”   余晚媱没答,秀烟只得去厨房拿了汤回来。   主仆两个出门绕到东厢房,经墨砚带路到书房,余晚媱接了汤罐进书房,正见陆恒在写公文。   余晚媱安静的候着,书房里很安静。   陆恒写完公文,放下笔道,“什么事?”   余晚媱舀了碗汤给他,把沈明月的话说了。   陆恒没动那碗汤,“出去吧。”   余晚媱滞立在他身侧,过很久才放轻声问,“我昨晚说的,爷听见了吗?”   陆恒交叠着手冷视她,“余家犯事,你为什么没进诏狱?” 第四章   这副审犯人的语气带着压迫,余晚媱维持着平静,很温顺的回答他。   “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孩子。”   换句话说,她是抱养的,和陆璎一般,只是她没陆璎的福气,养在商贾之家,学了一身商人的讨好劣性,惯会温吞拘谨。   陆恒叠好公文,慢条斯理道,“你爹倒是聪明。”   即便不是亲生的,也养了这么多年,余家一出事,就把她撇了出去,这爹倒是疼她,怨不得她能答应陈氏嫁入陆家,陈氏要救陆璎,她要救她父兄。   左右是桩划算的买卖,他这个丈夫似乎可有可无。   余晚媱斟酌他的语气,着实辨不出情绪,她已经没法再等下去,爹和哥哥在牢狱里随时会死,她不能再拖。   “昨日我去诏狱探望,我爹亲口说了他是被冤枉的,”余晚媱定定看着他,恳切求道,“爷素来公道,求爷重理此案,还我爹清白。”   陆恒默了片刻,唤一声墨砚,墨砚苟着腰进门,没抬头,“世子爷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陆恒将公文递给他,“送去署衙,让几位寺丞押署①。”   墨砚拿着公文退走,顺便关上了门。   秀烟见他出来,急忙问道,“世子爷有没有发脾气?夫人在里面哭了吗?”   墨砚赶着去署衙,“没有没有,里边儿好得很。”   秀烟稍稍安心了点,瞅他要走,多嘴问道,“你干嘛去?”   余晚媱平日对下人不错,墨砚也受过她几次好,自然的也就能和秀烟有个好脸色,透个声道,“江南科举舞弊案定案了,我这是去交公文。”   秀烟瞪大眼,“那三舅爷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发配边疆去啊,你别拦着我!”墨砚一把推开她,急慌慌跑了。   秀烟张着嘴半天吱不出声。   书房里,夫妻俩一坐一站,僵持不下。   桌上那碗汤从冒着热气到冷却,陆恒开口了,“贩卖私盐不是小事,我自会查清。”   余晚媱不禁松口气。   “用不着在我面前求私情,没用,”陆恒凉凉道。   余晚媱心往下沉。   陆恒站起来,垂眼睨她,“我记得昨儿让你回府,你怎么进的诏狱?”   余晚媱还不出话来。   她白着脸,只剩唇上抹的口脂鲜艳灼红,陆恒的目光自她眉目落到那点唇上,脑海里莫名就想起昨晚她躺在褥子里,咬住唇不让自己出声,瑟缩轻颤,半丝呜咽不发,尽职的承受着。   她或许是有一点怯的。   陆恒眼一顿,立时将那荒谬的想法轰赶走。   “我不想再在诏狱的后门看见自己夫人,下不为例。”   即使她是他夫人,也没资格入诏狱看死囚,她使银两进去已经犯忌。   余晚媱的唇动了动,终归抿住没再辩驳,随后不待他说,便自觉出了书房。   主仆回了西厢房,秀烟瞧她一脸怔忡,惴惴不安道,“夫人就不该触世子爷的霉头,那沈四姑娘哪是什么好鸟,她爹出事要您去求情,世子爷铁了心办三舅爷,方才墨砚都告诉我了,三舅爷判了流放。”   余晚媱拿起绣棚低头做刺绣。   秀烟也摸不准她的想法,踌躇着想问旁的,余晚媱出声道,“不要总去爷那边打听,传到他耳朵里,又添桩烦心事。”   秀烟支吾着,“奴婢只是替您委屈,这府里人都瞧不起咱们,您还得去求世子爷救老爷、少爷……”   “我这里金银绣线不够了,你去账房再领一些,”余晚媱道。   秀烟一跺脚退出了厢房。   屋里一静,余晚媱松了绣针,枯坐在那儿。   ——   没两日,大理寺放出告示,所有涉舞弊案罪人即刻流放至边疆服役九年,此后余生不得参加科考。   这告示一出,沈家三房直接炸开了锅,沈泽和沈明月连着几日去陆府求情,都被挡了回去,陆恒打定主意不见他们,也勒令府里其他人不准跟他们私下来往,这两人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沈家三老爷被流放了。   自此,沈家三房消停,没再登过陆家大门。   这日余晚媱在窗边的暖榻上小憩,才入眠。   霜秋挑着帘布一角探头进来,她醒了些,半眯着眼问,“怎么了?”   “夫人,老夫人说您身上冬衣少,特意遣了柳裁缝来给您量尺寸做新衣,”霜秋说着便领了个年轻妇人进屋里。   余晚媱坐起身笑道,“母亲操心了,还记着给我做衣裳。”   柳裁缝毕恭毕敬道,“奴婢进府里原是给二姑娘做袄衫的,二姑娘便问了您缺不缺衣裳,老夫人就叫奴婢过来给您量一量,也做两件袄子。”   余晚媱嘴边的笑变淡,站直了身任她用尺布量身。   柳裁缝也不是府里正经奴婢,是聘进来专给府里主子做衣裳的手艺人,这陆府主子的身形样貌她都见过,只这位刚进门的世子夫人还没经手过衣物。   她用尺布丈量余晚媱,只瞧那身子往上丰腴,至腰间细的似乎手能握住,不由自主的就偷瞄到余晚媱脸上,肤如凝脂,软媚入骨,应是才睡醒的缘故,眉眼间含着惺忪。   这打南边儿来的夫人,着实跟京里的夫人姑娘不同,身子骨和气韵都似水凝成的。   柳裁缝暗自赞叹着,量好收了尺布准备告退。   “霜秋,去拿些银馃子给柳裁缝,劳她费心了,”余晚媱对霜秋道。   霜秋取了几个银馃子给柳裁缝,柳裁缝连忙道谢,欢欢喜喜着离开檀棠院,回去跟自己丈夫许癞子说了白日里见到余晚媱的情形,直夸赞她身子娇,性儿好,还生的漂亮,在京中的年轻媳妇里都算是最出挑的。   许癞子这人向来游手好闲,这京里的赌场酒楼都是他爱去的地儿,没有一技之长,全靠着柳裁缝在陆府赚钱补贴家用。   柳裁缝在他面前说了余晚媱,转头他出去喝顿酒,跟那些结交狐朋狗友说了不少浑话,一夜之间就叫有些人生出了许多歹念。   却说这头柳裁缝走了后,余晚媱也没法再睡着,将做了点的万寿图拿出来给霜秋看,“你瞧着这样式合不合二妹妹的意?”   霜秋不识字,只看到那方布似一副画,以朱色为底,镶黑金绣成的花边,当中绣了几个寿字,形状各不相同,看着极贵重精致。   霜秋难免窘迫,讪讪道,“奴婢也说不好……”   “你跟了母亲那么长时间,想必比我了解二妹妹,直说也没什么的,”余晚媱温柔道。   霜秋不觉内心自得,觉着她虽小家子气,但也识时务,对她们这些下人倒不苛刻,霜秋很有些瞧不上眼,不过还是愿意跟她说上两句的。   “奴婢听说这万寿图是二姑娘要送给英国公夫人的。”   余晚媱道了声不错。   霜秋道,“英国公夫人对咱们二姑娘甚是疼爱,二姑娘也最了解英国公夫人的喜好,夫人不若去问问二姑娘?”   “二妹妹身子骨弱,我怕过去打搅了她,”余晚媱发愁道。   霜秋笑道,“那您可错想了,二姑娘是身子不好,可偏爱找人玩儿,一没人在跟前就愁眉苦脸,她院里的丫头整日要想法子逗乐她。”   余晚媱心中有了计较,恰时秀烟取金线回来,她对秀烟道,“柜底那套皮影纸人你翻出来,跟我去看看二妹妹。”   秀烟欲言又止,瞅见霜秋那副得意模样,气的牙痒痒,只能翻出来皮影随着余晚媱走去陆璎住的馨兰榭。   陆璎的大丫鬟香盒引她进园子,甫一进去便对上陆恒,她登时后悔没提前摸清楚就贸然过来了。   陆璎坐在软垫上,后背靠着凭几,面色苍白,容貌秀丽,只是没多少精气神,她身旁陈氏在数落她,“尽会折腾人,你闹着不喝药,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陆璎冲余晚媱笑一下,“嫂子坐呀,站着不累吗?”   余晚媱笑点着头,在陆恒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陈氏先看了眼陆恒,才佯做温和道,“来找瑾瑜的?”   “我是来瞧瞧二妹妹,不想碰到了母亲和爷,”余晚媱撇过脸,余光看过陆恒,对方面上没表情,她笑笑,“我这里有套江都的皮影,不知二妹妹有没有玩过?”   话语间,秀烟将那套皮影递给了香盒,香盒拿到陆璎面前,只见那些小人儿都像模像样,陆璎看的新奇,“这要怎么玩?”   余晚媱莞尔,“不然二妹妹先把药喝了,也免得母亲担心。”   陆璎瘪了瘪唇,还是老实的喝下去药。   陆恒侧目而视,余晚媱还是温婉的模样,嘴边笑容恰到好处,可他却捕捉到了一丝狡猾。   他乍然回悟。   他的这位夫人和陆璎是一样的年纪,陆璎撒娇耍赖,像个孩子,可余晚媱却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安分听话。   陆恒起身欲走。   陈氏先他一步站起,慈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瑾瑜今日不是休沐吗?正好你们兄妹几日没见了,璎儿总嚷嚷你不来看她,你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   作者有话说:   ①押署:大理寺一桩案子定完后,需要几名寺丞共同署名,这样才能保证案子的公正 第五章   陆恒未答。   陆璎撇嘴道,“大哥哥的眼里只有公务,哪有闲工夫在我这儿耽搁。”   陆恒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我统共歇一日,看你闹不如回屋睡觉。”   他是这么说,却坐了回去。   陈氏乐道,“这才对,自家兄妹合该更亲近。”   她瞧到余晚媱,余晚媱掬着笑,仿佛是被他们的对话逗笑,陈氏便罢了撵她离开的心,就让她在这里看着,好叫她清楚一点,即便她是陆恒的夫人,也不可能越过陆璎,那起子邪心思都要掐灭。   陈氏心满意足的出了馨兰榭。   房内,陆璎喝过药就拉着余晚媱要玩皮影,余晚媱娴熟的支着皮影小人,在白色屏障后方操控它们,口中说着各个小人该有的词,陆璎听的咯咯笑,极开心的和陆恒道,“哥哥你瞧,嫂子有这手艺活,就是出去卖艺也不差的。”   这本是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可余晚媱是个女人,这年头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卖艺的能有几个好名声,那可是下九流的行当。   陆恒当即冷脸,“玩过一次就行了。”   余晚媱站在屏障后面呆滞,片晌香盒收了皮影,她依然保持着沉静,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净了手。   陆璎和余晚媱两人坐在一处吃茶,女人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陆恒没坐一会就走了,屋里只剩这姑嫂。   陆璎才笑呵呵道,“嫂子是有事过来找我的吧?”   余晚媱点了点头,叫秀烟取出未绣好的万寿图,给她看,“二妹妹跟英国公夫人熟络,我是来问问二妹妹,这万寿图可有要改动添制的地方?”   陆璎盯着那副图看了会,说,“傅伯母最喜牡丹,若能在其中绣上牡丹,管教她看着喜欢。”   余晚媱把这话暗暗记下。   陆璎有些困顿的提不起精神,香盒忙近前跟余晚媱道,“夫人,姑娘夜里没睡几个时辰,这会子怕是累了……”   “那我就不叨扰了,”余晚媱连忙告辞。   陆璎看着她们离开,无趣道,“我这嫂子着实没脾性,也就生的美貌,像个呆子。”   香盒讪笑,“她原是老夫人做主娶进门来给您治病用的,没脾性才是好的,要是个倔脾气,没得还留了后患。”   陆璎啧嘴,问她,“她这么漂亮,哥哥会不会真爱上她?”   香盒立时道,“夫人再美也比不过姑娘,姑娘千娇百宠长大,又是英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岂是她一个贱户可比的?”   陆璎被她夸了这几句,心情舒畅,这才由她搀扶回床睡去。   却说余晚媱和秀烟从馨兰榭出来,秀烟为她不值道,“夫人,那皮影可是百盛园的韩大家送的,这以后你们要是遇着了,这韩大家若问起,你可怎么说啊。”   百盛园是江都最负盛名的梨园,当中的伶人个顶个会唱戏,那韩大家韩云生更是台柱子,能请到他的人多是达官显贵,余家未败时,余晚媱是极爱去百盛园听戏的,一来二去,她就跟韩云生相熟了。   余晚媱顿然,“京里离江都远了几千里路,这辈子都不定能跟他见着,左右是个无用物,不如拿去给二妹妹解闷。”   秀烟直哼哼,“您是瞧不见他们明里暗里的贬低,世子爷也不护着您。”   余晚媱没作声,她怎么会瞧不见,瞧的太清楚了,所以才能这般淡然,在陆恒眼里,她这个夫人约莫是让他脸上无光的。   ——   腊月是个好月份,常有人家在这时做喜事,沈家三房老爷被流放后,沈家三房一直愁云惨淡,好容易到了腊月中,二房长子娶亲,沈家才终于有了喜气。   喜帖早早送到了陆府,余晚媱在出门时被陈氏好生叮嘱过,在外事事听陆恒的,万不可自作主张,抹了陆恒脸面。   夫妇入沈府正是黄昏,和沈家的几位长辈见过礼后,就要入席,男席和女席不在一处,用了八扇山水屏风阻隔开,夫人小姐们坐几桌,外头的爷们儿几桌。   这样盛大的喜宴余晚媱还是头次参加,席上坐着的多是亲戚妯娌,坐在余晚媱身边的是沈家大房嫡长女沈玉容,沈玉容跟余晚媱第一次见,只瞧她仅夹面前碟盘里的菜,小口小口吃着,容色白净姣美,秀颈纤长,安静柔和。   沈玉容不由生出好感,主动舀了一勺糟鲥鱼放她碗里,“表嫂尝尝这糟鲥鱼,是我们府里大厨拿手的菜肴。”   来燕京这么久,余晚媱已见过太多冷脸,没成想会在沈家这里遇上个热心肠的人,诚然先前沈明月告诉过她,沈玉容和陆恒是青梅竹马,真正见到了这位表姑娘,余晚媱才由衷觉得。   沈玉容这样的大家闺秀确实才是陆恒所中意的夫人,只是可惜错过了,沈玉容早早嫁给户部侍郎王选的儿子王承修。   她的眸光定在沈玉容鼓起的腹部,浅声问道,“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近来越发活泼,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沈玉容道,看她好奇,便握着她手覆上,“你摸摸,就是这会儿也不得安宁,不知道有多调皮。”   余晚媱感受着掌下小生命的动静,不免胡思乱想,以后她有孕了,是不是也会这样,怀着一个孩子,每日提心吊胆还很欢喜,这种滋味实在太难想象了。   可是她选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了。   余晚媱收回手,眼睛无意瞄到她手腕上,那皮肤上竟有一道红的发紫的伤痕,她一愣再想细看。   沈玉容匆匆用袖子遮好手腕,起身由丫鬟搀着,和她笑道,“我不能久坐,要去走走,表嫂多吃些菜。”   余晚媱颔首,心内思忖着应是自己看错了。   沈玉容一走,席上便有其他夫人跟余晚媱寒暄,多多少少要喝上几杯酒,余晚媱酒量浅,几杯酒下去,便脸红头晕,座上夫人们都笑她醉了。   沈明月凑到余晚媱这边,嘻嘻笑道,“表嫂酒量不行,我送表嫂去醒醒酒。”   余晚媱也不好坐在这里出丑,便随她一起离席。   隔着屏风另一端,一人瞅见她们转出宴席,绕后头院子去了,也悄悄摸黑跟到里面。   沈明月带余晚媱进了间客房,沈家喜宴,客房也布置的甚是温馨暖和,余晚媱被扶上榻后,沈明月看她半垂着眼,脸上一片红晕,真是醉的不轻。   “你们看着点啊,我们府上客人多,我还得去应付,”沈明月对秀烟和霜秋道。   她撂了人便走,出门时偷偷回望,余晚媱靠着引枕,半睡半醒,俨然要人事不省了,沈明月暗地哼笑,他陆恒不念姑表情谊,害她父亲流放,今儿个他们三房就要把这仇给报了,且叫陆恒往后都抬不起头。   余晚媱在榻上眯了会,迷糊间闻见一股熏香,直蹿入她鼻尖,闷热也逐渐席卷全身,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入目便是桌上的那尊兽耳鎏金熏炉,青灰色的烟从熏炉里飘出,笼罩着她睡的这方小榻。   余晚媱顾不得思考,冲外叫人,秀烟先进门,见她软手软脚往地上爬,连忙扶住她道,“夫人再歇歇吧,奴婢们在门外没人过来。”   “……回马车上,”余晚媱轻喃道。   屋里熏香味重,霜秋挥着袖子入内,心底嫌她事儿多,嘴上敬道,“是啊,前院酒席还没散,世子爷也没离席,夫人先离开恐有些失礼。”   余晚媱细长柳眉皱起,冷冷的瞪着她,“你去前院跟世子爷说一声,就说我在马车里等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出世子夫人的架势来威吓人,霜秋固然鄙夷她,但她到底是夫人,要是过后给她穿小鞋,也不是霜秋一个丫鬟受得了的。   霜秋立刻转身往前院跑去。   余晚媱此刻已被燥火燎身,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跟秀烟道,“这熏香有问题,快带我走。”   秀烟也察觉出不对,匆忙挽着她往外走,临出门前,在余晚媱的示意下吹灭了蜡烛,带上门悄悄绕到角门处,沈府今夜设宴迎客,府里的下人都连轱辘转,哪还有人注意到角门这块,她们出去的悄无声息,丝毫没被人发现到。   这厢两人刚走,那头的客房就见一个矮壮小厮钻进窗户,眨眼功夫,又有一人鬼鬼祟祟摸到这边,把门一推,两人一把抱住,舔舌头抹嘴的直搂着亲,嘴里叫着肝儿宝儿的,什么脏话都往出说。   这时小丫头打着灯笼过来,一脚踹开门,屋外围着一群夫人小姐,个个看着那两个快扭成一团的男人,半晌几位夫人转向沈明月,咦着声,“这不是永定侯府的三公子刘章吗?”   沈明月差点气昏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跟小厮厮混的竟是她的未婚夫,陆恒的夫人早没了影,她想报复陆恒,结果这回她的脸面全丢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1:28:21~2022-05-26 22:1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永康伯府这一晚属实热闹,二房喜气洋洋,三房灰头土脸,不知惹了多少谈资。   陆恒对这些闲散琐碎没甚兴趣,又听霜秋过来传话余晚媱不等他就早早登上马车,觉得自己的这位夫人属实不懂礼数,但在人前终归不能表露,遂和沈家的几位长辈说她身子不适,便离座出了沈府。   马车门拉开,冷气吹进来,余晚媱在潮热中清醒了点,眯起眼瞧来人,发觉是陆恒才放心,她很想自嘲,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因为有陆恒在身边而安心。   马车里光线黑暗,陆恒看不清余晚媱,只瞧她低着头,身体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行驶而摇晃,他坐下便嗅到淡淡酒气,猜测她是喝醉了。   他不想跟一个醉鬼说话,等回头酒醒了,势必要训诫一番,再这么下去,当真要无法无天。   马车行至陆府外院停下,陆恒率先从车上下来,冲秀烟道,“去搀夫人下马车。”   话落便大步回了东厢房。   秀烟盯着那高挺背影撅起嘴,世子爷是真的不喜夫人,竟都不愿带夫人下来。   --   秀烟扶着余晚媱回房,见她面上红晕飞起,慌忙放她进围子床,才一起身,余晚媱抓住她的手吁着气道,“把门栓上,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叫她们抬冷水进盥室……”   “奴、奴婢还是去叫大夫吧,”秀烟害怕道。   余晚媱摇头,“这是丑事。”   若被陈氏和陆恒知晓,她很可能会被休弃,爹和哥哥还在狱中,她不能离开陆家。   秀烟擦掉眼泪,跑出厢房让那些小丫头去打冷水,随即就要关门,霜秋一手按着门道,“你做什么?”   秀烟砰的关住门,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个小贱蹄子,又和夫人在里边儿装神弄鬼,”霜秋小声嘀咕着,索性也懒得管。   冷水一盆一盆往盥室里抬,满院里都是丫头们的抬水声。   陆恒这边听见了动静,才褪下的大氅重新套身上,踱步到门外,问墨砚,“怎么回事?”   “几个丫头在往盥室内抬水,”墨砚道,随即又奇怪,“大冬天的放冷水,也不知道要干嘛。”   陆恒沉思须臾,站到屋廊下看向西厢房,那边就一个丫头守着,屋门紧闭,总感觉诡异。   “你过去问问。”   墨砚忙跑去打听,回来告诉他,“世子爷,霜秋说夫人和秀烟在屋里,不清楚里面儿什么情形。”   陆恒下了台阶,走近后,霜秋弓着腰退到旁边,他往门上敲了敲,里头没人开门,他顿一下,沉声道,“开门。”   秀烟才为余晚媱脱去外穿的毛皮袄,卸了珠钗,正要送她去盥室,陡然听见陆恒这一声,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把余晚媱塞进锦衾里,放下帐幔,做出她已熟睡的假象,才去开了门,躬身对陆恒道,“世子爷,夫人睡下了。”   陆恒微觑起眼,“去外边儿候着。”   秀烟抖的像筛子,“夫人真的睡了,您……”   陆恒目色一阴,她当即缩着肩膀退出去。   陆恒跨进去,绕过那扇湘绣彩绘挂屏,慢慢走到床边,隔着帷幔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他停在床前片刻,寻思可能是真睡了,正要转头,一只粉白秀气的脚突然颤颤巍巍掉出来,五只玉白脚趾蜷起,左边脚踝处有一个桃花瓣形的胎记。   陆恒眼眸微定,这胎记长的很巧,陆璎的这个位置也有块胎记,不过她的胎记没这般艳气,更偏绛紫色,有几分狰狞。   那脚挣扎着想缩回床,极缓慢的挪着,看出来很无力。   陆恒冷眼等那只脚终于躲进帐幔里,伸手一把挑开帐幔,就看见了床上情形,霎时怔住。   她侧卧在被上,发如瀑般覆盖着那削薄后背,内着的那件暗红深衣衣襟大开,雪肩半露,宛若精魅化形,她似乎无所觉,只一味的将腿收紧,全身瑟瑟战兢。   陆恒直视她良久,确定此刻她神志不清意识迷蒙,光喝了几杯酒,不可能会变成这样,她这模样,更像是服食了什么迷药。   “你吃了什么?”他问道。   余晚媱闻声扭过脸,没劲的栽回被里,睁一双含雾水眸,面色难耐,抬起手指去拽他,细绵绵的,根本没力道,只要他一甩手就可以将其丢开,可是他没动。   热从她的手心传递到陆恒手里,然后开始蜿蜒,他倏然清楚了那迷药是什么。   她想用这种法子为自己父兄求情。   自轻自贱,商贾出身的女人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夫人之尊便是这么糟践的,她这般轻浮卑劣,往先的端持都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陆恒捏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脸,脖颈后仰,满头发悉数坠下,他冷冰冰注视着她,视线定在那微张的红唇上,她的眼愈黑、脸愈白、唇也愈红。   在无声的诱惑着他。   陆恒松手任她倒回去,深衣落了大半,她趴在枕头上,无助仰起头来,自上而下看,娇媚的难以言喻,陆恒阴沉着脸,未几扯掉大氅,托住她的下腮一口吻住唇,旋即摁着人滚进褥子中。   屋内传出短促泣声,又细又弱,缭缭绵密,断断续续停不下来。   廊檐下,秀烟红着脸不敢动,夫人跟世子爷同房自来安静,从不会发出这种麻人耳朵的嗓音,这回显然是遭罪了,世子爷本就不喜夫人,自然不会怜惜她,平日里两人甚少亲近,月初那几日过后便不会同处一室,这回夫人闻了熏香,世子爷能替她解药都算仁善了。   霜秋恨不得捂住耳朵,抱住胳膊靠到栏杆上,暗里啧嘴,世子夫人看起来没脾性没能耐,谁成想狐媚起来这般厉害,早晚世子爷要被她迷的团团转,老夫人果然是高瞻远瞩。   至下夜,房中方歇。   五更天时,余晚媱缓缓醒来,腰间横着一条胳膊,酸涩感充盈着她这副躯壳,她的意识逐渐回笼,只动一下,那条胳膊收了回去,随后身侧人坐起来下床,她默默的听他穿衣,半晌道,“多谢爷……”   “你不用谢我,我不会饶过任何一个私盐贩,”陆恒撇下这句话,径自出去。   余晚媱把这句话回味一遍,终于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误会了,她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他这种人,又岂会信她是被人下药的呢。   她不在意他看低自己,只担心他会因此对爹和哥哥他们抱有成见,他连沈家三老爷都敢流放,他不会就此轻判他们的,只希望他还能铁面无私,彻查私盐案。   ——   檀棠院这点事一早就传入陈氏的耳朵里,陈氏气的早膳就用了半碗。   “我道她老实,这才进门三个月,瑾瑜就被她勾进房里,要等到她生下孩子,璎儿病好,瑾瑜的魂儿只怕都出不来了。”   李妈妈道,“不然敲打一下也是好的。”   陈氏拍拍桌子,“敲打顶什么用,就得给她点教训,免得她记不清自己的出身,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那起子没脸没皮的娼妇手段都用到瑾瑜身上,也不怕把爷们儿带坏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李妈妈笑道,“老夫人不用太心急,世子爷是您看着长大的,最是人品贵重,这满燕京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君子,当务之急还是要管好夫人。”   “你有主意?”陈氏问她。   李妈妈贴她耳边低语。   蓦然陈氏笑了起来。   ——   平日里余晚媱都要按时晨昏定省,今日安福堂那边过来个婆子,只说免了今早的请安,让余晚媱好生躺着,等陆恒从衙门回来,再去安福堂见陈氏。   余晚媱夜里没睡好,身子也疼,便也没强撑着起来,睡到快中午才起来,霜秋进屋来跟她说,陆恒回来了。   陈氏派人过来叫他们去用午膳,夫妇二人便各自从屋里出来,一前一后没有言语,入了安福堂。   陈氏极亲热的邀两人坐下,“我昨儿就想叫你们来吃顿午饭,这都是你们爱吃的菜,可要多吃点。”   陆恒从衙门回来,腹中正饿,边吃着菜边道,“母亲有事直说。”   陈氏夹了一块鱼肉给余晚媱,余晚媱并不饿,说了声谢,将鱼肉吃掉,顺便夸赞道,“这鱼真鲜。”   陈氏显出慈祥神色,笑着,“二十五那天是英国公夫人生辰,这往年府里没添新人,现在瑾瑜你也娶了晚媱,总要带出去见见,但我听说,昨儿晚媱在沈府有些失礼数。”   余晚媱脊背一僵,立即站起谦道,“请母亲责罚。”   陈氏拉她坐下,“我的儿媳妇我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罚?沈家跟咱们是亲戚,礼数不周到也不算事儿,只是英国公府毕竟不一样。”   她说到这停住。   余晚媱垂着眼不做声。   陆恒问,“母亲待如何?”   “也不如何,晚媱到底不是京里人,许多规矩不懂,我跟前的李妈妈你应该清楚,璎儿当年在她手里教的,现下我想着让她去给晚媱也立好规矩,就怕瑾瑜你舍不得,”陈氏揣度着他态度。   陆恒看过余晚媱,她脸色苍白,表情木讷,他置了筷子,淡淡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懂些规矩才好,省得被人嘲笑有失家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6 22:12:45~2022-05-27 21: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3瓶;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这语气很重了,余晚媱只坐着,不辩驳不委屈。   此事定成,陈氏内心高兴,冲余晚媱笑道,“立规矩是为你好,你心里莫怨怪我。”   余晚媱微低颈,“我明白母亲的苦心。”   她今儿特意穿的青缎琵琶襟交领褙子,脖颈正正好被遮掩,但稍一低头抬颈,还是能依稀瞧见痕迹,再看她面有疲态,那唇上涂了唇脂也盖不住红肿,可想昨夜状况。   陈氏暗啐她下作,面上仍是一副和气像。   陆恒用罢膳。   “瑾瑜,眼瞅着近年关,你看要不要挑个日子接老爷回府,”陈氏喊住他。   威远侯陆韶安这几年都在雾灵观修行,寻常时候不在府里,也就陆恒跟余晚媱成婚的那晚回来过,第二日大清早就走了,余晚媱同这个公公只打过一次照面。   “我不得空,母亲叫人去接吧。”   陆恒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茶水漱口,随后看一眼余晚媱,道,“过会儿来书房一趟。”   余晚媱轻应着好,面前的饭再吃不下一口,手心全是汗。   “瑾瑜,璎儿总跟我嚷嚷着想哥哥,你若有空记得常去她屋里坐坐,”陈氏道。   陆恒点了点头,从堂屋离去。   陈氏再转向余晚媱,翘着唇角,“瑾瑜疼璎儿,你这个做嫂子的可不能吃味。”   余晚媱弯笑,“母亲说的哪里话,二妹妹体弱多病,不说爷,就是我也难免心生疼惜。”   陈氏嗯着,又问她,“万寿图绣好了吗?”   “再有两日就送来给母亲,”余晚媱道。   陈氏颇满意,便放她回去潭棠院,等她一走,陈氏才冷脸子对李妈妈道,“挑她进府原就是因她没依仗,日后好发落,哪儿料到她如此轻狂,你到时候让她多吃几个教训,给我扒掉她一层皮。”   --   余晚媱进书房时,陆恒在看一份状纸,她立在门边,没有再往前。   陆恒把状纸递给她,“看看。”   余晚媱拿到状纸倏然愕住,这份状纸状告她爹欺上瞒税,勾结盐枭倒卖私盐,状纸末端署名何禄。   何禄是她和哥哥的老师。   余晚媱手一抖,脑中全是空白。   “这是江南盐院那边送来的状纸,何禄你应当熟悉是谁,不用我多说,”陆恒说。   状纸在余晚媱手中如千斤重,何禄在余家教书有十来年,和余家人甚是亲厚,现今他来告发,几乎能钉死了余忠旺贩卖私盐的罪行。   陆恒盯视着她,她的神色迷茫无促,浑身战栗,可能他再说一句,她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和她成婚这么久,陆恒甚少见她这般失态,她总是不悲不喜,像个木头人,只除了昨晚,她在他怀中婉转娇泣,推拒着又绞缠着,像索命的艳鬼,要把他拖入深渊,让他万劫不复。   余晚媱滞了良久,对他道,“我想见见何先生。”   她爹亲口说了被冤枉,外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何禄死了,”陆恒道。   余晚媱咬紧牙关,逼迫着自己冷静,“爷是明事理的人,现下死无对证,难道您不彻查,就打算结案?”   “你想怎么查?”陆恒接话问。   他久居上位,周身威严极重,寻常人见着都会发怵,如今余晚媱顶着他的目光,后背浸出汗,却依然道,“爷办案讲证据,这份状纸上只说了罪行,没有指出罪证,既然说我爹贩卖私盐,这其中关节是不是该查查,我爹一人不可能只手遮天,总该有同伙合作,私盐是哪个灶户生产的,是谁私售的,又是谁掌舵盐船的,我爹能将私盐重斤夹带,那些营汛、巡防都是死的吗?为什么等私盐到了我余家的引岸,缉私营才忽然出现?”   陆恒抿唇,沉沉乜着她。   余晚媱终究垂下了眸,神容惨淡,良晌她拖着脚步走到他身前,状纸放到桌上,她张开五指覆到陆恒手背上,葱白指尖微凉,她的嗓音都像是耗尽了气力。   “我昨晚没……”   “我不愿听废话,你可以回屋了,”陆恒打断她道。   余晚媱眼眶一热,迅速收回手,旋过身出去,到门边时脚下有些许踉跄,她手支着红漆木门跨过门槛,背影在陆恒的视野里显得益发萧瑟,但走的飞快,断没有在他面前装晕示弱,竟出乎他意料。   陆恒伸左手将状纸攥成团丢进纸篓里,转步到厢房内更衣,再出来时已身着朝服,手持象牙笏,墨砚一见便知他要入宫面圣,匆忙叫人备了马车,随他一同出府。   --   这边余晚媱刚回房,霜秋就敲门说李妈妈来了,余晚媱竭力平复心情,待维持住平静,才准李妈妈进房。   李妈妈进房后先给余晚媱行了礼,余晚媱连忙叫秀烟搬来绣墩让她坐,李妈妈站在她面前,笑的谦卑,“夫人,奴婢不能和您平起平坐。”   余晚媱沉顿,蓦地笑道,“妈妈是母亲的人,自比不得别的奴婢。”   李妈妈眼皮耷拉,公事公办道,“奴婢遵照老夫人的命令来教夫人规矩,自然不能先坏了规矩。”   余晚媱便敛住笑,冲秀烟示意,秀烟撅着嘴把绣墩搬走。   这会子日头下去,西厢房背着太阳,本就是冬天,屋里虽然烧着火盆,却仍禁不住寒气入骨。   余晚媱半宿没睡好觉,其实很困,若不是李妈妈来,她肯定要补觉。   李妈妈掀起一双老眼,看她依着隐囊,身体放松,腰肢看着就慵懒细软,手托着腮,精气神颇蔫耷,李妈妈是个人精,光看着便知这副身子有多内媚。   李妈妈早年间是陈府王老太君的丫头,王老太君膝下两女一男,这儿子陈肃是个不争气的,没甚大本事,陈家原是富商,因着家中有钱,便花钱给他捐了个官儿,这些年也混的风生水起,陈肃极风流,后宅纳了十多个妾室,屋子里还有不少通房,王老太君对这个儿子极为溺爱,怕他在外面找的女人不干净,便叫李妈妈相看,李妈妈看过不少女人,久而久之也就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妈妈即是来教我规矩,我这里先谢妈妈一场,”余晚媱噙着笑道。   李妈妈也笑起来,“二姑娘当初学规矩,遭了不少罪,到现在见着奴婢还气呼呼的,夫人可不能像她那般怪奴婢严苛了。”   余晚媱略笑笑,“我怎会记恨妈妈。”   李妈妈得了这句话,立时直起身板,肃穆着神色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夫人如此坐态着实失了您的身份,大凡士宦之家,夫人小姐都要脊背秀挺,以免落了败象。”   余晚媱当即坐直,心中已了然,学完这规矩,她大概得断些筋骨。   李妈妈接着道,“咱们侯府是清贵世家,外头那些个靠着祖宗基业挥霍的世家门阀和咱们终归不同,这家中夫妇相处之道更是大有区别,世子爷是三品朝官,公务繁忙,没有多少精力陷在后宅里,夫人和世子爷新婚不久,夫妻间亲昵在所难免,但万不可痴缠过度,夫为妻纲,夫人当以侍奉世子爷为重。”   余晚媱颔首,再无一言。   李妈妈便捡着她近来的行止挑了一遍,末了留下一本《女训》,叫她翻看,明日再来考问。   她一走,余晚媱瘫坐下来,秀烟进来道,“夫人饿了吧,奴婢让她们摆膳吧。”   余晚媱说了声不饿,秀烟看她困的抬不起头,便悄悄退出去,让人多加了个火盆。   余晚媱昏头昏脑倒在榻边上,迷迷糊糊间似乎回到了她和陆恒大婚的那晚,她坐在喜房中忐忑里带着期冀,她被他揭了盖头,他们喝了交杯酒,她都在羞涩,直到洞房,她终于看清他的冷漠。   那晚在她的印象里只剩下了疼。   她和陆家只是各取所需,她用孩子的脐带血给陆璎做药引,换取陆恒为父兄洗脱冤案。   可到现时她才发现,她可能求错了人。   ——   这一觉没睡多久,醒来时她脸上尽是泪,秀烟见了都惊住,“夫人没事吧?”   余晚媱拭去泪,笑道,“不打紧,做了个噩梦。”   秀烟奥着声,看她没什么食欲,便让厨房熬了些白粥送来。   余晚媱勉强吃了两口,便将那副万寿图翻出来继续绣,快近子时,她终于把图绣成了,赶紧叫秀烟放好,明儿一早送去给陈氏,又把《女训》看完,这么一折腾就过了时辰,她眯了会便听到外面声响,也睡不住了,起来洗漱后先去安福堂请安,陈氏看到万寿图甚是满意,夸了两句就放她回去。   她在屋里没歇两刻钟,李妈妈过来考问,专挑着拗口难记的让她背。   她夜里看的匆忙,睡的不够,白日便提不起精神,更不可能把一本书记全了,总有遗漏的地方,经李妈妈考问了数次,终于逮着一个错处,李妈妈也没对她动手。   “奴婢瞧夫人站姿不端正,不若就练练站姿吧。”   于是,余晚媱在廊下站了一上午。   彼时陆恒刚从屋里出来,远远见她侧杵在窗边,身体笔直,陆恒没当回事,收回眼便出了院子。   等到午时,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雪,他从外面进院子,仍见她立在那儿像尊玉雕,雨雪吹到廊下,她半边衣袖湿透。   陆恒拧着眉毛,懒得管,入房后换好常服,不经意就见对面的丫头小心扶着余晚媱回房,她走的缓慢,腿脚都似没劲,片刻李妈妈从屋里出来,他才反应过来,这一早上余晚媱是在学规矩。   没会子,那屋里跑出来丫头,急着往院外跑。   陆恒瞥向墨砚,墨砚顿时跑去打听,回来便告诉他。   “世子爷,夫人起热了,那丫头是去请大夫。”   陆恒眉头松动,淋了半天雨雪,起热确实正常,那李妈妈管教人有一手,严厉归严厉,倒也有好处,余晚媱将来毕竟是大家主母,言行举止都得妥帖,眼下吃点苦,也总比往后出乱子好。   这时院外进来个小厮,跪在台阶上道,“世子爷,侯爷回府了,要您过去见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 21:08:44~2022-05-28 21:5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种子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威远侯陆韶安和陈氏住的不是一个院子,他的居所是正院,此刻屋内分外肃静,陆韶安穿着对襟绣花洞衣,头上戴道冠,美髯飘飘,颇为仙风道骨,只不过他说出口的话不中听。   “我近来收了个小弟子,现年七岁,他身体弱,观中法师断定他活不过十岁,除非在大富大贵之家才能养住,这毕竟是条命,我打算让他上族谱,你就当多个弟弟吧。”   陆恒抿唇盯着他,并不言语。   陆韶安老脸一沉,手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个弟弟,往后也多份倚仗,我这也算是为你考虑,你莫非看不到我的苦心?”   陆恒轻笑,“我确实看不到你的苦心,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不曾有什么来路不明的弟弟,你想让他上陆家族谱难,但在族谱上剔除你的名字容易,你离开陆家,和他另立门户,我绝不拦着。”   “逆子!”陆韶安气的吹胡子瞪眼,执着手中拐杖想敲他。   陈氏在一旁作势扶住他的手臂,拐杖被她拿走,笑眯眯道,“老爷好容易回来一趟,就别动怒了。”   陆韶安冲陆恒直叹气,“你母亲走后,我在雾灵观修行了六年,全在为她祈福,这还不够吗?”   陆恒面色阴冷,不答话。   “你莫不是认为自己做了朝官,便能在家中耀武耀威,”陆韶安脸上挂不住,气不顺的呵斥着他,“我告诉你,陆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这是陆韶安的痛处,陆家是武将出身,陆老太爷一辈子征战沙场,为大雍打下不少疆土,这才得圣祖皇帝封了威远侯,子嗣后代也都承封爵位,先几代子嗣都中规中矩,安分守己的做着荫官,荫官多是散职,就是让权贵子弟有个混吃等死的地方,正经走科考的都瞧不上这职务,但陆家门风极正,几代侯爷虽没能耐中第,也有从荫官做到上三品正官,可到陆韶安这一辈,考场失意,腿也因意外跛了,连个荫官都没保住,陆家这祖祖辈辈的荣耀全被他砸完了。   好在陆恒争气,中了进士后被圣人看重授了庶吉士,再入大理寺一路晋升,这个儿子是给他撑了脸,却也让他苦不堪言。   陆恒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虽是威远侯,却压不住这儿子。   “还是那句话,我身为陆家嫡嗣,断不容许族谱被乱动,父亲不服,就上告吧,”陆恒从座上起身,挪步出堂屋。   “你以为我不敢上告!我这就去敲登闻鼓①,叫这燕京城的人看看,我养了个不孝子!”陆韶安脸红脖子粗的对着那背影怒吼。   陈氏赶紧拍他胸口,好言好语的哄着,“老爷同孩子置什么气,他也就是表面跟您生分,您回来他指不定有多高兴。”   陆韶安被这一通话安慰的服帖,不禁反握住她的手背,满目柔情道,“难为你替他一个孽障说好话,这些年你撑着家里也着实不易。”   陈氏适时落两滴泪,陆韶安更是怜惜,想伸手搂抱陈氏,陈氏又笑起来,拉过身后的丫头香云,推到他面前道,“老爷回来身边没个人伺候,这丫头一直跟着我,最会照顾人。”   陆韶安瞅着香云一脸娇羞,这姿色虽不出众,却也清秀可人,他连说了几个好,想起来道,“瑾瑜媳妇身上可有了?”   “这才进门几个月,老爷想抱孙子也要等等啊,”陈氏打趣道。   陆韶安哼笑,“她要真能给我生个孙子,就是我陆家的大功臣,以后我也不嫌她出身卑贱。”   说罢便由着香云搀进内堂。   陈氏绞紧帕子,眼中狠意上来,她还真是引狼入室,余晚媱要是真生下儿子,还有她璎儿什么事?等璎儿病好,这女人绝不能留!   ——   陆恒踏出来,只见在那扇黑漆嵌螺桃木窗旁站着余晚媱,她显然听见了争吵,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此时看他出来,立即垂下头,只余一张温吞的雪白面孔,鸦羽抖了抖,因在病里,唇失了血色,翕动几下终是没吱声。   陆恒凝视着那唇,记忆停留在夜晚中她张着樱红唇瓣躲避,水烟朦胧的眸子里尽是怯意,可却温顺的迎合着。   陆恒敛去眼神里的深意,慢步走去,经过她时停了停,没置声,她便会意,随着他一起沿回廊往院外走。   他们夫妇并肩,秀烟和霜秋两个只得搁后边儿跟着。   一上午站立,又正在热病,脑袋昏昏沉沉,先前有两个丫鬟挽住手还好些,一离了她们登时头重脚轻,下台阶时眼前一黑,猛地往地上摔。   陆恒伸胳膊一把捞住人,瞧她有气无力,也不像能继续走路,若真任她倒地上,未免太不近人情,正打算抱人起来。   余晚媱推他一下,“爷,这于理不合。”   陆恒冷住眸,当即从那截软腰上撤手,任她摇晃着身体,负手先出了正院。   秀烟咬住嘴巴过来和霜秋一左一右扶住余晚媱。   主仆三人磨磨蹭蹭回去,进房后小心放余晚媱躺下,秀烟给她喂了些药,抱怨道,“您病着呢,世子爷抱您一下怎么了?”   她说完见余晚媱闭上眼,便又跺脚,噌的走了。   出来时霜秋试探着笑,“夫人识礼,世子爷若真抱了她,免不得府里上下都有闲话。”   秀烟知道这不是好话,到底气不过道,“谁爱走嘴谁去,左右夫人因此受了委屈世子爷不会坐视不管。”   霜秋一讪,只觉得这乡下来的丫头竟说出了几分道理,便打着哈哈跟她笑两句,这话便揭过了。   房中余晚媱喝过药,晕眩也缓过来,意识里回想着在正院听到的话。   她怎么忘了敲登闻鼓……   ——   陆恒回了厢房,墨砚在门口俯着腰道,“世子爷,永定侯府的刘三爷邀您去观雅阁吃酒。”   陆恒微蹙眉,这个刘章上次在沈家作出那么大丑事,沈明月便和他退亲了,两家闹得极不愉快,这种浪荡子来找他,也没甚好事,他道,“回绝了。”   “……刘三爷说,他有些话要同您讲,是关于咱们夫人的,”墨砚悄声道。   陆恒眉压着眼,半晌转道朝院外,墨砚忙叫人备了马车,一路直奔观雅阁。   观雅阁这里,刘章候在酒楼前,看他下了马车,连忙迎上来,“呦,陆大人还真来了,您是贵客,还请随我上二楼雅间。”   陆恒跟在他后面进二楼雅间,落座后他殷勤的给陆恒倒酒水,陆恒手指按在桌上,开门见山道,“你找我什么事?”   刘章顿了顿,嘿嘿笑两声,干脆坐近道,“大人,我这心里憋着桩事儿,实在觉着对不住您。”   陆恒斜着他。   刘章揣起袖子,讪笑,“沈二爷大婚那天,我亲眼见沈四姑娘扶着您夫人去厢房,那间厢房里烧着催情香。”   陆恒一怔,转瞬眼神凌厉的瞪着他,“你再胡言乱语,小心今晚有家回不去。”   刘章战战兢兢,“大人息怒,我可不敢乱说,这事儿不止我一人知道,那王麻子还得了沈四姑娘的嘱咐,趁您夫人昏迷时,潜入房间欲行不轨,到时沈四姑娘再将各府的姑娘夫人都叫来,就为的是给您下脸。”   他拍拍手,未几一个矮个子男人从屏风后出来,扑腾跪到地上给陆恒磕头,“小、小的王麻子叩见陆大人。”   陆恒阴冷道,“他说的句句属实?”   “确属实,是四姑娘叫小的做的,”王麻子颤着声回他,随即感觉到脊骨寒凉,忙叫道,“小的没碰夫人,小的进房门就、就和刘三爷撞上了。”   所以才惹出那么个丑事,他也被赶出沈府,丢了差事。   陆恒看着他,半天没动静,王麻子吓得直冒冷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恒将视线转到刘章,“谁给你的胆子进女眷厢房?”   刘章被口水呛住,咳了几声,才支支吾吾道,“听闻大人的夫人貌美身娇……”   酒水啪的泼他脸上,刘章是个最受不住气的纨绔子弟,这回也只能闷声。   “听谁说的,”陆恒撂下酒杯,冷声问道。   刘章赶紧全交代了,“您府上的柳裁缝给夫人裁衣,回来就同她丈夫许癞子说了一嘴,我同许癞子是酒友……”   陆恒一挥袖从座上起来,跨过案桌出门去,雅间中两人不觉松口气,随即相互奸笑,看沈四还能得瑟多久。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醉阴巷,陆恒在车上闭目良久,蓦地道一声停。   他挑开车帘吩咐墨砚,“你带几人,堵住刘章和那小厮,往狠了教训。”   作者有话说:   ①登闻鼓:于朝堂外悬鼓,以使有冤抑或急案者击鼓上闻,从而成立诉讼。(百度百科说的) 第九章   陆恒没有直接回府,绕路去了永康伯府,同永康伯沈宿讲明了事情原委,至半个时辰后离开沈家。   这日黄昏后,沈家大门紧闭,沈宿命人将沈明月绑了,三房一众人全部叫到了沈家祠堂,当着沈家的列祖列宗,沈宿动了家法,沈明月被打去了半条命,任沈泽怎么求也没心软。   当晚,沈明月被送去乡下的庄子,这事儿处理的隐秘,也没几人知道,对外只说沈明月离府养病,便算是给陆恒一个交代。   那刘章遭了顿毒打,自知理亏,又得知沈明月被送出燕京城,自是乐大于气,只将此事揭过。   陆恒回府后,当先遣府中几个护院出去,拿了柳裁缝和许癞子到正院的明间,按住人用棍子打。   满院子都是两人的哀嚎声,下人们都颤颤巍巍,随即有婆子偷偷去安福堂禀报,陈氏在屋里坐不住,忙过来,就见陆恒端坐在堂上,神情阴翳。   那柳裁缝和许癞子背上被打出血,撑不住晕了过去。   陈氏思前想后摸不准这闹得哪一出,原想说笑的心思压下,挑了个位置坐倒,问道,“瑾瑜,这两人犯了什么事?”   话刚落,陆韶安从祖堂里跛着脚出来,身后香云理了理鬓发,托着陆韶安的胳膊肘娇声道,“老爷慢点儿。”   陆韶安拖着跛腿,一屁股坐到上首,横着眼瞪陆恒,“敢情我刚回府,你就到我这院里找不自在!”   陆恒半分眼神没给他,只和陈氏道,“我知道母亲管家辛苦,这底下人背后饶舌,母亲是看不到的,今儿我替母亲管一管这些奴才,好叫他们都把嘴闭严了,省得在外编排主子。”   陈氏脸上尴尬,僵笑了两声,“打也打过了,他们也不是家生奴才,赶走就行了。”   陈氏管着陆家这些年,在下人里素有善名,这府里上下无不称赞她贤惠宽厚,就是遇着做错事的,她也不定会严惩,除非是那等想爬陆恒床的奴婢,被她知晓了,直接叫来人牙子卖远,旁的什么,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轰出去,”陆恒道。   那两人便被拖走扔出陆府。   陆恒这番做为,其实是打陈氏的脸,但她人前装惯了好性儿,自不可能表露。   倒是陆韶安搁边上道,“这个家由你母亲在当,你插什么手?”   陆恒眼尾从他扫过他身边的香云,凉道,“我不管你屋里有什么人,陆家有陆家的规矩,你若不服,咱们就开祠堂请族老。”   陆韶安被呛的半天说不出话,他屋里有几个通房,都是陈氏私下塞给他的,今天陈氏给的香云最得他心意,他倒是动过抬她做姨娘的心思,这下被陆恒给堵回去了,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只急赤白脸的由香云搀走。   陆恒也起身冲陈氏拱了拱手,离开了明间。   剩陈氏一人糟心,陈氏挥挥手让那些下人散走,留了个信任的婆子,让她去找柳裁缝那儿打听,随即便要走。   恰时香云过来,红着眼给她请安,“老夫人……”   陈氏有些许不愉,但还是笑道,“瞧瞧这可怜劲儿,老爷见了不得心疼死。”   香云哭哭啼啼。   陈氏安抚她,“这大白天的哭什么呢?瑾瑜也就是那么一说,让你做姨娘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儿,你只管哄好老爷。”   香云一颗心勉强放下,旋即告诉她,“老夫人,老爷在外头养的外室住在小葫芦巷里。”   ——   这头陆恒折回院里,西厢房的门大开,李妈妈在里头说话,教些礼仪,让余晚媱跟着学,李妈妈教的很细心,余晚媱哪里不对的都被扳正了。   陆恒看着她从开始生疏到逐渐熟练,她的腰肢款款,行走时犹如燕京士族贵女们,不低头也不抬头,自带着矜持与贵气,可是她脸色很差,那几步路平生出倔性,仿佛她真是个有气节的女人。   他站在院里的梅花树下,瞧她被李妈妈训导,李妈妈说一句,她听一句,李妈妈持着尺子敲她的腰和肩,她便挺直背,收起腰腹,那把尺子才移开,又在她身体的其他地方敲打。   时间很漫长,天欲黑时那房檐上的厚帘布终于放下来,李妈妈出了屋,悠闲的往院外走,经过东墙的梅花树,陡听一声,“你明儿不用过来教她了。”   那声音清冽淡漠,李妈妈乍一听还当是梅花成精,半晌才回神是陆恒,连忙给他行礼道,“世子爷,再有两日就得去英国公府,夫人还得抓紧……”   那树下的人冷着一双眼盯她。   李妈妈顿觉后背发寒,道一声,“奴婢这就告退。”   然后便急忙走开。   陆恒慢步到西厢房前,霜秋正招呼丫头在挂灯笼,瞧他过来,忙敬声问,“世子爷是来找夫人?”   陆恒摆一下手,霜秋便会意,继续干手里的活儿,陆恒挑起帘布入房。   余晚媱住的西厢房在陆府的几位主子里不算大,中规中矩的布局,外间放了张窄榻,是丫鬟守夜睡的地方,他进到里间,在屏风前定住,隔着屏风听到低低咳嗽声。   里头秀烟喂了些水给余晚媱,褪掉她外穿的秋香色束腰夹袄,小心拨开贴身的对襟衫,就见那肩头腰侧都起了淤青,秀烟本来生气想骂两句李妈妈,但听见有人进来,便当是霜秋,喊道,“霜秋,你去柜子那儿把药箱搬来。”   陆恒转到柜子前拎了药箱进屏风,一眼看到余晚媱伏在湘竹暖榻上,衫衣半敞,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青乌,腰间两块最是显眼,本来腰就细,皮肤又白,伤的分外显眼,她半枕着头,细颈垂下,眼睫覆盖着眼眸,也不知她是醒还是睡。   陆恒把药箱递给秀烟,秀烟畏畏缩缩喊了声世子爷,余晚媱便似被惊醒,极快的揪紧衣衫,欲起来。   陆恒别开脸,绕回屏风外,坐到杌子上,“搽药吧。”   秀烟应着是,把余晚媱按回榻,找出药膏给她抹,屋里静谧,只有秀烟时不时问两句哪儿疼,听不到余晚媱的回答声。   屏风上面绣了几朵芙蓉,里头女人的影子投印在屏风上,恰好她是侧着头的,柔和的轮廓很清晰,乌发半散,芙蓉似戴在她发间,她支着身,罗襟轻解,任由秀烟抹药,或蹙眉,或咬唇,在这屏风上异常生动,好似比那绣成的芙蓉还要娇艳欲滴。   那婢女按着她的腰肢,大抵是疼的,她趴在引枕上,影子在颤,透着朦胧风情,恍若回到了床笫间。   她总是沉默且柔顺的。   秀烟抹好药,赶忙起身,陆恒从屏风移开目光,秀烟出来冲他福了福身便匆忙到外面。   里间一时沉默,余晚媱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   陆恒开口了,“沈府的事我知道了。”   余晚媱扣紧指节,心一下子揪起。   然而陆恒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了。   余晚媱愣住,竟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   陈氏没在明间逗留,回了安福堂,婆子从柳裁缝处打听到消息,回来再传给陈氏,这时李妈妈也把在檀棠院遇到陆恒的事说了,陈氏憋着火,命人去陈府,请陈肃的夫人刘氏过来一趟。   “大爷有那么多庶女,个个儿乖的像兔子,当时我就说挑个庶女送来给世子,又没说要名分,你偏不同意,非要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现在好了,这女人花样多,世子都被她勾上手了,你再来找我有什么用?”刘氏半埋怨道。   陈氏亲自给她沏茶,“瑾瑜的性子嫂子不了解,陆家太爷有祖训,他最听这些,又怎会愿意收通房,我璎儿身子骨快熬不住了,英国公夫人是疼爱她,可一直也没将她认回去,只能这么等着,自打瑾瑜中了进士,京里不知多少姑娘盯着他,我若不提前找个没依靠的挡住,怎么能替璎儿保住这世子夫人的位置?”   刘氏冲她笑,“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即叫这儿媳生娃给璎儿治病,又能让璎儿好生安养,她毕竟是英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这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氏笑着说是,随即道,“只是这外来的丫头到底成了祸害。”   刘氏手打着手,叹气,“近来查的紧,大爷在江都的盐运上使了不少银子,府里上下也要吃喝,我哪还有心思想什么法子呢。”   陈氏将早备好的银票塞给她,“盐官虽利大,终究是断头钱,你提醒着大哥,是时候抽手了,免得后患无穷。”   “府里亏空太多了,外头又缺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些年亏的有你接济家里。”   刘氏收好银票道,“要我说你那儿媳不能留,若能死在英国公府上,没准英国公夫人一愧疚,就认回了璎儿,再将璎儿许配给世子,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00:00:26~2022-05-30 20: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女将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ははは、女将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英国公夫人寿辰前一天夜里,安福堂秘密招了霜秋。   霜秋跪在屋内直打颤,不断磕头,“奴、奴婢胆小无用,断不敢做杀人的事,只怕让夫人察觉,告诉了世子爷,平白给老夫人惹了麻烦。”   陈氏怒斥她废物。   李妈妈低道,“老夫人,她说的不无道理,还是另派人的好,这夫人不像善茬,最好小心行事。”   陈氏想了想点头,对霜秋道,“你找个由头,明儿别来府里。”   霜秋后脖颈的汗直冒,那口气提在嗓子眼儿愣是下不去,应了声是。   陈氏烦闷的让她走,等堂内仅剩两人,陈氏才寒声道,“等解决了那丫头,霜秋便寻个由头卖了吧,越远越好。”   ——   缘着要去英国公府,余晚媱天未亮就起了,秀烟兴高采烈的给她换上那件新做的玫瑰粉软烟罗斜襟袄,梳了较时兴的桃花髻,发侧簪一朵芙蓉绢花,再斜插一支金蝶落梅步摇,秀烟拉着她看镜里人,艳叹不已。   “今日去英国公府,那些贵人肯定都要被夫人的美貌比下去。”   余晚媱摇了摇头,说不好,伸手要拿走芙蓉绢花。   秀烟支吾着,“英国公夫人的寿宴,您要是打扮的太素净,到时候老夫人他们见了,指定又说您。”   余晚媱便踌躇了,她说的不无道理,英国公府不是一般人家,那种场合必定有许多豪门贵胄到场,陆家自然不能落了下乘,这着装上肯定要奢丽些。   但她也怕出风头,想来想去,还是去了那支步摇,换成鎏金梅花簪。   这么一来,少了招摇,更多些婉约,倒比先前合适,也不怕喧宾夺主。   秀烟赶忙拿了披风为她系上,“夫人,霜秋的娘病了,跟您告一天假。”   余晚媱嗯声,“我记得她家里就她娘和一个姐姐。”   秀烟道,“姐姐嫁人了,她娘本来是老夫人院里的,前年折了腿只能离府过活。”   余晚媱微微思索,“你叫人去送两吊钱去,就说我赏给她娘吃补品了,多放她两天吧。”   “您的月例又没多少,她这种白眼狼给了也是白给,”秀烟不情愿道。   余晚媱笑,“我不图她什么,她好歹也照顾我一场。”   秀烟没话说了,拿着两吊钱进了偏厦子,正巧霜秋拎着包裹要出来,秀烟把钱塞她手里,“夫人赏的,让你在家里多呆上两天,等你娘好了再回府。”   她说完就要出门。   霜秋攥着那两吊钱犹如火烫,心扑通扑通跳,回想着昨晚的情形,再加上近来世子爷为夫人做的,她头次心惊胆战,没来由的她忽然拉住秀烟,干笑道,“我走了,夫人跟前只姐姐一人伺候,可得仔细些,那些显贵最会耍弄人,指不定就会背地使绊子欺负夫人,姐姐可得看紧点儿。”   秀烟心里咯噔,把这话记下,拍拍她肩膀便走了。   ——   一切收拾妥当,余晚媱才从屋里出来,慢吞吞的往东厢房去,东厢房和西厢房中间隔着一道花墙,她们过了抄手游廊,就见陆恒立在花墙下,那身鸦青色宽袖鼠灰袄穿在他身上,甚是挺拔清贵,脱了官袍,他更是个带著书卷气的贵公子,此刻正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她,等她走近了,他才转过目光。   余晚媱到他身边,很轻的唤一声爷。   陆恒眼沉住,未几道,“走吧。”   夫妇俩出了院子,到陆府正门,陆韶安已经上了马车,只余陈氏和陆璎还在马车旁,见他们过来,男俊女美,甚是登对,陈氏先心底不适,面带笑道,“晚媱跟我们坐一辆马车吧,他们爷俩坐一块。”   余晚媱点了点头,要过去。   陆恒道,“她同我坐一起吧。”   陈氏一愕,旋即道,“那我坐老爷的马车,璎儿同你们一起,小年轻坐一起也说得上话。”   陆璎站了会就有些喘不上气,气呼呼的冲陆恒道,“大哥哥还不来扶我!”   分明是撒着娇的。   这对兄妹相处给余晚媱的感觉很怪异,余晚媱自己有哥哥,小时候跟哥哥很亲,长大后便和哥哥避嫌了,平日哥哥甚少进她闺房。   也许这就是金门绣户和平民的区别吧。   陆恒勾起唇,“我要是真扶你,你又会耍滑头。”   陆璎哼哼着,搭两边丫头的手,磨磨蹭蹭上马车,她身体不好,马车上备着小榻,她先靠上去,留了两边的长凳,正好能隔开陆恒和余晚媱。   陆恒先踩着木凳上马车,转头朝余晚媱伸手,“上来。”   陆璎那双杏眼眯住,心里憋着坏。   余晚媱只犹豫了片刻,抬起细指搭了一点他的手心,并没有想借他的力,可是他握住了她,那力道大的几乎能将她提起来,她便任他托着自己上马车,好在她站到车板上,他立刻放开手,俯身坐到左侧的长凳上。   没得选,余晚媱只得往右侧长凳上坐。   陆璎这时朝那马夫递了个眼色,马夫趁他们不注意踢到马上,那马便受惊般撅起蹄要跑。   但车里余晚媱还没坐下,这么大动荡,她根本站不稳,腿一软,身子往对面扑去。   陆恒伸臂揽住她,正正好跌坐到她腿上,两人近的差点亲到,双目也不可避免的对上,她仓促移开,要起身,孰知腰被他圈紧,她的两只手抵在他肩头,勉强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陆恒略皱眉,旋即扭过头,对那马夫道,“府里不养闲人,管不住马就自己走。”   马夫急忙勒住缰绳,勉强制住马,陪着笑道,“世子爷甭生气,这马吃过食后兴奋,奴才打它几鞭就老实了。”   陆恒懒得听他啰嗦,关上车门,才从余晚媱腰间撤开手。   余晚媱压着嗓音,“谢谢爷。”   仿佛在陆恒耳边呢喃,带着黏意,他手指微曲起,转而一派平静。   余晚媱急忙下地,规整的坐到长凳上。   只有陆璎一人生闷气,暗恨这嫂子真会接巧力,在她跟前装傻充愣,反正也活不过今天了,看她能蹦哒几时。   ——   马车一路驶到英国公府,早有下人候着,迎了几人进正门,甫一入内,便觉出富丽堂皇,这座府邸比陆家要大,仆从在每个路道等候,自有体面的婢女引着他们入内宅。   过曲栏时,一个着桃红色袄衫的丫头过来,冲几人弯身,笑盈盈道,“碎玉苑搭了戏台子,正热闹呢,夫人问了好几次璎姑娘,可算来了。”   说着引他们转进碎玉苑,隔着那道雕木古钱纹描金格子门,就听到咿咿呀呀的戏声,是南地颇有名气的海盐腔,唱的是《黄粱梦》,正唱到“睡朦胧无多一和,半霎儿改变了山河。①”   余晚媱不自觉在心底默念出后半句,“兀的是黄粱未熟荣华尽,世态才知鬓发皤。②”   这样熟悉的唱腔,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陆恒和陆韶安被小厮请到男客桌,长廊挂着珠帘,半隔着女客,此时都在听戏,倒听不到说话声。   这出戏已近尾声,余晚媱随着陈氏坐在圆桌旁,那正中间的座上坐着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打扮时兴,眉眼带笑,看见陆璎忙招手让她过来。   陆璎踩着莲步,到她跟前就被她拉到座上与她同座,脸也被她摸了摸,“可怜见的,这才一月没见,又憔悴了。”   陆璎把头靠到她肩膀上,带着孺慕的眼神冲她笑。“傅伯母别担心,母亲说我这病有的救。”   傅氏慈爱的笑了笑,眼睛转向下首坐着的余晚媱,“这是瑾瑜媳妇儿吧。”   陈氏直笑,“她刚进门,认生的很,不常出来见人。”   随后朝余晚媱示意,余晚媱便上前给傅氏施礼。   傅氏只看她柳眉桃腮,瞳若秋水,身姿玲珑,却是个水润美人,那眉目倒有几分像谁,一时也想不起来,点点头笑,“你这媳妇儿长的好,跟水蜜桃似的,招人眼馋。”   “嫂子好看,伯母是不是就不疼我了?”陆璎俏皮道。   傅氏抱着她噗嗤笑,“酸味我都闻见了,我不疼你谁疼你?”   余晚媱早知道傅氏对陆璎好,但没想到她们好的如同母女,反而觉出怪异来,但这是她们的事,与她无关。   陈氏跟着笑两声,寒暄过后就都坐下看戏。   余晚媱眼睛安顺的望向戏台,那台上的小生衣衫褴褛,形容落魄却不掩玉秀,只这么一眼,余晚媱生出感叹,是了,满江都城,能将《黄粱梦》唱的这般好的也只有韩云生。   只是没想到能在国公府故友重逢。   作者有话说:   好像忘了说,陆恒比晚媱大六岁哦,陆恒25,晚媱19,然后明天更新移到下午六点,么么!   另外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哦!今天有小红包!   ①睡朦胧无多一和,半霎儿改变了山河。   ②兀的是黄粱未熟荣华尽,世态才知鬓发皤。   ——是马致远的《黄粱梦》词曲,《黄粱梦》的剧情是百度到的,这里放下,侵权即删。   360百度百科剧情介绍:   吕岩(洞宾)进京赶考途中,在邯郸道一客店里休息,店家为他煮黄粱饭。   钟离权奉命前来度化他,他却迷恋尘世功名,坚决不肯修道。   倦睡之后,吕岩在梦中过了十八年,与高太尉之女翠娥结为夫妻,有一双儿女。   他奉命征讨外出一年间,妻翠娥与魏尚书之子魏舍有私情。此时恰巧吕岩因卖阵受钱私自回家,撞破私情,欲杀翠娥,为院公劝阻。   朝廷因其卖阵受钱,本欲将他斩首,后改为发配穷远之地,途中解差将他及其一双儿女释放。   三人风雪之中迷路,得一樵夫搭救,指点他们去一草庵之中讨些吃食。不幸一双儿女被一壮士摔死,吕岩自己也被壮士持剑追杀。   正在此时,吕岩从梦中惊醒,而客店为他做的黄粱饭还没有熟,吕岩这时才知梦中高太尉、院公、樵夫和壮士都是钟离权所化,省悟到“人生如梦,万事皆空”,于是断绝了酒色财气和人我是非之念而道成仙。   感谢在2022-05-31 05:23:19~2022-05-31 23:2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戏台落幕,韩云生携一众伶人在戏台上朝傅氏贺寿。   傅氏听的高兴,叫人带他们下去领赏。   因着这里全是女眷,伶人不便近前,几个小厮引着他们走月门。   这头戏停了,余晚媱颇觉意兴阑珊,她跟韩云生也只是陌路人,想再如从前那般,一起品戏唱曲是不能了。   时辰尚早,诸人在一处闲话。   余晚媱是小辈,同几位年轻的夫人坐了一桌,傅氏寿辰办的隆重,京里世家悉数都到场庆贺,这些夫人多是侯府、国公府的,坐一处便能感到她们相熟,有说不完的话。   余晚媱在其中格格不入。   这时她的后肩被拍了一下,转头见身后正坐着沈玉容,她的肚子更大了。   “表嫂坐我这桌吧,”沈玉容大方笑道。   余晚媱也不推辞,起身绕到她这桌坐下,环顾四周,并没看到沈家其他姑娘。   “表嫂不知,我娘家同英国公府称不上亲戚,便是想来,也得借着表哥或我家大爷的光了,总是不好的,”沈玉容解释道。   余晚媱轻点头,明白她是随着夫家过来的,沈玉容的夫君是镇远侯世子,也称的上是高嫁了。   沈玉容指了指右手边的姑娘给她介绍,“这是音旭,她是英国公夫人的外甥女。”   傅音旭长了张圆脸,看着极温善,她盯着余晚媱愣了下,须臾笑起来,“陆夫人如珠似玉,陆世子好福气。”   余晚媱浅笑,“傅姑娘也如明珠般灼灼生艳。”   傅音旭脸红扑扑的,直说她会夸人。   另一边,傅氏那一桌上,陆璎的丫鬟香盒奉上万寿图给傅氏看,陈氏在边上打趣,“璎儿原想自己来绣这万寿图,可她绣活差,绣了好几幅都不满意,最后巴巴儿的央着我叫人去请了苏州的绣娘,这才有如今的万寿图出来。”   陆璎嗔怪的叫了她一声母亲,满桌人大笑,她红着脸扑到傅氏怀中,傅氏故意板着脸对桌上道,“你们这些坏人可瞧不见璎儿对我的孝心。”   那几人便都跟着恭维了几句,一时倒其乐融融。   珠帘另一头,这些女眷的说笑声全传过来,陆恒听在耳朵里,记得那副万寿图是余晚媱绣出来的,她好像绣了不少时间,如今这副万寿图在陈氏口中完全成了陆璎的功劳。   陆恒下意识偏了点脸,那层珠帘挡的巧妙,他的余光看不到余晚媱,但能想象到她是什么样的,她应该会安分的坐着,脖颈半垂,嘴边含着笑,温软安静,仿佛谁踩到她身上都不会喊疼。   她只会默然,好像没有什么气性,或许也是有气性的,要不然又怎会为了她的父兄跟自己争辩。   他蓦地转头,同左侧的英国公世子顾明渊道,“我有事跟你说。”   顾明渊遂同他一起离座。   ——   那副万寿图移交给了傅氏身后的婢女,余晚媱收回视线,手拿着杯子抿一口茶。   “傅老夫人和陆姑娘真真儿好的让人羡慕,”沈玉容笑道。   傅音旭也乐,“可不是,我在我姑母跟前都比不得她呢。”   沈玉容放低声问,“傅老夫人打算何时认回陆姑娘?”   余晚媱愣了愣。   “姑母还没想好,这毕竟在陆家养了十来年,陡然认回来,总觉得对不住陆家,还得考虑周到了才行,”傅音旭道,她朝余晚媱眨眼,“这话陆夫人不会告诉陈老夫人吧。”   余晚媱笑着道不会,心下却掀起惊涛骇浪,陆璎竟是英国公夫人的女儿!这样尊贵的国公府嫡女,怪不得所有人都捧着她。   这时从外头跑进来个管事,笑说着宴席在千香园摆好了,邀各位夫人千金移入千香园。   余晚媱随着众人出了堂屋,被一个冒失的丫头碰到,那丫头诚惶诚恐的跪地上磕头,余晚媱没当回事,大度的让她走了。   千香园是英国公府的花园,占地极大,内里种着许多余晚媱没见过的奇花异草,因着冬日寒冷,用护围罩住,有些还开花了,倒是新奇芬芳。   一行人专挑着小道走,观赏着周遭美景。   她们穿过假山,快过水榭时,余晚媱忽然发觉腰间帕子不见了,妇人的贴身帕绢断不能随意遗落,这还是在外边,要是被哪个男客捡到了,她的名声恐怕保不住。   这事儿瞒不得,余晚媱很直接对沈玉容和傅音旭道,“我的帕子恐落在碎玉苑了,你们先去,我寻了帕子就来。”   傅音旭笑道,“陆夫人若找不见帕子也不妨事,我同姑母说一声,不会有人敢乱说的。”   余晚媱感激道,“傅姑娘好意我这里先谢过,还是要去看看,能找到最好。”   傅音旭点头,和沈玉容先走了。   余晚媱这边催着秀烟道,“你快走近道往碎玉苑找找,我沿原路看看。”   “夫人,这里毕竟不是咱们府里,您一个人小心,千万别往幽静处去,遇着什么古怪的人也离远些,”秀烟想起霜秋的话,不放心的提醒道。   余晚媱掬着笑,“快去吧,我不会乱走。”   秀烟一步三回头的往近道走去。   这里余晚媱便循着走过的路寻找,绕过假山,看向四周的树枝和地面,没见到帕子,却见那山茶树梢开着的大团大团花朵,热闹绚丽,若不是她站在冷风里,还当已到了春季。   她立在树下,不禁发了痴,爹和哥哥深陷牢狱,她却在这富贵乡中享乐,陆恒不会帮她翻案,她想敲登闻鼓,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敲了登闻鼓只会令陆恒更厌恶她。   她需要一个人帮她做这件事,这京里遍地权贵,没有能帮她的人……   余晚媱骤然顿住,想到了方才戏台上那张俊脸,或许她可以寻机跟韩云生见上一面,他们交好了这么多年,他应能有法子帮她。   “夫人,奴婢听秀烟姐姐说您丢了帕子,您瞧瞧这是您的帕子吗?”   耳边忽然有人声,余晚媱一转头,却见是陆璎身边的三等粗使丫头红儿,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余晚媱丢的那块帕子。   余晚媱接过了帕子,问她,“你在哪里捡到的?”   “就在前边儿的石头旁捡的,”红儿回道。   余晚媱笑了笑,想着没带钱出来,否则断不会短她赏钱。   红儿小声道,“这里路多,夫人约莫认不得路,奴婢带您去找二姑娘他们吧。”   余晚媱颔首,跟着她转出山茶树林,沿着左边的青石板走了一截路,恰见到一池塘,这时节天寒,水面上没有浮草芙渠,周围渺无人烟,显得越发萧条。   余晚媱心头升起警惕,停在池塘旁,“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红儿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将她一推。   电光火石间,余晚媱只来得及揪住她的手,只听一声惨叫,池塘响起扑通声,那地上落了张帕子。   ——   静水居里。   “江南私盐案有些棘手,我前两日入宫跟陛下说了其中诡异,陛下下旨让督察御史到江都巡查,只怕督察御史也查不出什么,”陆恒从袖中抽出卷宗递给顾明渊。   顾明渊翻看完卷宗,神情逐渐凝重,“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陆恒道,“我打算放出余家父子已死的消息,暂且看看江都那边的动向,到时还得你潜入江都一趟查探清楚。”   顾明渊在他手下当差,如今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职务,他办事果决,陆恒对他十分信任,这事儿交到他手里最妥帖。   顾明渊收好卷宗,“我即日便动身,京里还望大人替我隐瞒。”   陆恒嗯一声,刚想再说话,却听外头喧闹。   二人对视一眼,陆恒从静水居后门出去,正见着不少仆从入了园子,在池塘边打捞尸体。   陆恒踱步过去,那尸体新死,被水泡发了,面上肿胀不堪,胆小的都不敢近前。   陆恒离近查看,这丫鬟的脸他有些熟,应是陆璎院里的,今日是英国公夫人的大日子,一个丫头落水自然不能声张,免得晦气,陆恒任仆从将丫头尸体抬走,随即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处,只见一块帕子落在几步远的地上。   他伸手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兰花一眼便认出这是余晚媱的帕子。   陆恒攥住帕子注视着地上湿漉漉的脚印,小巧纤秀,是她的,她的脚最是细俏,走路很慢很轻,可是这串脚印异常凌乱,他循着脚印往前走,入了甬道便是水榭,果然看到她蔫蔫的倚坐在栏杆旁,身上穿着厚斗篷,头上也戴着白绒毛抹额,更衬的那脸苍白剔透,此刻正张开两片唇,任由秀烟往那唇上补口脂,朱红一点点印满她的唇瓣,将那原本的惨然无色遮盖住,连带着她的脸都多了几分生气。   陆恒阴沉的盯着她们,倏然上到水榭。   余晚媱一见他,忍着冷意起身,“爷找我?”   陆恒拿出帕子,“把你的东西收好。”   生硬的语气让余晚媱刹然僵住。   秀烟看不出这其中暗潮涌动,傻乎乎的接住帕子。   陆恒手背到身后,寒着脸看进她的眼里,“我竟不曾想过自己的夫人如此恶毒成性。”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出现的顾明渊,是《废物美人》那本预收的男主,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专栏瞅瞅哦,因为当时开夫人这本就是想写系列文,么么!感谢在2022-05-28 22:05:56~2022-06-02 16: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女将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ははは、女将军、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余晚媱在这一瞬心寒成冰,这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她切身体味过很多次,对面站着的是她的丈夫,他不信任她,轻视她,似乎在她嫁入陆家的那一刻,她这个人已然没有了尊严。   秀烟在旁边干着急,主子说话,没奴婢插嘴的份,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余晚媱被污蔑。   “世子爷,夫人待人良善,从不曾苛责仆婢,您这话属实伤夫人的心了。”   陆恒冷睨她。   余晚媱把头低下,抬指搭住秀烟的手,秀烟顿时察觉她在颤抖,指头冷的冻人,秀烟一脸担忧,还是咬咬牙闭上了嘴。   三人僵立着,没多久,陆恒转过身下了水榭往东边的路道去,还没走上两步,正好碰见傅音旭。   傅音旭望见他,又瞧了水榭里的余晚媱,打趣道,“陆世子夫妇可真恩爱,一会子没见就黏一起了。”   陆恒面无表情的对她点一下头,绕过人往前走。   傅音旭一讪,再见余晚媱似站不住,半身疲弱的靠在秀烟肩头,脸上煞白,那唇红的极惹眼,也不知怎的,她就想起来一些香艳秘闻来,可她也不是什么浑人,这陆世子是个最正经的,不可能在这园子里跟自己夫人闹出什么臊脸的事。   傅音旭急走过去,笑道,“可叫我好找,快开宴了,陆夫人随我走吧。”   她极亲热的搀住余晚媱就要走,余晚媱被带的朝前踉跄,因外罩着斗篷,只看到余晚媱的鞋上粘着泥土杂草,白袜边缘渗出了一点血迹,很是狼狈。   “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恒刚走到一块青石旁,乍听见这声,顿住脚,回头看她们,只见傅音旭正盯着余晚媱的脚看,离得不是特别近了,看不到她脚上有什么。   余晚媱忍着疼笑道,“不小心崴到脚,衣服也沾了灰,不便去参宴,劳烦傅姑娘替我去跟傅老夫人告个罪。”   “陆夫人要不嫌弃,去我院里换身干净衣裳,我院子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傅音旭客气道。   余晚媱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有劳了。”   傅音旭便搀着她出水榭,她走的极吃力,身上劲儿都散了,要两人半扶着才勉强撑住,转去了傅音旭住的采杏园。   陆恒注视着她们三人走远,中间的余晚媱看起来随时会软倒,她走过的地面,印着水迹,一串串落在身后,傅音旭只盯着前面,这后头根本瞧不见。   陆恒顿了良久,又折回到水榭中,方才余晚媱依靠在栏杆的地方,留有很大一块水渍,她坐的那块木头上,也湿的滴水。   联想起她穿的那件斗篷,那内里的衣物只怕全是湿的。   陆恒神情变得凝重,死了的丫头若真是她害的,她身上为何会湿成这样?   ——   三人进了采杏园,傅音旭将余晚媱领进自己住的屋子,又叫丫头翻了几件衣裳送来,道,“这些衣裳都是新制的,我还没穿过,陆夫人先将就着。”   余晚媱白着脸冲她笑笑,“这一日不知要谢多少回傅姑娘,说多了又显得我没诚意,不知傅姑娘有什么爱吃的点心,回头我做些送来让姑娘尝尝。”   傅音旭凑近了端详她,瞅着她的眉目半晌,放轻声道,“我对陆夫人一见如故,陆夫人就不要跟我生分了,我来京也没多长时间,跟这里人都说不上几句话,也就玉容姐姐愿意同我亲近,现下便和夫人做个姊妹,往后还要常来往呢。”   余晚媱抿着唇浅笑,“自然的。”   她在陆家谨言慎行,常常闷在屋里,没人愿意和她说话,如今看到傅音旭这般热情,不免心生欢快。   “夫人换好衣裳,我叫人送些水进来,夫人这脚上的伤还得治,”傅音旭说完便把房门关上。   余晚媱长舒一口气,歪歪斜斜跌坐到绣墩上,秀烟赶忙褪了斗篷,露出里面的湿衣服,不觉心酸的哭出来,手下却还在解。   “您被红儿推下池塘,要不是您会水……”   余晚媱闭着眼听她哭,心悸不已,刚才太凶险了,那红儿明显是来杀她的,若不是她手快抓住红儿的手腕,将她也拉下水,才有机会从水里爬上来。   “这红儿定是二姑娘指使的!夫人为何要拦着我不告诉世子爷?”   “他不会信的,”余晚媱低喃着,他们兄妹那般好,怎会信她一个外人说的,当时若真说出口,只会让陆恒以为她在挑拨。   “从前在江南,就听人说,这些富贵人家最是勾心斗角,您是世子爷的夫人,二姑娘怎么也要叫您一声嫂子,奴婢实在想不通,她作何要害您!”   秀烟侍奉她换上干净新衣,又用梳子为她重新盘发。   余晚媱定定发着呆,为什么要害她,她也想不通,她跟陆璎井水不犯河水,打从她进府,两人就很少接触,也只有在去安福堂时,偶尔能看到陆璎。   余晚媱握紧手指,红儿到底是陆璎授意,还是陈氏授意已经不重要了,明明要她嫁进陆家,现在又为什么要指使红儿来杀她。   她这个棋子难道已经没用了吗?   秀烟为她梳妆好后,将门打开,傅音旭带着一个捧热水盆的丫头进来,那丫头将水放到余晚媱脚边,麻利的去掉余晚媱脚上的袜子,小心将两只雪足放进热水里。   傅音旭看着她脚上的桃花形状印记,咦的一声,“陆夫人这脚踝上是胎记吗?生的可真漂亮。”   余晚媱微红脸,“我也不太清楚,我记事起它就有了。”   傅音旭若有所思的嗯着,看她洗完脚,便让人拿了药进来替她涂抹伤口,但见她垂着头,长睫抖动,那双细细的眉皱起又平展,能看出她是个性儿极温和的女人。   “说起来,陆夫人长的跟我姑母有点儿像,要不是有璎妹妹在,我真要以为陆夫人才是我姑母的女儿了,”傅音旭说笑道。   余晚媱有几分涩意,“傅老夫人音容俱美,我当不得的。”   傅音旭笑着,“陆夫人性子可真招人喜欢,怨不得外头人都说陆世子疼你的很。”   余晚媱愣了愣,外头人哪会知道他们内里情形,左不过又是谣传,她不想说这事,转而问傅音旭,“傅姑娘,二妹妹真是傅老夫人的女儿?”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傅音旭坐到杌子上,告诉她,“十四年前,圣人南巡,我姑母一家也遵圣命去了江南,当时就住在陈二太爷的府上,圣人在江南巡察了半个月,没成想一天夜里,陈府涌进了大批刺客,整个府邸混乱,小表妹也就是这天夜里丢的。”   话落,两人同时沉默,好一会儿,余晚媱才安慰道,“所幸找到了二妹妹,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傅音旭淡笑,“姑母每每想到那时,还难过的哭呢。”   余晚媱只能笑两声,倒接不下去话了。   傅音旭想了想道,“陆夫人没法走路,先在此歇着吧,我去跟姑母和陈老夫人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想来陈氏应不想看到她吧。   余晚媱没有推辞,任她离开。   千香园的宴席已经开了,傅氏是寿星,难免被灌了几杯酒,坐她身边的陆璎一个劲儿的劝着让少喝,嘟着嘴很不高兴,偏又爱娇的给她夹菜。   傅音旭亲自叫人盛了半碗醒酒汤递过去,跟陆璎笑道,“还是璎妹妹贴心,姑母一不留神就乱喝酒,看都喝的东倒西歪了。”   说着把醒酒汤喂给傅氏喂下去,叫了两个丫头来扶着傅氏往后边儿的抱厦去,这里她知会陆璎和陈氏道,“璎妹妹和陈老夫人多吃些菜,陆夫人脚受了伤,在我屋里躺着,我去看着姑母,省得她叫人。”   陈氏和陆璎相视一眼,道声好,等傅音旭走了,这桌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侯夫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各自散去,陈氏带陆璎进客房,入内便发起火来,“这个没用的红儿!竟然还让她活着!”   陆璎没好气道,“她没死成,母亲还有什么打算,再这么下去,大哥哥的眼里就真只有她了。”   陈氏低叹一声,“打草惊蛇,近来还是安静些吧,她总归在府里,也跑不掉。”   ——   抱厦里,傅氏喝了醒酒汤正靠着隐囊闭目养神,傅音旭坐过来给她捏肩,“姑母,您见着那陆世子夫人没有?她长的跟您可真有几分像。”   傅氏眼倏地睁开。   傅音旭拉着她手捏,“稀奇的是,她左脚上也有块胎记。”   傅氏猛地坐起身,“快叫她过来给我瞧瞧。”   傅音旭道,“她崴了脚,这会子在我屋里,不好过来。”   傅氏红了眼,直摇头,“我是不敢信的,光他们陆家就出了两个有胎记的,璎儿这些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我心里明白,她不定就是我的窈儿。”   她招手让嬷嬷拿来万寿图,傅音旭摸着那副图,“姑母,这图不是苏绣制成的。”   傅氏点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傅氏本家在杭州府,离苏州很近,苏绣的针法自是看得出来,说到底是陈氏和陆璎撒谎了。   傅音旭抿声。   傅氏抬帕子拭过泪,“眼下不便去你屋里看人,回头她脚好了,你给璎儿发个帖子,顺道叫上她,再带来给我瞧瞧,急不得,不能叫璎儿和陈老夫人晓得,到时给她惹麻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2 16:59:57~2022-06-03 19: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英国公夫人的这场寿宴一直到华灯初上才见客人三三两两离府,女眷几乎都走尽了,剩下与英国公府交好的几位宾客又凑了一小桌,陆韶安也在其中,都是些老相识,酒场上的赢家,陆恒不惯在他们跟前凑活,早早便出来了。   燕京城有宵禁的规定,过了戌时便不能在街上晃荡了,这宴开到这个时辰已算是盛大,英国公府门前候着不少马车,陆恒循着标记找到自家马车,正见陈氏立在前头马车边,陆璎从车窗探头,瞅见他便道,“大哥哥,嫂子怎还没来?”   陆恒顿然,记起来余晚媱被傅音旭带到她的住处,他一个男人倒不好进女眷房中,他正打算折回去,让顾明渊去跟傅氏说一声。   那英国公府左侧的仪门半开,出来一个圆脸丫头,跑过来对陆恒道,“陆大爷,您夫人发高烧了,我们姑娘不敢挪她。”   陆恒微沉眉,“烦傅姑娘多派几人搀她出来。”   那丫头哎一声,噔噔转回仪门。   过片刻,就见余晚媱裹着皮裘,头上戴着毡帽,由几个丫头半搀半抱出来,秀烟背着她换下来的脏衣裳跟在后头,眼睛都哭红了,看到陆恒立刻如临大敌,瑟瑟缩缩的给他行礼,“世子爷,夫人烧的厉害……”   陆恒没接话,手伸到余晚媱的肩侧,那几个丫头极有眼力见儿,当即松手退走,没了她们支撑,余晚媱整个身子都往地上跌,陆恒一手揽住她,抬另一只自她膝下穿过,抱了人起来,很轻很绵,从前他读书时,也曾听过同窗学生说些风流话,他已经不记得那些腌臜词,但脑海里陡然冒出了那四个字。   柔若无骨。   陆恒抿紧唇,将这杂念挥走,抱着人到马车前,跟陆璎道,“你去和母亲坐一辆马车吧,你嫂子站不住脚,也没法坐,小榻让她歇会儿。”   陆璎瞪着他怀里的余晚媱,灯笼上的火打在她面上,脸异常红,她闭着眼的,头靠在陆恒颈下,红唇半开,吐息在这肃冷的空气里形成白雾,像幻化出来的美貌妖怪,贴着男人勾魂索命。   陆璎再火大也不能表露,只得下了马车,看他抱着余晚媱上去,跺着脚,跟陈氏小声抱怨,“她定是装的!”   陈氏凝重着脸没答,抚了抚她手背,叫香盒送她上前边的马车,陈氏也准备上去。   “陈老夫人留步!”   一个婆子从角门出来,急走到她跟前,弓着背道,“奴婢有事要同您说。”   陈氏便附耳过去。   那婆子凑到她耳边嘀咕着,说完便走,陈氏在原地僵愣住,须臾上到马车里,跟陆璎道,“红儿死了。”   陆璎登时吓到,“母亲,她杀了红儿,现在装病,故意赶我走,好叫大哥哥跟她独处,她要是跟大哥哥说了这事……”   “瑾瑜怎么说也是我养大的,她要是聪明些,这事就烂在肚子里,”陈氏笃定道。   陆璎还是担心,“她心机这么深沉,就算不说,也会想办法让大哥哥怀疑的。”   “原是我小瞧了她,当初就是看她孤苦无依,才敢让她进府,何曾想过有这么多事,如今请佛容易送佛难,到底是个麻烦。”   陈氏顿了顿,继续道,“瑾瑜那里倒是有个法子能不叫他怀疑。”   她掀开车帘,招了李妈妈过来,先取下腕上带的银镯子给她,随后在她耳边低语,“你亲自去找红儿哥哥一趟,让他……”   ——   后一辆马车里,陆恒将余晚媱放到小榻上,拿起桌几上的琉璃灯往近了看,她没有全闭上眼,留了条缝,眼底波光粼粼。   陆恒将灯放回桌几,坐到凳子上,马车缓缓行,灯火跟着晃动,榻上人慢腾腾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陆恒冷着脸,终究没说一句。   从英国公府回陆家用了大半柱香,马车停在外院,陈氏和陆璎先回了房,陆恒在马车里坐了会,没等到余晚媱坐起来,站到小榻前,冷道,“能动就起来。”   余晚媱半睁着眸,迷迷糊糊往他脸上看,只看到他眼里的漠然,她在这高热里醒悟了点,这是陆恒,她不能依靠他。   她支起一点身子,脚往下踩,刚落地,脚上巨疼,疼的她那点力彻底殆尽,软绵绵的倒到他胸前,她身上很热,脸靠到他耳边,皮肤烫的像是要烧着。   陆恒没有动,头脑仍保持着清明,可下一瞬,她眼里滑出一滴泪,掉到他下巴上,他还是伸手搂住她,抱下了马车。   一路回到西厢房,陆恒放她躺进围子床,屋里灯亮,才看清她颊边额角都是汗,低低的喘着气,眼睫上挂着泪珠,抖动着、掉落着。   秀烟杵在屏风前呐呐道,“世子爷,夫人这样……”   “去请大夫,”陆恒道。   秀烟连忙把包裹放到柜子上,匆匆出去。   陆恒转到柜子前,解了包裹来看,果然里面都是余晚媱白日里穿的衣服,只不过都湿透了,手摸上去全是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凝住眼,回身到床前,余晚媱已经烧糊涂了,合着目不停的落泪,脸上都是泪痕,看起来极为可怜。   这是陆恒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无声无息,自来她都很安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辩驳,只除了她父兄的事上。   其实她是有些犟性的。   陆恒不由伸出手指抚到她眼下,指腹下的肌肤脆弱烫人,他想起白日里,她就是穿了那么多湿衣服在身上,因为在人前,所以只能佯做镇定,掉水里的是红儿,或许也有她,只是她命大,她的丫鬟把她救上岸了。   “为什么杀那个丫头?”他问道。   余晚媱没有回答他,因他手指冰凉而喟叹,脸贴到他手心上,肆意的吸取着冷意。   陆恒怔愣,手不由自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眼尾流出来的泪都落进他手心,很热很黏,却让他再说不了伤人的话。   陆恒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她轻启唇呢喃,“渴……”   陆恒的手指按到她唇侧,才摸出来她嘴巴特别干,口脂只是掩饰,她大概渴的受不了了,才会出声要水。   他撤了手,走到圆桌边倒一杯清水,旋即抱她腰起来,喂她喝水,她大口大口的咕着水,喝完趴进他怀中,奄奄一息。   陆恒沉着脸坐在床沿上,未几拉开被褥放她睡倒,垂视着她宁静睡相,他还是取出白帕将她脸上的泪擦干净。   因为一副万寿图,记恨了陆璎,也不至于害丫头的性命,就算要出气,没可能还自己动手,她跟前的那个丫头更能出力。   陆恒在这一刹那想叹气,他在给她找借口,哪怕她的嫌疑最大,他还是在为她开脱,可这恨意犹在,现在死的是丫头,往后呢?他能为她开脱一辈子吗?   上夜时,秀烟将大夫请回来,给余晚媱把脉,大夫道,“夫人先前身体就没好全,这回风寒入体,要是再不好好养着,拖成了肺痨可就治不好了!”   秀烟在旁边听着又想哭。   陆恒肃穆着面容,“带大夫下去开药。”   秀烟忙领着大夫下去,叫了小丫头来拿药煎熬。   陆恒在屋里坐了会,出来时对秀烟道,“这几日不要让她乱动乱跑。”   秀烟犹豫着,“可、可晨昏定省……”   “我替她去跟母亲说,”陆恒下了台阶,自回东厢房去。   秀烟捂着胸口,这算是事情过去了吧……   ——   隔天一早,陆恒便去安福堂跟陈氏说了余晚媱病重的事,陈氏自然是装出慈善的样子来,免了余晚媱的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将养。   陆恒说完事就欲上值去,恰巧李妈妈进来,对陈氏道,“老夫人,红儿的嫂子来了,哭着要见您。”   陈氏看向陆恒,“昨儿在英国公府的事,瑾瑜听说了吗?”   陆恒点头,“他们打捞尸体的时候我在场。”   陈氏心下定,余晚媱看来是真病了,根本没跟陆恒提这一出。   “让她进来吧。”   李妈妈朝外头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赶紧出去,随即再带着一个瘦脸妇人入内,那妇人扑通跪在地上,“老夫人,求您饶我们这回!”   陈氏板着脸,“昨儿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她死了倒干净,没得却跌人晦气!”   那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这要我怎么说?大前天我那老不死的公公赌钱输了人百八十贯钱,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来还账,赶巧红儿回来歇假,我公公便找她要钱,说是、说是她拿不出来钱,就把她卖去勾栏院里,我这小姑子生性最倔,却不想听了这话,竟想不开去死……”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对不住,昨天端午节忘了给大家发小红包,这章补小红包,祝大家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然后这两天比较忙,真的很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因为目前上榜了,暂时随榜更哈,v后爆更!么么!!!!感谢在2022-06-03 19:32:33~2022-06-04 18:3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她死到英国公府上,却叫二姑娘抹了脸,”李妈妈搁一旁数落。   陈氏手揣进袖里,长长叹一声,“行了,人死不能复生,也是个苦命的,她和璎儿好歹主仆一场,给些过身银子吧,以后再不许过来府里闹了。”   妇人一听还有银子白拿,眼里欣喜藏不住,忙朝陈氏和陆恒磕头,“谢谢老夫人,谢谢世子爷!”   陈氏看向陆恒,见他若有所思,道,“瑾瑜,你有什么想说的?”   陆恒摇头,“随母亲办吧。”   李妈妈便招手让一旁婆子带她下去领赏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天亮了不少,廊檐上的灯笼都被拿下去了,间隔听见隔壁的正院响动,陆恒随口问道,“父亲才回?”   陈氏笑了声,“刚过五更天回的,老爷常年在雾灵观,他们爷儿几个难得聚在一起,可不就贪杯了。”   陆恒没作声。   陈氏思忖两下,说道,“我记得二十八是晚媱的生辰,她进门也快半年了,要不是她年纪轻,我倒是想给她大办。”   “大办就不必了,”陆恒抚平袖口的褶皱,想起余晚媱尚在病中,温声说,“府里自个儿凑一桌吃着乐也成。”   “这……毕竟是晚媱的好日子,太草率了总有些不好,”陈氏揣摩着道,她提余晚媱的生辰,倒不是真想给余晚媱过,只是要在陆恒面前做样子,她这个婆婆是疼儿媳妇的,要是儿媳妇背地说婆婆的坏话,就是儿媳妇的不懂事了。   陆恒的性子,她很了解。   “母亲派人去问问她有些什么喜好吧,”陆恒下了座,脚踏出堂屋,天上轰隆一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冷风嗖嗖的刮到他脸上。   墨砚忙支开伞,打在他头上,随着他一起出了院子,待他上了马车,忽然回头对墨砚道,“你跑一趟金玉阁,去买一套头面。”   金玉阁是京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常百姓乐买不起那里面的东西,也只有金尊玉贵的王侯夫人小姐才是里头的常客。   墨砚会意,笑道,“世子爷,那奴才可就给夫人买最贵的了?”   陆恒对这些没多看重,嗯声放下车帘,马车往衙署行去,墨砚则走向金玉阁的方向。   安福堂内陈氏手拍在桌子上,跟李妈妈道,“霜秋那丫头是不能留了,就照我先前说的,叫几个婆子去她家,找个由头拿了卖远。”   李妈妈称是。   陈氏又问李妈妈,“老爷这一宿都在英国公府跟人喝酒?”   李妈妈道,“奴婢听老爷跟前的小翠说,他半道儿去了小葫芦巷,在那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   陈氏骂了句贱妇,把话转到陆韶安头上,“他修的哪门子道?外人当他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他倒好,充着好门面,暗地里男盗女娼,我倒不曾想过他有这能耐,都快入土的年纪,还玩儿出个外室子,我往他屋里塞了一屋子女人,顶不住外面的屎香!”   她气白了脸。   李妈妈赶紧给她拍背,“这么些年过来了,您何必置气呢?”   陈氏拨开她的手,对她道,“你偷偷回陈家,跟我大哥把这事说了,让他想办法把这外室和野种解决掉。”   李妈妈应着是,转头要走。   陈氏拉住她又道,“跟大嫂说一声,让她二十八带个庶女来府里,就说我想通了,这庶女比外面来的妖精更让人放心,只要她有本事让瑾瑜收心,我可以允许这庶女进门做个妾。”   ——   余晚媱修养了一日,身子勉强好些,没有陈氏的刁难,她反而无所事事,侧躺在暖榻上,耳听着外面嘀嗒雨声,窗台上的岁兰向外攀爬,有些结出花骨朵,过不了几日就要开了。   余晚媱半眯住眼,心绪纷杂,安福堂的事她已经知道了,红儿杀她是陈氏授意的,现在粉饰了太平,陈氏是好人,自己还是这座宅子里的困兽,陆恒不会向着她,往后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嫁给陆恒就是为了能保证爹和哥哥平安出狱,现下反倒成了束缚,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和韩云生联系,另找人敲登闻鼓,陆恒就不会因为她而故意不受理。   廊下传来阵阵脚步声,片刻功夫,秀烟掀布帘进来,跟在她后头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是陈氏院里的,余晚媱坐起身,“母亲有事找我?”   秀烟道,“夫人,这是雪杏,霜秋的娘不行了,实在离不得人,老夫人怕您跟前伺候的人少,就拨了她过来。”   余晚媱唔了一声,又躺回去,“母亲费心了。”   秀烟笑了笑,“老夫人差人来问您,后日是您的生辰,您有什么爱吃的爱看的,她好叫人去准备。”   余晚媱略诧异了点,没想到陈氏还记着她的生辰,这才对她下毒手,转头又是一副好婆婆的样子。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是知道的,但是机会就在这里,即便可能有危险,她也不能放掉。   她扬起唇角,“难为母亲惦念了,也没什么想吃的,就是昨日在英国公府看到江南来的伶人倒免不得升起思乡之情。”   点到为止。   秀烟拍着雪杏的肩膀笑道,“你去回老夫人吧。”   雪杏弯身鞠礼,退出屋外。   秀烟踮着脚往廊上看,确定她离开院子,才松口气道,“夫人,您想见韩大家的,也没必要让他进府里,要是被谁撞见了,又生事端。”   余晚媱笑了点,“没什么可怕的,小心些就好。”   ——   转眼到二十八,陆府搭了戏台,特意请百香园的伶人来唱曲儿,这是家宴,规矩不多,只摆了两张桌子。   几人刚上桌,前头就有婆子来通报,说刘夫人来府里看陈氏,不想碰上余晚媱的寿辰,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陈氏便让她领人进来,不多时就见刘氏带着一个水蛇腰,玉盘脸的姑娘入内,陈氏笑起来,“你怎么把蓉儿带来了?”   “她都十六了,她姨娘求着我给她找门好亲事,我哪有门路,这才来找你问问,”刘氏话落,转过身冲余晚媱笑道,“哪知道撞上你这儿媳妇的生辰了,我要早料到,肯定得备份礼,现下两手空空,竟没脸登门了。”   “哪儿的话,都是自家人,”陈氏望了望陆恒,慈祥的对陈蓉道,“这是你恒表哥。”   陆璎鼓着腮瞪陈蓉,陈蓉便冲陆恒微微弯腰,掐着嗓音叫他,“恒表哥。”   “坐吧,”陆恒道,眼睛扫过余晚媱,她弯着得体的笑容,脸上敷着薄粉,妩媚麻木的像个假人。   众人便都坐下,伶人们上了戏台,舞着水袖,唱着曲儿,这回他们唱的是《牡丹亭》,韩云生做书生装扮,玉面凤目,看人时自带着风流,眉目流转间和余晚媱交换了几次眼神,余晚媱不免想笑,又只能憋着,她记得从前在江都,韩云生最不喜唱的就是《牡丹亭》,这回陈氏点的这出戏,估摸着他有多反感了。   这场戏落尾,陈氏感叹,“这小生唱的可真好。”   她让身旁的丫头拿了赏银给他们,余晚媱也对秀烟道,“给些打赏。”   秀烟拿出早备好的荷包,递到韩云生手里,韩云生手握住荷包和其他人一起道谢。   随即小厮过来将他和那些伶人引下去。   陆恒斜着眸瞥余晚媱,她应是真爱听戏,眉尾和嘴角都含着笑意,温煦绵和,比先前那副木头人模样要生动的多。   另一桌上,陈氏和刘氏说着刚才的戏,刘氏略鄙夷道,“什么《牡丹亭》、《天仙配》都是那些没出身的下等人臆想出来的,钻了姑娘家的闺房,偷藏姑娘家的衣服首饰,强逼着姑娘跟自己成婚,还要说别人心甘情愿,这些心术不正的贱民总会使出浑身解数攀高枝,男女都一样。”   余晚媱握紧筷子,只觉得这话极其刺耳。   陈氏打着哈哈,眼瞧向陈蓉,哎呦道,“这丫头贪杯,怕不是喝醉了。”   几人都看到陈蓉,她果然是喝醉了,红着一张俏脸,东倒西歪,差点倒到余晚媱身上。   陈氏和蔼笑道,“晚媱,她倒是亲你,不然让她去你屋里躺躺。”   余晚媱点头道好,她身后的雪杏扶着陈蓉离座。   这时天暗下来,雪杏趁着檀棠院没人,悄悄将她扶进东厢房,在屋里再点了些龙涎香,就带上门走了。   这边几人用完膳,刘氏拉着陈氏回安福堂闲话,其余人各自散去。   余晚媱回屋后,没见着陈蓉,便当她酒醒了已经离开,余晚媱今日也小酌了两杯,任由秀烟服侍着脱了外衫,屋里暖和,她仅着了一件贴身小衣偎在床侧,墨黑长发落了半数在床沿下,头微微垂,张着艳红的唇吐气。   秀烟才刚收起衣物,陆恒挑起帘布进屋,外头候着墨砚,手里捧着一个镂金木盒,冲她挤眼睛,做口势,“世子爷给夫人的。”   屋里一尊煞神,秀烟赶紧将盒子放进多宝阁内,带上门出去了。   陆恒进了里间,一眼见她半耷拉着眸,似睡未睡,他顿了顿,还是走近,俯视着她,她的睫又密又长,眼睑下印了一片影,衬的肌肤莹白如玉,他看着她良久,道,“那日是我误会你了。”   可喝醉的人无法回答他,头失重的往床边侧。   眼看着要整个垂下去,陆恒张开手掌托到她下巴上,手稍一抬,她的脸就被抬起来,粉面含春,眉头浅皱,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婉媚情态。   陆恒的喉结紧了紧,也许是酒喝的太多了,他的心在无规律跳动,满腹的冲动让他无法抑制,他忽然俯身覆到那唇上,合眸时她的万般风情全部在脑海中闪现,他情不自禁的噙着这吻。   突然屋门被推开,秀烟冲进来,大声叫道,“世子爷不好了!老爷在您房里,把、把陈家表姑娘给……给轻薄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给大家请一天假哦,想修一下文,我发现前面有点逻辑不太顺,么么!感谢在2022-06-04 18:34:16~2022-06-05 18:3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秀烟喊完发觉不对,陆恒正搂着余晚媱亲吻,表情沉溺温柔,经她这一叫,霎时换了神色,先是定在那儿,随即睁眼,将余晚媱放回床,再转头已是寻常时候的生冷姿态。   他快步走出来,经过秀烟时,眼睨过,秀烟立即低头,唬的后背冒汗。   陆恒也只看了这一眼,没再说什么警告的话,抬步出了屋。   秀烟缩了缩脖子,心想着世子爷也不是真像平日看到的那般冷淡,也是对夫人有几分爱怜的。   她捂着嘴偷笑,未几记起来要服侍余晚媱沐浴,到床边时,才见余晚媱睁开了眼,脸白唇红,眼神清明,她呀着声,“原来夫人是醒的,我还当夫人醉过去了。”   她挽住余晚媱的手腕,余晚媱坐起身问,“爷屋里怎么了?”   秀烟先扭过身,去把里间的门拴上,小声说道,“您不知道,雪杏把陈家表姑娘扶进了世子爷的东厢房。”   “雪杏还说是刚来咱们檀棠院,不认得路才误进了东厢房,可我刚刚在那儿都闻到龙涎香了,打的什么主意,当咱们都是傻子呢,”秀烟接一句道。   余晚媱默声,果然陈氏没有好心,借着她的生辰给陆恒房里送女人,这招着实厉害。   她想到了方才的陆恒,纡尊降贵来亲近她,若不是看惯了那副清贵鄙夷的神态,当真以为他是入魔了。   “……夫人,奴婢觉得,世子爷心里是有您的,那陈家的表姑娘也越不过您,”秀烟笑道。   余晚媱没说话。   秀烟看她似入定,觉得要把这事说通透,“世子爷只是为人克制,您今日生辰,他还特意送您一套头面,往先都是奴婢看错了,只当他不尽心,其实他只是不外露罢了。”   余晚媱想如果跟陆恒没有这四个月来的相处,她也会信这番说辞,人不能骗自己,他什么样她终归是不了解的,他今晚过来只是要说明他误会了她,也许头面是补偿。   也许那亲吻也只是他喝了酒,冲动而已。   她不能当真,也当真不起。   “老爷怎么去了爷房里?”她叉开话道。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秀烟一头惦记着要跟她继续说陆恒,“夫人,世子爷终究要和您过一辈子的,眼下他有松动的意思,您……”   “别说了,”余晚媱突然道。   秀烟嘟哝,“现在一个陈家表姑娘,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表姑娘呢,总要让世子爷爱重您,那些女人才不会趁虚而入,您难道要在这府里苦一辈子吗?”   余晚媱把她的话抛之脑后,搭着她的手道,“我困了,洗澡吧。”   秀烟眼睛红了,到底没再说下去,扶她去洗浴了。   ——   陆恒回到东厢房,门口正站着陈氏和刘氏,陈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见着他都没露出笑,只抬手用帕子擦眼泪,“瑾瑜来了。”   陆恒阴着面踏进门,就看到陆韶安衣衫不整的下床,脸上还有女人的口脂印,那床上传出陈蓉的哭泣声,娇滴滴的,陆韶安才享用了小美人,虽说是舅姥爷家的女儿,多少不地道,但木已成舟,他也没办法。   “您真有能耐,脸都不要了,”陆恒讥讽他。   陆韶安自然挂不住脸,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难道不是你给我设的局?现儿倒怪我不成?”   陆恒冷笑,“我给您设局,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陆韶安气急败坏,“你少说无赖话,我只问你!你把香娘母子藏哪儿去了!”   门口陈氏同刘氏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得出了答案。   陆恒眉头皱起来,“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陆韶安先是急怒,在看清他的冷脸后,旋即一脸难过,抓着他道,“当年是我不对,害的你母亲一尸两命,这么多年我一直愧疚,我入道观潜心参禅,也足以抵消我做下的错事。”   他急得都顾不上仪容,只差当着陆恒的面哭出来,“可香娘母子没有错,她是我在你母亲走后才收在身边的,元儿才七岁,你是他哥哥,你们是一家兄弟……”   “我说过了,我没有兄弟,我唯一的兄弟在未出生时就随着母亲一起去了,父亲今日说的话我当做胡话,再叫我听到了,我只能去请族老开宗祠,”陆恒道。   陆韶安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他做的出来,陆韶安急揪住他,“就算请族老,我也不怕,我没纳妾,香娘被我安置在小葫芦巷,你以为抓了他们我全然不知,我告诉你,你要是杀了你兄弟,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您要是疯够了,就请离开,”陆恒拂开他的手,转步出东厢房进了书房。   这一闹陆韶安稍微冷静,他这个儿子他还是清楚的,虽然跟他对着干,但从不会暗里给他使绊子,香娘的事儿不定就是他,她在小葫芦巷没几人知晓,也就他屋里那几个女人还有跟前侍奉的奴婢加小厮知道,等他回头去审一审屋里人,应会有线索。   他理理衣襟,记起这房里还有个刚被他睡了的陈蓉,刚才还哭呢,这会子都没声了,估摸着是被吓到了,可怜见的,闺房里娇养的姑娘哪见过这阵仗,他不免生出些许怜惜,但是外头还站着陈氏和刘氏,他这个威远侯断不能再丢面子了。   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出来,故意冷着张脸,也不看她们,就要走。   刘氏忙叫住他,“老侯爷,您怎么能走?我们蓉儿受了委屈,如今成您的人了,您总要给我们陈家一个交代吧。”   陆韶安咳咳几声,正要说话,陈氏咬牙切齿道,“嫂子还不晓得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能纳妾的!”   刘氏讪住,眼望向陆韶安,“蓉儿的身子都没了,您总不能吃了不认。”   陆韶安胡子动了动,半天说不出来一声。   陈氏这时却笑出来了,“老爷屋里一堆通房,多蓉儿一个不多,嫂子要是舍得,我们陆家断不会少蓉儿一口饭吃,嫂子若不舍得,就领回去,我们只当这事儿没发生。”   刘氏瞪大眼噎住,半晌干笑,“这也是蓉儿的福气。”   陆韶安平白得了个通房,自是心满意足,任几个小厮丫头簇拥走,东厢房一片狼藉,自有小厮进屋收拾,随即正院那头的嬷嬷过来,将陈蓉带走。   陈氏等他们走后,才收敛了笑,露出阴狠神色,冲刘氏道,“原来嫂子混不介意蓉儿跟的是谁,只要是这府里的爷们儿就成。”   刘氏讪笑,“妹妹想岔了,蓉儿不中用了,我再送个更听话的来……”   陈氏哼笑,“得了,别又进了老爷屋,这府里老爷不管事儿,陆家的钱嫂子就别想了,蓉儿要有本事,老爷的那点私房钱随便花。”   刘氏笑不下去,便告辞走了。   檀棠院安静下来,再听不到吵闹声。   书房里,陆恒再看不下去手里的书,闭眼躺到罗汉床上,意识回想起七岁那年,母亲挺着肚子在房中发现陆韶安跟自己的贴身婢女厮混,那天他只记得母亲流了很多血,再也没睁开眼。   ——   另一头,韩云生从陆府出来,坐上马车后打开手里的香囊,里面有一张信纸,还备着两张银票,他打开信看,蓦地发出一声轻笑,四个月没见,曾经爱说笑的小娇娘成了端庄稳重的大家夫人,但性儿还是没变,求他办事又不想欠他的情,好大一手笔。   韩云生住在城郊,趁着还没关城门马车驶了出去。   韩云生叠好信装回香囊,眯着眼靠在凭几上,往嘴里塞橘子。   没一会,马车骤然刹住。   “怎么回事?”韩云生掀车帘,话落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倒在马车前,后面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过来抓她。   那女人抱住车把式的腿,尖叫道,“求求大爷救奴婢,奴婢是威远侯府世子夫人跟前大丫鬟,您救了奴婢,我们夫人一定会重谢的!”   韩云生咧出笑,冲那大汉吐一口籽儿,大汉啊的一声,登时满脸血,地上女人又惊又惧,韩云生指着她对车把式道,“把她捆起来带走。”   ——   过了二十八,年就近了,府里倒也热闹,陈氏将各处都置办的规整,陆恒也休沐两日,但各家往来应酬多,他虽不喜这种场合也得应付,原本夫妻二人就不常同处,就是这闲暇时也见不着面。   余晚媱倒是乐的自在,呆在屋里养着身子。   只是因陈蓉一事,陆恒陆韶安父子俩到底维持不住表面平和,见面就冷言冷语,好好儿的除夕夜也没过好,草草用罢膳就各自回屋了。   西厢房这边的丫头们私下聚一起在旁边耳房吃酒,余晚媱搁中间蹭了两口汤,有说有笑在一块玩骰子,还没玩多久,雪杏过来请她,说陆恒来她屋里正等着呢。   余晚媱算算时间,这个月到头了,还没到下月初,他来总不会为着那档子事,可是她近来极谨慎,没做过什么让他恼的事。   莫不是……她给韩云生递信被他发现了。   余晚媱顷刻惊住,从座上起来,入了厢房。   她进门即见陆恒背对着她站在榻边,手里握着她的帕子,见她进来,又将帕子放下,余晚媱小步到他身边,“爷。”   心下已是忐忑不安。   陆恒只嗯一声,眉目放松,低头注视着她,她穿的有些随意,罩了件松花褙子,挽着低髻,鬓边扎了朵桃红绢花,衬的脸如玉似娇。   她好像很紧张。   也不是,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这样的,刚刚还在耳房跟丫头有说有笑,转眼到他跟前就闭着唇,垂着脸很温静。   陆恒顿了顿,想说又没什么可说的,他过来无非就是看看她,真看到了,又有更多的心思出来。   似乎那天的吻,打开了闸,让他一看见她,就抑制不住心底的躁动。   他应该走的。   但他伸出了手,仅在一刻,快抚到她脸上时,她轻着嗓音道,“爷,照着您的规矩,今日不是初一……”   作者有话说:   大宝贝们!让大家久等了,来了来了,然后这周榜单字数够了,明天不能更了哦,这章有小红包,谢谢大家体谅!然后周四下午六点准时更新!!!真的很对不住,等入v了,一定会爆更!我发誓!!!感谢在2022-06-05 18:37:21~2022-06-07 18: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T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陆恒的手止在她腮侧,目光在她面上巡视,她仍是温婉娴静的姿态,仿佛怕自己坏了他的规矩,惹他不快。   陆恒的心底不免放柔,打从她进门,这么多天下来一直恪守礼数,那几次误会全是他将她想岔,其实这么多年,他很少跟女人相处,他母亲走后,他身边伺候的多是小厮嬷嬷,大了后连嬷嬷也打发出外院了,陆璎是他妹妹,他对陆璎更像对小孩子,说到底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   还是从余晚媱身上看到。   柔弱、沉默、内秀、妩媚。   是活生生独属于他的女人,安分的呆在宅院里,等着他疼爱,可能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她相夫教子,这就是她的一辈子。   陆恒伸着手指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温和道,“觉得闷可以去找二妹妹,别总是和丫头们一道。”   这是他在余晚媱面前最温柔的时候了,可是说出的话却叫余晚媱僵住。   雪杏和秀烟端了茶水果子进屋,他没打算喝茶,来这里只不过临时起意,就像她说的,他亲手定下的规矩,断没有要破坏的道理。   他转身欲走,身后女人却唤他一声,“爷……”   带着绵绵缠意,他在这一刻有种想妥协的认命感,罢了,她既然黏人,今儿是除夕,就勉强破一回规矩吧。   他旋过身,才要张口说安置。   对面余晚媱稍抬起脸,看着他软声道,“爷觉得我和丫头们玩闹是没了身份,对吗?”   陆恒几不可见的皱眉,在他的意识里,下人是仆从,身为主子确实不能跟下人混作一团,这不是身份不身份,是没有体统,她往后还是当家主母,长此以往,下人们都不敬她,于她并没有好处。   余晚媱又把头低下,细着嗓音道,“我娘去的早,家中只有爹和哥哥,我是嬷嬷带大的,和丫头玩是常事,爹和哥哥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不对。”   陆恒手指微动,他自然知道她家中情况,商户没有讲究,说到底是因为本来就身份低,可权贵不一样,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这是生来的不同。   但陆恒看着她白皙后颈,还是没再说了,毕竟这院子有他,她在自己屋里找丫头解闷,不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抬起脚往外走,没走两步,余晚媱轻声轻气道,“爷,其实二十八不是我的生辰,那是我爹捡我时的日子,头面太贵重了,您还是……”   “给你了就是你的,”陆恒侧头瞥她,从她的语气里嗅出了避嫌的味道,但为什么避嫌,他暂时没想明白,跨过门槛出去了。   秀烟从外头进来,眼见余晚媱坐到杌子上,拿起凉掉的茶水往花盆中倒,秀烟到她跟前,支吾着,“夫人,自从那晚出事,世子爷一直睡在书房,东厢房都没进过,您好歹留下他。”   余晚媱把杯子塞她手里,解了发髻,绕到屏风后去褪衣歇息。   秀烟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馁,端着盘子往外走,一眼见雪杏猫着腰贴在窗户上偷听,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劈手照着雪杏的脸给了一巴掌,骂道,“你胆子越发大了!连夫人在屋里说话都敢偷听,当真以为没人管的了你了!”   这一闹,满院子人都聚过来,陆恒那头才进书房,听到吵声,又走出来,墨砚把事儿一说,陆恒一下就黑下来脸,径自绕回西厢房,正见秀烟按着雪杏在地上打,余晚媱在屋里慌忙出来,才穿了件素衣袍子,披着长发,倚在门边往外看,正好跟他眼神碰上,她心里一咯噔,自己这身着实不得体,叫他见了估摸又得发怒,也顾不得其他,把头缩回屋里。   陆恒仅见那腰肢纤细,白净的脸唯余一点唇红,靠着门略含羸弱,还没等他发话,她已转进屋,那满头长发随着动作零落,似坠到他心口上,撩起了丝丝缕缕的痒意。   陆恒凝住心神,再扭头,指着地上被打的号啕大哭的雪杏,叫几个婆子把她捆起来撵出去。   这闹剧也算告一段落,陆恒回书房睡下,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娇怯的、温软的、伸着细细指尖推拒着,到最后便是她的眼泪,如蜜般落在他身上,烫了他的心。   他骤然坐起身,倒了一杯冷茶灌进口中,这才稍微冷静,再躺下去就想到了那个丫头雪杏,那是陈氏拨给余晚媱的,陈蓉是被她搀进东厢房的,如果没有父亲,进屋的就是他,太巧合了,现在还偷听余晚媱说话。   他心思定住,后宅纷争他见识过,他母亲就是被贴身丫鬟摆了一道,才落得一尸两命,但陈氏嫁给陆韶安这么多年来,从没在后宅惹出过什么事,可是雪杏确实不对劲。   ——   檀棠院的事,第二日清早陈氏就知道了,陈氏连骂了两句雪杏蠢,筹谋着还得往西厢房塞个人。   可还不等她实施,陆恒便过来道,“西厢房的丫头母亲不要插手了,回头我来安排。”   陈氏怕他生疑,“瑾瑜,雪杏是我在外头买回来的,我并不知道她这么不规矩,这后宅都是小事,哪用得着你来做,你又要上值,下回我给晚媱挑人定会仔细把关。”   “母亲管好家中事就行了,檀棠院不劳您费心,”陆恒起身出了安福堂。   陈氏抓起手边茶盏猛地砸到地上,“这小妖精越来越有本事,再这么下去,家中哪还有我说话的份!”   李妈妈给她拍背,“眼下世子爷生疑了,那院您就别插手了,左右她在府里,不愁找不到时机对付她。”   陈氏咬着牙半晌,“横竖让她快活两日,这几日瑾瑜要在她房里歇,叮嘱膳房送些补食,等她有了身子,还不由着我搓圆揉扁。”   ——   朝廷官员里,属大理寺最忙,过了年,初一就要开署衙,顾明渊也刚离京,陆恒对外只说派他前往湖广调案,他一走,署衙这边案子堆积,更为忙碌,陆恒便早早过去当值。   下午时,衙门前的登闻鼓敲响了,衙役带进来一个年轻人,扑通跪到地上给他磕头,“小的拜见陆大人。”   陆恒肃声道,“你有什么冤情?”   那人哭道,“小的求大人重审江南私盐案,余老爷和余少爷是好人,他们经常做善事,小的受过他们的恩惠,断不信他们会犯事!求大人明察秋毫!”   陆恒挑起眉看他,其貌不扬,口音也是南边的,倒是恰到好处,他把余家父子已死的消息透出,让这人带回江南,倒要看看江都是个什么情形。   “你来晚了,余家父子已在狱中畏罪自杀,这案子已经结了。”   那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陆恒着人将他抬出府衙,心下有片刻迟疑,余晚媱要是知晓了,估摸着又是一阵难过,不过她在府里,接触不到这些,暂时能瞒住,等江南私盐案调查完,他再放出余家父子,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望着外头天黑了,算着时辰,今儿要到她房里,便快速处理手头事情,赶早下了值。   城郊外的屋舍中,那年轻人将余家父子已死的事告诉了韩云生,韩云生从兜里摸出一吊钱丢给他,他立刻跪地道谢,苟着腰退走,待屋中安静,韩云生伸手打了一响,一人从屋檐上飞下来,韩云生解下腰牌给他,叮嘱道,“你回江都一趟,告诉那位大人,余家父子死了,他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暗杀陆恒的任务我们不用执行了,但是他应付的钱得到位。”   ——   年后天气倒好了,入夜后天边繁星点点,就是风有点大,吹得窗户咔咔响,余晚媱才沐浴过,头发潮湿,吹着风觉得凉,爬到窗台上伸手关窗,陆恒从外面进来,恰见她伸手够木栓,她整个身子都趴在上面,这姿势有些惹人遐想,腰下踏,半身翘起,她穿的亵衣松垮,衣襟开了点,侧着就看清内里穿的主腰,是水红色的,衬得肤质如雪。   陆恒眸色微暗,在她身后伸出胳膊,越过她把窗户关了。   余晚媱一愣,回头见是他,绕是和他坦诚相见过,也难免不自在,别了点脸要起身。   陆恒那只关了窗户的手却绕过来环到她腰上,她只抖了一下便静下来,很小声道,“我伺候爷更衣。”   陆恒嗯了一声,手却没从她腰上挪开。   余晚媱抿紧唇,倏地抬指为他解衣,外衫落下,再解内衫,才将他的腰带拉开,他突然用手捏住她的下颌,目光沉沉的凝视她。   这眼神太过明显,余晚媱本能想跟他错开,他忽的低下头,一口将她唇吻住。   余晚媱只来得及蹙眉,手就被他握进手心,天旋地转间被他抱进床,他的右手托着她的后颈,吻里带着往常没有的意乱情迷,左手拥住那截腰,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余晚媱颤着身往边侧让,刚才仰起脸,下一刻就被他抱了回去,她没再乱动,眯着长长的睫,乖巧的任他亲啄,吐气时,手还是控制不住抓到他胳膊上,呜咽了一声,却被他抱的更紧。   屋内的火盆快要烧尽,纱帐在凌乱中飘摇,围子床越来越响,恰在这时墙头的自鸣钟敲了清脆一声。   床里女人吁着气哑声道,“……爷,时辰到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对不住,卡文卡了好长时间,让大家久等了,这里给大家鞠躬!感谢在2022-06-07 18:46:12~2022-06-09 18:3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嗓音又低又倦,藏着不易察觉的迫切逃避,这是她最颓软的时候,即便她的语气甚为恭敬,陆恒还是听出了其中意味。   身为大理寺卿,他在诏狱里见过太多狡猾的犯人,他们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就能判断出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余晚媱这点拙劣的敷衍他看的清楚,床笫间的欢情诚然让他沉迷,但他也不可能真就色令智昏了。   她还被他揽着身,细长粉白的颈子无力侧倒在枕头上,长发散乱铺开,颊边渗出点点汗,眼睫垂下,目光涣散,嘴唇在他一遍遍亲尝密吻中越发红的勾人,他握紧了腰肢,浑身的火在快烧到尽头时骤然因这句话被掐住。   两人竟就这么僵持住了。   余晚媱等不到他撤走,攒了气力想从他怀里出来,两条细长的腿刚挪,他猛地松手,极其果断的退身,快的她根本没有反应时间,酸着腰掉到褥子里,愣是缓不过来神,眉心里皱出结,身体汲汲无力。   陆恒憋着一身没降下来的火捡了褂子穿上,斜眼睨过床,她咬紧唇,红着眼尾在颤,亵衣主腰被他扔在床尾,那肩头颈侧印子极其醒目,昭示着他先前有多疯狂。   陆恒闭了闭眼,躁气越来越涌起,可再睁开已是淡漠。   余晚媱攥着被艰难坐起来,靠到枕头上,抬起脸望着他,只字未言。   陆恒神色发寒,转身进了盥室。   余晚媱偏过脸,耳听盥室里的水声,一如那几个月里他们同房后的情形,这种默契是他定下的,他要求她遵守,她遵守了,他又想打破。   余晚媱抹去快要掉落的泪水,抱着被子将自己蜷缩住。   她没有错,她只是不想再承受过多的伤害了。   ——   后面两日陆恒又恢复成原先的冷淡,倒让余晚媱松了口气。   这日清早下起了小雨,没多大,断断续续的,余晚媱醒来后,安福堂那头使了婆子来,说让她好生睡着,陈氏将她的晨昏定省免了,还给她送了参汤。   这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陈氏也不可能会毒害她,这参汤想来是做给陆恒看的,余晚媱心安理得的喝了汤,婆子走后,她又回屋睡了回笼觉,这一觉睡到快晌午,再醒来外面雨下停了。   几个丫头掀了屋廊上雨帘,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余晚媱手遮着额头,趿着鞋下地,西厢房里屋的窗户正对着花墙,她就见两个丫头衣着打扮的半大姑娘被秀烟领着从东厢房过来,秀烟带她们进屋里,瞅见余晚媱还穿着单衣,忙给她披上一件碎红夹袄,笑道,“夫人,世子爷专门挑了两个丫头来咱们屋伺候,都是老实本分的。”   她叫那两人近前,一个叫丛菊,另一个叫丛梅。   这名字一听就是陆恒取得,看她们谦卑拘谨的样子,确实比陈氏拨来的叫人安心,但无论如何,这是陆家的丫鬟,她不能掉以轻心。   秀烟给两人安排了事情去做,等她们走了,秀烟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道,“夫人,今早正院闹了一通。”   余晚媱呷了口茶,“叫你别总往别的院子瞎打听,你总没记心上。”   秀烟拨了拨火盆,让银丝碳烧的更旺些,蹲在那儿烤火,“也不是奴婢非要打听的,这满府下人都知道了。”   余晚媱顿住。   秀烟哈了哈手心,往紫金手炉中加了些烧旺的碎碳,度着热正好,才塞给余晚媱,笑道,“老爷屋里的香云姑娘忽然被老爷撵了出来,叫人牙子给卖了!”   余晚媱好奇,“为的什么事?”   她记得陆韶安对这个通房甚是宠爱,怎么会突然就变样了。   秀烟撅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他们都说,老爷一屋子通房,现下又来个陈府的表姑娘,这娇养出来的大家千金,老爷这心自然就偏到她身上,他们都说,这是香云姑娘没斗过那位表姑娘,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余晚媱听的后背生凉,陆家已是极清贵的人家,尚且有后宅女人相争,她们只能依靠男人的宠爱,一旦没了宠爱,便再无活路,她现今是陆恒的夫人,陆恒的后院暂时没有女人,有很多时候,她甚至是庆幸陆恒不好女色。   她又想到昨晚,他像头饿狼,不管不顾的向她索取,她是有些怕的,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也想过能得到丈夫的爱,可是陆恒不同,她和陆恒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他可以肆无忌惮,甚至能将这当做小情趣,腻了就扔,她不想成为仰仗丈夫爱意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她有自知之明,不能糊涂。   秀烟看她发呆,又笑道,“奴婢给忘了桩重要的事,英国公府的傅姑娘递帖子来邀您和二姑娘过府谈心,这会子马车都等在外头了。”   余晚媱连忙放下手炉,招呼她给自己换衣。   ——   馨兰榭内。   陆璎手边正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她就是不碰药,气的陈氏数落她,“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没被英国公府认回去,就不想听我的话了?”   陆璎瘪着嘴,“母亲总说只要我继续喝药,傅伯母一定会认我的,可是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傅伯母还是没松口,我要是再喝下去,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怎么会活不了,这药只是让你看起来像病重,你现在身子弱,英国公夫人才会怜惜你,你以为她是傻的吗?”陈氏道。   陆璎将袖子撸起来,她的皮肤很薄,能看清青紫色的血管,仿佛稍用力,就会将皮肤戳烂,“我真的受不了了,磕一下都会流很多血,我听说现现在那屋里都是大哥哥的人,母亲想安插人手都不能,大哥哥对她这么好,我就是想嫁他,估计他都不会愿意的。”   陈氏道,“等你嫂子怀上了,用孩子的脐带血给你治好这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打发了她,你再被英国公府认回去,凭着你的身份,有几个男人会不愿意娶你?”   她停了停,感叹一声,“论起来满燕京城都找不出比你大哥哥更出众的人,他后院干净,你嫁给他,这陆家就能掌在你手里,你难道甘心让给外人?”   陆璎自是不愿意,到底端起碗来把药喝了。   “这才对,昨儿正院的事你也知道了,老爷屋里多了个陈蓉,连香云都被挤走了,你舅舅家现在是个缺钱的窟窿,就指着咱们家接济,陈蓉要是哄好了老爷,肚子再一争气,生个庶子出来,咱们家又要不得安宁,你要是懂事的,就该给我争一口气,”陈氏低头叹气,拿着帕子给她擦嘴,“过会子到了英国公府,你想办法让你嫂子把你碰破皮,英国公夫人最是菩萨心肠,看见你受了伤,还不得心疼,到时候她以为你在陆家过的不好,肯定会把你认回去的。”   陆璎登时高兴了,急慌慌让丫头扶着自己出门。   陈氏送她出来,恰见余晚媱候在马车旁,陈氏和善的拉着她道,“到了英国公府,璎儿可就指着你这个嫂子照顾了,她身子不好,切不可让她乱吃东西。”   余晚媱点点头,“母亲放心。”   陈氏便松手,看她们上车远去,随即转头回府,绕路过正院,也没停下,当先回安福堂,那里正候着丫头小翠,陈氏落座后冲她笑道,“一大早老爷屋里那么大阵仗,到底是闹得什么事儿啊?”   小翠告诉她,“老夫人哪里晓得,那香云姑娘前些时候跟不少人说了老爷在小葫芦巷养外室的事,今早又偷偷往陈蓉姑娘吃的周里下了虎狼药。”   “她吃了?”陈氏问道。   小翠道,“可不就吃了,现下陈蓉姑娘没法生育了,跟老爷哭了一早上,老爷心疼坏了,这才下狠心处置香云姑娘。”   陈氏朝李妈妈示意,李妈妈拿了两大块金子塞给小翠,小翠当即宝贝似的放荷包里,连连道谢,随即退出堂屋。   陈氏笑了出来,小葫芦巷的事算到香云头上,再借着香云的手让陈蓉不能生育,一石二鸟,她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   再说余晚媱和陆璎到了英国公府,这回她们走的不是仪门,是英国公府右侧的角门,因为陆璎体弱,走不了太久的路,下了马车后一直由香盒搀着,走走停停,余晚媱便也跟着慢步。   过了年后就是开春,英国公府里的茶梅和一品红并着其余余晚媱不认识的花开了不少,沿路都能看到花团似锦的景象,余晚媱暗自惊叹,英国公府委实富贵,这样的美景在寻常人家可不常见。   陆璎扭头看她欣赏周围花景,眼珠子转了转,对她俏皮笑道,“嫂子,我想要朵茶梅,你替我去摘一枝吧。”   余晚媱欣然答应着,就近在茶树上摘了花枝下来,递给陆璎。   陆璎伸手去接,故意将手按在花枝的细锯齿上,霎时哎呀一声,“好疼啊!”   那手指立刻血流不止,陆璎抖抖嗖嗖晕了过去。   正好傅音旭过来迎她们,眼见这样的场景,忙叫了几个丫鬟搀着陆璎进了傅氏住的明德堂,将她安置在旁侧的抱厦里,转头叫人去宫里请太医。   余晚媱出了一身汗,跟着他们进抱厦,只见傅氏坐在床前直抹泪,一口一个心肝儿,她恍惚觉得,自己这回可能真惹出了大乱子。   香盒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一路直奔大理寺署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18:33:28~2022-06-10 19:0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霍霍~z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太医很快过来了,抱厦不大,人太多容易打扰到太医诊脉,诸人都被遣出去。   余晚媱在廊下惴惴不安,傅音旭安慰她道,“陆夫人不要心慌,胡太医医术高超,璎妹妹不会有事儿的。”   余晚媱心跳飞快,终究没镇定下来,对她道,“傅姑娘,我不该给二妹妹摘茶梅,那花枝上全是锯齿,我若稍微细心点,二妹妹也不会受这遭罪。”   “要真说,不该怪璎妹妹吗?”傅音旭歪头笑道。   余晚媱一怔,旋即轻道,“怎能怪她呢?”   傅音旭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我刚才问了领你们过来的丫头,都说是璎妹妹吵着要你给她摘花的,她自个儿不注意,哪能怪到你头上。”   余晚媱经她这一说稍有些放松,可是心里却还是不安。   傅音旭便道,“陆夫人别担心,我姑母是个明事理的,断不会因这点小事就置气,就是回头陆世子和陈老夫人知道了,我也能替你澄清,要不是璎妹妹得了这病,被花枝扎一下又没什么的,千金小姐也没这么娇气的。”   余晚媱胡乱点头,她是好心,可也要看陆恒和陈氏会不会听,陈氏本就想对她下手,这回她惹出这么大乱子,陈氏肯定不会轻易就放过她,至于陆恒。   陆璎是他的妹妹,惯来受宠,她只是个外人,他不会护她的。   傅音旭瞧她还心有余悸,便带她去自己的采杏园稍作歇息。   采杏园余晚媱先前来过,还是原来的布局,她们进了傅音旭的闺房,很快屋里添了茶水点心,傅音旭指着其中一道点心,“这是我们杭州府的葱包桧儿,京里可吃不着,陆夫人尝尝。”   余晚媱其实没心思吃什么点心,可是她即说了,总不好拂她的面子,随手捡了一块咬一口,甜香酥脆,很可口,要不是现下时机不对,她真的会多吃两口。   傅音旭看着她笑,“是不是很好吃?”   余晚媱颔首。   傅音旭道,“这味点心我姑母也极爱吃,就是她脾胃虚,不宜多吃。”   余晚媱笑笑,“老人家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不过这个确实很美味。”   傅音旭嗯道,“但是稀奇的很,璎妹妹就不爱吃这点心。”   同在陆家,余晚媱自然知道陆璎的口味,都说她喜食酸辣口,点心也只吃名贵食材做出来的,这葱包桧儿估计放到陆璎跟前,陆璎都不会吃。   傅音旭感慨一声,“我听说陆夫人长在江都,江都离我们杭州府近的很,吃食上也差不了多远,说起来,璎妹妹生在燕京,这吃的用的确实不能一样。”   她刚停住话,屋外传来跑步声,接着就见一丫鬟进来,恭敬道,“表姑娘、陆夫人,老夫人带着太医过来了。”   余晚媱和傅音旭急忙起身迎出去,果见傅氏带着胡太医过来,一眼看到余晚媱,眸光凝结。   余晚媱不觉发怵,哪知她忽然握住自己的手,笑道,“上回我做寿,听音旭说,你这丫头不小心在园子里折了腿,整好胡太医过来了,就一并叫他也看看吧,省得落下什么病根。”   她笑的爽朗,余晚媱试探着问道,“老夫人,二妹妹可有事?”   傅氏的笑容浅淡了些,拉着她一起进屋,道,“没甚事儿,血止住了,她就是身子太虚,往先也出过这样的事,胡太医一下药就能好,这会子正睡着呢。”   她催促道,“赶紧给胡太医看看腿,他贵人事忙,可不好耽误他的功夫。”   余晚媱稀里糊涂被傅音旭扶到拔步床躺下,脱了鞋袜,放下纱幔,那枚桃花印子落在傅氏眼里,傅氏望着那印子眼底濡湿,蓦地收住情绪,由傅音旭扶到椅子上坐倒。   胡太医被请进屋,查看了余晚媱的腿腕,道,“这位夫人恢复的很好,不用开药了。”   傅氏笑着示意身后丫鬟,那丫鬟便领胡太医下去。   余晚媱穿好鞋下了床,走到傅氏跟前给她行礼,“谢谢老夫人惦记。”   傅氏抬起来手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我上回见你也没这么瘦,是陆家对你不好吗?”   余晚媱愣住,倏地露出笑容,“他们对我很好,老夫人……”   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头了?   这句话她咽下去了。   傅音旭笑哈哈道,“姑母见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就不着调。”   她冲余晚媱挤了挤眼睛,又提醒傅氏,“姑母不是说今儿请了戏班子来么?陆夫人最爱听戏,索性您和我又不得空,不若放她去素园玩吧。”   傅氏当即放下手,点过傅音旭的眉心,“你这丫头最古灵精怪!”   “我这主人家不能陪坐了,你去素园转转,等璎儿醒了,我叫人来找你,”傅氏道。   余晚媱乖顺的由几个丫鬟引走。   屋里一静,过半会,那胡太医又返回来,傅氏急问他,“胡太医,那胎记可是作假的?”   胡太医摸着胡须,“这是真的,先前那位小姐脚上的更像是受伤后留下来的疤。”   傅氏手不断哆嗦,傅音旭忙叫人把事先备好的礼金拿给胡太医,领他离开。   傅氏顷刻流出眼泪,“那孩子是……我的女儿。”   傅音旭忙给她擦眼泪,“姑母不要急,您之前也说胎记不可信,左右等了这么多年,陆夫人还在陆家,断不能打草惊蛇,还是择日想法子来滴血认亲吧,这总错不了。”   傅氏点头道,“你说的是,他们陆家巴不得我认下璎儿,若我太着急,她在陆家只怕活不下去。”   正说着,她跟前的丫鬟明柳进来道,“老夫人,威远侯府的陆世子过来了。”   傅氏叹了声,“瑾瑜看着倒是个识礼数有规矩的。”   “今儿璎妹妹这出可不能让陆夫人受了委屈,还得跟陆世子说清楚,”傅音旭道。   傅氏便对明柳道,“你去跟瑾瑜把今儿的事讲明了,断不能让他跟他夫人置气,我这里他不便来,就让他自己去素园找吧。”   ——   素园在英国公府比较偏,余晚媱过去时,隔着墙就听到熟悉的戏腔,她走进园子,果见几个女伶在唱戏。   丫鬟送她过来就退走了,只剩秀烟跟着。   秀烟见着她们笑道,“你们韩大家呢?”   那几个女伶手指着旁边的角屋。   余晚媱便抬步进屋里,入目就见韩云生在对着镜子画眉,眉尾高高挑起,带着轻佻,正是戏曲里浪荡公子的模样。   韩云生没有回头,视线定在镜子里,笑了声,“媱姑娘、不对现今该叫夫人了,这副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余晚媱翕动着唇,“我托你办的事……”   韩云生转过头望着她,她梳着夫人的发髻,眼角眉尾都带着从前没有的成熟风韵,再不会毫无遮拦的欢笑,倒真有夫人的做派了。   韩云生放下眉笔,道,“办了。”   余晚媱不禁要翘起唇,“那我爹和哥哥……”   “他们死了,”韩云生道。   余晚媱轻眨着眼,“什么?”   “陆大人说,他们在牢里畏罪自杀了,”韩云生回她。   余晚媱再眨了下眼,眼泪极速涌入眼眶,再难以说话。   韩云生看她眼睛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想了想,好像也没法安慰。   余晚媱匆促擦掉脸上的眼泪,低着头就要转身。   “你的丫鬟霜秋差点被卖出城,我把她救了,”韩云生转回头,继续补脸上的戏妆。   余晚媱顿然,克制着哭意,飞快告诉他,“我没有钱给你了。”   韩云生冲她挑起唇,“不要你钱,她还在我那儿住着。”   余晚媱扭头对他道,“让她走吧,不要再出现在陆家人跟前。”   韩云生冲她抛了个媚眼,“我过几日就回江都了,你丈夫对你也没多好,不然跟我回江都老家吧。”   余晚媱没听进这话,推门出去,却见陆恒神情阴冷的立在梨花木窗前,那扇窗半开,也不知他来了多久,那些话是不是都听在了耳朵里。   可是余晚媱都不想管了,她一步一步走到陆恒跟前,想要问他,她爹和哥哥为什么会死。   但陆恒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   因为陆璎受伤,被傅氏暂时留在英国公府,只有陆恒和余晚媱一起回来了,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至晚间,陆恒准时过来,入内见余晚媱落寞的坐床前,见他来了,便起身为他更衣,随后不等他发话,躺到床上,把眼睛闭上。   陆恒表情阴厉,抬步入床,解了纱帐,俯身下来。   围子床板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屋里静谧的听不到其他声响,风不动,烛火也像是不敢再招摇晃动,就连纱帐也静住,仿佛那床里根本没有人。   时间很漫长,长到自那纱帐里落下来一只白皙纤手,没一会又被另一只宽大手攥住抓了回去,这时听到女人急促的一声呼气,就再次陷入了死寂。   自鸣钟如往常般敲了一响。   床中余晚媱沙哑着声道,“时辰到了。”   陆恒冷冰冰的俯视着她,她从始至终都没抬眼,比以往更拒人千里。   他没有下床,手紧握住她,还欲继续。   余晚媱慢慢抬起眸,红着眼对他道,“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19:03:22~2022-06-11 18:1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樊樊 7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她没有哭,说完目光还盯着他,等他回应。   陆恒和她对视,半晌觑起了眸子,脑子里回荡着下午在梨园听到的伶人那句“你丈夫对你也没多好,不然跟我回江都老家吧。”   几乎一下子将他心口怒火引燃,他脸色极度不好看,慢慢低下头近她唇侧。   余晚媱想躲,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猛地衔起唇瓣,余晚媱张大眼,分毫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等到被他密密麻麻啃尽,她被抱起来坐到腿上,扣着她的手不断束紧,她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种恐惧感,身子却发软,整个人趴在他身前,已然没了逃跑的劲,只能任他予取予夺。   她在迷蒙中终于看清他的情绪。   她激怒了他。   夜幕下,天空打起几道闪电,没会功夫,就下起了大雨,秀烟招呼丫头们往廊檐上挂雨帘,窗台上的连翘在这水汽的侵染下开了花,屋子里的响动伴随着轻轻噎泣声,一阵有一阵无,掩在雨声下,极难听清。   秀烟杵在门边等了好一会,纳闷道,“时辰早过了,世子爷怎么还不出来?”   秀烟正犹豫要不要敲门问问。   丛菊挡到门前,板声道,“世子爷想几时出来,咱们做奴婢的管不着,秀烟姐姐还是再等等吧。”   秀烟奥了一声,揣着手绕到栏杆边坐下,撇着嘴巴心里不快,自从陆恒叫这两人来西厢房,她们是做事妥帖,可是太死板,只听陆恒的,虽说把余晚媱照顾的很好,但有这两个门神在,私下也没多自在。   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这雨断断续续下到天蒙蒙亮。   水汽沿着窗台爬进屋,所幸墙角有火盆,才没叫冷意入内。   围子床的纱幔撩了起来,陆恒低头看臂弯里余晚媱昏昏欲睡,脑袋枕在他肩头,脸微微侧在他颈边,睫毛一翘一翘,两只手也搭在他胳膊上,素白羸弱,他们落在枕边的头发交织缠绕,若没有先前的争执,倒真像是一对恩爱情深的夫妻。   陆恒抽走手,掀起被时褥下的雪色红梅乍现,艳灼人眼,如今拜他所赐,真累的没力气了,原本的怒气也偃旗息鼓,他放下被衾,坐起来沉默了会,道,“既为我陆家妇,到死也只能入陆家的坟。”   他说罢,转头再望向余晚媱,她还是耷拉着眼眸,像睡了,但是他知道,她是醒着的。   他随手系一件中衣,冷道,“我不管你和那伶人是怎么认识的,从今往后给我断了。”   他起步去了盥室。   余晚媱艰涩翻过身,怔愣的仰视着床顶。   陆恒从盥室出来后,看见丛梅和丛菊在廊下恭敬的候着,余晚媱的丫头秀烟靠着栏杆不住打盹,他扫过对两人道,“夫人去哪里都跟着,有事找我。”   两人应一声是,他便离开西厢房准备去署衙,可等进书房后,他仍有几分不定,干脆让墨砚往掌印官处递了朝假一日。   余晚媱睡了有一个时辰,外面天大亮后,她在秀烟的服侍下和平常一般,洗漱用完早膳,秀烟看她精神不振,便道,“夫人要不再去睡会?”   余晚媱摇头道,“我有几日没去安福堂请安了。”   “老夫人不是免了您的晨昏定省吗?您干嘛去她跟前找不快,”秀烟道。   余晚媱没回她,挑了新做的一双袖套让她拿着,便往安福堂去了。   跟着她们的丛梅朝丛菊递了个眼色,丛菊悄悄去找陆恒。   余晚媱到了安福堂,在外面候了足足小半个钟头,陈氏才叫人开了门让她进屋,余晚媱仍笑着将袖套递上,陈氏看也不看让人收了起来,摆着冷脸道,“我这破落院子,也用不着你来请安。”   余晚媱的腿脚很酸,但仍站在她身旁敬声道,“母亲慈爱,是我太过懒惰。”   “罢了罢了,你坐吧,”陈氏道。   余晚媱坐到杌子上,温声说,“原不该来打搅母亲,但我心中实在不安。”   陈氏哼笑了声,“不安什么?”   余晚媱看着她道,“二妹妹因我受伤,我心里很愧疚。”   陈氏皱了皱眉,听她这语气诚恳,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味。   余晚媱笑了笑,“当初我应承母亲嫁进陆家,是为了救我爹和哥哥,如今我爹和哥哥已死,我又让二妹妹受伤,我这样的媳……”   外面的门帘猛然被挑开,陆恒黑着脸进门,冲陈氏道,“母亲,我找她有点事。”   陈氏看他神情阴郁,火气掩不住,自是有点诧异,陆恒惯常不会在人前动怒,陈氏还当他是因为陆璎受伤的事生气,便假意劝道,“晚媱知错就算了,瑾瑜你也不要太怪她。”   陆恒道,“昨儿二妹妹受伤的缘由我都知道了,怪不到她身上去,全是二妹妹自己不小心惹出来的,我找她另有事。”   他睨着余晚媱,转身往外,余晚媱咬牙道,“既然爷也来了,那不如……”   “闭嘴!”陆恒立时回头斥她。   余晚媱张了张唇,心中悲哀丛生,终究遂了他的心,没再置一言,随着他一起离开。   陈氏瞧他们走远,纳闷道,“这两个闹什么别扭,叫瑾瑜这么生气。”   李妈妈跟她笑,“这不是老夫人最想看到的吗?”   陈氏得意笑道,“虽说不是因为璎儿让他们吵起来,但瞧瑾瑜这架势,她怕是要失宠了,这么多天了,她的肚子也该有信儿了,等英国公夫人认回了璎儿,他们夫妇反目,到时寻个由头让瑾瑜休了她,这陆家还不是捏在我手里。”   ——   余晚媱跟着他回来,进门后自觉的反锁上,抬眼就看他撩起下摆坐到对面的藤椅上,他沉沉道,“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余晚媱低着脸噤声,通身发冷。   “你想自甘堕落,我陆家丢不起这个人,”陆恒摩挲着食指上的翡翠扳指,阴恻恻道,“放着侯府世子夫人不做,非要跟个伶人纠缠不清,你莫不是以为,我真不敢对那伶人下手?”   太冷了,余晚媱抑制不住发抖,她不想哭,所以她朝陆恒浅笑了一下,即便她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她还是没有露出哭的神态。   “何必呢?”她说。   陆恒死死乜着她。   余晚媱塌下肩膀,又把头低下,眼泪簌簌掉下来,她用帕子缓缓擦掉,然后低声道,“我是商人的女儿,在您看来,我本来就出身下贱,我从小就和伶人、婢女这些您认为卑贱的人相识,我和他们一起长大。”   她仰起头对他弯起一个难看的笑,“我有什么错呢?”   那笑太刺眼,陆恒有瞬间滞住。   余晚媱深吸一口气,道,“我配不上您,我不该占着您夫人的位置,我和您和离后,您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再没有我这个污点,您可以去娶和您身份相配的世家千金,这有什么不好的?”   这没什么不好,如果没有她,陆恒娶的必然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夫妻和睦,携手一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是没了她,便没了那些夜晚的快乐,也没有人会永远等在后宅里,看见他便跟来,温情脉脉。   他是知道的,她嫁给他是为了救她的爹和哥哥,现在他放出的假消息被她发现了。   她连装都不愿再装一下。   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跟那个伶人一起双宿双飞。   陆恒噌的站起来,大步走到门边,抬手将她拨开,便要出去。   余晚媱察觉出他身上的戾气,急忙拉住他道,“您要干什么?”   陆恒侧头看着她抓住自己的那双手,又颤又冷,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自己的伪劣,但是他还是寒声道,“一个伶人敢肖想我的夫人,按着律令,他该死!”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卡文了,卡的半死,今天就更到这儿吧,我得去捋捋大纲,么么!!!!明天见!感谢在2022-06-11 18:10:36~2022-06-12 18: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荔枝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锅烙炒虾仁、是X-back啊 2瓶;467511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您惯会恶意揣测别人,您觉得我和他是怎么样的?”余晚媱已经破罐子破摔,她松了手,自嘲一笑,“您是不是想着,要趁我和他有染前,先杀了他,这样才能保住您的威名。”   陆恒表情凛然,这些时候的相处,他料定她不可能做的出对不起他的事,他确实很愤怒,怒在她心里没有他这个丈夫,她的过往也不容他知晓,她明明这般柔顺,说出的话全是违逆,他所认为的尊贵荣耀,在她看来根本一文不值。   余晚媱仰视着他,陆家的男人都有一副好相貌,老侯爷陆韶安尚且装的道貌岸然,他这个真君子更是仪表堂堂,一言一行都极具压迫威慑,即使他生了张俊雅英挺的脸,她也甚少敢这么直视他,她有过妄想的,在嫁给他之前,也曾想着自己的夫君会宠她入骨,看见他第一眼也是有过心动的。   只是这心动早早就被她掐灭了。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覆到他心口上。   陆恒有瞬息僵硬,旋即皱紧眉垂视着她,她踮起脚尖,身体靠近他,脸稍稍扬起,唇挨在他耳边细声道,“您想草菅人命吗?您也这么虚伪。”   脑子里轰的一声似有东西炸开,陆恒的手按住她肩膀,本可以一把将她推开,可是手却不听使唤,握紧了那削肩,她被带的栽到他怀里,唇擦过他脸侧,她的脸被轻钳住,视线撞进他晦暗的目色里,她压着想逃的心,自觉将唇送到他嘴边,和他唇齿间的呼吸交融,眯了眼,红着腮,“请夫君怜惜。”   这话撂下,陆恒周身燥热突发,理智崩塌,他轻而易举吻住她,手拉开了衣襟,将人推上暖榻,衣物坠地时,引枕在这混乱中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她蹙着细秀的眉绷直了长颈,眼眸抬望着窗户半开,最终合住眸,只余泪痕落入鬓发里。   这声响传到门外,三个丫鬟面面相觑,还是秀烟胆大,偷空往窗户缝里瞧了一眼,只看得见余晚媱的脸被一只手托住,那手指反复在那朱唇上抚着,长发垂在榻边晃荡,她张开了唇,任手指触碰,可是没等到手指,她被被褥卷起抱进了床中,只有纱帐在摇颤。   秀烟大瞪着眼,屋里的余晚媱太陌生了,像被圈养在深宅中的宠妾妖姬,勾着男人与她欢闹。   一只手伸过来极快的关上窗户,秀烟立时回神,尴尬的朝旁边看了看,只见丛梅丛菊两人没表情的站在那儿,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从她们眼睛里看到一丝鄙夷。   快晌午时房中才叫水,及至小半柱香,陆恒自盥室折回房,即看见余晚媱披着一件藕红大袖衫子,露在外的手腕脚踝上都是痕印,她蔫蔫的靠着碧玉竹枕,藻发如瀑,遮了小半张脸,倒看清那张微肿的红艳艳的唇,他确实太过了,正犹豫着问她哪儿疼。   余晚媱说话了,“我爹和哥哥去了,我想去给他们收尸。”   陆恒才好的心情顿时阴下来,冷盯着她道,“是谁告诉你的?”   余晚媱愣了愣,原来他昨天在英国公府也没听到多少,她拂开脸侧的头发,望着他,“想必爷不清楚,我嫁给您是有条件的,当初我进门时母亲答应我,您会给我爹和哥哥翻案,如今我爹和哥哥没了,您没有履行约定,我也没必要再呆在陆家。”   陆恒当即一拂袖,看也不看她,转身出了西厢房。   余晚媱抬手遮住脸,须臾便是满手泪。   陆恒踱回书房,背靠着逍遥椅,心内度量着,她在府里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外面的事,去了趟英国公府,便闹得不得安宁,她也算稳重的人,要是真跟那伶人情投意合,又怎会这么闹,归根结底是为她爹和哥哥,伶人只是个借口。   那假消息定也是伶人跟她说的,毕竟江南私盐案的主犯畏罪自杀,这全燕京城都知道。   那伶人很有些古怪。   他叩着桌子,倏地走出书房,问墨砚,“那宅子里的爷俩怎么样了?”   墨砚道,“回世子爷,有吃有喝好着呢,奴才前儿去看,还养胖了不少。”   “三日后,送夫人过去探望半刻钟,”陆恒道。   墨砚连说着哎,又道,“西厢房的丛梅姑娘递话来,夫人跟前的秀烟很不懂规矩,不适合在主子跟前伺候,没得冲撞了您。”   陆恒眼神一凌,随即道,“看着点吧,夫人离不得她。”   墨砚忙说是。   陆恒又说,“你叫几人去英国公府打听一下,他们请来的伶人住在何处,籍贯、姓名都要。”   墨砚忙拱手退走。   陆恒便出了院子往大理寺署衙去,刚进理事堂,却见衙门里的司直进来,跟他小心报道,“大人,王侍郎的公子在赌坊跟人起争执,把人给打了,对方告到都察院,王侍郎叫人请您去户部衙门一趟,您看……”   陆恒淡道,“我忙的很,没空往户部跑。”   ——   陆璎在英国公府呆了大半天,傅氏虽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认她,她很是郁闷,好在傅氏送了不少宫中御赐饰物给她,才哄的她又开心起来。   下午陆家派人来接陆璎回府,路上经过绸缎庄,陆璎来了兴致,进那铺子里选布料。   “二姑娘,这轻紫绞珠杭绸正配您肤色,回头让府里裁缝给您做件湘裙,您手上再拿着英国公夫人送您的银丝编织嵌染牙花鸟团扇,要多贵气有多贵气,世子爷见了都要称赞您漂亮呢,”香盒举着那匹绸缎对着她比划。   陆璎得意洋洋道,“这有什么的,比这金贵好看的饰品傅伯母不知送了多少给我。”   香盒奉承她,“等您做了英国公府的嫡女,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檀棠院的西厢房,您也能住得。”   陆璎被她捧的飘飘然,还欲自夸两句,她身边的香盒忽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一人蒙着面从窗户外钻进来。   陆璎享受惯了,进来绸缎庄就要了雅间,门一关没人打搅她,这下可好,贼头闯进来她喊都不敢喊。   那贼进来后,挑着眉嬉笑一声,“千金小姐,这我可得好好儿的盘剥盘剥。”   他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挽了个刀花,刀尖直接抵在陆璎脸上,陆璎吓得哭出来,“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可听你丫头说了,你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贼头道。   陆璎连忙道,“我不是英国公府的小姐,那是假的。”   贼头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顿觉她的肌肤薄脆,嗤笑道,“这么细皮嫩肉的,说假话,我可要把你的皮全削掉,给我做面人皮鼓。”   陆璎遭不住他这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呜哇着,“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贼哦了一声,“你胆子不小啊,冒充英国公府丢失在外的嫡女,他们要是知道了,你还能活?”   陆璎害怕是害怕的,但他说出这句话,她立刻傻了,母亲说这个秘密她要烂在肚子里,怎么现在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她慌忙道,“你要是敢动我,英国公府和威远侯府都不会放过你!”   贼头扑扑的笑,“一个西贝货而已,他们要是知道了,恨不得你死呢。”   他用匕首割她的头发,割了一缕后,揣袋中,“西贝货,我给你做个娃娃,把你的头发缠上去,你和你母亲要是再害人,我就用针扎娃娃,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说完,纵身越出窗。   陆璎坐在那儿又惊又怕,这种诅咒邪术她以前听过,害人十分厉害,谁要是着了它的道,是活不成的!   ——   西厢房静悄悄的,余晚媱连午膳都没用,快黄昏时,前院的婆子过来通报,镇远侯世子夫人沈玉容过来看望她。   余晚媱赶紧让人请进来。   沈玉容进门后和她见了礼,随后两人落座。   余晚媱打量着她,她肚子又大了不少,算算日子,她快要生了,可是她形容很憔悴,眼睛通红,人还是瘦的。   “这才一个月没见,大表妹怎么消瘦成这样?”   沈玉容捏着帕子抹了抹眼尾,哽咽道,“我本不该来打扰表嫂,可是我没办法了。”   余晚媱正色道,“大表妹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一定帮。”   沈玉容瞧她是真心想帮自己,突的难过不已,两手捂着脸痛哭。   余晚媱只得劝道,“便是我不成,也有你表哥,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沈玉容点点头,只觉无地自容,“大爷他在赌坊打了人,现在被人告到都察院那里,都察院的袁御史和我公公有过节,现在执意要将大爷往狠了办,我……”   她说到后头直接泣不成声。   余晚媱也沉默了,这事不归大理寺管,王承修确实打了人,以陆恒的性子估计不会管,她又瞅了瞅沈玉容,忽想起沈明月说她和陆恒是青梅竹马,凭着这情分,说不准陆恒会相救呢。   这时丛菊掀了布帘,进来道,“夫人,世子爷回来了,嘱咐今晚要在西厢房安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18:23:05~2022-06-13 19:4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沈玉容从这声里听出了其他含义,原来他们并不同寝。   她小心端量着余晚媱,想是身子不舒服,侧身依靠着隐囊,看她模样也是有点提不起精气神,只是强做端正仪态,笑里藏着疲惫,那丫鬟说完,她嘴角的笑容都差点没维持住。   沈玉容不免开始斟酌了起来,上回沈明月暗害余晚媱,陆恒为她撑腰,谁不知陆恒很疼自己的夫人,她和余晚媱也有几面之缘,看得出来她很好相处,沈玉容这回来求她,也是觍着脸的,可现在一看这情形,竟和外面传的不一样。   陆恒不见得真疼余晚媱,这夫妻二人说不准是貌合神离,那她就求错人了,也会让余晚媱难堪。   左右一想,她准备起身告辞。   余晚媱却拉住她道,“我近来身上不好,走两步路就没法动了,既然爷回府,我叫丛菊带大表妹去找爷,大表妹只管跟爷把事情说清,他不会不管的。”   沈玉容窘迫起来,“这……不好吧。”   余晚媱轻笑,“你我还见外么?”   沈玉容颔首,确实不用见外,陆恒母亲去世后,有两年住在沈家,论起来,他们表兄妹感情要比一般人家好,只是后来陆恒被接回家,又都长大了,这才生疏,凭着那两年的情分,她去求一求,陆恒不会不帮她。   丛菊近前搀着沈玉容出屋。   余晚媱不放心,本想跟去看看,可再想着,她能干什么呢?便歇了心思,叫秀烟扶自己坐到窗前,秀烟挽着她坐到窗边的玫瑰椅上,看她坐着难受,便拿来软垫,才让她勉强好些。   秀烟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心里回想着早上屋子里发生的动静,觉得有些尴尬,偏又惦念着想说,本来昨晚世子爷就在屋里很久,白天还折腾不停,是个人也受不住。   秀烟瞧她支着脸朝窗外看,慵懒的很,到嘴边的话愣是给噎下去了。   这边的窗户正对着花墙,看出去便是对面的书房,陆恒站在台阶上,沈玉容站在台阶下,冲着他要弯腰福身,她大着肚子很不容易,陆恒虚抬了抬手,一旁的丛菊赶忙拖住她。   陆恒面色偏温和,对她道,“大表妹是为王承修来的?”   沈玉容嗯着,强忍住泪道,“他打人是不好,该受的罚我们都认,可是现在袁御史根本不想让他好过,表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带着身子,久站不住,陆恒让人搬来椅子让她坐下,才道,“都察院和大理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先不说我不好插手,王承修确实打了人,他自己还有官职在身,都察院深究起来,他可能连官都做不得。”   王承修沾着祖宗的光,不用科考就袭了荫官,虽是个六品的承德郎,至少也能让王承修在外横着走。   这荫官儿要是因为打人给丢了,传出去得被人笑死,王家也估计一辈子抬不起头。   沈玉容连连落泪,心知求他可能不中用了,但仍不放弃道,“我知道他不对,可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不救他,表哥,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隔着那道花墙,余晚媱注视着陆恒,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也是铁面无私,面不改色的痛斥沈玉容罔顾律法。   陆恒最痛恨徇私枉法,即便犯事的人是他的表妹夫,在他看来,王承修就该吃个教训,这样才不会整天游手好闲。   但他看她哭了很久,到底心中不忍,度量着道,“王承修打人是跑不了的,官职倒不定会没,只是按照以往规定,也得降阶,这次的事归根结底是王侍郎跟袁御史之间互相不对付,袁御史想拿打人的事做伐,给王侍郎使绊子,王侍郎若能稍稍退一步,跟袁御史缓和了关系,王承修应当不会被罢官。”   沈玉容急忙起身,“表哥说得对,我这就回去劝我公公。”   她匆匆离开。   陆恒笑了笑,卷起袖摆准备进书房,转头时发觉被人盯着,一仰头就见对面西厢房的窗户边,余晚媱木木的瞪着他,他眉头微紧,刚想踏步过去。   余晚媱匆促起来,搭着秀烟的手背过身,挪着步子离开窗台,她缓慢道,“把窗户关了吧。”   秀烟顺话关了窗户,扶她回床,她蜷着腿抱住自己,秀烟替她盖好被子,嘟哝道,“说什么为官清正,真是亲戚家犯事了,不还是会替她想办法,您还是世子爷的夫人呢,求他替老爷、少爷翻案,也没见他帮过,那表姑娘一哭,他就帮人出主意了。”   余晚媱扭过头,将脸埋进枕头里。   “夫人,您还疼不疼,要不我给您上点药吧,”秀烟絮絮叨叨,“眼瞅着到晚上了,您一天没吃东西,我叫厨房炖些粥,您好歹吃点。”   她等了等,余晚媱很轻的说道,“我想睡了,你出去吧。”   秀烟咬了咬嘴巴,只好退出来。   丛梅问她,“夫人要摆膳吗?”   秀烟摇摇头,“夫人不想吃,还睡着呢。”   丛梅没再说什么。   春夜多雨,屋廊上的灯笼都染了雨水,好在有毡布遮挡,廊下倒是干净清爽。   陆恒进西厢房不算太晚,丛梅跟他小声禀报,“世子爷,夫人不吃不喝一天了。”   陆恒沉了沉神色,踏进屋,走到床边,余晚媱侧卧在里床,陷入了深睡,面颊显现出异样的瑰红,嘴唇浅浅鼓起,露出不谙世事的样子来,陆恒不得不记起来,过完年,她才虚岁二十,比他小了足足六岁,他在她这个年纪还不算太稳持,也会因父亲荒唐而控制不住情绪,年轻而冲动。   他胸中想责怪的念头消散,没必要跟她置气,等她见了自己的父兄,自然会乖顺。   他安然褪了衣衫,挑被躺下,闭目时竟有种满足感,片刻便沉入黑甜梦乡。   快子时,屋外忽有喧闹声,陆恒从梦中惊醒,正听丛梅在外间阁门外头急声道,“世子爷,二姑娘被东西魇住了,老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   陆恒当即起来,下地时又回头,她睡得很香,大概屋里的火盆太热,脸上还渗出汗,他抿了抿唇,没叫醒人,起身穿好衣服出门,见门口杵着三个丫头,他对当中的秀烟道,“屋里太热了,你去搬走一个火盆。”   秀烟小声道是,弓着腰进屋。   陆恒便前往馨兰榭。   ——   馨兰榭内的丫鬟跑来跑去,间或听到陈氏的哭声,乱糟糟一片。   陆恒进屋后,陈氏才像有了主心骨,忙跟他道,“瑾瑜,璎儿只怕不好了!”   陆恒凝重着神色,近到床畔去看,陆璎瞪一双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任陈氏怎么喊都不应。   陆恒看的眉心一跳,“请大夫了吗?”   陈氏哭道,“大夫看了只说她没病,没病怎么会这样?”   陆恒一时没说话。   陈氏道,“估摸着璎儿着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觉得得去雾灵观请道士来做场法事。”   “打从晚媱进门,你父亲回来,家中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做场法事也能清除祟气,保家宅安宁,”她说。   陆恒未置可否,这种鬼怪论调他是不信的,但既然陈氏想做,他也不会不让。   陈氏哭了两声,“我苦命的璎儿。”   陆恒瞧陆璎还是跟定住一般,心下存疑,想说她不定又是再吓唬人,可见陈氏哭的伤心,又把话没了去。   陈氏哭够了,瞧瞧时辰,便叫陆恒先回去睡,陆恒一个男人也不好在这里久待,便走了。   他一走,陈氏把门拴上,陆璎才透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忐忑道,“母亲,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雾灵观的道士执法事最为灵验,那等阴司不怕化解不了。”   陈氏面露狠色,“今儿下午在绸缎庄吓唬你的贼,定和西厢房的小狐狸精有关,咱们府里有守卫,那贼可不敢进来,但她想出去容易,到时候咱们的秘密被她捏在手里,岂不是被她牵着走,先下手为强,把她关在檀棠院,就不用怕了。”   ——   陆恒回到西厢房,那房内点上了灯,他入内见秀烟坐在床头,半抱着余晚媱给她解衣裳。   “你干什么?”陆恒寒着面道。   秀烟唬了一跳,慌忙放下余晚媱,跪到地上,颤着声道,“夫人有些起热,奴婢进来听她喊疼,便想着替她抹药。”   陆恒侧眸,那杌子上确实放了香玉膏,是治伤用的。   他微顿,挥了挥手。   秀烟悄声退走。   陆恒倾身将余晚媱抱起来,她身上果然在发烫,他伸指撩起衣摆,看到伤眼神愈发凝深,当真是自己太凶了,怪不得行动不便。   她抖了抖,睁一点眸伸手推他,嘴里喊了一声不,便萎顿的倒在他胸前,打着颤任他搽药。   自鸣钟指到了子时,陆恒轻吐一气,收敛了邪思,涂完药整理好衣裳,垂眸凝视着她,她神情麻木,嘴唇微动,“放我下来。”   陆恒抱着她的手臂僵直,倏然和她一起卧倒,接着紧拥住她。   最难以启齿的隐晦情愫,也是他最不屑也最看不起的艳情,纵使他不愿承认,他仍然在想着她的心、她的身,他成了他最不耻的下流种。   他再也放不下她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真的卡文卡到爆炸,明天请一天假捋一下大纲哦,争取下个礼拜写到火葬场,为了保证剧情通畅,我怕我太着急反而不好了,所以一切以剧情线为主,要是下周写不到,大宝贝们别打我,呜呜呜,爱你们!!!!   感谢在2022-06-13 19:47:14~2022-06-14 18:2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puhhhh 3瓶;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陈氏这边盘算的好,打算尽早去雾灵观请道士入门做法,可没成想过了一日,正院那头的小厮来,叫她支五百两银子给陆韶安用。   这府里开销向来由陈氏管着,正院每月的奉银都是单独拨出来归那房的管事嬷嬷,前些年陆韶安在雾灵观修行,观中所用所花都是陈氏亲自精算过,既让他过的舒坦,也没余钱在外面浪荡。   这回开口就是五百两,陈氏不用想也猜的出,他这是又准备往女人身上花钱了,那院里的通房原先都是她塞去的,安分守己,她说一不敢逆二,自从陈蓉进了陆韶安的屋,陆韶安一味宠着她,金的银的往她身上堆,这五百两银子约莫还得用在她身上。   陈氏气的牙痒痒,遣了个半大丫鬟绿袖往檀棠院请陆恒过来。   绿袖是陈氏从前院新调进来用的,脾性活泼,做事机灵,进院子后被丛梅叫到廊下站着,丛梅正要进屋,秀烟端着一盆水出来,“先等等,世子爷在给夫人上药。”   没多会,丛菊从东厢房过来,对她和秀烟道,“墨砚备了马车,说是听世子爷吩咐,要接夫人出门。”   秀烟便把话原样说了一遍,三人各自去做事了。   只剩绿袖杵门边,心里嘀咕,看起来世子爷对这夫人是真疼进心窝子里了。   西厢房的门有帘布遮挡,她看不到里面,只能百无聊赖的候着。   没会功夫,屋里响起陆恒唤人的低沉声音,她往左往右看了看,那几个丫鬟都不在这里,躲到耳房去做事了,她挠了挠头,偷摸着挑帘进房。   这间房比陈氏的居处要小些,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走过外间停在里间阁门前,往门缝中偷看,只见陆恒侧坐在绣墩上,红木雕漆的围子床里半躺着个美人,撑着身,单穿了件水红菱大袖衫子,两条腿微蜷,衣摆巧妙的遮到脚踝,也遮住了陆恒的手,她的脸别了点,眉尖蹙蹙,秀挺的鼻尖点着几滴晶莹汗珠,咬了红润下唇,一双水雾瞳眸带着抗拒,直把那只细白腕子伸长,抵在陆恒的身前,那指头粉里带白,一看便没什么力气。   陆恒用空着的左手握住那截细腕,轻拿开,她便再无气劲,径自摇摇晃晃倒落,浓发裹背,她挨不住般极速战栗了一下,最后挣扎着抬起雪白的秀足往他腿上踢蹬。   脚踝处的桃花印痕好看的晃人眼睛。   陆恒任她踢,一本正经的抹好药,才放掉她,用左手放下杨桃色菡萏纹纱帐,挡了里头的女人,起身到木架子边净手。   等到洗完手,他又往外叫人。   绿袖咽了咽口水,急忙应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陆恒耳听着不似院里丫头,踱步去开门,即见一个陌生丫头,登时冷声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绿袖赶紧道,“回世子爷,奴婢是老夫人院里的,老夫人派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陆恒抿了抿唇,跟她说,“你去东厢房,让他们把我的衣物送来。”   绿袖忙退出屋,折去东厢房传话。   不消片刻,陆恒的一应用物就全到了西厢房,整个檀棠院的下人都明白过来,夫人甚得世子爷宠爱。   陆恒换好衣服,一时神清气爽,待快出门,那床中余晚媱陡然道,“爷想住这里,能容我搬走么?”   阁门吱呀响,蓦地砰的关上,余晚媱从床上下来,屋内只剩她一人,还如从前一般,他不会听她的,冷漠孤高,她的所感所想都不重要,即便是在最亲密的时候,也不会从他身上汲取到温暖。   秀烟自外悄步入内,小心服侍她梳洗,“夫人,墨砚在外头叫人备了马车,世子爷吩咐要带您出门。”   余晚媱白着脸,未几问道,“要带我去哪儿?”   秀烟摇了摇头,给她做一个低调温婉的装扮,“奴婢也不清楚,还不许奴婢跟着呢。”   余晚媱垂下脸,“我不去。”   她爹和哥哥死了,她才和陆恒摊开了说要和离,陆恒就想将她从陆家带出去,她一个女人,没有家世倚仗,陆恒若心狠起来,她指不定就没命活了。   秀烟也不好劝说,忙出去叫来墨砚,墨砚隔着帘布冲屋里道,“夫人,世子爷让奴才接您去见人,得快些,不然过了时辰您就见不到了。”   余晚媱心头一震,“见谁?”   墨砚回她,“自然是跟您相熟的人。”   余晚媱交握着的手发抖,那天她没有稳住陆恒,陆恒真拿了韩云生!   她慌的起来,秀烟匆匆给她披上斗篷,往她手里放一个黄铜花璃纹手炉,扶她出来,自有丛梅丛菊二人给她引路,上了马车从后门走,沿着狭窄巷子七拐八拐,一直到一户隐蔽的二进小宅院前,有守卫近前悄悄引着他们进右侧的窄门,最后停在空处。   余晚媱被搀下马车,秋菊扶她进了耳房,过不久,就听到外头说话声。   那嗓音异常熟悉,是、是她爹和哥哥。   “二位爷在这里过的还好吗?”   “好的很,有吃有喝,几位差爷还怕我们爷俩闷,常陪着我们吃酒耍乐,我们都快乐不思蜀了。”   说罢便是哈哈笑声。   余晚媱喉间发酸,起身想出去见他们。   丛菊按住她低道,“夫人请坐好。”   余晚媱抑制着激动,点点头。   外头人走了,随即房门打开,墨砚进来合住门,跪到地上给余晚媱磕头,“还请夫人保密,世子爷是冒着危险让您知晓他们还活着,顾少卿潜入江南调查,若被外人得知他们还活着,就怕顾少卿在江南有危险。”   余晚媱深知其中利害,将话记下,便乖乖由丛菊领着出门,乘马车原路返回陆家。   这次她回来心境已大不相同,无论如何,陆恒保住了她爹和哥哥,她欠着这份恩情,她得还回去,即便他对她没有爱怜,唯剩逞欲,她也要做好他的夫人,给他生儿育女。   到西厢房,她就感觉到饥饿了,这两日她只用了白粥,吃不下任何食物,现在父兄没事,她心里放松,便让丛菊她们摆膳,用了快半碗饭,秀烟气喘吁吁跑进来,嚷嚷着,“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跟老爷两个在安福堂争吵,把老夫人给气晕了过去。”   余晚媱当即放下碗,边往外走边问道,“为什么事吵?”   秀烟便把听到的告诉她。   余晚媱微抿住唇,一路过游廊到安福堂,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陆韶安发怒,“我才是威远侯,这家里还没你说话的地儿,那五百两是我给蓉儿的体己钱,她家里没给她嫁妆,我给她补上有什么不对的!”   那屋廊上,陈蓉绞着帕子娇声哭泣,陆韶安一手揽住她,气哼哼的,“这五百两说什么都要给我!”   “没钱,”陆恒直板板的回绝。   陆韶安气急了,恨声道,“怎么没有钱?你一年的俸禄、家中田产铺子,哪样不是钱?”   陆恒沉声道,“这钱不是给你挥霍用的。”   陆韶安杵着拐杖,气的在地上直敲,“你个不孝子!我跟你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了!给我五百两,往后我带着蓉儿去道观过活再不回家,这家我也不想要了!”   陆恒讥诮了起来,“父亲真是情深。”   余晚媱这时对秀烟道,“你过去,跟爷说我身子不适,让他快回来。”   秀烟讪讪,“他们吵成这样,奴、奴婢……”   “快去,”余晚媱道。   秀烟只得硬着头皮进院子,余晚媱快步回房。   秀烟挪到陆恒跟前,装出担忧模样,“世子爷,夫人身上又不好了,您快回去吧。”   陆恒横陈蓉一眼,陈蓉装的愈加瑟缩,把陆韶安心疼坏了,陆恒压下怒火,跟着秀烟离开。   陆韶安便冲李妈妈道,“赶紧叫老夫人拿出五百两!”   李妈妈进房后,陈氏便出来,笑着道,“老爷刚刚说的算真?”   陆韶安正在气头上,“字据为证!”   陈氏便让他写下字据,爽快的拿出五百两让他走了。   当天陆韶安就收拾了细软,带着陈蓉离开陆家,回雾灵观去了。   却说这头,陆恒回来,余晚媱在吃饭,她吃的很慢,小口小口的咬着肉,嘴唇浸着水渍显出一种饱满的润泽感,她望了眼陆恒,放下筷子起身,低垂着头未语。   陆恒凝着眉看她,身上的抵触怨气没了,又变回以前那般呆怔,他抬腿坐到杌子上。   旁边候着的丫鬟送来茶水让余晚媱漱口,再有几个来收拾碗筷,须臾就都退出屋,只剩他们夫妇。   一坐一站,半天没吱声。   余晚媱没有提父兄,只道,“老爷纵有错,也没必要这么吵,他若真走了,传出去就是爷不孝。”   陆恒掀起眼睨她,“你在教训我?”   余晚媱微撇脸,又是一阵沉默。   蓦然外头响起叫声。   “世子爷!老爷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其实我前天卡文就是卡在要不要让晚媱知道陆恒保住她父兄,如果不知道,就会是误会,后期这个误会一解开,反而索然无味,但是如果一早知道了,她不会因为这件事感激而原谅陆恒,她跟陆恒之间的隔阂是陆恒的自我厌弃和上位者鄙夷,最后决定让晚媱知道,我觉得偏见更可怕,只有他真正知道错了,才会真心实意的对晚媱好,否则误会解除,反而没有那种感觉了,让大家久等啦,真的很不好意思!   感谢在2022-06-14 18:26:12~2022-06-16 18:1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樊樊 4个;女将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ppk 10瓶;微言~_~ 5瓶;荔枝枝 4瓶;T同学 3瓶;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陆恒腾的起身出门。   余晚媱紧抠着指节,不孝的罪名一旦落到陆恒头上,严重起来他这官位可能都保不住。   她跌坐下来,那五百两让陆韶安扫地出门,陆恒将会成不孝之人,这陆家迟早会被陈氏掌控。   她真的可以安然无恙的活着吗?   ——   陈氏不在安福堂,她去了馨兰榭,陆恒找过去时,陈氏在给陆璎喂药,陆璎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药喂不进去,陈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他过来,直哽咽道,“瑾瑜,你父亲拿着五百两走了。”   陆恒拧紧眉头,“我不是跟母亲说了,不能给他钱吗?”   “你被晚媱叫走,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能忤逆自己的丈夫,”陈氏一副委屈像。   陆恒一时默声,可心中却疑窦丛生,她当时都被气晕了,怎么可能会在他走后拿钱给陆韶安,除非这气晕有假。   陈氏拭了拭泪,“你若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也只能认了,如今璎儿又病成这样,我只想着她好,其他的纷争再不想管了。”   “我并非怪母亲,”陆恒道,疑虑被他暂时按下。   陈氏连说了几个好,故作伤心道,“晨起时,府里大夫过来给璎儿把脉,说她这身子再没法耽搁了,需得尽快用脐带血做药引,方能让她活命。”   陆恒没声,他们同房多日,余晚媱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即便有孕,还要怀胎十月分娩,这么长时间,陆璎根本等不及。   陈氏道,“沈家大姑娘不是快要生了?”   陆恒告诉她,“大表妹过的不好,咱们不好麻烦她。”   “她被王家人给休了,在娘家肯定过不好,我索性接她来府里住一阵子,正好和璎儿住在这馨兰榭,都是一家人,我会好生照顾她的,”陈氏恳切道。   陆恒默然,那日沈玉容听了他说的回家去劝王侍郎,王侍郎是个老顽固,非但不听劝,还将她骂回了娘家,隔日都察院袁御史向圣人参了王承修一本,直言其在职时偷入赌坊,还暴打百姓,藐视王法,目无遵纪,不配为官。   王承修就这样丢了官,王家人怪沈玉容没有请动他,所以迁怒之下,休了沈玉容。   “母亲真想接,我自不会说什么。”   陈氏欣慰着点头,看着他走了,才闩好门,陆璎张开眼睛,抓着她胆怯道,“母亲,嫂子脚上真有胎记?”   陈氏眼中戾气大盛,“是绿袖亲眼所见,错不了,怨不得那贼敢吓唬你,原来她藏着这一手,也想分英国公府这杯羹。”   “若那贼人跑去英国公府散播,我不是英国公……”陆璎抖着声。   “谁说你不是?你就是!”   陈氏眯起眼发狠道,“这妖精留不得,那贼我自有办法收拾。”   ——   陆恒让墨砚带几个杂役赶往雾灵山,务必将陆韶安带回府。   可没成想,墨砚没带回陆韶安,还被陆韶安给骂的狗血淋头,回来路上碰见几个道士,说要给府里做法事,便一并带了回来。   这天黄昏,满府的屋宅都贴上了符咒,道士们在供桌前摇着招魂铃,散着纸铜钱,地上还有糯米与火盆,还有一道士在当中用桃木剑挥舞,看起来煞是可怖,廊下站着的丫头们都怕的畏畏缩缩,陆恒静立在栏杆旁,身边的余晚媱和他离了一步远,目色恍惚的看着那群道士。   可能是有点怕,眼睛都有点发直,真成了根木头。   陆恒抬脚往她跟前挪了一步,正好将她整个人挡住,她仰着头望陆恒的后背,宽阔伟岸,侧脸冷峻,他的余光俯视着她,带着镇定和沉静,她呆呆的发着怔,舌尖呢喃着想问他。   他是在替她遮挡吗?   可是她没说出口,因为那些道士都停了下来,领头的手中桃木剑直指檀棠院。   她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心内有个声音在说,终于来了,她跑不掉了。   陈氏问道士,“道长,这是何意?”   那道士说,“这院里阴煞极重,若没有世子爷在其中坐镇,恐怕府中早就不得安宁了。”   “麻烦道长说明白些,”陆恒说道。   道士用纸钱引火,往那墙垣上扔去,昏暗的夜色下,那火光发出幽幽的蓝,真如鬼魅在浮动,久燃不尽。   鬼神邪说再玄妙,真看见这样恐怖的场景,也会让有些胆小的人吓破胆,当时便有婆子小声叫,“真、真有鬼……”   道士摆手,“倒不是鬼,只是这间院子风水太差。”   他指着檀棠院的门,“横梁压门,聚煞散财。”   他又指到西厢房那扇窗,“窗户正对东厢房,易成穿堂煞。”   他最后添了句,“这间房避阴,白日见光不多,住在里面的人有烛火,不怕有事,但是长久呆在里面,身上阴气重,她自身无碍,却会将阴气过给相处的人,身体健壮倒还好,遇到那等身子不行的,必定会因此染病。”   他说了一堆,句句没有说余晚媱,却字字在说她,这满院子的人看着她的目光逐渐生出怯惧,只有陆恒仍站在她身前,他对道士说的话半信半疑。   陈氏急切道,“这怎么化解?”   “我这里有一张净身符,过会儿把它化成符水喝下,再叫那间房的人呆在院子里别出去,不消一个月令爱便能好,”道士拿出一张明黄色符咒,烧燃再化进清水中,那水看起来浑浊不堪。   陈氏亲手将碗端到余晚媱面前,“晚媱,你快喝了吧。”   余晚媱一脸错愕,随即看向陆恒,陆恒也在看着她,脸色很差,她想说不喝,可是没有人为她出头,她喝下了这来路不明的符水,意味着她就是那个害人的妖孽,是生是死自己都做不了主,她突然很想哭,却只能伸手去接碗,唇刚碰到符水。   陆恒骤然抬手一抢,将那碗符水砸到地上,冷声对陈氏道,“不让她出院子就行了,这种脏水就别喝了。”   陈氏脸微讪,眼斜向余晚媱,她被陆恒挡在身后,她的眼睫飞快颤动,好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难怪能勾到陆恒。   “瑾瑜,你虽身子好,久住在西厢房也不是好事,不如也搬走吧。”   陆恒淡道,“道长不是说了,有我坐镇才不会出乱子。”   陈氏忖度着话里的意思,恐他怀疑自己,也没追着不放,反正目的达到,便带着道士再去馨兰榭打一转,随便唬弄个口子把这些道士送出门。   余晚媱跟着陆恒回去,进院子时,陆恒跟看门的几个婆子道,“上锁,除了我谁也不准进出。”   余晚媱僵愣着,跟在他后面进屋,他先去了盥室,出来时她坐在绣墩上垂着脸,灯火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衬得她这个人有几分不真实。   若她真不是人,也应当是只风情惹眼的艳鬼。   “去洗漱,”陆恒开口道。   余晚媱轻着步子去盥室,再出来已经披着长发,着一身宽袖长褂,她慢慢走到陆恒身前,张开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颈项。   她成了一只囚鸟,性命全握在这个人手里,她很怕冷,纵使知道他非良人,也只能抱紧他换取温热。   她知道她在饮鸩止渴,可谁能救救她。   颈侧濡湿,陆恒微沉眸,抬臂抱起人进床,圈紧她,手包住她的脑袋,在这方天地里,他允许她难过委屈,这是他身为丈夫所该给的庇佑,她是他鄙弃的欲念化身,他无法割舍,只能私藏。   这场法事,让檀棠院成了府中人避讳的地方,被刻意忽视,偶有人提起,也会打趣说是世子爷金屋藏娇,可不是嘛,那夫人本来就不常出来,这下更没人看得到,也只听那院守门婆子说过,世子爷仍住在西厢房,那屋夜里常叫水,世子爷疼的跟心肝宝贝似的,道士的事儿对夫人根本没影响。   转眼过了有一个月,快二月底时,沈玉容发动了。   彼时院里的杜鹃花开的热烈,院子里有一个水槽,余晚媱拿着水舀浇花,屋廊上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也自有兴致。   她将花圃里的花都浇了一遍,有些累的靠着梅枝,耳边能听到墙外的跑动声,还有……女人的惨叫。   一声高过一声,尖利刺耳。   秀烟拿着披帛出来搭到她肩膀上,看她出神,笑道,“今天是沈家大表姑娘临盆的日子,世子爷估摸着在馨兰榭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余晚媱听着沈玉容的惨叫声,产生了一种迷茫,她被夫家休弃了,可她还是要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像是寄生在她身上的包袱,甩不掉也丢不开。   不疼吗?不怕死吗?不觉得……恶心吗?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鲜红的杜鹃花上,那些花瓣像是被血浸泡,她的鼻尖被血气环绕,腹中开始绞疼,有什么从喉管里涌出来。   她忽的弯腰一口吐出来,紧接着便是连声呕,呕的站不住脚要摔地上。   秀烟急得托住她,冲耳房喊,“丛菊!丛梅!夫人吐了,快出去叫大夫!”   丛菊和丛梅忙跑出来将余晚媱扶回房,“世子爷不准我们出去。”   秀烟直抹泪,为余晚媱褪下脏掉的外衫,只见那外衫下腰位置有血迹,她抖着手看向余晚媱,余晚媱已昏了过去,她再不敢耽搁一下,噌的冲出去。   丛梅跟后面唤她,“秀烟姐姐你出不去的!要不然等世子爷回来吧!”   秀烟冲到院门前,急速拍着门,“快放我出去!夫人出事了!我要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府里的大夫都在馨兰榭等着给二姑娘治病,夫人就算出事,也得等二姑娘病好了才能看大夫,”守门婆子讥讽道。   秀烟眼泪落一脸,往周遭看了看,竟瞥见那东边墙角有一个不起眼的洞。   ——   馨兰榭这里,陈氏焦急的等候着,陆恒在外堂也不免有些许紧张,两个大夫跑进跑出,还有两个候在陆璎屋里,随时等着脐带血入药。   恰时那外院响起吵闹,陈氏憋不住火道,“今儿这么大事,谁敢乱吵?快将她打出去!”   正说着,墨砚走外面入内,跪地上小声说,“世子爷,是夫人屋里的秀烟。”   陈氏忍着气看陆恒。   陆恒半冷脸,“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是说了不准她屋里人出院子吗?把那丫头带过来。”   墨砚忙退走,过半晌秀烟进来,扑通跪到他跟前,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求求世子爷救救夫人,夫人身上见血了,奴婢找不到人请大夫……”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陆恒一瞬起身要叫大夫,陈氏为难道,“瑾瑜,璎儿这里也少不了大夫啊。”   “你出去医馆找大夫,”陆恒知会完墨砚,准备走。   “瑾瑜,晚媱或许只是月事不调,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陈氏提醒道。   陆恒稍一思索,余晚媱这个月的月事确实一直没来,他又停住,跟秀烟道,“你回去守着,等大夫号完脉,让丛菊过来告诉我。”   秀烟慌手慌脚跑走,陈氏极不快,“这丫头冒冒失失,忒没规矩。”   陆恒薄唇紧抿,没应话。   是时产房里发出一声婴儿啼哭,紧接着是陆璎身边的丫鬟香盒出来,笑道,“老夫人、世子爷,大表姑娘生的是个女娃娃,白白净净的。”   陈氏也笑起来,急拉着她一起进房,让大夫赶紧用脐带血入药。   陆恒也不觉放心,准备回檀棠院,恰巧丛菊小跑着进堂屋,对陆恒颤声道,“世子爷,夫人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大夫说,有滑胎兆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18:16:51~2022-06-17 15: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5个;樊樊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4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陆恒胸中五味陈杂,最终郁气横结,攥紧五指,问道,“能保住吗?”   丛菊抖抖嗖嗖,“墨砚请的大夫是外头草堂医师,素日里只能治些小毛病,他不敢给夫人用药。”   不给用药,就意味着这个孩子留不住,陆恒做事自来稳妥,从不会焦躁,这是头一次感到心慌,“备马车,去英国公府。”   陈氏在后面叫他,“瑾瑜,这么晚你去英国公府做什么?”   陆恒脚步没有停,陈氏心惊不已,急道,“咱们府里有大夫,眼下孩子也生了,那两个大夫就拨过去给晚媱吧,你去英国公府也是打搅他们,这多不好。”   可惜陆恒宛若听不见,飞快出去,上到马车后嘱托墨砚,“你留下,带那些杂役守好檀棠院,今晚谁都不准从那儿进出。”   墨砚听出他话里的戾气,慌忙应一声,转身见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杂役将檀棠院团团围住。   马车飞驰到英国公府,陆恒匆匆落地,恰好看到英国公顾淮山猫着腰进仪门。   顾淮山早些年任詹士府的詹士,托大也能被当今太子称一声先生,这些年虽然从詹士府退下来,皇家仍对英国公府眷顾,百官中的恩赏是独一份的,顾淮山如今闲在家中,逗鸟看花,不亦乐乎。   “国公爷慢走,”陆恒追到跟前喊住他。   顾淮山打了个激灵,扭头看清来人方才镇定,笑呵呵道,“老夫还当是家中小厮,偷喝了几杯酒,正怕被人碰见,你是来找明渊的吧,他昨儿夜里才回京,挨了两刀,正躺着养伤呢。”   陆恒冲他作揖,音调中带着慌,“晚辈的夫人有滑胎之像,府上常请宫中胡太医看脉,求国公爷往胡太医府上递个帖子,晚辈感激不尽!”   顾淮山神情一凛,赶紧扯着他上马车,“赶紧走,别耽误了时辰。”   陆恒汗流浃背,带他上了马车朝胡府奔去。   另说陆家这里,陈氏见陆恒离府后,心中也是慌乱,她今儿做的太着急了,陆恒估计已对她不再信任,现在他去英国公府,就怕西厢房的小蹄子给他吹了枕边风,还不知道他要跟英国公夫人说什么呢。   她得去檀棠院探探风声。   她强做平静的等着大夫用脐带血调好药喂陆璎服下,才打着探望的名义,叫人备了些参汤带着两个大夫火速赶往檀棠院。   檀棠院前围了一群杂役,墨砚看她过来,陪着笑道,“老夫人您还是请回吧,世子爷临走前特意吩咐不准人进院子。”   陈氏心下一咯噔,面上却担忧,“瑾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晚媱哪能等的住,我带了大夫来,好歹先给她看看。”   墨砚甚为难,“这、这要是世子爷回来了,奴才们担待不起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担待不起,我孙子等的起吗?赶紧给我让开,瑾瑜回来我自会跟他说清,”陈氏厉声道。   墨砚眼睛往上往下看,犹疑了好一会,一眼见陆恒脚步飞速过来,他身后的胡太医被两个小厮托着走,直嚷着慢点儿。   陆恒眼眸寒沉,先对陈氏道,“母亲请回吧,二妹妹那里缺不得你。”   陈氏微讪着说了个好,一转身便是咬牙切齿。   陆恒此时无暇再观察她,带着胡太医进了西厢房。   那廊下秀烟捂着嘴一直哭,被丛梅拽进耳房,丛菊开了门让陆恒他们进屋。   这时床上的围帐早已放下,胡太医话不多说,当先给余晚媱把脉,随后开了药方子让丛菊去煎药。   二人转到外间,早有人送来茶水,胡太医呷了一口茶,“按着药方子吃上一个月,至少要再卧床两个月,这胎才能养住。”   陆恒微松了口气。   胡太医又道,“这两个月得惜护着,断不能再行房事,陆大人可得注意些。”   陆恒那张冷脸有瞬间滞凝,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厌,他所以为的冷持,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胡太医当他挂不住脸,笑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盛,夫妻太过恩爱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容易过头,这女人得精养,稍微一不仔细,就颓了,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用金玉堆起来的,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数都数不过来,您这院子里的丫头还不及我一个糟老头子用的多,您对自个儿苛刻是好事,您夫人可不行,这还带着身子,要是换个别的人家,早当祖宗供起来了。”   陆恒若有所思。   胡太医一杯茶喝完,打着哈欠道,“不早了,我就不在这里讨嫌了,这方子吃完了记得过来找我开保胎药。”   丛梅将备好的份礼塞给他,陆恒亲自送他出陆府。   待他再回屋,屋里药香弥漫,余晚媱背靠着枕头,半合眼,面容憔悴,任丛菊喂她喝药。   陆恒弯腰坐到旁边的暖榻上,拿起一卷书册翻看。   室内安寂,只有时不时碗勺触碰发出的脆声。   丛菊喂完药,小心扶她躺下,便悄没声息退出屋。   陆恒手中那卷书再看不下去,转头瞧着她,喝了药,她沾枕头睡过去,此刻神态沉静,眉眼放松,只是面色太苍白,最是红艳的唇也失了颜色。   她好像瘦了不少。   嫁进陆家,不愁吃喝,就连她的父兄他都好生安顿了,她为什么会瘦?   他手心里开始出汗,两指压着太阳穴。   挨打、挨骂、被认为是阴祟。   母亲劝他娶了她,如今母亲又在针对她。   他不是眼瞎,女人间的磕磕跘跘他懒得插手,却没料到演变成如今的情形。   他靠到引枕上,目光看着窗纱上的黄鹂纹路,她向来娴静温柔,甚少吵闹不休,也就为着父兄吵了几次,再有便是那江南的伶人韩云生,上回墨砚打听回来告诉他,就是个只会唱戏的,看起来油腔滑调,轻浮风流,像她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被哄骗,他不觉得自己先前说错了什么,他既娶了她,绝无可能让她跟一个伶人来往,没杀了那伶人就是他最大的忍性了。   听着外面不知名的虫叫,心逐渐静下来,他闭上眼渐入梦。   蜡烛熄灭时,余晚媱的眼睛动了动,手情不自禁覆到腹上,她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跟她血脉相连,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复杂,她会被这个孩子绑住,从此在这里生根老死,再也回不去江都了。   ——   第二日清晨,檀棠院做了大整,守门的两个婆子被轰走,换成身强力壮的小厮,秀烟先前钻的狗洞也被堵上,院里新添了十来个丫头,全是陆恒挑选的,还外聘了一个医娘,专门管着余晚媱吃的药,凡余晚媱过嘴的东西都要经陆恒过目,院中所有开支都从陆恒账上出。   当天陈氏在安福堂大发脾气,她原想将余晚媱困死在檀棠院,现在倒好,陆恒直接隔绝了檀棠院和府里的关联,她再想出杀招竟都没地方使了。   不过她没气多久,傅音旭过府来探望,带了许多饰物送给陆璎,直说是英国公夫人又想陆璎了,只是近来英国公夫人身子不爽,要等些时候才能见她,也算是勉强安了陈氏的心。   傅音旭又去看了看沈玉容,最后才去檀棠院。   陆恒对傅音旭有极好的印象,上回就是她留余晚媱在自己院里,才免得余晚媱失仪,这回她来看人,自没有拦着的道理。   傅音旭进院子先暗中探看,只见院里的丫头们都在做活,手上动作都很轻,倒没多扰闹,她心觉满意,由人引进屋。   余晚媱才睡醒,刚吃了早膳,又不能出去走动,便拿了根红绳打络子玩。   傅音旭从屏风后转过来,温笑着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不歇着,仔细陆大人又心疼。”   余晚媱忙放下络子,对秀烟笑,“赶紧给贵客上茶水果子。”   秀烟福了福身,出去让人备茶和点心。   傅音旭坐到床边的杌子上,一手握着她,认真端视,“瘦了些,怎的养不住肉?还真像胡太医说的,陆大人自己糙,连你也跟着遭罪,还不如跟我回英国公府得了。”   余晚媱抿唇笑,有些不知所谓,将好丫头送了点心进来,她招呼傅音旭,“你快尝尝这带骨鲍螺,是江南的点心,京里厨子做出来的一点也不差。”   “陆大人还有几分心,”傅音旭捡一块带骨鲍螺品了品,续一口茶,“甜了点,不过我姑母爱吃。”   余晚媱神情微微僵硬,掬着笑,“若不嫌弃,待会你走,我叫他们做一些带回去给傅老夫人尝尝。”   傅音旭柔声说,“我姑母听到你要滑胎的消息,急得都想自己过来。”   余晚媱略尴尬,她跟英国公夫人非亲非故,这话说的有点过头,便是着急,也应该着急陆璎啊。   “傅姑娘,你没去看望二妹妹么?”   “就是从她院子过来的,我上个月就听说璎妹妹被魇住了,你们府里办了场法事,都说你这院子阴气重,可我进来也没觉得怎么样,院子里养的花树也长的好,阴气重的地方哪能养住这些东西,你瞧璎妹妹院里光秃秃的,我看她院子才是真的阴气重,”傅音旭道。   她说的很真切,余晚媱这连日来的阴郁心情因着这几句话也舒缓了点,但也知她是哄她开心。   “二妹妹怎么样了?”   “璎妹妹能说能笑,就是还有些气虚,那也比你健康多了,”傅音旭回她。   余晚媱有点懵,蓦地呐呐道,“昨儿大表妹生下了小侄女,母亲让大夫用脐带血入药,没成想一晚上就治好了二妹妹的病。”   傅音旭微一皱眉,“璎妹妹病好了?”   余晚媱愣住,倏地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刚想找话补救,傅音旭却冲窗外看去,“陆大人好像回来了,我正好有两句话要跟他说,你歇着吧,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余晚媱只好应下。   傅音旭踱出来,她是未婚姑娘,陆恒不好跟她碰面,原想避到书房,哪知傅音旭径自过来,对他笑道,“陆大人,我有几句话要同您说。”   陆恒定住身,等着她。   傅音旭从袖里摸出一张纸,纸上有两个泥印,她指着大一点的告诉他,“陆大人应该还记得在我们府里落水死去的那个丫头,这是她的脚印,是在池塘的岩壁上发现的。”   她又指着小一点的脚印,“那岩壁上还留了个脚印,非常潦草,像被人推进去,滑不住脚一般,只是这脚印我们没找出是谁,想来也是你们府上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15:11:52~2022-06-18 18:2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芝士就是力量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陆恒眼神微凝,那脚印虽有模糊,但大小太像那只足,将好能被他一手握,夜夜蜷住雪粉的脚趾,受他挞临,温顺绵弱,挣扎都不曾有。   傅音旭看他发愣,唤了声,“陆大人?”   陆恒收回思绪,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缓声道,“傅姑娘细心,我回头来盘查。”   傅音旭点头,“若有结果,还望陆大人知会一声。”   陆恒没回她。   傅音旭顿了顿,解释道,“此事毕竟发生在我姑母寿辰那日,姑母知道后一直惦记着,总怕还有其他人遇害,若结果陆大人不便相告,也请说明那人死活,好让我姑母安心。”   陆恒颔首,“这个自然。”   傅音旭浅笑,“陆大人应该已经知晓,我表哥回京了。”   陆恒嗯了一声,“昨晚国公爷同我说了,他受了重伤,现在不宜露面,还望傅姑娘保密。”   “那大人打算何时与他会面?”傅音旭正声问。   陆恒告诉她,“下月上巳节。”   傅音旭将日子记下,冲他弯了弯身,转步离去。   陆恒将手里的那张纸叠好揣进香囊里,进屋去换了身常服,从更衣室出来探头往里间看了看,余晚媱手里的络子打得甚是漂亮,秀烟坐在凳子上编风筝架,一主一仆虽没话说,倒也其乐融融。   陆恒没打算进去,悄步走出屋,又见廊下几个丫头在摘草休花,不远处有青烟缭缭,约莫是小厨房在炖药。   颇有烟火气,陆恒立在台阶上,思绪飘远,若那天真是红儿把她推下池塘,寒冬腊月,她得有多冷。   他缓慢沿着石阶走,快过一半时,顿住脚步,目光盯着那光滑的青石面,半晌对一旁做洒扫的婆子道,“这地上太滑了,铺些毯子之类的,谨防以后夫人出屋会脚滑。”   他撂完了话,自己先滞住,这种小事用得着他来说吗?他何时婆婆妈妈成这样了?   他眉心打结,只见那些婆子搬来毛毡毯,又懒得再说其他,兀自走了。   外头响动,屋里还是能听见一二的,秀烟笑着道,“夫人,您说世子爷是不是转性了。”   余晚媱将打好的络子递给她,懒散的伸了伸懒腰,没答话。   秀烟往风筝架上系好络子,嘿的笑,“等做好了,上巳节那天往天上一放,不知有多好看呢。”   她旋即皱着眉头,“要是在江都,咱们还能出去踏青野游,现在关在屋里,都快把人憋坏了。”   余晚媱笑她,“你也想回江都?”   秀烟瞅着她,窘迫道,“想也不想,以前在江都多自在啊,没这么多规矩,也不怕被人祸害,可江都好归好,老爷、少爷都不在,回去都没地方住呢。”   余晚媱耷拉着眼像是要睡着。   秀烟慌忙将她后背的枕头放下,托着她睡倒,小心关上窗,悄声出去。   ——   春上日短,才过酉时天就黑下来了。   陆恒踏着夜色进院子,身后小厮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快入垂花门时把食盒交给了门口的丛菊,使眼色告诉她,是陆恒买给余晚媱的。   丛菊拎着食盒跟在陆恒后头,小声汇报着余晚媱白日里的情况,“您走后夫人又睡了会,中午用的半碗饭都吐了,还是秀烟姐姐叫厨房做了几个江南菜,夫人才有胃口吃。”   陆恒紧闭着唇,眸光扫到丛菊拎着的食盒,这蒸羊肉不知她能不能吃的下。   “夫人下午睡过好几个时辰,这会子刚醒,”丛菊站到门边挑帘子让他进屋,那食盒她放到外间的方桌上,便自行到外面候着。   陆恒拉开阁门到里间,见余晚媱坐在床头,散着发,容色楚楚,甚是乖巧的任秀烟将亵裤卷起来,露出两条细长雪白的腿,秀烟随后起身,一回头看到陆恒站在那儿,战战兢兢的给他行礼。   陆恒走近,问道,“做什么?”   秀烟磕巴声,“徐医娘说,要每晚给夫人擦擦身子,泡泡脚,容易祛寒气。”   陆恒半沉脸,转步绕到更衣间去。   秀烟直呼气,忙将两盆热水端过来,拧了帕子要给余晚媱擦。   那更衣间的门骤然打开,陆恒从里面出来,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冲秀烟伸手,“给我。”   秀烟冷汗都给吓出来了,连忙把帕子给他,都不用他眼神示意,慌张退出屋。   丛菊看她毛毛躁躁出来,拉住她道,“你没见那桌上放着的食盒?是世子爷给夫人买的吃食。”   秀烟勉强镇定,“我还要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过会世子爷出来,你拿进去喂夫人。”   她说完就往厨房走去,快的像身后有鬼追,丛菊已经习惯了她冒失的样子,也无所谓什么,遂还等在外面。   屋内,陆恒蹲到地上,攥着帕子往她腿上擦。   余晚媱的身体僵直,蓦然想避让,“这种粗活让丫鬟来吧。”   陆恒置若罔闻,一手握到她脚踝,不让她乱动,帕子擦干净双腿,才将那两只足按进热水中,五指轻抚描摹,肌肤柔嫩,只要捏在手里,便能叫人心猿意马。   那只足像是挨不住他这样对待,突的一使力,水盆里的水溅到他手上,他从晃神中回悟,抬头就看她侧低着眼,纤长的睫毛在颤动,只是脸上维持着平静,若不是她的脸别过,下唇咬紧,刚才的那一幕真像是没发生。   他猛地松开那只脚,像是嫌恶般迅速起身出去。   余晚媱揪紧手指,呆坐着。   陆恒出来对丛菊道,“你进去服侍夫人洗脚。”   丛菊便入内。   陆恒负手立在栅栏前,胸腔里尽是愤怒,他现在和陆韶安有什么区别,连触碰她的肌肤都能杂欲丛生,他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从前尚能说是她的一言一行勾缠着自己,现在她都有孕了,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这生长在血脉里腐烂发臭的贪欲,已经无法再遮掩了。   丛菊拎着食盒进来,先给她洗好脚,然后将蒸羊肉拿出来,对她道,“夫人,您瞧世子爷多疼您,这蒸羊肉可是红袖招的招牌菜。”   可余晚媱见那羊肉第一眼便腹中酸水翻滚,终是忍不住吐出来。   丛菊唬了一跳,登时屋子里都是余晚媱的呕吐声,陆恒负手侧听着声音,五指紧握,秀烟捧着药从他身后偷偷跑过,被他叫住,“药拿过来。”   秀烟只好把药呈到他面前,他捏勺浅尝了一口,并没觉得不适,才挥手道,“送进去让她喝吧。”   秀烟这才进屋里,喂余晚媱喝下药,她的吐才止住,再被两个丫头放回床。   陆恒深着眸,屋中终于消停了。   他回想着刚刚抚过的脚,和那张纸上的脚印完全对的上,那晚被推下水的就是她。   几乎是一瞬间认清这个事实。   他慢步下了走廊,招来墨砚道,“你现在去把二妹妹院子里那个死了的红儿哥嫂带进府,偷着去,不要让人知道。”   墨砚道是,带了几个壮汉从檀棠院的后门出去。   陆恒大约等了有一个时辰,墨砚空手而归,那家人早就离开了燕京城,不知去向。   陆恒扣在手中的扳指忽的砸落,啪的掉地上粉碎,又被深夜所掩盖,再无动静。   ——   三月三上巳节,这天是贵女们能出来游玩的大日子。   英国公府一早派人来接陆璎去京郊的桃花台,原本陆恒在这天要当值,但陈氏央着他去送送陆璎,便随着马车一起往桃花台去了。   桃花台之所以叫这个名,是每到这个时节,那满园的桃树都开满了花,甚得年轻男女欢喜,若不是京中男女大防,说不定也会在这里闹出些桃色来。   陆恒送陆璎到地方,看着她上了傅氏的马车,马车一路行到园子里,陆璎将头伸出来,“大哥哥,你先别走,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往常,陆恒看到她这样俏皮的模样都会失笑,但现下却冷冰冰的看着她,看的她打了个哆嗦,把头缩回马车里。   傅音旭打趣道,“瞧璎妹妹这声音铿锵有力,莫不是病好了?”   陆璎便又装出气虚,靠到傅氏怀里,蔫巴巴道,“要真是好了,我也不至于这个德性,母亲是叫了道士进家里做法事,可嫂子也没喝那符水,家中阴煞也没走。”   傅氏慈祥的拍着她,“改明儿住我的院子,就不怕什么阴煞了。”   陆璎暗暗窃喜,她这是打算认自己了。   是时她的丫鬟香盒在马车外道,“二姑娘,奴婢照您吩咐摘了两朵芍药。”   傅音旭促狭,“璎妹妹这是有心上人了,芍药要送给谁啊?”   陆璎脸微红,“我才没有心上人,音旭姐姐可别乱说。”   她挑开帘子对香盒道,“你把芍药送去给大哥哥吧,就说是我摘给嫂子的,她怀着身孕不好出来,这花她定喜欢。”   傅氏和傅音旭相互看一眼,两人俱是阴下来脸,待她再转头,又是笑盈盈。   香盒拿着芍药花出了园子,找到陆恒,把芍药花朝他递去,“世子爷,这是二姑娘特意嘱咐要给您的,让您带回去给夫人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18:28:06~2022-06-19 18: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iansuilv 7瓶;T同学 3瓶;锅烙炒虾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两株红芍药,红艳喜人。   陆恒伸手接来,垂目端详着,“二妹妹有心,选的花甚好。”   香盒笑盈盈道,“二姑娘一直为着上个月的事愧疚,要不是她当时在病里,怎么着也得过来瞧瞧夫人。”   陆恒漫不经心点两下头,随口问,“馨兰榭的下人可都对二妹妹照顾的尽心?”   “二姑娘身娇体贵,奴婢们能伺候她已是福份,哪儿敢不尽心,”香盒只当他是关心陆璎,不觉替陆璎再说两句好话,“二姑娘又体恤下人,院里的丫头们磕着碰着,她都要心疼好久。”   那晚红儿落水死了,要真像她说的,陆璎怎会不掉一滴眼泪,安静乖巧的不出面,全是陈氏一手做的,给的由头也是红儿自杀。   一切都挑不出错,可是却异常蹊跷。   红儿是陆璎的丫头,陆璎在这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他无从得知,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红儿是受陆璎或者陈氏指使去害余晚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余晚媱,谁都不能信。   香盒对着弓了弓身,进园子去。   陆恒再看一眼手中的芍药,随手扔了,绕步也进了园子。   有人停在他站过的地方,捡起那两株芍药。   陆恒在园子里走了会,遇上一个小厮,袖角处绣着顾字,佝偻着身,不远不近的引着他往桃林深处去,直停在一间竹屋前,推开了隔扇门,请他入内。   陆恒反手关门,抬眼见顾明渊靠坐在铺了绒布的躺椅上,面无血色。   顾明渊捂着胸口要起来。   陆恒按住他,就近坐下来,开门见山道,“查到了什么?”   顾明渊从腰间的荷包中摸出一张盐引给他。   那盐引左上角印着个江。   “大人,下官秘密入江南后,在江都一带的引岸逗留了近一个月,余家的引岸现已被盐商江朝据为己有,这盐引是下官在江南产盐库的管家手里拿到的,据他说,江家的盐引是整个江南盐商中最多的,每年用这盐引能从产盐库购置上万斤盐,可是下官去探查,江家近些年卖的盐和当地盐商差不多,剩余的盐总不会凭空消失,下官便潜入江家引岸蹲守了,发觉他们将这些盐卖给了盐枭。”   陆恒神情微沉,盐引是由户部制定分发下去的,地方盐院也不能随意分配盐引,要按照盐商所拥有的引岸以及缴纳的盐税合计下发,这么做的缘由便是防止盐商一家独大,官府不好管辖。   “大人,下官以为,督察御史可能查不出什么,”顾明渊道。   陆恒叠好盐引,“按理,这事儿该归都察院管,余家那对父子也是从都察院复审到我这里,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能过去,只是替罪羊死了,这窟窿还在,谁也说不准以后还会出什么事。”   顾明渊看着他,“仅凭咱们大理寺,这案子只怕理不到头,大人和我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陆恒点点头,“这个江朝官盐私卖跑不掉,先办他。”   “你好好养伤吧,”他随即出了门。   ——   马车驶了有半刻钟,停在东边的高坛前,上面有舞伎在献舞,她们手中抱着大捧兰草,周遭聚了许多年轻姑娘,舞伎一一送了兰草。   傅音旭兴致勃勃的看着外面,跟傅氏道,“姑母,平昌侯府的三姑娘也来了,我去找她说说话。”   她跳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陆璎只瞧她拉着一个瘦高女子,两人有说有笑。   “音旭姐姐和她真要好。”   傅氏呵呵笑,“这三姑娘年前入宫做了圣人七公主的伴读,音旭也有此心,这才和她交好。”   陆璎羡慕不来,傅音旭出身杭州府傅家,也是书香门第,原本她来京,陆璎还以为是傅氏想撮合她和顾明渊,这京里除了陆恒,就数顾明渊最出息,可惜这以后得是她哥哥。   “璎儿,过些时日我想把那件大事办了,”傅氏慈笑着道。   陆璎满腹激动,心口突突跳,蓦地眼泪汪汪的抱住她,本想叫她一声母亲,但还是唤了声傅伯母,“都听您的。”   傅氏拍拍她的背,“横竖我要给你个名份,才能让你在家中进出自由。”   陆璎哭着点头。   傅氏又叹口气,“回头我送两个教习嬷嬷过来,国公府里的规矩不少,你先学学,不会也没什么,就是熟个门路。”   陆璎感动不已,“让您操心了。”   傅氏拿帕子给她拭泪,笑她,“哭的跟花猫儿似的,可怜见的,快去找她们玩,别总跟我这个老的待一块,没得失了年轻人的活气。”   陆璎装出一副不舍的姿态。   傅氏赶了两下,她才下马车找自己的玩伴,在其中犹如众星捧月,那些贵女无不吹捧着她。   傅氏放下车帘,脸色阴暗。   半晌傅音旭上马车来,低声道,“往陆家送人,就怕稍有闪失檀棠院都会被波及。”   “我即敢做,自然有万全的把握,再要忍下去,还不知道她们母女怎么对她,她是陆家的媳妇,我不能插手太过,只能慢慢迂回,”傅氏拂了拂肩头。   傅音旭道,“姑母真要认陆璎做干女儿?”   傅氏长长叹气,“我向前让人去查了查陈老夫人过去,她年轻时在明台山住过一年,国公爷当时外放到那里为官,后来国公爷回京了,她也被家人接回来,我不能掉以轻心,干女儿才能绝了她们想入国公府的心思。”   ——   陆璎同几个贵女说笑了一会,就和她们分开,自行绕到高坛后方,那里有一条河,河边有个亭子,她坐到石凳上,香盒吩咐人把带来的点心摆上,就带人退下去了。   陆璎拿起一块点心吃的狼吞虎咽,她大清早过来,就差饿晕了。   这时背后忽然一阵风,还没等她反应,她已被一蒙面人掐住了脖子,“西贝货,我先前说过你要再敢害人,我就杀了你!”   陆璎被掐的眼泪直流,连连求饶道,“我没有害人,你饶了我吧……”   蒙面人摸出匕首,抵在她颈侧,“要我把你的喉咙割破,你才说真话?”   “你要是觉得我害了我嫂子,那也是她住得地方有问题,现在我大哥哥将她关在檀棠院,是为她好,你若为她抱不平,也应该去找我大哥哥,干嘛找我出气,”陆璎硬声道。   蒙面人哼笑,“你嫂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璎忍着害怕,讪笑,“你一直为着我嫂子,想来你对她是有些想法的,可是嫂子她已经怀孕了,你总不能再跟我大哥哥抢人。”   蒙面人霎时眯起眼,猛地将她摁在石桌上,“我现在就宰了你。”   陆璎尖叫了一声,“你杀我,我大哥哥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嫂子!”   “为什么不会放过她?”蒙面人厉声问她。   陆璎凶巴巴道,“因为我大哥哥娶她只是为我治病,我现在病好了,她也没用了,大哥哥早就看她不耐烦了,谁知道她这个时候怀孕,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蒙面人五指收紧,“你敢再说一次试试。”   “说就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活不了,她也会被我大哥哥休弃,等我被国公府认回去,大哥哥会同我成婚,她只会被卖去做奴婢!”陆璎一口气说完,喉咙已经喘不上任何气,急促尖利的发出一声救命。   从林间冲出来数十个侍卫,当先便是陆恒。   蒙面人冷觑着眼睛,一转头扑进河中。   侍卫们下河去抓人,自是抓不到。   陆璎被香盒扶起来,跟陆恒哭道,“大哥哥,那人不是第一次来杀我了,上次拿走了我的头发,说他的主子要对我行邪术,要用针把我扎死,这次他又来,想把我掐死。”   陆恒眉心一颤,倏然眼神阴冷,“回去吧。”   ——   自有孕以来,余晚媱总是嗜睡,胡太医开的药她吃了一个月后,呕吐要少了些,只是仍吃不得重味。   赶巧到上巳节这天,陆恒一早没在,倒是沈玉容过来看她,秀烟带着几个丫头在院里放风筝,这天风大,风筝飞得老高。   “大表妹才出月子,应该再躺躺,怎么过来了?”余晚媱望着天上的风筝笑道。   沈玉容眉间有愁色,但仍是开心的,“听说表嫂你有孕,我总要来看望的,这怀身子的人比不得寻常人,我瞧表嫂真没过好。”   余晚媱不在意道,“上个月一直吐,它太闹腾了。”   沈玉容噙着笑,“表嫂性子软和,表哥又板正,这孩子也就头几个月闹,回头知道心疼你了,肯定比谁都乖。”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的女儿,眼眸和蔼,“我家那个在肚子里闹了我好几个月,好在生下来倒不怎么哭,跟她父亲不像。”   余晚媱凝眸瞅着沈玉容嘴边的笑容,即使现在她自己也怀了孩子,还是感受不到这份慈母心,不是她冷漠,是这个孩子来的太让她措手不及,她没有想好怎么对它,她在这一个月内吐了许多次,她知道做为母亲应该爱它,可是她很迷茫。   她有过的不甘心都在怀上这个孩子后都夭折了。   外面秀烟将风筝交给身边的小丫头,眼看陆恒从花墙穿过来,忙进屋跟余晚媱道,“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入v火葬场,呜呜呜,写不到的话,就争取入v后几张到,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虐陆狗了!感谢在2022-06-19 18:29:13~2022-06-20 18: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沈玉容原是要走,但见陆恒并没有过来,只是转道去了后头的倒座房。   “我现今有了身子,他不常在房里,”余晚媱解释道。   沈玉容面上隐有羡慕,“我怀孕时,就搬出了主卧。”   余晚媱很诧异,但又不好问,她被王家休弃,显然在那里过的很不好。   “再有两日,我准备回青州府,”沈玉容低声道。   青州府是她母亲的本家,想来她被王家休了,在沈家也待不下去,这才打算回外家。   余晚媱想挽留她,被她抢先一句,“表嫂不必劝我,其实被王家休弃,我虽难过,但总好过被王承修打死,何况我现在还有茹儿,以后日子再难熬也有她陪着我。”   余晚媱看她眼中有光,便没再劝,只道,“记得到了青州府,给我们回信报个平安。”   沈玉容又笑,“表嫂还是先别操心我了,你都有三个月身孕了,这孩子一个月比一个月大,要早点备好它穿的肚兜、开鞋裤、梢子之类的,尤其是百子衣,我知道表嫂针线活好,要是能给孩子做件百子衣,往后它穿身上,百邪不侵,一辈子平平安安。”   余晚媱眉头松软,“我记下了。”   沈玉容和她又说了会子话,瞧她精神不济,便起身告辞了。   余晚媱心想着,她得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即便她现在没有多少感触,也不能短孩子一件百子衣。   屋后的纱橱有响动,她翻身看过去,正见陆恒挑了珠帘进来,手中还拿着卷宗,她有些怔,“爷怎么进纱橱了?那里太窄,容易憋闷。”   陆恒将卷宗放下,“孩子穿的衣物府里有绣娘在做,你只管将养着,其余的不用担心。”   从知道她有孕的这一个月下来,陆恒虽然仍对她维持着冷态,但对她的照顾却是愈加贴心。   余晚媱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爱重她,他只是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才这般的。   余晚媱轻嗯了声,没说做与不做。   陆恒低眉望她,这一个月的细心调养,她长回来了些肉,许是怀孕的缘故,总觉得她整个人越发娇柔,像融在水里的玉,光眼看着便觉得羸弱。   陆璎在桃花台说的话,他在刹那间也动摇过,可陆璎话里的诱导性太强了,生怕他听不出来,那杀手是余晚媱派去的。   他曾误会她很多次,这回不可能再那么蠢笨了,只有抓到那个杀手,才能发现真相。   他俯身下来,掖了掖被角,道,“再过些日子,你父亲和哥哥就能脱罪了。”   余晚媱心尖急喜,手足无措的攥住他手指,强压着声轻轻道,“爷说的都是真的?”   陆恒的视线从那葱□□秀的指尖瞥过,缓慢嗯着。   这一声嗯后,余晚媱的眼睛肉眼可见红了,再控制不住情绪,急促的笑着,旋即便落泪。   这是喜极而泣,陆恒的指腹抹掉她脸侧的泪水,张开手臂将她抱住。   余晚媱滞了滞,最终将脑袋枕在他肩侧,揪紧他的衣袖,跟他细细说道,“谢谢您。”   她想她还是有盼头的,她可以在深宅大院做成的牢笼里继续坚持着。   ——   沈玉容在半个月后离开了陆家,由陆恒遣人走水路护送,在四月底回到青州府。   这半个月,也是陆璎过的最不顺心的日子,傅氏送来的两个教习嬷嬷极其严苛,每日要学许多规矩,教习嬷嬷无时无刻不盯着她,就是在夜间歇息也是这两个婆子亲自看守,陈氏倒是来看过几回,她偷偷跟陈氏倒苦水,可陈氏一心只想她快点被英国公府认回去,只叫她好生听话,务必跟着嬷嬷做,这往后毕竟要当英国公府的嫡女,那里的规矩和陆家又不同,还是提前学着,后头才不用丢面子。   陆璎在陆家虽为陈氏的养女,可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便是陆恒都不曾对她说过重话,如今却叫两个嬷嬷这般教训,连陈氏都叫她忍耐,她再有怨气,也只能憋着,可是那两个嬷嬷就像不让她好过一般,她已经很认真的听从训规了,她们仍然能从她身上找到各种错处。   什么站姿不端正、行走时步伐太大以及其他她觉得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都被嬷嬷们挑出来,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来过。   她连哭都不敢,还被嬷嬷说她学规矩太慢了,英国公府里的主子基本学上三个月就能从容自如了,只有她还是磕磕跘跘,这出错那出错,直用了近五个月时间,才勉强让嬷嬷们满意。   再说另一头,陆恒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查清了江南盐商江朝的来路,这人原本只是个落魄长工,靠着打零工讨生活,后来偶然来到江都,进了陈二太爷府上做花匠,江朝此人极其伶俐,不久就攀上了陈二太爷的嫡长子陈宣,之后又跟着陈宣经商,阴差阳错下入了盐业,后来一发不可收拾,自此在江南盐商里打出了名。   大雍有二陈,这陈二太爷和京里的陈大太爷乃是一母所生,陈家原是富商,在各地商行都有他们的人,但是陈家从不碰盐业。   积聚了好几代人的富贵,终于到陈大太爷这一辈有了其他心思,陈家分家后,陈大太爷和其夫人给自己儿子陈肃捐了个闲官儿,陈家是商人之后,最懂人情往来,陈肃做官后很快就混开了,从大前年开始,他被圣人委派到江南做了地方盐政,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但是谁都知道陈家有钱,就是圣人每次南巡都会下榻陈二太爷府上,能迎天驾,可见陈家有钱到什么程度。   这江朝和陈家的关系太过耐人寻味,陈氏又嫁给了陆韶安,陆恒调查这些都没有声张,一时府中还如寻常时候太平。   又过一个月,监察御史终于从江南回京了,胖了一圈,跟圣人直言江南私盐案并没有可疑之处。   彼时陆恒刚从署衙回府,带着一身疲惫,在进屋时还是放轻了脚步,情不自禁踏进里间,即见余晚媱坐在软榻上,一针一线的缝百子衣,那件小衣裳上面绣了许多小兔子,甚是可爱,桌几上头的篮子里,还有做好的小鞋、肚兜之类的。   她低着头,神色温和恬静,自他入内,便像是进了最让他舒适的避难所,他的心里眼里都只能看到她。   或许他对她不仅仅只有那点龌龊肮脏的念头,也应该是有些许爱怜的,要不然他怎么会荒唐的觉得,和她一起白头偕老、养儿弄孙竟也是种美妙的事情。   余晚媱忽然放下小衣裳,蹙着眉抚到鼓起的腹部,陆恒急忙走近,“怎么了?”   余晚媱摇摇头,“它动了。”   陆恒的喉咙微动,不由探手去,掌下的小生命在极有力的动着,实在太神奇,他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浅笑,“过于调皮。”   余晚媱怔了怔,将眸光垂下,嗯一声,她卧床两个月,本来它若一直安静,她也可能一直没有什么感觉,可这几日它总动个不停,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怀着的孩子是活的,她有时候会悄悄让它别动,它也会很乖巧的安分,但更多是不听她的,她在和这个小生命的不断对话里,终于对它生出了做为母亲该有的爱意。   陆恒的手过了好一会才撤开,对她道,“不是说了它的衣裳不用做吗?”   “我想给它做好衣裳,”她轻声道。   陆恒抿住薄唇没再多说,留了句注意身子,便转进更衣室去。   秀烟在他后头进屋,瞧余晚媱手里还拿着针线,便抱怨道,“您快别缝了,可别熬伤眼睛。”   余晚媱笑了笑,“这有什么的。”   “您就是心大,那会您给世子爷做裘衣,熬了好几个大夜,世子爷也没穿上几回,白瞎了您的心意,”秀烟叽叽咕咕道。   她说的飞快,余晚媱想拦都没拦住,只好道,“你少说些没用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陆恒换一身朝服从更衣室出来,他朝她们看一眼,主仆二人立时噤声,好在陆恒没发火,抬步出去。   她们才松了气。   陆恒出来后,心下放平,那时他得知,那件裘衣只是她顺手做的,心底着实不适,没想到也是丫鬟挑拨离间,正像秀烟说的那样,他确实辜负了她的心意。   只能以后慢慢弥补了。   他轻快着脚步,乘马车绕道去英国公府接了顾明渊,两人一同入宫面圣。   直到凌晨,陆恒才回府,余晚媱还睡在梦里,两手抱着自己,他杵在床边停了停,将她的手捋直,摆正她的睡姿,随后换下衣衫,沐浴后躺到她身边,满心安宁。   与此同时,宫中圣人暗调锦衣卫入江南密查,至当年七月中回京,查出江朝贩卖私盐确属事实,他能拿到多余的盐引乃是由江南盐院的盐课司做门路,余家是被他伙同盐课司陷害的,只因江朝想独占余家的引岸,这才使出了毒招,串通私盐贩将船开到余家的引岸,再叫缉私营来抓人,人赃并获,余家人当真是被冤枉的。   陆恒随后着手放了公示,余家无罪释放,只是这个案子又被踢回到都察院,先前的监察御史被免职,陈家竟没沾到一点脏水。   大理寺不能再插手此事,陆恒只能暂时按捺住,等那批犯人复审到他手里才能再审谳。   这么忙忙碌碌过了八月,英国公府向陆家递来消息,在八月十五这天,将两家的事情办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18:28:49~2022-06-21 17: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pp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中秋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选在这一天当真是用心,陆璎特意装扮一新,英国公府和他们陆家不同,陆家至少表面清贵,陆韶安没有弄出那么多庶子庶女,但是顾淮山却有三房妾室,光庶女就有两个,她将来是英国公府的嫡女,肯定不能被这两个庶女比下去了,当然要艳冠群芳。   余晚媱被调理的很好,已能下地走动,平日里常在院中转悠,英国公府认亲这么大的事,她做为陆恒的夫人肯定得去。   这回到英国公府又是一番不同,认亲宴设在英国公府的正堂,除英国公一家和陆家,还有傅家人及陈肃夫妇等人到场,可谓盛大。   余晚媱被安排在傅音旭左手边,傅音旭看着她的肚子,感叹道,“都这么大了,快要生了吧。”   “嗯,”余晚媱腼腆一笑,其实她是有点怕的,之前沈玉容生产的惨叫她还记忆犹新,可见生孩子对妇人的伤害有多大。   傅音旭揣摩着她想法,咯咯笑,“胡太医是妇科圣手,有他在,你不用怕的。”   余晚媱拘谨道,“胡太医贵人事忙,这不好吧……”   “你太客气了,等以后咱们成一家人,胡太医能给姑母治病,怎么就不能给你治了?”傅音旭笑道。   余晚媱哑住声,所以她还沾了陆璎的光。   她慢慢转头去看陆璎,陆璎被傅氏握着手,两人一派母慈女孝,英国公顾淮山亦是乐呵呵,今天之后,陆璎便是他们的女儿,从此成了金枝玉叶。   陆璎是天之骄女,而她却要仰人鼻息,纵使心底明白,这是命,她仍抑制不住羡慕,从前她以为有爹和哥哥,日子过得平淡快乐已是幸事,可是平头百姓太脆弱了,这些权贵一只手指就能捏死他们,谁又愿意被人扼住命脉呢?   余晚媱突然有些坐不住了,其中暗流涌动太过复杂,她不想参与进来,陆璎会不会被认回去跟她没有关系,有陆恒和陈氏在,陆璎永远是掌上明珠,她也永远不会被放出来。   余晚媱撑着秀烟的手起来,陆恒侧偏头看向她,她没有回望,陆恒微皱眉,挺着肚子就不能乖顺些,这个档口跑什么,才想让她坐回去。   傅音旭紧张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透不过气,我想出去透透风,”余晚媱点头又摇头道,眼睛才看过陆恒。   陆恒是听过徐医娘交代过的,怀孕的妇人最是容易不适,这正堂挤了不少人,她透不过气也正常,便默许了她出去。   傅音旭支了个丫头给她,笑道,“这里人多,对你来说确实会难受,还有一会,估摸着你得饿。”   她悄声叮嘱那丫头,“你带陆夫人到后头的东跨小院歇一歇,记得叫厨房做些吃食送过去,万不能亏待了陆夫人。”   丫头哎一声,领着余晚媱走后方的夹道出去。   陈氏凝视着陆璎和顾淮山,在这一刻还是免不了红起眼睛来,这些年的筹谋总算有了结果,她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顾淮山手中转着岫岩玉雕刻打磨成的健身球,当先说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请诸位到场,就是为了做个见证。”   陆璎趾高气扬的挺起身,眼皮子扫了四周,那两个庶女看着她无不艳羡,在场的其余人也都面带着笑,这次的认亲他们早已心照不宣,陆璎只差将鼻子翘上天,过了今儿,她就能将她的便宜嫂子踩进泥里,只要她想,英国公府有的是办法让她嫁给大哥哥。   “老夫和夫人决定收璎儿做干女儿,”顾淮山朗声道。   四下一静,各人脸上的笑都挂不住,有些直接惊住了。   陆璎和陈氏原本还笑容满面,以为一切了若指掌,放下陡生变故,还是顾淮山亲口说出来的,两人俱是失色,陈氏盯着他们夫妇,须臾问道,“国公爷是不是把话说岔了?”   “母亲,”陆恒出声制止她,这里毕竟是英国公府,他们和英国公一家向来交好,没必要因为这件事两家闹得不愉快。   陈氏只得沉默,陆璎差点哭出来,只得憋屈的等着傅氏说话,还盼着她能把自己认回去。   傅氏笑道,“璎儿是个贴心孝顺的,我和国公爷都对她甚是喜爱,这才有了想认她做干女儿的想法,陈老夫人是舍不得璎儿给我做干女儿吗?”   陈氏僵笑了两声,“怎么会?”   傅氏便笑着抬手,自有丫鬟端茶到陆璎面前。   陆璎又气又想哭,嫡女没捞着,还得给他们磕头敬茶。   她憋屈的端起茶跪到地上,先给顾淮山还有傅氏磕头,随后递上茶水,还得扬起笑脸,“请寄父寄母用茶。”   二老接过茶喝一口放回桌上,傅氏忙将她拖起来,“即认了干亲,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   陆璎再看她笑已经没有以前想亲近的感觉了,心中憎恶,只有嘴上挂着笑装乖巧。   其余人都懂眼色,敷衍着道两句喜,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傅氏眼睛转向傅音旭,没看见她身边的余晚媱,心下一顿,拍着陆璎手道,“留下来陪我住两天吧。”   陆璎的余光飘向陈氏,陈氏此刻已经面无表情,她摸不准陈氏的意思,又拒绝不了傅氏,便点点头给答应了。   这么一圈下来,也到了午时,底下丫头们便请他们移座凝香楼参宴。   陆恒还惦记着余晚媱,离座去寻她。   这头傅氏先放开陆璎让她入席,言说要换声衣裳,等他们都走了,傅音旭过来跟傅氏说了余晚媱情况,傅氏略心宽,“先不急,让她歇好,过会我跟她先私下做了滴血认亲,我心里觉得她就是我窈儿,可是就怕万一,等确定了,今儿就把她认回来,这么多人在,那对母女也不能如何。”   ——   东跨小院这里,余晚媱先脚进屋,后脚溜进来一个俊俏的小伶女,脸上还上了妆,看着是要去唱戏,她急慌慌的跟到屋前,被傅音旭的丫头瞧见,唬着声斥她,“前头赶着上台,你怎的跑这里来了,还不赶紧走,仔细被人撞到脱你一层皮。”   屋里听见声,秀烟探头出来,一下认出那伶女是韩云生的徒弟鸣玉,忙对丫头道,“这位姐姐,她找我有事,您别怪罪。”   那丫头直笑,“得了得了,即是认识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们说完得快些走,别耽误了前面的正事儿。”   她说着沿着夹道回去,秀烟将鸣玉招进屋。   鸣玉一见到余晚媱,先行了礼,“陆夫人,师父叫我给您递信。”   她小心从衣兜里取出叠好的信给她。   余晚媱打开信封查看,越往下越心惊胆颤,目光最终停在“杀子卖母”四个字上,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陆恒纵有千般不是,也不可能会歹毒成性,他都能救自己的父兄,若真想杀她,何至于会等到现在?   “陆夫人,我师父还有桩事情要我亲口告诉您,贵府的二姑娘是假冒的国公府千金小姐,这也是她亲口承认的,只等国公府认回她,陆大人便会迎娶她入门,”鸣玉又拿出两朵掉的七零八落的芍药,走近放到她手边的桌子上,“这是二姑娘的芍药,送给了陆大人,陆大人亲手接了,后头又意外落下,被我师父捡了。”   芍药赠情。   秀烟都懂得道理,余晚媱怎么会不懂,上巳节那天陆恒早早出门去送陆璎,一切都合情合理,她嫁进陆家是为陆璎的病,陆恒娶她是为陆璎的病,她只是个普通的商女,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用尽诡计来对付她。   那些时日陈氏对她的刁难和陷害,陆恒是默许的,陈氏说她是阴祟,陆恒亲手将她关起来,陆恒对她充满了鄙夷和瞧不起,她在一开始就注定是活不了的。   今日英国公府认回陆璎,今日之后,就是她的死期。   她抖着手将那封信撕碎扔进唾壶中,回神时已满脸泪水。   鸣玉急道,“陆夫人,我师父说,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韩云生只是个唱戏的,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安慰罢了,余晚媱将腕上的玉镯子剃下来给她,“多谢他的提醒,这是谢礼。”   鸣玉捧着玉镯子告退。   秀烟急红了眼,冲余晚媱道,“世子爷这般狠心,我们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呆在那虎狼窝中?”   她说完见余晚媱没有反应,慌忙跑出去,拉住鸣玉道,“你师父真能救夫人?”   鸣玉嗯嗯着,“我师父可厉害了,一般人惹到他都活不了了。”   秀烟这样的丫头是想不出有多厉害,但有她这句话,心里至少有个底,又将自己戴着的一根银簪子塞给她,“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夫人就指望……”   小院的门在这时打开,陆恒进门就见她和一个伶人拉拉扯扯,那伶人手里握着的玉镯子俨然是余晚媱的,那股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暴怒在这一刻爆发,他满面阴厉,到两人跟前时,那两人都吓得扑通跪到地上。   “玉镯子拿来,”他一字一句阴狠道。   鸣玉提心吊胆的将玉镯子给他,他立时喝一声,“滚!”   鸣玉急忙跑友,秀烟当即软倒在地上。   陆恒探手推开门,入目见余晚媱惊恐万分的往后退,踉踉跄跄着跌回椅子上,他斜眼睨着秀烟,嗓音冷冽,“你的丫鬟偷拿你的玉镯子送人,留不得了。”   余晚媱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到他跟前,“求您放过她……”   随之而来的就是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她的腹中开始疼,疼的她浑身战栗,眼前昏黑,一倒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开跑,大概后天或者大后天入v船沉跳河,因为怕掌握不住节奏,所以会写的比较细,让大家久等啦,mua!感谢在2022-06-21 17:30:48~2022-06-22 16:0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陆恒一把接住她,胸腔里的怒气再难有,只余慌张。   傅氏和傅音旭刚好过来,眼见地上跪着丫鬟,陆恒怀里抱着余晚媱,哪还有不明白的,火速叫人去请胡太医。   认人不认人,哪有余晚媱重要,傅氏自己也是怀过孕的,这回一见情形就知道这是动了胎气,心里心疼她,暗地湿了眼睛,滴血认亲的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陆璎的这场认亲宴最终草草结尾。   入夜时,余晚媱慢慢醒转,睁眼已经回到了檀棠院。   陆恒背对着她坐在桌前,手中还拿着她的玉镯子,她艰难掀开被角,要下地。   陆恒转过头,快步到床前,摁着她躺回去,随即冷着眸道,“你的丫鬟我暂时叫人押在柴房里。”   余晚媱无促的攥紧他,倏尔像被扎了般缩回手,竭力道,“您饶过她这次,她不会再犯了。”   陆恒把她的动作当成了心虚,“我曾说过,离那些伶人远点儿,你听不进我的话,你的丫头也没必要留在府里了。”   余晚媱静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他时,她颤着嗓声问了句,“我爹和哥哥你真的放了他们吗?”   会不会也是骗她的,才能让她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直到最后被他卖走。   陆恒沉声道,“你不是见过他们?”   余晚媱愣愣的瞪着他,蓦地哑声道,“我想现在再见他们一次。”   这个要求太过无理,尤其是在她背着他再次偷偷跟伶人联系,按理他根本不会同意,但是她忽然捂住脸,泪水顺着她的手缝滑出来,一滴一滴的滚落到他手背上,他蹭的起来,转步出去。   余晚媱无力的放下手,无望的张着眼,这样狠心的男人,他怎么会让她好过呢?这八个月装出来的假象,她竟也信以为真,她终究是太笨了,活该被他玩弄于鼓掌间。   屋内的自鸣钟发出一声响,丛菊和丛梅进屋来,谨慎的搀她起身,两人护着她的腰身将她扶到窗边的竹席上,伸手打开窗,院子里灯火通明,越过花墙,就见陆恒立在对面的回廊上,台阶下站着两个人,余晚媱一眼就看清他们是余忠旺和余雪晨。   她提着的心勉强放下,刚想起身,丛菊却道,“夫人,世子爷吩咐不让您过去。”   余晚媱此刻已别无他求,父兄平安算是她这近一年来所得的最大回报。   “你们速速离开燕京,尽早回江南,”陆恒道。   父子两人忙称是,心里头还有点疑惑,这位大理寺卿平白无故招他们进府就为的说这句话。   余晚媱冲丛菊招手,丛菊俯身过来听她耳语,半晌走出去,到陆恒那头传话。   只见陆恒神色冰冷,未几还是冲墨砚示意,墨砚火速去柴房提了秀烟过来,陆恒交代父子二人,“这丫头也带回去吧。”   转而挥了挥手,叫人把他们送出去。   余晚媱呆滞的目送着他们,最后再也看不见,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再也出不去了,待她产下孩子,她就会被卖掉。   她的孩子……也活不成了。   纵使她再想欺骗自己,陆恒不会伤他们的孩子,可他仅因为一个伶人就发这么大火。   也许,他仍旧以为她跟韩云生暗中勾连,污点一直在,没了这孩子对他来说无所谓,以后他可以跟陆璎生许许多多的孩子。   可是她只有这一个孩子,她怀了它八个月,她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了它八个月,最初的不情愿和抵触早已消散,她在跟它每日每夜的相处过程中早就有了感情,她想生下它,看着它成长,她想知道它长的像谁,她对它还有那么多的期待,如今全部被扼杀。   若早知今日,在她得知怀孕时,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流掉它,总好过来这人世,被亲生父亲害死。   屋门上的珠帘被撩开,陆恒走了进来,踱步到她面前,弯下腰轻手抱起她,步伐沉稳的来到围子床前,缓缓放她下去,沾上枕头时,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犹如雏鸟般依偎过来。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是不是真像韩云生说的那般,杀了她的孩子,将她卖作奴仆?   陆恒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怎么处置她?他没想过,她的丫鬟已经被轰出去了,这已经是处罚,也能叫她长记性。   他稍稍抬指,抚了抚她的头发,察觉她在打颤,想到那会在东跨小院里,她被吓得动了胎气,他那时正怒火中烧,自是没有多注意,现下瞧她仍有余悸,不免心柔,指腹自她下巴尖微微挑起,便见那眼尾湿红,他心中一动,低头覆到那张唇上,甚是温柔的亲吻着,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的宠溺。   他说,“你乖些。”   这样才能任你摆布,再无挣扎的力气。   余晚媱止住哽咽,自此心如死水。   ——   余晚媱这次动胎气又将养了十来天,这十来天她变得益发不爱说话,总喜欢发呆,陆恒公务繁忙,常抽空回来看她,每每见她呆望着那些小人衣裳,总会有些不安,跟她说话,她不常理人,最多会嗯上两声,仿佛秀烟的离去,将她这个人的魂也带走了。   余家父子走了这么多日,后来送他们的差役带着满身伤回京,说是他们在半道遇到了水盗,余家父子生死未卜。   陆恒只能先将这事瞒住,暗自派人前去搜救,没有让余晚媱知晓,防她再哭闹不止。   这厢再说傅氏一直等到余晚媱的胎像安稳了,才又动起滴血认亲的心思,这回不好找由头将余晚媱接到府上,思前想去,她决定先找陆恒把话摆明,那日余晚媱晕倒,陆恒紧张的样子做不得假,他对余晚媱很看重,陆家的男人不纳妾,至少她瞧着陆恒是个好的,做女婿甚是满意,若不是陈氏跟陆璎,她早跟陆恒直言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傅氏让顾明渊递了请帖,邀陆恒到会茗居。   会茗居在署衙附近,陆恒放衙后,径自过去,直随着顾明渊一同进入雅间,隔着那扇蜀绣织金云锦挂屏,模模糊糊看到傅氏端坐在茶几前。   陆恒微弯腰,“傅老夫人找晚辈有何事?”   傅氏冲旁边的傅音旭和顾明渊看一眼,两人悄悄退到屋外。   “瑾瑜过来坐吧,咱们俩谈谈心。”   陆恒绕过屏风,抬起下摆坐到她对面。   傅氏亲自为他沏茶,笑道,“这次请你来是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晚辈洗耳恭听,”陆恒敬声道。   傅氏微微笑,“你也知道,我有个姑娘和璎儿差不多大,只是在她五岁那年丢了。”   陆恒点头,这些年傅氏对陆璎疼爱,所有人都以为陆璎是傅氏的女儿,中秋那天的拜干亲他就明白了,陆璎不是她的女儿。   “我的窈儿自小乖巧懂事,她五岁那年,圣人南巡,国公爷带着我们一家下江南,住在陈二太爷府上,圣人在江南游玩了两个月,临近回京时,遇到了刺客。”   傅氏说到这面有悲痛,眼眶也湿润了,“那些刺客遇人就杀,将整个陈府搅的天翻地覆,锦衣卫最后制服了他们,可是……我的窈儿却丢了。”   她咽住声。   陆恒抿了抿唇,只能说一句,“老夫人不要太伤心,令千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回来与您团聚。”   傅氏用帕子抹去眼泪,自顾道,“我的窈儿是在江都丢的,她的左边脚踝上有一个胎记。”   陆恒记起来陆璎脚踝上的胎记,怪不得傅氏会对她那般好,可是说起来,余晚媱也有这样的胎记,生的极秀艳,若不是他常与她亲近,还真像是画上去的花钿。   “我找胡太医看过,璎儿的脚上并不是胎记,是疤痕,”傅氏有些激动,直截了当的跟他道,“瑾瑜,你夫人余氏的脚上也有胎记,那是真的,我打听过,她是江都人,和我的窈儿实在……”   她突的流下眼泪,后头的话已不用她再说,陆恒都明白过来。   “您认为她是您的女儿?”   余晚媱还是余家的养女,确实吻合。   傅氏平复心情,正色道,“我不能断定,所以我私下来见你,是想让你带余氏出来,我们做一场滴血认亲。”   陆恒神色凝重,“好。”   ——   陆恒回到檀棠院已是黑夜,进屋时,余晚媱才由丛菊服侍着要睡下,陆恒看她有些困顿,默了默,吩咐丛菊,“给夫人更衣打扮,我要带她出门。”   余晚媱陡然惊醒,睁圆了眼睛看着他,脸上尽是恐惧。   约莫是梦魇住了。   陆恒动了动唇,想上前安抚她,可她往后退了退,陆恒怕吓到她,兀自出屋外等候。   丛菊手脚麻利,很快替余晚媱梳妆好,正要扶她出去,她突然道,“你先出去。”   丛菊便先退出阁门。   余晚媱平静的看着菱花镜里的女人,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死灰。   她站起来,一步步挪到衣柜前,在其中翻找出那些小鞋、小衣裳,将它们叠整齐用一块布包好,小心的放进袖子里。   她又在多宝阁中拿出笔墨纸砚,手持着笔,写了一封信,写完时,她已耗尽气劲,她将那封信压在砚台下,只要他回来,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她对这里已没有留恋的地方,推开阁门任丛菊搀出去。   马车自后门出去,沿着逼仄的巷子上到街头,像那时她去看望父兄那样的巷子,只是那时她尚有跟他抗衡的底气,自持至少他对她的身子是有几分热忱的,如今却只能任人宰割。   陆恒看她脸色惨白,神情恍惚,料定她应是想睡觉,便伸手欲放她到小榻上躺着,被她猛地一把推开。   陆恒拧起眉,心觉得她是在发脾气,想是这三更半夜往外跑,让她睡不安稳觉,便准备跟她解释原委。   话没出口,马车骤然一停,“怎么回事?”   陆恒拉开车门,只见周遭围满了黑衣人。   跟着车的仆役们个个持着刀挡在车前。   黑衣人冷眯着眼,剑指陆恒,“杀掉这个狗官。”   话落,他身后的黑衣人悉数飞窜过来。   那些仆役都只是身强力壮,只有墨砚这种懂些武功,勉强跟刺客们对抗,但刺客们眼睛只盯着陆恒,手中刀剑时不时砍上马车,吓得车夫屁滚尿流,跳下马车朝西城兵马司奔去。   车上有余晚媱,刀剑无眼,陆恒恐伤着她,从小榻下方抽出一柄剑,叮嘱她道,“在马车里别出来。”   他跳下马车,挡开一个刺客的攻击,引着人远离马车。   余晚媱眼瞅着外面厮杀,这会正是好时机,她如果偷偷跑了,陆恒一定不会发现。   她轻微拉开一点车门,试图探头,哪知一人忽然爬到马车上,转头小声叫她,“夫人,是我。”   是秀烟,她没回江南。   “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   秀烟扬起鞭子挥到马背上,那马嘶鸣一声,在街道上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预收《废物美人》   沈清烟生下来就被姨娘扮成男娃,成了伯爵府唯一的庶“子”。   蒙在鼓里的父亲盼她光宗耀祖,   想尽法子送她进英国公府族学,命她广交王孙贵友。   姨娘却让她借机攀高枝,盼她嫁入高门大户。   奈何沈清烟单长了张祸水脸,性情呆笨愚钝。   尽遭同窗戏弄欺负,无人真心与她交好。   起初亲近表兄顾明渊是寻求庇护。   她的表兄是英国公嫡子,矜贵俊美,性情冷漠,   年少三元及第,及冠之年位居大理寺少卿,   她对表兄又敬又怕,却仍舔着脸依赖他。   后来她发现她想攀的那根高枝,那位温厚良善的永安侯世子也和表兄交好,   便对表兄痴缠更紧。   可是表兄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终有一日,她才发现,原来表兄对她生了见不得人的邪心。   可沈清烟想借着他的光勾搭世子。   她笨拙的撩拨着表兄,跟他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求他给自己牵线。   表兄对她越来越冷淡,任她在自己面前向好友献殷勤。   就在她以为她要飞上枝头时。   她的身世被捅了出来。   她原来不是伯爵府的庶“子”。   她只是个野种。   她被伯爵府扫地出门,人人唾弃,无家可归。   走投无路时,她又看见了表兄,他站在她身前如清风明月,唇勾一抹笑,朝她伸来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手递过去,被他抱起来藏进深宅中。   后来她费尽脑子,终于瞒着表兄搭上世子爷,正当她满心欢喜等着世子爷来迎娶她,却等来了表兄。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表兄,他的目光阴厉,手捏住她的脸,再也无法克制戾气。   “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笨蛋小漂亮x高岭之花,强取豪夺狗血文   说明!   (1)划重点!女主身世不是男主捅出来的。   (2)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3)1v1双处!感谢在2022-06-22 16:04:18~2022-06-23 17:2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滴答滴答哒嘀 5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陆恒闻声看去, 马车已经带着余晚媱往西角门方向驰远,过戌时,京中的宵禁才开始, 四方城门紧闭,寻常时候, 会有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在大街小巷巡视,但离戌时还有些时候, 那辆马车这么快的速度, 显然是想将余晚媱带出城。   只在他愣神这眨眼功夫, 黑衣人的刀劈了过来, 他险险避过,猛不丁后肩巨疼,利剑刺进肉里,噗呲一声, 他反手提剑梭向身后,那人机敏的跃出包围圈, 所有的路道都被堵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跑远。   肩头的伤口在流血,陆恒看向那领头的刺客,他身量和他差不多高,只是身形清瘦,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很是轻佻凶狠,这刺客他见过。   是上巳节那日行刺陆璎的杀手, 那日陆璎暗示他是余晚媱派来的,如今看来, 他是冲着他这个大理寺卿来的。   杀他无非是因为江南私盐案。   那刺客提剑杀向他, 招招致命。   陆恒受了伤, 只能回挡,他的仆役被其他刺客纠缠,已有好几个重伤,这么下去,今晚他真要下地府,他若死了,余晚媱更活不成,胡太医说,她腹中的孩子最迟再有半月就降生了,他不想死,他欠她的补偿还没还,他还想听孩子叫他一声父亲。   但刺客太多了,陆恒看得出,这回他们是下了狠手,不杀他不罢休,他一面跟面前的刺客对战,还要防着后头行刺,逐渐穷途末路,他在刺客眼里看到了嗜血的兴奋,以及妒恨。   他尚未看明白,那刺客已提剑往他心口上狠刺,陆恒疾步后退,快要支撑不住时,半空中响起咻的一声,一支□□飞扎进刺客的胳膊上,刺客当即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周,捂着肩膀避进深巷中。   紧接着许多捕役冲来,跟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不一会便擒拿下好几个生口,有几个要咬舌自尽的,都被卸了下巴。   陆恒急促喘了口气,扬起头见西城兵马司都指挥晁元从马上下来,毕恭毕敬的朝他拱手做拜,“陆大人受惊,下官来迟了。”   “有劳晁指挥,那刺客还在城中,记得严加搜捕。”   他疾走到那匹马前,纵身上马,“借马一用。”   火把的光打在他背上,那处伤口血流如注。   这晁元也是个人精,不敢多问,只叫了几个有眼力见的壮实捕役先跟随上去,剩余捕役分做两队,一队搜捕潜逃的刺客,一队将那些刺客押回西城兵马司,并派知事通知各城兵马司,进行全城围剿。   再说马车行了一段路,离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晚间城门口的守卫排查往来进出异常严格,需要出示路引以证自己的身份,秀烟自带着路引,可是余晚媱出来匆忙,路引被两个大丫鬟收着,她本以为会被陆恒安顿在哪个小宅院里,只等她产下孩子,就会被发卖,根本没想到其他。   秀烟回头看远处陆恒骑着马带兵追过来,哪还有心思琢磨怎么糊弄守卫,匆忙将马车左转,往偏僻的巷子里行去,那巷子没人住,一路到底后,竟直通潞河河口,那河岸还停泊着一条船。   秀烟眼睛一亮,跟车里的余晚媱道,“夫人,咱们从这儿下来吧。”   余晚媱颠簸了一路,腹部若有似无的作疼,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下了小榻,出了马车。   秀烟搀扶着她下来,她也见到了那条船,虽有心喜,却担忧道,“这只是条渔船,我们跑不远。”   秀烟道,“奴婢同韩大家的通了信,韩大家的说他在城外等着我们,他租了画舫,等我们汇合就走。”   潞河围了半个燕京城,只要用这条渔船出城,之后便能乘画舫回江都。   余晚媱瞧着她真挚的神色,心中纵有万般疑虑也都悉数压下,她说得对,只能回江都,做什么都可以。   她猝然高兴起来,搭着秀烟的手,一起踩在古朴的石板上,心里的慌张在这一刻放下,她竟然有闲心问秀烟,“你怎么回来的?”   秀烟回她,“奴婢不放心夫人,趁那几个小厮不注意,从船上偷跑下来。”   余晚媱走路慢,她细心的往后退了点,眼睛一直看着脚下,怕她绊到,“奴婢打听了很久,才得知韩大家的住在城外的白鹤楼,奴婢便去找了他,他叫奴婢今晚守在后街,这才有机会把您救出来。”   余晚媱有片刻乍然,垂眸见她扶着自己的那只手破了好几个口子,可见吃了不少苦,余晚媱轻声道,“辛苦你了。”   秀烟满不在乎,“瞧您见外了,奴婢怎么说也是陪您一起长大的,要没您,奴婢还不知道要被卖到什么地方,老爷、少爷也对奴婢不薄,奴婢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她极为神气,看的余晚媱都想笑,“惯会贫嘴,我叫你少说话没几次听的,哪次都被人逮着。”   她这一说,两人霎时没了话,不自觉就想到那几日的事上。   “反正咱们马上就能离开燕京,等回到江都,咱们就不用再怕什么了,奴婢很久没有吃到您亲手做的水晶肴肉,”秀烟说的可怜兮兮,想当初在江都,余晚媱时常做点心果子,可到这燕京嫁给陆恒后,做个小点心都被人指着鼻子数落,一点也不快活。   余晚媱很低的说了个好,抿嘴浅笑,心里竟不知所谓,她远眺着河面,这条河相比江都的河流来说,算不得大河,河对面灯光点点,住着许多户人家,陆家应在其中,从此往后,她不再跟陆家有瓜葛,她也不再受陆恒囚困。   她自由了。   她们走到船前,那条渔船一半在岸上,一半漂在水上,也不知道船家怎么停的船。   秀烟探头张望,“噫,这是空船。”   她爬到船上,回头将余晚媱拉上来,手抬着竹竿撑在岸上,猛一使力,那船便缓慢驶进水中。   “还好奴婢以前跟着老爷一起出过海,划船不在话下,您快坐下来,谨防站不稳。”   余晚媱嗯一声,正要寻个能坐的地方。   陆恒追来了。   秀烟一见他脸侧有血,身后还跟着数十个魁梧大汉,当即加快划船。   船离开了岸,陆恒喘着气望向船,视线里只有那剪孤寂的快溶进黑夜中的背影,怀孕以后,她越发的缄默,她的体态也没有以前那般窈窕婀娜,她这个人比以往还无趣,可却让他愈加记挂,他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会惦念她的一颦一笑,也会在意她有没有被照顾好。   这很不正常,但他甘之如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刻意忽视这些,只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想和她厮守一生。   从始至终都是他离不开她。   什么脸面、什么身份在这时都没了束缚力。   他往水边踏近,高声道,“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余晚媱低垂着头,意识回到他们拜堂成亲的那晚,那天她是欢喜的,即使没有高朋满座,即使她爹和哥哥没有喝她的喜酒,她依然是欢喜的。   可欢喜也只在那一晚,后来她便死心了。   她抬起手,慢慢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还是决定同他说清楚。   陆恒看着她转过身,她很平静的和他对望,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异常空寂飘渺,稍微不留神便会听不清。   但他还是听清了,他听到她说。   “你的夫人我不当了,我要回江南,你我两不相欠。”   她要回江南,可是她的父兄还生死不明,余家受创,她回江南怎么活?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这么任性妄为,他应该冷漠的嘲讽她,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她总是不安分,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她决绝的背过身,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那条船在渐渐飘远,她也将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这一生没有强求过什么,他遵循着母亲的遗言,不要变成父亲那样的虚伪好色之徒,所以他对女人敬而远之,从娶她开始,便让自己冷漠以待,他自持甚高,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直到他们的关系逐渐不堪,他愤怒轻贱过,到最后甘愿沉沦,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她是被迫的。   可是他舍不得放她走。   “你回来!我不会再关着你!”   可是那抹身影不再回头,她要带着孩子从此离开他的世界,她要彻底将他抛弃。   陆恒双目赤红,无力感席卷而来,他不知道怎么挽留她,他陡然道,“你不想知道你是谁的女儿吗?你回来我带你去找你的母亲!”   余晚媱听到这句话有刹那滞住,她是余忠旺捡回去的,如果她的母亲真想要她,当初就不会将她丢弃,她不想回去找她,她也不想再落到他的手里。   秀烟这时尖叫了一声,“夫人!这船漏水!”   余晚媱定睛往船舱中瞧,那水飞快涌进来,余晚媱只来得及在脑子里感慨,这样一条渔船放在水边,都无人看管,她们就应该想到,这船是坏的,果然栽了跟头。   很快整条船被水淹没,她们沉入水中。   陆恒在岸边见那条船突然停住,过不久,那船带着人一起沉下去,想也没想,当即一跃身跳进河水里,他并不会游泳,奋力往船的方向挣扎,河水汹涌过来,要漫过他的头顶,将他也吞噬尽。   岸上的数十名捕役全数跳到河里,其中一个游的快,将陆恒从水里捞出来扶他上岸,陆恒趴在地上,通红着眼眶揪住那捕役的衣领,“谁给你的胆子敢阻止我?”   那捕役跪在地上直发抖,“您、您不会水……小的们可以去捞人。”   陆恒手发颤,他不会水,他救不了她,他骤时凶狠道,“她若有一丝差池,我拿你们是问!”   这是他在人前表露出的最狰狞可怖面相,全然失了那副端方沉稳的姿态。   捕役惊恐的给他磕头,随即跳进水中参加搜找。   陆恒定定的看着水面,看那条渔船被扛出水,船舱中空无一人,那些捕役在河水中一遍一遍寻找,他们的身体在水中沉浮,他的心也在沉浮,他开始后悔了。   如果没有赶走她的丫头,如果留住她的父兄,如果对她再好点……   “大人,小的在水里找到这个,”捕役游到岸边,递上一块布包裹。   陆恒就像慢半拍一般,一点点的伸手指过去,在触到布面时,他有瞬间想缩回去,但他还是接过了包裹,他的手指挑开包裹,入眼是一双小鞋,鞋头绣着福字,两只鞋还不及他的巴掌大,可他的手却像是难以负重般没拿稳,那包裹便掉落到地上,湿透的小鞋小衣裳皱巴巴的躺在那儿,那百子衣上的小兔子还是栩栩如生的翘着尾巴。   他猛然将这些小儿的东西抱进怀中,哑声一遍一遍的说,“快找,快找!”   他抬腿再次冲到水里,捕役都拦不住他,他进河里后连呛了数口水,寒冷袭入心口,水从四面八方扑来,他忽的闭上了眼,放任自己往下沉。   这样的冷,她怎么受得了?   他被两个捕役从水里抬上岸,反手扣着其中一人的脖子,“找到人了吗?”   捕役连连摇头,“还没找到……”   陆恒一把推开他,“再找!”   捕役不敢违逆他,扑通跳下水。   河水凌凌,明明才过夏,却有锥心刺骨的冷,他很无助,比当年失去母亲时还无助,没有人能帮他,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漩涡中深陷。   他望着水中的捕役,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念头,当初她在英国公府落水,被秀烟救了,那她现在落水,秀烟在她身边,会不会也能救她上岸?   晁元此时带了不少差役过来,“陆大人,可有要帮忙的?”   他在来时已经得知,陆恒的夫人被刺客抓走了。   陆恒青白着面,“带人沿着这条河自上往下找,一根草一棵树都不能放过。”   晁元带人顺两岸翻找。   陆恒目视着水中岸上,慌乱得到了片刻宁静。   ——   余晚媱和秀烟沉入水中后,她们自小便玩在水里,可以说是傍水而生,半大时候就能像鸭子般游水,江都的河比这潞河深的多,她们都无所畏惧,更不用说潞河了。   只是余晚媱身子太过重,在水中很难浮上劲,全靠着秀烟支撑,两人才从破船绕开,游到水草深处,借着水草遮挡,她们悄悄上岸,这里离陆恒站着的桥岸有一些距离,天黑下来后,再有茂密的杂草做掩护,他不会发现这里。   “咱们没法出城了,”秀烟小声道。   余晚媱捂着肚子倒进草丛里,巨疼近乎要将她撕成两半,她急促呼气,抓住秀烟道,“我、我的肚子……”   秀烟手忙脚乱的托住她肩膀,“您怎么了?”   “我要生了,你快、快……”余晚媱推搡了她一把。   秀烟急忙放下她,扯了许多草盖住她,憋着哭腔道,“我去找人,您等着我。”   她爬起身猫着腰从草丛里奔到一条甬道,跑了有一会儿,迎面见一个人抱着木盆过来,想是要洗衣服,她冲到那人跟前,剃掉耳朵上的银铛塞到那人手里,哭着道,“我家夫人要生了,求求你让我们借住一宿,等我家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我们一定会报答你。”   “秀烟?”那声音不确定的问道。   秀烟登时心口一紧,这人是霜秋,怪这里光线太暗,她没看清人,她扭身要跑,霜秋一把拉住她,放下木盆,催着道,“快走,夫人拖延不得。”   秀烟也知不能拖延,只能按捺住对她的警惕,当下最重要的是余晚媱,纵然她们与霜秋以前不对付,现在霜秋主动相助,她也不推辞,忙带着她到草丛里,拨开草,余晚媱已经疼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的喊着饿。   秀烟擦掉眼泪,忙和霜秋一起将人托抱起来,霜秋想抄近道,走不远处的巷子,秀烟慌声道,“我们是偷跑出来的,世子爷还在那边找夫人。”   霜秋立刻会意,还是走的甬道,帮着她把余晚媱搬回自己家中。   霜秋拿来自己的衣裳给秀烟,让她帮余晚媱换下湿掉的衣裳,自己转到厨房,找出鸡蛋来就着热水煮熟了几个,连忙剥好喂给余晚媱,余晚媱换了暖和的衣服,又吃了鸡蛋,腹疼稍微缓和,勉强能开口说话,“热水烧好了吗?”   霜秋道,“正在烧,您别担心。”   余晚媱抬起眸望到她,叹息一声,“是你啊,没想到还要麻烦你。”   她骤然吸了口气,两手抓到枕头上,肚子疼的让她差点叫出来,她仍仔细告诉两人,“要找大夫来……”   她本想说还要找稳婆,可是她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都走掉。   秀烟看她疼成这样,眼泪不停流,忙说着她去,被霜秋拦住,“世子爷在找你们,你不能往外跑,你就在屋里照顾夫人,我出去找大夫,热水我烧在灶房,你去端过来。”   她话停便往出去。   秀烟也不敢再哭,忙不迭到灶房搬来热水,喂余晚媱喝一些水,便惶惶不安的等着霜秋回来。   屋子里回荡着余晚媱压不住疼的叫声。   ——   晁元在两岸搜了个遍,不见余晚媱踪迹。   他掉头跟陆恒禀报,“大人,这附近并没有人影。”   陆恒立在原地犹如石雕,半晌低哑着声道,“你们一定没搜仔细,我来看看。”   他疯了似的在草丛中不断穿梭,那些杂草被他踩倒,他一点点的扒开看,像游魂一般巡视着这空旷的土地,没有他想找的人,连她身上的东西都没有,可是他不想放弃,他漫无目的的找寻着,胸腔里的心跳变得不规律,他感觉到了疼痛,不知是身上传来的,还是他心上的,他分辨不了。   他找了很久,在快要崩溃时,他摸到一把沾水的草,他揪着它们就宛若揪住了救命药,他不断的给自己暗示,这草不可能有水,一定是她们爬上来了,她们一定躲到安全的地方,他要把她找出来。   杂草坚韧,有些还有锯齿,他的手心手背都有割伤,但他没有一点痛觉,他招来晁元,“你带一些人去那边挨家挨户找,剩下的跟我走。”   晁元欲言又止,想劝他不然等等,河里还有捕役在找,但瞧他已陷入魔怔,要劝只会让他暴怒,说不准还会挨一顿训,得不偿失,便领着人去河对岸敲人家的门。   陆恒便带着剩下的人沿巷子回去,就近去寻人家,这里是城西,离城中繁华地带很远,本身住户就很少,他们走了好一段路,才碰上几户,敲开了门进屋搜,没找到人不说,还遭这些百姓背地数落。   陆恒的眼睛看不到他们生气,耳朵也听不到这些人的嘀咕,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一定要找到她,她不会有事,她只是躲起来了,只要找到她,他跟她道歉,她就会原谅他。   他每一家都不放过,一直到一户人家门前,霜秋挎着竹篮从里面出来,瞅见他露出惊讶来,“世子爷是、是找奴婢?”   陆恒勉强认出她,她以前是陈氏院里的丫头,后来被陈氏拨给了余晚媱,当初也是她说,那件裘衣是余晚媱随手做给她的。   余晚媱可能躲在任何人屋内,但绝不会躲在她这里。   陆恒转身便要走。   霜秋看他失魂落魄,忽而叫他,“世子爷。”   陆恒像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霜秋道,“奴婢已不是您府上的丫鬟了,有些事还是要告诉您。”   陆恒停住。   “当初奴婢服侍夫人,是老夫人授意要奴婢看住她,老夫人怕夫人得您宠爱,”霜秋谨声道。   陆恒僵立着。   霜秋继续道,“后来您对夫人太上心,老夫人命奴婢去杀了夫人,那会儿正好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老夫人说要夫人死在英国公府上,这样才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动的手,奴婢胆儿小,没敢做,后来老夫人便想将奴婢卖出去,奴婢侥幸才逃过一劫。”   对面的男人默然许久,低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霜秋回道,“因为老夫人做主让夫人进门,一是怕您娶了其他名门贵女,这样二姑娘就没机会进陆家的门了,二是给二姑娘治病,夫人没有家世,又是商户女,太好拿捏,等二姑娘被英国公府认回去,到时候老夫人就会想法子把夫人赶出去,可是您偏偏对夫人在意上了,老夫人这才不想让她活。”   她说完,见他一直没出声,只有那素来直挺的背微不可见的弯下来,她在陆家做下人的这些年,从来只见他矜贵冷情,那时丫头们都说,如他这般清贵高华的世子爷满燕京都不定能找出几个,这样的好夫郎,无怪会被那么多人惦记。   她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余晚媱进门时,陆家从上到下包括她都很看不起,一个江南来的乡下商女,何德何能飞上枝头成凤凰,所以府里的下人敢肆无忌惮的取笑她。   那会儿陆恒对余晚媱的态度实在轻慢,她以为陆恒也和她们一样,瞧不起自己这个出身低贱的夫人。   现时再看,个中滋味已尽不相同。   霜秋等着他走,他迈开腿,走的异常艰难,快从她这边的小院子绕到另一家时,一声尖利的叫声从小破院子穿破出来。   陆恒身体一震,回头问她,“什么声音?”   霜秋尴尬道,“奴婢娘前些年腿折了,一直没好全,雨天阴天时常常疼,一疼起来就忍不住叫两声。”   那声叫太刺耳,陆恒定不下心,想进院子看看,是不是真如她所说,里面是她娘。   霜秋看他要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绞尽脑汁想主意让他走。   晁元进了巷子,三两步跑来,到陆恒身旁,脑门上全是汗,“陆大人,捕役们在潞河下游捞到了一具女尸。”   陆恒身体一晃,脸色已如纸白,近乎是跑出了巷子。   霜秋拍着胸口吐气,心知屋里人不能再等了,也飞快往医馆跑去。   ——   入秋后,燕京的天时常变化无端,前一刻还是晴天,下一瞬可能会大雨倾盆。   夜一过了大半,陆恒由晁元引路到下游,下游的水势湍急,水浪时不时拍打上来,尸体四周站了不少捕役,仵作在当中验尸。   陆恒身体发麻,不自觉近前,捕役们让开了一条路,不过是几步远,他却走的异常慢,身后的差役提着灯笼给他照明,那光影影绰绰,打在尸体的脸上,在水里泡太长时间,那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地上全是她身上淌下来的血,他有一瞬想闭住眼,可只能逼迫自己去看,想从中找出她与余晚媱哪里不像。   仵作验完尸体,起身回话,“大人,死者是名孕妇,二十岁左右,死了近三个时辰,身上无明显伤痕,是落水窒息而亡。”   都跟她对上。   陆恒凝视着尸身,怎会是她呢?她的眉毛很细,有一双含烟藏水的眸子,她跟他说话时会微微低头,只让他看清那张嫣红的唇色,可现在这个人已不成人形,他试探着想伸手。   晁元拉住他,斟酌许久说道,“大人,节哀。”   节哀。   节谁的哀。   河里的水花打上岸,溅到他脸侧,眉角,水滴顺着太阳穴自他的眼尾滚落,不注意看时,还当那是他的眼泪。   他推开晁元,拉过白布盖住尸体。   “回家,”他呢喃道。   ——   天边亮起闪电,没会功夫雨像倒下来了,陆家这里早有人通风报信,陈氏和陆璎等在前厅,纵有多少高兴也装出了一副悲伤难过的表情。   片刻后,陆家的大门打开,她们就见陆恒踏进门,只依稀瞧他面色煞白,神情僵麻,身后有几个人抬着棺木。   陈氏捏着帕子往眼角擦擦,“瑾瑜,晚媱走了你别太伤心,她向来良善,若知你为她这般,九泉之下一定也会自责。”   陆恒像看不到她们,转过脚步上了回廊,背身时,他身后的伤口落在母女两人眼中,陆璎急跑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的伤,“大哥哥你受伤了,快看大夫!”   她的手还未碰到陆恒,就被他猛然挥开。   陆璎踉跄了一下,鼓起腮就要跟他置气,陈氏过来将她拽住,摇摇头,陆璎便忍着气任他进了檀棠院。   陆璎在陆家一直都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陆恒虽然不苟言笑,但对陆璎也甚是厚待,这些年来,从没对她冷过脸,这还是头一遭被他冷脸,哪还受得了,气道,“嫂子没了,大哥哥冲我发什么火?我关心他也不成吗?”   陈氏摇着玉竹金丝扇,“你大哥哥正伤心,一时失态罢了,你难道还为着这个要跟他生分吗?”   陆璎撅着唇不说话。   陈氏拉她回安福堂,关上门了,才笑起来,“沉不住气,那妖精死了,你大哥哥跟她做了有一年夫妻,好歹她肚子里还有你大哥哥的孩子,就不许他伤心一回?”   陆璎愤愤道,“母亲只会说笑。”   陈氏道,“你还想不想嫁给瑾瑜?”   “您先前说,等我被英国公府认回去,由英国公府出面,我一定能嫁给大哥哥,可现在我被傅伯母认做了干女儿,全燕京城的人都笑话我,”陆璎埋怨道。   陈氏拍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就是不借着英国公府,我也能让你嫁回陆家。”   陆璎将信将疑,“大哥哥现在伤心过度,要是不想再成亲……”   陈氏轻笑,“他是威远侯世子,是大理寺卿,肩负着整个陆家的兴旺,没有子嗣,那些族老岂会饶他?”   陆璎闷声道,“您说的对。”   陈氏自抽屉里拿出一张字据,“老爷为着五百两银子跟家里断了干系,还特意立了这张字据做见证,现下他在雾灵观快活,管不到家里,但往外说,也是你大哥哥不孝,将老爷赶出家门,这个家现今握在我手里,等过了这阵子,我同你大哥哥提一提迎娶你的事,他要是不肯,那我拼着这张老脸,叫你舅舅替我去都察院走一遭了。”   陆璎瞪大眼,“母亲,那要是告了,大哥哥也不肯,他的官儿当不成了,陆家也名誉扫地,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氏胸有成竹,“我最了解你大哥哥,他这人端稳拘束,极重脸面,要是因为这么一桩事丢了官,那真是抬不起头了。”   “母亲要这么说,那不是还得给舅舅钱?舅舅家是填不上的窟窿,您总不能一直给他送钱,”陆璎问道。   陈氏神思凝重,“那是自然的,可你要明白,我和你舅舅是一母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和他谁也离不了谁。”   ——   棺木放在檀棠院的外堂,丫头小厮在外堂跪着哭。   西厢房的阁门大开,丛菊和丛梅在房内整理出余晚媱的一应用物,要分出来搬走。   陆恒跨进门时,她们已经收好了两大包东西,正打算抱走,陆恒道,“别动。”   丛菊和丛梅互相看看,都不敢再碰,双双退离。   陆恒慢步到包裹前,伸指解开,垂眸望着里面的东西,无非是她穿过戴过的一些衣物和首饰,他的目光看到妆奁上,抬指掀开,里面有一套头面,是那回她生辰,他买来送给她的,可她从没戴过。   他在这当中来来回回的看,这些衣裳、首饰,她没有带走一件,只把她自己做的几样小儿衣物拿走了,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站在那些衣物面前发怔,随后感觉满身疲惫,后退到她常坐的那把玫瑰椅前,躬身坐倒,思绪回到夜晚,他下值回来,她坐在这里,手指灵巧的做着针线活,有时可以看见她的嘴角露着笑,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笑的时候显得别样灵动清丽,他当时在想,她一定很爱这个孩子。   他拿出那包湿透的布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手不小心触到砚台,眸光凝结在砚台下的信纸,他拿起来,入目便是“和离书”三个大字。   她的字和她这个人一样,娟秀温和,可是那三个字生生将他的眼睛刺疼,他抖着手展开信。   “今妾赴死,唯愿与君和离,碧落黄泉,永世不见。”   碧落黄泉,永世不见。   锥心刺骨的痛夹裹着肝肠寸断,他再也直不起他的背,可他固执的抓着那张和离书,半晌自言自语,“……我错了。”   “我错了,”他重复道。   有水珠滴落在纸上,湿了字,墨晕染开,那几个字像要化去般,他不停的用手去揩,水珠越来越多,最后弥漫了全脸,模糊了视线,只余痛楚让他颤栗,他再难自控,从玫瑰椅上倒在地上,不停的呼喘着气,鲜血自他躺着的地面蜿蜒,他在昏过去前看到那张和离书沾满了他的血。   “不见”二字消散在血水中,让他误以为这只是个梦。   ——   傅氏在会茗居等了很久,久到快打起瞌睡,屋门忽然被推开,傅音旭神情慌乱的进来,“姑母,陆夫人出事了。”   傅氏一下惊住,“她、她怎么了?”   傅音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傅氏搭着她的手起身,两眼含泪,“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急着认她,又岂会出这样的事。”   傅音旭拦不住她,只好道,“现在西城兵马司的人在打捞,还不知情形……”   傅氏道,“我偏不信她没了,她长在江都,那边的姑娘有几个不会水的?”   傅音旭默声,若在平常,余晚媱或许落水能无事,可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落水属实太危险。   傅氏轻推她到一边,音调带着颤,“我得去看看。”   傅音旭也没劝,忙跟在她后面出雅间。   待上了马车,傅氏冲自己的丫头令玉道,“去把胡太医请来,顺道叫人去找稳婆。”   令玉带走几个小丫头。   她吩咐这些后,就候在马车里,好在令玉做事稳妥快速,不到一柱□□夫就把胡太医和稳婆都找来了。   马车转道前往西城。   这会子夜已经很深了,寻常百姓很少会在街边晃荡,倒是五城兵马司的捕役出没在各个巷子口,英国公府的马车上挂着牌子,他们遇到都会自行避让,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转入西城内的后街后,车速渐缓,傅氏心急如焚,掀起车帘,才见这后街着实路窄,马车不好走,磕磕碰碰的,她等不了,“都下来走!”   一时间,两辆马车里的人都站到地上,傅氏提着衣摆小跑,傅音旭怕她绊着,追着她扶住,后面的胡太医和稳婆也被几个丫头扶着跑。   跑了有一截路,众人都气喘吁吁,傅氏累的跑不动,又流泪又摇头,“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   傅音旭踌躇着想抚慰她,陡见对面的医馆开着门,一个年轻女子拽着大夫出来,“你快点儿!我们夫人就要生了,你赶紧随我走。”   那脸看着熟,傅音旭总觉得哪里见过,倒是她的丫头提醒,“姑娘,这不是陈老夫人的丫鬟吗?”   傅氏抻手揪住她,“你说谁的丫鬟?”   “是陈老夫人的丫鬟,以前常跟在陈老夫人身后,奴婢还同她答过话,就是后来不知怎的再没见过她,”那丫头道。   傅氏心慌意乱的问傅音旭,“她、她是不是说她们夫人要生了?”   傅音旭嗯一声,当先跟她道,“不然这样,姑母,你带胡太医还有稳婆悄悄跟着那女子,我独自去潞河河口,咱们分头行动。”   傅氏应下好,叫人熄了灯笼,一行人放轻脚步,追着霜秋走,傅音旭这里则前往潞河口。   傅氏跟着霜秋来到一间破落院子前,霜秋拉着大夫敲门,门开了条缝,探出来秀烟的脑袋,傅氏一看见秀烟,所有心慌都归于喜悦,这是那孩子的丫鬟,她一定在屋里!   霜秋将大夫拽进门,顺手闩好木栓,那屋里有余晚媱,傅氏不敢硬闯,只能焦灼的等在外面。   屋内,余晚媱已经奄奄一息,那大夫凑近一看,立时摆摆手,转身往外走,“我救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霜秋和秀烟拦着他不让走,“您是大夫,求您救救她!求您发发慈悲吧!”   那大夫不耐烦的挥开她们,脚步如飞的跑出去,两个丫鬟在后面追,扯着他的袖子一直求他,那大夫只觉晦气,抢回自己的袖子,打开门道,“我先前就说了,妇人生产找我没用,我又不是妇科大夫,你们与其追着我吵,不如赶紧去请别的大夫,要不然这妇人真得活不成。”   他提着药箱离开。   秀烟当场蹲到地上大哭,霜秋也抬袖子抹泪,“我再去找大夫。”   傅氏急红眼,哪里还管的了许多,近前道,“我这里有胡太医和稳婆,你们快带他们进去吧。”   秀烟一仰头瞅见她,吓得瘫到地上,未几爬起来扯霜秋想缩回院子。   叫傅氏带来的仆从挡了道。   傅氏知道里面紧急,无暇跟她们浪费时间,只跟胡太医和稳婆道,“你们快进去!”   胡太医和稳婆两个急急忙忙入内。   傅氏又跟自己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快去烧热水!”   丫鬟们忙进院子,找到灶房生火。   傅氏这才得空问秀烟和霜秋,“有吃的吗?”   霜秋点头如捣葱。   “你去房里伺候她,切不能让她渴了饿了,”傅氏指派道。   霜秋慌忙应下,进到屋内。   院子里忙碌起来,不过须臾,屋里余晚媱重新叫了起来,听着声甚是有力。   傅氏双手合十,朝四方作拜,“佛祖菩萨保佑,信女愿茹素半年求得她平安顺遂。”   秀烟傻在那儿竟懵了,英国公夫人不是陆璎的母亲吗?为什么要来救余晚媱?她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吧?   傅氏无心管她,只念着屋里人。   天边现鱼肚白,屋子里倏然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傅氏一颗心才落入腹中。   那屋门开了,稳婆出来笑道,“恭喜老夫人,生的是位千金。”   傅氏乐眯了眼,直接拔了头上的一根金簪给她,“她没事吧。”   稳婆接过簪子,喜滋滋道,“没事没事,那位夫人睡着了。”   傅氏高兴不已,抬腿入院子。   胡太医出来,表情微沉,告诉傅氏,“老夫人,陆夫人不知道先前遭了什么罪,身体里寒气团聚,这回算命大,月子里得精心调养,否则恐怕会落病根。”   傅氏不由心疼,才听她落水,想来是有此事。   傅氏推门进去,轻着步子到床边,余晚媱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心起皱,中秋时她还丰润些,现今又瘦了,这半个月,也不知她在陆家经历了什么。   胡太医端来一碗清水,傅氏赶忙道,“她的身子正虚,会不会伤到她?”   “老夫人放心,不会伤到陆夫人,”胡太医在余晚媱指尖轻刺了一下,一滴血落进水里,接着往她手上涂抹药膏,没流出多余的血。   傅氏同他一起到桌前,伸一指任胡太医刺破,鲜血滴进水中,傅氏紧张的心都揪了起来,碗中的两滴血逐渐相融,慢慢成为一体。   胡太医立时道,“恭喜老夫人,血液相融,陆夫人真是您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让大家久等啦,然后这篇文挺长的,不出意外应该会30w字往上,虐陆狗得循序渐进,按照后头剧情线,小虐跑不掉,大虐少不了,该他的跑不掉,么么么么!!!   今天累惨了,明天想睡个懒觉,所以明天的六千字更新也在晚上十二点,大家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等上了夹子后,就恢复到下午六点更新,mua!!!!   推一下基友梨漾的新文《掌中姝色》,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瞅瞅哦!   司礼监掌印霍砚,阴鸷狠戾,权势滔天   一心只为覆灭皇权   世人皆以为掌印无情   可在夜深人静时   那位娇衿清艳的皇后娘娘早已被他纳入掌中   视若珍宝   为了她,不惜收起獠牙和利爪   在自己身上打上属于她的烙印   *   白菀偶然得知自己是一本古早虐恋话本中的恶毒女配   而霍砚则是话本中钟情女主的大反派   待书中男女主冰释前嫌,她和霍砚都会不得好死   既然她和霍砚都是反派,那她只好和反派惺惺相惜   抱牢这根救命大腿,才能稳住椒房殿   远离话本中的悲惨结局   只是剧情却越来越偏离正轨   总有人莫名其妙来招惹她   白衣卿相,少年将军,敌国太子   那瞎眼皇帝也试图召她侍寝   *   后来霍砚提着鲜血淋漓的剑闯进白菀的寝殿   “奴才把娘娘养得这般好,可不是为了便宜旁人的”   “娘娘将手交给奴才,便驯养了奴才,可奴才心眼小,娘娘只能有奴才一人。”   “谁想妄图染指,奴才就杀了他,娘娘您说好不好?”   #万人迷修罗场.假太监   #男德班尖子生手撕渣男现场   #古早狗血虐文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感谢在2022-06-23 17:29:17~2022-06-25 00: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2瓶;小雨 10瓶;T同学 3瓶;锅烙炒虾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傅氏大喜过望, 红着眼圈点点头,“好了,好了, 我的窈儿找到了。”   她泪眼婆娑的踱到床前,就近坐到床沿上, 想摸摸她。   余晚媱陷在噩梦中,陈氏跟陆璎的笑声交替出现在她耳边。   “你能嫁给瑾瑜, 那是我让你嫁的, 敢不听我的话, 我立刻能叫瑾瑜卖了你!”   “大哥哥娶你是为了我, 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个家是大哥哥说了算,没有他点头,我们怎么敢动你啊!”   她倒在地上,四方皆是黑暗, 仰头就见陆恒遥遥立在云巅上,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目有凉薄鄙夷。   她呐呐道,“我明明已经跑出来了……”   难道都是假的吗?   陈氏和陆璎忽然冲过来抢走她抱着的孩子,婴儿的哭泣声让她彻底失去理智,她追在那两人身后,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放开它!放开它!”   傅氏瞧她陷入梦魇中,登时慌张叫她, “窈儿!窈儿!”   余晚媱倏然从梦中睁开眼,看到她时尖叫了一声, 胡太医捏着银针扎到她颈后, 她一下闭眼, 倒回床。   傅氏不由哽咽,替她盖好粗布薄被,从床上起身,知会胡太医,“辛苦胡太医跑这一趟,只是还得麻烦你帮忙保密。”   胡太医嗯道,“我自然省得,不该说的我不会多说一句。”   傅氏感激的道着谢。   胡太医道,“我给她开了补身子的药方,养养便能好。”   他将药方递给傅氏,傅氏略微看看,都是名贵药材,倒没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吃得起。   胡太医随后被几个小厮送走了。   傅氏在屋里看了一圈,实在破落的可以,她是想将余晚媱带回国公府,可瞧现在的情形,断不敢再挪她,只能派些人暂时暗中看着这里,吃的喝的用的都得从国公府送来,她刚刚进门瞧桌上放的两个窝窝头,这孩子真是吃尽了苦头。   傅氏小心关上门,这会天大亮了,老嬷嬷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老夫人,这孩子真乖,给她洗澡都不哭。”   婴儿的眼睛还没睁,小小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嘴巴一动一动的,傅氏抱过来越看越心柔,“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嬷嬷跟着奉承了几句。   这时霜秋跟秀烟两个站过来,都巴巴儿的盯着她手里的孩子,生怕她会对孩子做什么事。   傅氏逗了一会把孩子给嬷嬷,“你送屋里去吧,赶紧出来,别打搅她休息。”   嬷嬷抱着孩子悄声进屋,很快出来。   傅氏冲那两个丫头招手,几人走远了,傅氏才道,“我今儿过来,你们别告诉她,让她好生做月子。”   霜秋一口答应着。   但是秀烟不放心,这毕竟是陆璎的亲娘,谁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您为什么要救夫人?”   傅氏面带着笑,“我总不会害她。”   站在跟前的是英国公夫人,那可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最尊贵的夫人,诚然她是陆璎的亲娘,但她若真想对付她们,根本用不着做这么多,叫几个婆子来就能把她们打发干净。   秀烟这不灵光的脑子也能笃定,她不会伤害余晚媱。   傅氏对她道,“你送我出去吧。”   秀烟奥着声,老实巴交的送她出院子,那些丫头婆子也都跟了出来,围着院子还守了不少小厮。   傅氏让那些小厮都留下来守在附近,万不可被人闯进院子惊扰欺负了余晚媱。   秀烟听的一愣一愣,心里直感叹,就是对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惜余晚媱不是她的女儿,陆璎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有这么好的母亲。   傅氏亲切的搭着她的胳膊,“来跟我说说你家夫人小时候的事。”   秀烟这时对她已经没什么敌意了,但也不敢跟她说些隐秘的事,只捡着余晚媱幼时发生的一些趣事说,傅氏听着又止不住眼睛发红,心想着还好遇到了一户好人家,把她当亲生的待,等往后把余晚媱认回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的养父养兄。   秀烟送傅氏出了巷子,傅氏临走时告诫她不要在余晚媱跟前乱说话,只当她没来,那院里缺的东西,她回头都叫人送来。   秀烟便懵懵怔怔的目送着她离开。   傅氏上了马车后,傅音旭也过来了,傅音旭神态沉重,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陆恒那边打捞上余晚媱的尸身,傅氏当先乐道,“那孩子真是我的窈儿!”   傅音旭便知那河里死的不是余晚媱,索性把潞河河口发生的事情全数说出来。   傅氏揪着帕子,“这丫头受惊过度,眼下看到我就怕,先前也不会这样,她现在怕我,一定是陆家那对母女对她做了什么,我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去套陆璎的话。”   傅音旭道,“现下外头都传,陆夫人没了,您打算几时接她回来。”   “她才刚生下孩子,怎么也得等她出了月子,我才敢提这事,眼下我一门心思只想她好好儿的,至于那对母女,等我查清楚了,我肯定要讨回这笔账,”傅氏咬牙道。   马车经过威远侯府,傅音旭掀开一点车帘,那威远侯府门前挂着白绫,下人们都身着白衣,腰束麻绳,全然是在办丧事。   傅氏冷哼一声,“这是巴不得我窈儿死了,亏的我当他陆恒是个靠得住的女婿。”   “等姑母接回小表妹,再给她定门合心意的亲事,不比在他陆家强?”傅音旭笑。   傅氏乐道,“我的窈儿那般讨人喜欢,什么王孙公子嫁不得?”   马车行过路道,回了国公府。   傅氏一回府,便让自己信的过的嬷嬷找了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奶娘,并着吃喝用物一齐送去了霜秋住得小院。   ——   陆恒苏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后背的伤口包扎好了,沾着血的和离书摆在桌上,他忍着疼起来,套一件衣裳下地,到桌前重新看那和离书上的字迹。   他再度看时,心口那钝钝的锥疼仍在,纸上的字被血融了些,但还能看到“今妾赴死”四个字。   他的手指压在死字上,回忆着昨晚她是何等绝情。   这种被剥开了心反复抽打的滋味委实痛苦,他自虐式的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演着她沉入水底的场景。   最后泄了气,理智回溯,昨晚他明明是想带她去跟傅氏会面,可她却以为她是去死。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谁跟她说了什么?   怀孕以来,她一直鲜少跟他红过脸,便是争吵也只在他把她的丫鬟轰了出去。   他忽而顿住,她是在国公府动过胎气后就性情大变的,她的丫鬟跟伶人拉扯,他气不过发了一通火,她当时的表情是恐惧。   她怕他。   她应当是那个时候就开始怕他,后来她的丫鬟被赶走,她更加对他抵触,就连他想扶她都会被推开。   只是当时他不当一回事,以为她发小脾气,如今再细想,那分明是她惊恐时的自我保护。   他朝外叫了声墨砚。   墨砚进门道,“世子爷请吩咐。”   陆恒沙哑着嗓子,“你带人去城外的白鹤楼一趟,把那些伶人全抓回来。”   墨砚道是。   陆恒摁着眉心,“不用抓回府,抓到人直接送大理寺诏狱。”   墨砚应着好,看他面色惨白疲倦,斟酌着道,“世子爷,夫人得丧礼有老夫人操办,老夫人说您伤的太重,就不用管这些,好生安养。”   陆恒抬手挥了挥,墨砚退出去,陆恒的神情变为阴沉,未几进了更衣室,换一身朝服乘马车入宫。   陆家办丧事,各家都要上门祭拜。   陈氏在灵堂哭了会,出来迎客,心内恨得不得了,她送信去雾灵观,让陆韶安回家主持丧礼,可陆韶安理都不理,陆家本来人丁单薄,陆恒重伤卧床,这家中没个男人出面,只有她来撑着,好在有那些族老帮扶,她勉强能忍。   傅氏来的很迟,陈氏叫陆璎来陪她,自个儿张罗别的去了。   傅氏上了柱香,各处相看都没见着陆恒,心底不免对陆恒更添气恼,这明面儿死的是他妻子,这葬礼他人都不在。   “瑾瑜呢?”   陆璎闷闷道,“大哥哥昨儿夜里受了重伤,回来就晕倒了,这会子还昏着呢。”   傅氏微愣,倒忘了他遇刺的事,横竖他病着,傅氏也不想看他。   陆璎引她到花厅暂歇,这里人少,傅氏便叫她坐下,抱着她肩膀做怜惜状,“这两日看着没过好,你们府里一堆事,也用不着你,干脆跟我回去住几日,等你母亲不忙了,我再送你回来?”   陆璎不想去国公府,以前她去国公府,丫头姑娘都捧着她,傅氏也舍得为她置办饰物,自那次拜干亲后,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变了,都带着嘲讽,她还听香盒说,这些人在后面嚼舌根子,骂她冒牌货上赶着攀富贵,可以人英国公夫人根本瞧不上她。   傅氏笑着道,“就这么说定了,过会子跟我走。”   陆璎再想说不去竟没辙了。   傅氏又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会心,令玉自外头进来,屈膝对傅氏道,“老夫人,陆大人进宫给陆夫人求了诰命。”   傅氏和陆璎皆惊愕,傅氏皱眉问陆璎,“璎儿,你不是说瑾瑜受伤昏迷不醒吗?”   陆璎支吾了半天还不上话。   傅氏也没空揪着这个不放,匆匆去了灵堂。   陆璎跺了跺脚,也只能过去。   灵堂这里聚满人,傅氏入内时,陆恒将诰书铺展开和灵位摆在一起。   那封诰书是瑞荷锦织成,两端是抹金轴,当中有龙纹,绕“余恭人”三字盘旋。   恭人。   这可是三品诰命夫人,这灵堂中的老爷夫人能有几人得此殊荣,纵然在他们看来,余晚媱已死,却也难掩羡慕。   可是人都死了,要这殊荣又有什么用?   傅氏禁不住想叹气,他能去请诰命,显然对余晚媱有情,可是他连自己的女人死没死都弄不清楚,家中还有陈氏母女虎视眈眈,她岂能放心再让余晚媱入龙潭虎穴。   陈氏在一旁看的眼底生怨毒,一个商女,也配当诰命夫人,这等荣耀原本该是她和陆璎的,这贱人就是死了也不让她舒坦!   陆恒在灵位前静立良久,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这个诰命她应该也不会稀罕,可这本是她应得的,若她活着,定会唾弃他吧,活着的时候对她百般苛待,死后便念起了她的百般委屈与苦楚。   这迟来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呕。   他转过脚步,目光对着陈氏,“母亲,你过来一趟。”   陈氏让几个族嫂帮衬着接待客人,随陆恒一起进了旁边的抱厦。   “瑾瑜,你是说,你想将你母亲的嫁妆分出来给晚媱做陪葬品?”陈氏听着话差点叫起来。   陆恒冷道,“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他母亲沈氏当年死的早,陈氏后来嫁给陆韶安做继室,缘着陆韶安不主事,陆恒又小,沈氏留下来的嫁妆就都交到她手里打理,这十几年下来,多半成了她的私产,有些还被她变卖换成现银填给了陈家,现在叫她拿出来,她多半也凑不齐,“可这是你母亲的嫁妆,去年晚媱进门时什么嫁妆都没有,这回她没了,按理来说是没有陪葬的,可我也给她备了些东西。”   那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她不过是装装样子,好让旁人觉得她这个婆婆疼儿媳。   陆恒取出一张嫁妆单子,“请母亲在三日后备好。”   陈氏手心直出汗,接了单子道,“这太急了,我盘算出来要花些时候。”   陆恒道,“不过是些金银玉器,母亲也需要花很多时间整理吗?您的人手若不够,我倒是能派两个人来帮你。”   陈氏讪笑,“你母亲的嫁妆繁杂,我一直叫人打理,也就十天半月查看一次,哪回不是要几天功夫,即是你这么说了,我自然要辛苦些。”   陆恒便出了抱厦。   陈氏盯着那张家装单子直冒汗,半晌跟李妈妈道,“你去叫我嫂子过来。”   李妈妈小跑着要出去,不想跟陆璎撞一起,李妈妈连连给她赔罪,陆璎烦躁的挥手,随后哭丧着脸叫陈氏,“母亲,傅伯母要我去她府上住两天,我不想去。”   陈氏哪还有空管她,只道,“那你就去住两天,她认了你这个干女儿,虽比不得亲生的,可对你也不必以往差。”   陆璎轻哼一声,扭身走了。   刘氏很快过来,陈氏把事情说了,刘氏当即哭穷,“妹妹这是还不知道家里?这短时间内你哥哥也凑不出两百两。”   陈氏冷笑,“二百两都凑不齐,当初你们用了我差不多几千两,我只找你们要二百两,你们都不给,往后等我掌了陆家,你们别想再叫我掏钱!”   刘氏撇嘴,“可这钱也不是你自个儿的,不都是陆家的吗?”   陈氏怒火中烧,“嫂子想清楚了,我若好不了,陈家也得遭殃!”   刘氏唬了一跳,忙道,“不就二百两,我拿给你就是。”   ——   陈氏用这二百两银子拼拼凑凑才将那张嫁妆单子上的器物凑齐,陆府的葬礼有惊无险度过,陈氏也就松了气。   陆恒因着身体有伤外加丧妻,圣人特许了他一个月休假。   墨砚去白鹤楼扑了个空,里面的伶人早跑没影,那些伶人是江都百香园出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陆恒暗自遣人往江都捉拿。   伤口才好一点,陆恒又径自去查看了他母亲名下的各个田庄和商铺。   至黄昏时回城,半道碰到顾明渊,说是英国公夫人请他入府看戏,陆恒本欲推拒,但见顾明渊意味不明,便同他一起去了英国公府。   ——   就像陈氏说的,即使陆璎现今成了傅氏的干女儿,傅氏也待她极好,她在英国公府有自己的院子庭玉阁,丫鬟照顾也算尽心,只是偶尔也会听些风言风语。   这日她用罢晚膳,和傅氏在千香园里溜达消食,傅氏晚间用过膳后多吃了一根香蕉,腹中犹如翻江倒海,被丫头们搀回去解手。   园子里只有陆璎带着香盒乱转,已经入秋了,千香园的花依然绚丽多姿,陆璎边走边观赏,直走到种了昙花的花圃,这个时节正是昙花盛开,天黑后,雪白清丽的花束也夜色中绽放。   香盒提着灯照明,被她叫道,“你快把灯熄了!”   香盒连忙吹灭灯。   陆璎进了花圃,蹲到昙花前看它张开,这样漂亮的花最值得夜间观赏。   “啊!有鬼!”香盒骤时尖叫。   陆璎被她吓一跳,气道,“有什么鬼?这里是英国公府,鬼敢进来吗?”   香盒手指着不远处海棠树丛,“二姑娘……是、是夫人……”   她两眼一番,直接吓晕了过去。   陆璎打了个颤,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见哪儿飘着个白影,和余晚媱差不多高,散着头发,隐在其中的脸煞白,再瞧肚子鼓起。   陆璎吓得腿发软,眼看她飘过来,陆璎不停的往后退,“不是我杀你的……你别来找我……”   那白影飘到她腿边,头发上的水流到她脚上,她害怕的跪到地上,“嫂子真不是我杀你的,你放过我吧……”   “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那白影幽幽道,伸出两条手臂朝她掐来。   陆璎趴倒在地上,呜哇着,“我没碰你的孩子……”   那双鬼手快要掐上她的脖颈。那手上都是水,好似才从水里爬上来的,急找人索命。   陆璎终于想到了一点东西,惊慌失措道,“我只是跟人说过,等我被国公府认回去,大哥哥会同我成婚,你的孩子活不成,你也会被大哥哥卖了,可我那是骗人的……”   鬼手将她掐住,摁她在地上。   陆璎透不过气,急促的挣扎着,“求你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跟谁说的,”白影又出声道。   陆璎这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她问什么,陆璎便答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了你要杀我,第一回 还截了我的头发,说要使邪术扎死我,我太怕了,母亲说你跟他认识,就教我说了这个话,我没想到你会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鬼手霍地收回去,四面火光亮起,陆璎的眼睛登时瞪大,只见那花丛中站着傅氏和陆恒。   她一扭头见方才的女鬼拂开头发,正是傅氏的丫鬟令玉。   陆璎再仰头瞅向陆恒,对方表情很平静,但那双眼已是阴鸷迭起,她胆怯的唤他,“大、大哥哥你听我说……”   “瑾瑜,这是你们陆家的事,把她带回去吧,”傅氏淡淡道。   陆璎不断颤抖,“寄母,我、我……”   傅氏浅浅挑起嘴唇,“璎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枉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待,当你天真无邪,你却在背后中伤他人,这些年我对你的好全当是喂了狗,从今往后你也别叫我寄母了,英国公府不欢迎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姑娘。”   陆璎仰视着他们,瞬时明白过来,这是个设计好的圈套,她钻了进去,以后她不仅会被英国公府拦拒在外,也会被陆家扫地出门。   她只是陆家的养女,论起来还是借着陈氏的光才能进陆家,可终究跟陆恒不是亲兄妹,陆恒若想赶她,陈氏都拦不住。   陆璎瘫倒在地上,便有人过来架着她起来。   陆恒冲傅氏拱了拱手,带着陆璎离开英国公府,回到府里,陆璎和她的丫鬟香盒被暂时控制在馨兰榭。   陈氏都睡下了,李妈妈着急忙慌进屋,叫醒她,“老夫人,世子爷往这边来了,您赶紧起来。”   陈氏忙下了床,穿好衣裳做了简单梳洗,从房里出来正见对面的正堂亮着灯,陆恒背着手站在门外,一身清清冷冷。   陈氏心中觉得不对劲,小声问李妈妈,“今儿檀棠院有没有动静?”   李妈妈直摇头,“奴婢让底下婆子盯着呢,世子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陈氏稍稍安心,缓步上了走廊,到他面前笑道,“瑾瑜,你身上有伤,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找我有什么事?”   陆恒眼睫抬了抬,眸子里的阴冷毫不遮掩的向她投来,他慢条斯理的说出话。   “母亲,我想查查家中的账簿。”   作者有话说:   明晚的六千字更新也是在十二点左右哦,么么么么!!!!   再再推一下下本《废物美人》预收,卑微求收藏!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沈青烟有个秘密,她这个伯爵府的庶“子”是假的,   她出生下来就被姨娘打扮成男娃,   姨娘让她可着劲去攀高枝,盼她嫁入高门大户。   燕雀终究是燕雀,   沈青烟不学无术,单长了张和她姨娘一样的祸水脸,   是个外人眼里实打实的绣花枕头。   她想认识那些王孙公子,可苦于无人引荐。   直到有一日,她看见表兄顾明渊和永安侯府的世子爷交好,她的表兄出身嫡系,矜贵俊美,性情冷漠,年少时三元及第,及冠之年位居大理寺少卿,比她这个没出息的庶“子”不知厉害多少。   纵然畏怯,沈青烟还是舔着脸求表兄带她去见见世面。   她顶着表兄的威压,终于讨来了机会,可是在见到世子爷后,才明了这样的权贵子弟着实不好接近,她还被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嘲讽了一番。   那天她在表兄面前哭了许久,表兄一言不发的带她回了府。   后来她常常黏在表兄身旁,表兄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终有一日,她才发现,原来表兄对她有了见不得人的邪心。   可沈青烟想借着他的光去勾搭那位世子爷。   她笨拙的撩拨着表兄,跟他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求他带自己去见世子爷。   表兄对她越来越冷淡,任她跟着自己去见人。   就在她以为她要飞上枝头时。   她的身世被捅了出来。   她原来不是伯爵府的庶“子”。   她只是个野种。   她被伯爵府扫地出门,再也不能享受伯爵府的荣耀,她被人唾弃,无家可归。   走投无路时,她又看见了顾明渊,他站在她身前如清风明月,唇勾一抹笑,朝她伸来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手递过去,被他抱起来藏进了深宅中。   漂亮小笨蛋x高岭之花(阴险狡诈) 微强取豪夺狗血文   说明!   (1)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女主是男主远房舅舅的妾室所生(不是舅舅的孩子)   (2)1v1双处!感谢在2022-06-25 00:01:43~2022-06-25 21:2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46751143 2瓶;锅烙炒虾仁、413514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陈氏愣住, 但反应快的笑道,“太晚了,你身子还没好, 若不然先回去歇着,明天一早再查也没事啊。”   陆恒道, “明早我有别的事,母亲拿账簿来吧。”   陈氏便做为难状, “家中账簿分了两本, 什么田产商铺、宅第房屋、家中仆从人数分配、金银往来, 这些太过复杂, 光一本账簿哪里登的下,我这里只有一本,平日记得都是家中银钱进出,外头的那些产业另登了一本账簿, 在账房手里,这会子早家去了……”   陆恒神色不动, 片晌安福堂外有脚步跑动,陆恒的几个小厮进院子弯身道,“世子爷,几位族老都请来了,已在上房等候。”   陆恒嗯了一声,目光看着陈氏,“账房我让人去叫了, 既然族老们都来了,母亲带着账簿随我过去吧。”   陈氏当即懂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查她的账, 今晚根本跑不掉。   陈氏勉强镇定, 故作平静的转身跟李妈妈道,“你去拿账簿吧。”   两人眼睛对了下,李妈妈立刻会意,转屋里去找账簿。   陈氏笑道,“瑾瑜,咱们先去上房等着吧。”   陆恒挪步离开。   陈氏将手中帕子一揪,冲那绿袖瞄过,绿袖连忙偷摸着从后头的角门钻出去,一路朝陈家跑去。   ——   上房这里,堂中左右坐满了族老,陆家子嗣少,门第清贵,这些族老是往上几代传下来的后代,也是陆家的嫡支,都已经上了年纪,这些年有他们在陆家坐镇,才免得陆韶安没掀起什么风浪。   账房和李妈妈将两本账簿放到当中的方桌上。   陆恒抬手拿起账簿翻阅,屋内安静的只听得见纸张沙沙声。   将过两柱香,陆恒放下账簿。   陈氏四平八稳的问了一句,“瑾瑜,可有什么问题?”   陆恒抿声不答。   陈氏略略得意,这账簿自然查不出问题,她管着陆家,手头总有想用钱的时候,小的银钱不论,碰上花销大的,她都会编个置办由头,譬如府里的花卉采买、丝绸布料以及厨房用款,这几个地方省不了钱,也不会被陆恒察觉她挪用了不该用的钱。   陆恒曲着手指在桌角敲了一下,反问她,“为什么您的账簿里,没有登记我母亲嫁妆的盈亏?账房的账簿里也没有将我母亲的嫁妆登记在册?”   陈氏心头一跳,露出笑容,“这要我如何说?那是你母亲的嫁妆,毕竟不能算做陆家的财务,我哪能把它们混为公谈,自然不能入账了。”   “不能入账,那您用到哪儿去了?”陆恒沉沉问着,分毫不给她脸面。   陈氏立刻站起来,颤着身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觉得是我私吞了你母亲的嫁妆吗?”   陆恒寒着面瞪她。   陈氏迅速哭起来,手捂着心口,声声埋怨,“当年我嫁给你父亲,你才八岁,我自己没孩子,我把你当自己的亲生骨肉待,试问这十几年,我何曾薄待过你,如今你大了,我不指望你真把我当你母亲,可你也不能将我想的这般不堪!”   她冲座中的族老们道,“这家里是什么样,各位叔叔都清楚,他父亲是个墙上挂的假道学,不问世事,我一个妇人这么多年管着家里,你们也看在眼里,便是怪我没管好这个家,我也认了,何至于要这般污蔑我?”   那几个族老面面相觑,须臾其中一人迟疑着对陆恒道,“瑾瑜,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陆恒往外叫一声,“进来。”   那门外立刻进来十数个人,纷纷跪到地上给他们磕头。   陈氏一见到他们,身子凉了半截。   陆恒指着这些人跟那几个族老道,“各位叔公,我母亲嫁妆里的田产商铺从前都是他们打理的。”   族老们点点头。   陆恒扭头睨向那些人,其中一个急忙道,“各位老爷,小的以前是给沈老夫人管商铺的,后来沈老夫人去世,小的就被辞退了,商铺被这位陈老夫人派来人的接手,小的不服气去闹过,还被对方打了一顿,说是铺子已经卖给别人了,主家早不是沈老夫人。”   他说完另一人跟着道,“小的是黑水庄上的赁户,以前黑水庄的管事是沈老夫人指下的,小的们靠着种地也能吃上饱饭,可有一年这管事忽然被轰走,调来一个陈五爷,都说他是陈老爷家的远房侄子,成日里摆着有钱人家的谱,我们也不敢得罪他,多有恭维,可他还变本加厉的加收粮食,往年都是留五交五,他来了后我们只能留三交七,在这么下去,我们这些人只怕要饿死。”   说着便抬起袖子抹泪。   陆恒负手到身后,瞧了门边的小厮一眼,那小厮便领着十来个人下去。   陆恒觑着陈氏,她已面显慌张,陆恒说,“母亲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氏想借桌子撑着,手却没摸到边,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证据确凿,她想辩解都辩解不了,私吞沈氏的嫁妆,她以前也怕过,只是后来尝到了太多甜头,才胆子大了,敢安插自己人过去,谁能料到,真被他查了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不到,他是怎么发现的?   陆恒直视着她,有些事其实不是他不查就不知道,母亲临死前,曾经将嫁妆单子交给他,告诉他这以后是他的了,每年都会有人来给他送钱。   母亲的嫁妆他并不想要,陆韶安再能作,也不可能将陆家这么大的家业败光,他原本想将这笔嫁妆退回给沈家,可沈家不收,还没过一年,陆韶安将陈氏娶进门,陈氏帮着打理家里,顺便给他管着母亲的嫁妆,那时他才八岁多,陈氏没孩子,在外接了个陆璎回来做养女,但对他还如以前一般好。   陆璎小时候面黄肌瘦,常跟在他后面叫着大哥哥,他是真的将陆璎当做亲妹妹,他母亲的嫁妆他曾想留给陆璎,好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可是她们害死了余晚媱。   她那时得有多绝望,自己的丈夫不护着自己,反倒一再误会中伤她,甚至帮着她们将她关起来,她怀着孩子整日提心吊胆,又怎么能过的好。   那晚,她是在逃命啊。   他竟然还说她任性。   他真是伤透了她的心,他比陈氏和陆璎更可恨。   陆恒抬起眼,望向那几位族老,“各位叔公,私吞嫁妆,依照族规该如何?”   先不说陆家的规矩重,放在任一家,像陈氏这样私吞原配嫁妆那都是品行拙劣,该休弃赶回娘家,不仅如此,娘家若有未出嫁的姑娘,往后也会影响说亲。   这时墨砚小跑进来,扑的跪地上,颤着哭声,“世子爷!雾灵观传来消息,老爷殁了!”   陆恒一滞,还没来得及说话。   陈氏哭嚎一声“老爷”,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满座族老互相议论,片晌一人道,“瑾瑜,眼下不宜处置她,不如等侯爷丧事后再说?”   陆恒五指握紧,周身绷住。   又一人道,“你父亲刚走,好歹还要她主持中馈。”   “有罪当罚,”陆恒说。   那些族老便都不好再替陈氏求情。   没过一会,绿袖自外头入内,瞅见陈氏在地上晕着,结巴道,“世子爷,陈、陈家大老爷来找老夫人……”   陆恒眉头皱紧,猛然道,“那正好,让他把人带回去吧,省得我去一趟。”   地上的陈氏本是装晕,这会听他铁了心要将她赶出陆家,怒急攻心,真给气晕了过去。   便有几个婆子来将她抬出门,直接把陆恒的原话带给了陈肃,气的陈肃在前院破口大骂,骂声隔着墙传进上房,听的几位族老面露尴尬,陆恒倒是面不改色,冲那几位族老作揖后,出了上房,到前院和正在骂的起劲的陈肃打了个照面。   “你个小兔崽子!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你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陈肃一口骂完,正见陆恒立在穿堂门前,上头挂着灯笼,亮光打在他面上显得阴恻恻的,陈肃看到都给唬住,不过片刻便呼哧着气,“你小子翅膀硬了,连你母亲也不放在眼里,她干什么了?你敢这般对她?”   陆恒跟这位大舅爷没打过交道,只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极圆滑会处事的人,陆恒慢声道,“顾及两家颜面,我不便多说,天不早了,陈大人还是请回吧,送客!”   瞬时便有小厮过来,陈肃磨着牙暗骂一句小畜生,便带着陈氏先回府了。   陈家和陆家的梁子也结下,陈肃回了陈家后,便和陈氏二人商议,要上都察院状告陆恒不孝。   族老们各自离去,陆家换的了片刻宁静。   “老爷不知在哪儿听人说,吃丹药可以长生不老,便跟着雾灵观的道长们学炼丹药,不想连吃了三天,人、人就不行了,”跪在书房里的小道童禀报道。   陆恒两手撑着额头,小道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等着他发话。   过了良久,他轻声说,“出去吧。”   小道童便准备悄悄退走。   “服侍他的那个女人呢?”陆恒突然追问。   小道童回道,“跑了,连夜跑的。”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小道童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出声道,“去叫墨砚进来。”   小道童连忙退出书房,墨砚进门。   “世子爷有何指示?”   “带些人蹲守在陈府附近,发现陈蓉,立刻抓起来带回陆家。”   墨砚抱拳退去。   书房重归安寂。   陆恒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在这一刻漫无边际的孤独将他包笼,他一直不肯原谅陆韶安,恨不得他真的死了,如今他终于如他所愿死了,还死的这么荒唐。   他应当讥笑两句,然后再露出鄙夷,送对方两个字活该。   但他现在只有难过,明明他的父亲有诸多不堪,还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他却为他的死难过。   他这个人真的可笑。   余晚媱活着时,他看不见她。   陆韶安荒唐风流,他纵容他不管。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这个家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他成了孤独鳏寡,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有眼无珠的惩罚,是他该受的。   ——   陆韶安的遗体在当天夜里运回了陆家,停灵七日后发丧。   彼时陆恒披麻戴孝守在灵前,各家都来祭拜。   英国公府也过来祭拜,顾淮山和傅氏上好香后,被人请到前堂暂歇。   顾淮山品了口茶,啧嘴,“瑾瑜也太命苦,前头夫人才走,现在父亲也没了。”   傅氏拍了拍袖口沾到的香灰,“国公爷真会说风凉话。”   顾淮山叹气,“好歹我也算是他半个先生,他这样我多少是心疼的。”   傅氏哎呀声,“你这一说,我倒也纳闷了,陆家侯爷没了,这陈老夫人怎么也没出来操办,只叫瑾瑜一个忙前忙后,多不像话。”   顾淮山咳嗽一声,“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还是别议论了。”   傅氏手中帕子挥挥,“可不是,别人的家事,你我少管。”   她话里颇有些阴阳怪气,顾淮山听的不自在,正想跟她吵两句,令玉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国公爷、老夫人,都察院的袁御史过来了,说陈家状告陆大人不仁不孝,将陆侯爷赶出家门,这才叫陆侯爷惨死在外。”   顾淮山的手差点打碎茶杯,忙不迭拽着傅氏,“走走走,这还了得,赶紧去看看。”   傅氏冷笑,“你倒积极,前头才说瑾瑜是你的学生,转头就向着陈家,陈家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净乱讲,”顾淮山一甩袖,率先走了。   傅氏哼两声,跟着过去。   灵堂这里站了不少差役,袁御史才把话说完,手一挥,两边差役就准备上前来押人回都察院。   陆恒道了声慢,缓缓道,“袁御史,可否请原告过来?”   按理,今儿陆恒被告,都察院原该直接递了折子给圣人,到时候由圣人来定夺,但先前王承修打人一案,陆恒没有为了王家插手,袁御史一直念着,这才亲自带差役过来,多少算给他留点余地了。   袁御史点头,侧头吩咐两个差役去陈府请陈肃。   陈氏随陈肃一道来,换了身孝衣,头戴一束白花,眼圈通红,虽是过了年轻姑娘的年纪,这身打扮倒衬出了几分凄楚。   顾淮山眼睛刚瞅到她,傅氏执起手中团扇朝他面上一拍,“别人的家事,也没什么劲,现在回府我有事告诉你。”   顾淮山没趣的移开眼,跟她一起回府了,傅氏在路上将余晚媱是他们女儿的事说清了,把顾淮山激动的恨不能当场过去认亲,最后被傅氏好生安抚住罢休。   两人到场。   陆恒跟他们面对面站着,陈氏先道,“瑾瑜,你别怪我把这事告到都察院,实在是你太过分了,老爷终究是你的父亲。”   说着落两滴泪,引得周遭人声议论纷纷,多是指责陆恒不孝的。   这是她惯会用的伎俩,人前装的比谁都仁善,仿佛事事为人考虑,都是她逼不得已。   那会余晚媱被她以立规矩之名,身上打得尽是淤青,若不是陆恒亲眼看到,真当她是真心想教余晚媱规矩。   陆恒凉声道,“墨砚,把人带上来。”   未几,墨砚领了个女人上前,一露面,陈氏和陈肃心底一咯噔。   陈蓉先给陆恒还有袁御史两人屈膝行礼,随后道,“奴婢是老爷的婢女,老夫人所说的世子爷将老爷赶出家门不是事实,老爷当时急着用钱,老夫人便跟老爷做了一笔交易,老夫人给老爷五百两银子,老爷从此以后绝不再踏进陆家大门,这是奴婢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   陈氏心一急,脸上却做出失望的样子,“瑾瑜,你怎能让她来污蔑我?这家中一直以来都是你说的算,我有什么本事叫老爷走?更何况我跟他是这么多年的夫妻。”   陆恒等着她把话说完,眼转向陈蓉,陈蓉接着道,“老夫人不承认,莫不是忘了,您和老爷当初还立过字据。”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据递给袁御史,袁御史将字据打开,陈氏瞧到那字据上熟悉的字迹,眼前一黑,再看向陆恒,对方气定神闲的乜着她,仿佛这一切早就被他预料到了。   陆恒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他叫墨砚提前去陈府附近蹲守,巧在陈蓉带着她的姨娘从陈府后门出来,便被墨砚抓了回来,稍加拷问,陈蓉便把所有事都和盘托出了。   原来余晚媱生辰那天,她喝醉酒被人误扶进东厢房是冲着他来的,只是被陆韶安截了胡。   陈蓉哄着陆韶安去跟陈氏要五百两银子,这钱后来被陈蓉拿去给了陈家换她姨娘自由。   一切都是陈氏在中间筹划的,现今却想倒打一耙。   袁御史看完了字据,道,“不错,这确实是陆侯爷的笔迹。”   陈氏登时站不稳,快要装晕,陆恒身后两个婆子过来架住她,偏不让她晕,陈氏耳边便听到那些贵妇人对她指指点点。   “真是蛇蝎心肠,自己的丈夫都能狠心赶出门,还往陆世子身上泼脏水,以前瞧她一副菩萨像,原来是个罗刹鬼。”   “这陆侯爷后院干净,就她一个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陈氏脸色忽青忽白,扭头找陈肃,可陈肃发现情况不妙,已经偷摸着溜走了。   她这时才慌了神,挣动着想跟陆恒求情。   陆恒半分眼神都没分给她,对袁御史道,“让您见笑了。”   袁御史将字据还给他,温声道,“陆大人客气,即是你家中事,本官不好参与,请容本官给陆侯爷上柱香。”   陆恒让过身,袁御史上好香便跟他告辞了。   陆恒抬袖往诸位族老拜过,最后巡视一周,跟众人道,“家中丑事,叫诸位看了笑话。”   在座的人们立时噤声。   “今日有诸位见证,我替父亲代笔一封休书,自此陈氏不再是陆家妇。”   陆恒往旁边几个小厮睨过,他们便都伶俐的送上来笔墨纸砚,陆恒提笔写下休书,自有丫鬟过来把休书拿给陈氏。   陈氏望着休书,霎时崩溃,“瑾瑜,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看你妹妹,她还小,离不得我……”   陆恒半侧着眸,“过了今日,我陆恒再没有妹妹。”   陈氏惊愕的瞪着眼,半晌道,“你把璎儿怎么了?”   陆恒一挥手,几个婆子便把她轰了出去,陈氏在陆府门口迟迟不走,哭喊着要见陆璎,陆恒便遂了她的意,让人把陆璎也一起轰出府。   自此陆家只剩了陆恒一人,等他父亲丧事过后,依照大雍律法,陆恒应该为父丁忧解官,但他身居要职,又得圣人看重,圣人便免了他的丁忧①,令他夺情②继续担职。   有族老劝他再娶,都被他挡了回去,此后京中总有传言他忘不掉他的夫人,宁愿做一辈子鳏夫。   ——   陆家这事轰动了整个燕京城,没多久传到霜秋这小破院子里。   余晚媱在床上躺了有十多天,身子慢慢恢复,不过仍不能下床,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倒把自己养回来一些肉。   最值得高兴的事那大概就是她有了一个女儿,她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岁岁,大名想再等等,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江南,也好让爹来取大名。   快午时,秀烟抱着岁岁进屋,咯咯笑道,“夫人,咱们姑娘这馋劲可不小,素娘怕她吃的涨,她还拽着不放。”   据霜秋说,素娘是她的姐姐,这回刚生产过,才能给岁岁喂奶。   这话余晚媱是存着疑的,那晚她住进这个小院子,也曾观察过环境,并不是很好,霜秋她娘腿脚不好使,要花上许多钱治病,可是她生完孩子后,这里就变了,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是用凤尾软缎做的,这样好的料子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再有她如今吃的都是好东西,什么人参、燕窝、各种补汤,每日不重样的换给她吃。   这些都是银子买来的,秀烟跟她都没钱,霜秋更是穷的没几个子,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出来,肯定是谁送来的。   余晚媱接过岁岁,她吃饱了便睡,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现下一天比一天张开了,所幸跟她像,也就嘴巴有点像陆恒。   她将孩子放到臂弯里,仰头问秀烟,“现下城中还查的严吗?”   那晚后,全城戒严,五城兵马司的捕役沿着大街小巷搜查,四方城门也紧了很多。   秀烟告诉她,“严还是严的,他们都说是抓那晚的刺客,跟咱们没干系。”   余晚媱略微默了默,“秀烟,你还想回江南吗?”   秀烟嘟哝着,“您现在也走不掉,不如先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余晚媱抿一下唇。   秀烟转而兴奋道,“夫人您知道吗?奴婢听说,世子爷把老夫人还有二姑娘全赶出了陆家,现在英国公府也不愿意要二姑娘,真是报应!”   余晚媱顿然,“陆璎不是傅老夫人的女儿?”   “才不是呢,先前认得也是干女儿,傅老夫人根本就没想认她,”秀烟道。   余晚媱唔一声,抱着岁岁闭上眼睛。   秀烟怕打搅她,放轻步子要出去。   “……他是不是找来了?”余晚媱低低问道。   秀烟连忙折返回来,摇摇手,“不是不是,现在京里谁不知道世子爷是个鳏夫。”   余晚媱心下略安,想了想还是觉着直接问好,“那我每日吃的喝的,还有素娘都是谁送来的?”   秀烟纠结不已。   余晚媱咬紧唇,“到底是谁?”   秀烟挠挠头,这架势是瞒不住了,便只得说出来,“是傅老夫人。”   余晚媱沉顿须臾,对她道,“我要见她一面。”   ——   傅氏听到余晚媱想见她,自是满心欢喜,第二日清早就过来了,岁岁起的早,她抱着岁岁逗,嘴里笑道,“真是一天一个样,我们岁岁生的真像母亲。”   余晚媱靠坐着,看她笑的合不拢嘴,踌躇半会道,“多谢老夫人救我。”   傅氏便把孩子给素娘抱下去,弯身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拍拍,“客气什么?”   余晚媱因她亲近很不自在,“我和您非亲非故,您没必要如此。”   “谁说非亲非故?”傅氏只在片刻湿了眼眸,慈爱的看着她道,“我找了你十几年,如今才终于把你找到。”   余晚媱的睫毛颤了颤,喉间生涩。   傅氏试探着伸手抚到她面颊上,察觉她没有抵触,才敢张开手将她抱住,哽咽出声,“窈儿,我的窈儿。”   在她怀中的人从僵硬到软化,蓦然伸出胳膊回抱住她。   作者有话说:   ①丁忧:父母之丧,礼制要求守制三年,不得从政。   ②夺情:夺其哀情,令留任当差。明代丁忧给假主体主要是文官,文官丁忧必须去官持服,服阙后再任职,夺情起复者须特旨准允。   大宝贝们!这章是27号周一的更新哦!因为周二上夹子,所以周二的更新挪到周二晚上十一点,辛苦大家等等啦!到时候我努努力码一万字补偿大家!mua!   再推一个我的预收《娇妾薄情》,卑微求预收,大家不要嫌我烦,么么么么么么么!   “孤以为她爱惨了孤,没想到她却为了她的情郎捅了孤。”   孤有一侍妾傅锦烟,   她曾是高门贵女,为了孤自甘下贱,百般狐媚,只求能侍奉孤左右。   孤虽瞧不上她,但她对孤实在痴情,   孤才勉为其难收她在侧,   像她这样登不上台面的女人,孤断不可能给她位份,   孤以为,给孤做妾都玷污了孤。   可孤确实很喜爱她的柔顺娇艳,满眼情深,   孤以为她着实爱惨了孤。   孤为太子,待登基后势必要择选皇后,   像她这种侍妾,孤想送人遣散都是随手的事,   但孤有点舍不得。   孤想给她一个封号,让她名正言顺的和孤比肩。   可孤登基那日,才发现她背着孤已有情郎,孤一气之下想杀了他。   她却为了她的情郎把孤给捅了!   排雷: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狗男主(自我攻略)x冷血无情心机美人   一对一,双处,he感谢在2022-06-25 21:23:54~2022-06-27 00:0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种子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栀子 10瓶;T同学、呆桃女朋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余晚媱还没出月子, 傅氏不敢太激动,怕惹的她也难受,妇人在月子里最忌讳这些, 容易伤身体。   傅氏忙收好情绪,破泣为笑的问她, “这院子到底不适合久住,等出了月子,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她说回家的时候, 难免带了些期许和忐忑。   余晚媱默然, 旋即迟疑道, “您会不会……认错了?”   傅氏一讪,之前外头都传,陆璎可能是她的女儿,连她自己也差点被陈氏母女糊弄住, 便是存了一份疑心,那么多年对陆璎的好仍是实打实的, 余晚媱嫁给了陆恒,跟陆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时常跟着陆恒来英国公府,她那时怎么对陆璎的,余晚媱都看在眼里。   如今傅氏转头又想认她,她指定是犹豫的,这才历经生死, 对什么人都会产生警惕。   “我看到过你脚上的胎记,胡太医还给我们做了滴血认亲, 他医术高超, 错不了。”   余晚媱点了点头, 视线垂下,心底五味陈杂。   余忠旺捡她是在一个夜晚,那年余忠旺还没做盐商,只是个捕鱼为生的渔民,时常夜里出海,那天夜里,余忠旺像往常一样在海里下好了网,等在船上,却见她被一个老婆子抓着往水里推,她那时看着才只有四五岁,寒冬腊月的,掉水里后哭着叫母亲,余忠旺听的不忍心,便装海猴子①吓跑了那个老婆子,才把她救了回去。   她已经没有儿时的记忆了,但也曾听闻,有些人家生了女儿不喜,便想方设法要把女儿卖了淹死了,她以为她的母亲应是不喜她的。   傅氏端量她神色,轻柔道,“我晓得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幸往后日子长,不急于一时,你好好儿的养着。”   那便是不逼着余晚媱回英国公府了,体贴的让余晚媱不知怎么面对她,思索再三,余晚媱问,“您……当年是不想要我吗?”   傅氏愕然,“我要是不想要你,为何要寻你十几年?”   余晚媱观察她的神色,再想想这些日,心下已有定论,她自来想的通透,与其做闷葫芦,不如都说出来的好。   余晚媱便将幼时遭遇以及余忠旺救她的事跟傅氏说了。   傅氏听完面容悲恸,“你那年才五岁,圣人南巡时,咱们家也跟着去了江南,住在陈二太爷府上时遇到刺客,你就是那时候丢的,我在江南找了你整整两年……”   边说着边落泪,哭的控制不住,抽泣连连。   做了母亲后,余晚媱才明白,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她尚且怕岁岁在陆家活不成,傅氏当年丢了她,恐怕是痛心泣血。   余晚媱捏着手绢,很温柔的给她擦脸,这是她的母亲,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讨厌她,她很爱她,余晚媱在心底生出一种安心,这是母亲给她带来的,她不用怕危险困难,因为她有母亲,母亲会庇佑她,让她从此远离苦难,她可以像别人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卖乖。   “母亲,别哭了,”她轻声说。   傅氏猛地抬头望进她眼中,她的眼里也有泪,只是她更内敛,傅氏连忙拿过她的手绢自己擦去眼泪,连说着,“好,好,母亲不哭,你也别哭,身子要紧。”   余晚媱乖乖嗯着。   傅氏瞧着她笑起来,舍不得用湿掉的手绢往她脸上碰,去外头叫人端了热水进来,她亲自绞干帕子给余晚媱擦脸擦手,絮絮叨叨,“你回来跟我住,咱们住明德堂,岁岁和你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就差你回来,国公爷昨儿还跟我念叨,你几时带着岁岁回去给他瞧瞧,还有你哥哥,特意让人给岁岁打了紫檀木做的摇篮,还有各种小玩意儿。”   余晚媱想到要见这些人,不免有些腼腆,“陆家那边……”   陆恒如今不知道她还活着,岁岁也是他的骨肉,这世道对女人苛刻,她活着若被陆恒发现,她就还得带着岁岁回陆家。   外头秀烟端了排骨汤进来,原想伺候余晚媱喝,被傅氏催促着出去,秀烟瘪瘪嘴,心里纳闷,她们几时这般要好了。   傅氏舀了些汤喂余晚媱,笑道,“说到陆家,我正要问问你怎么想的。”   余晚媱不吭声。   傅氏道,“近来城里的事儿她们丫头应该跟你说过。”   余晚媱轻嗯着,想接了碗自己喝。   傅氏不让,直给她喂完,贴心的擦完嘴巴,才道,“现今陆家就只有瑾瑜一个人,你想不想回去?”   余晚媱摇头,“我不想回。”   写下和离书的那一刻,她就下定决心不愿再跟陆恒有牵扯,她和陆恒本就应该彻底了断,最好此生都不再相见。   傅氏颔着首,“你想的开便成,母亲也觉着你不能回去,他们陆家的男人虽说不纳妾,可我瞧着都是糊涂虫,这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不上心,给他做媳妇不得整日里惶惶不安么?”   余晚媱道,“我若出现在人前……”   “怕什么,你是我女儿顾窈,不是他陆家的媳妇,就是瑾瑜找上门,也不能把你带走,”傅氏安慰她。   余晚媱便放下心。   傅氏微微皱眉头,跟她商量,“你养父和养兄对咱们家有大恩,我寻思得派人去接他们到京里,一是我跟你父亲想见见,怎么说也得谢谢他们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再者我想问问你养父当年的情况,要是他还记得那个老婆子长什么样,我倒想试着能不能再找到她,她敢杀你,我断不能饶了她。”   余晚媱有些顾虑,余忠旺和余雪晨好不容易才洗脱冤情,陆恒把他们送回江南,其实没必要再回京来,继续做着生意,有吃有喝,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总比来京里再趟浑水的强。   傅氏挂着笑,“瞧这小脸愁的,我偷偷叫人去接,管不叫人发现他们,我听你丫头说,你还想让他们给岁岁取大名,左右是要见面的,干脆就接来聚一聚,回头我再让人送他们回江南。”   余晚媱快一年没见他们,其实心底很想念,经她这一说便动摇了,“全听您的。”   傅氏抚着她脸庞,瞧日头上去了,算算时辰,该用午膳,便在这里陪着余晚媱一起吃过,下午等她睡了才走。   秀烟抱着睡熟的岁岁进屋里,才刚把她放进床,余晚媱睁一点眼看她。   秀烟不好意思的笑道,“吵醒您了,奴婢这就出去。”   余晚媱手撑着上半身,脑后长发垂散,显出几分慵懒,“这十来日过的浑浑噩噩,我一直忘了问你,那次你说韩云生在城外等我们,你后头有去找他吗?”   秀烟呐呐道,“那会儿奴婢一颗心全扑在您身上,哪里还能想到他,后面是没去过,但奴婢找傅老夫人身边的令玉姐姐打听过,韩大家的确实回江南了,想来是没等到我们就走了。”   韩云生是英国公府请进京的,令玉说他走了,那应当真走了。   余晚媱忖度半会让她出去,其实余晚媱还有疑惑,韩云生让她那晚守在那条街上,结果陆恒在街头遇刺,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只是问秀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她和陆恒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他遇刺受伤是他的事,和她无关了。   傅氏回去头件事,先跟顾淮山说了余晚媱回家的事以及要秘密接其养父兄来京,旁的关于余晚媱幼时差点被害她只字没提。   顾淮山乐的不行,赶忙遣了最倚重的护卫悄悄离京赴江南,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闲来无事就爱找几个老相熟的友人一起喝两杯小酒。   这日在西江月,几个酒友小酌后便都各自归家。   顾淮山这人酒量不算大,几杯酒下肚,走路都打漂。   他的小厮边扶着他边嘀咕,“您就少喝点吧,省得回去了,又被老夫人数落。”   顾淮山乐呵呵,“老夫只不过贪杯了,又没做甚错事,她还能骂老夫不成?”   正下了楼,迎面跟陈肃碰上,陈肃两手作揖,朝他躬身道,“国公爷,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淮山两只醉眼盯着他看,看了好半晌才把人看清,咳嗽两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肃笑,“自是一些公务想讨教。”   顾淮山愣神,“不对吧。”   是不对,顾淮山早先在詹事府任职,跟他们这种朝官虽有交涉,但主要是辅佐太子理政,跟陈肃八竿子打不着。   陈肃眯眼笑,“您早年在明台山任职,那边的知州托我问您些事儿。”   顾淮山两边袖子一抖,表情变得尴尬,须臾跟小厮道,“你去外边儿候着,我跟陈大人说两句话。”   那小厮磨磨蹭蹭出了门,再探头,就见陈肃扶着顾淮山进了一间雅房。   小厮心里忐忑,赶忙给随从递了话,叫他先回府跟傅氏通个声。   雅房内。   顾淮山刚坐下,陈肃搁那扇云纹山水屏风边杵着,笑容可掬道,“我原也不想来打搅您,可上次陆家的事儿您应该听说了,我三妹妹被陆恒那小子代父休了,如今孤儿寡母又不愿回娘家,住在外头瞧着忒可怜。”   顾淮山拉着脸,“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不都是她自找的?”   “千不是万不是,他陆恒就对了?我三妹妹为他陆家勤勤恳恳了十多年,到头来说被休弃就被休弃,”陈肃抱怨着。   顾淮山不耐烦,“那也是她惹出来的,你找我也没用。”   陈肃道,“国公爷撇的真干净,再怎么说,当年咱们两家也差点成了,三妹妹跟您在明台山的那段往事您不会忘了吧?”   顾淮山有点抹不开脸,“当年越矩纵我有错,那也是她给我下的圈套,这些陈年旧事休要再提,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陈肃敲了敲屏风,自屏风后转出来一人,正是陆璎,此刻还在哭,眼睛都哭肿了。   顾淮山都站起来了,瞧是她呆住,没找到余晚媱以前,他跟傅氏也把她当自己闺女疼,只是她太不省心。   陈肃叹气,“您不愿意娶三妹妹,我们陈家不怨您,毕竟您身份尊贵,当时又定了亲事,我们高攀不起,您是忘了明台山,可三妹妹却怀了您的孩子,这孩子是您的骨肉,三妹妹为了生下她,还伤了身子,现今她被赶出陆家,没了名声,您不救她,难不成要看着她死?”   顾淮山脸垮的难看,心里又难堪,想来想去,最终冲陆璎道,“你先跟老夫回英国公府吧。”   ——   顾淮山一回府,傅氏就等在前堂,他带着陆璎入内,陆璎畏畏缩缩的跟在后头,迎着傅氏阴郁目光进门,随后还如以前见到她时那般,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只是踌躇着没敢喊她。   “国公爷什么意思?出去喝趟酒,再带个人回来?”傅氏绕了绕帕子,嘴边有笑,笑不见底。   “这不是看她无家可归,”顾淮山讪道。   傅氏呵笑,“国公爷真是好人,可咱们府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收,这传出去不得落人话柄?”   顾淮山可能是酒喝的有点多,脸涨红,扭头先冲陆璎道,“你先到外头等着吧。”   陆璎再没以前恃宠而骄的气焰,老实的退出门,堂屋的门啪的在她眼前拴上,她气到想伸脚踢,但忍了下来,来之前母亲说过,一定要忍气吞声,做不成国公府的嫡女,做庶女虽差了些,但有国公府庇佑,她跟母亲在陆家的那些事才不会被人一直拿出来翻来覆去说,眼下的情形,她只能做小伏低。   堂屋内,傅氏耳听着顾淮山结结巴巴说起旧事,心头怒火暴涨,嘴边仍笑着,“国公爷的意思,她还是你的私生女?”   顾淮山愈加窘迫,“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这十几年都蒙在鼓里,要是当时知道,断无可能让她留下来。”   傅氏哼笑,“国公爷当初要是跟我没婚约,是不是还打算娶人家?”   “瞧你说什么胡话,我当时是着了她的道,事后他们陈家来找我,我可是明确说了不娶的,”顾淮山辩解道。   傅氏似笑非笑,“那是因为你跟我先定了亲,有我父亲在,你敢来退亲吗?我就不信你没想过纳她为妾。”   傅氏的父亲顾淮山都要称一声先生,当年他们的婚事,还是老国公亲自入宫求先帝赐下的。   顾淮山立时板起脸,“别瞎说,我是疯了才会纳她进门,更何况……”   他话头掐住。   傅氏给他补了,“更何况她是奔着你的正妻来的,看你是个呆子,使了下作手段,哪想你还没呆到底,直接拍拍屁股跑回京了,国公爷厉害,也不知这十来年你是真不知道这个私生女的存在,还是想帮着她骗我,好叫我把她当窈儿认回去,可真行。”   顾淮山一时来气,“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岂会让你们来往,再说那会子也是你见到她腿上那个疤,自个儿说觉着她是窈儿,能怪到我头上?”   “得了,国公爷都把私生女带进门了,你想给什么名份?”傅氏闲悠悠的道。   顾淮山真拿出思考过的语气道,“要不就记在周姨娘膝下吧,她为人本分,这丫头由她管着,没准也能扳正。”   傅氏歪一下头,“国公爷是忘了吗?先前咱们可是认她做干女儿,现下再把她记给周姨娘,成了你的庶女,你当这燕京城的达官显贵眼睛瞎了不成,到时候没准都要议论你跟那被休的陈老夫人、不对应改叫陈家三姑娘的关系了,你的老脸往哪儿搁?陆家那头要是找上门来要说法,我看你怎么解释。”   顾淮山一噎,觉着她说的确实对,陆侯爷新死,他要真把陆璎召回府当庶女,可不就是在往陆家脸上打吗?再要传到朝堂上,连带着顾明渊都要遭人闲话。   傅氏看他犹疑了,又做难过状,“原我也不想跟你说,但瞧你为着那私生女急躁成这样,我便觉得我窈儿委屈。”   顾淮山愣神,“什么事儿?”   傅氏执着团扇给他扇风,“我前儿去小院子里,跟窈儿谈心时,窈儿跟我说,那会子窈儿在陈二太爷府上丢了,其实是被个老婆子带到海边,要把她推海里淹死,还好她养父出海时把她救了,你说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圣人遇刺,我窈儿被婆子拐走,这婆子谁指使的,为什么害我窈儿?”   顾淮山摸着胡须细想,越想越不对味,眉毛都拧了起来,“莫非是那陈氏背后捣鬼?”   这就说的通了,陆璎的身份见不得光,一直充做养女,但是陆家的养女终究隔了层关系,陈氏没准才盯上了顾窈,那会子在陈二太爷府上,行事太容易了,又有圣人遇刺做掩护,几人会想到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傅氏呷茶水,“这我可不敢乱说,也就只能等窈儿的养父和养兄来京,悄悄她养父对那个婆子还有没有印象,到时说不定能查出来是谁从中作梗。”   顾淮山凝重神色,“得亏你考虑周到,暗中带他们来京才好。”   傅氏手里的茶水见底,啧啧两声,“国公爷还想把她记在周姨娘膝下吗?”   顾淮山大手一挥,“她想的美。”   傅氏挑了挑眉,“但是国公爷既然把她领回来了,咱们也不能再把她往外推,没得人家惹急了,把你当年那档子丑事给抖落出来,就当是咱们家做善事,不忍瞧她流落街头才收留吧,窈儿再有些日子就要回府了,我要给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接尘宴,别的不三不四的事情可不能来捣乱。”   顾淮山深以为然,“还是夫人想的久远,那丫头随便拨个院子,远远儿的就行,没得窈儿回来看见她要不高兴。”   ——   陆璎在廊檐下等了好一会儿,自那堂屋内走出来一个长脸嬷嬷,这府中下人陆璎多少见过,但是这个嬷嬷十分眼生,陆璎不由的心下揣揣。   嬷嬷耷拉着眼,“璎姑娘随奴婢去您的院子吧。”   陆璎偷偷往堂屋瞄一眼,那里头已经没人了,估计是走别的门出去了,这跟她和陈氏预计的不一样,不应该是先让她认嫡母吗?   她磨蹭着道,“父亲……”   那嬷嬷眼一厉,“璎姑娘可别乱喊,国公爷和老夫人那是看你无家可归太可怜,才准你在府里过活,国公爷膝下只有三位姑娘,不曾有别的姑娘叫他父亲,璎姑娘若还有点良心,就别在外边儿败坏咱们国公府的名声。”   陆璎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嬷嬷道,“赶紧走吧,都快上夜了,璎姑娘不睡奴婢们还要睡,您就体谅体谅奴婢这个老婆子吧。”   陆璎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从前来英国公府,这些奴婢都敬着她,现今她落魄了,竟连奴婢也敢对她颐指气使,登时一股子气劲上来,两只眼都瞪圆了。   嬷嬷转步走,根本不看她一眼。   陆璎只得跟在她后面。   两人七转八转,绕开了英国公府几个住着主子的院落,下了后廊进了一条小胡同巷子里,里面一排排住户,这块陆璎记得,是给来英国公府打秋风的穷亲戚住得。   嬷嬷带她到了最边角的那间屋,“这间就是璎姑娘的,明儿会支个丫头来伺候您,往后您少往主院那边凑,府里贵人多,省得冲撞了。”   陆璎再也忍不了,抬手给了她一耳光,“滚!”   嬷嬷捂着脸往外走,边走边大声道,“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要不是国公爷和老夫人善心,你连路边的叫花子都不如!”   陆璎气的趴在那张板床上号啕大哭。   ——   陆韶安去世后,陆恒顺理成章的袭了爵位,整个陆府冷冷清清,他仍住在檀棠院里,睡的是西厢房,西厢房的花圃里还养着余晚媱以前种的一些花草,他闲来无事时,也会侍弄,但是再也看不到繁花似锦的景象了,那时她常常拿着花锄亲手打理花圃,他也不太理解,这种脏活累活有什么好做的,但是她很乐在其中,跟丫鬟们有说有笑,额边汗水晶莹剔透,香腮堆红云,是她最有生气的样子。   院门外,墨砚哼哧着气跑进来,“侯爷,去江南的人回来了,抓到的伶人也被押进诏狱。”   陆恒浇好花草,将水舀放回木桶中,拨下袖子,“放他们三天假,不用来府里,赏银也发下去。”   墨砚应是,“不过他们到万香园时,仅抓到了两个小伶人,都差不多十一二岁,您估计问不出什么。”   陆恒说没事,起身要出去。   恰巧另一小厮在门口等候,“侯爷,西城兵马司的晁指挥要见您。”   “带他过来,”陆恒转步朝大门走。   不一会晁元过来,随在他身侧,“陆大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里搜了一个多月,那刺客仍没抓到。”   陆恒嗯着,脚步踏出门,慢慢往巷子外走。   “其余刺客可招了?”   晁元道,“他们语焉不详,目下只供出是幽冥阁派出的杀手,据他们说,是有人花了三万两白银买您的命。”   幽冥阁这个杀手组织有些年头了,十五年前,圣人南巡遇刺,就是这个幽冥阁派出去的杀手做的,当时锦衣卫追剿了数月,幽冥阁杀手死伤众多,后来便彻底销声匿迹。   三万两白银,一般人几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就是朝官一辈子的俸禄,都达不到这个数,花这么多钱来杀他,看来他真的是招人恨了。   陆恒抬手往他肩头拍了拍,“让手底下人再巡视半个月。”   晁元拱手答应下来。   两人这么一路过来,便进了那条通向诏狱后门的巷子,已经十一月份天气,怪冷的,巷子口的风刮在人身上能叫人冻的哆嗦,陆恒对这条巷子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会儿他跟余晚媱成婚才三个月,她偷偷来诏狱见父兄,被他误会是来给他送吃喝的,穿着一身半旧的袄子,在冷风中也不曾瑟缩一下,他嫌弃她不知体统,将她训了一顿,他仍记得她脸上的神情。   很淡很宁静。   或许那时候开始,她就对他完全失望了。   两人上了台阶,晁元直跺脚,“这天真够冷的,约莫再过些时候就要下雪了。”   陆恒没应话,晁元讨了个没趣。   进了诏狱,狱卒领着他们到一间审讯室,门打开了,里边儿的木架上绑着两个半大的伶人,其中的女孩儿吓得一直哭。   陆恒入内对狱卒道,“动刑了吗?”   狱卒连忙说,“您不发话,小的哪儿敢行刑?”   陆恒点一下头,对晁元道,“上回多亏了你及时相救,我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今儿中午在我府上用膳吧。”   晁元立时诚惶诚恐道,“下官职责所在。”   陆恒随意扯了扯嘴角,让狱卒把那两个小伶人放下来,直接带回府,四人一同在桌上吃饭。   那两个伶人饿了一天,坐桌上想动筷子又不敢。   陆恒看着他们道,“吃吧。”   他们才怯怯的拿着筷子,只夹自己跟前的菜。   他又转向晁元,“你也吃。”   晁元说好,观察他不像要吃饭的样子,便也没什么尊卑顾忌了,拿起筷子就吃。   陆恒等那两人吃饱,才问道,“你们平日在百香园都做些什么?”   他们相互看了看,女孩儿先道,“在园子里学唱念做打,有时候还得做些杂活。”   陆恒笑道,“你们师傅是韩云生。”   两个孩子直嗯声。   陆恒道,“他平日做什么?”   男孩儿答话,“师傅是名角儿,有许多人请去唱戏,很忙的。”   陆恒又问,“不忙的时候呢?”   男孩儿抓抓头,“会去知府大人府上喝茶。”   江都知府王泽选,跟户部王泽铭王侍郎是远亲堂兄弟。   陆恒继续问道,“有哪些人常去百香园听戏?”   女孩儿回答,“陈宣陈老爷爱来咱们园子,还有那位江朝江老爷时常陪他一起听戏,一听就是一天,给的赏钱也多。”   江朝和江南的那位盐课司还得等些日子才能从都察院转到他手里复审,这两人想尽快提审不太容易。   陆恒眼望向两边的嬷嬷,嬷嬷上前来带着那两孩子下去。   晁元笑道,“您不会还想留下他们吧。”   陆恒道,“府里不差这两口人吃饭。”   晁元略诧异,这位大人是出了名的冷情,没成想有一日还会对两个孩子心软。   陆恒懒得在这上头说废话,跟他道,“晁指挥方才听明白了吗?”   晁元当即正色,“那韩云生确实有颇多古怪。”   陆恒不指望他发现多少,只道,“我的人在江都没抓到他,但是他也不在京里,你觉得他在哪里?”   晁元搓着手,“他莫不是跟刺杀您的幽冥阁有关?”   陆恒按在桌上,“五城兵马司的捕役全部出动,都没将他抓到,现今四方城门戒严,他定仍在城中。”   晁元为难道,“我听那俩孩子说他是唱戏的,这唱戏的脸上一上妆,谁还能认出他是谁,再说那天夜里刺客蒙面,也看不出脸。”   陆恒沉顿着,蓦然两手交叠,“我想法子找人画他的画像。”   韩云生是英国公府请来的,他们府里总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他这时又不免想到了余晚媱,她跟韩云生相识,她哪里知晓韩云生的底细,那个杀陆璎的黑衣人、刺杀他的刺客,形迹太过重合。   那日他在那间小院里,听见韩云生对她说着轻佻的话,他心底憎恶愤怒,真正的缘由是,他从韩云生的语气里听出了对余晚媱的觊觎。   余晚媱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想救自己的父兄。   而他迁怒了她,她当他的妻子,一直在忍受着委屈。   “那再好不过了,”晁元笑道,笑完发觉他在发愣,寻思在这里逗留时间太长了,便起身告辞了。   座中剩了陆恒一人,满桌饭菜已凉,他没有胃口,让人撤下了,正打算去英国公府,那前堂的管事进来,递了请柬给他,“侯爷,英国公府送来的请柬。”   陆恒接过请柬翻开,霎时定住,倏地手指覆在请柬末尾的“顾窈”上。   是她吗?她会不会还活着……   ——   余晚媱的身子养了两个月才彻底好利索了,英国公府也正式向外宣称找回亲生女儿顾窈。   英国公府丢的这位嫡女追溯起来,已有十五年了,原先都以为是陆璎,结果英国公府转头不认,还直接明说,自己的女儿找回来了,并且定在腊月初八这天,宴请各家。   英国公府的这场宴会极其盛大,光席面就有百八十张,男席、女席各分开,府中张灯结彩,仆从穿梭其中不断上菜摆酒。   顾淮山今儿太高兴,谁敬酒都来者不拒,还拉着人大谈特谈自己的嫡女有多乖巧懂事,简直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原本顾窈回府,各家都很好奇这位嫡千金,现下听到顾淮山赞不绝口,自然会被有心人记挂,顾窈身份尊贵,相貌品行端秀,多好的未来媳妇。   等顾淮山喝大了被人扶走,座上有老头也喝多了,拉着自家儿子说胡话。   “顾家三姑娘人品贵重,是我儿良配啊。”   这话传到另一侧陆恒的耳朵里,陡然捏紧了手中酒杯,再无法平心静气的坐下去,起身想去透透气。   自有丫鬟引他去暂歇,过游廊时,女客那边的席位传来笑声,隐约听到有人说,“顾姑娘长的真好,跟水蜜桃似的。”   他便再也挪不动了,目光定定的望着那个方向,他看不到任何他想看的人,他只记得那句水蜜桃。   去年带她来国公府,傅氏见她第一面就夸她像水蜜桃,那时他隔着帘子听进了耳朵里,并不以为意,只觉得她本来就是江南来的女人,生长在水乡,她自然也如水般娇柔。   可是如今再听到这句话,他竟产生出一种慌乱的惊喜,他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看看,顾窈是不是她?   丫鬟叫他,“陆侯爷,客房在前边儿呢,这里是女客,您不便留在这里。”   但是陆恒听不见,包括女客们的笑声、说话声,他的耳畔是女人俏皮的模仿着男女老少的声音,如果他在里面,他就会看见她的脸上还有唯妙唯俏的神态,她在玩皮影的时候,全然没有平日的端庄沉默,她就像一个孩童,拿到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迫不及待的展示给别人看,并且很期盼会得到他人的赞许。   然后便被他一句话扼杀了。   陆恒的眼底韵出红,一步一步的踏过去。   丫鬟急得叫他好几声,他都像丢了魂,还想往前走,丫鬟怕他真闯进去,索性自己先跑进女客的席位去,跟里头的傅氏还有余晚媱把事儿说了。   余晚媱才玩起来的兴头一下子被浇灭。   傅氏安抚性的按了按她,故意带她离座到墙边,声儿略放高。   “窈儿,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你,母亲是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可如今你大了,母亲自然要为你的婚事做考虑,等开年了,母亲便给你挑个好夫婿,保准把你宠上天!你说好不好?”   余晚媱转了转手中的皮影,扬起笑,“好。”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昨天夜里上夹子我没敢看,基友帮我看了,然后说我别看,怕我会崩溃,所以我一直不敢上晋江,但是到下午终于忍不住,还是看了,崩溃了很久,不是想卖惨,基友安慰我说,这个是正常的,夹子流量大,争议会大,我本来设定就是狗血文,以前也有其他大大也和我今天一样,还有很感激有努力帮这本文说话的小天使,给大家鞠个躬吧!真的很感激很感激。   真的很对不起,本来说好的一万字只写了六千,也没有按时十一点发文,真的很对不起,为了弥补我的错,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   然后这里也贴一下关于夹子上的相关争议解释   1,关于本文脐带血解释如下:假千金装“怪病”,假千金母女骗女主和男主可以用脐带血做治“怪病”的药引,这里的脐带血只是个借口,跟现代脐带血治病是两回事。   2,关于本文杀子卖母解释:假千金母女故意放出男主杀子卖母的消息给男配,男配传给女主,男主不知情。   3,关于御史台:本文架空明清,用的是都察院。   4,关于男主为什么娶女主一个商户,因为婚事是继母主办,男主年纪到了,如果娶了京中其他贵女,就没有假千金的机会,所以继母求男主娶女主,女主身份商户,继母好拿捏。   5,关于英国公这个称呼,明朝有英国公张辅。感谢在2022-06-27 00:03:24~2022-06-29 00:0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樊樊 5个;阿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琪不开心 10瓶;小种子木木、小甜心 5瓶;T同学 3瓶;拉文克劳知名废物、不要太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一墙之隔。   那声好犹如利剑穿入陆恒的心口, 他止步于那面墙,怔怔的注视着墙头艳丽红梅,它们开的热闹, 从前他抬手就能摘到手中,到如今, 他只配仰望,再不能将其纳入胸怀。   月门半掩, 透过门缝可见有女子身影走动, 她被傅氏搀着手, 像孩子般乖乖的跟着, 那身段像她又不似她。   陆恒胸口发堵,自她去后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仅仅才三个月,他就已经快认不出她的形貌了, 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他虚伪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恨, 可是他仍在想她。   他每日每夜、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她,她音容笑貌一遍遍自他脑海中浮现,他不想承认她没了。   他卑劣的想过,顾窈若是她,他一定要从英国公府把人抢回来,跟她解释, 他们之间都是误会,他会待她很好, 他会宠她入骨。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若真是她, 她会不会根本不愿再做他的夫人……只要她想,自有男人会匍匐入情。   墙里人远去,小丫鬟从门里出来,手中握着一只皮影,□□像,她不太喜欢,想扔掉。   陆恒道,“给我吧。”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把□□皮影给他,“原来陆大人真喜欢□□,刚刚老夫人还说奴婢没眼光,要是您,指定您抢着要,把三姑娘都逗笑了。”   她表情惊讶,陆恒顿时滞住,拿着皮影的手发烫出汗,就像是他心底最隐晦的秘密被人戳破,他抿紧嘴唇,低头看着皮影,□□的的大嘴在笑,似是笑他肮脏龌龊。   他应该扔了这个皮影,但他不由自主的将皮影揣进袖子里,面容沉冷,隐去了他的渴求,他要见顾窈一面,哪怕这皮影不是讽刺,他也要见一次。   他要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余晚媱。   小丫鬟观察着他的脸色,没看出生气,便大着胆子道,“陆侯爷随奴婢去客房吧,这边女客快下席了,您在这里不好。”   陆恒略微点头,随她一同转到左边廊道,下了台阶绕去倒座,过了那片茶花丛,陆恒对小丫鬟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还想去前头蹭果子吃,忙不迭福了福身,小跑着走了。   陆恒没进倒座,在门口停顿良久,终究压不住自己,想回去问顾明渊,他转过步子,走到茶花丛旁,忽听那边有人走动,间或是各家姑娘相互告辞声,他只能硬生生的等在花丛下,纵然再贪求,也不能做出偷窥他人的劣行。   陆恒等了小半刻钟,那头渐渐声音稍息,只隐约有傅音旭在笑,“小表妹这是醉糊涂了,东倒西歪的,我来扶着吧。”   他的心在疯狂跳动,已然要逼着他失智,但他仍克制着让自己清醒,不能窥探,就是要看也要光明正大。   “叫他们送些醒酒汤来,让她睡前喝了,免得明儿早起又头疼,”傅氏道。   傅音旭噗嗤一声,“那些侯夫人见着小表妹个个都像见着宝贝,都恨不得立刻叫儿子来上门求亲。”   傅氏也乐,“可不是,我琢磨窈儿不愁嫁,就是得好好挑挑,那平昌侯嫡次子是不错的,我听说惯来恭顺儒雅,今年刚中了举,学业上是比不得你表哥他们,但估摸着考上三五年也能入仕,他父亲是个疼老婆的,想来他也不差。”   陆恒怔在当场,原来傅氏真想给顾窈寻夫婿,刚才她们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陆恒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步子朝前走,刚出茶花丛,就见她们分开走了,傅氏去前院,傅音旭搂着那身影往明德堂方向走,他只能远远的看着那身影,应是醉的不轻,头靠着傅音旭,细腰有傅音旭的手扶着才能走动,那头长发披散下来过腰,比他记忆里要长些,他记得,她的头发刚及腰,每回他抱着,正正好垂在他的手臂上。   可是头发会长,人不会变,傅氏说余晚媱有可能是她的女儿,余晚媱没了后,顾窈就回来了。   潞河里捞出来的那具尸首看不出是谁,那时他极度悲伤,已经失去了判断力,现在他过于激动,也失去了判断力。   陆恒目送着她们离开,黑夜下,冷风吹的树枝咔咔响,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回来英国公府,不仅仅是来参宴,还要找他们要韩云生的画像。   这般一想,便冷静下来,缓步出去,叫了个小厮带着去顾明渊住的静水居。   顾明渊的屋里亮着灯,小厮敲了敲门,“小公爷,陆侯爷来找您。”   屋里没声。   小厮纳闷道,“奇怪,刚刚沈家六爷还进去找小公爷讨教功课,怎么这会子屋里没人?”   陆恒道算了,便准备走。   那屋中突听砰声,接着屋门打开,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   正是沈六爷沈清烟,这沈六是永康伯沈宿的庶子,沈宿就这一个儿子,奈何性子太窝囊,脑子还笨的出奇,他姨娘出身不好,原先是沈宿的外室,后来有了他才被沈宿纳进门。   沈宿管他管的极严,还借着陆恒这层关系,把沈清烟送到英国公府的族学里读书。   所以沈清烟看到他,就像老鼠看到猫,缩着肩朝他拱手,“表、表哥。”   陆恒眉头都拧成结,呵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沈清烟便抖抖嗖嗖的要哭。   看的陆恒愈加厌烦,挥手让他赶紧滚。   沈清烟连忙要走,才走两步,又扭过脸冲他憨笑,“表哥,我大姐姐带着茹儿这个月底回来过年,她写信托我向你问表嫂好。”   陆恒眉头突突跳,一脸阴沉,只差暴怒。   沈清烟脖子一缩,方想起来表嫂死了,他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火速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恒抬脚跨进门,顾明渊抚着额下榻,先给他倒茶,“大人找下官。”   陆恒没碰茶,“贵府请的戏班子里有个叫韩云生的,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   顾明渊略加思索,“我没见过,戏班子是母亲让请的,我替您去问问吧。”   陆恒默了默,道,“若能拿到他的画像最好。”   顾明渊记下。   陆恒思考片刻道,“不要透露是我问的。”   顾明渊点了点头。   时辰已晚,陆恒不便久留,但他心里有桩事,顾虑众多,最后挑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话试探着,“你妹妹几时找到的?”   顾明渊面上没显露半分,温声道,“就这个月。”   陆恒便知问不出什么了,只说了句,“去年给傅老夫人贺寿时,陆璎的那副万寿图是我夫人绣的。”   说罢便走。   隔日顾明渊把这话跟傅氏说了,那副万寿图早被她压箱底,这回知道是余晚媱绣的,自是翻找出来让人装裱好,挂在屋里。   这厢余晚媱宿醉后睡到日上三竿醒,被秀烟跟霜秋服侍着洗漱,秀烟还晕乎乎的,叽叽喳喳道,“原来夫人才是傅老夫人的女儿,二姑娘是假的!昨儿那排场,奴婢几辈子都没见过!”   霜秋哈哈着笑,“是啊,奴婢也沾了夫人的光能吃上国公府的美酒佳肴。”   余晚媱压了压太阳穴,别说她们了,就是她自己也还是晕的,想过回国公府会如何,但真正回来了,才发现她眼界有多狭窄,泼天富贵、金镶玉裹,这样的奢靡,她被傅氏介绍给那些夫人姑娘,还会担心她们会认出她是陆恒的夫人,可是这些人根本没认出她,个个说着好话恭维,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可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尚且还被所有人都看不上,那会儿她来国公府,一群夫人坐一起,没有人同她说话,她被孤立在一旁,听夫人们说着各种听不懂的东西,她不傻,那是刻意的,她这个商户女永远也别想融进贵妇里。   逢高踩低,她看透了。   所以沈玉容跟傅音旭这样的人才弥足珍贵。   “还发着呆呢,这都快午时了,嬷嬷抱着岁岁搁外头都溜达一圈回来了,你还傻着,”傅氏进屋里笑她。   余晚媱拍拍脸,也笑,“就是感觉跟做梦一样。”   傅氏走过来,拿起梳头给她理头发,“小土包子,你怎么不跟我说,那万寿图是你做的?”   余晚媱一愣,“忘了。”   她真忘了,离开陆家后,以前不好的事情都忘的七七八八,倒不是刻意,只是她不喜欢总记着那些不如意的事。   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傅氏给她梳好发,旁边的小厅也摆好了早膳,两人边吃边聊,“你哥哥近来约莫太闲了,都打听起伶人来。”   余晚媱好奇,“他打听谁?”   傅氏笑道,“叫什么韩云生,还问有没有他的画像。”   余晚媱喝了小半碗粥,回她,“母亲,我认得韩云生,倒是能画出来。”   傅氏夸她,“又会刺绣又会作画,忒能干,你那两个庶姐都不及你一半。”   她倒没夸大,府里那两个庶女现已嫁人了,做姑娘时也是娇生惯养,刺绣这种活计她们是轻易不上手的,就怕伤了手不好看了。   说话间早膳用完,傅氏让人送来笔墨纸砚,她亲自研墨,余晚媱动笔,那人像逐渐成型,她在左下角写好名字,一幅画便成了。   傅氏拿起来看,倒是个俊秀风流的少年人,眉眼生的极好,傅氏看完有点发愁,“你说,你哥哥都这么大了,也没见他念着哪个女人,这伶人莫不是他的相好?”   京里有些不着调的浪荡子,最爱找些伶人玩,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余晚媱张了张嘴,瞬间脸发红,“不会的。”   傅氏跟她笑道,“这倒没什么,过些日子我要给他相看媳妇了,回头他定下来,也得给你做打算。”   余晚媱眼睛眨了眨,“其实,我不想再和别人……”   她有岁岁,如果下半生这么过下去,真的很好,总比再嫁一个人,对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   傅氏抚慰她,“不碍事,母亲不逼你,等你何时有念想了再说。”   余晚媱冲她笑了笑。   门口的毛毡布掀开,傅音旭探头道,“玉容没两天要回京了,小表妹想不想见她?”   余晚媱有点纠结,沈玉容是陆恒的表妹,见了她,陆恒那边就瞒不住了。   傅音旭道,“那就不见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不能老这么避着不见人,是他们陆家亏欠了你,不是你亏欠了陆家,”傅音旭放下帘子走了。   余晚媱紧闭着唇,眉心蹙起。   傅氏卷好画,面带笑,“你表姐说得对,你没错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该躲起来的是瑾瑜。”   她拿着画出去。   余晚媱放下笔,秀烟端来水给她洗手,小声说,“有老夫人在,陆、陆侯爷抓不走您。”   余晚媱弯唇笑,“我不是怕他抓我回去,现在有母亲在,他奈何不了我,我只是不想再跟他有牵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见,最好老死不见。”   ——   那幅画在第二日下午交到了陆恒手里,陆恒看见画时,目光凝在左下角的字上,那熟悉的娟秀纤细。   他慌乱找出和离书将字迹摆在一起比较。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副画是新做的,还能闻到墨香,竟然是、是她做的吗……   但……光凭字迹不能确定是她。   他还要知道傅氏对那副万寿图的态度。   他倏尔想到沈玉容,她快要回京了。   他的眼眸微微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   沈玉容在十天后入京,回来第二日便被傅音旭请进府相聚。   “我原打算八月回来的,赶上乡试了,家里几位表兄弟都要参试,我若这时走了,又不好,”沈玉容品着茶水跟她说笑,“还有个有趣的,有一对父子打北边儿过来遭了水盗,流落到我们青州,在街头卖字,我看他们可怜,给了几两银子。”   她从香囊中摸出一只草编蝈蝈,“给了我这个,说以后一定会报答我。”   傅音旭哈哈笑,拽着那蝈蝈道,“有意思,你可好生保管,没准就靠这个发达了。”   沈玉容轻推她一下,“你那表妹真认回来了?”   “那还有假,”傅音旭衔着笑道。   沈玉容感慨,“我不在京里这些日,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   她拉着傅音旭道,“我才忘了说,我父亲五十大寿要到了,我想着让人给他做幅万寿图,你们杭州府离苏州近,应知道苏绣万寿图,给我画个样子带回去,我好叫绣娘来做。”   傅音旭不疑有他,“我姑母屋里正裱着幅万寿图,不然我让他们拿下来给你带回去临着做?”   沈玉容摆摆手,“不用了,都裱好了拿下来麻烦,给我画个样子就行。”   傅音旭便让人去做了万寿图的花样给她,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沈玉容不放心女儿在家中,便早早告辞了。   等她出了英国公府,又去陆家一趟。   “表哥,我问清楚了,万寿图被傅老夫人装裱在屋内,显然是喜爱的,”沈玉容道,其实她有点诧异,既然陆璎不是傅氏的女儿,她送的那副万寿图又怎么会得傅氏喜欢,明明应该厌恶才对。   陆恒拿着□□皮影的手颤了下,那皮影差点掉地上,被他猛地捞起来,狠狠抓在手里。   沈玉容不免望到他手,发觉手指在抖,不仅手指在抖,他整个人伫立在栏杆前,脊背压弯,仿佛入了魔怔。   沈玉容担忧问道,“表哥你没事吧?”   陆恒手捂着额角,哑声道,“没事,你回去吧。”   沈玉容便只得退走,临出院时,她回头看,只见陆恒仍站在栏杆边,那只□□皮影覆在他的心口上,扬起唇笑的异常苦涩与激动。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对不住,本来是想六点发的,但是卡文了,以后尽量下午六点发文,这样大家就不用熬夜了!么么!   感谢在2022-06-29 00:02:21~2022-06-29 19: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樊樊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日 10瓶;芙拉拉 9瓶;小种子木木 5瓶;T同学、阴阳怪气嘤! 3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英国公府摆了宴席, 京中世家女眷差不多都见过余晚媱,余晚媱以为这就算完事了,哪知隔一日宫里传来皇后娘娘的懿旨, 要见一见她。   在府中焚香沐浴后,傅氏便带着余晚媱和傅音旭入宫了。   紫禁城宫殿巍峨, 行道两侧有宫婢太监静候,外宫的禁军来回巡逻, 宫内十分森严。   余晚媱不敢张望, 和傅音旭亦步亦趋的跟着傅氏进了坤宁宫的偏殿等候传唤。   余晚媱在来时就经傅氏提点过, 这位皇后娘娘在做姑娘时跟傅氏交好, 称的上是手帕交,入宫后两人便甚少来往了,只是偶尔也会传信。   三人没等多久,便有一个圆脸宫女入内请他们进坤宁宫正堂。   进门后, 三人先跪地请安,上首的皇后娘娘道了声免礼, 三人才起身,皇后伸手将余晚媱拉进,仔细端详着她,只瞧她眉长眼润,肤色白里透粉,身子也长的好,窈窕中带着韵味, 像成熟的果子,咬一口便能尝到甜, “都说你这女儿生的漂亮, 本宫还以为是虚夸, 没成想漂亮成这样,得亏是你们府里的姑娘,换个普通点的人家,估摸着迟些日子就被娶走了。”   余晚媱保持着浅浅笑容,做羞涩状。   傅氏笑道,“您别夸她,省得她当真了,回去轻狂。”   皇后听的发笑,拍着余晚媱的手道,“本宫给你挑个如意郎君怎么样?”   余晚媱身体微僵,她来之前有想过可能会被皇后问及婚事,但没想到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竟不好回答。   “您可饶了臣妇吧,才把她找回来,怎么也得先留个一年半载才舍得放她走,”傅氏鞠着笑道。   皇后便松开余晚媱的手,让人赐座,三人坐下后,宫女们送上来茶点,余晚媱丝毫不敢碰。   “可窈儿二十了吧,还是早做打算的好,”皇后淡淡道。   傅氏点点头。   皇后看靠着引枕,笑的甚是温和,“瞧你们娘仨儿紧张的,本宫哪愿意逼你,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就是刚刚淑妃听说你们进宫,过来探口风,她那侄子去年刚休了夫人,现今一直寡居,本宫也只是替她问问你们家的意思。”   她话说的很明显了,余晚媱不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二十岁这个年纪,放在哪儿都是老姑娘,又在外头丢了这么多年,这找回来了,京里那些人求娶,那都是看在他英国公府的面子上。   余晚媱紧抿唇,这便是强权压人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以为国公府已经在世家最上了,可上面还有皇权。   傅氏猝然面露悲伤,“不瞒您说,窈儿她是嫁过人的。”   余晚媱手心冒汗。   皇后自己生养过人,自然能看出来余晚媱这体态跟未出阁的姑娘是有些区别的,只是她容色艳秀,身段更玲珑,再加上是英国公府嫡女,根本不愁嫁。   “未曾听人提起过窈儿已经嫁人了,她夫君是哪家的?”   傅氏当即抬帕子象征性的抹着眼角,“窈儿命苦,她夫君死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   余晚媱的眼尾抽了抽,仍低着头静默。   皇后直叹气,“这孩子是命苦,不过淑妃那侄子正好跟她相配。”   傅氏像没听见,只一味抽噎。   皇后也甚是体谅她,“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窈儿这孩子本宫看着喜欢,要是小两岁,本宫都想定这个儿媳妇,淑妃那边本宫会回她,你们不必担心。”   傅氏连忙感激涕零道,“多谢娘娘理解,臣妇不指望窈儿将来能嫁多好的人家,只盼着有一个好女婿疼她。”   皇后随意笑着,“还是你想的开。”   两人说笑一阵,皇后有些乏了,先对傅音旭道,“嘉荣总吵着要你给她做伴读,你明儿就去她那儿吧。”   嘉荣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公主中行八,颇受圣人和皇后宠爱。   傅音旭强忍住欣喜跪谢,“臣女一定会尽心侍奉殿下。”   皇后捏捏太阳穴,“都回去吧。”   三人忙跪安,自有宫女送出来一些赏赐物让他们带回去。   一路无话,等上了轿辇,傅氏才咬牙切齿道,“他王家真有脸,让淑妃过来找皇后娘娘给我们施压,得亏皇后娘娘是个明理的人。”   余晚媱慢半拍的问道,“哪个王家?”   傅音旭道,“就是玉容的前夫家。”   余晚媱微瞪眼,她只记得王承修是镇远侯世子,没听说这淑妃也是王家人。   傅音旭绕了绕帕子,撇嘴,“你是不知道这中间门路,淑妃娘娘不是王家女,但是淑妃娘娘得叫王侍郎一声干哥哥。”   余晚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淑妃跟王家是干亲,这淑妃娘娘膝下有三皇子,圣人也多有宠爱,所以才敢这么明晃晃的替王家来问话。   真嚣张。   ——   回府已过晌午,余晚媱刚换好衣裳出来,就见顾淮山跟傅氏、傅音旭在廊下站着,顾淮山脸色很不好看,手里的鸟笼都被他差点砸了,余晚媱走近了,才听清他说话。   “这王家忒下作,这会子等在外头要说亲,还故意往外宣扬是淑妃娘娘牵线,这以后哪家敢来说亲?”   “我才从宫里出来,王家就敢放这话,当真是逼着窈儿嫁他,真以为我们国公府是软柿子不成?”傅氏怒道。   余晚媱担忧道,“母亲……”   傅氏安慰她,“你别怕,母亲不会把你嫁给王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傅氏吩咐身边的嬷嬷道,“让他们把所有门都栓紧,今儿谁都不准开门。”   “这不成吧,我今儿还得去袁家吃酒,”顾淮山道。   傅氏微一皱眉,“袁御史家?”   “往后不能这么叫了,他历任满了,今儿圣人准他致仕,他特意叫我去聚聚,明个就回老家去了,”顾淮山说。   傅氏冷着脸瞪他,“你走后门。”   顾淮山忙说着好,把鸟笼挂廊檐下,背着手晃出去了。   傅氏无奈的摇头,松络松络手指,转身对傅音旭道,“府里不清净,你走侧门,带窈儿去金玉阁转转,给她买几套头面。”   傅音旭便跟余晚媱换了身普通衣着,从西面侧门坐马车出去,偷偷下了马车上挂着的牌子,倒不容易被人发现。   直过了一条小巷口,外头忽听一声惨哭,接着马车停下,她挑起车帘朝外看,就见地上倒着一个老妇人,抱着腿叫疼。   傅音旭呀出声,赶忙出来,搭着手下马车,跟几个候着的婆子道,“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那几个婆子互相看看,其中一个道,“表姑娘,是她自个儿撞上来的,车夫赶紧把马勒住,根本没踩到她。”   那便是故意讹人了。   这里离市井太近,恐怕没过一会就会有人聚集,余晚媱不愿惹事,“给几串钱打发了吧。”   哪知那妇人骤然爬起身,猛一头冲过来,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到婆子跟前,死死抱着婆子的大腿哭道,“求姑娘们救救我女儿吧!只有你们能救她!”   两人震住,几个婆子上前把人拉开,眼瞅着要将她绑起来丢走,余晚媱道,“等会儿,让她上马车来说话。”   片晌,老妇人爬进来,不停给她磕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求您发发慈悲……”   余晚媱感觉莫名其妙,“老人家,你女儿我不曾见过,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会错,我看你们从国公府出来的,你们一定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老妇人道。   傅音旭微沉脸,“你女儿是谁?”   老妇人流下泪,“……她、她是王公子养在外面的。”   王承修的外室。   养外室还敢来国公府提亲,果真胆大妄为。   傅音旭淡声道,“她出什么事了?”   “她怀了王公子的孩子,已有七个月,王公子原本答应的很好,说会纳她为妾,可是后来没过多久,王公子要她把孩子打掉,他要娶新夫人,不能在新夫人进门前先让一个外室产子,我女儿抵死不从,就被他叫几个老仆带走了,已有四个月没回来过,我递了状纸想告他,可是老爷根本不管,还把我打了一顿,我是实在没法,才来求你们的,”老妇人抖着声道。   余晚媱震惊不已,这王承修简直不是人,前头打沈玉容,现在对外室更残忍,这种败类还有人倚仗,着实无法无天。   傅音旭直皱眉头,“你去哪个衙门告的?”   老妇人回她,“顺天府衙门。”   傅音旭跟余晚媱笑道,“顺天府的府丞是王承修母亲的堂兄弟,她告到顺天府,没被打死都算对方仁善了。”   老妇人抬袖子拭泪,“姑娘们,我不求富贵,只盼着女儿能平安回家,往后我定看住她,不让她再同王公子来往,求你们帮帮我吧……”   余晚媱想了想,道,“我送你去袁御史家吧。”   傅音旭外头瞅她笑,“小表妹,看不出你这么蔫儿坏。”   余晚媱浅翘唇,不语。   ——   袁家这会儿正热闹,陆恒这个年轻人跟他们几个老头坐一桌,他们脸红脖子粗的互相敬酒,袁荃喝醉了还硬拽着陆恒道,“陆大人,这往后三司里就只你能撑得住事儿了,老夫走后,你可得把的严些,切不可让贪官污吏钻了漏子。”   陆恒认真的听着。   “江南那个私盐案里头东西太多了,要不是老夫退的早,真想把他们全给扯出来,”袁荃连连摇头。   顾淮山拍一下他的肩膀,“那案子还没结?”   陆恒回道,“得都察院把犯人送来大理寺,才能复谳定案。”   顾淮山和他碰了杯酒,“好好儿干。”   袁荃并着其他几人醉的趴桌上。   陆恒略顿,抿一口酒水,眼微凝,试探着问他,“听说王家上贵府提亲了?”   顾淮山气不打一出来,“什么提亲?他们王家配吗?”   顾淮山沉叹着,“今早我夫人带着窈儿入宫,淑妃娘娘托皇后娘娘替王家来探口风,夫人她急中生智,便说了窈儿她以前嫁过人。”   陆恒的心口又开始不规律跳动,喉间发紧。   顾淮山转向他,继续说后头,“只是死了丈夫。”   陆恒那一身热陡时降下去,觉出失落感,大约在她心里,他还不如死了。   “本想着这么说了,王家总不会还缠着不放吧,哪里料到他们这么卑鄙,”顾淮山气愤之余,又喝了两杯酒。   陆恒转着酒杯,“此事京中人人都听过,只怕令爱往后的婚事更艰难。”   顾淮山何尝不知道,其实余晚媱嫁过人生过孩子都不算事,京中也有贵女二婚嫁的更好,可是王家搬出淑妃,他们国公府拒掉这桩婚事容易,以后别家就难登门了。   陆恒看他面上发愁,心底那丝微妙又蠢蠢欲动,有一种隐在阴暗中的窃喜,不会有人敢抢她,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晚辈如今孑然一身,家中缺一主母……”   顾淮山眼瞪的像铜铃,不等他说完挥手道,“她嫁谁都不会再想嫁你。”   陆恒手握成拳,这句话当头棒喝,自欺欺人再也不能骗自己,她果然是恨自己的。   他端起酒杯咕了一口酒,酒水烧心,无端麻痹着他,他甚至能对着顾淮山笑了笑。   顾淮山瞧陆恒这般还是有点不忍的,但余晚媱在陆家吃了太多苦头,他如今能不计前嫌和陆恒像往常一样同桌说话,已是大度了,再要把余晚媱嫁回陆家受苦,他这个做父亲的第一个不同意。   这时袁府的管事过来,看座上醉了一圈人,只陆恒和顾淮山还清醒着,便讪讪对陆恒道,“国公爷,陆大人,外头来了个老婆子,说自己女儿是王承修的外室,怀着七个月肚子被王承修的人不知带哪儿去了,现在求告无门,才求到我们府上……”   陆恒跟顾淮山互视一眼,顾淮山赶忙推醒袁荃,“府上有人来了。”   袁荃半晕着头,“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老妇人进门,当先跪地上,哭道,“求老爷救救我女儿!”   袁荃酒醒了一半,坐正问何事。   老妇人便把一五一十把话全说清了。   袁荃素来跟王泽铭不对付,这眼看着都要卸任了,还叫他抓到王家的把柄,自不会放过,二话不说,便写了派令,让都察院的差役上王家拿人。   彼时王泽铭还等在英国公府门口,并不知道王承修又被抓进都察院,待王家小厮过来才得知此事,哪还有心思杵国公府门口,急着往都察院去捞人。   这头袁府的宴也开不下去,诸人都散开,陆恒一身酒气,准备回府去换身便服,再去署衙,刚从袁府出来,正见晁元寻来。   “大人,您给的画像捕役在城东发现人了。”   陆恒背过手,“带我过去。”   ——   马车停在金玉阁前,余晚媱和傅音旭头戴着帷帽下来,一前一后进阁,阁主将她们迎进雅间,雅间内备着茶水零嘴,自有婢女把阁内最时兴的首饰都送来。   傅音旭手快的解掉帷帽,拿起一支千叶攒金嵌白玉耳坠,“这是新出的样式吧,好看的紧,小表妹你戴着看看。”   余晚媱才解掉脖颈上的缎带,从窗户外陡然爬进来一人,赫然是韩云生,身上都是血,进来在地上滚了一圈便撑不住晕了。   余晚媱急忙蹲地上查看他鼻息,还活着。   恰时雅间门被敲响,“快开门!”   傅音旭抬步要去开门,余晚媱拉住她道,“表姐,这人是我的朋友。”   傅音旭连忙帮她把人扶起来放到里头的罗汉床底,尚未松气,雅间门砰的被撞开,傅音旭当先出来,迎头见陆恒来势汹汹。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卡文卡了好长时间,真的很对不起,我试着明天多写点补偿大家,明天一定按时下午六点发文!请相信我!   傅音旭的年龄在顾明渊和晚媱中间,傅音旭比余晚媱只大一点,本文没有说傅音旭是最大的,顾明渊22,晚媱20,傅音旭只比她大几个月,因为晋江十八岁成人,我上调了所有人的年龄。   关于伴读查了很多资料,并没有说公主的伴读一定是同龄人,有大上几岁,也有同龄的,并且公主伴读也没说只有一个,大上几岁可以照顾公主辅导公主做功课之类的,然后如果公主做错事,一般被罚的都是伴读,并且伴读也不是终身制,因为古代那种思想,皇帝也没指望公主能念成不世之才,有的给公主当几个月伴读,公主出嫁了,伴读也回家嫁人了,当伴读的一般都是重臣或者大家小姐。   目前看到的主要几种说法是,第一种,将来嫁人时,可以以她当过公主伴读、进入皇宫为荣耀。   第二种是说,搭上皇亲国戚,等同于站队?   还有其他说法,说是能做女官之类的吧,这个查了好久没查清楚。   我也知道傅音旭年纪偏大了,但是她给公主当伴读并不是说一定跟公主一起读书学习,她更偏向辅佐公主学习,写这个情节是想表示,英国公府包括傅家都是站队太子党,并且皇后很重视傅家及英国公府。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想了想还是想解释一下,   感谢在2022-06-29 19:58:57~2022-06-30 19:4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看那个皮球 4个;梨梨梨梨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h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陆大人, 您这是干什么?”傅音旭惊愕道。   陆恒止住步,视线移向她身后。   罗汉床被一架绣球海棠花大屏风拦遮,朦朦胧胧可见里头罗汉床上侧靠着一个女人, 身影十分袅娜,腰腹平坦, 再不复一起鼓起的孕相。   陆恒定定凝视着那身影,微抬手, “不许入内。”   原本要冲进来的捕役悉数退出门, 都很焦急的看向晁元, 他们为这刺客已经忙活了近四个月, 都快逮着人了,哪甘心就这么守在门外。   晁元咬咬牙,自己上手去把雅间房门带上,转头跟他们道, “带些人把金玉阁上下给围了,屋顶也别放过, 他受了伤,插翅也难逃。”   捕役们皆领命而去。   晁元自己守在门口。   雅间内。   陆恒的眼睛还盯着屏风后的人,她抬手理了理衣裳,坐起身手执帷帽缎带在脖子上打结,那纤细脖颈微微仰起,露出半截下巴,滑润秀巧, 稍稍往上只瞧得见下半张唇在帷帽的遮挡下若隐若现,这不过是被屏风遮挡后留下的残影, 但他看迷了眼, 屏风在他眼里消失不见, 她垂着头坐在榻前,屋里昏暗,一切都变得晦涩暧昧,他只需近前,一臂揽起她,手指捏起她的下颌,便可见她轻咬着红唇,脸别过一点,两只纤白的手抵着他胸膛,那是她最后的抵触,然后她会放弃这点挣扎,在他的亲吻里呜咽,最终缄默温顺的被他抱进床。   “陆大人,里边是我表妹,您不能进去,”傅音旭瞧他两眼凝深,直勾勾的望着屏风上余晚媱的影子,脚还欲近前,立刻站到他跟前厉声道,“请您出去!”   陆恒便如惊醒般停在原地,他的目光恋恋不舍从屏风移开,望到地上的鱼鳞纹瓷砖,有很多血迹,他顺着血迹慢慢的看,窗户上有血手印,应是从那儿爬进来的。   只是人被她们藏起来了。   陆恒面上挂起淡笑,“本官在抓刺客,刚刚看着他钻进来了,两位姑娘没看见人吗?”   傅音旭手指着另一扇窗户,“确实有个人跑进来,但从那边钻出去了。”   她在睁眼说瞎话。   陆恒都知道,陆恒越过她看向里面的女人,“本官当初带夫人夜晚出行,路遇刺客伏击,领头的便是你们刚刚看到的人,他并非善类,希望两位姑娘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蒙蔽。”   余晚媱下了罗汉床,慢步近屏风,她的剪影在屏风上,模糊可见她穿的是件弹墨梅花纹夹袄,她手里攥着帕子,静静的隔着屏风跟他对视,猜到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即便韩云生真是刺客,那晚他也在帮她逃脱,没有他,她根本没机会离开陆家。   她没有做声。   傅音旭道,“大人所言我记住了,但人确实已经走了,您有跟我们说话的功夫,恐怕早就能将人擒拿归案。”   陆恒道,“顾姑娘也这么认为吗?”   帷帽将她的脸全挡住,他看不见她的眉眼神情,仅凭着以往的猜测她可能是皱着细细黛眉在思索和判断,也许会有所迟疑,那晚他们遇到刺客她是知道的,他们之间的误会再多,她也不至于会因此而觉得韩云生是好人。   但他想错了,余晚媱勾起唇,点了点头。   陆恒望着她这个动作,她连一个是字都不愿同他说,她维护韩云生到这种地步,即使知道韩云生是刺客,即使知道他被刺杀了,她依然选择韩云生。   所以当初他坚信她不会把一个伶人当回事,她只是为着父兄借伶人来跟他服气,到现时竟是他太过自信,从一开始,她的心里就没有他,或许,他连一个伶人都不如,只是那时她被关在陆家,不得不仰他鼻息,如今她一跃成了英国公嫡女,她不用再受制于他,也不用再看他脸色。   她现在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那儿,为一个他鄙夷不屑的伶人跟他抗衡。   他可以不顾两家关系,将她从屏风后面拽出来,径直让人进来搜找,他也可以强硬的冲进去,扣住她带回府,哪怕拼着两家决裂,他都不在乎。   可他不敢做,他对她做了很多错事,一步步将她推远,如今他们只隔着一层屏风,这么近的距离,他却连叫她一声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握紧手,与她僵持着。   “陆大人,我们还要挑首饰,您在这儿吓到我表妹了,”傅音旭温笑道。   陆恒薄唇紧闭,蓦然转头踏出门。   晁元瞧他出来,急道,“那刺客明显在里面,您莫不是真被她们糊弄住了?”   陆恒飞快下楼,出了金玉阁后,握拳狠狠砸在挂着的招牌上,嫉妒让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他恨不得杀了韩云生,他恨不得将她抓到跟前,质问着她,难道他这个丈夫在她心里没有一点存在的意义吗?   但是他更想知道,他们的孩子去了哪里,是没了还是生了……   晁元搁旁边小心劝着他,“您也别太生气,下官刚刚问过了,里边儿是英国公府的顾姑娘和傅姑娘,也不好得罪英国公府。”   陆恒阴沉着脸绕到金玉阁旁边的瑞花巷内,那里有几个捕役在蹲守,瞧他来了,都等着要不要入内抓捕。   陆恒没发话。   晁元先道,“这刺客若真搭上了英国公府,咱们就不好办了。”   陆恒横他一眼,他立时住嘴。   “他是幽冥阁的杀手,如今江都百香园的伶人全跑尽了,那幽冥阁在明面儿上应该就是百香园,”陆恒喃喃道。   晁元想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憋住了。   陆恒半仰着脸看金玉阁二楼那扇窗,他若直接去跟顾淮山说,以顾淮山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韩云生,十五年前,圣人南巡遇刺后,锦衣卫追查了数日,才发现这次刺杀行动是二皇子生母伙同其舅舅合谋的,并非真想杀了圣人,只是想借此机会令圣人和皇后娘娘生间隙,让圣人误会刺客是皇后授意,圣人在未查明真相前,确实冷落了皇后,甚至一度想废太子,是后来顾淮山以己身担保皇后无罪,求圣人彻查,才让真相有机会水落石出,二皇子被贬出燕京,其母族全数被杀。   但是现在顾淮山已经从朝中退下来了,没必要掺和进来,这次的事,要真说起来,也只跟江南私盐案有关联,这是三司的事,就像袁荃所说,其中牵连甚广,在非必要的时候,他不想再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来。   他会想办法将人从英国公府引出来。   他轻道,“撤吧。”   ——   傅音旭和余晚媱等西城兵马司和陆恒撤走,才敢将韩云生从罗汉床下拖出来。   韩云生已然昏迷不醒,身上尽是伤,所幸还有口气在。   丫鬟入内给他换了身女装,再戴上帷帽,除了个子高一些,脸尚算玉秀,倒能糊弄过去。   两人带着他上了马车,回府后,先将他安置在仆从住的下房,余晚媱支了个粗使婆子去照顾。   这事儿便暂时算揭过。   再说这王承修被抓去都察院诏狱,愣是不承认自己有外室,那丢女儿的老妇人虽没有证词,却认得王承修的几个小厮,在她的指认下,袁荃全给抓起来严刑拷打,那些小厮平日里跟着王承修耀武扬威,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遭了一顿刑罚后,就全部交代了。   原来在今年八月份,王承修叫人将那大着肚子的外室沉河了,还特地选的潞河下游,扒了她的外衫,这样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其行可恨到令人发指!   袁荃大怒之余,遣了衙役前去潞河下游搜寻,搜寻了整整一夜,都没找到尸骸,找不到被害的外室,这案子便不能定罪,袁荃第二日就已经卸任了,新上任的都御史荀诫虽是袁荃一手提拔上来的,但终归年轻压不住人,那王泽铭还托人给淑妃递话,估摸着只要袁荃一走,王承修就可能被无罪放掉。   这天夜里,在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潞河,在陆家祖坟处,十余个人在刨土。   陆恒立在坟前,看着倒在地上的墓碑,上面写着的余氏二字极其讽刺,她姓顾,她也没有死,她只是迫不及待的逃出生天,他在灵堂上为她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棺木被几个大汉抬上来,陆恒道,“揭开。”   那几个大汉便遵照他的话将棺材板掀起来,里面顿时一股恶臭冲出来,几人全蹲地上呕着。   陆恒垂视着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彻底腐烂了,身上穿的寿衣都被蛆虫咬破,能见寿衣底下的骷髅架。   那晚余晚媱坠河后,捕役在水里找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把她捞上来,他找到霜秋的院子,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尖叫声,霜秋说是她娘腿疼犯病,他如果进去看一眼,只要看一眼,会不会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太蠢,只是听晁元说潞河里捞出来尸体,便慌了神,跟着他回去,仵作已验完尸体,他能看的便是一个膨胀起来的尸体,换了新衣衫,他只当是仵作验尸必须褪衣,却未曾想过外衫是被人强脱走,泡了三个时辰的河水,在湍急水流的冲刷下被河底的石子树枝将尸身刮的体无完肤,根本没法辨认是她,仅听着仵作的三两句话,便把这具尸首认成了余晚媱。   死者无辜,他身为大理寺卿竟这般糊涂。   余晚媱便是笑他也没错,他不应该因为私情而冲昏了脑子,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只会悲伤难过。   他让人将尸身重新收殓进新置办的棺材里,掀起下摆跪地,亲自为她点了三炷香奉上,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王承修伏法。”   ——   王家这边王泽铭尚在沾沾自喜,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尸体,有淑妃娘娘给圣人吹风,都察院再能耐也得放人。   可他没有高兴太久,便有下人来传,陆恒抬着棺材去了都察院,并和荀诫一同入宫,联合向圣人上告王承修恶行。   圣人大怒,当场罢了王承修的职,判其笞刑五十杖,王承修直接被打瘫痪,王泽铭也被传唤入宫,因他教子无方,扣其一年俸禄以示惩罚。   自此,王家跟陆家在明面上交恶。   英国公府这边很快得了消息,正入了腊月,傅音旭入宫后,气候越来越冷,在外走动都嫌冻的慌,巧在秀烟嘴馋想吃羊肉,余晚媱便在花厅里生了炉子做炙羊肉,开了两扇窗,屋里的烟才少些,两个丫鬟帮衬着做些小菜。   傅氏隔着窗都能闻见香,等哄了岁岁睡熟,才进来笑道,“瞧你们仨偷吃,都不想着我这个老人家。”   余晚媱先切了点羊肉放进调好的酱汁里,递给她道,“母亲您尝尝,这是我养父教我做的,很暖胃。”   傅氏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但是她做的,很给面子的吃几口,不想是真美味,夸道,“这手艺好,你母亲我都不会做这些,这手巧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余晚媱弯着唇浅笑,余忠旺也不是一开始就行商的,起初家里过活也有些拮据,她和余雪晨两人想吃零嘴也没钱买,便会自己想法子去学,什么果子点心之类的见到想吃的,都会下功夫,久而久之便也有了手艺,后来余忠旺入了盐行,家中慢慢富裕起来,有余钱让他们过好日子,但外头买的吃食总不及自己做的香,她闲着时会做一些,秀烟倒是爱吃的紧。   傅氏又吃了两块羊肉,道,“王家那个混账东西被圣人给打残了,这回还亏得有瑾瑜出力。”   余晚媱眼半垂,长睫覆下,并不吱声。   “我可不是为他说好话,前边儿你也跟我说了,不想回陆家,我自然不会帮着他劝你,”傅氏看着她温柔笑道。   余晚媱随意点头。   倒是秀烟递来新做的酥黄独,为余晚媱抱不平,“老夫人,陆侯爷对我们姑娘是真的不上心,姑娘在陆家吃了很多苦头,且不说后面姑娘有了身子,又听说陆侯爷想杀子卖母,这才在那晚急着跑的。”   霜秋拉了她一下,秀烟忙打自己嘴巴,见样挑了些点心跟着霜秋出去分发给那些小丫头婆子吃了。   傅氏拣一块慢慢品,对着余晚媱道,“你出事那天,我同瑾瑜说了想跟你做一场滴血认亲,他带你出来是为了见我,并不是什么要杀子卖母,这话也是陆璎故意传到你耳朵里,就为的让你们夫妻分心,不过瑾瑜确实性格木讷不会疼人,我是不轻易放你去陆家的。”   “母亲,我跟他之间,不仅仅是这些事,说不清的,我也不想再回忆,现在就很好,”余晚媱道。   傅氏噗嗤笑,“你这孩子,生怕我把你送回陆家,我也没替他说好话,就事论事,也不能冤了他,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余晚媱嗯一声笑,“母亲尝尝这个煎包。”   煎包是她的拿手菜,一般人吃到都禁不住馋。   傅氏才尝一口,满嘴香汁,正笑着想再夸两句,顾淮山凑在窗户外瞅着她们,她当即换回淡然表情,冲窗户边道,“国公爷站外头做贼呢,还不进来?”   顾淮山进门来,搓手道,“老远就闻见香。”   余晚媱递给他筷子,他坐到杌子上,先吃了口肉,解解寒,“我才去平昌侯府转悠,他们府里的三姑娘从宫里带了消息回来,淑妃娘娘挨了圣人一顿骂。”   平昌侯府的三姑娘是七公主的伴读,七公主的生母是锦嫔,淑妃与她能说上两句话,不然这消息还不定能传出宫。   傅氏轻摇头,“不疼不痒罢了。”   是不疼不痒,可见淑妃得宠程度,王家这档子事,没动摇她半分,王家还沾了她的光,王承修做出这等恶事,圣人都没想伤他性命。   顾淮山道,“这羊肉烤得不错,让他们拿些给明渊和瑾瑜他们吃。”   余晚媱脸色有些冷,倒没说不让。   傅氏招来两个丫鬟端起来两盘羊肉准备走。   顾淮山道,“静水居那头进了两个半大孩子,好像是瑾瑜带来的,戏唱的还挺好听,回头腊八节到了,让他们到台上唱两句。”   傅氏笑,“他有心了。”   正说着,进来个婆子,“国公爷、老夫人,去江南的人回来了,没接到余老爷和余少爷,听当地人说,二位爷就没回去过。”   余晚媱拿小刀的手一颤,登时红着眼冲那端羊肉的丫鬟道,“羊肉拿回来!”   丫鬟便旋身放回羊肉。   花厅里才还有说有笑,一瞬间冷下来,傅氏偏过头再看余晚媱,她已慌乱起来,想往外走。   傅氏拉住她,“你往哪儿去,这会子也找不着人,不然我多派些人去打听打听,总有消息。”   余晚媱瞪大眼望着外面,眼泪顺面颊往下流,她喃喃道,“他骗了我。”   傅氏急得给她擦眼泪,回府这么多天,都只瞧她开开心心,这回再见她哭,傅氏自己也不是滋味,“知道你想你养父和养兄,但是他们没在江都,指定是有事,要不咱们就等等,等他们回江都了,我再派人接他们来京。”   余晚媱摇着头说等不到了,猝然双手捂住脸,哭泣出声。   顾淮山也慌道,“这有什么的,他们不定是出去玩了,你担心这干嘛?难道两个大人还会丢了不成?”   傅氏托她脸起来,正色道,“你先别哭,怎么叫等不到了?说出来,母亲给你想办法。”   余晚媱抬起眼看她,沉默片刻将余家父子的事说了出来,“他们脱罪后,陆恒答应我送他们回江都,他骗了我。”   傅氏神色微凛,对顾淮山道,“国公爷去把瑾瑜带过来,我问问他。”   顾淮山忙出去,傅氏拍拍余晚媱,“你去后头纱橱。”   余晚媱抹去眼泪,一声不吭的转进纱橱里。   过片刻,陆恒走进来,傅氏还在炉子边烤肉,邀他坐下来,“瑾瑜过来坐。”   陆恒坐到她对面,傅氏拿起酒壶欲给他倒酒,被陆恒叫住道,“您找晚辈有事,先说事吧。”   傅氏便放下酒壶,交叠着手敛住笑,“那我也就不客套了,我想问问你,余家父子是被你杀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陆恒心跳快起来,下意识往四周看,这里没有余晚媱,可能她躲在暗处,偷偷盯着他,而他看不到她。   傅氏说道,“我听国公爷说,江南私盐那个案子是你复谳的,你还了他们清白,以你的性子,不应该会再杀人,瑾瑜,你是我跟国公爷看着长大的,先不说你父亲这一辈,你祖父跟我公公是过命交情,咱们两家虽不是亲戚,却比一般亲戚更亲厚,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余家父子到底怎么了。”   陆恒手心发痒,他的喉咙也发干,他知道这话是余晚媱问的,余晚媱最重视余家父子,遭遇水盗后,他派人去找了很久,他们的踪迹完全没了,他本来是想瞒一段时间,至少要确定余家父子是生是死再告诉她,可是后来她想逃,这些事便被他压在心底,再也没有往外吐诉过,如今傅氏这般问他,他竟有种挫败感。   “晚辈派人送他们回江都,路上遭遇了水盗,晚辈搜找许久,至今下落不明。”   水盗极其凶残,许多走商宁愿走陆路绕远道,也不愿乘船,就怕遇到水盗,人财两空,余家父子到现在都没消息,那便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余晚媱在纱橱后捂住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正屋里忽传来一声啼哭,想是岁岁醒了找不着人,她在纱橱再也待不下去,从后方小门出去,不小心撞到挂屏,随即飞快进了正屋去。   陆恒听见这声孩啼,瞬间坐不住,再有纱橱里的动静,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冲进去。   可是他没有把余家父子安全送回江都,他没有兑现对她的承诺,她可能在里面哭,可能会恨他到死。   坐在他面前的傅氏面色肃沉,良晌,傅氏发出一声低叹道,“瑾瑜,以后国公府还是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19:45:52~2022-07-01 18:3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樊樊 4个;小可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20瓶;linegogo 5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陆恒僵滞着, 人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会显得异常慌乱,他也是,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解释, 可是千言万语,在她们看来都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他的错, 他不能当懦夫。   陆恒从座上起身, 拱手道, “无论如何, 晚辈都会给个交代。”   他已向地方州府下发了追缉令,等抓到那些水盗,便能知晓余家父子死活,即便说他不要脸, 他也不想放手,英国公府便是他不来, 他也一定会想别的办法见她。   傅氏越发惆怅,她原是想着,这次陆恒帮了大忙,再者他家中那对母女也被赶走,对余晚媱没有半丝敷衍的态度,她还动摇过,想着不然再观望观望, 他若真心改过,她也能再劝劝余晚媱跟他从头来过, 现今闹出这样的事, 余晚媱肯定是铁了心不愿再和他纠缠了。   看着他走出, 傅氏唉了声,羊肉也吃不下,叫丫鬟们进来收拾,只霜秋领着几个小丫头入内,傅氏没见着秀烟,问道,“秀烟呢?”   几个丫头搬了炉子出去,连着碗碟酒盏都带走,霜秋抹着桌子道,“回老夫人,秀烟姐姐在正屋里,奴婢瞧她眼眶红了,便没敢叫她过来。”   傅氏点头嗯着,“那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你也不差。”   霜秋略微窘迫,“奴婢以前做过错事,是姑娘既往不咎,才、才……”   傅氏摆手,“往事就别说了,单你能在窈儿落魄时救她性命,便比其他人好。”   霜秋揪紧抹布,“其实那晚,陆侯爷找到奴婢的院子里,奴婢瞧他失魂落魄,以前在府里,陆侯爷都是极清高的,就那次他像、像丢了极贵重的宝贝似的,奴婢还是头次见他这样。”   傅氏失笑,“这话可别再提了,窈儿如今恨着他呢,你要是说他的好,回头给你赶出去。”   霜秋吐吐舌头,麻利的抹好桌子,自觉下去。   傅氏也在花厅没待多久,悄悄去正屋,挑了布帘没进门,只看着余晚媱抱着岁岁在发呆,是真伤心了,秀烟哭的打嗝,主仆二人都没话,傅氏便放下布帘,让他们安静一会儿吧,这个时候进去,劝也劝不好。   ——   这么过了几日,赶上腊八节,英国公府摆了家宴,还是在碎玉苑,只家中几人围坐一桌,底下的丫鬟拿来戏本让傅氏点戏。   傅氏点了一出《牡丹亭》,丫鬟便下去知会了伶人们。   《牡丹亭》是京里戏班子必要唱的曲子,许多显贵人家都爱听,不一会儿功夫,那戏台上便开唱了。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①……”   傅氏冲余晚媱笑道,“还得是南边儿的曲子好听,就是京里伶人唱的总不对味,要是上回没放江都那批伶人走就好了。”   余晚媱舀了碗鱼汤给她,“您可能不知道,江都百香园最不爱唱的便是《牡丹亭》。”   “还有戏班子不爱唱《牡丹亭》?这可是最能赚钱的绝活儿,”傅氏惊讶道。   余晚媱抬眸对她浅笑,“我以前在江都也常在百香园听戏,他们园里的名角儿韩云生同我说的上话,有回我问过他,他嫌这唱词太拗口,跟他搭戏的又多是男旦,打趣说,看着男旦的脸唱不下去。”   她那时跟韩云生玩熟了,韩云生还邀她帮着搭了几回戏,只她毕竟不是这一行的,唱的没多好,还把他也带偏了。   想想那些年在江都过的日子,竟仿佛还像在昨日,可是她已回不去了。   傅氏被逗笑,“倒是个有趣儿的。”   那台上已快唱到末尾,上来两个丫鬟打扮的伶人,跟在小姐后头,一出口便是海盐腔。   傅氏咦的一声,“稀奇了,这戏班子里还有会海盐腔的。”   余晚媱也觉得奇,且听着这唱法也像是百香园里的伶人。   坐在傅氏下首的顾明渊道,“这两人是大人送来的,借我在府里唱一天,明儿还得还回去。”   座上原本其乐融融,陡听到陆恒,傅氏狠瞪他一下,再望向余晚媱,她倒是一派平静,吃吃喝喝,还对傅氏道,“母亲,待会儿把他们叫过来给我瞧瞧。”   傅氏说好,又给她夹菜,“多吃些,今儿的菜都是紧着你的口味做的。”   她夹什么余晚媱吃什么,看着甚是乖巧,她便咽下嘴里的话,没再说了。   台上的戏唱完了,丫鬟领着两个小伶人近前,他们脸上还化着戏妆,余晚媱瞧了半天,才勉强认出,这是韩云生新收的两个徒弟,叫的云梦、香檀。   余晚媱给了两人赏钱,他们谢恩后,便被人带下去了。   几人也都吃饱喝足,各自散去,座上只剩顾淮山跟傅氏,顾淮山摁着脑门,“平昌侯府的帖子都送来了,你还想瞒着窈儿到什么时候?”   傅氏瞪他,“就说你这个当父亲的不尽心,她养父养兄都出事了,总得让她缓缓。”   顾淮山起身道,“人平昌侯府那是真心实意想求娶窈儿,耽搁太久会叫人以为我们不愿。”   傅氏忖度着,“这年前是不能了,窈儿的性子看似柔和,其实最倔,我若真提了这事儿,她不定愿意,若平昌侯府真有意,不如先让他们俩见上一面,要是能看对眼,就不用我们几个老的撮合了。”   顾淮山一拍掌,“这个好。”   傅氏盘算着,“太早不好,窈儿还没放下心结,太晚也不好,子垣也要娶媳妇,不能被我们家拖住了,不如就定在上巳节那天,到时候我带着窈儿去京郊赏花,跟他们偶遇上,也不显得刻意。”   顾淮山给她竖个大拇指,施施然出府去平昌侯府传话了。   ——   韩云生住的下房偏僻,是傅音旭专门安置的,好让余晚媱能放心派人来探望,也不易被人瞅见。   霜秋照着余晚媱的吩咐,进了下房,见韩云生在上药,便连忙过来帮忙,“韩公子,我们姑娘叫我来告诉您一声,您的那两个徒弟云梦、香檀在咱们府里,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眼,等会儿就要被送回陆家了。”   韩云生坐起来,“他们怎么会来京里?快带我去看看。”   霜秋忙带他出下房,两人绕到碎玉苑的角房,正听那两个孩子在说话。   “师兄师姐都跑了,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事。”   “师傅那般厉害,肯定不会有事,就是咱们惨了,陆大人凶狠歹毒,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刚刚你是没瞧见,那小公爷看咱俩的眼神瘆人,莫不是有什么癖好吧?”   “这小公爷倒没什么,只咱们这回被陆大人接回去,过两日还得去永定侯府献艺,我听说那刘章刘三爷是个生冷不忌的浑头,陆大人把咱们往他们府上送,咱们还有活头吗?”   说着两人便哭了起来。   韩云生猛地心一跳,刘章的诨名整个燕京城都知晓,先前还在沈家跟小厮闹出丑事,陆恒把他们往永定侯府送,定是想借他们跟刘家攀交情,现今陆恒跟陈家、王家结怨,也少来英国公府,这俩孩子送来英国公府他们没领情,就摆明了陆恒跟英国公府也疏远了,这京中本就是权贵盘根错节,陆恒不可能让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有人来了,韩公子咱们从这边走,”霜秋拽着他进了旁边的夹道,探头张望,即见两个陆家的仆从过来,从角房里把人拉出来,极其粗暴的推赶着他们离开。   韩云生目视着他们走远,心尖躁动难安,他得出英国公府,把他们救出来。   这天深夜,在英国公府的角门处,有一黑影趁守门婆子打瞌睡,偷偷开门跑了出去。   韩云生偷跑在当天晌午被余晚媱发现,霜秋便跟余晚媱提了昨天偷听到的事,余晚媱提心吊胆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若真能救出那两个伶人便罢,若救不出反倒把韩云生自己折进去了,她好歹要去救一救。   又过了两日,正是大清早,街头雾气重,从威远侯府侧门抬出来轿子,备着厚礼带那俩伶人往永定侯府方向去,才转进一条巷子,里面的雾气更重,他们进去就看不到其他人。   忽然飞出数支镖,直扎进轿夫身体,轿夫扑通倒地,紧接着从雾气里飞窜出一蒙面人,手持长剑飞速掠近,抬手掀开轿门便欲刺,可那轿子竟是空的。   他心下一震,再转头,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刀,正是晁元的雁翎刀。   随即他的面罩被扯下,正是韩云生。   雾气慢慢散开,陆恒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凉声道,“绑起来送进大理寺诏狱。”   便有差役拿着麻绳将韩云生捆住,拖着他要走,韩云生扭头冲他咧嘴一笑,“陆大人,此事系我一人所为,跟那两个孩子无关,还请你放了他们。”   陆恒微抬下巴,觑着他,“带走。”   韩云生恶狠狠的瞪着他,挨了差役一拳头,被拖拽着出巷子。   陆恒骑着马跟在后面,这时日头上去,雾气散了不少,兵马司跟大理寺联合办案在京里是常有的事,倒没引多少人围观。   他们走了一截路,便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停在路口,马车上挂着英国公府的牌子,陆恒心下一动,克制着策马要越过马车。   “陆大人,”马车里忽传来一声,嗓音又低又细,在这纷杂的市井中极难听清,但是陆恒听见了,他的手勒紧辔头,马停住。   自那马车里探出来一只白秀如葱的手,指尖含粉,搭在车窗边沿,陆恒的眸光凝视着那只手,表情做出冷漠的姿态,声音却低沉,“顾姑娘要说什么?”   那只手像感受到他的目光,慢慢缩回车里,马车里一阵安静,片刻才很轻的说道,“放了他。”   陆恒的心往下沉,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要犯,这个人甚至可能同她父兄冤案有关,她却为了这样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如此失礼的话。   “恕难从命。”   陆恒突然将手中辔头一松,喝一声驾,马儿轻快的在路道上跑起来,错过马车往署衙去。   余晚媱挑开窗帘往外看,他的背影挺拔,身姿笔直,即使经历了那些事,也没让他弯下一点脊背,他这种人高傲清冷,又怎会在发现马车里是她就心软。   在他眼里,她卑贱不堪,和伶人为伍是自甘堕落。   她死了、她活了,都不会影响到他,她实在是高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了,那些外人看得见的深情不过是他装出来给人看的。   她救不了韩云生,从今往后,她与陆恒形同陌路,她不用再担心他会来英国公府要人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今天出去做核酸了,回来的太晚,只码了这么点字,等我吃完饭再给大家补上三千字,么么哒!!!   ①出自《牡丹亭》   感谢在2022-07-01 18:37:51~2022-07-02 18: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 15个;梨梨梨梨梨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大理寺诏狱审训室内, 狱卒挥着鞭子抽打韩云生。   陆恒支着下巴睨他,等狱卒打得差不多了,才说一声停, “谁让你来刺杀本官的?”   挂在木架上的人闷笑,“我说了, 大人能饶我一命吗?”   陆恒抿声。   韩云生啧嘴,“我也怕死, 您不饶我, 我怎么交代?”   陆恒交叠着手, 很好脾气的知会他, “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你既然做了这桩买卖,就应该知道,你拿的是卖命钱。”   韩云生仰起脸, 看着他笑,“您这种高官权贵懂什么, 您有钱有势,岂会懂得我们这种下等人的苦。”   陆恒起来转身走,“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为止,留口气别让他死。”   审训室内响起鞭子声,陆恒慢步出诏狱,那两个伶人惴惴不安的候在诏狱外, “大人,师傅他会不会死了?”   陆恒缓步上了马车, 那俩伶人也爬到马车上, 不敢跟他同坐, 只蹲在车板上,马车行动时,他们晃了晃,自己趴在地上。   毫无尊严可言。   陆恒垂视着他们,“起来。”   小伶人委屈巴巴,“马车在动,我们站不稳。”   他们的眼睛瞄了瞄马车里的板凳,想坐不敢坐。   陆恒没让他们坐,闭上眼。   那俩小伶人眨巴着眼,“师傅他很辛苦,收养了很多孩子,我们都是师傅收养的,求大人别杀他。”   陆恒没应声,随着马车摇晃回到陆家。   他筹划了半宿,这会儿一抓到人浑身终于放松下来,瞌睡上头,回到西厢房便睡进梦里。   他似乎又回到了街头,她坐在马车里,没有了车帘的遮挡,她半侧着脸,眼尾垂下,余光若有似无的斜着,她张着红艳艳的唇,说出那句,“放了他。”   街头的人声在这瞬间消失,只余她这个人和被捆绑在地上的韩云生,他怔怔看着她。   她似有所感,抬手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想回绝时,那只手从车窗伸出来,细细的指甲在日光下泛着粉,冲他招了一下,只这么一下,他便像摄住魂般下了马,上了车。   马车里的女人颤着睫不看他,一味的侧着身。   他坐到长凳上,伸来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抱着她坐到腿上,她的头发很长了,悉数垂在他的腿侧,他有千言万语想跟她倾诉,最后只归于一句,“你是为了他来找我的。”   如果没有他,你大抵是不愿出现在我面前的。   怀里的女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着手腕软骨头般的挂到他肩头,仰着脸蹙起眉献上红唇,他如鲠在喉,但他止不住心头对她的渴望,低头捏起她的下腮深吻,然后迷乱,陷在这虚幻的假象中,疯魔时,他紧扣着她,想将她摁入骨血中,可是她却在耳边轻轻的重复着。   “放了他。”   犹如当头棒喝,他再也无法抑制嫉恨,他轻掐着她的下颚,愤怒道,“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回应他的是女人的一耳光,啪的一声响,她从怀抱里消失,马车没了、韩云生也没了,他从被褥里坐起来,这里是西厢房,这里没有她。   他颓然以手撑住额,他这般的肖想着她,想的做那种让他唾弃的梦,可梦里的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像当初她说的那样。   虚伪。   这副皮囊罩住了他的丑恶,纵然他拿着律令法规来掩盖,也抵不过他想杀韩云生是因为她。   可是死了韩云生,她只会更恨他。   房门猛然被敲响,墨砚在外头叫唤,“侯爷,都察院的荀御史过来找您。”   “先带他去书房。”   陆恒忙下床去更衣室换一身便衣,匆匆出屋。   书房内,陆恒刚一进门,荀诫便沉重神色道,“陆大人,江朝在狱中咬舌自尽了,江南盐课司一口认下所有私盐罪责,我已经没法再审,只能移交给你了。”   陆恒颔首,“还请将相关案牍一并移交给我。”   荀诫道,“自然的,我已经派人从案库中将所有卷宗抽调出来,送到你们大理寺了。”   陆恒道了声有劳,荀诫便不多留,告辞离去。   陆恒用过午膳,便进大理寺署衙开始审阅卷宗,这些卷宗极其错综复杂,凭陆恒一人短时间内无法理清,他索性叫了四个大理寺少卿协同观阅,一时间署衙内忙的不可开交。   直忙了近七八天,才将卷宗嚼完,可也没发现什么。   这日夜深,陆恒同顾明渊简单在署衙用了晚膳,陆恒才得空跟他道,“如今江南盐课司咬死了是自己同江朝私下倒卖官盐,这个口子堵死了,咱们从他嘴里撬不出话。”   “您抓得那个刺客也许是突破口,”顾明渊沉思道。   陆恒啄口清茶,淡道,“先不说他,江朝的背后很有可能是陈家,陈肃是江南盐政,想开闸放水太过容易,但没有证据,我们没法办他们。”   顾明渊点头,“只能上告给陛下,让陛下派人去查,但是上次陛下派的监察御史入地方后什么也没查出来,这回也难保会这样。”   “就是真查到什么,只怕他也没命回燕京交差,”陆恒慢声道。   顾明渊拧眉,“您说的是,若陛下能再出动锦衣卫……”   “只怕他们已经抹掉了罪证,”陆恒低声道。   顾明渊略思索,“照您这么说,京中必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这就说的通了,上一回监察御史入江南,这原是陆恒求来的,结果陛下前脚发了旨意,后脚监察御史在江南胖了一圈回京,全靠着顾明渊潜入江南才带回证据。   陆恒道,“我觉得还得从你带回的盐引入手,盐引从户部下发到地方,给江朝的盐引多出来的那部分,很可疑,我原先想的是,这盐课司将本该属于别人的盐引划给了江朝,盐引是盐商的命,若他真这么做,这些盐商岂会忍得了,必定要闹,可是瞧余家父子的反应,他们并没有短盐引,那这多出来的盐引到底是户部多发的,还是地方盐政私印出来的便不从得知了。”   无论哪一种,这中间都有人在扰乱盐市,朝廷盐税也被搅乱。   顾明渊起身道,“下官这就随大人入宫,请圣人下旨彻查户部盐税。”   陆恒道,“这全是我猜测,盐税是朝廷重税,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人不一定会听了我这一面之词便真的去查,我想先等等,等那刺客招供幕后之人,以此为突破口来查盐税。”   “大人的意思,那刺客背后的人便是幕后主使?”顾明渊微惊。   陆恒挑起唇,“花了三万两白银买我的命,我这命真值。”   话落,一个狱卒冲进屋,急道,“大人,有人进诏狱想杀了那刺客,幸亏小的机灵,才没让他得逞,不过没抓到活口,他自尽了。”   顾明渊当即道,“这刺客在诏狱不安全,不若先由下官带回府。”   陆恒的脑海里一瞬晃过余晚媱的脸,温声说,“不必了,你家中人多,若那刺客寻机偷跑出来,恐伤到他们,就放在这诏狱吧,多派人手看牢。”   说罢便让顾明渊先回去休息了。   等理事堂只剩他和那狱卒,他似想到了什么,笑着对狱卒道,“那刺客别打了,先给他治治伤吧。”   狱卒答应着。   他再拍拍狱卒的肩膀,“那刺客已招供,是谁花三万两白银买我的命,你替我先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   不出半日,大街小巷都听到了这个传言,从平头百姓再到高门贵族,传的沸沸扬扬。   傅氏会客时,便听闻了这传言,转头跟余晚媱唏嘘,“瑾瑜这次是真得罪人了,三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那些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瑾瑜能抓到人,也算是废了老大力。”   岁岁刚尿裤子,余晚媱给她换小衣,听着话顿住,莫非韩云生刺杀他不仅仅是想救她,更是为了那三万两白银?   傅氏叹气,“这眼看着快年尾了,还这般不太平,你哥哥这两日哪回不是深更半夜回家,我听他说,瑾瑜在大理寺署衙都没空回去,就为了这个刺客。”   余晚媱给岁岁穿好衣裳,岁岁便在海棠榻上蹬着腿,嘴里乌拉乌拉着,也说不出话,但她这样就是要转悠。   傅氏忙叫了奶娘抱她晃荡,叮嘱着不能出外屋,防冻着。   余晚媱交握着手,“母亲,这应是谣言,谁会花这么多钱买他的命?”   傅氏摇头,“要我怎么说,去年的时候,你哥哥外派回来,受了重伤,被我追着问好几次,他才拗不过我说是瑾瑜派他下江南查案。”   傅氏看着她,“查的就是你养父养兄那个案子,这案子到今天还没办下来,其中一定有很多外人不能知道的东西,我倒不是为瑾瑜说话,八月那次刺杀,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这可是燕京城,瑾瑜还是大理寺卿,刺客敢在这里杀人,你想想多可怕。”   余晚媱手抖了一下,没出声。   傅氏揉了揉手背,“你歇吧,我还得去瞧瞧前头他们置办回来的年货。”   等她出了屋,余晚媱才显出茫然惊愕,韩云生跟那件案子有关,他跟害她养父养兄的人是一伙的?   ——   陆恒第二日清晨回府后便开始休息,连着休息了三日,十王府递来请柬,三皇子邀他入府相谈。   陆恒应邀进了府邸,三皇子瞅见他第一句话便出,“陆大人,江南私盐那个案子见好就收,不要再查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①十王府:明代王爷离京就藩前的集体宿舍   感谢在2022-07-02 18:21:49~2022-07-02 23: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陆恒回府是在晌午, 他不是空手回来的,三皇子还赠他一包新安松萝茶。   小厮们搬来茶炉生火,再摆上茶具。   陆恒取了些茶叶放进水中, 看它们在水中舒展,叶绿清新, 茶香四溢。   陆恒自提着茶壶倒茶水,轻抿一口, 茶香沁人心脾, 比他以往喝过的茶都好, 但是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这茶是地方献入京的贡茶, 寻常百姓和普通仕族都不容易喝到,只有圣人御赐才能得,但是三皇子却能大度的送他一包。   圣人第三子李明韶,淑妃所生, 在他五岁时便被封为颖川王,他的封地是所有皇子中离燕京最近, 可见圣人对其甚为宠爱。   他是在威慑他,让他知难而退。   陆恒仰起头看天边的云团,今儿没出太阳,天边尽是云,大片大片的云覆盖住了天幕,窥不见半丝日光。   在他年幼时,母亲告诉他, 威远侯这个爵位是他的祖爷爷拿命在战场上拼回来的,他的祖爷爷用半生护卫了大雍疆土, 他曾一度引以为傲, 少年热血, 他也想过能像祖爷爷那样,手持刀剑马革裹尸。   可是大雍已经太平了很多年,在他父亲往上那一辈便已经鲜少有战乱,百姓过惯了安稳日子,根本经不起动荡,胸襟抱负再大,也抵不过时事变动,他们威远侯府几代人即使有过血性,也在这年月中慢慢耗尽了。   威远侯早就只是个名头,象征着身份地位,再也无人追溯它的由来,最后更是因为他父亲瘸腿成为笑柄,一个跛子如何能成威风凌凌的威远侯,不过是仗着祖宗荫福庇佑罢了。   母亲说,让他不要走他父亲的老路,陆家需要他扛起来。   所以他发奋苦读,靠着自己考入朝堂,他成了文官,和他的祖爷爷已背道而驰,他入仕是为家族荣耀,他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人人崇敬他,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管,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他和陆家便仍是这燕京城里最值得称赞的清贵宗族。   但他总归是个人,他有倨傲矜冷,他也有想摈弃畏惧害怕想要做的事。   袁荃临走时交代他,他要担得起三司最后的复审重担,因为走了袁荃,再没有人挡在他前面,荀诫完不成的事他必须顶起来,如果今日他因为畏惧三皇子,闭着眼当这件事不存在,往后便会有更多他处理不了的龌龊发生。   顾淮山说过,武将平乱,文臣安政。   威远侯府传到他这里成了彻头彻尾的文臣,但他终归是威远侯。   他和祖爷爷到底还是要殊途同归的。   ——   这一年的除夕夜,陆家分外冷清,只在前堂摆了一桌菜,那俩小伶人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曲儿,他也听不懂唱的什么,等他们唱完了,小厮领着他们到陆恒跟前,陆恒给了点赏钱,难得笑道,“以后不要唱戏了,这不是好行当。”   云梦捧着赏钱嗯嗯声。   香檀却懵懵懂懂,“可我们不唱戏能干嘛呢?”   陆恒被这句话问住,这种下九流供人逗趣的营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挥挥手,小厮把两个人带下去了。   他端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菜。   墨砚进门恭声道,“侯爷,人提来了。”   “带进来,”陆恒道。   墨砚便退出去,须臾押着韩云生入内,韩云生在诏狱里挨了顿打后叫人好吃好喝待着,还有人昼夜看护,倒过的甚是舒坦。   陆恒手指按着桌,墨砚便一脚踢到他膝盖,让他扑通跪到地上。   陆恒继续吃着菜,待吃到七八分饱,又喝了一碗汤,才放下筷子,乜着他道,“你猜有谁找过本官?”   韩云生扯了扯嘴角,“您认识的贵人多,我怎么会知道谁找过您?”   仆婢进屋来收拾碗筷,陆恒咕着浓茶漱口,自有下人递上帕子让他擦手,等这些都做完,屋里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陆恒才正眼看向他,“你在诏狱里差点遭人暗杀,是本官救了你。”   “多谢大人相救,小的无以为报,”韩云生油盐不进道。   陆恒很随意的点着头,眼看着他笑,“我现在要是把你放出诏狱,你活不过今晚。”   韩云生直接没话说。   陆恒的手指点着桌子,嗓音中透着懒散,“就在前几日,本官放出消息,你已经供认出是谁指使你杀本官,不出五日,就有人来找本官,你已经是个没用的废子了,不如从实交代,说不准我还能酌情留你一条狗命。”   韩云生沉顿许久,反问他,“是谁找您?”   陆恒跟他对视,倏尔勾出一抹笑,“王家。”   韩云生的瞳孔微缩,旋即塌下肩膀,失声一笑,“确实是王家。”   陆恒眉尾轻挑,猜对了。   韩云生瞧他表情便知自己是被他诈了,但话已出口,再无后悔余地。   陆恒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回话。   “江都知府王泽选先付了我一万五千两白银,说杀了您之后,那剩余一万五千两会有户部侍郎王泽铭出给我,”韩云生说道。   “没了?”陆恒疑问。   韩云生回他,“没了。”   陆恒低笑,“你是去年十二月份来京的,为何要等到今年八月份才对本官动手?这中间八个月你在干什么?”   韩云生微笑,不答。   陆恒替他答,“登闻鼓是你的人敲的?”   韩云生便有点笑不下去了。   陆恒冷哼,“敲了登闻鼓,本官向外透露余家父子已死,转头本官的夫人便得知消息,本官倒是要好生感谢你通风报信。”   韩云生摊手,“是我叫人敲的。”   “余家人死了,然后呢?”陆恒问道。   韩云生道,“我是杀手,从雇主手里得到的消息并不多,我来京确实要杀您,但当时王泽铭给我递信,若余家父子已死,此案平息,我也就不用再对您动手,可是您派人潜入江南,被江朝的人发现了,那人还有两下子躲过了追杀逃回京,您把他们逼得太急了,我也只能照计划行事,继续潜伏在燕京,杀了您交差。”   陆恒霎时便捋清了所有事情,江朝想吞并余家引岸,王泽铭想通过多发盐引,通过盐引缴纳多余款项①来牟取暴利,三皇子在其中应得了不少利。   那陈家呢?陈肃是江南盐政,盐引从户部下发到地方,陈肃不点头,又怎么能到盐课司手里。   可是江朝死了,他不可能从死人嘴里套出话,那盐课司大使咬死是自己私印盐引,陈家倒是清白的过分。   陆恒腾的起来,冲墨砚道,“拟出一份供纸,让他画押。”   墨砚忙道是,将韩云生拖走。   陆恒等了有小半柱香,供纸送到他手上,有了这份供纸,他入宫去面见圣人,就凭王泽铭和王泽选□□这条罪,圣人便不可能饶过他们,只要他们入了诏狱,之后清查户部盐税便能顺理成章了。   就看陈家经不经得住查了。   至于三皇子的警告,他已不在乎,若圣人真有偏袒,从他查案起,他便已是死人。   他想赌一把。   他叠好供纸,妥帖收进袖中,接着便听外头放烟花的声响,他踱到门口,即见几个丫鬟小厮在院里放烟花,在半空燃烧,迅速消亡,去年这一天,余晚媱还在屋里跟丫头们玩闹,那大概是他见过的她在陆家笑的最开心的时候了,他站在窗边,看着她手里握着骰盘摇,没有一点夫人得架子,输了也开开心心给钱,他当时想进去的。   可他没进去,他只要踏进一步,里面欢闹气息就会一哄而散,所有人都会恭敬的站起来,如临大敌。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让丫鬟去叫她,她进屋的那一瞬便没了笑容,低眉顺眼的走到他面前,轻着嗓子叫他爷,他的燥火便被点燃,她却极恭敬的说没有到日子,怕坏了他的规矩。   哪里有什么规矩,规矩是他给自己定的,最后也将自己困住。   陆恒微一闭眼,再睁开已是冷寂。   他转进西厢房,翻找出了那些小人儿穿的鞋子、衣裳,府里的绣娘给孩子做了许多套,男女都有,可他这个做父亲的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敢去英国公府问一句。   他小心的摸了摸那顶小毡帽,就像摸到了孩子的小脑袋,他抿嘴轻笑,自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只平安长命锁,他让人打的,原本想等她生下孩子,再给孩子戴上,可惜……   夜灯渐熄,屋里人趴在桌前也快睡去。   这时前院的管事过来,敲着门道,“侯爷,去凤凰城的人回来了。”   凤凰城是余家父子遭遇水盗的地方。   陆恒的瞌睡一下消失,忙出来道,“带过来回话。”   管事抬了抬手,出去叫人,那几个仆役捆着一个身量矮脸漆黑的汉子进院子,到跟前将他往地上一扔,打头仆役道,“侯爷,这人是凤凰城水盗的头目。”   陆恒下了台阶,眸色阴戾,那人刚想求饶,就被他狠狠踹了一脚,“余家父子是你们杀的?”   那水盗吐了口雪,惊恐道,“老爷饶命,小的是做打劫营生,可小的从不敢杀人。”   陆恒的脚碾着他的手,“八月份,被你们抓得那对父子是杀了还是放了?”   水盗一年做的打劫勾当十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他一提月份,那水盗立刻就想起来了,哎吆吆着疼,“小的没杀他们,小的在他们身上没捞到一分钱,要是再杀了人,岂不是要平白背人命官司,小的上岸就把他们放了。”   他没敢说还打了一顿,但陆恒猜的出来,对那几个仆役道,“按着打,打到剩一口气。”   说罢便挪开脚。   水盗尖叫一声饶命,便被仆役们围殴了一顿。   陆恒心里焦喜参半,他现在就要去英国公府一趟,他要让余晚媱知道,她的养父养兄没有死,她不能恨他,他们只是误会。   他特意换了一件孔雀金暗纹团花锦衣,外罩的是她给自己做的那件玄纁绉面金线云纹裘衣,长发用玉冠高束,他在铜镜前望着镜里人,明明是肃穆面容,却因这身打扮显出一股和他骨子里不相称的拘谨。   他捏紧手,将荷包配戴好,深吸一口气,踏出房门,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水盗,“带着他随我去英国公府。”   ——   英国公府正热闹的很,缘着今儿过年,宫里放傅音旭回来团聚,傅音旭跟他们说了许多宫里的乐事,逗得在座哈哈笑,正是其乐融融的场景。   令玉从门外进来,在傅氏耳边低语,说陆恒过来了,想当面说余家父子的事。   傅氏笑容没变,拉着余晚媱寻了个借口离座,出去见陆恒。   余晚媱走后边小门进了堂屋,躲进旁边的小隔间。   这是陆恒来英国公府最忐忑的一次,他在心里反复练着话,待会儿见到她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她难受,最好能让她放下一点对自己的愤恨。   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只有傅氏一人过来。   傅氏打量了他一番,笑盈盈道,“瑾瑜,大过年的,怎么这个时辰来?用过膳了吗?不然先随我入座用膳。”   陆恒看出她话语里的客套,嘴边笑容浅淡,只道,“我先前说过会给个交代,水盗底下人抓住了,我带了头目过来。”   他的脚边跪着那水盗,被打的鼻青脸肿,傅氏后退一步,笑道,“余家那对父子现下如何?”   陆恒踢一脚水盗,水盗慌忙回道,“回老夫人,小的们上岸就放人了,只、只打劫了船。”   傅氏心下放松,没死就成,左右有时间来找,便对陆恒道,“辛苦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送客。   陆恒眼睫微垂,掩下眸底灰败,片晌,他从荷包里拿出那只平安长命锁,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语气道,“……这是给孩子的。”   傅氏一顿,还是笑着接过锁,没再说一字。   陆恒的目光在屋里看了看,她确实没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来时他脊背挺阔,去时他已显颓丧。   傅氏走到小隔间,把平安长命锁递给余晚媱,余晚媱揪着衣袖,许久都没接,傅氏咽了咽声,只得把平安长命锁自己收起来了。   ——   年初一,陆恒着一身官服,袖揣供纸,才欲出府上朝,宫中伺候圣人的大太监却比他还早,带着圣人口谕入府。   直明即日起,收回夺情②命他丁忧③守孝,暂停大理寺卿职属。   作者有话说:   ①通过盐引缴纳多余款项:盐商领引纳课,沿途盐卡凭引盘查收税,也就是说,不止收一次。   ③丁忧:父母之丧,礼制要求守制三年,不得从政。   ②夺情:夺其哀情,令留任当差。明代丁忧给假主体主要是文官,文官丁忧必须去官持服,服阙后再任职,夺情起复者须特旨准允。   以上百度搜索都可查。(三十二章有新添内容,关于陆狗爸爸没了之后,皇帝让他继续任职,不用守孝的内容)   然后晚上还有一张哈,先去吃饭!mua!!!!   感谢在2022-07-02 23:56:07~2022-07-03 18:1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陆恒被停职的消息不胫而走, 年初一下午就被沈玉容带进了英国公府。   沈玉容还不知道余晚媱就是顾窈,同傅音旭唉声叹气了半会功夫。   “守孝三年,我表哥的政途都被耽误了。”   傅音旭安慰她, “这也是没法的事儿,便想开些, 当是歇个三年,又挣得好名声, 圣人不会忘记他的。”   话音刚落, 她的丫鬟进来笑道, “姑娘, 三姑娘听说沈姑娘过来做客,特意邀你们去明德堂坐坐。”   傅音旭啊着声,拉起沈玉容道,“你应该把茹儿带来, 小表妹可想着你们呢。”   沈玉容有些纳闷,她和顾窈都没见过, 有什么想不想的。   但等她进了明德堂,看见余晚媱怀里抱着个玉团子似的女娃娃时,一瞬间错愕住了,好在她尚且冷静,没叫出表嫂来,这京里谁都知道,陆恒的夫人没了, 顾家的嫡女被找回来也是丧夫带孩,她本以为顾窈应是个和她一样的寡妇模样, 没成想竟是余晚媱。   她骤然明白了为何陆恒会让她试探傅氏对那副万寿图的态度, 原来陆恒早就怀疑顾窈是余晚媱, 所以那天才会激动成那样。   有些话只能装糊涂,沈玉容把所有疑惑压下,鞠着笑走近,俯身轻摸一下岁岁的小脸蛋,“圆嘟嘟的,几个月了?”   丫鬟们送了果子点心进来,傅音旭和沈玉容坐倒,余晚媱才浅笑道,“岁岁四个多月了,还不会走路,整天要抱。”   傅音旭乐道,“特别黏人,小表妹力气小抱久了就抱不动,她还霸道的很,扯着嗓子哭。”   沈玉容噗嗤着笑,“跟茹儿一样,一会子见不到我就嚎,如今大了有嬷嬷带才好些。”   她一拍头,赶紧将手上的一对玉镯子取下来放到暖榻的桌几上,眼眸笑弯了,“我这个做表姨母的过来都不记得给岁岁带东西,这两个镯子留给岁岁玩吧,改明儿我再过来,送一些孩子爱玩的小物件儿。”   余晚媱像没听到这句表姨母称呼,只道,“沈姑娘收回去吧,这些金银玉器都不敢让她拿手里,她抓着就往嘴里塞。”   沈玉容有些许尴尬,“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去的,你替她收着吧,等以后她大了,再给她戴着玩儿,我这对玉镯子是在金玉阁买的,听掌柜的说这是和阗羊脂玉,难得能买到。”   余晚媱也不推辞,让秀烟把玉镯子收了起来,随后给秀烟递了个眼神,秀烟捧上来一掐丝珐琅香盒,里头放着一个莲瓣座银罐并两只金臂钏,“这原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岁岁也有一份,这一份就给茹儿吧。”   沈玉容倒爽快收了,温笑着瞧傅音旭,“我可听说了,你现在是八公主跟前的红人,像我这样的人都得敬着你了。”   傅音旭坐到余晚媱身侧,从她手里抱了岁岁,余晚媱揉着发酸的胳膊道,“表姐在宫里也很忙。”   “可不是,我也没闲工夫,八公主的课业繁多,先生和教习嬷嬷围着她转,她若学的不好,我头一个挨罚,进宫才没多长时间,我都挨了不下十次骂了,”傅音旭半是调笑半抱怨道,眼瞅着岁岁瘪嘴要哭,赶紧让奶娘抱走哄了。   两人唏嘘。   傅音旭盘腿坐榻上,“皇后娘娘也不容易,圣人对太子殿下甚是期许,稍有错处便会数落,八公主倒是得圣人疼爱,但她性子太跳脱了,皇后娘娘总担心过犹不及,我以前没入宫前觉着做公主伴读那是何等风光,可真做了伴读。”   她压低声悄悄道,“比奴才还不如。”   余晚媱缩了缩脖子,没好吱声。   沈玉容发笑,“可不就是奴才,说停职就停职。”   余晚媱怔愣,“谁停职了?”   沈玉容跟傅音旭对视一眼,暗怪自己嘴巴太快。   倒是傅音旭接了话茬,冲沈玉容挑眉逗笑,“你上次那个蛐蛐报恩了吗?”   余晚媱新奇,“蛐蛐还会报恩?”   沈玉容便把那对遭了水盗的父子又说了一遍。   余晚媱前一天晚才听到余家父子被水盗放走还活着,现下再听她这里也有对遭水盗打劫的父子,登时憋着忐忑问道,“他们是不是姓余?”   “你怎的知道他们姓余?你们也认识?”沈玉容惊讶。   余晚媱一会儿就眼红了,没绷住哭出来,但又笑的开心,把沈玉容急得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怕因为什么话惹了她伤心。   “都是我们不好,原就是开个玩笑凑趣。”   傅音旭乐起来,“她这是太高兴了,那对父子是她的养父养兄,原先还以为遭了水盗再也见不到人,哪想歪打正着到你们青州去了。”   余晚媱腼腆的笑着点头,“我想写封信寄过去,还请沈姑娘帮忙。”   “这算什么忙,赶巧儿我要寄信回去,正好一并替你送了,”沈玉容道。   余晚媱迟疑着又道,“还请你保密。”   对谁保密不言而喻。   沈玉容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   尤其是对陆恒。   余晚媱便转去里间写信。   傅音旭瞧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叹气道,“陆大人想想是可惜了。”   沈玉容坐她近些,偷偷道,“你是不在外头,没听说,前些日子京里传的沸沸扬扬,我表哥抓得那个刺客招供了,我表哥已经知道主谋是谁了,可现在我表哥停职,这事儿就只能不了了之,蹊跷的很。”   傅音旭微眯眼,自上次王承修的事淑妃挨了一顿骂后,近些日子淑妃又挨了圣人好几次训,仅听七公主说骂的狠,倒不知骂的什么,想来跟陆恒这事儿有些关联,她入宫后还得给皇后娘娘说一说。   这头余晚媱写好信出来交给沈玉容,沈玉容便告辞回府了。   傅音旭在英国公府住两日,也回宫里去了。   这期间倒有一桩闲事,詹事府的洗马前来英国公府找顾明渊讨教书法,那洗马同顾明渊曾是同窗,两人闲暇时也常切磋,倒没引起朝中其他人关注。   又过了两个多月,余晚媱寄往青州的书信终于有回信,余家父子确实还在青州,他们没有回江都,在青州做了点小买卖,准备挣到盘缠就回江都,余晚媱便一刻也等不及,想带着岁岁去青州看他们,傅氏劝了好几回想接他们回京,余晚媱是有点怕了,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权衡再三下,傅氏跟她商议着,岁岁才过半岁,小娃儿来回颠簸总要人看着,等上巳节过后,她陪着她们娘俩一起去青州,偷偷摸摸的去,再偷偷摸摸的回,路上多跟着些侍卫,也不怕有人知道。   余晚媱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   再说陆恒被停职后,在府里呆了近三个月,外面谁家宴请宾客都因着这个丁忧不敢上门,陆家称的上是门可罗雀。   陆恒这个主官不在,大理寺只有四个少卿分担重责,顾明渊倒是来找过他,说圣人下命这案子必须尽快了结,陆恒只说遵照圣人旨意行事,刺客暂留,其余概不管。   顾明渊在走时,问他要了供纸。   陆恒让他不要声张,就算没有私盐案,王家买凶杀朝廷命官也是重罪,若他再出事,顾明渊再把这份供纸递交到都察院荀诫手中,由他出面弹劾王泽铭和王泽选。   圣人要保三皇子,便只能舍弃王家人。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不想将英国公府拉下水,他不愿再被她记恨。   上巳节的这一天,陆恒换了一身常服从威远侯府后门坐马车去京郊的桃花台。   桃花台还如往常般热闹,满园桃花盛开,他的马车不远不近跟在英国公府马车后头,行至桃林深处,英国公府的马车停下,秀烟先从马车上下来,小心搀着余晚媱落地,她们在桃林中慢步,陆恒遥遥望着她,她停在一棵桃树下,秀烟折下桃枝做钗别进她的发里,她仰着侧脸,嘴角露笑,鬓边桃红都被她脸上的笑夺去颜色。   她站在日光下,他只能在昏暗的马车里偷窥着她,他成了那个无法在人前出现的人,他只能远远看着她。   那桃林前方走来一个体貌端正的男人,正是平昌侯的嫡次子周子垣,对方在看到余晚媱时先是表现出讶然,随后便与之攀谈起来。   从他看到余晚媱的第一眼,陆恒便知道,这是场局,是英国公府跟平昌侯府共同默认的局,余晚媱知道或不知道都无所谓,周子垣是陆韶安和傅氏满意的女婿。   陆恒阴沉的盯着周子垣,若非他已非官身,为圣人令不得出陆家,又怎能容忍这种男人接近她。   那两人越走越远,陆恒吩咐马车再靠近些,马车突的一震,像卡到石头上,就在他愣神间,一支箭飞了进来,他只来得及避让,下一瞬一柄剑自车窗刺进来,他翻身而下,自座下板凳抽出剑挡住攻击,借势滚出马车落地,有数十个刺客冲他杀来,可他正正好看见,余晚媱望向了他,满面错愕,他想对她露一个微笑,但是站在她身边的周子垣催促着她快跑。   然后她便提起裙摆跟着那个男人跑远,像那晚在船头般,她再也没回过头。 第四十一章   那些刺客提着刀冲陆恒下死手砍, 车夫早躲起来了,陆恒一面躲避着,一面砍掉栓住马的缰绳, 纵身跃到马上,瞅准这附近的狭窄路道, 骑着马自桃花台后方引着那群刺客离去。   桃花台在东城外,早年间还未迁都到燕京, 这里被当地庄户种满了桃树, 本是养来结桃子卖的, 只是之后燕京定都, 这附近田地都被朝廷重新划拨,有部分成了仕族们的墓地,这片桃树长的甚好,朝廷干脆留了下来做赏玩景地, 平日有人专门打理,出了园子再往东小半里路, 便是陆家的墓地。   那些刺客追着陆恒到墓地后,陆恒跳下马,勉强跟他们缠斗。   而桃花台这头,余晚媱跟着周子垣跑了好一段路,在前头傅氏和平昌侯夫人,瞧他们气喘吁吁,傅氏笑话他们, “莫不是有鬼追?怎都这般狼狈?”   周子垣稍微镇定点,先向她弯了弯身, “傅老夫人有所不知, 晚辈刚刚和顾姑娘碰见了刺客。”   平昌侯夫人当即惊慌的拉着他左看右看, “没有伤着吧,你说说你,出门的时候叫你带些护卫,你偏不听我的,要是伤哪儿了,叫我怎么活?”   “我下回带上护卫就是了,”周子垣老实道。   傅氏搁旁边看的表情微皱,余晚媱倒是无暇听他们母子俩的话,轻拽一下傅氏,和她小声说道,“母亲,我刚刚看见陆恒了,他被许多刺客追杀。”   那么多刺客,可能他真的要死在这里。   想到他会死,余晚媱心绪如麻,竟一时说不上来是高兴和难过了,陆恒之于她已是过去,她在陆家的那些时日所遭受的一切她有意忘记,但是她忘不掉从前陆恒对她是何等冷漠鄙薄,这样一个屹立在云端的男人她高攀不起,她有怨过,如今他遭人刺杀,若死了她应该解恨才对。   可她竟没感觉到解恨,倒生出了惘然。   傅氏心一跳,轻拍她手背,“窈儿,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她叫令玉,“你快去叫东城兵马司都指挥带人去救瑾瑜,别耽搁了。”   今儿是上巳节,京里的夫人小姐都爱来桃花台游玩,缘着人多怕有动乱,东城兵马司一早便调派人手过来把守,令玉速速跑走。   这厢平昌侯夫人也被自己儿子安抚住了,才望到余晚媱,余晚媱回府那晚的宴席上,她们就见过了,只那次人多,她不好细瞧,这回两人面对面,她瞅着人连连称赞,“真是个极标致的姑娘,谁家得了这样的媳妇不得当宝宠着。”   站在她身侧的周子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余晚媱,笑容极赤诚。   余晚媱僵了僵,顺势弯着笑,低头做腼腆像。   傅氏往前站一步,挡了余晚媱大半张脸,打着哈哈,“子垣也不差,今年中了举人,不靠着家里,是个有出息的。”   平昌侯夫人经这一说,立时画匣子打开了,“真不是我自个儿虚夸,子垣他打小就比别人聪明,连他先生都说他是个可塑之才……”   傅氏面上一直笑,维持着客气,听她夸耀。   余晚媱扣紧了指节,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个周子垣是傅氏给她挑的未来夫君,她在桃林里和周子垣交谈了好一会,对方很热情,但是她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像是怀揣着某种目的,一旦她真信了,可能就落入圈套。   令玉呼哧着跑来。   平昌侯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周子垣的好,傅氏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忙打住她,问令玉,“叫到人了吗?”   令玉道,“陆大人的车夫比奴婢早一步来找人,东城兵马司都指挥已带人去追了。”   傅氏赶紧牵住余晚媱准备出园子。   平昌侯夫人扯着她道,“您这就走了?那、那咱们这……”   “真有急事,拖不得,咱们两家的事儿往后再说吧,”傅氏抢回自己袖子,面上着急。   平昌侯夫人只得放她们走。   傅氏跟余晚媱上了马车后,才呼出气,感叹道,“这平昌侯夫人是个难缠的婆婆,我先前还当她好相处,哪知道她把子垣还当作孩子,连出门带侍卫这种事都操心,给她家当儿媳妇估计有的受罪。”   余晚媱眼睫轻动,手抬起绣帕遮住嘴巴,将笑意掩了去。   傅氏也没心情再提他们家,遣人去大理寺署衙寻顾明渊,知会他陆恒又遇刺了。   顾明渊便去都察院找了荀诫,将供纸秘密交给他。   马车上,傅氏挑了帘子往外看,“那些差役往陆家祖坟去了,咱们远远儿的跟着去瞧瞧。”   余晚媱翕动着唇,到底没有说不去。   马车转了道,轻缓的跟在后面,没行多久,马车停在路口上。   余晚媱往那墓地看,只见那些刺客围着陆恒追砍,陆恒的肩背上都有血痕,他似体力不支,节节后退,最终退进了墓地里,他的身影被墓碑挡住,只瞧着刺客们步步紧逼,手里的刀也愈加凶狠的砍杀,余晚媱木木的盯着那墓碑看,上面刻着陆余氏恭人,那是陆恒为她立的墓碑,他以为她死了,后来发现她活着,也没有拆穿她,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将她还活着的事公布于众。   差役们追赶进了墓地,那些刺客不及差役多,和他们厮杀了近小半个时辰,死的死逃的逃,只让他们抓到两个活口,那片墓地也遭踩踏,差役们满地搜找,都没找到陆恒。   这时他们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部分差役火速撤出墓地,仅留一部分还在找寻。   傅氏看他们撤出来,忙探头询问,“你们没找到瑾瑜吗?”   领头差役抱拳道,“回老夫人话,小的们在当中并未发现陆侯爷踪迹,只恐陆侯爷遭刺客掳劫走。”   傅氏身子一抖,那差役便领着人赶回兵马司交差了。   傅氏濡湿着眼睛,“那孩子活不成了。”   余晚媱紧攥着手指,目光还定在那片墓地,很难想象,一个朝廷重臣,竟然会被刺客明目张胆的刺杀,他孤身应敌,若真被刺客劫走,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可是他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早已不是夫妻,她也不必仰仗着他而活,她曾说过永世不见,他死了,她还活着,不正好应验了这句话。   “母亲,我们明个出发去青州吧。”   她太想养父养兄他们了。   傅氏连说几个好,最终没忍住流泪,慌忙让车夫掉头回府。   待这里人散尽,那座墓碑后方地面忽的开了一方洞,陆恒从里面爬出来,躺在地上喘气,肩背血肉模糊,他已经没有气力了,只希望这次能扳倒王家。   当天正午,陆家几位族老一同前往刑部,将陆恒出外祭拜亡父,在墓地遭刺客劫杀的事告了上去,要求刑部追查凶手,陆恒身份尊贵,虽在丁忧,但也是位侯爷,且不说他的大理寺卿职务只是停职。   凡涉及官员案件,刑部都得和都察院协理,陆恒这案子也不例外,两司通了气后,在第二日早朝时,都察院荀诫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陆恒转交给他的供词呈了上去,直指王泽铭和王泽选买凶杀朝廷重臣,刑部尚书也递奏折称陆恒在祭父时再次遭遇刺杀,现下生死未卜,仍在寻找。   举朝哗然。   圣人大发雷霆,命人脱了王泽铭的官服,剥夺爵位,直接拖出去斩了,至于王泽选,则是下令锦衣卫入江南,不必带入京,直接就地处决。   一夕之间,王家彻底崩散,偌大家业悉数被充公,王承修等王家人也都被赶出了燕京。   三皇子没有沾到一点脏水,仍住在十王府里,做他的逍遥王爷。   ——   英国公府这头,余晚媱早早收拾好了行礼,傅氏又亲自挑选了不少侍卫并着嬷嬷奶娘等等,又特地跟顾淮山交代了一番,让他管好家里,切不可在她出外时,让人登堂入室,否则她回来必让他好看。   得到顾淮山的保证,傅氏才敢带着余晚媱和岁岁离开燕京,对外只说是走水路回杭州傅家探亲了。   去青州走水路更快,但是有先前水盗的事,傅氏也不放心路上会碰到,索性便坐了马车,她特意挑的奚车,奚车内里宽大,可放置榻桌凳及一些器具,车底下装了伏兔①,便不怕路上颠簸。   那几个丫鬟婆子另坐了一辆马车。   侍卫们再坐三辆马车,统共五辆马车,伪装成回乡富户,也不怕引人注意。   她们走的东城,途经桃花台,不过一日功夫,便没人再来观赏了。   马车行到陆家祖坟,那坟地仍是一片狼藉,陆家估摸着都着急找陆恒,没人管这里了。   傅氏心内有些感慨,“陆家是真没人了。”   她叫了声停,让令玉备些水果点心,准备下车去祭拜。   “母亲,我带着岁岁也下去看看吧,”余晚媱凝声道,好歹他是岁岁的生身父亲,他要是真死了,岁岁这回来陆家祖坟拜过,就当是拜过他。   傅氏点着头,抱着岁岁下车,等她下来后,便将岁岁放她怀里,两人直进到墓地中。   令玉先给沈氏和陆韶安摆上祭盘,傅氏叹笑,“路过这里,没能上柱香,你们别见怪。”   余晚媱抱着岁岁站旁边,前陆韶安和沈氏不是双穴墓,而是孤零零的两座墓,有些惊讶,人都讲究生同寝死同穴,陆恒怎么还把陆韶安和沈氏分开了?   傅氏看她不解,招她往侧方站,站到陆恒给她立的那座墓碑边,才轻声道,“这里毕竟是陆家的墓地,不好道人是非,但这陆老爷子真不是个东西,沈老夫人当时怀着身子,被她抓到他跟自己的丫鬟私通,愣是把沈老夫人气的难产,人才没的。”   余晚媱张大了眼,这事她在陆家从来没听人说过,她是知道陆韶安有些好色,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夫人都不放过,但左右再一细想,又觉得很合理,陆韶安那一屋子的通房里,有不少是陈氏的丫鬟,显然他是吃惯了窝边草。   傅氏道,“这我还是听你父亲说的,当时陆老爷子哭着过来找他,要他给想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自个儿都是个窝囊废。”   余晚媱讪讪道,“父、父亲也……”   她回英国公府这么些天,顾淮山虽说比不得傅氏照顾她贴心,但是对她也极疼爱,每回从外头回府都会带些京里的点心菜品给她吃,要说顾淮山跟陆韶安是一类人,她是真不敢相信。   傅氏冷着脸,“我是你母亲,照着理儿合该不能在你面前说你父亲不好,但你父亲确实没多大出息,外人瞧着他是国公爷,风光的很,可他也是男人,是男人都有好色的毛病,这些年要不是我盯着他,这后院都能住满,他也就是怕我。”   “父亲看着对您挺好的……”余晚媱尴尬道。   傅氏白眼一翻,“他管不住自己,我能替他管着,他何乐而不为?”   余晚媱只能哦着声。   傅氏便抓着这个空头教她,“母亲是想着,等你以后去了婆家,也不能叫自己丈夫给吃住了,你得像母亲这样,能管事能治住人,倒不是要你做什么坏事,这女人的日子难过,要是不长点心眼,就容易家宅不宁。”   她说着又想叹气,“这京里,有几个男人不纳妾的?”   余晚媱看她发愁,嗫嚅着唇想劝慰她,可脚踝突的一紧,她抱着岁岁低头看,一只带血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她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差点跌倒。   傅氏哪还有心思伤怀,急着接过岁岁叫丫鬟,“霜秋!秀烟!还不快扶住姑娘!”   两丫鬟忙上前搀住余晚媱,余晚媱有气无力的叫了声母亲,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踢蹬着根本甩不掉。   傅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地洞里伸出来的那只血手骨节凸起,狠狠攥着她的脚踝不放,傅氏惊叫着,“还不赶紧踩掉!”   两丫鬟抬脚去踩那只大手,踩的那只手不得不放开,只听男人极低抽气声,“……别踩了,是我。”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张哈,么么!   感谢在2022-07-03 23:43:19~2022-07-04 18: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几人俱是一惊。   傅氏倏然假咳着声, “拉他出来吧。”   余晚媱阴着脸从傅氏怀里抱回岁岁,挪到她身后默不作声。   陆恒从地洞里出来,浑身都是血, 倒在地上呼着粗气。   傅氏慌道,“快去叫两人来, 把瑾瑜抬回陆家。”   秀烟磨磨蹭蹭不愿走,霜秋跑去马车叫了两个侍卫来。   “我不能回去……”   他气若游丝的吐出这一声, 微开眼缝越过傅氏看到余晚媱……还有她抱着的孩子, 那孩子养的很好, 胖乎乎的, 她用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怕孩子看见他满身血腥。   她是个好母亲,   他却不是个好父亲。   傅氏看他像随时会断气,也不敢拖, 便让侍卫先抬他上了奚车。   余晚媱抱着岁岁想挤丫鬟的马车,被傅氏叫住, “岁岁身子骨还没长好,路上颠簸得疼。”   余晚媱便上了奚车,兀自坐在凳子上,怀抱着岁岁,一手轻拍,眸光望着车外。   陆恒躺到马车上就睡了过去,傅氏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 现在燕京城里的人都在找他,他又说不能回去, 自然是不能把他送回陆家, 但是英国公府也不能留他, 若被人发现他藏在英国公府,深究起来,这次刺杀还要牵连上英国公府,要是有人恶意揣测,说不定还会说这次刺杀是陆恒跟他们英国公府共同设下的圈套,就为了要把王家置之死地。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暂时带着他。   车队行了有段路程,离开燕京城后,行至一处峡谷停下,远近看不到人烟了,丫鬟们便搬出凳椅摆好食盒。   余晚媱有些疲惫的靠着藤椅,怀里的岁岁睡熟了,她也睁不开眼。   傅氏让人拿来薄毯给她盖好,略焦急的在奚车外走来走去,没一会儿,一个侍卫跳下车,手里团着陆恒身上换下来的脏衣服。   傅氏小声问,“还有气吗?”   “回老夫人,陆侯爷肩上几道伤没有伤到要害,都敷好药了,眼下昏迷是失血过多,养养就能好,”侍卫道。   傅氏勉强心安,心里盘算着,这奚车上只有一张榻,叫他给占了,余晚媱带着岁岁外加她这把老骨头都要休息,等他醒了,让侍卫给他腾一辆马车出来。   这头丫鬟们将饭菜热好,傅氏便叫醒余晚媱,让她用些膳食,“咱们已经出了燕京城,再往前十里路就能到驿站,到时能好好歇歇。”   余晚媱轻嗯着,“母亲,到了驿站就把他放在那儿吧。”   傅氏声音凝重,“窈儿,他现今受着伤,又不愿回陆家,放他在驿站,他手头又没有鱼符路引,只要我们一走,他可能就会被驿站扔出去,总不能看着他死。”   余晚媱微微愣住,蓦地没再说让他走的话。   傅氏是知道她心底的疙瘩,到底那时在陆家挨了太多苦,所以在看见陆恒时会本能排斥,傅氏心疼她,但威远侯府和英国公府是祖上的交情,陆恒死了对他们英国公府没有好处,能救还是要救。   一顿午膳后,又重新上奚车,这回傅氏怕余晚媱累,将摇篮从榻下拖出来,将岁岁放在摇篮里,她睡的忒熟,完全不知道已经离开了母亲怀抱。   这半天折腾下来,傅氏也感觉到累了,背靠着车壁打瞌睡,余晚媱一直望着车外,马车行的不快,行途中可见路边风景,野草野花,还能见鸟儿飞行,春日的阳光并不晒人,她眯着眼竟有种束缚和放飞交织的矛盾感。   榻上,陆恒慢慢醒转过来,睁眼就看见她两手搭在车窗上,偏着脸在发呆,她很爱发呆,怀孕的那段日子尤甚,每每这个时候看她,总有种错觉,她身体里的那个魂脱开了,逃跑走了,只留下她这副躯壳。   现下的她一如往先,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摇篮里的岁岁啧吧啧吧着嘴醒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陆恒刚想起身,余晚媱察觉到动静,扭过头来,他立刻闭着眼装睡,再睁眼,岁岁已经被她抱在臂弯里,很小声的哄着,“不哭,不要吵祖母,祖母很累了。”   岁岁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她,小嘴一瘪,还是要哭。   是个不听话的小娃娃,不像余晚媱的脾气,倒有几分像他,她平日里照顾这么个爱吵爱闹的应是很辛苦。   余晚媱摸了摸岁岁,放下车帘,解掉衣襟上的盘扣,微拉开一些,喂她。   奚车内静的只听得见岁岁进食声。   光线很昏暗,只依稀看见她眉头半皱,细颈微垂,露出一小片雪白秀气锁骨。   岁岁吃的很急躁,大口大口喝着,吃多了怕她胀肚子,余晚媱把她移开了一些,用帕子擦干净她的小嘴,再哄了一会,小孩儿便又睡着,她弯腰放岁岁回摇篮,极轻的缓了口气,随即察觉到榻边有人在看她,她有刹那身体僵硬,抬起手极快的系好盘扣,别过脸,再次靠回车窗。   陆恒目光有点发直,一瞬间回神,心想着她是不是发现自己在看她?可她都不愿给个眼神给他,哪怕是厌恶。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抵达驿站。   早有侍卫出示了马牌和路引,驿站的主事一看马牌便知是富人出行,连忙迎她们入内,又让手下人备好膳食热水,让他们好生歇息。   他们这一行人女眷众多,余晚媱和傅氏在上房,陆恒被安置在侍卫住的下房中,倒也算相安无事。   驿站早年间供传递军情的驿差或递送官府公文的官员临时食宿、换马,近些年已逐渐成了无人光顾的场所,但是驿站有朝廷给养,够里边儿的主事吃得上饱饭,偶尔能碰上富贵子弟路过,也能赚上一笔余钱。   陆恒在下午醒来后就再没睡着,他现在的身份是看家侍卫,跟侍卫们住在一起,侍卫们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真敢把他当侍卫待,都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连睡通铺也给他留最好的位置。   用罢晚膳后,侍卫们早早躺下,鼾声响震天。   陆恒在这种环境下更睡不着觉,他支起身,身上的伤疼的他差点倒回去,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这里环境太过陌生,上房又是两个老弱妇孺,要是遇着什么事,就麻烦了。   他拍醒了通铺上的所有侍卫,“你们都先别睡。”   那些侍卫忙起身,排排站下来。   陆恒指着旁边两人道,“你们去看看马有没有喂草和水。”   那两人遂出去。   陆恒又道,“防夜里生事端,你们轮着休息,上半夜和下半夜换着来。”   侍卫们应下,商议后,五人先睡,另五人自觉出去站岗。   陆恒才稍稍放松,躺了回去。   大约一盏茶,那两个去马厩的侍卫回来了,两人纳闷的告诉陆恒,“这驿站里的人没给马喂草喂水,小的们自己去拿了草和水喂的。”   陆恒心下觉得不对劲,让那两人扶自己下来,偷偷出了下房,和那几个站岗的侍卫道,“我去上房看看,你们警醒些。”   他随后搭着两个侍卫绕去上房,过主事住的那间房,见里面亮着灯,便冲一侍卫使眼色,那侍卫悄悄走到窗户边去偷听。   陆恒便由另一侍卫扶到中间的上房,里边儿余晚媱和傅氏在说话。   “母亲,他不适合跟我们去青州,我们跟他分开吧。”   “怎又变卦了?不是母亲想带他去青州,实在是他现今一身伤,这驿站主事一看就是个看人下菜的,我们一走,他估计就会被赶出去,这荒山野岭的,难道看着他死?”   房内寂静片刻,陆恒垂着眸僵立,他缓慢转身,欲回下房,那去探听的侍卫跑来,急道,“陆侯爷,这驿站真不能住,那主事正跟底下人商议等咱们睡熟了,就把咱们全宰了,只、只留着三姑娘供……”   陆恒眼神发寒,“你去让那几个都别睡了,趁那主事还在屋里,一起冲进去先把人擒了,不要伤人性命,往死里打,打的他们爬不起来。”   驿站的主事再小也是个吃皇粮的,若死了容易惹麻烦,只能暂时留一条活命,等他回京复官,这里人总跑不掉。   那侍卫领命先去了,须臾就听到主事房中一阵阵惨叫。   上房这里听的清清楚楚,余晚媱打开门,迎面见陆恒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前,登时要关门。   “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走,”陆恒沉声说。   余晚媱低着头转过身。   傅氏探头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陆恒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对傅氏正色道,“这里主事想谋财,侍卫们已经制住了他,但就怕过会他的手下都会赶来,现在赶紧走。”   傅氏吓出一身冷汗,她有些年没出过燕京城了,不知道这么乱,哪里还敢耽搁,忙不迭让奶娘抱着岁岁,拉起余晚媱出去。   余晚媱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陆恒喉间紧涩,由侍卫搀着跟在她们身后,各自上了马车后,飞跑着离开了驿站。   驿站内,那主事被打的鼻青脸肿,地上倒了五六个仆从,他气的一脚踢中其中一人,霎时一阵鬼哭狼嚎,主事呸的一声。   这么个肥羊他看她能跑哪儿去,他现在就书信给下一个驿站,让他们出不了沧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18:20:00~2022-07-04 23:5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马车跑开了, 直将那驿站甩的老远,车行才慢下来。   傅氏提心吊胆道,“这年头小小驿站都这般土匪行径, 还是朝廷对底下放松了。”   余晚媱侧卧在榻上,低声道, “这还在天子脚下。”   离了京畿,之后乱象估计只会更多, 她从前在江都, 也见识过地痞无赖, 但余忠旺好歹是个盐商, 家中有护院,也没明面上吃过恶徒的亏,现下父子俩在青州,也不知如何了。   傅氏张口打了哈欠, 合目躺到她身侧,感慨道, “走水路有水盗,走陆路又有这些混账,还好瑾瑜警惕,不然就栽了,有他在,咱们路上出个什么事儿还能有人出主意。”   折腾了小半夜,她终于能安稳的睡个好觉。   车厢内发出轻鼾, 余晚媱却已经睡不着了。   月色如霜,行车晃晃悠悠, 三日后入了沧州地界。   抵达沧州后, 他们在沧州城中找了家客栈暂住下。   路上的干粮都要补给, 陆恒的伤虽好了些,傅氏不放心,让请了郎中来相看,多配了点药。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生意不太好,没多少人入住,傅氏原先还怕是黑店,让侍卫去周遭打听,才得知,这沧州已近两个月没下雨了,春日里庄稼都渴水,两个月不下雨,庄稼死了大半,眼看着要干旱了,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谁还有闲钱住店买物,甭说客栈生意不好,就是寻常商铺也都卖不出去东西,这要是再不下雨,到五六月份正热时,估摸着得酿成灾。   出门在外不露财,有驿站那个教训,这回他们都警醒,傅氏和余晚媱都换了下人穿的粗布麻衣,进客栈后便叫余晚媱躲房里莫出来,两边都安排着侍卫,随时随地看着。   奚车上的绸布全取下,在车顶铺了一层稻草,再添上几道划痕,倒像是旧马车。   陆恒则让侍卫多买了辆马车来装杂物,另加了两匹马,由侍卫骑着跟在马车左右,统共变作六辆马车,随后在那家客栈住了一宿后便跟傅氏合计,换一家客栈。   傅氏是懂这些的,他们进城时太过打眼,说不准有人盯上,遂又挑了家在街市口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老板问起,也只说是同乡人在外搭伙回老家,倒没引起老板多心。   他们在沧州逗留了有七八日,每日不定时由一两个侍卫并着丫鬟换着人出去买干粮,不敢买多,只酌量买二三人食的,再另给主子们单买些精细点心零嘴,本就是在路上解闷吃着玩的,也没买多少,这么七八天下来,便把东西都买齐全了。   这才不急不缓的坐着车离开沧州城。   沧州地大,出了城后还得走上四五日才能过地界,只是出了沧州城后,再想寻家客栈落宿是不行了,尽是荒地,途中偶尔能见到村舍,也是靠近农田,他们途中需要补给水,马车会停在林荫中,由侍卫去那些村舍买水。   “这地都干的龟裂了,今年收成不好,要是再出现灾情,朝廷还得下拨赈灾款,”傅氏嗟叹道。   可不是,那地里的秧苗也蔫哒哒的,看着没生气。   余晚媱没吱声,田地是老百姓的根,往上的仕宦并不在乎会没得吃没得喝,就是像余忠旺这样的盐商也不愁吃穿,天灾人祸只会影响到那些百姓,傅氏是不知民间疾苦,可以轻飘飘的说着这样悲悯的话,她不行,以前余忠旺还没从商时,他们时常挨饿,她见识过有人饿死,那种巴望着官府拨下粮食救命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侍卫们很快换好水回来,马车继续出发。   近黄昏时,车队终于发现了一条小河,傅氏便让停下来,在这里歇一晚。   婆子们摆好炊具,生火做菜。   傅氏在马车里坐腻了,下车后由令玉搀着去水边看那几个侍卫捕鱼。   岁岁在马车里也呆不住,她是个活脱的娃娃,以前在府里,每日要奶娘抱出去转悠,这几日一直呆在马车里,动不动就哭闹,快给憋坏了。   余晚媱抱着她下来,秀烟将藤椅搬来给她坐,笑道,“姑娘,老夫人看他们抓鱼去了,等会子奴婢给做个豆腐鱼羹,让小祖宗尝尝味。”   岁岁有八个月大了,傅氏叮嘱过她们,适当做些辅食让她吃,不能老是喝奶水,怕她身体长的慢。   陆恒也下了马车,连日养伤下来,他现在已行动如常,只是肩背的伤偶尔动一下还会疼,这会也是听见她们说话声才出来。   秀烟见他立时跟蔫鹧鸪似的,蹲到火堆旁做饭去了。   陆恒低眸盯着她们娘俩,余晚媱像没看到他,眼神注视着水边,神情宁静。   岁岁趴在余晚媱怀里,嘴巴咬自己的手指玩,她开始长牙了,嘴里闲不住,有时咬自己手指,有时咬余晚媱,她咬人不疼,就是蹭人一脸口水。   余晚媱攥着帕子擦了擦她嘴边的口水,她张着大眼睛仰头看陆恒,脸上还有懵懂疑惑,呜哇哇着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恒手指发痒,不觉目光柔和,抬起手想捏捏她的小胖脸。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岁岁,余晚媱揽着岁岁侧了点身,状似无意般避开了他的手。   陆恒抬着手指一瞬半愣,随后收回手,躬身坐到杌子上,丫鬟泡好茶水端给他。   他浅抿着茶,余光还瞄着她,岁岁是个好奇的小丫头,余晚媱越不让她看陆恒,她越在她怀里挣来挣去,眼珠子骨碌碌转,瞅着陆恒咕叽叽,横竖是听不懂说的什么。   余晚媱有些烦了,想抱她回马车,但是她才起身,岁岁就瘪起嘴巴要哭,她一时拿她没法,正想让奶娘过来抱她去转,傅氏和侍卫回来了。   河水很浅,水里的鱼不大,他们抓上来的几条鱼,一手长。   傅氏还乐的让人捡起一条鱼给岁岁瞧,“哎呦呦,我们岁岁知道这是什么?”   岁岁被吸引过来注意,歪着小脑袋瞅那条鱼。   “这是小鱼,”余晚媱很小声的告诉她。   那鱼一下跳起来,丫鬟都差点没握住。   岁岁登时咯咯笑,两只手还想抓鱼,被余晚媱笑着给按住了,连忙让丫鬟把鱼拿远。   陆恒望着她,她的眼眸弯笑,是这一路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笑容,只是她笑过时,眸光似瞥到他,那笑便收敛住了,陆恒心中的愉悦也瞬间降沉。   余晚媱把岁岁交给奶娘,自己在那几条鱼中挑了条肉质肥美的,找婆子要了把菜刀,走到水边去打理鱼,她的动作很娴熟,还细心的将鱼刺挑出来,鱼肉剁成泥,才递给秀烟去煮鱼羹。   以前她在陆家,做这种事不仅会被府里下人讥讽,还会被陆恒轻视,在陆恒看来,她是夫人,夫人不需要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   她蹲在水边洗手,月光照在她身上,映着水面,那肤色白的扎眼,墨发红唇,仿若水妖化成人上岸来勾缠他。   陆恒盯着她,脑海里仅想起“水蜜桃”,她是傍水生的女人,在江都那种小地方过惯了平俗日子,用京里人的话来说,登不上台面,当初他若放任些,给她时间融入陆家,也许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晃似陌生人。   余晚媱洗好手,从水边上岸,径自上了马车,车门合上,将他的视线隔绝,有傅氏在,她不担心岁岁出什么事。   晚膳没会功夫就做好了,傅氏让秀烟送些吃的去奚车上,秀烟照做了,上马车后跟余晚媱偷偷抱怨,“陆侯爷真的没脸没皮。”   余晚媱小口吞咽着菜,没答话。   耳听着窗外傅氏跟陆恒说话。   “瑾瑜,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很多了,”他停顿着,发出很轻一声笑,“她想见余家父子,老夫人完全可以接人来京,为何要去青州?”   “她是担心他们路途中再遭难,宁愿自己去见他们,我是不放心才跟来的,在她心里,那对父子大过天,”傅氏轻叹着。   秀烟看她吃的少,多给她夹了些鸡肉,道,“奴婢瞧陆侯爷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回头跟去了青州,老爷、少爷要问起咱们小祖宗的父亲,您要如何说?”   余晚媱食量小,饱腹后放下碗筷,觉得有些渴,多喝了两杯水,才道,“爹和哥哥不知道我嫁的人是他,京里人都知道我嫁的人死了,回头便说是死了,又没什么的。”   秀烟吐吐舌头,收好盘碟下了马车。   一顿晚膳下来,各人便做了简单洗漱歇下,夜里有几个侍卫守夜,其余人就地睡下。   余晚媱晚膳水喝多了,没睡多久便想小解。睁眼时,岁岁醒着在蹬腿,算算时辰,也得给她放水。   傅氏睡的正香,她便抱起岁岁放轻脚步下来,几个婆子才收好炊具,见她出来,刚想出声问有什么吩咐,被她一指抵在嘴边嘘了声,婆子们便都自觉闭上嘴,看她钻入不远处的草丛中,也能猜到是去如厕。   婆子们歇下后,四下便静寂了。   那几个侍卫围着周遭转,眼尖一点的看到那官道上数十个黑影往这边来,几人顷刻惊吓住,忙到陆恒的马车前叫他,“陆侯爷,有人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陆恒猛地起身,“快把火熄了,把她们都叫醒,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身上,车赶进林子里,空两辆马车赶到其他地方,扰乱他们的视线。”   侍卫们忙去熄了火,又去叫醒婆子丫鬟,秀烟上了奚车后推醒傅氏,“老夫人,有人过来了,姑娘呢?”   车里没有余晚媱,傅氏差点当场哭出来,急着道,“快!快找!”   秀烟慌乱的跳下马车,正见陆恒过来让车夫赶马车走。   陆恒见她慌张,冷声道,“什么事?”   秀烟此刻哪里还敢跟他置气,憋着哭腔道,“姑娘和岁岁小祖宗不在车里。”   恰好一婆子听见,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道,“奴婢刚刚见三姑娘去那边了。”   秀烟急得想去找人,被陆恒拦下来,“你守着老夫人,我去找她。”   秀烟抠着手指应是。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陆恒拧眉道,“车夫会带你们走,若是等不到我们,就在青州萧府汇合。”   萧府是沈玉容母亲的娘家,沈玉容早在二月底就回萧家去了,有她在,无论是傅氏或者他,只要进了青州府,萧家一定会将他们迎入府里。   秀烟连连点头,坐上马车想跟傅氏回话,傅氏红着眼睛摇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又在包袱里取出十来张银票递出去,陆恒接过便走。   那几辆马车飞速被驱进林子中,旷野下再寻不到踪迹。   这头余晚媱小解后,才欲团着岁岁回车内,后腰忽被人一把搂住,她抖着身要叫出来,那人张开手掌捂住她的唇,低声道,“别说话。”   余晚媱心跳飞快,即便听清是他的声音也没让她有半分松懈,必是出事了。   果然他们落脚的地方聚了不少人,月色下,依稀能见他们的面容,都是魁梧壮汉,余晚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我叫他们先走了,”陆恒在她耳边道,眼睛看向她怀里,岁岁睡着了,两只小手无意识张了张,一点儿也觉察不出危险。   那头有人在骂。   “这两个婆娘忒狡猾!跑没影了!”   “盯了她们三四天,本来还以为能捞到大鱼,结果溜的比兔子还快!”   “再找找,我就不信他们跑这么远。”   那些壮汉手持着木棍砍刀在附近草丛中乱戳,有几个往余晚媱这边来。   余晚媱瞪圆了眼,她带着岁岁,根本跑不远,岁岁还是个懵懂婴儿,稍微一动就可能醒来。   但她来不及害怕,陆恒伸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连同岁岁一起抱起来,蹲着身向后移,肩背的伤口隐隐作疼,他无暇顾及,眸子紧紧看着她,她没有挣动,很柔顺的被他抱着,只是她垂着眼,像个假人,只除了她在颤栗,怕的,所以才能忍受被他抱住,可能等危险度过,她就会避他如蛇蝎。   那几个壮汉越来越近,提着木棍往草丛中走,快逼近他们时,那空地上领头的喊道,“这地上有车痕,往那边去了,快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张! 第四十四章   脚步声迅速四散开。   夜风缓缓吹过, 只有鼻息可闻,仿佛回到了他们耳鬓厮磨的夜晚,在最亲密的时候, 没有疼惜,没有怜爱, 只有他在一味索取。   余晚媱伸指推了他一下。   陆恒没有动,张口想说什么。   她猛地一推, 发觉拴在腰间的胳膊分外用力, 她平静道, “请陆侯爷松手。”   第二句话。   这是在她离开他的八个月内, 跟他说的第二句话,冷淡疏离,和他想的一样。   她终究是不愿回头的。   陆恒喉结滚动,“如果你气……”   “哇!”岁岁在挣动中醒了, 扯起嗓子开始嚎。   陆恒的手臂僵硬,随即欲松开, 她攒足了力气将他狠狠一推,没给他一个眼神,起身兜着岁岁轻声哄,“岁岁乖,不怕不怕。”   她的背影纤细柔弱,她抱着岁岁的手腕看起来绵软无力,但她却果决的让他束手无策。   岁岁的哭声逐渐变小, 最后又睡着了,她抱着孩子慢慢走回那片空地上, 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眸子往四面八方看, 她看不见傅氏,也看不见自己的丫鬟,天地间宽广,她却像是被人抛弃了般,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陆恒肩头的伤口裂开了,背上有血浸出,他忍着疼跟出来,离她几步远,很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无助,他尽量放柔嗓声,“他们应当没事,我让他们把车赶到林子里了。”   即使有人找到里面,马车跑的快,也追不上。   他没指望等到她回话,绕过路往林子方向走,耳侧听着身后,她的步子很轻,不仔细听会听不见脚步声,怀里抱着岁岁,这么长时间下来,走的多了便有些撑不住力,但是她并没有开口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走走停停。   他们进到林子里,没有发现那几辆马车,那就是先跑了。   陆恒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她此时显得六神无主,只能抱紧岁岁,不让自己崩溃。   “老夫人和我商定,若有变故,就在青州萧家汇合。”   余晚媱只感觉累,累的没心思再跟他冷眼以对,无促的点一下头,然后等着他往下说。   陆恒看出她累,踱近一步,伸胳膊道,“我来抱她吧。”   余晚媱本能后退一步。   陆恒抿唇,半晌道,“这里荒芜,你难道要抱一路?”   她的力气有多小他清楚的很,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   余晚媱只停顿了片刻,便小心的把岁岁放进他臂弯里。   这小小婴孩躺在他怀中,睡的无知无觉,他在触碰到时便不自觉放轻了气息,心头喜悦和并着发慌,唯恐自己不慎伤到她。   余晚媱垂下手腕,解掉外穿的披帛盖住岁岁的小身体,随后道,“怎么走?”   怎么走陆恒也不是很清楚,这一路都是遇到人家打听过来的,当下自然是要先找到住户,要是能遇到街市,便能买到马车,奚车那样大的可能不好买,但买个带伏兔的还是比较容易。   他思考着,还是要顺着河流走。   这般想着,脚下便转出林子,余晚媱跟在他身后,月辉下他肩膀上红的发黑的血迹勉强能瞧见,余晚媱垂下目光,和他一步远的距离跟着。   两人走了一宿,天边蒙蒙亮时,耳听见公鸡打鸣声,看见了一户人家。   余晚媱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过他朝前走。   陆恒叫住她,“你抱着她吧。”   余晚媱伸手接过岁岁,眼眸扫过他的肩膀,血凝住了,那块布料呈黑褐色,她还是没做声,旋身要去敲那家门。   陆恒面色显苍白,说了声等等,他伸手在地上抹一把,往她面上涂一点灰,这样更落魄,不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脸,他才挡在她身前敲门。   那门自内打开,一个扛着锄头的青年出来,先见着陆恒,眼瞅到他肩膀,哎呦一声,“可是路上遭土匪了?赶紧进来。”   他冲屋里叫了声翠娘,出来个长脸妇人,看他们一个受伤,一个灰头土脸,怀里还抱着个雪团子,哪还细想,忙把他们引进屋,端来几个早上吃剩的馒头,“别嫌弃,我们庄户吃的都是这个。”   她也是有眼力见的,只看陆恒这通身气派,也猜的出不是寻常人,他身后跟着的小妇人虽一直低着脸,但身形长的好,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陆恒坐到桌前,瞅着那馒头,黄里泛黑,实在没有食欲。   余晚媱先温笑着跟妇人道谢,兀自坐下来,拿起馒头慢慢咬着吃。   她吃东西向来细嚼慢咽,这个馒头却吃的很快,不带半点嫌弃,似乎跟她以前吃过的珍馐佳肴没什么区别。   陆恒便也拿起一块馒头咬了口,单这口他差点吐了出来,没有一点味道且干巴巴的,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吃的津津有味。   “你不想吃不要糟蹋粮食,”余晚媱轻轻道。   陆恒本想吐出来,愣是咽下去了,手中的馒头被他咬过,也不能放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   余晚媱仰头跟妇人笑,“我们路上遭了劫匪,这一宿走来才找到姐姐家,这会子太困了,只想着能有个地方睡一觉。”   她拔下发里的玉簪,塞给妇人,妇人推辞道,“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你们都遭劫匪了,我哪能再收你的东西,路上还要用钱,收着吧。”   余晚媱还是很坚持的把玉簪推给她,“就是住客栈,也要花钱的,这就算我们的住宿钱,姐姐别嫌少。”   妇人就爽快的收了,领着她进后头的一间小房,隔着门听得清两人在闲谈,左不过是乡里人的一些家长里短。   陆恒嚼着馒头,莫名觉出一股烦躁,他身上带的银票竟成了废纸。   妇人没过多久走出来,还笑着对陆恒道,“你妹妹说你伤的重,还好我家里有些自己调配的伤药,我男人也常伤筋动骨,那药灵的很,我拿来给你试试。”   她转到箱子里去翻。   陆恒阴着脸默声,就是在外都不肯跟他装一装夫妻。   妇人把药放到桌上,急着下地做活,“灶房有热水,你自己去舀,睡觉去正屋吧,我们都不在家,随你睡到什么时候。”   她背着竹篓快步出屋了,门都不锁,也不怕被人偷。   陆恒望着手边的那黑黢黢的东西,犹豫了会,还是拿进手里,馒头都吃了,也不差这药,外敷的不至于会死人。   他进到灶房,里面收拾的倒干净,就是太破落了,威远侯府的厨房跟这里相比,都可以做他们庄户的正屋。   陆恒舀了些热水,先给肩背擦洗,这屋子矮小,他只能半蹲着,背侧着门外,他是男人,又在外面,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   余晚媱进灶房时,就见他手里握着抹布一脸嫌恶的擦自己肩膀,那肩骨坚实,肌理板实,热水清洗后能看出他的身体挺拔有力,就是他用的是抹布,滑稽又古怪。   纵然是不愿跟他接触,余晚媱看见这副躯体还是不免想到那些夜晚和他同房时感受到的躁动。   她一只脚快要退出去,陆恒发现了她,“你要什么?”   余晚媱的唇微动,未几还是好心提醒他,“那是抹布,洗碗用的。”   陆恒当即无法忍受,将抹布丢到地上,准备走。   余晚媱起了那点想笑的心湮灭,踏进门来捡起抹布放回灶台上,找来一个小盆装好水,再往出走。   陆恒要接她手里的水,被她让了过去,她侧着面庞,“你再瞧不上,也不应该践踏他家东西。”   她说完就端着热水进了小房。   陆恒脸色发沉,还是先给自己上了药,才慢步到小房前,轻推一点门,她侧坐在炕上,拧干净帕子,在给岁岁擦身体,她的眉目温软,嘴边还有笑,给岁岁擦好脚后,岁岁翻了个身,抱住她胳膊,嘟着嘴极依赖。   陆恒掩下眸光,将门带上,去主屋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晌午,陆恒听到有人声惊醒,忙下了炕,先出门去看是谁,原来是那对夫妻干完农活回来了,他挪开步子,又绕到小房推了些,里头余晚媱睡熟了,岁岁倒是醒了,在往炕下爬,炕高的很,这么掉下去指定受不了。   陆恒赶忙进屋捞了岁岁要放回去,岁岁两只小手揪着他,鼓着腮帮子咿呀声,陆恒点点她的鼻尖,教训她,“你母亲在睡觉,你话少点儿,老实呆着。”   岁岁还听不懂话,但勉强辨的清大人情绪,她横惯了,在英国公府就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余晚媱和傅氏又宠她,所以这还是头一遭挨了训,她被训第一反应是没哭,反倒张着小手打他,两只手张牙舞爪的,颇有气势。   陆恒离得近,下巴被她打到,疼是不疼的,但感觉这孩子不好管教,想着余晚媱对她的宠溺,也能看得出是个娇惯的,可孩子总得有怕的人才能管住,若不然大了还了得,他立刻板起脸作势要打她屁股。   手还没打上去,余晚媱骤然醒过来,一把从他怀里抢过岁岁,抱着她缩到床脚,极其戒备的瞪着他,“你别碰她!” 第四十五章   陆恒手心出汗, 觉着得解释,但她对自己太过抗拒,若解释倒显得他太自作多情, 她可能都不愿意听。   这时外头传来庄户叹气声。   “庄稼死了大半,今年能不能吃上饱饭都是问题。”   “青天大老爷总不会不管我们, 我去做饭,你逮只老母鸡杀了炖汤, 给他们补补。”   余晚媱急忙从炕上下来, 带岁岁出去。   陆恒便只得跟着她一起出来。   妇人蹲在屋外择菜, 青年刚从鸡笼里抓出一只鸡。   余晚媱忙走近道, “我们只是在这里借宿一两日,吃不得这母鸡,还是留着它下蛋的好。”   “这哪儿成,我收了你的玉簪, 自然要好生招待你们,我瞧你孩子不大, 她一个小娃娃可不能断了奶水,”妇人笑道,眼睛瞅向陆恒,也跟他笑笑,“这位小哥不也伤着,这母鸡也能让他尽快养好身子。”   陆恒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是只鸡, 之前在府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英国公府更是奢靡, 就算流落到这里, 吃只鸡犯不着畏手畏脚。   余晚媱瞧向他, 他一脸的淡漠,眼底透着凌然孤高,富贵乡里的金贵人,他体会不到人间疾苦。   她倏然移过眸光,面色不是很好。   陆恒当她抱久了岁岁会累,转身进屋找凳子。   这屋里没几件像样的物什,桌椅板凳破的破旧的旧,他挑了个稍微看的过去的杌子搬出来让她坐。   余晚媱此时已恢复平静,躬身坐下。   青年在打理鸡,咽着口水笑,“我们还沾了一点你们兄妹的光,也就过年能吃上肉,这回跟着杀杀馋。”   陆恒愣了下,他知道百姓日子清苦,但没想到苦的没肉吃,也不知这话是夸大了,还是这家人当真穷的揭不开锅。   他们夫妻俩手脚快,都没让余晚媱和陆恒帮忙,一个生火一个炒菜煲汤,烟囱里冒着青烟,还能听到他们在灶房嘻嘻哈哈笑,日子过得虽紧巴巴,但他们感情却好的让人羡慕。   岁岁玩了会余晚媱的头发,又饿了,她起身进去小房。   留陆恒一个人在门前干站着,他们都有事做,只他像个废人,哪里都不需要他,从他记事起,他是陆家嫡嗣,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肩头的担子很重,有时候会被压的喘不过气,他曾经想过逃避,但陆家不能没有他,他是陆家的主心骨。   现下在这样的境地,他陡然发现,有没有他,余晚媱都能过的很好。   两刻钟后,饭菜陆续烧好了。   妇人和青年把饭菜端上桌,余晚媱出来时,那妇人正舀了碗鸡汤放在桌前,招呼她,“妹子快来喝汤。”   余晚媱笑了笑,弯身坐好,那鸡汤很浓稠,妇人舀了不少肉在碗里,她心里很感激,吃的更不是滋味。   每人一碗鸡汤,桌上剩下的菜都是素食,陆恒撩下摆坐到余晚媱右侧,看那桌子菜着实品色不佳,就是鸡汤也没多香,但有上次吃馒头的经验,他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吃的少且慢。   不过还是被余晚媱看出来,他一个成年男人,岂会吃的那么少,无非是饭菜不合口味,他这位官老爷能忍住不言语,都算是给在座小民面子了。   陆恒问俩夫妻,“不知这附近可有街市,我们想买辆马车。”   “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就是五口街,坐牛车一个时辰就能到,走路过去得要三个时辰,”青年道。   陆恒和余晚媱都有些惊愕,这地方当真偏,他们要想离开,还得要这家人引路。   “你们若急着赶路,正好我后日赶集,顺道送你们,”青年笑道。   陆恒点了点头,才住一日,这家人甚是好客,凡他所求,都尽力满足,百姓果然纯朴良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刚刚听你们说,庄稼死了大半,这么严重有没有上报给官府?”   青年扒了口饭,“前一个月我们村里的里正就走了一趟衙门,官老爷只说让我们不要怕,朝廷是不可能不管我们的,也不只我们这儿,沧州这方圆百里都不下雨。”   陆恒沉思,若真有大灾发生,朝廷必定下拨粮款,但据他所知,这几年虽富足,但圣人也说过,国库空虚,每年各地小灾不断,还有边关军将供养,这些钱都从国库出,国库进账多是地方税款,其中最倚重盐铁税钱,王家倒台,那些家私至少能给国库蓄点力,只要这旱灾影响不大,应能稳住沧州。   那俩夫妻吃的快,妇人叮嘱道,“你们吃着,我们还得去地里补种秧苗,碗筷就放这儿,等我回来再收拾。”   余晚媱哎一声,继续喝着汤。   陆恒看他们背着箩筐,急急忙忙往外跑,心里难得生出些许可怜,这些百姓活的太苦了,当真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   余晚媱剩了一点鸡汤,端起来进小房喂岁岁。   陆恒草草吃完饭,撂下筷子,也进正屋往自己肩头抹伤药,那妇人给的伤药很管用,伤口不流血了,相信再搽上几回,就能结好痂。   屋外听到碗筷声,他以为是那对夫妻回来了,便走出来,正见余晚媱在收拾桌子。   陆恒踱近皱眉,“这种事用不着你动手,那位大姐不是说回来她收拾吗?”   桌面有油,黏糊糊的,她攥着抹布很认真的擦拭着。   陆恒看不下去,朝她伸手道,“我来吧。”   余晚媱眼睫微动,抬手将抹布塞给他,端着一盆子碗碟进了灶房。   手心里的抹布散发出难闻的油烟味,陆恒紧锁着眉头,强忍住反胃往桌上揩,揩完转进灶房,她蹲在地上洗碗,低着脸,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抬起一只手,“抹布给我。”   陆恒将抹布给她,她一点儿也不嫌脏,可她过会还要抱孩子,沾染上这些脏污总不好。   “别洗了,”他说,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别人没让他们做这种事,她一定要帮着做。   余晚媱眼尾微垂,手按着盆良晌道,“他们不是你府里的奴仆。”   陆恒蹙眉。   余晚媱轻轻抬起头,仰视着他,这样看他,才更能感觉压迫,沉重的喘不过气,她看着他的眼眸,浅浅问他,“你知道那只母鸡值多少钱吗?”   一只母鸡能值几个钱,这种农户养的鸡还比不得府里常吃的乌骨鸡,她问出这种话,陆恒是不快的。   “他们家里只有五只母鸡,每只鸡都能生蛋,那些蛋可以卖了换钱,也能孵出小鸡,”余晚媱垂下了头,继续洗碗,“是不如你吃过的那些美味,他们很穷,自己吃不起肉,为了款待我们宰了这只母鸡,以后他们会少很多鸡蛋还有小鸡。”   陆恒哑口无声,心底莫名生出一阵愧疚。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好命,谁不想锦衣玉食,”余晚媱轻道,她知道说这些大概没用,他不可能感同身受,也许他还会庆幸自己出身高贵,不用遭受这种苦。   陆恒沉着眸弯下腰,探手朝她手边来,她瑟缩了下,他便停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碗我来洗,你去带孩子。”   余晚媱咬了咬唇,迅速将抹布丢给他,快步往外走。   她站到木门边再转头,就见他黑着脸蹲在地上,一手拿抹布,一手扣着碗擦洗,面上还掩不住嫌恶,手上不知轻重,水渍溅了他一脸。   也不知为何,余晚媱忽的就感到稍微解气,还是提醒他,“仔细别把碗洗碎了。”   她说完便跨出门,陡听他沉沉嗯一声,她心内思绪异常复杂,真是难以想象他这种人竟然能屈尊降贵来做杂活。   她观察了会,发觉他没有报复性砸碎碗,才安心回房。   岁岁四脚朝天,扯嗓子哭的撕心裂肺,余晚媱出去时把她哄睡着了,才一会儿没见人,她就不消停,余晚媱赶忙坐上炕,伸手托起她的小身体,便摸到湿布。   这孩子尿裤子了。   陆恒折腾好碗,进屋就听到岁岁鬼哭狼嚎,凑门边道,“她哭什么?”   余晚媱眼下没空搭理他,脱了脏衣服要去洗。   陆恒一推门,两人碰上,看她手里拿着小开鞋裤,湿答答的,猜到是尿裤子了,便伸手道,“给我吧。”   有苦力不用白不用,余晚媱把开鞋裤递给他,“热水洗。”   说完关门,陆恒一手撑住门,盯着她喉结滚动,她别开脸,不愿跟他对视。   陆恒酝酿着,很久道,“我们谈谈。”   在一年前,他是完全不将她的话当回事的,她是他的夫人,她只能依从,只有他说她听,她甚至无力辩驳。   她砰的关上门。   陆恒脸色愈青,立在门前怒气上窜,这扇门没什么拦挡力度,只要他想,他就能冲进去,扣住她的肩膀质问,他要怎么做她才愿意再正眼看他,在她心里,他难道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他俄尔一阵颓然,提着小裤子转到灶房,找了一圈没找到热水,才顿悟出来,他还得烧水,可他这种没做过粗活的贵公子,让他生个火都费劲。   拿着锅灶茫然四顾,然后他又转到小房前,冷着嗓音问,“怎么生火?”   房门好一会才打开,余晚媱越过他进灶房,拿着打火石引燃火苗,加柴添薪。   锅里的水渐渐煮沸,陆恒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她面前,他现在显得一无是处。   余晚媱要往盆里盛水,他接过水舀,一言不发的接了热水出去洗衣裳。   余晚媱呆立在里面,最终攥紧手指。   岁岁的那条小开脚裤遭陆恒洗过后大了一圈,可见他当时用力有多大,隔日清早,青年便带着两人一孩上五口街,离开这破屋子时,陆恒藏了一张银票在枕头底下。   牛车颠簸,岁岁坐不了,青年便领着他们徒步,路途中可见不少农田作物半死不活,路上三人都神色沉重,等到了五口街,陆恒他们就和青年分开了,五口街的集市不算热闹,但买辆马车容易。   五口街虽小,好在有钱庄,陆恒进钱庄用银票换了零散银子,又给三人买了不少衣物和干粮,再打听了一番去青州的路线,前头夜里出行遇到各种麻烦,陆恒索性带她们在五口街的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坐上马车往青州方向驶去。   这一路,陆恒和余晚媱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两人在半月后进入青州府,青州城极小,他们进城后一打听,便知道萧家在哪儿,直奔萧家。   马车停在萧家门口,陆恒下车上到萧府正门前拍门,那门开了点,一个小厮探出头,“你找谁?”   陆恒温声道,“贵府表姑娘沈玉容。”   那小厮挥挥手,“什么表姑娘?我们府里没这号人。”   说着要关门。   陆恒一手摁住门,“我是威远侯,我要见你们老爷萧泽。”   那小厮瞪着眼对他上下打量,极为鄙夷道,“什么穷酸鬼上门装老爷,威远侯像你这样,那燕京城早完了!赶紧滚!不然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他猛地拴上门。   陆恒紧握拳头,面露凶厉,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蠢奴才!   他转过步下台阶,和余晚媱对上眼,徒然生出难堪来,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沦落到连奴才都认不出来的境地。   从那南面的小胡同里跑来一个瓜子儿脸的丫头,正是沈玉容的丫鬟翠云,“表少爷,顾姑娘你们可来了,我们姑娘和傅老夫人都快急坏了!”   陆恒瞧见她怒气才稍稍平息,抬眸再看余晚媱,她已钻回马车,陆恒问翠云,“她们在哪儿?”   翠云忙道,“您随奴婢来。”   陆恒随即拉着马车和她一起进了那条小胡同,又绕了好几个巷子,最后停在一间窄门前,翠云敲了敲门,那门打开,先走出来秀烟,瞅见陆恒当场惊住,蓦地再见余晚媱从马车里出来,眼泪汪汪的走过去扶她下来。   “您可算来了,奴婢跟着老夫人一起进了青州府,那萧家人不是个东西,污蔑沈姑娘勾引他们少爷,把沈姑娘给赶了出来,正好被我们碰着,沈姑娘只能领着我们到老爷、少爷这里暂住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7-05 23:53:29~2022-07-06 18:4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江、今天再喝一杯奶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一行人进了小院子, 自有奶娘近前抱着岁岁下去,这院子偏僻,内里不算小, 秀烟道,“咱们人多, 老爷少爷手里的钱只够租这院子里一间房,后来还是老夫人出钱把这里盘下来了, 这里清净, 那萧家人还没来找过麻烦。”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 前头两间开着门, 还有一间屋在后院关着门。   令玉在门口冲内道,“老夫人,三姑娘和陆侯爷来了!”   门里快步走出来傅氏,脸色憔悴, 见着余晚媱登时红了眼,猛一把抱住她, 泣出声,“母亲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   余晚媱为她情绪感染,不觉流出泪,拥紧她道,“母亲我没事,陆侯爷路上多有照顾,不曾遇到危险。”   傅氏捏帕子给她揩眼尾, 欣慰的点头,再看向陆恒, 一伸手把他拉住进屋, 笑道, “这回来青州,我也是想明白了,只要你们年轻人好,旁的都不重要。”   余晚媱有些微滞住。   陆恒敏锐的觉出傅氏想法,他眸光瞥想她,她面上泛冷,他心底那点涟漪就消怠了。   傅氏打量着余晚媱和陆恒,两人这一路下来,没有其他人打搅,好歹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怎的还是这么不冷不热,倒不好当着面点破,她笑着让令玉去准备膳食,叫他们先坐下来,跟余晚媱笑道,“你养父、养兄上街卖豆腐去了,这会子不在,玉容那孩子前儿发烧,她这两日衣不解带的照料着,白日才睡下,我便没叫醒她。”   余晚媱抿着唇担忧看她,“母亲,您看着……”   “我能有什么事儿,只是担心你和瑾瑜,大半个月睡不好觉,一躺下就梦到你们两个被那些坏东西抓到了,”傅氏乐呵呵的。   霜秋领着几个丫鬟跟在令玉后头过来摆膳,近到余晚媱跟前跟她眨了眨眼,脸上喜气洋洋。   一屋子人难得有了朝气,傅氏叫陆恒和余晚媱入座,看着他们两个吃,叹息道,“萧家是这里的地头蛇,玉容的名声都被他们败尽了,还好不在京里,不然那丫头可真没法活了。”   萧家也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就是地方上的小仕族,因青州这里远离燕京,他们才能成霸,真要到了燕京,他们连给沈家提鞋都不配,沈玉容母亲能嫁给康平伯沈宿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情,萧家救过沈宿的父亲,这才有了沈萧两家婚事。   谁也料不到,这萧家如此凶恶。   陆恒摩挲着指腹,“治他们容易,一封书信到沈家,他们猖狂不了多久。”   沈玉容是弃妇,但她也是沈家嫡女,嫡女被人这么对待,沈宿不可能坐视不理。   余晚媱微挑起眸,极快的望他,“京里人还以为陆侯爷下落不明,你送信去沈家,沈家若是爆出你的行踪。”   后果难以想象,王家因他这个契机而倒,若圣人发现他安然无恙的在青州,并没有被刺客劫杀,都察院的荀诫头一个就要被问罪,再者他尚在丁忧,偷跑在外就是欺君,一旦被捅出来,整个陆家就是灭顶之灾。   陆恒自然清楚其中利害,“不用我传信,大表妹自个儿就可以。”   “但凡她愿意,这信早寄到沈家了,那毕竟是她母亲的娘家,再不是,她也会为了她母亲忍下来的,”傅氏语重心长道。   陆恒沉默须臾,他母亲去的早,后来陆韶安把陈氏娶进门,这些年他和沈家有所疏远,沈家三老爷科举舞弊、余晚媱被沈明月下药,他都没有因为对方是沈家人而心慈手软,许是他和沈家三房终归不是真甥舅,他才能毫不留情,若真换成沈宿,或许他会有些犹豫,但触犯醉罚,他也不会饶过。   他能理解这种忍让,但是换成他自己,他做不到。   傅氏轻笑,“这男人骨子里是比女人凉薄些,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心更软。”   她瞅了眼余晚媱,余晚媱正低头吃菜,像听不到他们说话。   傅氏盛一碗汤给余晚媱,话是对陆恒说的,“心软的女人若伤心了,没那么容易哄好,得拿出十成十的诚意出来,才可能让她回头来看一眼。”   余晚媱喝了汤,面无表情的起身,“我去看看岁岁。”   傅氏颔首,有些愁的看她离开。   陆恒记下傅氏的点拨,温笑着说别的,“青州不宜久待,老夫人打算何时回京?”   “都来青州了,离杭州府不算远了,窈儿还没去过傅家,我想带她回去认认亲,再有她养父养兄也要回江都,正好顺道把他们送回去,这样才能让窈儿安心,”傅氏道。   陆恒沉眉,“您没想过把他们接回京?”   “怎么没想过?她那养父是个倔脾气,我一说接他们进京过好日子,立刻就不快了,非说他们有手有脚,何至于要靠女儿养活,传出去叫人笑话,”傅氏把自己都说笑了,她还没见过这么不爱富贵的人,京里也有那等标榜自己清高的文人雅士,可到了他们这些世家跟前,多是想巴结,那老头一个商人竟不要富贵,没得说理去了。   陆恒扯起嘴角,“她当初嫁给我是母……陈家那位做主的,她什么底细陈家都知晓,余家父子回江都,陈肃是江南盐政,不会放过他们的。”   傅氏陡然惊慌,“这我竟没想过,那断然不能让他们回去,就是绑也得绑回京。”   陆恒勾唇笑,“等到了杭州府,您再派人去他们江都老家一趟,看看余家宅院是否完好,他们先前被冤枉倒卖私盐,应会被地方衙门强收宅第,但我后头查清了他们是被冤枉的,照着理儿,余家宅子要被还回去,就看看着地方衙门还不还了,不还他们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傅氏颇赞同,“那陈氏在你们陆家栽了那么大跟头,肯定心里不舒坦,她只以为窈儿没了,但余家父子还在,肯定不会让他们好活,我回头先跟窈儿把这事提了,让她去跟她养父说一说,便是不愿进国公府,在京里也能住的下,总比回江都受罪好。”   ——   饭后,傅氏就和余晚媱说了此事,余晚媱这一路受够了惊险,自是怕余家父子回江都真出事,也认为要带他们回京的好,只是余忠旺是个不听人劝的,指定想回去,她盘算着要先和余雪晨知会一声,他素来温厚有主见,必能劝住余忠旺。   一路舟车劳顿,傅氏催着两人去睡了,这一觉睡到下午,余晚媱醒来时,听院子里余忠旺粗着嗓子发火,“今日是白干了,赚的全给了罩门①。”   “余家老爷子看你气的,我就说叫你别做生意了,在别人的地界上,哪能让你轻轻松松赚钱,你还是收了摊子随我去杭州转转,那头人多,街市也有官府的差役巡逻,什么地痞流氓都不敢冒出来,”傅氏打趣他。   余晚媱下了床,匆忙穿好衣裳,开门出来,迎面见余忠旺在摆弄他的竹编小摊,收着线捋一顺,有丫头来帮忙,他还嫌烦,“去去去,我自己来。”   余晚媱站到傅氏身边,傅氏看她眼睛微微生红,倒没哭,就拍她肩笑,“不是吵着要见你养父,人都在跟前了,还不过去叫一声爹。”   余晚媱走近,变得拘谨起来,细细的喊他,“爹。”   余忠旺和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这会儿乍见,也有点红眼睛,不过他性子爽朗,也哭不出来,只说道,“还跟孩儿似的,哭什么?你爹我活的好好的。”   余晚媱嗯了一下,主动上前帮他理小摊,他还琢磨着,“这青州夜里不宵禁,我跟你哥哥合计着,晚上出夜摊,卖些咱们江都的小吃零嘴,保管能赚些快钱。”   陆恒从左边屋出来,听见话直拧眉,“白日都能碰到罩门,您不怕晚上遇到更凶的?”   余忠旺本还想驳两句,哪知一看见他的脸,整个人都软了,曲着腿要给他跪,陆恒急走近,托住他胳膊道,“不必多礼。”   余忠旺一脸感激,“陆大人您怎么过来青州这种小地方,您是来查案的吧,小的还没跟您谢一声,要没您,小的早归西去了。”   陆恒也不能跟他解释,便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被您猜到了,我是来办案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您不用叫我大人,就叫我瑾瑜吧。”   他的字多是关系近磨长辈才唤,一般人只敢叫他侯爷或大人。   余晚媱耷拉着眼,神色发厌。   余忠旺虽没多大眼界,但在江都做盐商时,也见识过不少达官显贵,哪里真敢叫他名字,只陪着笑道,“小的不叫您大人就是,您的名字小的可不敢乱叫。”   陆恒身体微僵。   傅氏近前缓和,“老爷子实诚,但瑾瑜身份保密,你要是对他太恭敬,没得叫别人怀疑,岂不是误了他的事?”   余忠旺点头称是,“那我便倚老卖老,叫您一句瑾瑜,您可别见怪。”   陆恒笑着说不会。   余忠旺才转脸对余晚媱道,“我听秀烟说,你丈夫死了?这死的忒早,你们娘俩估计过了不少苦日子,要不是你被老夫人认回去了,我指定要再给你挑个踏实肯干,身体健壮的丈夫。”   作者有话说:   ①罩门:古代收保护费的地痞无赖   感谢在2022-07-06 18:45:18~2022-07-06 23: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清楚真相的几人难免面露各色, 傅氏不由看过陆恒,他原还笑着,余忠旺说完, 他那笑顿时收住,唇线绷直, 眼底冷暗,没当着众人面发作, 都是他的好性儿了。   傅氏低咳一声, 冲余忠旺道, “老爷子操心过头了, 咱们现在处境艰难,给窈儿择婿的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余忠旺苦着脸点头,又跟陆恒赔笑,“您是来看望老夫人的吧, 咱这院子太小,要是在江都, 也不必大家挤在一起,叫您看了笑话,您现在住哪儿?”   陆恒绷着脸,被他问住了,莫非他还要出去另住宅子?   余晚媱搁边上拽了拽余忠旺,“爹,哥哥呢?”   余忠旺冲后院噜嘴。   余晚媱提着裙摆上台阶, 跟陆恒擦身而过,袖角拂过, 陆恒看清了她唇边有一抹笑, 不知是笑他, 还是笑能见到她的哥哥。   余忠旺还等着他回答自己。   傅氏告诉余忠旺道,“是这样的,瑾瑜不独独来青州,还要去杭州府,我想着有他在也有个照应,便留他在这里住了,老爷子不会生气吧。”   余忠旺收好竹摊,揣着袖子点头,“这院子是老夫人花钱买下的,老夫人安排就好,只是陆大……瑾瑜身份尊贵,总不能跟我们爷俩挤一间屋子,干脆我们把屋子让他住,我们爷俩在廊下打地铺也成。”   他一直给陆恒抬架子,陆恒颇有些焦头烂额,傅氏想笑又不能笑,给陆恒使眼色,陆恒绕开,这院子小的他没地方走,索性便跟着余晚媱进了后院。   后院的那间屋里住的沈玉容和茹儿,年轻女子要避嫌,沈玉容平日鲜少出来,。   余晚媱到后院就见余雪晨立在屋檐下,他手里托着一包油纸包裹,也不知站了多久,手微微举起想敲门,但又作罢。   余晚媱揪着帕子没上前,在他要侧身时后退了些,避让到柱子后方,默默看着余雪晨将油纸包裹放到窗台上,院子里的杨花飘飘洒洒进了台阶窗前,他伸着手指将那些花绒全拨走,怕包裹还沾灰,从袖子里取了白帕子盖好包裹,才放心踱步子离开。   余晚媱匆促回身要退出院门,及目是陆恒,他眼中沉淀着她无法言喻的幽深,她想避开,他却早一步沿原路退走。   余雪晨这时走出来,看见余晚媱欣悦道,“几时到的?用过膳了吗?”   余晚媱跟他笑,“都在屋里睡过一觉了,爹说你来了后院,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便来寻你。”   她便将傅氏同她说的那些话挑着重要的告知了余雪晨,这近一年,余忠旺和余雪晨几乎没过过安生日子,不是在牢里,就在外奔波,他们也是受无妄之灾,说来说去,他们就是讨口饭吃,回江都是因为在那里有些积蓄,如今让余晚媱这么一说,余雪晨自是一阵后怕。   他笑吟吟的,“要是没遇上水盗,我去年六月份就能赶回江都,像你说的,我们这回是陆大人明察秋毫才得以平安,可江都那头到底是得罪人了,我们就是回去估计盐业也做不成了,这一行本来来钱多,同行和官府都盯的紧,爹这些年小心谨慎还栽了跟头,不如就不做了。”   “哥哥,不做盐业,也能做其他的,”余晚媱安慰他。   “小媱,我们不能占你的便宜,要真回不去江都,我就和爹在燕京做点生意,”余雪晨道。   余晚媱在这种事上不会劝他,“我自不会不让你们做。”   余雪晨弯唇,“等今年秋闱,我还想去参试,没准能给咱家挣个功名。”   大雍对商户的管制比前朝要松,商户也有资格参加科考,只是商户向来地位低下,遭朝廷打压的多,真正想走科举做官的,还真没见几个,但像陈肃那样,花钱捐个闲官儿的有一些,可也没几个像陈肃能在官场混出名堂。   余雪晨有这想法,余晚媱自然支持,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之后余忠旺太忙了,缺人手他才停了再往上考的想法,一心一意帮衬着家里,现今他有自己的主意,余晚媱当然不能阻挠他。   两人一起走到前院,余忠旺在给炉子里添碳,还放了两担架新鲜食材,他冲两人招手,“你们兄妹也闲着,快过来帮我,趁着天还亮,我先去卖些,能赚一点是一点。”   两人欣然来帮忙,院里爷仨有说有笑。   傅氏抱着岁岁在窗户边,笑不拢嘴,“这丫头难得能高兴成这样,这一趟算来对了。”   陆恒垂眸盯着余晚媱,她卷起袖子,那些食材经她那双秀白的手过,悉数被做成色泽诱人的小吃点心,她的手是真巧。   但他好像从来没吃过她做的菜,唯一一次吃的小鱼干也被他丢了,那时他嫌弃她跟丫鬟厮混。   她和余雪晨围着余忠旺忙前忙后,两人极默契,间或相互插两句嘴,能看得出他们感情很好。   陆恒撇开了眼,不想再看他们。   傅氏却把岁岁塞他怀里,“瑾瑜你带着岁岁,他们要出去摆摊了,我也去瞧瞧。”   像她这种贵妇人,还没见过街边卖货的小贩,这回赶着余晚媱来了,趁着高兴劲儿,也想放纵一把,横竖不在京里,也没人会嘴碎。   陆恒就眼睁睁看着余晚媱跟出门了,前头还怕遇到地痞流氓,眼下又抛之脑后,有了哥哥就忘记危险。   陆恒眸色深冷,抱着岁岁出屋,冲候在门口的霜秋道,“叫几个侍卫跟去,省的他们再碰上罩门。”   霜秋福了福身,忙去嘱咐。   陆恒怀里的小团子扭来扭去,小脚丫子蹬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来青州的半个月里,他们父女俩一路下来勉强算打了照面,自那回他想打她的小屁股,余晚媱生气后,再没让他抱过孩子。   这次他再抱岁岁,岁岁又认不出他来,把他当坏人,伸手挠他。   他心里烦,孩子跟他闹都没心思管,兜着岁岁坐在屋里,人都在发木,他没把韩云生放在眼里,那余雪晨呢?刚才在后院他看的清清楚楚,她为什么不敢上前?余雪晨当她是妹妹,她当余雪晨是哥哥吗?   岁岁越来越不安分,在他腿上乱爬,嘴里呜哇呜哇着,就在她快要从他的胳膊里爬出去时,他忽然黑起脸,托抱着她站直了,“不消停,再闹我就打了。”   岁岁的小脑袋往四周转,看不见余晚媱和傅氏,当即张嘴哭起来,泪珠子不要钱的往下掉,陆恒一手抱着她,眉心突突跳,他没带过孩子,只能抱起她放到床上,她在床上也还是哭,屋子里全是她的哭声。   陆恒一脸寒沉,实在拿她没法子。   岁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陆恒又把她抱了起来,学着余晚媱放低声哄她,“不哭了。”   可是岁岁根本不听他的,仍哭的声嘶力竭。   陆恒看着她哭,脑海里是余晚媱和余雪晨蹲在一起做果子点心时的开心笑容,他心口发堵,削薄的唇翘起一个笑容,再对她说,“别哭了,你母亲不会回来的。”   岁岁还是在哭,哭到后面没力气,自己睡着了。   陆恒放她进被窝,搬了椅子坐近守着她,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一个小婴儿哪里来这么多眼泪,她也怕余晚媱不要她。   可余晚媱怎么会不要她,她只会不要他。   屋里静悄悄的,陆恒发着呆,连沈玉容进屋都没感觉到,直等她到床前,才醒神,沈玉容瘦了些,跟他轻轻道,“我刚听岁岁哭的厉害,可不能让她一直哭,会伤嗓子。”   陆恒道了声好,两人悄步出去。   “不曾想表哥来了青州,你是跟表嫂……顾姑娘来的?”沈玉容讶然道,陆恒是京官,轻易不能出京,除非是有要紧的事。   陆恒嗯声,没多说自己的事,只道,“老夫人跟我说了萧家人欺你,你有什么打算?”   沈玉容露出苦笑,“能有什么打算,表哥还不知道我吗?”   日头下去了,丫鬟端着油灯过来,陆恒的脸在灯影里忽明忽暗,“他们要去杭州府,你若不愿跟去,可以先回京。”   沈玉容笑了笑,“我是想回京的,但是傅老夫人说路上多有艰难,叫我跟着他们,回头去过杭州府再一道回去。”   其实她来过两回青州,路上倒没碰见什么,但她现在带着茹儿灰溜溜回去,她父亲免不得会问,到时又是一桩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索性就留下来了。   “你若在沈家呆不下去,来我府里暂住也成,”陆恒道。   话停,那外头进来余雪晨,他艰涩跟两人笑道,“回来取东西。”   他飞快进了右边的房屋,出来时手里拿着火钳,垂着头往外走。   沈玉容自后道,“窗台上的红糖糍粑是你放的吗?我吃了很甜,多谢你。”   余雪晨扭过脸来,可能是屋檐灯笼昏黄的光照着,他脸上微微映出红晕,“姑娘喜欢吃,我明日再送些给您。”   沈玉容浅浅笑出声,“我不太爱吃甜食,怕糟践了,就别送了吧。”   余雪晨脸上红晕消散,低声应是,脚步快的像跑。   陆恒负着手冷视他的背影。   “表哥,过会子岁岁要还哭,你让人做些蛋羹,不要太烫,她这点大的孩子,嘴里只要有吃的,就不会哭了。”   沈玉容慢步回了自己屋。   陆恒便让霜秋下去温着蛋羹,他再回屋守着岁岁。   岁岁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余晚媱还没回来,岁岁见他就要哭,霜秋忙将蛋羹送屋里。   陆恒单手搂着岁岁,小心喂她吃,她有了吃的果然安分,还能跟他叽里咕噜说话,虽然他也听不懂,她自己还咯咯笑,活泼的不得了。   这一天下来,陆恒心底浮躁归于平静,噙着笑道,“养你真费劲,也不知道你母亲这八个多月怎么过来的。”   房门开了些,余晚媱自外面进屋,瞅见这对父女相处甚欢,便没近前,等陆恒把那小半碗蛋羹喂完,她慢慢过来,陆恒微偏过脸,将岁岁放回床,起身走了。   他站到屋廊上,余忠旺和余雪晨在院子里清理厨具,傅氏伸着腰上了台阶,跟他笑道,“他们爷俩手艺是真不错,那些零嘴摆上摊,路人抢着买,我也尝了几个,就是没给你留,下回叫他们留些也让你尝尝。”   她精神头比不得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令玉搀她进屋,未几余晚媱从屋里出来,走到他身边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陆恒抿紧唇,转步走进旁边的屋舍。   余晚媱慢吞吞跨进门,顺手将门拴上。   他们一个背着身,一个目视着他的背影,嫁给他的那一年里,她曾听沈明月提起过,他和沈玉容是青梅竹马,沈玉容和他差点做了夫妻,只是在他年少那几年,他更注重学业,有陈氏在,他才拖到二十来岁成婚,沈玉容却早早嫁了人,原本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因着各种缘由错过,现在沈玉容不是王家妇,他也没了夫人。   他们想重叙旧情,也是很正常的。   “陆侯爷,我哥哥对沈姑娘只有敬重,从不敢轻浮对待,还望你不要多想。”   在后院,他只是看到余雪晨站在沈玉容的屋前,就冷着脸退走。   余雪晨拿了火钳到摊面神不守舍,在她的追问下才说出来自己对沈玉容动了心,可是他配不上沈玉容,他只要看着沈玉容和陆恒站在那儿,就自惭形秽。   情爱这种事余晚媱自己经历过,她不想余雪晨受到伤害,她只是跟陆恒解释清楚,她哥哥从不敢对他陆侯爷的心上人有一丝逾越。   陆恒发出很低的轻笑,“我多想什么?”   余晚媱道,“你没有多想那再好不过了。”   她转身要出门。   后头的男人骤然抬腿,伸手握住她肩膀,硬扣在门上,“你觉得我会多想什么?”   他周身弥漫着暴怒气息,长眸眯起,余晚媱陡觉出危险,但还是镇定道,“他是我哥哥,我只是怕你……唔!”   他猝然俯身狠狠一口吻住她。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四十八章   在得知她还活着时, 他想过只要跟她说清楚、认错,她就会原谅自己,可是这么多天下来, 她避着他,她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就连岁岁,她都不肯让他多碰。   她是铁了心要跟他了断, 就像那封和离书写的, 永世不见。   可是他舍不得, 他很想她, 哪怕清楚她不愿回头,他还是止不住想她,所以一路的冷言冷语他忍下来,她的不待见他也厚着脸皮装看不见, 但是她现在为了保护她的哥哥,把他当成了奸诈小人。   他忍不了。   明明他才是她的丈夫。   他抱紧她, 和她唇齿纠缠,这样的销魂入骨,他痴迷不已,想跟她血肉交融,从此她就永远是他的了,再也不会说那些伤人而凉薄的话,她会对他笑, 也会对他哭,他才是那个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怀中人绵弱无骨, 后颈因他的亲吻被迫后仰, 细眉锁成结, 她匆促的推搡着,发觉他跟疯了似的缠着她不放,根本已经失控,她闭了闭眼,扬起手扇到他脸侧。   清脆的一声啪,陆恒没感觉出有多疼,只是有瞬间愣神,也就是这愣神间,她抬手将他推开,她侧靠着门呼吸不畅,待恢复了一些精力,就摸索着拉开木栓出来,这时是夜晚,外面天黑,没人看出她有什么不对,余忠旺还跟她笑,“闺女,咱们今日挣了一贯钱,再挣个两日,回去的路费就有了。”   余晚媱也笑,“明日换些新鲜的吃食,能赚的更多。”   余忠旺一拍脑门,忙叫丫鬟点上灯,又对她道,“你赶紧睡去,奔波一天了,爹可不能把你累坏了。”   余晚媱仍笑着答是,进主屋时,侧头看他们爷俩在合计着明儿卖什么,她关上门,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她进屋有响动,傅氏睡眠浅,听见就醒了,她将岁岁从胳膊上移到里床,翻身道,“你和瑾瑜说什么说到现在。”   “交代了一些岁岁的事情。”   余晚媱抹去眼泪,站到木施边褪掉外衫,简单做了洗漱,然后躺下,微弓着身,让傅氏看不清她的脸。   傅氏半睡进梦里,喃喃道,“是要跟他说一说岁岁,毕竟是他的女儿,他这个当父亲的总得管点事。”   余晚媱静默着,道,“母亲,爹说岁岁的大名叫清姝。”   傅氏念了遍,“陆清姝,名儿倒动听,你跟瑾瑜也说了。”   余晚媱没做声。   “我懂你怎么想的,可咱们英国公府毕竟是岁岁的外祖,岁岁以后大了,跟人结亲看的是她父亲那一辈,威远侯的嫡女才是她立身根本,”傅氏轻叹,抚着她的背,“母亲不劝你,你自己想清楚。”   夜静下来,余晚媱缩成团,抱紧了岁岁。   “岁岁不会怪我的。”   ——   外面父子俩盘算好了明日需要的食材,也进屋准备歇息,甫一入内,即见地上铺着绵席,陆恒盘腿坐着,半边脸发红微肿,依稀可见巴掌印。   余忠旺手举着灯凑近了看,忙不迭嘿呦,“您这脸怎么肿了?谁打的?”   他问完憋住声,这可是大理寺卿,撇去他的官职,他还是威远侯,放在京里,没几个仕族能压住他,打他就是拔老虎须,谁这么不要命了?   陆恒抬手压着额角,“有蚊子咬我,没在意就一巴掌打自己脸上了。”   余忠旺哦一声,四月要过了,他平日里吃的金樽玉露,一身贵肉,有蚊子咬也正常。   这间房不大,前面余忠旺和余雪晨挤挤一张床还行,现下加了陆恒,陆恒自觉铺了地铺,但是余忠旺崇敬他,一个劲儿的拉他,“您这身份哪能睡地铺,还是我来睡吧。”   陆恒纹丝不动,“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您上床去睡吧。”   余忠旺指着他的脸,“您要是再睡地上,另一边脸也得被自己打肿,明日还能出去见人吗?”   陆恒一噎,另被他堵的找不着理由。   “还是我睡地铺吧,陆大人和爹你们去睡床,”余雪晨说道。   于是,陆恒便和余忠旺凑合挤一张床,地上躺着余雪晨,窗外的月光打在他面上,陆恒正眼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个年轻清俊的青年。   余忠旺已经睡熟了,陆恒睡不着,余雪晨也睁着眼,陆恒问他,“你多大?”   “小的二十一,”余雪晨回道。   只比余晚媱大一岁,年轻的让他嫉妒,“我瞧顾姑娘和你很亲近,你们从小就这样?”   余雪晨道,“小媱起初不亲小的,她五岁那年被爹带回家,许是受惊过度,见人就哭,只有看到爹才会笑,后来她慢慢适应了家里,和小的熟悉后,才会依赖起人,她以前上山爬树皮的很,大了些才收敛,现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像个大家闺秀。”   陆恒缄默半晌,问道,“受惊过度?”   余雪晨嗯着声,“她那时差点被老婆子推海里淹死,是爹救她回来的,爹和小的一开始以为她是穷人家的女儿,没想到她竟是傅老夫人的女儿。”   陆恒回想起傅氏跟他说过,她是在陈二太爷府上丢了余晚媱,那会子圣人遇刺,混乱中余晚媱不见了,现下再听所言,这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谁会想杀一个五岁的女娃?   陆恒暂时不好揣测,他得明儿去问问傅氏,她是当年那场刺杀的见证者,她应当有比他更清楚事情经过。   室内静谧。   余雪晨抬头看他还没睡,便也试探着问,“陆大人,小的不小心听到您和沈姑娘的谈话,她……在沈家过的不好吗?”   陆恒翻身平躺,合眼入睡。   余雪晨不禁失落,他对沈玉容的了解只是康平伯嫡女,也听过她被夫家休弃,但他并不觉得沈玉容是什么恶妇,相反,她性格很温柔大方,面对像他这样落魄的人,也愿意出手相助,这样好的女人怎么会在娘家过不好,这些大族难道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疼吗?   如果他做了官,或许就能让沈玉容看到自己,可他的家世永远也不及陆恒,他给不了沈玉容幸福,只能默默的羡慕着陆恒。   ——   翌日晨起,余家父子早早出摊了,他在屋里呆到午时才出来。   在外头没有京里那么多规矩,在院里摆了一桌饭菜,都坐上了桌,本来沈玉容还有几分尴尬,但人多了也放开。   陆恒是最后一个上桌的,脸上印子明显,傅氏瞅着余晚媱,余晚媱耷拉着眼,一味吃饭。   沈玉容呀着声,“表哥,你这脸谁打的?”   陆恒还没出声,余忠旺先替他答了,“昨夜蚊子多,瑾瑜非要睡地上,被蚊子咬脸上,睡迷糊了一巴掌打了自己,瞧瞧这力道,打的忒狠。”   傅氏呵呵笑,“也不轻些,破相了如何了得?”   大雍律法有规定,朝官脸面重要,破相了有损官容,严重了,甚至有可能遭都察院弹劾。   余晚媱放下筷子。   傅氏冲她道,“再喝碗汤,怕你身子虚,今儿特地叫他们炖的山药排骨汤。”   秀烟为余晚媱盛了汤,余晚媱勉强喝完,道,“清姝有点起热,我还得看着。”   说罢站起来。   陆恒乍听清姝,怔然抬头。   “大名是要多叫叫,免得孙女生疏,”余忠旺笑眯着眼。   沈玉容问道,“是岁岁的大名?谁取的?”   余忠旺朗声道,“我给她取的,就盼着她平平安安长大,不用沾惹污浊。”   “名儿好听,那姓的是……”这话是沈玉容替陆恒问的,再怎么说,岁岁是陆家人,这姓马虎不得。   可余忠旺摊手,“这个闺女自己做主,她那个死鬼丈夫短命,往后不可能一个人过,要还找,孙女改他姓也是有的,不急着姓什么。”   沈玉容愕然,眼转向陆恒,他已阴沉下脸,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傅氏头疼的摁了摁太阳穴,这两祖宗也不知道又再闹什么,陆恒挨了一巴掌还不行,还一个劲的刺激他。   “你进屋看着岁岁吧,”傅氏朝余晚媱道。   余晚媱眼睫动了动,看都没看陆恒,径自离座。   她走后,座上只余忠旺说些在外遇到的趣事,傅氏时而应合两声,一直等他们都用罢膳离开,只剩了陆恒,傅氏才开口道,“你们昨儿晚上折腾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窈儿性子倔,我前边儿还给你提醒了,当你记心里,结果转头就闹开了。”   她啧啧着声,“看看你这脸打的,两个都不像话!”   陆恒顿了顿,“是我的错。”   傅氏哼一声,“别怪我没说,窈儿现在对外是丧夫,多的是人求娶,那平昌侯府的嫡次子对窈儿极钟意,他们家也不比你们陆家差,岁岁改姓周也不错。”   “周子垣配不上她,”陆恒咬牙道。   傅氏听着舒坦,面上没表露,问他,“若窈儿还只是个商人的女儿,你还会像现在这么说吗?”   若余晚媱仍是商女,对他并没有影响,他娶她时便没考虑什么,但对于平昌侯府来说,娶一个丧夫商妇对周子垣没有任何好处。   陆恒坦白道,“若她是商女,家世上配不起平昌侯府,平昌侯府也不会替周子垣求娶她。”   “但我能娶她,我不需要她在家世上与我相配,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只想让她做我的夫人。”   余晚媱开了门,手里端着一盆水,眉目成冰,将那盆水泼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7 18:54:50~2022-07-07 23:5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溅了一地水, 她扭身栓门。   傅氏跟陆恒一时无言。   过一会儿,傅氏失笑,“得了, 我要再帮你说话,窈儿大概连我都要恨了, 你自己想明白吧。”   陆恒交握着手指,嗓音压低, “她幼时差点被人推海里淹死您知晓吗?”   傅氏神色凛住, 少顷悄声道, “你道我为何千里迢迢来找余家父子?还不就是为着这儿, 我问了余家老爷子,他说那害窈儿的老婆子后来再也没出现在江都,一个人岂会莫名其妙消失,我是想带余家父子回京, 没准这婆子就在京里。”   陆恒说,“约是和陈家有关。”   只是他不清楚陈家杀余晚媱的动机是什么, 陈顾两家在十几年前应没有恩怨。   傅氏笑起,“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也不能冤枉了人家,找到那婆子就真相大白了。”   傅氏手指着他的脸,“这底下丫头婆子都看着,你这脸上巴掌印子不能总这么顶着,埋待的很。”   她挪身进屋, 余晚媱在给岁岁换小衣,霜秋拧干毛巾敷着岁岁额头, 药箱在床底下, 她冲霜秋道, “把药箱里的玉肌膏拿给瑾瑜。”   余晚媱微别脸,放岁岁躺好,青白着面未置一词。   霜秋拿了玉肌膏出去给陆恒。   傅氏在床沿边坐下,伸手贴着岁岁面颊,烧退了,小嘴在梦里还没个停的,唔着出声,这还不会说话,不然以后大了指定是个话唠。   “瑾瑜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吧?”傅氏弯着眼问余晚媱。   霜秋本欲进门,听着这声,忙把门合上。   余晚媱默然。   傅氏探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总是有什么话闷在心里,母亲也不知道你的想法,想帮你也帮不了。”   余晚媱抬起眸冲她笑,“母亲,我高攀不起他,您看不出来吗?”   傅氏一懵,“这叫什么话?我只是想试试他的真心,诚然他说话不好听,但他也说了想娶你不是因你身份地位变化。”   岁岁嘴边流了点口水,余晚媱捏着帕子揩去,温温的问着,“母亲有被人鄙夷过吗?”   傅氏没有被人鄙夷过,傅家是书香门第,傅氏的父亲在朝中德高望重,圣人都要尊称他先生,她是傅家嫡女,集万千宠爱长大,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所有人都捧着她,丈夫是英国公,她的一生都会被其他人仰望。   “我嫁给他时,是商妇,他认为我低贱,”余晚媱淡然道。   傅氏瞪圆了眼睛,良晌沉叹,“士农工商,祖祖辈辈延续至今,不说他,平心而论若你哥哥明渊娶一个商户,我也会考量的。”   余晚媱缓慢点头,“我并不怨他,我只是受够了。”   傅氏自知再劝也无用,笑说,“母亲再不说他了,你晚上还跟着余老爷子出摊吗?”   余晚媱顿时翘唇道,“去的,爹说攒够了盘缠就走,晚间人多,我给他搭把手。”   傅氏噗嗤笑,“不是母亲说,等到了杭州,你可不能跟着他们在街头乱跑了。”   余晚媱很善解人意,“我省得。”   她心里明白,仕宦门第高贵,她被傅氏认回英国公府的那一刻,她已不再是小小的商户女,她不能任意妄为,事事都要顾及英国公府的颜面,现下她可能还会有抵触的想法,也许经年以后,她在和那些贵女夫人相处中,也会慢慢变得如同陆恒一样。   认为抛头露面、当街买卖是可耻的。   但她无暇想以后,至少现在,她并不觉得这些可耻。   ——   陆恒涂抹了玉肌膏,下午红肿消去。   黄昏时,余雪晨理好了挑担,进屋准备喝口水就走。   陆恒叫住他,“顾姑娘还跟着去?”   余雪晨笑说道,“小媱要去,她手艺好,想帮衬我们。”   陆恒拍拍他肩膀,“你昨儿累一天了,我看你没睡几个时辰,不如你傍晚别去上摊了,我来替你。”   余雪晨啊着声,“陆大人岂能替我做这种粗活。”   “也不全是为着你,我此番来青州也是明察暗访,借着摆摊倒能了解青州民情,”陆恒高深莫测道。   余雪晨立时了然,“小的不能耽误您办公,晚上就劳您辛苦了。”   陆恒踱步到窗边,余晚媱已经出来了,换了身素衣,纤腰窄背,体态娇娜,这时节已经热了,她的头发用一块湛青帕子裹住扎好,秀颈颀长,肤白如玉,这个样子出门,也就是仗着晚间看不清脸,要是在白日,估摸着得惹上那等好色之徒。   他回头对余雪晨道,“你昨夜问我大表妹,我那会子想事情忘了回你,大表妹以前在沈家过的确实不好,她前夫常打她,还在她孕期将她休出门,不过现在她前夫家犯了事,她也算逃过一劫。”   余雪晨感慨道,“沈姑娘真是命运多舛,陆大人您以后一定要对她好点。”   陆恒不明所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是我表妹,于理我该顾着她,但毕竟不能长久,以后她若再嫁了,还碰到这样的事,我是管不了的。”   余雪晨当即心揪,原来陆恒只把她当表妹,那若再嫁,光想想沈玉容再遇到一个打她的男人,他就愤怒不已,若、若他能考取功名,到时他再向她求娶,就不用担心别人再伤害她了。   陆恒观察着他脸上表情变换,轻微挑着唇,找他借了身短打,换好出屋。   余忠旺正要叫余雪晨走。   陆恒主动上前,余晚媱便扭身背对着他,陆恒眼底灰了灰,鞠着笑对余忠旺道,“我看雪晨有点累,我来替他吧。”   余晚媱睨着他眼神发冷。   陆恒混不知觉。   余忠旺胡子动了动,“他忙活这么久是没休息,但也不能让您做这种事,多给您跌份。”   陆恒面不改色,再说了一遍想借此探查民情。   余忠旺立刻便理解,催促着赶紧走,可不能耽误了他一个官爷的大事。   余晚媱挎起篮子,看也不看他,当先出院子。   陆恒深着眸子,弯身背起担子紧跟上去。   余忠旺一路上跟他介绍附近的民风民俗,陆恒都没听进去,眼里只有前面的余晚媱,她健步如飞,恨不能跟他离八尺远,陆恒默默加快步伐追赶上去,这里到底比不得燕京,夜晚出个什么事都可能,便是有侍卫乔装打扮在附近跟着,她离得远些也不放心。   三人到了一处街巷口,支起了摊面,后方挂好帘布,安放着炉子锅碗,余晚媱在里面熬治酸梅汤并一些即时做的小点心。   余忠旺卸下一个竹椅,对陆恒道,“您坐着就行,我来叫卖。”   陆恒自然没坐,“我给您帮把手吧。”   余忠旺嘿嘿笑,这么个劳力他肯定是想用的,但这可是大官,他也不敢真用,只说,“小媱做点心,您给端出来就成。”   陆恒便挑开帘布进去,她站在炉子前,手里的捞勺煎了各色他不太认得的点心,他刚踱近点,她就飞速让到另一边,低着头不理他。   陆恒注视着她,“我想解释。”   余晚媱将点心分好装进盘子里,垂下眸当看不见他,温婉的姿态里浸着倔强。   陆恒心口生痒,还是没往下说了,把那些点心端出去。   就这一小会,余忠旺已经卖出了不少提前备好的零嘴,多是稚童妇人来买,吃的就是个新鲜。   陆恒就看着他热情招呼那些人,倒平生有趣。   “酸梅汤好了,”余晚媱在帘子里唤道。   陆恒忙入内,她手里端着黑乎乎的汤汁,陆恒伸过来手接过,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一块,他心跳快了些,一抬眼,她还冷的像块化不了的冰,胸腔里的绮丽一扫而空,他没话找话,“我能不能尝尝酸梅汤?”   余晚媱眼皮都不抬,当他放屁。   陆恒只得把酸梅汤送出去。   这么来来回回,夜深了,他们带来的食材都卖的差不多,快要收摊时,十来个仆从簇拥着一个年轻少爷近前,那少爷要了份卖饼松角,才吃一口,就火冒三丈,说余忠旺给他吃猪食,要砸了摊子。   余忠旺还求着,“若嫌不好吃,我们再做一份便是,您何必置气呢?”   那少爷哼哼两声,眼瞄着他后方,“叫里头的小美人儿出来,我就不气了。”   帘子里,陆恒手攥成拳,踏步欲出去。   余晚媱慌忙扯住他衣袖,“你干什么?”   陆恒斜着眸望过,细白手指紧紧拽着他,极怕他出去,他低道,“这就是你喜欢的活法,你对我狠,怎么对这种败类就愿意忍让?”   余晚媱死死揪着他,咬唇不语。   外头,那少爷显然等的不耐烦了,火大道,“老东西我盯你很久了,我玉容表妹跟你儿子什么关系?还养了个小美人儿和老太婆,你个老东西不知死活,在这青州府,我萧敏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给我打!”   陆恒一把拂开余晚媱的手,大步冲出去,伸腿一脚先将萧敏踹倒在地上,转头和余忠旺道,“您先带她走!”   余忠旺忙抓着装铜板的布袋,进到帘子里,跟还在发呆的余晚媱道,“闺女,快走!”   余晚媱便回神来跟着他跑,快绕路时,她下意识回头,只见陆恒按着那萧敏在地上往死里打,蹲守在附近的侍卫也都冲上前来跟那些仆从打在一起,路上行人都怕的避开,可能再过不久,就会被萧家知晓。   他们都不一定能活着出青州府。   余晚媱慌忙拽着余忠旺道,“咱们要快点回去,带母亲他们先离开院子。”   这头陆恒将萧敏打晕了,他的那些仆从也被制服,陆恒抬眼往四周看,余晚媱跟余忠旺跑没影了,他跟那些侍卫道,“把他们的嘴全塞住。”   侍卫们便都照做。   陆恒就近找了条胡同,拖着人进去,侍卫们也拖着仆从们进去,这种地方破落无人住的屋舍多的是,陆恒将萧敏和他的随从全数拴在破房子里。   陆恒再出来,踱步往回走,快走了一盏茶功夫,奚车并着两辆马车停在路口,余忠旺从车窗探头张望,见他们过来,小声叫道,“瑾瑜,你们快上车。”   陆恒走到奚车前,盯着上面的茅草破布,吩咐几个侍卫,“把它们全扯下来。”   几个侍卫爬到车顶,拆了那些破烂东西,奚车原本的模样露出来,陆恒轻吁着气,让他们去坐后面的马车,他自己也上了奚车。   奚车里坐了一车子人,沈玉容和余晚媱怀里抱着孩子盘坐在小榻上,傅氏揉着眉心,显然是从床上被拉起来的。   青州这里夜间也有许多人出来玩乐,马车出行不会引人注目。   余忠旺在车里磨牙凿齿,“这天杀的萧家少爷,都把沈姑娘赶出来了,还盯着我们,要没有瑾瑜在,今晚我闺女都差点被欺负。”   傅氏抖着手握住余晚媱,“我是一阵后怕,他盯了我们多久都未知,若还在燕京,我定要宰了这混账东西!”   陆恒挑起车帘往路道两侧瞟过,已经有衙役过来了,正在沿街盘查。   果然马车停住,外头衙役极其嚣张,“都赶紧出来!”   陆恒望向傅氏,傅氏给了他一个镇定眼神,从袖中取出一块牙牌,上头刻着傅字,她将牙牌递给令玉,令玉拉开车门钻出来,将手中牙牌呈在人前。   杭州府傅家,世袭宣平侯。   那几个衙役一见牌子都怂了,高抬着手恭维道,“不知来的是傅老侯爷还是傅世子爷。”   令玉抬起下颌,“少废话,耽误了我们世子爷回杭州,小心你们的狗命。”   衙役们畏畏缩缩的让道,带头的赶紧朝旁边人道,“快通知城门守卫,看见奚车直接放行。”   他们可得罪不起傅家。   令玉缩回奚车,车辆缓慢朝城门口驶去。   奚车里,陆恒望着傅氏手里的牙牌,迟疑道,“您是以回傅家探亲的名义出来的,这牙牌一出,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傅氏摇摇手,“顾不得了。”   陆恒微顿,“以防万一,咱们换水路吧。”   这一路艰险重重,过了青州再走十来日就能抵达杭州府,傅氏也怕再出乱子,出了青州府后,就带着众人弃掉马车,租了条画舫,一路倒没再遇着事。   水路快,三日后,他们便到了杭州府。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卡文了,所以到现在才发,晚上还有一更哈感谢在2022-07-07 23:54:05~2022-07-08 19:4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种子木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到杭州府这一日天不好, 暴雨倾盆,随行侍卫先一步去傅家递信。   陆恒他们在画舫上等了有一刻钟,傅家来人了, 是宣平侯世子傅少安,端的是清雅方正, 立在码头前犹如一棵挺拔的竹,一身书卷气, 陆恒透过窗户看他, 耳边是余忠旺的赞叹声, “果然是大家公子, 这模样属实出挑。”   船上人悉数上岸,女眷先坐了轿子,陆恒身份不好外显,傅氏只说他是顾淮山的学生, 傅少安和他见过礼后,便引着众人一起入了傅府。   余忠旺和余雪晨暂被安置在傅府的水秀馆, 余忠旺在京里见识过陆家有多豪奢,现今住进了傅府,虽有不自在,却不敢乱咋呼,等着傅氏抽空了,送他们回江都。   环香堂内,女眷尽数落座, 宣平侯夫人娄氏跟傅氏相互搀着手,“你们怎么走的路?这都快两个月了, 京里传信说你们走的水路, 叫侯爷和我担心坏了。”   傅氏唉一声气, “路上艰难,不便说了。”   她朝余晚媱招手,余晚媱乖乖走近,冲娄氏福礼,“见过舅妈。”   娄氏将她拉近,仰着头好生打量,啧啧称奇,“外甥女倒长的更像母亲,她老人家若还活着,定欢喜能把这孩子找回来。”   两人不禁又红了眼睛,余晚媱丢在五岁那年,那会儿她的外祖母还健在,傅氏偶尔带她回去看人,老人家疼的跟宝儿似的,后来她丢了,老人家哭了好几场,回回送信到英国公府问人,可是都没音讯,现在她回来了,老人家却没了。   怎不叫人伤感。   余晚媱对这些是没有记忆的,但她们身上情绪低沉也感染了她,想来她的外祖母是个很好的老奶奶。   傅氏缓过心情,失笑道,“瞧我忘了正事,这丫头的养父是个倔老头,我想带他们回京,他们偏要回老家江都,可去年他们卷进了江南私盐案,好在大理寺还了青白,如今还不知道他们家中如何。”   “这个好办,咱们离江都不远,我叫人去探探就清楚了,”娄氏道,她当着大家的面叫来跟前管事嬷嬷,让她下去调人去江都。   傅氏跟余晚媱这桩心事便暂了,娄氏给她介绍家中几位姑娘,各人见了礼,难免腼腆,但余晚媱已嫁过人了,那几位妹妹都还待字闺中,往后也不定能说到一起去,就是认个脸熟。   “妹妹你的绿倚楼我还留着,谁来都不让住,这回你们来,还住绿倚楼,”娄氏极热情道。   傅氏听着发笑,“我做姑娘时住那儿,回来还住那儿,也就你这个嫂子性儿好,换别家楼早拆了。”   娄氏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想把绿倚楼和少安住的林溪阁并成一个院子,以后他娶了媳妇入住方便。”   傅氏跟她两个挨的近,“准备几时让少安和许尚书的二姑娘成婚?”   “别提了,那二姑娘寻死觅活不愿嫁过来,这亲事早吹了,”娄氏一脸晦气。   傅氏震惊,“少安这品相还有姑娘嫌弃?”   “我叫人去打听,那姑娘有了心上人,是个穷酸秀才,他们家里不同意,赶上咱们傅家去提亲,便赶紧答应了,可是隔天晚上那位二姑娘上吊自杀,还好救下来了,要不然我们真造了孽,这样的姑娘哪儿敢娶进门,我索性就跟他们退了亲事,”娄氏将手里的帕子挥挥,一派闲然。   傅氏也随意笑笑,“少安不愁娶不到媳妇,这姑娘是有些戾气,咱们家平和惯了,要真让她进门,只怕家宅不宁。”   在来杭州的路上,傅氏跟余晚媱提过傅少安,这位表兄心性淡然,中了进士后原本要留京任庶吉士,往后和陆恒一样,都有机会往上爬,可他偏选择回杭州府做了一名小小同知,傅氏是有点瞧不上她这个侄子的,傅家这么大家业,好歹要有个人撑着,现今傅少安缩在这弹丸之地,反倒他妹妹傅音旭站出来,争取入宫,为家族争光。   像傅氏说的,傅少安占着傅家嫡子的位置,光享受这位份尊贵,却不愿承担责任,像比较下来,同为嫡嗣的陆恒、顾明渊就比傅少安要能成事的多。   坐着闲谈些许,娄氏陪着她们用过膳,便叫丫鬟送她们回绿倚楼歇息了。   绿倚楼在傅府的几所主子宅院里属大的,有独立的厅、堂、室。   这连日来奔波,两人都疲惫的很,傅氏让余晚媱先带着岁岁睡,她单在旁边的茶室把陆恒和沈玉容叫来。   “我们现在安全了,路上遇见的腌臜事要尽早处理,那些驿站行如土匪,瑾瑜你觉得怎么处理?”   陆恒呷着茶,“他们好办,回京后让大理寺给地方州府下令清查驿站,都跑不掉。”   傅氏颔首,又转向沈玉容,“玉容,你这次在萧家受了那么大委屈,那萧敏还不放过你,这你还要忍下去?”   她心里有算计,最好是康平伯府出面把萧家治了,这样他们英国公府就不用插一手了,要是康平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闷亏她绝对是吃不下去,要没有陆恒在,那天晚上余晚媱还不知道会被萧敏如何,她怎么也要让萧家消失在青州。   沈玉容面露愁容,一时难抉择。   傅氏和陆恒互视一眼,陆恒起身出了茶室。   傅氏慈祥的看着沈玉容,“你这孩子,就是心肠太软了,他萧家是你母亲的娘家,可他们要真把你当自家人,又怎会把你赶出去,有时候人不能太善良了,那些恶人就喜欢骑在好人头上作威作福,善良是好事,但善良不是你被人欺负的理由。”   沈玉容捏着帕子拭泪,“老夫人,我如今身份尴尬,若传信给父亲,父亲是会教训萧家,但父亲也更会厌烦我。”   他们沈家在京里本来就不起眼,她当初被王家休了,沈家一度遭人耻笑,这回她在萧家被欺,不止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愿生事,更多的是怕父亲觉得她又给沈家蒙羞。   傅氏也理解她的难处,权衡一番后,道,“不然这样,我叫国公爷去跟你父亲交涉,那萧敏还想当街调戏窈儿,这口气没法忍,就是真办了萧家,你别伤心,我也是怕你和窈儿两个离心,她在京里的玩伴不多,就属你能跟她说的上话。”   沈玉容破泣为笑,“自然不会的,老夫人也是为我出气,我怎会因这种事跟顾姑娘置气。”   ——   陆恒从茶室出来,慢步在院子里,入夏了,院中花草疯长,花香四溢,余晚媱应当很喜欢这里。   他踩着小径不知不觉走到屋舍前,墙头地锦遍布,幽绿沁心,他沿着地锦缓慢走动,快上台阶时,他陡然停下。   那屋内走出来余晚媱,逆着屋里的光站到台阶上,他们难得平视着对方,她脸上还有刚睡醒的惺忪,穿着薄绡软缎宽袖襦裙,散着发垂在脑后,一如她被关在檀棠院里,每每他回屋时,她都会坐在床前等着他,只要他探手,她就软软的依偎进他怀抱。   陆恒扯一下唇,“你找我?”   余晚媱也扯一下唇,“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清楚一些东西,这样免得我们再纠缠不休。”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陆恒只要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可他的手抬不起来,他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我喜欢过你,”她轻柔笑道。   陆恒怔怔的注视她。   余晚媱保持着笑容,“我试图亲近过你,但你没给我机会,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生来就带着荣耀,娶了我,大概是你为数不多的污点。”   陆恒喃喃着道了声不是,随即重复,“不是污点,我从没将你当作我的污点,我只是……”   “你只是不服气,因为我跑了,你这样骄傲的人又岂会忍得了我会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日日守着一间屋,等你来临幸的日子,当你的夫人太累了,”余晚媱低低道。   陆恒朝她伸过来手,她还是会后退,他徒然垂下手。   “我们好聚好散吧,”她的声音温柔似水,说出的话却狠如利剑。   陆恒看着她,一字未语。   余晚媱自觉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转过身准备回屋,手腕忽然被他拉住,他颤着声,“我不想好聚好散。”   余晚媱没有挣,陈述道,“我们已经和离了。”   陆恒猛一把将她带过头,“我没有同意,就不算和离,你还是我的夫人。”   他的眼睛里慢慢沁出赤色。   余晚媱麻木的瞪着他,“和离了,你可以娶和你心意的贵女,不好吗?”   “不好,”陆恒斩钉截铁道。   余晚媱竟有心思笑了声,“这样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陆恒自己也不知道,可他不想松手,他只是想让她回来,“给我一次机会。”   余晚媱敛住笑,眼睛里水汽弥漫,她是低着眸的,一字一句回他,“不给。”   陆恒霎时一阵战栗,抑制不住想抱她。   余晚媱趁时甩开他的手,疾步进屋,关门。   屋里的灯火迅速熄灭。   陆恒的手还保持着抱的姿势,许久才放下,背转头时,已是一身萧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19:40:31~2022-07-08 23: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余晚媱在第二日又随着傅氏拜见了宣平侯, 宣平侯傅长焕已致仕在家,闲暇时偶尔会去崇文书院授课,是个博学多才的老先生, 颇受这一带学子崇敬。   下午时,娄氏着人请了戏班子进府, 杭州府的伶人唱腔和江都贴近,傅氏跟余晚媱都听的亲切, 娄氏坐近了扯着傅氏笑, “可惜了咱们只能在府里听听戏, 今儿一早, 跟你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出门去看老侯爷授课了,那场面才有意思。”   沈玉容和余晚媱悄悄道,“我一听老先生念文章就打瞌睡,还不如呆府里听戏来的舒坦。”   余晚媱凑她近, 小声解释道,“崇文书院跟京里的那些族学私塾不同, 在我们江南极有名望,很多书生都以能上崇文书院为荣,书院里的先生每在春夏时,会召学生共聚跨虹桥西的水上画舫,各舫散开,岸上围观者众多,先生当众出考题, 检验学子们功课,这叫舫课, 很热闹, 我倒也想去看看。”   可惜她们不能外出。   沈玉容惊叹, “怨不得今儿一早你哥哥跑来同我说,他要得先生点拨了,原来是因着这。”   余晚媱拣一块点心,咬了口,没忍住笑,“我哥哥连这事也要跟你说一声,我都不知道。”   沈玉容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不免红了红脸,转移话道,“他跟我表哥一起去的,我表哥文采斐然,当初就是国公爷都夸他是栋梁之材,他们要是去了那什么舫课,表哥恐怕要出尽风头。”   余晚媱敷衍的笑过,咽下点心继续听戏。   沈玉容观察她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昨儿晚她从茶室出来,就见陆恒站在院里,像被抽走了活气,她没敢往前,只能等到他走了,才踱到他站着的地方,稍稍仰头正对着窗户,里头关了灯,她看不到什么,但陆恒在那里停滞许久。   估摸着他们是有事的。   恰时外面进来个嬷嬷,喜笑颜开的给娄氏、傅氏行礼,说道,“刚刚跟着世子爷的小厮回来了,说国公爷的那位学生在舫课上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硕鼠》,让老侯爷当场盛赞,力压舫上学子拔的头筹。”   娄氏见过陆恒,当即赞不绝口,“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有出息,又是国公爷的学生,往后定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傅氏浅啄着茶水,心下是得意的。   娄氏支着胳膊问她,“谁家的?”   “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不得咱们这样的大家,国公爷也是爱惜他才名才收了他,”傅氏编道。   娄氏点点头,“我看他仪表堂堂,可有婚配?”   傅氏呛了声,娄氏忙拍着她后背,“我瞧着年纪是不小了,但他长的是真好,要是家世再好些,我倒觉得他跟音旭般配。”   余晚媱愣了愣。   沈玉容显得尴尬,早几年陆恒刚入仕,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想给陆恒讲亲,可都被陈氏挡下了,陆恒从前名不见经传时,这些人从来不会想到陆家,毕竟陆韶安是个跛子,陆恒之后一路升迁,年纪又不小了,当初她还以为陆恒的妻子必然跟他门当户对,怎么也没想到娶的是余晚媱,倒不是她看轻余晚媱,实在是约定成俗,一般都是仕族之间通婚。   “他已经娶妻了,”傅氏不显山不露水道。   娄氏略微惋惜,“这个年纪,成婚是正常。”   傅氏不经意的瞥了余晚媱,她没什么动静,像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傅氏又想叹气,可还是憋住了。   戏听完,宣平侯回府了,拉着陆恒进书房探讨了一上午。   傅氏让余晚媱先回绿倚楼,她和娄氏私下说些体己话。   余晚媱跟沈玉容各回了院落。   绿倚楼附近临着松香春坞,初夏时节,草木青翠,她顺着青石小道往前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一座亭子,上书匾额沧浪亭,那亭子里有人在作画,是傅少安。   余晚媱自觉要避嫌,准备沿原路回绿倚楼。   “顾表妹,”傅少安唤她。   余晚媱便不好装作看不见了,缓步上到亭子里,看石桌上那副画,他画的是只兔子,红通通的眼睛看人时极可怜,委屈巴巴的。   余晚媱客气的夸道,“表哥这兔子画的很传神。”   傅少安放下笔,随和翘起唇,“随便画的。”   余晚媱唔着声,她跟这位表兄不相熟,凑一起没话说了。   傅少安却是兴致勃勃,欣赏了一会画,问她,“表妹,你们府里的族学,是不是有个叫沈清烟的学生借读?”   沈清烟这个人余晚媱有点印象,是沈玉容的庶弟,沈玉容对这个庶弟恨铁不成钢,常说他不学无术,整日里钻纨绔堆里阿谀奉承。   “是有这个人,表哥跟他认识?”余晚媱反问道。   傅少安摇了摇头,“上次小表兄来江南,身边带了个书童,就叫这名字,性子倒有几分趣味。”   余晚媱心下震惊,顾明渊那次下江南是来秘密查江都私盐案,还把沈清烟也带上了?   这等公事,他怎么会带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骤然想到傅氏先前说笑,怕顾明渊好男色,莫不是……真的?   傅少安卷好那副画,“我本来还以为那书童是个不重要的,想跟小表兄借两日来逗乐,可没成想小表兄两天都不肯借,后来才得知,那书童是位小公子,是我冒犯了。”   他冲余晚媱浅笑,“我想请表妹替我送这副画给那位沈公子,就说这是我的谦礼,望他不要记恨过往。”   余晚媱心觉古怪,仍接过画,本欲退走,傅少安却笑,“那位孙公子站在松木下一直看着你。”   陆恒来杭州府后,化名孙珏。   余晚媱脊背僵硬,随即与他温温一笑,“我替表哥送画,还请表哥也帮我一个忙。”   ——   松木下,陆恒远远看着亭子,瞧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她通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她和傅少安一起下了亭子往绿倚楼走,他神魂恍惚,有那么一刻他感到什么东西从手心流走,他无力再挽留。   天朗气清,他们在绿倚楼前言笑晏晏,谁也没有发现他,等到余晚媱进了院子,傅少安转头回林溪阁,他才后知后觉,他可能走错路了。   下午,余雪晨带着自己的文章过来请教陆恒,陆恒给他挑了错处,随后邀他吃茶,“上回你跟我提了顾姑娘幼时差点遇害,后来她被你爹收养了,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性格喜好,到时也能给傅老夫人说道。”   余雪晨对他极佩服,自是尽数相告,“小媱秉性纯善,看似温静但骨子里极倔犟,记得家中刚请了先生,爹本来只打算让我一个读书,她却缠着爹也要识字,被爹罚跪,她仍不服软,跪到后头两条腿淤青,爹心软了叫她起来,她硬是不愿意,后来爹买了她爱吃的观音饼,又同意让她认字,才把她哄好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   陆恒默默记下,余雪晨又说了些余晚媱喜爱的零嘴吃食,这些陆恒都知晓,她怀孕的那段时间,檀棠院有专门的厨子侍奉,吃食上他都有把关。   余雪晨端量着他,很小心的问道,“陆大人,您是不是对小媱有些关心过头了。”   陆恒食指微曲,最终没有否认,他不是关心过头,他是关心不够。   余雪晨忐忑之余又为余晚媱高兴,陆恒这般品貌,跟余晚媱实在相配,“小媱很爱听软话。”   陆恒紧皱眉心,她爱听软话,那他现在哄还来得及吗?   余雪晨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陆恒已然坐不住,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去绿倚楼,一次哄不好还有下一次,横竖在她面前,他已经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杭州府的观音饼和带骨鲍螺最是有名,去食铺打听就能买到,只是买的人多,陆恒排到快黄昏才将这两样小吃买到手,日落西斜,他踏着轻快步伐折返回傅府,经过玉带桥,桥下的船夫在唱着歌谣,他蓦然心静,好像所有负重都消失,高低贵贱,她气他的轻视,他确实对商户看低,但这一路行来,他早已改观,他有错。   他想得到一个悔改的机会,她说不给,他会哄的她自己改口。   回傅家天幕降下来,府中各院都挂了灯笼,陆恒乘着夜色来到绿倚楼院门前。   陆恒轻敲门,给他开门的是霜秋,看到他,霜秋讪讪道,“侯爷,您来的不是时候。”   陆恒怔了下,“谁在里面?”   霜秋道,“傅世子在小间厅给姑娘和岁岁小祖宗画小像,老夫人和娄夫人在茶室。”   陆恒似心口抽疼一瞬,抬脚欲进去。   霜秋拦在门前,“您别为难奴婢。”   陆恒那双狭长的眼睛睁了睁,最终将手中包裹递给她,“送进去吧。”   霜秋接了包裹,正犹豫要不要关门。   他弯了个笑,“关门吧。”   霜秋慌忙关了门,抱着包裹转回小间厅,对余晚媱附耳道,“姑娘,奴婢照着您的话回了侯爷,侯爷给您买了零嘴……”   她将零嘴放到桌前。   余晚媱看了眼,是她最爱吃的两样东西,他以前根本不会留意她喜欢什么,现下是费了一番功夫,做小伏低来哄她。   “有劳表哥了,”她笑着对傅少安道。   傅少安欣然一笑,研墨作画。   院墙外,陆恒仰视着小间厅那抹亮,它亮了半宿,他在院外站了半宿。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卡文太厉害了,让大家久等了!今天没有二更了,么么!感谢在2022-07-08 23:58:42~2022-07-09 22:3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入夜后, 凉的渗人,小间厅的灯火在后半夜熄了,陆恒赤红着眼死盯着里头, 片刻功夫,院门开了, 令玉送娄氏和傅少安出来,待闩门时, 余光飘到东面墙角, 总觉得那里有个人, 只是松木遮蔽, 也不能确定,这深更半夜的,谁闲的没事往这里来呢。   院门重新关紧,陆恒从松木中走出来, 仰头注视着那扇窗,窗上印着人影, 手里举着画,像在细品画作,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到那抹身影从窗纸移走,至此灯灭,只他一人孤独。   陆恒后半夜才回房,再没睡着, 破晓时,外面有跑步声。   他索性没再睡了, 起身出去, 正见一小厮进门。   小厮朝他拱了拱手, “孙公子,我们夫人今早去云林寺上香,府里主子都去,要小的来问您去不去?”   陆恒有瞬间沉滞。   小厮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去吧,”陆恒笑了声。   小厮便下去让人备车。   ——   云林寺在西湖边,已入了夏,日头烈的烧人,从傅家坐马车到云林寺约有小半柱香,下车后诸人皆热的生汗,婢女上前打着伞将他们迎进寺内。   陆恒走在最后,没让婢女撑伞,目光远视着余晚媱,她今儿穿了件淡罗衫子,搭着婢女的手往前走,脸上被晒得发红,颊边颈侧浸出了汗,更衬的肌肤润泽透白,她走路还是慢,傅氏给她擦着脸,她还像不怕热的推了推,傅氏往她脸上摸一把,带着人进寮房。   男眷被安置在另一侧寮房。   傅少安摇着扇子给陆恒扇了扇,“孙兄,随我走吧。”   陆恒掩下厌烦,抬手拨去他的扇子,淡道,“我不热,傅世子自己扇吧。”   傅少安抬手做了个请。   陆恒越过他,就近选了右边寮房,合上门后,听见傅少安在外面跟人说话,“我表妹怕热,让他们送些解暑的甜碗子过去。”   陆恒抚着额,手背青筋暴起,耳听着他进了隔壁寮房,才将窗户打开,就看着那小厮佝偻着背出了穿堂门,绕到后方的寮房,跟外头的婆子交代话,不过须臾,那婆子从廊檐下去,再有一刻钟,就有小和尚捧着杯盏进去。   那门做的巧妙,他这边只看得见仆婢进出,里边儿的女人再难看到,这也是防闲客偷窥。   陆恒难得平心静气,望着门竟失神了。   另一侧,那小僧人送了甜碗子进来,脆生生的跟余晚媱道,“这是傅世子特地交代送来给施主们的。”   傅氏看他虎头虎脑,跟令玉道,“有带糖果子吗?”   令玉说有。   傅氏笑道,“给些让他吃着玩。”   令玉忙叫来小丫头送了一包糖果子塞给小和尚,那小和尚抱着糖果子不撒手,阿弥陀佛的念了句,“师傅说,见了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爱①,会移心性。”   余晚媱心神一震,这句分明是《黄粱梦》里的唱词,他说的师傅莫不是……韩云生?   傅氏笑骂了句小鬼头,“不过是几个糖果子,算是我施舍给你的,你师傅要说你,尽管叫他来找我。”   小和尚便福了福身,退出房门。   傅氏舀着甜碗子,不咸不淡道,“我本来不想说的,昨儿晚令玉送嫂子跟少安出去时,好像看到咱们院子外有人。”   她不用猜估摸着也是陆恒。   余晚媱喝着甜水,没话。   这甜碗子是傅少安叫人送来的,傅氏没喝几口放下,“窈儿,我是不愿你远嫁的。”   言下之意,她要是跟傅少安真有了情,傅氏是不同意她嫁到傅家的。   余晚媱笑笑,“母亲又在瞎想,我和表哥没什么的,我还有岁岁,舅母岂会同意我跟表哥?”   她说到点子上了,诚然娄氏热情好客,但她门第观念重,余晚媱是傅氏亲女不假,但终归嫁过人,娄氏不可能将她放在儿媳妇的范围内考虑。   “我是想着最好在京里给你选个夫家,往后也不会离我太远,我想你时就能见面,”傅氏道,她心里属意陆恒,毕竟满燕京城的世家公子排排站,陆恒好歹是个鹤立鸡群的,虽说他尚在丁忧,可丁忧之后,他仍能重回朝堂,但眼下余晚媱铁了心不愿再进他陆家,她自不能逼着女儿,左不过再挑个有担当的,比陆恒差些也无妨,关键是会疼人。   余晚媱想笑又不敢笑,母亲这还不死心,便敷衍着,“母亲说的是,咱们去上香吧。”   傅氏便带着她和娄氏去进香,拜了各个神殿,转一圈回寮房人都累困了,余晚媱扶着她躺倒。   傅氏叮嘱她不要乱跑,过会子就得回府,余晚媱答应着,看她睡下了。   余晚媱叫来令玉守着她,自己转到外室,让秀烟再去把那个小僧人叫来。   房门掩上,余晚媱问那僧人,“你师傅可叫韩云生?”   小僧人急忙点头,“施主还记得他就好,我师傅从大理寺逃出来了,正躲在这里,施主要不要见他?”   余晚媱匆促紧住手指,韩云生很有可能参与了江南私盐案,她没有必要再见他了。   小僧人眨着眼睛看她,“施主不想见师傅吗?”   于情于理,余晚媱都不应该再跟他见面。   小僧人道,“师傅让贫僧提醒你,你们离京后,就有人想在半道杀了你们,但没料到你们走的陆路,只是你们在青州府又泄露了行踪,你要小心,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完就告退了。   余晚媱心底发寒,若这话是真的,谁会想杀他们?   ——   那小僧人进了两次寮房,全被陆恒看在眼里,陆恒微眯住眼,心觉不对劲,但此处毕竟不在京里,他不好随意乱走,只得压下犹疑,也许只是他多想。   在云林寺用过斋饭后,歇到下午日头没那么毒了,众人才不紧不慢出了寺庙往回赶。   白日热的很没什么人出来,这会子倒有不少人出来走动,杭州府水域广阔,船舫漂泊,尤其入夜,水泊上更是炫丽,常有舞伎在船头跳舞,引得一众看客喝彩。   马车里的女眷们听着喧闹,还是有几分意动的,娄氏干脆想了个主意,“咱们府里的池塘虽比不得外头水泊宽广,容纳个把船舫还是行的,今日既然起兴,不如就在府里的池塘上乘水赏月,比外头清净。”   各人自然愿意。   余晚媱听了小僧人的话,原本也不想在外面逗留,娄氏这主意好,她免不得放松。   回府后,娄氏吩咐底下在飞虹园的远香泊上放了几艘船,这时节荷花正盛开,那几艘船停在水面,近荷花处,可闻见阵阵荷香,府中婢女乘小舟上船送菜,各人坐于舱内,倒有野趣。   娄氏和傅氏怕姑娘们拘谨,两人另坐了条船,余晚媱这头和沈玉容并着府里几个姑娘围坐,玩了会儿飞花令,就见岸上有人在放烟花,全跑船头欣赏,满天烟火绽放,绚烂梦幻,看久了便像是在做梦,傅家的几个姑娘在府里玩惯了船舫,更对烟花感兴趣,忙下到小舟,跑岸上跟他们要烟花放着玩。   船舱内仅剩了余晚媱跟沈玉容。   沈玉容发笑,“你们南边儿的姑娘性子个顶个欢脱,还是家里纵着的,要换在京里,这不许那不许,全成了木头。”   余晚媱给她斟了些白露酒,轻叹,“咱们只能在这里呆一个月,母亲急着回去。”   他们这回出来快有两个月,时间是长了些。   沈玉容浅品着酒水,“顾姑娘不想回?”   微风吹着船渐渐行到水深处,余晚媱头依着竹窗,眼一抬,就和对面船上的男人碰上了视线,许是喝了点酒,头发晕,其实看不清他是谁,但那眼神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她想忘记他是谁都难,她将头缩了回去。   “倒不是不想回,哪儿都一样的。”   沈玉容和她碰了杯酒,“傅老夫人打算走水路还是陆路?”   余晚媱撑着脑袋笑,“母亲想走水路,水路快,到时有舅母家派护卫提前跟沿途州府打好招呼,就不用怕有水盗侵扰了。”   但她现在又后怕,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去,行踪必然被想杀他们的人盯着。   沈玉容喝了两杯酒,昏昏欲睡,赶巧她的丫鬟翠云上船来叫她,“姑娘,茹儿小主子醒了,吵着要您。”   沈玉容搭着她手起来,跟余晚媱道,“咱们上去吧,不早了。”   余晚媱轻挥手,“这船上又不止我一人,难得放松,我想多呆会。”   沈玉容让她少喝点,便起身乘小舟回了。   陆恒早注意到那船上估摸只剩了几个丫鬟和船娘,这会还没到夜深,他所在的这艘船只有他和余雪晨,傅少安早出门去会客了。   沈玉容从船上下来后,余雪晨也呆不住了,只是碍于陆恒在,他没好意思说走,陆恒很体谅他,“你回吧。”   余雪晨客套的朝他作揖,忙不迭下了船。   陆恒交代船夫,“往那艘船划近些。”   那船上的姑娘都下去了,船夫当里头没女主子,不消在意男女大防,划着船靠近。   岸上的姑娘们还在闹,船娘坐在船头哼唱着,秀烟带着霜秋乘小舟去摘荷花。   余晚媱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摇晃着起身往外叫人。   船娘从船头爬起来,往船舱里走。   陆恒看她走路步伐有力,顿时心慌,让船夫快速划近,他一跃身跳上船。   秀烟扭头看到他,大惊道,“陆侯爷怎么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还跑咱们姑娘船上来了,咱们赶紧回。”   小舟往回划。   “快去叫人!”陆恒却大步冲进船舱,果见那船娘勒住余晚媱的脖颈,想将她从窗户推进水里。   陆恒猛地伸手去抓人,那船娘却是个会武的,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返身冲陆恒刺来,陆恒连让了数次,矮身想袭她腿膝,可她忽然将余晚媱一把轰到他怀抱里,他本能伸手抱住人,那把匕首迅速往余晚媱后背扎去,他们离得太近,身后是窗户,他避无可避,只能抱住余晚媱一旋身,用空着的手擒那船娘,可匕首一偏,快准狠的扎入他后背,他疼的眼前发黑,还是摁住船娘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将她的手折伤。   随后便如一片落叶,带着余晚媱一起坠入河中。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黄粱梦》戏曲感谢在2022-07-09 22:32:24~2022-07-1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J858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河面传来一声急促尖叫, “快来人!我们姑娘落水了!”   傅氏和娄氏闻见声,双双出船舱,只见余晚媱所在的那条船围了三四条小舟, 许多仆役下水打捞人,那船上的船娘伤了手, 鬼鬼祟祟下了小舟想跑。   傅氏眼尖看到,冲船头船娘道, “赶紧划过去拦住她!”   娄氏推一把跟前的丫头, “你快上去, 叫人来围住河岸, 若那船娘上岸,立刻抓住。”   丫头忙坐了小舟上岸,叫来人将四周包住。   那船娘眼看走投无路,竟一头投了河。   一时有许多小厮跳进水中打捞。   余晚媱被陆恒抱住不慎落水, 在水中酒醒了大半,本来单她一人能轻松上岸, 奈何陆恒抱紧她,她挣扎都掰不开,连喝了好几口水后,只能勉强带着他探出水面,正好秀烟递来竹竿,拉着他们上了小舟。   两人倒在舟内,陆恒还是缠着她不放, 这会天黑的看不清人身,秀烟和霜秋一左一右想拽开陆恒, 可他浑身的力气都像使在余晚媱身上, 两个丫头怎么都扳不动他。   傅氏和娄氏的船行过来, 令玉打着灯笼照明,只见陆恒抱着余晚媱犹如怀抱着珍宝,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分明是昏厥了,手却没松一分,余晚媱奄奄一息的躺在他臂弯里,他们像最恩爱的夫妻,交颈依靠,谁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傅氏湿润着眼,看的忘神,倒是娄氏急了,“还不赶紧把他们拉开,这要是传出去,窈儿的名声别想要了。”   傅氏欲言又止,想起来陆恒对外是个已有妻室的穷书生,也不能和娄氏多透露什么,只得看着娄氏派去的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将两人拉开。   娄氏瞧陆恒伤的不清,慌道,“快快快!送他上去叫大夫!”   余晚媱从陆恒怀中脱出,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到大船上,傅氏搂着她直抹眼泪,先叫人送她进船舱,把湿掉的衣裳换下,待从船上下来,就有医娘过来给她把脉,有陆恒挡了那一刀,她只呛了点水,医娘开一点祛湿的药方,等她喝下药睡过去,傅氏才把心放平。   余晚媱这一觉睡到隔天晌午,她做了个梦,梦里陆恒抓着她不放,满面狰狞,要把她关回檀棠院,她忽然听到了岁岁的哭闹声,一刹那惊醒,睁眼便是傅氏坐在床边,岁岁趴在她腿上嚎,傅氏也在偷偷拭泪。   余晚媱爬起身,“母亲别哭了。”   她抱过岁岁,兜着孩子轻晃,很快将岁岁安抚下来。   傅氏深吸着气,弯笑道,“母亲不哭了,你饿不饿,母亲叫他们进来摆膳。”   余晚媱没胃口,当先下床在秀烟的服侍下洗漱,随即再出来已不见疲态恐慌。   傅氏还是让人送了些粥来,余晚媱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傅氏告诉她,“你那船的船娘淹死了,你和瑾瑜是怎么会落水?”   余晚媱面上有一丝木钝,“那个船娘想杀我,他救了我。”   傅氏两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又是一阵伤心,“可怜瑾瑜旧伤才好,又添新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余晚媱藏在桌下的手指攥紧,她匆匆喝完粥,想回屋照看岁岁。   傅氏看着她,“他救了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余晚媱默然,俄尔道,“我没有求他救我。”   傅氏噎住。   余晚媱扬起唇对她笑,“母亲,是他自己要跟着我们,他大可以回京,做他的威远侯和大理寺卿。”   傅氏在她眼底看到一片冷漠,若在意的人见了,必定会被扎的体无完肤。   傅氏摸了摸她,“歇着吧,是母亲多事。”   余晚媱轻轻地点头,起身转步,进里间。   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   下午,沈玉容过来跟傅氏知会陆恒的状况。   “那把刀扎的太深,大夫取出来时留了许多血,我刚刚过去,表哥才醒,睁眼第一句就问沈姑娘有没有事。”   “瑾瑜是个痴情的,可窈儿性子犟,我劝不住,又怕说狠了叫她难过,我也不管了,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吧。”   “京里人都知道表哥已停职丁忧,又遭刺客劫杀,这回那刺客冲着表哥来,表哥好好儿的在杭州府,若对方真想对付表哥,只需往京里递话,圣人一旦轻信,就怕陆家会遭灭顶之祸。”   随之而来的是声叹。   “倒不用担心,刺客是想杀窈儿,瑾瑜替她挡了,”傅氏未免唏嘘,片刻又出声,“窈儿到现在还不知道瑾瑜已停职丁忧,早前凡是听到瑾瑜的事,她都极其抵触,这才不敢在她面前提,现在她觉着瑾瑜跟着我们,是他自找的,其实瑾瑜能有什么错呢,我想替他说两句,却又怕她难过,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舍不得她难过。”   “王家都没了,想不明白,圣人为何不解了表哥的丁忧,让表哥复职。”   “丫头,我跟你私下说一句,你可别往外说,瑾瑜这回是撞上铁板上了,全是那江南私盐案惹的麻烦,他之所以停职丁忧,归根结底是圣人不让他查了。”   余晚媱立在窗前,有刹那发颤,岁岁吃着小肉手,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忽的哇一声,余晚媱再想捂住她的小嘴已经来不及了,她还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嘟着小嘴咕噜噜,“母、母、母………”   傅氏跟沈玉容听见小娃儿喊声,赶忙走出来,傅氏惊喜道,“咱们岁岁是不是要叫母亲了?”   她从余晚媱怀中接过岁岁,从岁岁嘴里拿过小手,握着指向她,“跟外祖母叫,母亲。”   岁岁踢蹬了两下脚,冲余晚媱张手要抱,“母、母、母齐……”   牙牙学语的幼儿,叫人时还不能准确的喊出来,但光叫了这声,就足以让人激动了。   余晚媱红着眼睛将她抱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   傅氏也眼睛起热,轻拉了拉岁岁,“快叫叫外祖母。”   岁岁扭着脑袋蹭余晚媱,嘴里叽咕着“母齐”,还咯咯的笑。   傅氏抱怨,“小没良心的,也不叫声外祖母。”   沈玉容乐道,“茹儿过了周岁才会叫娘,这孩子可真聪慧。”   恰时令玉近前,躬身对傅氏道,“老夫人,派往江都的人回来了,正等在外头。”   傅氏神情一肃,忙叫进来,随后让人去请余家父子,沈玉容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几人在茶室里,当中支了扇屏风,余家父子坐在屏风外,余晚媱和傅氏在屏风内,地上跪着人回话。   “奴才们去了江都余家老宅,那里已经被打砸完了,里头没一件好物,奴才们经人打听才得知,这宅子早就被衙门的人搜刮一空,只剩一个破落屋宅,余家的引岸也被江都的几个盐商一起分走了。”   余忠旺蹭的站起来,瞪圆了眼,“什么!我都没罪了,他们怎么能不顾王法强占我家中财物!”   傅氏给令玉递个眼色,令玉把那奴才领走。   余忠旺火冒三丈,“这不行,我得回去,不然我的引岸就真没了!”   余晚媱想劝解,傅氏道,“岁岁该饿了,你先带她回屋,这里有我呢。”   岁岁确实饿了,余晚媱跟余雪晨互相暗示,先离开了。   “爹,咱们就是回去也会没命,他们都敢抢咱们家,还怕您一个老头?”余雪晨沉声道。   傅氏跟着帮腔,“是啊,余老爷子就是转不过弯,眼下这时候肯定不能回去,人说官官相护,前头私盐案才处置了几个官,你这都得罪了多少人?还巴巴儿的要回江都。”   余忠旺叫他们说的吓住,又着急又不服气,一时竟成了两难。   傅氏道,“依我说,你们不如先跟我们回燕京,想做生意,京里有的是生意,就凭老爷子你这手艺,在京里也能闯出一片天,何必拘泥在江都呢。”   余忠旺叫她夸的飘飘然,心内虽对江都有不舍,但想想回去可能会死,就答应了跟她回燕京。   余晚媱将岁岁交给奶娘后,傅氏来跟她说了余家父子愿意随她们回京,这桩心事终于了结,余晚媱才有了点闲心想起来陆恒。   下午日头毒,傅氏她们都在屋里睡午觉。   余晚媱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悄步出去,正见霜秋在院门口指使人挂竹帘,挡光照。   她趿着鞋踱近,霜秋看见她,忙撑开伞给她遮阳,“姑娘怎么出来了?这会子正热,仔细中暑。”   余晚媱犹豫了会,放低声,“我想去趟珑翠轩。”   珑翠轩是陆恒住的院子,离这里不算远。   霜秋心领神会,搀着她引路。   陆恒毕竟和傅家非亲非故,珑翠轩的小厮只两个,这会子都躲阴处打盹。   余晚媱轻着步子入屋,但见陆恒趴在床上睡觉。   她慢步近前,审度着他,这一脸落魄像实在跟以前的骄矜傲慢大相径庭,原本她是不愿来见人的,但听了傅氏的话,她想来问他,是否真是江南私盐案害他停职丁忧。   她在床前立了会,看他睡得太深,又歇下心思,准备离开。   那床上陆恒忽然睁开眸,四目相对,他还在迷糊中,以为是在梦里,伸手便想抱人。   余晚媱身体颤了颤,到底没忍住,一把将他推倒。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最近卡文卡的太厉害,真的很抱歉,看看明天能不能调整过来,明天会努力多更点,么么!感谢在2022-07-10 22:00:00~2022-07-11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in4200 30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余晚媱手劲不大, 换作寻常,根本不可能把他推翻,但他身上有伤, 她这猛地一下,直接推的人栽回床, 随即便是嘶一声,她揪着袖子不敢上前, 极小心的往后退。   陆恒彻底被疼醒, 先扭头看身后伤口, 渗出了血, 他动一下都痛。   他虚弱的侧靠着枕头,仰脸望向余晚媱,眼微张,她真来了。   “找我?”   余晚媱蹙起眉心, 斜着眸瞥他,因是夏日, 他睡的凉席,身上仅着件霜色宽袖大襟长袍,这般姿势他衣领开了大半,结实的肩骨腹背袒露,可见肌肉虬结,只是纱布裹了半个肩头,虽知他伤的种, 但姿态太过慵懒,无端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迫意。   余晚媱浑身紧绷, 她是来问话的, 问完了就走, 紧张什么。   陆恒苍白着脸趴倒,眼上挑凝视着她,从她的脸庞看到身体,确定她完好无损,才转过眸光。   两人静默。   “你停职丁忧是因为江南私盐案?”余晚媱问道。   陆恒回她,“我父亲身亡,按照规定我本该丁忧,跟私盐案没关系。”   余晚媱抿唇,过良久掀起眼看着他,他素来衣冠整洁,身姿挺直,这会长发未束,形容憔悴,大概是她见过的最颓废模样,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可以高高兴兴离开,但她隐隐觉得陆恒在说谎。   陆恒口干舌燥,原本不想麻烦她,但她杵着不走,又没法叫小厮,横竖在她心里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能给我倒杯水吗?”   余晚媱想一走了之的,可他嘴唇很干,失了唇色后更像是缺水,她犹疑片刻,踱到桌边倒水。   陆恒有点懵,他故意这么说的,照着她的性子应该立刻冷脸走人,可她真在倒水,她站在桌边,细细脖颈低垂,像株已绽放的花,虽不想引人注目,却诱的他神往。   余晚媱端着水过来,递给他。   陆恒艰难支起身,接过水一口咕尽,杯子给她,背上伤口巨疼,他脸上都疼出了汗,在她要走时,忽的握住她,哑声说,“离傅少安远点。”   余晚媱心底才起的迟疑就叫这话掐灭了,她骤然挥开手,“我跟谁走近,与你无关。”   陆恒再也撑不住,摔回床,脸上汗如雨下,席子上的薄毯染了血水,空气中都能嗅到血腥味。   余晚媱看他快晕厥,禁不住战栗起来。   陆恒在昏过去前赶她道,“走吧。”   傅家到底不是京里,叫人看她入了他的房门,到时于她名声不好。   余晚媱的唇翕动,终究没出声,小步跑出门外。   霜秋慌张道,“姑娘咱们快走吧,奴婢刚刚听见那几个小厮说话声,大概要出来了。”   余晚媱嗯着声,和她飞快往珑翠轩外跑去,有个小厮从旁边抱厦出来,打眼见到她们背影,心疑是府里哪个姑娘走错院子,他也没在意,便进了屋准备给陆恒换药,可入内就见陆恒晕倒在床上,席子毯子上都是血。   那小厮胆战心惊,忙出去叫人。   不过一天,府里就传遍了有姑娘偷进陆恒的院子,害的陆恒差点流血过多而亡。   至于什么缘由有各种说法。   一说这不是什么姑娘,是杀手伪装进来的,原本想再行刺,结果被小厮发现才装成府里的姑娘偷溜走。   还有一说是府里哪个姑娘跟陆恒情愫暗生,知道他受伤后,偷偷过来看他,两人天雷勾地火,陆恒一时把持不住,太激动导致伤情加重。   娄氏还来找过傅氏,她也当是刺客潜入珑翠轩,傅氏给敷衍了过去。   晨起时下起雨来,傅氏披着衣裳出来,瞅见秀烟捧着水盆上了屋廊,水盆里有几条颜色鲜艳的小鱼,傅氏笑问,“给岁岁玩的?”   秀烟道,“姝姑娘早上起来乱爬,今日雨水重,不宜抱她出来,姑娘才想着捞了两条鱼给她看。”   傅氏张着嘴打哈欠,跟着她绕路上了二楼绣房,这绣房以前是她做姑娘时住的,后来她嫁人就让人改成了两层,上下都能住人。   傅氏进门时,余晚媱靠在床边喂岁岁,半敞着衣衫,浓发如墨,容色皎艳,是深闺后宅中最叫男人动心的样子。   余晚媱喂好岁岁,秀烟过来抱着她到矮榻上去玩。   余晚媱系好衣衫,下床道,“这还早,母亲不睡了吗?”   傅氏给她理了理衣领,按着她肩膀坐到镜台前,捏着木梳为她梳发,“你舅母昨儿跟我说,瑾瑜院里又出了刺客,我琢磨那刺客针对的是你,不应当往瑾瑜院里跑。”   余晚媱唔一声,往别的事儿上说,“母亲,咱们回京,您给父亲传信了吗?”   “还没,你父亲就是个没正形的,我正想着不声不响回去,看他这些天老不老实,”傅氏淡淡道,顺手给她挽了个低髻,又将原话绕了回去,忧心忡忡的问她,“窈儿,你是不是去瑾瑜屋了?”   余晚媱顿促,零模两可的唔一声。   傅氏忙转过她身体,严肃道,“你对瑾瑜做了什么,他的伤还添重了。”   余晚媱张大眸,“我只是去找他问了些东西,不曾碰过他。”   她记得离去时他人要昏过去,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脆弱成那样,她回来时有想过他可能是故意装柔弱,没想到是真的伤重了。   傅氏自然信她,感慨道,“不说他了,咱们这次回京,我得给你哥哥定媳妇了,我这里有几个属意的,等回去你替我参谋参谋。”   余晚媱便想起傅少安让她带给沈清烟的那幅画,道,“母亲,您给大哥挑嫂子,不问问大哥吗?”   傅氏唉声叹气,“怎么不问,他不上心,你们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磨人,你大哥就没把我的话记心上,你这丫头又是个倔脾气,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小混蛋。”   她语气里含着嗔怪和宠溺,并不是真的数落她。   余晚媱微红起脸,被她搂怀里,“咱们后日走吧,到京里差不多在六月,赶上你生辰,母亲得给你大操大办一场。”   余晚媱仰头笑,“我以前过生辰都是十二月份。”   腊月二十八,是她丢了的日子。   傅氏把她抱紧,眼底有泪,“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伤害你的凶手。”   余晚媱放松了身子,依靠她,许久轻轻的嗯着。   ——   因着傅氏要走,隔天傅府就开始抽调精锐护卫,及收点一切行囊租赁船只之类的,晚上还在府里摆了宴席,倒是热热闹闹过了一天。   隔日早,娄氏从云林寺求来两个护身符叫她们母女一定呆着,直说云林寺的符最是灵验,那寺中有僧人也要去燕京,遂同他们一路上了船。   陆恒因有伤,被安置在右边船舱,和余家父子并住在一块。   余晚媱和傅氏带着岁岁住在当中的正舱,跟他相邻,左侧住的是沈玉容。   旁边还有个大货舱,里头分成三个隔间,供护卫和下人及僧人休息。   走水路要舒坦的多,只要不刮风起浪,在船舱里如履平地。   但对陆恒是折磨,自上了船就一直晕着,沈玉容跟傅氏去看过几回,只能叫人照看着,唯恐他会在路途中有不测。   这夜,狂风大作,暴雨倒坠下来,整艘船都在摇晃,好在掌舵的船夫就近停在附近的码头,船倒没什么事,就是船舱内进了不少水。   傅氏把怀里的岁岁塞给余晚媱,给她盖好被褥,下地要往外走。   她毕竟上年纪了,船身摇晃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差点踉跄着摔了下去,被余晚媱扶住道,“母亲,你要去哪儿?”   傅氏道,“我去看看瑾瑜。”   余晚媱忙止住她,“母亲你在这里陪着岁岁,我去瞧。”   傅氏迟疑,“还是我去。”   余晚媱拉她坐回床,轻柔道,“您走不稳,我怕您摔着。”   傅氏也没拉扯,就任她下床,叮嘱道,“瑾瑜估摸还晕着,要是情形不对,让大夫去给他看看。”   余晚媱说好,快步走出去,淌着水进了陆恒的船舱,桌上的蜡烛倒了,蜡油粘着烛火,将熄未熄,借着这点光,她看见陆恒半个身子垂在床下,随着船晃荡往下掉,她要再来迟一些,估计人就掉到地上了。   这种时候她暂且放下了心里芥蒂,走到床边探手扶他。   男人的身子极重,她费了很大力才托住他,想将他扶回床。   船身摇晃,她的脚没稳住,蹒跚一滑,人先倒榻上,他跟着压下来,灯火骤时熄灭,他们鼻息交织,眼睫轻动时,感觉和他的睫毛触到一起,窗外电闪雷鸣,仅有这丝光照在他面上,还闭着眼,眉心浅皱,下一瞬就要醒来。   余晚媱手撑着他肩膀,想推开他,一只手摸索着抚住她手背,他眼睛挣扎着睁开,和她相对有须臾怔神,强支起身,想让她走。   余晚媱心口跳的异常快,忍着腿软要下榻。   那船舱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僧人摸黑走进来,陆恒憋住疼伸手把余晚媱拉到身后,寒着嗓音对外,“站住。”   那僧人呵呵的笑,“陆大人,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敢逞威呢。”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给大家鞠躬了,真的太卡了,不敢给大家画大饼了,暂时这两天保持日更三千,我去捋捋大纲,等通顺了再加更,请见谅,么么!感谢在2022-07-11 22:17:02~2022-07-12 22:0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m奇葩泥巴噢 5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这声音分明是韩云生, 他跟上船了!   他刺杀过陆恒,现在趁着雨夜过来,莫非还想要陆恒死?   余晚媱意识到不妙, 胸口益发惊悸。   屋内阴暗,地上全是水, 陆恒睡得那张榻不大,勉强挤上两个人, 陆恒盘着腿挡在她身前, 极从容道, “能从诏狱里跑出来, 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韩云生啧啧的笑着,慢步走近。   陆恒冷声说,“我只是受伤,我还没死, 只要我喊一声,护卫就会过来,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韩云生的脚步顿住,沉默了会儿,抬脚勾来板凳坐下,黑夜遮挡了这间船舱,他看不见陆恒,陆恒则看不见他,他发出一声很低的轻笑, “陆大人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我能逃出来还得感激您。”   床上人宛若一座佛像,静寂无声。   韩云生混不介意, 自说着话, “全燕京城都知晓您因刺客劫杀而下落不明, 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可是惹的一堆人在找您呢,您的那些下属都以为我跟刺杀您的那帮人是一伙的,故意放松守卫,任我从诏狱逃出来,想通过我找到您,我也想找您,毕竟我的两个徒弟还在您手上,这不就被我找到了。”   “他们人呢?”陆恒问道。   韩云生耸肩,“跟我跟丢了。”   这语气着实漫不经心,是他惯常和人调笑的口吻,带着轻佻,和余晚媱记忆里那个摇着折扇,眉目流转的风流名角重合。   陆恒再次缄默。   韩云生道,“陆大人不惜以身为饵将王家彻底掀翻,还能安然无恙的跟着英国公夫人一起去了杭州府,圣人和燕京城的那些官儿可都担心着您,这要是发现您伙同英国公府骗了他们,怎生了得?”   经年累月跟戏打交道,他的话音里都不自觉带上了一股阴阳怪气的戏腔,余晚媱同他相识以来,已习惯了他这个性格,从前只觉得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百香园里收留了很多孤儿,他给了那些孤儿一个生存之地,这是她最敬佩他的地方。   即便猜到他与江南私盐案有牵扯,她也只是不想再与他有交集,从没想过要害他,如今他却想把英国公府搅进浑水,他明知道她是英国公嫡女,她曾经还为了救他,把他藏进府里。   他却想恩将仇报。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顾念着他的良善,他却如毒蛇般张开獠牙想撕咬她。   过了良久,陆恒反问他,“你忘了英国公府曾救过你?”   对面的和尚一时噤声。   陆恒晕船,坐久了会眩晕,不自禁朝后倒,贴到身后香软身子,不等她推,他自己又坐直了,恹恹道,“说明来意,我没功夫跟你闲扯。”   韩云生立刻道,“当初余家父子若真死了,江南私盐案顺势结案,我也不会想杀您,您和我没有宿怨,我拿钱办事,王家只想您收手,可您执意往下查,最后逼得圣人下旨命您停职丁忧,大人没必要记恨我。”   余晚媱滞愣着,原来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都想她父兄死,她父兄成了替死鬼,他们拿钱的拿钱,自此高枕无忧,陆恒想查明真相,他们便几次三番暗杀。   一切明了,她出逃那晚,其实是他一早瞅准了的,杀了陆恒,她蒙在鼓里,或许跟他回江南后还像以前那般毫无芥蒂的谈笑风生。   自始至终,她都是颗棋子。   陆恒微侧头,感觉到她身上气息发沉,知晓了自己一直信任的人竟然是害她父兄落入诏狱的凶手,她必然是难受的,这无解,他也没办法劝慰。   韩云生还在说,“我想跟大人做个交易。”   陆恒薄唇轻动,“什么交易?”   韩云生笑,“我回了一趟江都,我的园子都被大人的手下砸完了,除了大人手里的两个徒弟,我其他的徒弟在别人手里,对方要挟我,想办法除掉您,我现在冒险来找您,想请大人帮我救徒弟,我愿意配合大人查案。”   这桩买卖不是很划算,江都余家都被瓜分了,陆恒已差不多能猜到是陈家所为,想除他的无非也跟陈家有关,他现在丁忧在身,圣人一朝不解了他的丁忧,他就不能继续再查这件事,这案子已经在圣人的暗示下结了,都察院和大理寺都不会再翻出来查探。   韩云生眯了眯眸,另加话,“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十五年前那次在陈二太爷府上幽冥阁刺杀圣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吗?”   陆恒和余晚媱俱是一怔,十五年前那次刺杀,锦衣卫分明查出来是二皇子生母所为,那案子早已随二皇子被贬、母族被屠而尘封。   他莫不是在故弄玄虚?   韩云生起身道,“若我不能安然入燕京城,会有人将陆大人和英国公府做局陷害王家的消息散布出去,我相信大人一定有抉择。”   他踱出了门,还甚是体贴的将门关上。   陆恒那硬挺着的气力消散。   紧接着人侧倒下来,仅剩的一点力气用来防止自己倒她身上,他也知道自己很招她反感。   余晚媱看他要掉地上,急忙一伸手环到他腰上。   他明显一震,回过头看着她,若是离得远,也不会看到彼此脸上的细微表情,这么近,他看清了她在慌张。   这是做不得假的。   她到底心软。   只是他尚未露出喜色,余晚媱猝然松手,他跌到榻侧,差点撞到木柱上。   她匆匆跳下榻,一扭腰侧了身,根本不给他看自己神色。   陆恒扶着额在榻上翻身,趴回枕头,仰脸喘了口气道,“想跟我说什么?”   余晚媱抿嘴不语。   甲板上可听到有人走动,过不了多久,大概这间船舱就会进来人。   室内太暗了,他的凝视时间一长,便觉出她的身形融进了黑暗里,他看不到她。   可能她也不想多说话,打开了门就能出去。   晕船使得他精神不济,他快要昏睡过去。   她很低很轻的说了句,“在圣人眼里,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皇权之下,皆为草芥蝼蚁,规矩是他们定的,他们说谁低贱谁就必须低贱,他认为她上不得台面,她就只能被他私藏在后院。   陆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她挪开脚要走。   他突的从榻上下来,忍着眩晕和巨疼一步步追到她身后,手伸直抓住她的手腕,急促道,“等等。”   余晚媱可以挥开他,但她停住了,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有伤还晕船,如果她下手太重,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她是无所谓的,可母亲还有沈玉容她们会在意。   陆恒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其实说话都快没力气了,却用气音对她轻道,“商人重利,百姓朴实,若再给商人抬高地位,受压迫的便是那些日夜在田地间耕耘的农户,他们可以轻易压价,那些靠着田地生存的百姓就会被逼死,若无朝廷征管,只依利而行,大雍就乱了。”   余晚媱麻木的想,他总是有一堆道理,她不该停在这儿听他说这些自以为她不懂的东西,她实在是浪费时间。   她用另一只手拨他的手指,他的手一拉,倏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他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高傲伤透了她的心。   对不起,他自私的将所有龌龊都归结为是受她诱惑,拒不承认他是个卑劣的男人,拒不承认他对她萌生了爱意。   他察觉怀里人在发抖,试探着捧起她的脸,在唇快贴近她时,被她猛地一推,他这时最后的劲都耗完了,两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船舱门打开,余雪晨和余忠旺披着衣裳手举灯火进来,一眼就见陆恒快给余晚媱跪下。   余忠旺哎呦一声,慌手慌脚的架住他,直嚷嚷着,“使不得!使不得!我闺女受了您这一拜得折寿。”   他招呼余雪晨,余雪晨赶忙把蜡烛放到桌上,望一眼余晚媱,她脸色发青,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灯照的原因,总觉得她眼睛里隐隐闪着光,还没看清是不是有泪,余忠旺就近催促余晚媱,“你赶紧回去睡,别在这儿干杵着。”   余晚媱便把头低下,出了船舱。   余雪晨和余忠旺一起扶陆恒回榻,余忠旺看他神情阴翳,刚刚还想给余晚媱磕头,小心道,“您可是睡糊涂了?”   “没有,”陆恒把眼睛闭上。   余忠旺道,“那您也不能给我闺女磕头啊,还好小的过来看您,您真要磕下去了,往后您还怎么做人?”   陆恒头有些疼了,摁着太阳穴叹气,“你们回去睡觉吧。”   余雪晨欲言又止,最后老老实实和余忠旺一起离开了。   余晚媱回舱后,悄悄躺回床,傅氏混着睡意的嗓音响起,“瑾瑜那头还好吧。”   余晚媱抹去眼角划下去的泪水,嗯了一声。   舱室内安静,一夜无梦。   ——   水路行的快,途中有傅家护卫,沿岸又提前打点好,倒不曾再遇到危险,至六月初抵达燕京。   彼时陆家正出了桩事,陆韶安那个外室香娘带着外室子登堂入室,逼着陆家族老承认他庶子的身份,从而让他袭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22:07:12~2022-07-13 21: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陆家这事闹的满城尽知, 多的是人看笑话。   傅氏带着余晚媱回府是在下午,陆恒没有进英国公府,他在水上这大半月昏头昏脑, 身上的恢复的很慢,下地行走尚且艰难, 原本傅氏是想送他回陆家,但他自己有主意, 进了京后便和他们分开了。   缘着余家父子特殊, 傅氏怕透露他们的身份, 会打草惊蛇, 对外称是她娘家的亲戚,余雪晨正好要参加秋闱考试,便让他入了族学,英国公府的族学向来在京里有名头, 许多官宦子弟都会上门求学,就是陆恒, 也曾在这里读过两年书,那时顾淮山还任詹事,平素空闲也会去族学授课,陆恒有幸受他教诲,这才说顾淮山也算是他的先生说法。   这头傅氏和余晚媱回府后,府里没见顾淮山父子。   傅氏也累,先和余晚媱歇下了。   至晚间, 傅氏醒来,明德堂管事嬷嬷前来跟傅氏说, 顾淮山同几位老友在满绣招清谈, 估摸着要迟些回府。   傅氏倒没太当回事, 顾淮山现今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在外头跟那些狐朋狗友混日子。   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明德堂各处都备着冰盆,岁岁在屋里呆不住,闹醒了余晚媱后,翻身打滚要出去溜达,余晚媱怕她在外头热到,只叫奶娘抱着上了水阁。   余晚媱这厢出屋,见傅氏坐在廊下看账本,踱近笑道,“母亲你该歇一歇,天黑伤眼睛,明日再看也不迟。”   傅氏摇头说了声不,拉着她低头,告诉她,“你瞧瞧,真不是我说,我们离家才三个月不到,你父亲开销大的能上天,你哥哥自己有俸禄,又有应酬,我就不说了,可你父亲都致仕了,哪来这么大花销,找账房支了足足六七百两银子,咱们家是比别人家好些,可也经不起他这么花。”   余晚媱看着那账簿,一时尴尬,“父亲没准只是急用钱。”   傅氏冷笑一声,“他一个糟老头子,每日里逗鸟吃茶,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我就怕他在外头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搅和,被人骗了钱还喜滋滋。”   余晚媱看出她对顾淮山不信任,想替顾淮山说两句好话,才动唇。   傅氏拍拍她手,“窈儿,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母亲教教你怎么管家。”   她心底有考虑,大凡仕族贵女,多在闺中就会被教导管家理事,余晚媱被认回来都二十了,又是妇人之身,往后若陆恒争点气,让她回心转意,陆家那么大家业总得要个人管着,她提前教好,也是为余晚媱以后考虑。   余晚媱应声好。   傅氏又有些发愁,“我原当陆家是清贵世家,怎的这陆老侯爷搁外头养起了外室,还养出了九岁大的外室子,瑾瑜回府有的麻烦。”   余晚媱倒不知道这事,但也记得陆韶安是个假道学,一屋子通房,养外室也像他能干出来的。   傅氏压着账簿,纳闷,“这外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得知瑾瑜不见了,她带着儿子找上门,有点聪明劲儿。”   余晚媱也觉得,陆恒若真死了,这外室子就是陆韶安唯一的血脉,时下讲究根系血缘,就是陆家不想认,他们还能告到官府,若真叫外室子袭爵,陆家从根子上就歪了,诚然明面上算不得什么,但也叫人诟病,陆家的清名估摸着是保不住了。   傅氏伸了伸懒腰,把账簿递给她,“咱们府里的各应物事收支都记在这账簿上,单你大哥的院子有他自己的管事记账,他手头俸禄紧巴巴够用,不常在我手里支银子,你只管看看其他的,有什么看不懂的尽管来问母亲。”   余晚媱嗯了声,笑问其他,“母亲,大哥是不是常进族学?”   “你大哥可是三元及第,论起来这些孩子里,也就瑾瑜跟他不相上下,瑾瑜当年原本该是状元的,可圣人点他做了探花,这才让他错失三元,当时朝里大臣都站出来反对,直说圣人不该因貌贬才,圣人也觉得亏了瑾瑜,这些年对他也算委以重任,后来你大哥殿试,圣人还想点他做探花,被吏部并着都察院的几位大人给劝了,才保住状元郎,”傅氏满面自豪,甚为得意,“他寻常闲暇时,族学里的那些学生也常来找他讨教,他自己又是个好教学的,跟你父亲一个样,都爱管教人,族学里那些年轻的学生,敬着些的,都得叫他一句先生。”   余晚媱哦了声,心下疑虑丛生,顾明渊跟沈清烟这不清不楚的,她有想过跟傅氏提,可她毕竟没证据,若傅少安有意挑唆,到时叫傅氏听了,家中指定是不得安宁,她手里那幅画怎么看怎么古怪,她原本是想让沈玉容带回府交给沈清烟,但后来一想算了,余雪晨也进了族学,到时由他交给沈清烟更放心,不用多生事端。   这时院外跑进来一个半大小丫头,“老夫人、三姑娘,国公爷回府了,说今儿不来咱院里,怕扰到你们休息,等明个再来。”   傅氏哼笑,从座上起身,快步朝外走。   余晚媱怕吵起来,赶忙跟过去。   顾淮山住在抚文馆,离明德堂不算远。   余晚媱跟着傅氏进院子,正听顾淮山哼着小曲,在廊下逗鸟,看神色极荡漾。   傅氏收敛住怒气,摆出一副笑脸,余晚媱和她相处这么多天下来,早知晓她脾气,这是真的不快了,她急忙走近,扶着傅氏从长廊慢慢踱到正屋前。   “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国公爷瞧着很自在啊。”   顾淮山脊背一挺,立时把脸上表情一收,转身看她们母女俩,皱眉道,“什么话!你带着窈儿去杭州府玩了近三个月,府里连个当家的都没,乱糟糟的,明渊都在署衙住了有一个多月,你要再不回来,我真打算给你寄信。”   余晚媱心口一顿,记下这话。   傅氏笑盈盈,“瞧国公爷说的严重的,明渊时常呆署衙,又不是新鲜事儿,倒是您,没了我这个老婆子,您快乐上天了吧。”   顾淮山老脸有几分挂不住,背着手往屋里走,“我不过是跟老友喝了几杯酒,叫你逮着说。”   余晚媱没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他现下这副样子甚像恼羞成怒。   傅氏浅浅一笑,“我还不清楚国公爷的德性,也没想说其他,就是来问问你,你从账上支了六百多两银子,用到哪儿去了?”   顾淮山支支吾吾,“我托人去南洋买些瑟瑟①和琉璃②,听说那儿的东西精致,我想给窈儿打一副西洋琉璃镜,才拿了六百多两银子走了。”   他说罢就要进去。   傅氏挥了挥帕子,“国公爷说不过我就走,好没意思。”   顾淮山脚一定,扭头瞪她,“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余晚媱急忙拉了拉傅氏,“母亲,咱们回吧,父亲喝了酒让他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傅氏点点头,由她搀出院子,蓦然红了眼,跟她小声说,“你看出来了吧,他这是心虚了,他肯定背着我拿那些钱在外头干了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   余晚媱只好劝她,“父亲说是给我买的那些东西,母亲莫要多想了。”   傅氏吸口气,张手搂住她,“他那是拿你编出来的由头,回头还能告诉我,去南洋的船翻了,那六百多两打了水漂。”   余晚媱和她相互扶着往前走,沉顿许久道,“我始终是站在母亲这边的,母亲想做任何事,我都支持您。”   傅氏欣慰,破泣为笑道,“瞧我一把年纪了,还为着这种小事情抹眼泪,叫你们小姑娘见着真丢脸,我也无所谓他想干什么,只要别动咱们府里的家底,这些年都是我管家,挣得一分一毫他没出过力,他别想动我的钱,这些钱是我留给你和你大哥的,他如今拿了六百两,我定要拿回来。”   余晚媱有点想笑,促狭道,“母亲是真不在意父亲。”   傅氏刮了刮她鼻尖,“小鬼头,我给你留了一大笔嫁妆,就为的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往后到夫家也有面儿。”   余晚媱翘了翘唇,她嫁过一次人了,在陆家倍受冷落,有嫁妆就有了倚仗,倚仗的是娘家,她从前天真的认为,嫁人一定要嫁给自己钟情的人,钱财之类的她认为会玷污她和未来夫君之间的感情,可是陆家教会了她,权势是好物,情爱根本算不得什么,这样结成的夫妻,在最初时就已经不存在信任,有的只是猜忌。   譬如她和陆恒。   这根刺一直扎在她心口上,想拔掉便为自己委屈。   ——   英国公府这头没啥事,陆家却是不得消停,隔天清晨,都察院的荀诫亲自叫人抬着陆恒回府。   正当头,那香娘拉扯着儿子在祠堂内哭叫,“老爷啊!您看看你的儿子,这些老不死的东西都不愿意认,他们想偷偷霸占陆家,您九泉之下可不能叫这些人好活!”   那些族老气的吹胡子瞪眼,又都是体面的老人家,根本不能跟一个泼妇对着骂。   陆恒就是这个时候被扶进来,那些族老当先一震,陡见他立时有了主心骨,忙叫人抬了椅子让他坐下,他神情森冷,垂眸睨着那对母子。   “先把这个造谣生事的女人赌上嘴,扭送官府。”   作者有话说:   ①瑟瑟:蓝宝石,古代只有外洋有这种宝石,非常珍贵   ②琉璃:就是玻璃,能做镜子的那种感谢在2022-07-13 21:32:10~2022-07-14 22: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香娘带着儿子在陆家闹了近半个月, 族老们要轰她,她就拿官府吓他们,陆恒要再不回府, 那十来个族老顶不住压力,没准还真允了他们母子进陆家门, 所幸他回来的不算晚。   几名杂役进门,飞快绑住香娘, 用布堵住她的嘴, 直接将人拖走。   那年仅九岁的外室子被府里的嬷嬷暂时带了下去。   族老们一时议论纷纷   其中一人道, “瑾瑜, 他毕竟是你父亲的孩子。”   “叔公,谁说他是我父亲的孩子?”陆恒温温问道。   那老头噎住,这话自然是香娘说的,他们也见识过陆韶安的风流, 这孩子终究流着陆家人的血,总不能任他跟着那妇人在外头漂泊。   陆恒笑了下, “我父亲去世了,那妇人说这孩子是我父亲的,死无对证,难道随便什么人上门来嚎,我们陆家都要认下来不成?”   那帮族老家风严正,也听过别家有外室闹上门时大部分都是主母做主收了孩子,至于外室可能打死或者卖了, 大度些的也就收了做妾,基本没有说不认的。   这下经陆恒一说, 他们脑子也转过弯, 要是那香娘觊觎爵位, 这也是说的通的,他们若信了她的话,让那孩子上了陆家族谱,往后陆家岂不叫外人偷了去,他们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登时各人都面上有愧。   没多会,自外头进来个身穿紫花罩甲的差役,拱手抱拳道,“陆侯爷,我家大人说贵府事忙,不便叨扰,望您好生养伤,他改日来看望您。”   陆恒应好,思索须臾面有愧色,“家丑让荀御史看了笑话。”   差役道,“陆侯爷受了委屈,大人他会替您陈禀圣人,以期您尽早官复原职。”   陆恒淡着笑容点头,等他一走,陆恒令人关上祠堂大门,神情凝重道,“各位叔公,我离京近三个月,便有人想追踪来杀我。”   那几个族老瞬时肃穆,他伤的有多重,他们都看得清,有一人道,“这妇人莫非是跟杀你的人一伙的?”   陆恒笑,“官府会查清的,叔公们不用再担忧这些,咱们陆家这段时间出了太多事,只希望你们不要再轻信他人。”   族老们连连道是,都各自隐有羞愧,他们确实在暗地商议过,如果陆恒真一直不回府,陆家嫡嗣不可能空着,事关爵位,就算这个外室子不出现,他们也会想办法给陆韶安过继一个嗣子,陆韶安这一支嫡脉能延续至今,靠的是整个陆家,他们不可能任爵位空置。   陆恒敲打的差不多了,便放他们各自离去。   外头门打开,进来墨砚,墨砚小声跟他道,“侯爷,那妇人送去大理寺了。”   陆恒嗯了声,墨砚便和一个小厮过来扶他回檀棠院。   时隔三个月再次睡进西厢房,他有种满足感,这里还有她的气息,她还活着,也许有一日她会回来。   他想到这儿陡然顿住,她不喜欢这里,不会回来,她在这里过的不好,这里不该存在。   他从床上起来,往外叫人。   墨砚擦着额头上的汗进屋,“您有何吩咐?”   陆恒闷咳一声,“带匠工进来,把府里的院子通通改一遍,这里也改掉。”   他回忆着余晚媱的喜好,“花墙拆掉,将东西厢房合并拓宽,院里加一个水池,可养鱼花,多种些绿植,丫头们也换一批,挑几个调皮欢脱的。”   自从他做了侯爷,墨砚也跟着慢慢管事,府里杂事都由他去料理。   墨砚迟疑,“您想清楚了吗?”   陆恒压着太阳穴,“照话做。”   墨砚低道是。   “让嬷嬷把那小子带到书房,”陆恒道。   墨砚便准备走。   陆恒叹口气,“让小厨房做些孩子爱吃的零嘴送到书房。”   墨砚便下去了。   陆恒眼眸凝深,由人扶着进了书房。   小厮很快送来一道带骨鲍螺,小厨房原先是专门给余晚媱做菜食的,紧着她的口味,这道带骨鲍螺也是她常爱吃的东西,也只有吃到这个,总能有胃口,那眼角眉梢都藏着放松和疏懒,让人见了转不过眸子。   陆恒捡了块放口中,轻轻一咬,清甜沁入口腔里,他不太喜欢吃甜食,但想到她,竟莫名觉得口味上佳,一颗带骨鲍螺用尽,那孩子被带进屋。   陆恒冲他招手,他磨磨蹭蹭走近,陆恒推了推盘子,“吃吧。”   那孩子也才九岁,原还哭着叫娘的,见到吃的早把娘忘了,伸手抓了带骨鲍螺往嘴里塞。   陆恒垂眸觑着他,他生的不太像陆韶安,只有一双眼细长,倒能隐约看得出陆韶安的影子,早前陆韶安跟他争吵,说他把这外室母子杀了,结果他们又出现了,还奔着他们威远侯府的爵位来的。   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你叫什么?”   那孩子吃了一个带骨鲍螺,还想吃,眼睛盯着盘子,嘴里回话,“元儿,娘说我姓陆。”   陆元,元始一,足见陆韶安对他很是疼爱了。   陆恒勾了勾唇,亲自递一个带骨鲍螺给他,“是谁让你们来陆家的?”   陆元眨巴着眼,天真道,“一个老嬷嬷,她说我爹是侯爷,我大哥死了,我要来继承家产。”   陆恒面沉下来,冷视着他。   陆元战战兢兢往后退。   陆恒又笑了,“你认得那老嬷嬷是谁吗?”   陆元摇了摇头,胆子又大起来,“你是我大哥吗?”   陆恒眯起眼,不答。   陆元揪着衣裳,仰起头瞅他,只觉得他甚是威仪俊美,比他爹威风多了。   “我娘说,我当了侯爷之后,就可以做大官,陆家的钱都是我的!”   陆恒神情阴郁,良晌道,“我记得你们住在小葫芦巷,后来住哪儿了?”   陆元道,“住、住醉花荫!”   醉花荫在北城,离这里远的很,陆恒只依稀记得那块不是正经人去的,常有酒徒浪子出没其中。   “谁让你们住那儿的?”   陆元龇牙笑,“就是老嬷嬷带我们去的,我们住的大房子!老嬷嬷还给我买了很多好衣裳,比我爹买的还好!老嬷嬷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要穿好的!”   陆恒眼底寒意流露,手往窗户上一敲,立刻有人进来,他指着陆元道,“带下去,不要让他乱跑。”   那两人拉着陆元往外走,陆元扭头冲他叫,“我爹是侯爷,我也要当侯爷!你不能把我赶出去!”   陆恒死死瞪着他,倏然咧嘴嗤笑出来,眼神异常凶厉,“不想死就闭嘴。”   陆元打了个寒噤,乖乖被人带走了。   过半晌,一小厮入内,陆恒道,“去大理寺一趟,让顾少卿和那妇人明说,她如果招出那嬷嬷是谁,留她一条命,她若不招,她跟她儿子都活不了。”   小厮躬身退走。   陆恒垂头伏案,家中乱做一团,怨不得她讨厌这里,就连他自己也厌恶这个地方。   ——   不到半日,大理寺那头传回来消息,香娘招了,那嬷嬷她也不知道是谁,只看衣着像是大户人家的,说话举止极端持,只把她们剥安顿在大理寺后就没再出现过,后面也是因陆恒在京里消失,她教唆香娘带着儿子上陆家闹。   醉花荫那头派了捕役去也没抓到人,这事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断了。   这到底是陆家的家事,闹了那么大,最后那香娘也怕陆恒不会饶她,在陆家来人知会她之后,只说自己不是陆韶安的外室,是被人怂恿来闹事的。   一时之间整个燕京城都不由同情起陆恒来,人消失三个月,好不容易带着伤回府,府上还出了这样荒唐的事,这背后之人心肠歹毒,藏的又那般深,陆恒这个闷亏只能吃了。   没两日,香娘被陆家来的奴仆从诏狱里领出来,上了马车,和她儿子一起被送到乡下庄子里。   陆家的爷们儿本来在京里名望不差,陆韶安虽跛了脚,可打着修道的名头也赚了不少美名,陆家又有规训不得纳妾,是以关于他外室的风言风语自那香娘走后,就没人再提了。   荀诫趁此时机上报了陆家所受委屈,及陆恒伤重回府,奈何圣人只将他的折子压下。   此话暂不提。   回京将过七八日,正到了余晚媱的生辰。   这是余晚媱回府的第一次寿辰,傅氏尤为重视,燕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全请了,就是沈家也在列。   只是沈玉容过来时面上愁云惨淡,傅音旭拉着她进了余晚媱房内,余晚媱在内室梳洗打扮,她们两个坐在杌子上谈心。   “你怎的了?在沈家过的不好,这般愁眉不展的,”傅音旭关心道。   沈玉容道了声“别提了。”   恰好余晚媱从阁门里出来,她换了身樱红雁羽云仙纹绫衫裙,梳着坠马髻,鬓边发蓬松,别上一支金翠蝶戏花步摇,整个人显得别样妩媚娇贵,笑吟吟道,“沈姑娘有什么烦心事跟我们说说,也好疏散心情。”   沈玉容唉叹,“我家中出了件丢人的事,清烟竟不是我父亲的骨肉,早在一月前,我父亲就已将他从府里赶出去了,现下人不知去向,多的是人说见他死了,好歹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疫情有点严重,今天被叫去做核酸了,排了好久的队,让大家久等啦,么么么!早点睡!   感谢在2022-07-14 22:15:37~2022-07-15 23: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余晚媱和傅音旭都呆了呆, 康平伯沈宿就这一个儿子,还不是亲生的,这沈家估摸着也是一堆糟心事。   沈玉容自顾道, “他本就是个不中用的小混蛋,从前在家里就没出息, 被赶出府还有什么好活的,他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真心待他, 不过是拿他当乐子罢了, 他死了约莫都是他们的茶余饭后笑料。”   说着没绷住流出泪。   余晚媱安慰她, “我虽不了解你弟弟, 但从你谈及他的这些话里,也能看出他是个不算坏的人,有句话叫好人有好报,尚且还没看见尸首哪能断定人没了, 沈姑娘便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叫人收留了。”   沈玉容擦擦眼泪, 讪笑,“瞧我,你的好日子里尽说些没意义的话。”   她忙叫翠云端来礼盒,亲自递给她身后的秀烟。   余晚媱这一早收了不少礼,都是各家送来的,客人尚在,她也无暇看这些, 只叫秀烟他们先收好,又和她们说说笑笑。   “表姐这些日子在宫里过的怕是不好, 难得回来, 就多住几日, 母亲一直念叨着你。”   傅音旭苦笑,“是不算好,八公主太能折腾人了,真是咱们在说体己话,我都有些后悔入宫,成日里天不亮就得起来帮着备课,晚上还得替她做功课,我就没睡过几回安稳觉。”   沈玉容感慨,“我原还羡慕你能入宫,好歹见过宫里的贵人,往后出来也可以吹一吹,哪想成了奴婢。”   傅音旭神秘兮兮告诉他们,“我这次进宫是看透了,咱们这些官宦家族在他们眼里,和奴仆没多大区别,随时都能被他们牺牲。”   两人睁大眼,余晚媱先反应过来,让秀烟带着翠云几个丫鬟先出去,屋里就剩了三人。   皇家秘辛,一不小心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那可就真要惹祸上身了。   傅音旭叹气,“陆侯爷那次遇刺之后被停职丁忧,我听到耳朵里想着不对劲,顺嘴和皇后娘娘说了,没两日东宫那边就有人来府里找了表哥。”   余晚媱记得这个,当时来府里的是詹事府洗马,向顾明渊讨教书法,他们是同窗,也没人在意过,原来是为这事来英国公府的。   “你们以为王家缘何没的?那是淑妃娘娘丢卒保车,圣人也不想追究,才处理了王家给陆侯爷一个交代,”傅音旭小声说出来,瞪圆了眼继续往下,“淑妃娘娘在宫里都变得谨小慎微,三皇子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嚣张,皇后娘娘这些年难得有高兴日子,连着东宫都逐渐活泛,太子已慢慢参政,圣人近来对他越发严厉,时常训斥,皇后娘娘心内又觉圣人偏心。”   偏心谁,自然是淑妃母子了,淑妃是在二皇子母妃之后进宫的,早前不受宠,后来二皇子极其母族死的死驱赶的驱赶,才给了她出头的机会,这些年圣人对她确实宠爱有加,早前还有传言圣人过于疼爱三皇子,曾想过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   无论是二皇子生母还是淑妃,都比中宫得宠,十五年前的刺杀案圣人也是不明不白就怪罪中宫,想想皇后这么多年在宫里定是如履薄冰,总归心下记恨。   这些皇族斗争,仕族一朝站错了就是屋盖倾覆,如今英国公府和傅家暗里向着太子,除非太子能安稳登基,否则满盘皆输。   三人不由沉默。   余晚媱当先道,“天家的事,咱们也说不清,左右离远些最好。”   傅音旭若有所思,“表妹说得对。”   沈玉容搁中间窘迫,“尽想些有的没的,咱们快出去吧,外头估摸要叫人了。”   傅音旭贴着余晚媱耳朵道,“今儿母亲也请了陈家的。”   余晚媱眼神暗了暗,她和陈氏母女终于要碰面,应是傅氏故意请来给她出气的。   余晚媱淡笑,和她们手拉着手一起出去了。   宴席摆在红袖榭,远远儿的就听到夫人姑娘们的笑声,令玉领着三人进来,笑嘻嘻道,“寿星来了!”   霎时满屋子女人都看向余晚媱,陈氏坐在角落里,狠狠盯着她,这贱蹄子还真被傅氏认回去了,若早知有今日,从前在陆家,她怎么也要弄死她。   余晚媱闹了个红脸,沈玉容偷着笑找地方先坐下,傅音旭则搀着余晚媱一左一右坐到傅氏身旁,傅氏抱着两个姑娘,当即有许多夫人夸耀着她,什么好话都不要钱的往出倒,这中间的妇人和姑娘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她刚被傅氏接回府时,傅氏摆了接尘宴,请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稍次些的门第都没来,这回是她生辰,傅氏请的人更多,当中便有她没见过的了。   她也看到了陈氏,坐在一众人后头十分落寞,显然被陆家赶出来之后过的很差劲了,从前那些夫人都爱簇拥她,现在竟没一个跟她搭话的,陈氏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用想也差的紧。   一顿闲话后,诸人都入席。   傅氏特意叫人安排了陈氏和她们坐一桌,席间傅氏体贴的为余晚媱夹菜,母女俩好的外人看了都羡慕。   陈氏看的咬牙切齿,直接给气饱了,好不容易等到各人吃饱喝足,她眼含泪冲余晚媱笑道,“晚媱,原来你还活着,怎也不回陆府,叫我和瑾瑜担心了许久。”   她这话一出,桌上的夫人们顷刻都竖起耳朵。   余晚媱笑容不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氏一愣,倒是厉害了不少,她还想说两句。   傅氏不快了,“陈三姑娘,今儿是我窈儿的生辰,你在这里又是哭又是疯的,属实给我窈儿招晦气。”   那句陈三姑娘刺疼了陈氏,她被陆家修出门人尽皆知,人人都耻笑她,归根结底都怪余晚媱,若没这臭丫头,她仍是陆家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岂会沦落到如今模样。   傅氏斜一眼身后侍奉的两个丫鬟,秀烟和霜秋走过来,弓着腰来请陈氏出去,陈氏眼见到霜秋,面上有几分慌乱,这丫头果然早就背主,她让她去杀余晚媱,这事估计也被傅氏知晓,怪不得傅氏现今对她这般敌视,再在这里坐下去,她约莫还得受更多气。   她只能装的委委屈屈离桌,那一桌夫人都是看人下碟的,她一走便说起风凉话。   “真是个没遮拦的,怨不得陆侯爷要替父休妻,这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容她胡言乱语?”   “也就是老夫人你大度,换成我早劈头盖脸一顿骂了。”   “这陈大人看着是个好相与的,怎么亲妹妹是这个德行,真给陈家抹黑。”   母女两个挂着笑,看不出她们心中想法。   陈氏却在外听到她们的奚落声,气的直抖,又不能再闯进去,只得离开红袖榭,没走会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定住,转头,只见陆璎眼泪汪汪的扑她怀里,“母亲!”   陈氏慌忙扶住她,也落了几滴泪,对她道,“余家那个小贱人成了英国公府嫡女,她知道我对她做的事,你在这府里终究不安全,回头装个病,我想办法带你出来。”   陆璎颤声,“可嫂……她知道我没病。”   陈氏冷笑,“又不是给她看的,只要顾淮山知道你有病就行,最好是被她苛待出来的病,到时候我看顾淮山向着谁。”   陆璎直发抖,“母、母亲,要不然就算了……”   陈氏眼一厉,“母亲是为你着想,现在她的一切原本都该属于你!”   她又垂下眼眸,紧紧抱着她,“你舅舅家是个无底洞,母亲是指望不上他的,现下英国公府被傅氏拦死了,连庶女都不给你,母亲从顾淮山手里抠出了六百两银子,全为你攒着,等离开英国公府,你没了危险,我会跟顾淮山提你的亲事,他必须给你挑个好夫君,只是可惜你嫁不了瑾瑜了。”   她松开陆璎,陆璎抹掉眼泪,偷偷摸进小巷子里。   陈氏转着步绕到前边儿,宴席散了,顾淮山喝了不少酒,小厮想搀他,被他推走,他自个儿走的歪歪斜斜,小厮只能不远不近跟着,没一会,顾淮山听到一声做作憋屈的老妇人声音,“国公爷。”   顾淮山酒醒了一半,慌忙扭头冲跟着的两个小厮道,“赶紧走!别杵这儿。”   那两小厮唯恐惹他不快,双双退的老远。   这左右四周都是人,顾淮山极不耐烦的冲陈氏道,“我不是给了你钱,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氏面上露出委屈,“您夫人邀我来参宴,又把我轰出去了。”   顾淮山表情一凝,他还是了解傅氏的,不像做的出这样不体面事情的人,“那肯定也是你做了什么叫她不适的事情。”   陈氏道,“您的三姑娘原是我儿媳妇……”   顾淮山脸上一垮,忙轰她,“走走走!你休提这事,再叫我听见了,往后都别想我来看你。”   陈氏寒着脸退走。   ——   这头陈氏走后,余晚媱多吃了几杯酒,散席后忒热,便上了水阁去纳凉,才坐上凉椅,酒劲上来了,模模糊糊看见有人提着灯上来,霜秋弯着身对她道,“姑娘,咱们跟陆侯爷撞上了,还是回吧。” 第五十九章   陆恒过来水阁是跟顾明渊约好了, 想通过他把生辰礼送到余晚媱手里,没成想在这里跟她碰见,他一手执着琉璃珠灯, 一手托着锦盒,灯笼的火光映亮了整间水阁, 她靠着凉椅轻晃,面颊绯红, 眼底碎光闪烁, 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丫鬟想扶她起来, 她没立刻起身, 直到看清他是谁,她才慢吞吞的站直,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她搭着霜秋的手走近他, 本要和他擦身而过。   陆恒手指攥紧灯笼,想拉住她, 但记得她不喜欢他碰她,只低声道,“生辰快乐。”   余晚媱定住脚,许是酒喝多了脑子发热,微偏脸,鬼使神差的来句,“你的伤好了?”   她的面庞近在咫尺, 丹唇水曈,淡淡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清香有种难以忽视的诱惑, 陆恒凝视着她, 喉咙发紧, 水阁里的凉气也没让他身上的热降下多少,过了好一会儿发觉她在等自己回答,才微微挪眼,温柔道,“好了些。”   余晚媱便要出去,面前忽然呈来一只锦盒,只听他道,“给你的生辰礼。”   余晚媱顿了顿,手没收,怨怼在心底积聚,出口便是刺人的话,“不劳你费心,即是丁忧在家,也没必要往我们国公府跑,要被人见了,还会连累我们。”   陆恒身体紧绷,缄默了半晌道,“抱歉。”   从江南回来,他开口闭口便是对不起、抱歉,他身上的傲劲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前总是矜贵冷漠,下了趟江南,他放下架子,和她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仿佛怕吓到她,又怕惹恼了她。   但他越这般,余晚媱越觉得胸口那股气被堵住,她自来体谅人,别人敬她她也敬别人,陆恒欺辱她,她现今也应当还回去,可他这副老实认错的态度,倒让她再说不出难听的话。   她紧咬唇,须臾对霜秋道,“你到外边儿候着,我有几句话和陆侯爷说。”   霜秋悄悄退到阁门外,顺手将门合上。   水阁有四面窗户,窗门全开了,晚风穿来穿去,窗纸被吹得咯吱咯吱响。   余晚媱微微眯一点眸,冲他弯笑,“我不想可怜你,我比你可怜。”   陆恒艰涩说道,“我想弥补……”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弥补?你可以继续自高自大,不用在我面前做小伏低,”余晚媱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才说出这句话,她就无法自控的开始流泪,眼泪从她眼睛里一颗颗掉落,顷刻间落了满脸,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在抖,明明她应该挺直身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让他赶紧滚才对。   她哭的极可怜,陆恒放下灯笼,自袖里取出白巾试探着往她面上揩,刚触碰到那绵柔肌肤,她忽的扭过头避开,她生硬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看到你,请你走。”   陆恒僵滞,片晌他还是用白巾替她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她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也被修长手指拂去,他认真端详着她,那唇被她咬了一道痕,很符合她的脾气,纵使难过愤怒,也只会跟自己置气,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那道痕摄住,他想抚平痕印。   忘记了她的厌烦,他微微倾身,将唇覆了上去,就这么安静的与她碰在一起,鼻尖萦绕着酒味,他知道是酒劲让她放下了警惕,他的心口滋生出疼,想抱住她安抚,告诉她,他已经悔改了,他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欺她,他想跟她过一辈子。   唇碰上时,余晚媱还有些慢半拍,她张着眸,愣愣的望着他,他们的眼睫交织成结,像最亲密的夫妻,似乎过往的不愉快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实,可她陷在过往,只记得他是头冷漠的衣冠禽兽,她忽而闭上眼,唇张了点,在他失神时狠一口咬上去,霎时口腔中充满了血气。   她骤然抬手将他一推,他朝后摇晃了一下,到底不是伤重时,他能站稳脚,只是手里的锦盒掉到地上,啪嗒打开,里头的鸿雁纹鎏金腕钏滚到地上,上面遍布玉石翡翠,极其精致,看得出是他叫人精心打造出来的,他嘴唇被咬破,血染了嘴角,显出几分狼狈,但还是蹲到地上,捡起腕钏,想给她戴上,被她一手打掉,腕钏这回没那么坚强,上面的玉石摔碎了几块。   他又蹲回去,将其捡起来放回锦盒,慢慢盖上盒子。   余晚媱俯视着他,他的眼睫在颤,她从没见过他的姿态这般低微,他们换过位置,她成了那个拿捏着他们之间情感的人,明明应该有快意,但她徒然有些许说不出的揣揣,连他看过来,她都心慌的移过眸,不愿和他对视。   “我再让人做副送来,”他温和道,丝毫没因为她的推搡生气。   余晚媱没了脾性,懒得多说废话,打开门,正见顾明渊搁门口杵着,眼睛从她看向陆恒,最后看到陆恒嘴唇上破出血,又意味不明的望她,果见她唇上沾了点血。   余晚媱略显难堪,跨出门跟他道,“大哥,我只是过来纳凉。”   顾明渊点点头,“确实如此,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霜秋偷偷过来递了帕子给余晚媱擦嘴,余晚媱打量着顾明渊,只听傅氏一直说他很忙,忙的不常回府,有时也只是回来拿些东西便走,近来仍住在署衙,但看他样子也没多焦虑,神态很松散,那署衙当真忙的离不开人吗?   她斟酌片刻道,“大哥,我听沈姑娘说,沈家出了些事,那位沈六爷没了,真是可惜。”   顾明渊先是皱眉,随即唔声,再没其他表情。   余晚媱摸不准他的想法,便又道,“傅表哥还让我带了副画回来,特意交代要送给沈六爷,以表歉意,现下人都没了,这画我竟不知要怎么处理。”   这会子毕竟黑天,也看不出是因着光线缘故,还是其他,顾明渊的脸色显得阴沉。   “把画给你大哥吧,沈六到底顺着我唤他一句表兄,”陆恒捏着白巾擦掉唇上的血。   那白巾才给她擦过泪,他也不避嫌的往自己嘴巴上抹,余晚媱黑着脸跟顾明渊道,“大哥记得过来找我取画。”   说罢便在霜秋的搀扶下离开了。   顾明渊进门后挑了个凳子坐倒,“多谢大人替下官解围。”   陆恒坐到方才余晚媱坐的凉椅上,笑了笑,“我本来是给她送生辰礼的,但她看起来不太欢喜,回头我再送一副来,还请你替我交给她。”   顾明渊嗯了声,“近来朝里不太平,沧州大旱,户部发不出赈灾款,圣人发了好几回火。”   陆恒便想起了他们在沧州时看到的情形,那些百姓在苦难中挣扎着,仍相信朝廷会来救他们,他扯唇问道,“沧州那几个驿站主官收拾了吗?”   “自是全做劫匪处置了,”顾明渊道,他是后来才得知,傅氏他们途中遭了多少磨难,地方驿站原本就是闲职,朝廷不管,只给薄款维持驿站供给,这些主官到底是个官儿,在地方能说得上话,天高皇帝远,渐渐的便成了匪气。   陆恒道,“我如今身在丁忧,朝里的事我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顾明渊眼抬起,“大人,往年地方灾情,朝里拿不出款,都是怎么解决的?”   陆恒微笑,“圣人节俭开支,起高富饶地方的商税,令各地富商捐输①,若实在困难,朝臣也需捐献。”   这些大臣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手头自是有余钱,这种法子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毕竟伤及臣子根本,到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于圣人不利。   各地富商来说,也着重是盐铁买卖这一块,其余杂商比不得这个赚钱,这些富商腰缠万贯,从他们手里扣钱就容易的多了。   顾明渊了然,“陈盐政倒是递了折子来京哭穷。”   陈肃是京里江南两回跑,他这个盐政做的极舒坦,底下有人管着,他闲暇时还能回京,每年依例上交盐税,圣人倒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说他。   顾明渊又道,“大人这么一说,他就算哭穷,江南那边的盐商应当也会有钱。”   陆恒颔首,“多催催还是能催出钱的,只是这个事咱们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让都察院那边秘密上书,由圣人调人监察,没准还能查出什么猫腻。”   顾明渊告诉他,“我会跟荀御史提此事,只怕圣人会以为我们揪着江南私盐案不放。”   陆恒慢声道,“没了王家,不会波及三皇子,圣人缺钱,只要能让江南盐院掏出钱,其余的都不重要。”   ——   余晚媱生辰过后的两天,陆恒托顾明渊又送了一个锦盒来,她是不想要的,但傅氏给收了,还打开来看,是一条用西洋各色宝石做成的颈链并着一套淬金打造的头面,头面做的精巧好看,但在京里想找个匠人还是容易的,只是洋货贵的很。   “瑾瑜这得花不少钱,这种洋货有价无市,他还给你做了条颈链,真是有心了。”   余晚媱望着那条颈链,心下记起那天在水阁里被她打坏的那副腕钏,那上面也有许多这种宝石,她原当只是普通腕钏,没料到这么贵重。   正要说退回去,秀烟从外头跑进来,喘气道,“老夫人、姑娘,表姑娘回府了,她的丫鬟拎回来许多包裹,说是以后不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①捐输:犹捐纳。指古代因国家有困难而捐献财物。   感谢在2022-07-16 22:08:29~2022-07-17 22: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幼儿园的车、桃子mom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采杏园内, 傅音旭哭过一阵才缓和。   “八公主嫌我总是劝她多学,近来已对我很厌烦,便挑了个错, 跟皇后娘娘闹着让我离宫,我原以为皇后娘娘是个通情达理的, 八公主什么性情她还不清楚,哪里知道她真就打发我出来了。”   余晚媱跟傅氏惊愕, 余晚媱犹疑着, “或许是皇后娘娘被八公主吵烦了?”   “那也不应该拿音旭出气, 怎么说我和皇后娘娘也有交情, 这算个什么事儿?”傅氏拧着眉不快道。   傅音旭道,“姑母可能不清楚,自从淑妃收敛气焰,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独尊, 现今圣人准太子入朝参政,三皇子不日就要离京前往蕃地, 朝中多的是大臣巴结太子,前些日子宫中设宴,许多命妇趁机和皇后娘娘私下会晤过,也许咱们傅家在娘娘眼里可有可无吧。”   淑妃的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父亲是个芝麻小官,和王家结干亲都是她父亲上赶着攀到的,原本王家很瞧不起淑妃这一家子, 可谁想到淑妃入宫后麻雀飞上了枝头,这两家才慢慢来往, 淑妃娘家靠着淑妃站直了腰板, 却不能给淑妃助力, 所以淑妃才跟王家人的关系更密切。   现在没了王家,淑妃暂时安分,后宫再无人和皇后抗衡,三皇子又快及冠,及冠后势必要入蕃地,皇后就不用再担心淑妃母子会威胁到她和太子的地位。   朝中大臣自然也会站队,说起来傅家就有些难了,傅氏的哥哥从朝里刚退,傅少安却只安心在杭州府当一个小小同知,傅家朝中无人,只靠着傅音旭一人又岂能让皇后再看重他们。   余晚媱安慰她道,“表姐别难过,这分明是好事,不用参与党派纷争,往后就不会被波及,今朝花红又岂知明日会败。”   傅氏拍拍余晚媱,“你表姐累着,让她歇歇吧。”   两人便欲离去。   傅音旭冲傅氏道,“姑母,今儿是我被赶走,难保以后太子登基,也会这样对待表哥。”   傅氏手握紧,低叹道,“你说的我想过,你姑父曾是詹事府詹事,对太子有教诲之恩,太子若真忘恩负义至此,我们也只能认罚。”   傅音旭苦笑。   傅氏朝她浅笑,“你这丫头心气儿高,那八公主原就是个难伺候的,她的伴读被退了好几个,全是她脾性太差所致,你是无妄之灾,谁还能奚落你,有姑母在,准不叫人看轻你。”   傅音旭点着头,又想起一桩事,“今早我离宫时,看见陆大人被圣人召进宫,想来陆大人不久就有可能复职了。”   傅氏看一眼余晚媱,她像根木头,似没听进这话,傅氏倒是高兴,“瑾瑜也是倒霉,这回要真复职,那才是圣人英明。”   傅音旭伸了伸懒腰。   傅氏知道她困顿,忙带着余晚媱离开采杏园。   傅氏和余晚媱回明德堂,娘俩私下又说了些体己话,各种辛酸自不提。   却说陆恒被圣人召进宫,果然如他所料,圣人令他入江南督办捐纳,事成便准他回大理寺任职。   陆恒领旨出来,由太监指引着往宫外走,近朝华门,过来一人,正是东宫洗马霍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霍骁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圣旨,拱起手笑,“恭喜大人官复原职啊。”   陆恒摆手,“早了,只是圣人命我入江南催款。”   霍骁笑容一讪,仍道,“那也能瞧得出圣人对您器重,想来不日您就能重回朝堂,下官在这里先恭贺也没错。”   陆恒弯了弯唇。   霍骁道,“不知大人可有空?”   陆恒温道,“圣人命我今儿出发,现下就得回府收整,届时随圣人调出的锦衣卫一起离京。”   霍骁神情微凝,还是让过身,陆恒遂坐上马车,一路行回府,交代了墨砚一些事后,便收拾行囊离府。   霍骁转道去了大理寺署衙,给顾明渊通传太子交代的话,不等他有所答复,就急着回去了东宫。   陆恒这一走,余晚媱过了小半月才经人提起,他已不在京里,不过她也没当回事,陆恒不在京里就不会总缠着她,倒是让她有了清闲时候,可这清闲日子也没多久。   这天她在院里陪岁岁坐秋千,秋千是岁岁最近爱玩的,在上面晃来晃去,她能咯咯笑不停,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惹的傅氏都笑着数落,“这孩子皮的过头。”   祖孙三人正欢快着,顾淮山背着手从外头进来,脸色差劲的杵到廊下,冲傅氏还有余晚媱她们道,“我有话问你们。”   傅氏脸上那点笑意转为似笑非笑,“国公爷想问什么话?”   余晚媱也从秋千上下来,让奶娘抱岁岁进屋。   顾淮山沉着一张老脸,越过傅氏问余晚媱,“窈儿,我将才去了趟小胡同巷,璎儿病的厉害,住在那间破屋子里都没个大夫去给她看病,可是你指使小胡同巷的老婆子苛待她的?”   傅氏当即竖起眉,“顾淮山你说的什么话?窈儿才是你的女儿,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她差点害死窈儿,你还敢信她的鬼话,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顾淮山被她斥的挂不住脸,“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没见璎儿病成什么样,胸闷气短的,床上都爬不起来,手上破了个口子还在淌血,我看是老毛病犯了,得请胡太医来看看。”   傅氏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正要讥讽两句,余晚媱软声道,“父亲说女儿苛待了璎姑娘,女儿还不知道璎姑娘住在哪儿,能带女儿过去瞧瞧她吗?有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傅氏招来一个嬷嬷,“你去陆家借个大夫来。”   那嬷嬷匆匆退走。   顾淮山此时还对母女俩有气愤,就算陆璎对不住余晚媱,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陆璎终归是他女儿,他自是不忍心看她受欺负,眼见母女两个一副没做坏事的样子,他干脆道,“你们随我来。”   要真是余晚媱偷偷叫人虐待陆璎,他就当面说开,让她们好好相处,他是一家之主,两个孩子还是能摆平的。   傅氏憋足了气,她今儿就要让陆璎扫地出门。   嬷嬷很快从陆家请来大夫。   三人带着大夫一齐进了小胡同巷,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小屋,顾淮山推开门,里头陆璎做出病弱姿态,仰起头对着顾淮山叫,“父……”   还没喊出口父亲,就见余晚媱和傅氏一起进门,她登时脸色一变,差点维持不住病相。   顾淮山还忒慈爱的告诉她,“大夫来了,先看病。”   傅氏往门外大夫扫一眼,那大夫苟着腰入内,陆璎一见他,立时抗拒道,“我不用他看病!”   傅氏不阴不阳道,“不是病的爬不起床,怎的给你叫了大夫,你还不看,这总不能怪窈儿吧。”   顾淮山原本对她尚存心疼,眼瞅她这般,也甚不理解,“给你找大夫看病,有什么矫情的?”   陆璎还是抵触的摇着头。   余晚媱的目光定在她手上,确实有血,但也没像顾淮山说的那么严重,她慢慢的笑,“我记得你这胎里出来的阴毒早治好了,用的还是沈姑娘生下茹儿的脐带血做药引,这回是复发了?”   顾淮山呆住,“她没病?”   “有病没病,让大夫一看便知,躲躲藏藏难道还要一直冤枉窈儿不成?”傅氏冷道。   顾淮山此刻也存疑了,扭头冲跟着的丫鬟道,“你们去按着她,让大夫诊脉。”   那两丫鬟上前,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一左一右猛地扣住她肩膀将人按住,大夫上前诊脉,片晌道,“璎姑娘身体无碍。”   陆璎陡时僵住。   傅氏问道,“她这胎里带出来的阴毒,可确有此事?”   那大夫如实道,“璎姑娘确实先天不足,但不至于病成这样,小的当初给璎姑娘配药,陈老夫人曾特意让配些红花和当归混用。”   红花有活血功效,和当归一起用功效更好,但对容易出血的人来说不宜用,陈氏有意给陆璎喝这种药,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陆璎是胎毒,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顾淮山再没脑子,经这大夫一说,心里也懂了陆璎在故意装病,想让他误会余晚媱。   顾淮山极为痛心道,“璎儿,枉我一再信你,你竟然还是这般下作,窈儿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她?”   陆璎号啕大哭,想说是陈氏指使她的,可又怕他们会对陈氏动手,但说出陈氏,顾淮山一定更不待见她们母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只能扑到地上求顾淮山,“……您不知道,我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那个老嬷嬷变着法儿的克扣我东西,我实在太饿了,鬼迷心窍才以为是窈姐姐在背后让她这样做的。”   顾淮山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不自觉动摇了,正想说这事就算了。   傅氏呵笑,“你可别叫窈儿姐姐,论理,明渊都比你小。”   顾淮山立时窘迫,他在明台山跟陈氏那档子事是在他和傅氏成婚前,陆璎确实应该比余晚媱大。   余晚媱望着顾淮山,“父亲,我被冤枉您就这么算了?”   地上陆璎直哭,还想求饶,可余晚媱的眼神让顾淮山心虚,这次确实是陆璎不对,再包庇她对余晚媱很不公平,他思前想去,只能忍痛道,“你惹是生非,府里留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22:11:42~2022-07-18 22: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はは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陆璎就这么被赶出了英国公府, 前一次她被威远侯府赶走,外人不了解,还能说是被陈氏牵连, 这回再叫英国公府轰出去,京里风声传的快, 只一个白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事。   陆璎的名声彻底毁了, 根本没脸站在英国公府前, 陈氏派了李妈妈坐马车来接她, 陈氏在外头有宅院, 早前她在陆家也攒了不少积蓄,她被休出陆家时,她的嫂子刘氏假惺惺要她带着陆璎回府居住,陈家就是个空壳子, 陈肃和刘氏觊觎她手里那点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要是真信了刘氏的话回陈家, 到时候可不得被剥一层皮再被赶出去,那时可就真没活路了。   陈氏新买的二进院在翠柳巷内,这附近多是酒楼茶坊,像这种二进院子不稀奇,马车停在后门,李妈妈扶着陆璎下来,推开门进去了。   恰时余忠旺探头张望, 那老婆子他见过!   他今日原是出来找院子,想带着余雪晨搬出来, 总住在英国公府,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 他这良心上过不去,谁能想到就碰上了这个老婆子,他忙不迭地折回英国公府。   府里正在争吵。   “赶她走,我看国公爷还像很舍不得啊,”傅氏冷嘲热讽着。   顾淮山不耐烦,“我已经赶她走了,你还要如何?难道还要我杀了她不成?你别无理取闹。”   余晚媱给傅氏顺背,轻声对顾淮山道,“父亲心疼璎姑娘,我很能理解父亲,听母亲说,这十来年你们对她如同亲生女儿,如果没有发现她不是我,可能早就将她认回府了。”   顾淮山顿时愧疚,陆璎这些年冒领了她的身份,占尽好处,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偏心,却忘了她在陆家受过的苦全是拜陆璎所赐,明明她比陆璎小,却比陆璎更善良懂事。   “母亲更心疼我,气她相信父亲也能理解,”余晚媱勾唇道。   顾淮山面有窘态,快速嗯一声,懒得再跟傅氏吵,欲回自己院子清净。   令玉自外进来,冲三人行过礼,再跟傅氏道,“老夫人,余老爷要见您。”   傅氏忙道,“让他进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避嫌的。”   顾淮山撩起衣摆坐到上首,不一会儿余忠旺进门,看见顾淮山还想跪下来给他请安,叫一边的嬷嬷扶住坐到椅子上。   傅氏笑盈盈的,“余老爷子急着见我为的什么事儿?”   余忠旺瞧了瞧余晚媱,神情沉重,“我看到当年那个老婆子了。”   堂中几人俱是惊愣,傅氏先反应过来,忙道,“老爷子快带我们过去看看。”   有余忠旺带路,他们极快的找到翠柳巷,越往里走,顾淮山的脸色越古怪,傅氏也不是傻的,这一路暗暗盯着他,直到在一家二进院子前停住,顾淮山坐不住了,“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不可能有错,我亲眼看见那个老婆子领一姑娘进屋,那姑娘还直哭,”余忠旺坚定道。   傅氏这下已确定这里就是陈氏和陆璎的落脚地,到底是家中丑事,她也不好在余忠旺面前抖落出来。   顾淮山揣着袖子道,“周老头今早叫我去他府里,耽搁到现在,我得走了。”   傅氏哂笑,“左不过是钓鱼下棋,能有咱窈儿重要?”   顾淮山被她堵的说不出话。   傅氏朝外头候着的何嬷嬷递了个眼色,何嬷嬷便带了几个腰膀粗壮的小厮去敲门,开门的是以前服侍陆璎的香云,一见到何嬷嬷的脸,当场吓得要关门,何嬷嬷跟着傅氏处理了不知道多少后宅腌臜,哪还看不出她的想法,当即冲小厮道,“撞开门,进去拿人!”   小厮们一窝蜂冲上前,香云拦不住,门被撞开,她跑都没时间,直接被小厮给逮住套上绳栓住。   那屋里的陈氏正哄好了陆璎,两个人都觉得顾淮山好糊弄,这次是陆璎不小心,但没关系,只要她私下跟顾淮山说些好话,顾淮山还是照样会替陆璎考虑的。   可她们还没笑出来,一帮子人闯进来,陈氏大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民宅!”   那些小厮话没半句,先绑了李妈妈,又过来抓她们。   陆璎惊恐的要尖叫,小厮们早有预备,给两人的嘴巴塞上布,绳子一捆带出院子。   李妈妈一露面,余忠旺立时道,“就是她把闺女往海里推,化成灰我都认得!”   陈氏看见傅氏和余晚媱,瞬时两腿发软,再一见顾淮山气的吹胡子瞪眼,当即泪眼汪汪,可是她嘴里塞着布,想说话都难。   傅氏防的就是她这手,傅氏早看出来她是个巧言令色的女人,绝无可能再容她有机会出声。   顾淮山看着她们被五花大绑,心头有些不忍,“若不然问清楚,要是冤枉了恐不好……”   “有余老爷子这个人证,还能冤枉她?这老婆子是她的人,没她指示,下人敢做这种事?”傅氏一口怼道。   顾淮山还想支支吾吾。   何嬷嬷从院子里抱出来一个妆奁,径自从里面翻出两张面值三百五十两的银票,递交到傅氏手上。   傅氏举起手里的银票冲顾淮山摇了摇,顾淮山就闭嘴了。   傅氏哼笑,“把她们送到大理寺,让明渊好好儿的审,害我窈儿,我要她们血债血偿!”   那两母女挣扎着冲顾淮山落泪,想求得他一丝怜悯,可顾淮山愣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们,直到她们被拽走,耳边听得傅氏一声讥笑,“国公爷不是说周老爷寻你吗?还杵这儿干嘛?”   顾淮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道,“回家吧。”   拿了陈氏母女,手中又有顾淮山那七百两银票,狠狠拿捏住顾淮山,傅氏自是得意。   余晚媱在一旁却只觉得错愕和唏嘘,她的亲生父亲是非不分、花心滥情,就像傅氏说的,京里的男人有几个不纳妾,仿佛男人风流已经是一种习惯,傅氏这次拿捏住他,还会有下次,蹉跎了一生,就为看住他。   她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将来,她若也嫁一个如顾淮山这样的男人,她也只能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一生,她没有傅氏这般机警,她不可能每日每夜的盯着枕边人。   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日子,外人看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其实早已败絮其中。   ——   岁岁再过一个多月就满周岁,按着规矩,到时肯定得抓周,小孩子长得快,身上衣服也换的快,傅氏每日里都乐呵呵的给岁岁挑衣裳,全是粉粉绿绿的小襦裙。   六月底时,傅氏带余晚媱进白龙寺上香,白龙寺是京里香火最盛的庙宇,傅氏是想来给余晚媱和岁岁两个祈福。   她们去的早,但寺庙里已经有许多香客了,令玉去交了香油钱。   傅氏便拉着余晚媱进庙里先拜了一圈菩萨,才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到一间禅房前,合掌道,“施主请稍等。”   傅氏道好,转头告诉余晚媱,“这位元一禅师算命极灵验,等回让他给我们岁岁看看。”   余晚媱嗯着笑,“都听母亲的。”   过半会,那禅房里响起铃声,小沙弥推开门,“两位施主请进。”   傅氏接过岁岁,带余晚媱入内,禅房门合上,里头隔着一道纱帐,可见罗汉床上盘坐着一个僧人。   傅氏虔诚道,“还请禅师给我这小外孙女算一算命数。”   那僧人缓慢探出来一只手。   傅氏心领神会,想将岁岁递到他手上,被余晚媱一把拉住,那只手上有厚茧,余晚媱记得以前去百香园,常见到韩云生在园子里耍花枪、练挥扇,那时她就见到他手上结了很多茧,伶人想要上台,就得日日辛苦唱练,时间久了,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   余晚媱看到茧时就知道里面的人肯定不是元一禅师,如果她没猜错,应是韩云生。   她轻推了推傅氏,“母亲,你先带岁岁走。”   傅氏一头雾水,“怎么了?”   余晚媱想解释,可已来不及解释,里面的和尚走出来,细眉桃花目,一看便没有和尚的出尘。   傅氏心知遇到恶徒了,想将余晚媱挡到身后,余晚媱却拦在她身前,极有敌意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韩云生仍笑的轻佻,“怎的做了大家小姐,便对我有这般敌意。”   余晚媱抿嘴不语,那晚在船舱里,她见识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父兄、英国公府都可能会被他拖下水,她不可能再信他。   韩云生身形一闪,猛地扣住她,飞身闪出窗。   快的傅氏根本无从反应,急跑到窗前,哪里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傅氏这才意识到,余晚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   傅氏差点崩溃,抱着岁岁泣不成声,她五岁那年,傅氏不慎让她被丢,终于将陈氏送去诏狱,她以为一切都要好了,这贼人竟这般明目张胆的抓走了她的女儿。   傅氏没敢哭多久,恢复镇定后,抱着岁岁出来,秘密叫人围了白龙寺搜找,可还是音讯全无。   英国公府也很快得到消息,因为怕坏了余晚媱的名声,他们私下派人在京里查找,连着近半月都没找到人。   傅氏只能整日以泪洗面,任谁劝都无用。   ——   却说韩云生抓了余晚媱一路南下,直入江都,给陆恒递信,要与他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有个错误,我给改了,陆璎应该比顾明渊还大,哈哈哈,不小心写成比晚媱大几个月,不符合科学! 第六十二章   七月的江都暑气渐消, 入夜后便觉得凉了。   江都的百香园内,青草遍生,一片荒芜, 再不复往日喧闹。   韩云生踩着那些杂草,手里举着一盏油灯, 一路上了台阶,到屋前顿住, 未几抬起手敲了敲, 可惜里面没人应他, 于是他收了这虚伪礼仪, 伸手推开房门,跨步入内。   这间房从前是园子里放杂物的,里头还有些唱戏时用的锣鼓喇叭,园子里也就这间房还能像样, 其余的都已被打砸完。   韩云生将油灯放到桌上,屋里亮堂起来, 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余晚媱,被绳索捆绑住了手脚,一声不吭的垂着头。   韩云生缓慢走到她身前蹲下,观察着她,发觉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勒出了伤痕,他探出一只手,她立刻瑟缩起来, 他便收回手,转步到桌前, 拿竹签挑了挑灯芯, 让火光更亮一点。   “陆大人还没来, 我想用你威胁他,好像失算了。”   余晚媱倦怠起来,闭上了眼睛不愿听他说话。   韩云生扭过脸看着她,神色轻浮又认真,“他要是不来,你跟我走吧。”   跟他到哪里,他没说,余晚媱却能猜的出,去年八月那次伏杀陆恒,幽冥阁死伤不少,现今只有他一人逃出朝廷追捕,幽冥阁内的杀手还能剩多少,此后余生,他想活着都不能出现在人前。   无非是亡命天涯。   韩云生问她,“我仍记得你当年说过,伶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那会子余晚媱还没嫁给陆恒,余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那么多大家规矩,余晚媱有时贪玩带着秀烟溜出来。   他们初次遇到,不是什么很叫人欢快的场景,他刚唱完戏,脸上还画着戏妆,眉目流光溢彩,是个旦角模样,被人堵在台下,差点轻薄了去。   余晚媱躲在暗处,用弹弓对准那人的后脑勺给了一击,才让他脱开身,她那时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们跑了很远,江都的河流有很多,他们停在水畔,她极认真的告诉他,伶人是赚钱的营生,和寻常人无有不同,他无需忍受他人轻贱。   天真的可笑。   韩云生轻轻吊起嗓子唱曲。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①……”   这寂静的夜里,他唱出来的曲儿不再动听,带着无尽的哀怨和控诉,眸光盯着余晚媱,不见她再看自己一眼。   曲声戛然而止,他笑的极风流,“可见人心易变,你如今登高踩枝,又怎会再想起当年?”   余晚媱抬起来头,定定的和他对视,“我爹和哥哥没有得罪过你,英国公府也没有得罪过你,你说当年,你还记得是谁救过你?”   韩云生嘴角的笑僵住。   余晚媱红着眼道,“即是利用,何必怨怪我?”   韩云生又笑的好看且肆意,“我的徒弟们被人抓了,只能利用你这一回。”   余晚媱迅速低头,事到如今,陆恒不来也没什么,她不想欠陆恒的情。   是时外头响起人声,“那位大人到了邵伯湖畔。”   韩云生一口吹掉灯火,快步到她面前蹲下,掐住她的脸道,“我不带你这个麻烦走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丝绢猛然堵住她的嘴,她拼命挣动着,被他托起来径自塞进了旁边放戏服的柜子里,盖没有完全合上,空了一条缝隙,她在这缝隙中看见他眼中有破碎光晕流动,然后他朝她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柜子砰的盖上,她彻底被拴在这密闭空间里。   救命!求救堵在嗓子里,她拼尽力气撞那箱子,可箱子太重了,她的那点力气都不能让箱子发出声响,待她气力耗尽,卧在箱底,鼻尖闻着戏服上的臭味,脊骨里滋生出无边恐惧,她会在黑暗中渐渐失去生机,谁也救不了她,就连哭都发不出声,她将彻底被遗忘。   腐烂、消逝。   韩云生立在箱子前良久,将手心的铃铛用线穿好挂到门上,只要有人进屋就能触动铃铛声。   他做完这一切,绕步出了门,外头站着五个黑衣人,是他们幽冥阁最后剩下的杀手,他带着这五人出去,直奔邵伯湖。   夜晚风大,湖水起了浪,一波一波打上岸,陆恒立在一块石头上,衣角被打湿,他的心神都在手中的那块帕子上,那帕子边角绣着窈字,是余晚媱随身的帕子,连同那封信一起递到他手中。   他没等多久,韩云生来了,仍是身穿袈裟的僧人模样,拱手对他道,“只要大人配合我救出徒弟,事成之后,她一定安然无恙。”   陆恒寒声道,“让我看她一眼。”   韩云生翘唇,“您不是一般人,我得防着您,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您的人蹲守,您现下只能依着我,否则且不说她性命难保,您是忘了,您和英国公府诓骗圣人的事了?”   陆恒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觑起眼,他临出发来江南时,嘱咐过墨砚,让他找些人盯着点英国公府,防韩云生会对余晚媱动手,在半月前,墨砚来信,说过傅氏和余晚媱一起去过白龙寺,后来白龙寺里隐约有许多英国公府的家仆在四处搜找,并不知丢了何物。   陆恒压下郁气,问他,“你要本官做什么?”   韩云生说,“得把您绑起来。”   陆恒皱眉。   他丝毫不胆怯,“您的人应该埋伏在这四周,我绑了您也不敢伤您,您这次来江都是为圣人筹钱,我们殊途同归,您只要装一次晕,就能引出当初江南私盐案的幕后真凶,这样的买卖您应该不觉得亏吧。”   确实不亏。   陆恒没说什么,张手任他的人用绳子捆住自己。   须臾有黑衣人赶来两辆马车,他被提拎上马车,马车外黑衣人跟韩云生道,“我点了信号弹,那边应该片刻就能到。”   韩云生戴上斗笠,静静坐在马车前。   约有小半盏茶,有人过来了,领头的穿着粗布素衫,踱近了才问韩云生,“人死了?”   “小的打晕了他,您自个儿动手不是更放心?”韩云生笑道。   那人也不傻,听他意思便明了,遂让人带过来十来个半大孩子,个个鼻青脸肿。   “换人吧。”   韩云生很识时务,让黑衣人搭把手把装晕的陆恒抬出来,悄声告诉他,“当年圣人南巡遇刺,真凶是中宫。”   中宫两字一出,陆恒瞬间怔住,还不等他回想,他手中被塞进一把匕首,随后韩云生冲那人道,“你们先放人。”   那人轻蔑嗤笑,当真没跟他计较,手一招任那些孩子跑过去。   直等他们都上了马车,韩云生才准那些人近前,在交换时,他跟陆恒飞快说了句,“百香园。”   陆恒心里一咯噔,手下匕首悄悄割开了绳子,那些人已拔出剑欲往他身上刺。   他骤然抬手吹一声口哨,立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侍卫,直接提刀杀了过来,待他再转头,韩云生早已架着马车跑出去老远,根本追不上了。   那领头人一时慌了神,想偷摸着跑,可才转身,脖颈处就架上匕首,他登时腿软的跪到地上,嚷嚷着饶命。   其余人也悉数被侍卫拿下,陆恒问他,“是谁派你杀本官?”   那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这时天边已现鱼肚白,一夜将过,余晚媱还不知如何。   陆恒一脚将他踢给侍卫,“就在这里审,审完了再带回去。”   他说完便带着几人匆匆赶往百香园。   江都百香园极富盛名,即使是陆恒这种初来江南的,也听过这个戏园子,多有人唏嘘这园子被京里来的人砸了,却没人知道,是陆恒派来的仆从,那时是为了抓这些伶人,大概他们顺便砸了这个园子。   归根结底,是韩云生咎由自取。   陆恒带人翻过墙,沿着各个破落屋子寻找,都没有找见她的身影,他平生最害怕的时候,第一次是看见她落水,那会子以为她真没了,他太过害怕,怕的不敢面对尸体,懦弱不堪的令他自己都憎恶,如今是第二次。   他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她活着,可能在这百香园中的某个地方,也可能她死了,韩云生这个人心肠歹毒,即便对她有过情,也不曾放过余家父子,更想将英国公府拉进水里,她的命也许在韩云生眼里并不值什么。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急切的在周遭搜找着,恰时听到一声铃响,屋后的那间屋有侍卫进去,拉动了一根线,那线的尽头是个箱子。   就在侍卫要掀开盖时,身后陆恒几近颤声道,“我来。”   侍卫退到一旁,陆恒逼迫着自己伸手将盖掀开,里头侧卧着余晚媱,双手双脚被捆住,因为捆的太紧,手脚都被勒住血痕,她的嘴里塞着布,微张着眼眸一直在流泪,她异常狼狈,满脸的泪水,整个人因为在密闭的箱子里被关了一夜,已经意识近崩溃,身子疲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她还活着。   陆恒下意识松气,飞快解开她的手脚,拿掉布,想抱她起来,她忽然抗拒的推搡着,哑声叫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牡丹亭》里的唱词。   感谢在2022-07-19 21:49:00~2022-07-20 22: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mmm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她的情绪在见到陆恒时终于崩溃了, 她以为她很大声,其实声如蚊呐,她以为很用力的推着他, 其实她那点手劲弱的挠不动人。   她也站不起来,她已浑身无力, 像只被抛弃的猫,只知龇牙咧嘴想躲避可能存在的恶意。   陆恒停顿着, 还是弯下腰去抱她, 他将她紧紧抱在臂弯里, 她一直在挣, 直到发觉自己真的挣不开了,才慢慢安静下来,陆恒察觉她在战栗,解掉外穿的披风将她盖好, 小心翼翼的搂着她往外走,每走一步, 他都感觉到身前有眼泪在掉,他的脚步加快,带着她跳出了这个关住她的园子。   陆恒奉旨南下,圣人亲封的巡盐御史①,入江都后,立刻住进了当地官署衙门。   因他这次出行属实威风,又有锦衣卫随行, 地方的那些官儿都对他敬畏,就是陈肃这种跟他结了怨的人, 也只能笑脸相迎。   陆恒抱着余晚媱进到官署, 就见陈肃并着一众盐院小官在里头等候, 瞅见他都立时起身,陈肃往他怀里看人,被遮的极严实,根本看不清人脸,只瞧身形是个女人,陈肃那双老眼一眯,再次鞠着笑脸,“陆大人这是……”   话不见底,眉毛耸耸,露出一副都是男人,都懂的表情来。   陆恒半分眼神都欠奉,“你们找本官?”   陈肃一讪,其余人的脸上也都各有异色。   “希望各位大人尽快催那些盐商捐输,沧州没功夫等,”陆恒一口截断他的话。   陈肃眼底闪过厉色,垮着脸还想哭诉拿不出。   陆恒已经越过他,兀自进了署衙后院,那帮官员不敢入内,只得各自散走。   这里比不得燕京城,陆恒住的居室较简陋,外头仅有三两个小厮候着,他拉开隔扇门进了内室,轻轻将人放到软木梨花榻上,伸手拿开披风,她蔫头耷脑的,眼睛有些肿,红通通的可怜,人还陷在先前的浑噩中,可能受惊过度,一时难以从当中抽离出来。   陆恒拉过薄毯给她盖了点,放轻步子走出内室,片晌再回来手里捧着一盆热水放到杌子上,拧干帕子,试着擦她脸上的泪痕,没见她再反抗,她这时乖的过分,也不是乖,这十几日随时随地有生命危险,关在那个箱子里,比幽闭的密室更让人窒息,大理寺的诏狱内,有些嘴硬的犯人不招供,就会被狱卒塞进审训室,不给吃不给喝,审训室内没有窗户,一扇小门关上,黑黢黢一片,犯人在里面呆上几日就会不打自招。   她胆子不大,再倔犟也抵不过这样的酷刑。   韩云生是真没想过她的处境。   陆恒擦干净她的脸,又将她的手腕、脚踝处的伤口上的脏污擦掉,她穿的那条襦裙又脏又破,他蹲在榻边问道,“能起来自己洗浴么?”   余晚媱便像惊了下,慌乱动起来,但她实在没劲,手脚又伤的太厉害,软趴趴的直不起身。   陆恒只犹豫了片刻,抬手抱她起来,绕过内室进了小间,小厮们早送了热水进来,四周的窗户都合上,木盆中的热水冒着气,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解她颈下的纽扣,她就在这时合住眸,两行泪流出。   陆恒手滞住,忽的将纽扣系了回去,手掌抹掉她的眼泪,轻声道一句,“我不碰你。”   小间摆着一张竹席,他放她躺到竹席上,转身出去。   余晚媱半睁着眼,依稀看清他走的极快,未过须臾,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蹑手蹑脚过来给她解衣裳,然后扶抱她起来,这妇人力气很大,手也粗粝,看得出来是做粗活的,放她进水里后,给她洗澡搓背,干起活来没一点怠慢,话都不说一句,直到给换上一件衣袍,妥妥当当了才道,“夫人委屈了些,这满衙门只我一个女人,我又是个浆洗衣物的,您细皮嫩肉,可别嫌我侍奉的不舒服。”   沐浴过后,余晚媱昏的更厉害,妇人手摸到她额头,哎呦一声,“不得了,还烧着呢。”   余晚媱只模模糊糊听见她朝外见了声大人,外头急躁的跑进来一人,她已没精力再看清对方是谁,眼一闭晕了。   陆恒自妇人手里抱过余晚媱,转身出去小间,跟那妇人道,“劳烦让外头小厮请个大夫来。”   妇人哎一声忙出去叫人。   大夫来的及时,给她看了脉,开好药,陆恒才勉强放心。   他奔波了一晚上,也疲倦不堪,等着药熬好送来,就这么靠着椅子睡过去。   余晚媱睡得不踏实,一会儿醒一会儿又睡去,醒着时眼睛睁开见陆恒垂着脸坐在椅子上,他自来金贵,最重体面,这会儿下巴上冒出胡茬,袖子和衣摆上都是泥,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样不顾及颜面的陆恒,真叫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室外小厮捧着药喊道,“大人,药熬好了,奴才给您送进来?”   陆恒醒了点,手指揉着太阳穴,面容有些许惺忪,转头望向榻,她突的闭眼,没让他发现自己是醒的。   陆恒站起身,拉开一点门,“给我吧。”   小厮不敢违逆他,递上药碗后,告诉他,“大人,将才陈大人临走时让奴才跟您说一声,今晚许总商在金阙楼设宴招待您,问您有没有空过去。”   “没空,”陆恒关上门,将药碗放到桌上,抬起衣袖嗅了嗅,皱着眉再回头看一眼余晚媱,她还睡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   他索性进小间去清洗。   再出来已焕然一新,榻上人还没醒,但药快凉了,他慢步到榻前,探手过她腰下,想抱人到怀里喂药,她忽的张开眸,眼底有戒备,陆恒的喉结上下动了下,撤开手道,“喝药了。”   余晚媱的睫毛抖了抖,想说自己喝,但她手脚无力,估计碗都端不了。   陆恒竖起枕头,托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好,接着端来药喂她,两人都没说话,余晚媱一直垂着眸,他喂她喝,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他断不会去做的,如今给她喂药,真让她一时五味陈杂。   陆恒喂完药,没有立刻挪身,只道,“想睡觉还是想用膳。”   她被他救了,欠了他的情,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她至少要跟他说声多谢。   可这声谢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陆恒想了想道,“韩云生是想逼我帮他救他的徒弟,才把你牵连进来,很抱歉。”   余晚媱不知怎的心口一酸,偏过脸低声道,“不怪你。”   这种事,怪不到他一个人头上,如果她早点看清韩云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陆恒盯着她的侧脸,她还在难过,难过什么,他是知道的,“我可以把他抓回来。”   余晚媱轻摇着头,“让他走。”   从前觉得韩云生是个仗义的人,他们认识这么几年,百香园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孤儿,韩云生保他们衣食无忧,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她不能原谅他做的恶事,但也无法否认他做过的善事,她确实有点烂好心,抓他回来,意味着他的那些徒弟又将会无家可归,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永远躲在暗处,只要他再也不出现在人前。   她就当这个人死了。   陆恒嗯着声,探手想抚她额头,她本能躲开。   陆恒僵了僵身,手收回去,“我住在署衙里,临时没下人来,你先暂且忍一忍,我回头让他们拨两个丫鬟来。”   “不用了,”余晚媱打断他,她知道他来这里是奉命催款的,沧州更重要,她没那么娇气,等伤好了就能自己照顾自己。   陆恒抿唇,转步到门口,嘱咐小厮,“让厨房做些粥,配两个小菜。”   余晚媱抬眸看着他,他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是真的没了,跟她说话也是平易近人,纵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理会他,可也没法一直冷着脸对他。   陆恒交代完,又转回内室,见她看着自己,神情一愣,随即跟她笑了笑,“眼下你只能喝粥。”   余晚媱蔫蔫的默声,不愿看他笑脸。   厨房很快照着他的吩咐送来粥和菜,陆恒依样喂她吃,她默默的吃着,吃完后,听他如释负重的轻吐气,任他替自己拭过唇,扶她躺回榻,她勉强侧一点身,眼睫濡湿,“你没必要做这么多。”   陆恒薄唇翕动,“这是我该做的。”   余晚媱咬紧唇。   陆恒道,“安心养着吧。”   他本来还想说些讨人喜欢的话,可她的性格自来固执,他曾经待她不好,三两句好听话不仅不能让她放下芥蒂,或许还会让她更反感。   说多错多。   他踱出去跟那两个守着的小厮道,“你们把这边上的挟屋收拾出来,搬一张床进去。”   小厮们应下去忙。   这时那些侍卫都回来了,其中一人近前来向陆恒汇报,“大人,那人咬死了说自己是江朝兄弟,因江朝死了,才想向您报仇。”   陆恒眉头一拧,正待说话,自院外进来个衙役,“御史大人,盐商总会的许总商来衙门里,求您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说:   ①巡盐御史:明代监察御史(正七品)奉命出巡盐务时即称为巡盐御史,初为临时差遣,明英宗以后逐渐制度化,其实际地位、职权也逐渐提高,凌驾于都转盐运使司之上。清代巡盐御史,自康熙以后或从内务府直接选任,或者由其他职位上的内务府出身的官员兼任,虽均加监察御史衔,但一般使用原官品级。   大家久等啦,真的对不住,太卡了,卡的崩溃,么么么,早点睡哦!   感谢在2022-07-20 22:14:11~2022-07-21 23:3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はは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陆恒冲那侍卫道, “看牢了别让他死。”   他趿着鞋下到台阶,随着衙役去了前堂。   那走廊上站着一人,大腹便便, 身上穿的是织锦缎做成的圆领长衣,头缠织金幞头, 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玉扳指,光这身派头, 便看得出这人极豪奢, 大雍禁止商贾穿绫罗绸缎, 说到底是给那些普通商贾定的规矩, 像这种总商穿着,那些官儿也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钱才是大爷。   陆恒跨进堂内,那许昌道跟着进来, 陆恒屈膝坐到上首,微抬下巴, “许总商请坐。”   那许昌道连忙坐下,两只眯缝眼登时谄媚的笑起,“陆大人真是年少英武,小的见了都不觉生畏。”   他随即朝身后小厮递个眼色,那小厮手里捧着锦盒奉上,“陆大人,小小礼物, 还望您别嫌弃。”   锦盒送到陆恒手边,陆恒揭开看, 是一座金佛, 他要笑不笑道, “这我可不敢收。”   许昌道搓着手赔笑,“小的知道您为官清廉,这金佛也不值几个钱,全当是让您品鉴赏玩的。”   陆恒放下盒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问他,“你找本官何事?”   许昌道面色发苦,“小的知道您是来替圣人催捐输的,可小的们确实腰带勒紧了,难拿的出这钱啊。”   陆恒浅笑,“许总商说笑了,有送这金佛的钱,难道挤不出捐输么?”   “倒不是小的跟您哭穷,按着往年的规定,小的们手头还有笔盐税没上缴,今年七个多月下来,什么运司衙门的养廉钱①、陈仪、别敬、规礼等杂七杂八,小的们掏了不少腰包,再要捐输,小的们得被榨干了,”许昌道只差哭出来。   陆恒手碾着衣袖,笑问他,“本官记得,前一段时间,你们江都出了桩私盐案,那江家和余家的引岸被你们盐商瓜分了,增添引岸,你们的钱袋子更富足了才是,怎么还会穷?”   许昌道揣着袖子吱不出话,余家没罪,按理余家的引岸他们得还回去,可这都吞到肚子里了,傻子才会吐出来,况且涉及到江都所有盐商,法不责众,那余家人都没了,总不能放着引岸不做生意,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陆恒拍了下桌子,“有跟本官扯皮的功夫,还不如早点让那些盐商上缴捐输,迟了,锦衣卫们可不如本官好说话。”   许昌道袖子直抖,“您来江都前,圣人没跟您说过,江都运司衙门里存着帑银?”   陆恒神情沉下来,“圣人说什么,由得你置喙?”   许昌道吓得扑腾跪到地上,连连给他磕头,“大人,小的胡言乱语,求您大人有大量……”   陆恒手抬了抬,他老老实实坐回去,陆恒看着他,“这捐输你们几时能交出来?”   许昌道不停朝他拱手,“您可知现年小的们单引银②就要交多少?足足三十万两啊,小的们是在盐上赚了些利,却也经不起这么盘剥。”   沧州地大,他们这些盐商少说也得百八十万两银子。   陆恒一挑眉,话记下了,交叠着手道,“沧州有难,你们都是识大体的,难道不该支援他们?等过了灾年,谁还会盯着你们手头的银子?自己掂量清楚。”   许昌道一咬牙,“小的们尽量凑,若是凑不齐……”   陆恒笑,“本官很好奇,你们占了余家的引岸,就不怕余家人回来找你们?”   许昌道斟酌着道,“话不能这么说的,这引岸也不是小的们抢的,是官老爷们分拨给小的们的,余家人要真活着,就是算账也该找官老爷,跟小的们可没干系。”   陆恒冷哼,将锦盒丢还给他,面无表情道,“一百五十万两捐输,一两都不能少,圣人下达的旨意,你们看着办吧,交不起,本官可不会拦着锦衣卫抓人。”   他大着步子往出走,许昌道吓出一身汗,忙不迭跑出了衙门,招那些盐商私下去商讨了。   陆恒没回后院,绕路去了北边衙门,北边衙门这头暂住着锦衣卫佥事胡镶,陆恒过去寻他不为别的,为的是帑银,他们南下之前,各有分工,陆恒负责催捐输,胡镶查管运司衙门的帑银。   “胡佥事,你有没有探查过运司衙门的银库?”   胡镶为他倒茶,“去看过。”   陆恒喝了杯茶,“帑银对数么?”   江都运司衙门内的银库每年会入账一批税银,这批银子不急着收入国库,放在银库内,江南富饶,粮米充足,若边境缺军饷、民间闹饥荒、京中短粮,可直接用这批银子在当地购置粮饷直接送去。   胡镶支着胳膊凝眸沉思,“不瞒大人,这钱不对。”   陆恒拿杯子的手顿住,“多了还是少了?”   胡镶回忆着,“圣人跟我说,这银库中的银子足有十余年没动用过,数目至少有八百万两,但我昨儿入库去查对,也不过才五百万,差的有点儿多,他们给的账簿我看过,每笔都对得上,想是圣人记混了。”   陆恒未吱声。   胡镶道,“陆大人做好分内事即可,帑银差多差少自有我来查。”   陆恒道了声好,一杯茶见底,跟他告辞,出了北边衙门,绕着通运街转悠,正见陈肃手里提着个鸟笼悠哉悠哉的走来,陈肃看见他先行了礼,笑眯眯道,“大人怎的出来了?有什么事吩咐咱们底下的官儿就成。”   陆恒也笑,“余家没罪,你们为何不归还引岸?”   陈肃尴尬,“这、这事儿倒不是下官管的,待下官去问问分司判官。”   他去问底下人,底下人再推给底下人,这事儿便会不了了之。   陆恒知道余家的引岸很大程度上是要不回来了,这没什么,余忠旺父子已在京里,引岸于他们而言已不是傍生之物,但该余家父子的东西确实应该还给他们。   陆恒冷笑,“这事儿既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余家终究吃亏,你们自己合计合计,他们家的引岸折合多少银两,这点钱总能拿的出吧。”   陈肃干笑着说自然。   陆恒又道,“余家的宅子快些归还了。”   陈肃应着是,打量他神色,笑问,“您是专门来找下官的?”   陆恒似笑非笑,“本官出来买东西,陈大人要同行么?”   陈肃想摆手,但对方官大,怕他说自己不敬上,只得跟在他后头。   陆恒出来时没穿官袍,仅着了身青衫,整个人立在街边颇显清贵俊雅,那陈肃在身后提着鸟笼,又穿的一身素绸,臭着老脸,陆恒买到什么小吃零嘴都让他提着,这条街上的人差不多都认得陈肃,眼见陈肃跟在陆恒后头像个跑腿小厮,都躲在街角指指点点,陈肃敢怒不敢言,直到他们进了家成衣铺子,他在外头等着,陆恒进去买了几件时兴衣裙并着鞋袜,这倒没让他拿了,悠闲的踱回衙门。   早有小厮过来从陈肃手里接过东西,陆恒侧头睨着他,“本官同你说过的话。”   陈肃立刻道,“下官马上去办。”   陆恒勉强满意,进了院子,“关门。”   门啪的合上,陈肃碰了一鼻子灰,站在门口差点气昏过去。   余晚媱在内室躺了一天,手脚的力气渐渐恢复不少,本想下地出去,可她身上穿的还是陆恒衣物,出门定遭人异样眼光。   屋门开了点,陆恒将新买的衣裳放在木柜上,隔着山水屏风冲里面人道,“我给你买了换洗衣物。”   说罢便自觉退出屋,进挟屋睡下了。   余晚媱揪着松散的衣领,下了榻,她脚上还有点酸疼,绳子绑的太久,现在能走动都算是福大命大了。她绕过屏风看到衣裳,他买的那几件裙子样式倒新鲜,就是色泽太过亮眼,摸一把布料,都不算便宜的,她难得无奈,陆恒这人挑东西从不看品相,尽挑贵的买,眼光真的差劲。   她捡了件还能看的鹅黄湘裙换上,总算脱掉他的衣服,不用紧绷着了。   她走出内室,只见外间的大方桌上摆放了许多小吃,鱼干儿、酥黄独、带骨鲍螺等等,估摸着街上卖的都见样买了一份。   余晚媱嘴角微抽了抽,还是走近坐下捡着合胃口的零嘴吃,她早上只用了碗白粥,这连日来也没吃上什么正经膳食,饱一餐饿一顿,这会子腹中饥肠辘辘,能吃自是多吃些。   腹中半饱,屋门被敲响,“夫人,陈大人派人送来六百两银子,大人说送过来给您,余家的引岸要不回来了,这是余家引岸折合成的钱两。”   余晚媱噌的起身,忙打开门,那小厮递上银票,“夫人请收好,大人让奴才知会您,等您明儿身子好些了,他带您回余家宅子看看,那头他已令陈大人解封了,该还的东西也都物归原主。”   余晚媱攥紧银票,胸腔里心跳快的她想忽视都难,他替余家出气了,他竟然会做这种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   隔天余晚媱又休息了半日,黄昏时天不热,陆恒换上便服,带她走衙门后头去余家宅子。   这条道人比较少,陆恒不大认得路,余晚媱在前头引路,两人一前一后都默契的不做声,余晚媱是不想搭理他,陆恒则是话少,想跟她说笑,又担心她会抵触。   就这么走了有一截路,出了巷子,折到左侧,两人还没走多久,半道儿过来个老婆婆,背着竹篓,一把拉住陆恒道,“年轻人,我饿得慌,你能不能带我去前头巷子买碗馄饨?”   陆恒半愣,看她衣衫褴褛,只当她乞讨,“这钱你拿着。”   那老婆婆死死揪着他的衣裳,脸上快哭出来,“我自个有钱,只是前头不大认得路,只求你带我过去。”   陆恒看她可怜,往前瞧了瞧,那地儿不算远,他送这老婆婆过去也不打紧,正准备答应她。   余晚媱搁前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冲那老婆婆冷着脸道,“光天化日,拍花子③就敢出来骗人,信不信我叫人来抓你进大牢?”   作者有话说:   ①养廉银:养廉银的来源来自地方火耗或税赋,因此视各地富庶与否,养廉银数额均有不同。   ②引银:预行提引商人交纳余息银两,这个钱是官员私下向盐商收的,朝廷并不知情。   ③拍花子:就是拐子。(这里说一下,这个拍花子是女主认知里的拐子,以前也有那种故意绑了有钱人家的少爷,要赎金的,这个过程需要好几人合作,先是老弱妇孺出来装可怜引人同情,然后带着被忽悠到的人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去买东西,基本就出不来了,这个放到现代也有发生,有的小姐妹心善,路上碰见什么老人或者小姐姐过来找你拼车,她叫的车都是同伙,或者让你带她去指定的地方买吃的,进去就真的完蛋了,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么么么!!!来迟了!早点睡! 第六十五章   那老婆婆面生畏怯, 眼珠子转的飞快,还欲跟陆恒装可怜。   陆恒刹那愕然。   余晚媱脸色发黑,一把将他拽到身后, 蹲地上拣一颗石子朝老婆婆扔去,砸到她肩头, 凶神恶煞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吓唬你?赶紧走!不然打你!”   老婆婆先前看她柔柔弱弱, 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眼下瞧她凶狠泼辣, 也发怵。   余晚媱作势撸袖子, 她一转头跑的飞快,哪有半点老人家的衰弱,看的陆恒乍舌,她的手腕细白纤瘦, 哪里能打的动人,她自来温柔, 说话声都不大,即使和他有怨怼,也没见过她这么凶,在他的印象里,无论她表现的如何拧巴,她一直是娇滴滴的,这跟她本身气韵分不开。   陆恒有点想笑, 但看她神情严肃,又觉得笑了, 会让她生气。   余晚媱放下袖子, 慢吞吞往前走, 走两步下意识回头看他,发觉他跟着,才又扭过脸。   “你是担心我吗?”身后男人用很低很低的嗓音问她。   余晚媱面色不好,不愿跟他多言,走的很快,直到一间陈旧宅院,那屋檐上结了蛛丝,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余家的那些仆役都没了影,这么个破落院子,跟京里的高宅大院属实没法比。   余晚媱推开那扇门,跨进门里,过了前堂,入二门是一间不大屋舍,这是余忠旺住的主卧,再往后就是她跟余雪晨的小院子,地上的青石许是很久没人行走,已长满了青苔,容易打滑。   陆恒看她只抬头看四周,脚下不顾,果然没一会她的脚一滑,他伸手扶住人,她却不领情的挥开他的手,上到台阶,转身和他平视,“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陆恒五指握紧。   “担心你没脑子被拍花子骗卖了?你少自作多情,”余晚媱刺他,提着裙子上到屋廊,再回头,他果然垂着脸,看起来很落寞,她扭过身,想推门进屋。   “这里不适合住人,你随我回衙门吧,”陆恒叫住她。   余晚媱仰头看着上面屋梁一层厚厚的灰,确实不适合住人。   陆恒温声道,“便是跟我置气,也不应当拿自己的安全不当回事。”   余晚媱还是将门推开,里边儿摆设依旧是她离开家门时的样子,只是有些器具早被那些官差打碎了,地上原本很乱,应是有人提前收拾过,窗边的木花盆空着,她以前种的兰花,也没了。   这里真的不能住人了。   “我并非瞧不起这居处,我的一举一动这些地方官都盯着,先前你被我救回衙门,尚且有侍卫护佑,你住在这里,若有事,我对不起傅老夫人,”陆恒解释道。   余晚媱收回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柔柔笑道,“回吧。”   陆恒一颗心定住,任她如来时般走到身前,她的背影颓唐,这个屋宅承载着她所有的年少时光,即使现今收回来了,也是物是人非。   他们再折回衙门,小厮告诉陆恒,陈二太爷的嫡长子陈宣递来请柬,特设了酒席邀他和胡镶入府,胡镶已经先去了。   圣人南巡住在这江南陈家,这陈家得享荣恩,寻常官员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陆恒自是不能推脱。   他进陈府迟了些,但以陈肃为首的地方盐官都候在门口,将他迎进门,江南陈家他没来过,但是燕京陈家他却去过,人人都说,燕京陈家是靠着泼天富贵才在京里站稳了脚跟,但在他看来,燕京陈家的奢靡和一般贵族人家没什么区别,可这江南陈家便不同了,光这座府宅便能与陆家媲美,陆家是世袭的侯府,府宅在京里虽比不得英国公府,但也称得上是宏大,若不然也不可能容纳那么多族老住下。   他进了陈府后,由人引路,一路见园林假山,雕梁画栋,比燕京陈家更有派头,他们到了正堂,那里摆了两桌席面,陈宣自旁边夹道迎胡镶出来,两人笑容满面,也不知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陆恒收回目光,坐到上首,胡镶也跟着入座,其余人才敢坐下。   陈肃率先朝陆恒敬酒,“下官敬大人一杯薄酒。”   陆恒扯着唇呷了口酒,目光巡视一周,问他,“你们盐课司新上任的大使是谁?”   陈肃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还没来得及选新大使,如今只盐课司的攒典暂担职责。”   陆恒微笑,“让他明个把税课账簿送过来,本官要查看。”   税课账簿记录着各年灶课①并着分发给各盐商的盐引。   陈肃犹疑,转向胡镶,“这事儿……”   胡镶摇摇手,“陆大人来催捐输,看个盐课账簿,走的正常道儿,犯不着问我。”   陈肃笑呵呵,“自然的,自然的,陆大人想看什么都可。”   陆恒咕了口酒。   陈宣过来给他敬酒,陈家人天生一张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恒也回他一个。   脑子里回忆着韩云生临走时向他透露的话,十五年前的那场刺杀是皇后主使,幽冥阁遭锦衣卫血洗,若这话是真的,锦衣卫大约已不再是圣人的亲兵,而是皇后手中的刀,她想杀谁,谁还能逃的掉?   陈家在这当中又起到什么作用?   满桌子人轮流给陆恒敬酒,陆恒来而不拒,喝的醺醉时,胡镶被人扶走。   陈宣调笑道,“陆大人看着也喝多了,还不赶紧送大人去客房醒醒酒。”   一小厮上前,陆恒捏着眉心,搭着那小厮的手背离开席上,这酒席就差不多散了。   陆恒躺到客房的榻上,鼻息间嗅到一股香,燥热席卷而来,他朝外叫人,片晌屋门打开,一人扭着水蛇腰入内,妖妖娆娆的走到榻前,脂粉味冲鼻,她想摸他的脸,他趁着神识还有一丝清明,斥道,“现在滚出去,本官饶你一条命。”   那女人娇笑,“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假正经呢,不如让奴家服侍您,奴家不求名分,只求大人愉悦。”   她张开细长手指,欲褪他的衣衫,那手指犹如毒蛇信子,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陆恒呼一口浊气,骤然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那女人不防他真有力气,被他掐的栽到地上,尖叫了声救命。   外头却没人再进来,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陆恒从榻上没事人一样下地,手一松放掉她,道,“滚。”   那女人趴在地上猛咳,当即爬起身逃也似的跑了。   陆恒克制着满身火气,慢慢走出客房,躲在暗处的陈肃差点气吐血。   ——   用过晚膳后,余晚媱在屋廊下坐了会,江都比燕京要闲然,即使这里是官府衙门,往上也是满天星,耳边可听见虫鸣,这些在京里是听不到的,她仰望着星空,心里数着日子,七月十七了,再有一个月零七天,就到了岁岁周岁,她这个做母亲的恐怕赶不及。   她轻叹一声,起身回屋去睡了,躺下后渐入梦,隔扇门突的被拉开,这种门本身没有栓,余晚媱只能用木凳挡一点,可真要有人进来,也是挡不住的。   她迅速穿好外裳,一回身见陆恒摇摇晃晃进来,满身酒气,屋里没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好印着他的眼眸,那眼神如狼似虎,盯着她像猛兽盯住猎物,只差扑上前将她撕裂吞吃。   果然故态萌发,之前的温文尔雅都是装出来的,喝了几杯酒就原形毕露。   她抖着手拔下发里的簪子,想着他要敢过来,索性给他两下,让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他欺辱的女人,她有家人,她还有岁岁,他再也别想将她关回那间院子!   对面男人眼睛里的光亮忽闪忽暗,若这屋里有灯,她一定能看到满眼血丝,就在她以为他会近前时,他忽而转过身,步子混乱的冲出房门。   余晚媱心下一松,手里的簪子没握紧掉到地上,她跌坐回榻,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可不及片刻,他又跑进来,余晚媱吓得往榻上退去,抱紧自己冲他道,“你出去!”   他像没了魂般的哑声道,“你别怕。”   余晚媱是怕的,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在她心底烙下了印迹,不是一句你别怕就能抹去的。   他又念了一句“你别怕。”   转步再度冲出房门。   余晚媱抹掉眼泪,心想着这混蛋总不至于再回来,准备去关门。   可她脚刚落地,他又跑回来,这时走路都打飘了,约莫怕吓到她,停在屏风前手撑着架子,断断续续说话,“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   话停,他骤时咬住嘴唇,片刻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唇瓣滴落,他站不住往地上摔。   余晚媱觉出不对,提着胆子近前,想伸手扶他,被他轻轻拨开,他靠到屏风上,意识已神志不清,本能想抱她,又强迫自己收回手。   余晚媱憋着气伸一根手指头触他额头,竟是烫的灼人,他莫不是被人下药了!   想到此,余晚媱一时竟不知要拿他如何,是叫人把他抬走,还是赶紧叫大夫。   陆恒急促的喘了口气,用最后剩的那点力站直身子,然后整个人再也站不住直接仰倒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   ①灶课:课取灶地、滩池及海盐税,称为灶课(百度所得)   感谢在2022-07-22 22:33:30~2022-07-23 22: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屋子里响起砰的一声, 余晚媱急忙拿火折子吹燃点上蜡烛,亮堂了就见他脸色潮红,嘴唇咬出好几道血痕, 忍的极辛苦,浑身的劲被抽走, 狭长眼眸望着她晃似含了雾气,欲念丛生, 又强迫自己侧过脸, 看的她怔神, 竟忘记他刚刚闯进来有多凶悍。   “我暂无力, 劳烦让小厮抬冷水去小间,我借小间一用,绝不会再进内室打扰到你,”他沙哑着声喃喃道。   余晚媱也看出他无力了, 平日里也是个讲究脸面的人,中了药狼狈成这样, 估摸着他自个儿很不好受,她这时倒生出些许幸灾乐祸,那回她遭沈明月算计,中了情香,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冤枉,这回轮到他受这遭罪,她心里气出了不少。   余晚媱到外头吩咐完小厮, 片晌,小间内的木盆灌满冷水, 这时节还热, 身强体壮的男人洗冷水澡再正常不过, 江都临水,就是余晚媱都会游泳,一入了夏,多的是人下水乘凉。   余晚媱冲那两个小厮道,“夜里守着些,别叫人进院子吵到大人。”   两小厮都是明白人,道着是,打起精神守在外头。   余晚媱转进屋,重蹲地上去扶陆恒,他身体滚烫,被她扶起时,强忍着冲动轻推她,“别管我,去睡吧。”   余晚媱道,“你打算自己爬进小间吗?”   一句话就让他闭上嘴。   他身量很高,又重,余晚媱拖着他很吃力,本来想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可他整个人就跟被抽了筋骨似的,站都站不直,全靠着她撑起来,他像个厚重包袱压在她肩头,嘴里还跟她念叨着,“我不碰你……”   余晚媱耷拉着嘴角,心里是有气的,但这气又比从前顺了不少,带着他进小间,让他靠到木盆旁道,“我走了。”   陆恒在沉热中嗯出声,柔柔道,“辛苦你了。”   可能是中药缘故,他说话声绵绵低沉,听的余晚媱耳朵像钻了虫子,痒的难受,她捏紧手,看着他艰难往盆里爬,扑通着落入水中,他身上穿的那件云雁纹纱袍被水浸湿,贴身后显露出他挺健身形,他是侧着身的,察觉她目光,他微微偏脸,眼尾挑起,挟裹着水汽,他的眼神显得异常深情,但他很快转了点眸,偏回头时,那高挺鼻尖上的一滴水珠落入水中,溅起涟漪。   余晚媱心口一滞,匆匆出小间,替他把门关了,睡回榻上,耳听着那头动静,静悄悄的不见水声,她的心绪放平,慢慢睡入梦里。   这一宿再没醒,直至外头梆子敲了五响,余晚媱迷迷糊糊睁眼,起身听见小间内有轻微的低咳声,她才算彻底醒了,她趿着木屐下榻,慢吞吞到门边,拉开一点门缝,就见陆恒披着宽袖长袍从小间里出来,他出来时面色有些白,唇红的打眼,长眉飞鬓,眼沉似水,头发也松散,倒比寻常时候瞧起来更温雅亲和。   他听见开门声,顿住脚望向她,又抬手捂住唇闷咳。   余晚媱不禁想起他在傅家替她挡刀,是在五月份,他当时伤的挺深,又在船上颠簸了大半月,伤好的极慢,现下也才过了两个月,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背上那伤估计没好全,又泡了一夜冷水,身子骨不定受得了。   她抿紧嘴唇,想说他可以去找个大夫看看脉,但又显得她多关心他,一时就这么直愣愣没话说了。   陆恒咳了会儿熄声,准备走的,又见她发愣,便道,“我没事,天还早……”   她把门一关。   陆恒噤声,僵立了会儿,慢步走出屋子。   五更天确实还黑着,陆恒回挟屋换上官服,官服比一般衣物厚实,他穿上后便觉得头重脚轻,心下有些明白自己可能病了,但他今儿得去盐课司查账簿,决不能让他们空闲时候在账簿上做手脚。   陆恒到盐课司那门还关着,随他身后的侍卫伸脚踹门,里边儿守门的差役吵嚷着,“谁啊!天不亮就来了,大人他们得到辰时①才上值,来这么早没用!”   辰时上值,真比他们京官还自在,陆恒未停职前,寅时②就得入宫门,待的卯时③朝会开始,上朝后便直接入大理寺署衙当值,一刻也休息不得。   侍卫扬声道,“巡盐御史陆大人来此,还不开门!”   差役一听是陆恒,慌的打开门,抖抖嗖嗖跪到地上,“小、小的叩见陆大人。”   陆恒乜他,“去叫攒典,本官给他半刻钟,半刻钟不来,他就不用来了。”   那差役急忙爬起身往攒典家跑去。   未及片刻,攒典小跑着进门,身上的官袍歪歪斜斜,脸上还惺忪,就近还能闻到一股脂粉味,也不知在哪个姨娘房里才出来。   他朝陆恒作揖,“下官不知大人过来,有、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陆恒上下睨着他,冷笑,“得了,本官没空跟你做这些面子活,去把税课账簿拿来。”   那攒典还傻着,“啊?”   陆恒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本官说话你听不懂?”   攒典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不用他再做第二次提醒,便去亲自去拿了账簿交到他手里。   陆恒翻看着账簿,纸张字迹都有一段时日,不像短时间内假造出来的,他随意问道,“这几年的灶课和盐引都记在这本账簿上?”   攒典谄媚笑道,“大人说对了,这本账簿有些年头了,前大使到任后一直用的这本账簿,后来陈盐政说前大使毕竟犯了事,这账簿就一直落在库里,下官新用了账簿另做账。”   陆恒露出敷衍的笑,“这么说,这本账簿也没什么大用了?”   攒典忙说是。   陆恒点点头,起身道,“即没用,本官带走了。”   攒典连连应着,送他离开了盐课司,才终于挥着袖子松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陈肃那边就派人叫他过去。   陈肃得知他拿走的是旧账簿,那本账簿原先是前大使做的账,上头关于灶课、盐引笔笔账目都有,就怕牵涉到他身上,陈肃一时无法定心,属实惊讶陆恒中了那情香竟然能忍回衙门,据说昨儿夜里跟他屋里养的那个女人一晚上都没消停,也不知是何等天姿国色,才能迷的陆恒在丧妻后这般疯狂,这种香艳□□本不算事儿,但陆家不纳妾,陆恒即养了这女人,回头若带回京,不是养在外面,那就是要娶进门,他毕竟对外称丁忧,圣人尚未允他回朝,按照规矩,他断不能娶妻,那女人就只能充当外室了。   他得书信一封回去,让陈氏盯紧些,朝官养外室的名声不好听,圣人若知晓必定重罚,这也是个把柄,届时陆恒便威胁不到他身上。   陆恒回衙门身上热的更重了,但外面没人知晓他生病,他不能请大夫,只能硬抗。   他回衙门约小半柱香,胡镶那头派人来知会他,许昌道把那一百五十两万捐输已经送来了,此刻已被胡镶收好,锦衣卫行事果决,又是圣人亲兵,即已收到捐输,便不能在此久留。   他们要在当日启程,走水路,以最快行程回京,将捐输送回去。   沧州旱情严重,陆恒自没有拖的道理,便叫底下人收拾行囊出发,至于运司衙门银库差三百万两帑银的事,他没有再问。   余晚媱身份尴尬,上船后便躲在陆恒的船舱内,好在船舱够大,舱内置了一张宽敞竹席,并着一张木板床。   陆恒睡竹席,余晚媱睡木板床,倒是相安无事。   上回从杭州府回京,陆恒晕船的厉害,这回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躺在竹席上,余晚媱懒得看他,任他躺了一天,日落时舱室内上好灯,余晚媱拿出干粮来吃,半晌她回头瞅着陆恒,他仍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过去,她思忖再三,道,“起来吃东西。”   竹席上的人没应她,有些不对,以他现在的秉性,她若和他说话,他势必会理,不可能这副装死模样。   她举起桌上的油灯走到竹席边,俯身去触他额头。   滚烫。   他起热了。   余晚媱想叹气,这是什么娇贵身子,回回坐船都有病,不管他也不行,要是真死了,她跟他同处一室是跑不掉的。   余晚媱将油灯挂在舱室的木隔挂钩上,打开另一头的一间小门,自里面拿出药箱,找出治热症的一副药来。   再打开舱室的门将那副药递给守在门边的侍卫,“我起热了,把这副药煎了,顺便送些热水过来。”   没过会她想要的东西就都送来了。   余晚媱端着药碗到席前,看陆恒脸色憔悴,薄唇皲裂,暗忖是昨夜冷水澡洗坏了,这会子也不可能叫醒他,索性坐下来空一只手捏着那薄唇两边,让他嘴唇张开一点,好把药喂进去。   他喝了药,开始发汗,脸上颈上外露的皮肤都有汗。   余晚媱原本想叫他起来,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叫不醒,便端了热水近前,拧干手绢,给他擦脸,大抵是心性变了,如今凑近观他面容,已无之前的厌烦了,只是仍对他有嫌弃,这种嫌弃对应着当初他对她的看不起。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他该得的。   她刚想撤手,他的眼睫动了下,缓缓睁开,迷蒙中冲她弯起唇角笑道,“我知道错了,碧落黄泉,你别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时间,怕有宝贝分不清,①辰时大概早上八点,②寅时,凌晨三点左右,③卯时,早上五点到七点之间。   来迟了,大家看完早点睡!感谢在2022-07-23 22:24:16~2022-07-24 23: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再喝一杯奶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即使在病中, 他仍记得那封和离书里写的那句,“碧落黄泉,永世不见, ”那时他悔恨交加,却找不到她来宽恕他。   余晚媱垂视着他, 他说过话人就像在梦里惊醒,一猝然那双长眸张大, 旋即他的脸上显出尴尬的无促, 像被她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种感觉很微妙, 余晚媱窥探到了他心底那最难以启齿的情思, 从前他不愿承认这份情,宁愿对她冷漠,也要伪装的矜持清贵,仿佛那些夜里, 他对她的掠夺痴迷都是另一个人做出来的。   他永远是那个端正矜冷的侯府世子。   假象被揭露,他在她眼下无处遁形, 她应该狠狠奚落一番,将当初她所遭受的委屈尽数还给他。   但她没动,她终究没有他这种人心狠,因江南私盐案停职丁忧、替她挡刀、从韩云生手里救下她,桩桩件件都是恩,她有良知。   她收回手,沉着面起身, 就见陆恒放在身侧的手跟着抬起来,似是想挽留她, 但迅速安分的放回去, 耷着眼皮, 唇微动,竟想不出要说什么。   余晚媱走至桌边,拿来两个白面馒头问他,“只有馒头。”   躺了一天,又在病里,陆恒其实早饿了,但他接了个馒头,侧着身靠在竹编枕头上,长发垂下,难得病弱,咬一口馒头,干巴无味,他也没在意,一口口吃下去。   余晚媱有些惊讶,记得那次他们流落在乡野,他嫌人家庄户的馒头难吃,那表情看的真让人想给他两巴掌,这会儿倒是吃的干净。   她手里还有个馒头,看他吞咽艰难,估摸着还是不太喜欢吃这种东西,吃过了好的,这种食物纵然他不嫌弃了,也到底吃不惯。   余晚媱倒了杯清水给他,他眼抬了抬,微露涩然,手指着馒头道,“我没吃饱。”   余晚媱没有为难他,给了馒头,随后坐回桌前,将吃剩的干粮收起来,再注意他那边时,他褪了半边衣衫,在看自己的后背。   他都醒了,有手有脚,余晚媱原是不愿再管的,但他后背上那结过痂的伤疤发红发肿,显然是昨晚冷水泡的,可能这会儿又疼又痒。   余晚媱顿了顿,进小门提药箱出来,找到治伤口的药,走到竹席前,他想拉好衣裳,她皱着眉道,“你翻过身去。”   陆恒老老实实背过身,那道疤露在余晚媱眼下,她这才第一次看清了,确实伤的很重,那会子她不是很当回事,想着他没死总不至于会伤及性命,傅氏却总不放心,担忧他不好,先前还觉得傅氏夸张,她现下再看这道长长的红疤,当真触目惊心。   余晚媱微抿唇,给他上药,细细手指在那疤痕处抹来抹去。   陆恒头抵着手臂,心跳得异常快,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象着那只漂亮雪白的手是如何触碰他背上的皮肤,他暗暗骂自己混账,心神却跟随着那只手抚到了肩头。   他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种渴望。   可惜那只手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手的主人冷淡道,“敷好了。”   他抬手轻拉衣裳,想跟她道谢,话尚未出口,舱室门被敲响,胡镶搁外边儿叫他,“陆大人,怎的老躲船舱里,出来跟我喝酒啊。”   陆恒定住,他生病瞒住了不少人,更没让胡镶知晓,他手里有税课账簿,他无法信任锦衣卫。   正在他思考如何回绝胡镶。   余晚媱从他面上看出了凝重,早起她听见他咳嗽,他只说没事,后来听小厮说,他出去办公了,那会儿人病着愣是没往外说,显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韩云生曾说过,有人抓了他的徒弟,让他杀了陆恒,那人在暗处,韩云生跑了,肯定还会有其他杀手在暗中埋伏。   陆恒不能病。   她迟疑了片刻,蓦然坐下来,伸手攀上他的肩膀。   陆恒霎时一僵,随即就见她俯身靠近,他们的头发缠绕交织,他错愕的仰起头,视野里她面无表情的和他贴近,整个人就差坐在他身上,那嫣红的唇瓣近在咫尺,他只要往前近一点,就可以衔入口中与之亲昵,那滋味太让人沉迷,即使过了一年多,他仍然记忆犹新,只消她离近些,过往的欢情重新回印在他脑子里,他不由心发颤,但他清楚的很。   她不愿意主动亲近自己,这是在做戏,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打在窗纸上,他们如一对恩爱眷侣,足以诓骗他人。   余晚媱看他眸光失神,怕他当真,用手掐他肩膀。   陆恒本来就没劲,遭她这一掐,撑着身的胳膊一软,当即倒席子上。   余晚媱跟着砸下来,直接摔他怀里,转而听到他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两人俱是一滞。   船舱外胡镶听见这声,又见窗户上纠缠的影子,当即啧嘴,这陆大人可太会享受了,还把女人带到船上,他不免想到了昨夜在江南陈家侍奉他的那个丫头,早知道也带到船上来,打发打发这枯燥乏味的水路日子了。   他唉一声,自顾回舱喝几口酒睡下。   这头舱室内,余晚媱噌的从他怀里下来,蹙眉斜他,他脸侧有汗,被她砸的够重,除了那声哼,没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他似乎也下不来脸,伸手理好衣裳后,没再看她,温和道,“我并非有意。”   余晚媱到嘴边要骂他无耻的话就这么噎住了,要真说起来也是她先掐人的,怪不到他头上,她拉着脸转身,将油灯呼一口气吹灭,径自睡回床。   屋里漆黑一片,陆恒已看不到人了,眼眸温柔的望着床的方向,他明显能感觉到她对他没以前排斥了。   他心神放松,一闭眼便睡着。   一夜无梦,隔日陆恒起来,身上的热总算退去了,只是他有些晕船,下了竹席感觉头晕眼花,勉强站住脚,就见余晚媱端着盆从旁边小舱室出来,她洗漱过了,目不斜视的坐到杌子上,不知道找谁要了个小炉子,在熬粥。   她手里轻摇着团扇,风吹着她鬓边发,显得异常闲适,陆恒看呆了,一直干杵着,她颇不耐烦的瞥一眼,不待她出声,陆恒快步进了小舱室。   洗漱后再出来,她已经熬好了粥,自己盛一碗在吃,那锅里还剩不少,用不着她明示,陆恒也知道是剩给他的,他心里发暖,低声跟她道,“谢谢。”   余晚媱没应他。   陆恒也不在意,弯着唇盛好粥坐到桌边慢慢吃,说起来,他没吃过余晚媱做过的吃食,唯一的小鱼干也因为他的轻视被他扔掉,有很多人尝过她的手艺,都赞不绝口,只有他把她推远了,再想让她回来,只能用心对待,现下这碗粥,已叫他激动,只是他不能表露。   她做的是瘦肉粥,味道很好,淡淡咸香,很合他胃口。   两人不声不响,用完了早膳,余晚媱便准备收拾炉子和锅。   陆恒缓过那阵晕眩,已能稳住步子走动,叫住她道,“我来收拾吧。”   余晚媱扫过他,难免惊奇,他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竟然主动揽活,那次在庄户家,她说了他几回,原是真记在心上。   余晚媱面色稍霁,瞅他道,“不用你。”   确实用不着他,晕船难受她听人提起过,他才退烧,她就是再烦他,也不会苛待一个病人。   陆恒紧了紧手,“这种小事我能做。”   这样在她面前显得他太无用。   余晚媱拧眉,“你回竹席躺着,我不想再伺候你一回。”   陆恒立刻闭嘴,正回竹席平躺下来,叫人看出了几分乖巧。   余晚媱眉毛就差打结,想不明白,他何时变得这么……让人起鸡皮疙瘩。   但她也没功夫想这些,因为外头侍卫敲门了,她道了声进来,就有两个侍卫入室来收走炉子和锅碗,室内干净一空,她也打算睡个回笼觉,正想关门。   胡镶从外面进来,她倏地心惊,锦衣卫巡视皇城,决不能被他看到自己的脸,否则往后她回京,若被宫里娘娘召见,一不小心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扭身,飞快钻进小舱室,身姿缭缭,发尾滞后在半空,丝丝缕缕藏勾缠,那胡镶最是个在女人堆里混的,虽没看清她的样貌,但光这一个背影便使得他身子一酥,果然这陆恒藏着个美人儿,宝贝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腻味。   若是腻味了,回头找他讨要这美人儿,凭自己锦衣卫佥事的身份,他总得给这份薄面。   陆恒在他进门后就坐直身,淡淡道,“胡佥事起的挺早。”   胡镶晃晃脑袋,“可不是,我惯不习惯去江南,差事苦就罢了,坐船偶尔还晕,总不好一直呆在船舱里,不透气,这才过来看看您。”   陆恒笑了笑,“本官没什么事。”   胡镶拍了下衣袖,叹口气,“我是心里堵着话,着实憋的慌。”   陆恒看着他,做出温善模样,“胡佥事若信的过本官。”   胡镶冲他笑,“自然是信您的,不瞒大人,那缺的三百万两帑银,我查到是那前任盐课司大使将钱私扣下来,偷偷经王泽选送给了三皇子。”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么么么么!!!! 第六十八章   说罢观察陆恒的表情。   陆恒隐在袖里手指翘了翘, 眼睫轻抬,看着他露出惊愕神情,“……真有此事?”   胡镶做出难受的样子, “我还能骗大人么?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三皇子毕竟深受圣人宠爱, 我若将此事报上去,恐伤了圣人怜子之心。”   陆恒维持着震惊, 一时半会儿没言语。   胡镶瞧他不似作假, 略放心, 只道, “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是要报给圣人,由他定夺。”   陆恒面容讪讪,还是没说话。   胡镶自认为很理解他, 因着王泽铭派人刺杀他,他想状告给圣人, 结果圣人直接将他停职命他丁忧,圣人为保三皇子都能舍弃他这个三品大员,他露怯正常,这次回京,他就能官复原职,必然不愿意再掺和其中。   胡镶眼往小舱室门方向瞄了眼,舔了舔嘴巴, “陆大人一看就前途无量,高升在望, 回头我可要来你府上讨杯酒喝。”   陆恒眸色泛冷, 道声不敢。   胡镶拍拍他肩膀, “从前只记得大人为人老成刚正,不成想大人也有风流时候,大人的性子对我,往后同朝为官,大人可莫忘了我。”   陆恒当然不会忘了他,他是锦衣卫佥事,品阶确实算不得高,但他是圣人亲兵,要真说起来,他可比朝官威风多了,皇权的鹰犬爪牙,他站到了皇后这一边,便能将那不知被谁挪走的三百万两帑银栽赃到三皇子头上,诚然三皇子不清白,在王家人的掩护下,利用朝廷的盐引应该也贪了不少,但这两种性质还是不同的。   陆家太爷曾告诫过后辈,若想家族长久,断不能参与党派之争。   陆恒深以为然,他尽职尽责的办案,只因涉及到三皇子,便被圣人打压,他看透了这朝政,烂在骨子里,要想溯清本源,光凭他自己是不可能的,有皇权撑腰的罪恶势必只能由皇权来终结。   坐山观虎斗。   他会查清当年圣人南巡遇刺的真相,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胡镶唉着声摇摇头,做愁苦状,“大人连杯酒都不肯跟我喝?”   陆恒立刻笑出声,“怎会?胡佥事愿与我结交,实在荣幸之至。”   胡镶看他颇识时务,扑嗤嗤的笑着,随即转身出了舱室。   陆恒往肩头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闭目半晌起身去关门,余晚媱从小舱室出来,冷飕飕的盯他。   两人一时无话。   陆恒忍着头晕坐回竹席,两手交叠,温温的回视着她,她收回目光,爬到木板床上,褪了绣鞋,两只秀气的脚钻进毯子里,他心下越发柔软,对她道,“十五年前那场刺杀,韩云生告诉我,是皇后授意的。”   余晚媱刚想躺倒,闻话一怔,仰起脸问他,“你想说什么?”   陆恒道,“圣人遇刺后,一度怀疑是皇后所为,因此对中宫冷淡,甚至有废太子的想法,是国公爷一力做保,才使得皇后和太子安然无恙,后来锦衣卫追查出刺杀案系二皇子母妃策划。”   如今二皇子早已被贬出燕京,淑妃和三皇子因王家倒台而势弱,胡镶将这亏空的三百万两帑银算在三皇子头上,圣人再偏袒他,也不可能饶恕,私挪帑银,这是重罪。   三皇子和淑妃必定出局。   皇后和太子成了最后的赢家,英国公府看似站对了,但当年那场刺杀案总归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   余晚媱心里忐忑,傅音旭被皇后退出宫,皇后和傅氏尚且是闺中密友,这样的情分都没有让傅音旭在宫中站稳,等到太子再无敌手,朝中大臣簇拥,皇后根本不再需要英国公府。   还有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圣人若知晓当年之事的确是皇后所为,那为皇后做担保的顾淮山也逃不了罪罚。   顾家无论走哪条路都有危险。   余晚媱张着眸瞪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恒淡笑,轻声道,“英国公府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余晚媱手一抖,拉开毯子盖住自己。   陆恒的笑容收住,神思凝重。   ——   走水路用了大半月终于入京,这时才八月上旬,京里下着连绵的雨。   陆恒冒雨将余晚媱送进英国公府,彼时外院的秋海棠盛开,淋了雨的花更显娇艳,她掂着脚走过那片花丛,不小心蹭到花枝上,溅起水滴,凉丝丝的。   陆恒手撑着伞往花蹊傍边挡,替她遮去了那一侧枝叶,眼望着地下,防她滑倒。   余晚媱斜他一眼,快步过了垂花门上到屋廊,直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瞥他,他站在雨里,如一棵青竹,大概没想到她会回头,有些讶然笑道,“快回屋吧。”   余晚媱是想皱眉的,转而却咬一点唇,兀自顺着游廊快速走了,她穿的那件翠色云仙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起舞,隔着雨幕给她镀上了一层烟雾,像花草幻化成的精魅,一不留神就消失不见。   陆恒定定的看着她,直到她跑远看不见了,才施施然转身,回府换了官服,进宫复命去了。   余晚媱回到明德堂,秀烟和霜秋这数月一直难过,看见她突然好端端回来,都高兴坏了,忙拉着她进屋,只见傅氏坐在床边,愁容枯槁,岁岁在她腿上爬来爬去。   余晚媱一见两人,登时红了眼,“母亲,我回来了。”   傅氏猛地抬头看她,当即落泪,连忙放下岁岁,一把将她抱住,“窈儿!都是母亲不好,母亲不该大意,害你被人掳走……”   她说到后面哽咽难言。   余晚媱紧紧环抱着她,受她感染也跟着流泪,“我没事……”   秀烟和霜秋抹着眼角,悄悄退出屋。   室内母女两个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丫头们端了水进来给她们洗脸,过后余晚媱坐到床前看岁岁,她又长了点,小脸胖嘟嘟的,她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瞪了半天没认出她是谁。   傅氏又好气又好笑,攥着岁岁的小手拍她,“这才过了一个多月,你就把你母亲给忘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岁岁呜哇着声,往余晚媱身边爬,嗅到她身上的淡香,突的张手要抱,“母……齐!”   余晚媱喉间发酸,没哭出来,笑出来了,抱岁岁起来,才发现真重了,估计再长大些,她就不太能抱动了。   傅氏数落道,“这小嘴儿还是叫不会母亲,外祖母也不会叫,小笨蛋。”   余晚媱注意到岁岁颈上还戴着平安长命锁,是陆恒给的那只,那次陆恒带水盗来府里,临走时把长命锁给了傅氏,余晚媱没收,傅氏却留着,如今岁岁戴着,正合适。   傅氏怕她置气,柔声道,“也是母亲不好,你被掳走后,岁岁夜里总啼哭,后来我给她戴了瑾瑜的长命锁,她才安静了。”   余晚媱眼睫垂下。   “你要觉得长命锁碍眼,就取下来吧,”傅氏道。   余晚媱唔一声,“戴着吧。”   傅氏打量着她,只觉得她这次回来对陆恒抵触少了许多,但不好多问,只说道,“窈儿,是谁救的你?”   余晚媱把岁岁放回床,低着头不语。   傅氏心生担忧,“那、那歹人可有对你……”   余晚媱轻摇头,“没有,他抓我是想逼迫陆侯爷。”   傅氏是个聪明人,“那是瑾瑜救你回来的?”   余晚媱耷拉着头,半晌嗯声。   傅氏看她有些闷闷的,也没多问,心底存了欣喜,果然陆恒是个争气的,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叫余晚媱再回心转意,其实这满燕京城看来,也就陆恒能让傅氏放心,这女婿不纳妾,家中又无多事的婆婆,余晚媱嫁回陆家,倒不怕有婆母压着,日子肯定过的顺心。   傅氏斟酌着道,“这眼看着岁岁要过周,瑾瑜终究是她父亲,到时候还得叫来一起观礼。”   余晚媱紧闭着唇,良久说好。   是时傅音旭自外头进来,一边走一边拿帕子拭泪,近前抱住她道,“可叫我和姑母担心,就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还好平平安安回来了。”   傅氏忙道,“你摸招她,这才哭过,眼睛正疼着呢,仔细又哭一回。”   傅音旭破泣为笑,“也就小表妹回来了,姑母才有了劲头。”   傅氏拿着帕子擦掉她眼尾的泪水,“这一个月里,也就这桩喜事了。”   余晚媱纳闷道,“是家中有事?”   傅氏道,“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但也不能瞒着你。”   她倏地神色森冷,“我怀疑你大哥在外头养了人。”   余晚媱心头一跳,“大哥素来规矩,不至于会做这种事。”   傅氏哼道,“他隔三差五住在外头,我问他,就说住的署衙,可我叫人去看了,他根本没在署衙。”   余晚媱呆住,怎么也没想到顾明渊会撒谎。   傅氏道,“我也没计较太多,就叫他回府把事儿挑明了,这外头养的女人终归不老实,我的意思是带回来,大不了做个通房,毕竟他没娶妻,总不能闹出个外室来,要是肚子再大了,往后你大哥还怎么娶妻,谁知道你大哥竟然跟我置气,倒好像我做的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22:51:36~2022-07-26 22:3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岁岁在床上不安分的爬来爬去, 余晚媱让丫鬟去叫奶娘,不一会儿奶娘过来抱着岁岁出屋去晃悠。   余晚媱轻道,“这没影的事, 母亲也不能真冤枉了大哥。”   她心底是有几分信傅氏说的,六月初她们回京, 顾明渊住在署衙,不常回府, 那会儿她就感觉不对劲, 但到底也没见到他在外头养着谁, 总不能胡乱猜。   傅氏直咬牙, 愣是没说出难听的。   傅音旭拉一下余晚媱,“小表妹不清楚,姑母其实是怕表哥染了那些纨绔心性。”   余晚媱点点头。   傅氏惆怅道,“你大哥性子冷, 人也聪灵,入大理寺后, 有瑾瑜这个领头上司,我也从来没怕他走过错路,可是自打府里的族学换了不少学生,总有那么几个打着来请教他的由头,在他院里转悠。”   余晚媱惊愕起来,“母亲是不是担忧过头了?您不是说大哥也常在族学里讲课,学生请教先生属正常。”   傅氏失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不知道, 那族学里有个叫沈清烟的, 时常来找你大哥, 有时天晚了,你大哥还留他在屋里歇息,那孩子你是没见过,生的太漂亮,一个男娃娃长得那副样貌,那性儿也窝囊,软软糯糯的,我早先还跟你嘀咕,怕你大哥成了断袖,这现下你大哥要真在外边儿养了女人,好歹我这心里平坦些,喜欢女人总比喜欢男人强。”   余晚媱面露古怪,顾明渊还曾带着那个沈清烟下江南,沈清烟被沈家赶出去,下落不明,说他死了也没见他的尸首,傅氏又说顾明渊外头有人。   就怕这外头人不是什么女人。   傅音旭笑道,“横竖小表妹回府,表哥再跟您生闷气,总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姑母再别跟表哥较劲。”   傅氏颔首,“等他回府,我要跟他提娶媳妇的事儿,成亲了估摸着就不会再被外面的人移了心性。”   傅氏兴致勃勃的跟她说了几家贵女,“刘侍郎家的二姑娘还有忠勇侯府的嫡次女都不错,都是温婉可人的,你大哥定喜欢。”   余晚媱笑两声,伸着懒腰道,“母亲,我好久没睡个安稳觉,路上颠簸,这会子犯困了。”   傅氏心疼她,在她脸上摸了摸,“母亲不吵你了,你睡吧,我叫底下多做些你爱吃的菜,好生补补。”   余晚媱应着好。   傅氏琢磨,试探着,“瑾瑜送你回来的,我寻思着今晚得宴请他一回……”   余晚媱沉着面容不做声。   傅氏道,“到时候把你大哥也叫回来,瑾瑜在场,让你父亲提他的婚事,他指定不能反驳。”   这想法很周全,就是怕陆恒又要站出来帮顾明渊解围。   想想上次那幅画,可不就是陆恒出声的,这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余晚媱犹豫再三,告诉她,“母亲,他们是一伙的。”   傅氏噗嗤笑,“母亲还要你提醒么?不过是叫瑾瑜来充个人面。”   她门儿清,陆恒要认她这个丈母娘,就不可能帮着顾明渊,除非他不想要回媳妇儿了。   余晚媱没所谓,侧身坐进架子床,软着腰靠到枕头上,懒懒得嗯着。   傅氏轻抚了下她背后长发,起身和傅音旭出门了。   ——   这头陆恒从宫里再出来,圣人已解了他的丁忧,让他重任大理寺卿,他没回府,半道转去了署衙,早有下属告诉他,陈氏母女被抓进诏狱,一并说了缘由。   诏狱内因常年不见阳光,地面潮湿生霉,陆恒一路往女牢那边走,脚踩着水渍,耳听着四周女犯的哀嚎嘶鸣,直走到最里边儿的那两间牢房,陈氏和陆璎被分开关了,他立在门前,眼望着躺在杂草堆上的两人。   陆璎受够了这么多日来的苦日子,一见到陆恒,当场哭出声,扑到门上求他,“大哥哥,你放了我和母亲吧,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什么也不知道,也是,那个李妈妈一口咬死了当年溺杀余晚媱系她一人所为,和陈氏无关,当初余晚媱在陆家被立规矩,也是这个李妈妈将她打的浑身青紫,陈氏有这么个忠仆,自然可以清清白白。   陆恒没有理会她的哭求,眼睨向陈氏,陈氏看见他不由心虚,“瑾瑜,英国公府仗势欺人,即便你对我有怨,可你妹妹是无辜的。”   陆恒扯唇,没说话。   陈氏将心一横,爬到门前说道,“璎儿是顾淮山的亲女儿,我陈家也不是朝中无人了,英国公府若不想名声扫地,最好现在放了我们。”   陆恒俯视着她,在过往十几年的岁月里,她始终是仁善的慈母像,哪怕是在他父亲的灵堂上构害他,她也装着不得已的模样,如今这虚伪的假皮终于在他面前扒开了。   他慢慢的笑,“新鲜了,你是说,你女儿是你跟国公爷的私生女?”   陈氏已然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她已没有脸面可言,她只要能活着出牢狱,这么多日来所受的委屈,她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可惜陆恒已经领教过她的那些阴招了,他凉薄道,“既然你说了这话,不如本官替你做主,让你女儿跟国公爷做场滴血认亲如何?”   陈氏一愕,须臾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在中间搞鬼?”   陆恒眼眸眯起,“什么意思?”   陈氏双手攀着门柱,仰视着他,“余氏不仅没死还成了英国公府嫡女,你若是为了讨好她,坑害我璎儿,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恒眉心突跳,未答声。   陈氏笑一下,“英国公夫人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她女儿嫁过人,只是丈夫死了,瑾瑜,英国公府可不会认你。”   陆恒也笑,“我父亲说香娘母子是被我抓走的,是你有意让他怀疑到我身上的吧,抓走他们的是你还是陈家?趁我被刺杀下落不明,放他们来陆家大闹,真是好算盘。”   陈氏嘴硬道,“瑾瑜,这种亏心事你也想算到我头上?”   陆恒歪了歪脖颈,“不急,本官会让香娘母子来指认,看看她们认不认得你的李妈妈。”   陈氏跌坐到地上,倏地直起身恶狠狠道,“顾窈的丈夫明明是你,英国公府却欺骗皇后娘娘,你们就不怕这事儿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   陆恒面上没什么情绪,转身朝外走,问身边的主簿,“她刚刚说的话都记下了?”   主簿道是。   陆恒道,“着手安排大夫过来,明个本官知会国公爷过来做滴血认亲。”   陈氏惊慌失措,“她是你妹妹!你难道连这点旧情都不顾了吗?”   陆恒扭头望向陆璎,她缩在角落里看着很可怜,可陆恒的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他只说,“从你们要她死开始,我就该清算了,种因得果,我没有她这样恶毒心狠的妹妹。”   话落,牢狱里响起陆璎的哭喊,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大哥哥。   陆恒挺直背,踱出了诏狱。   墨砚候在狱外,递上请柬道,“侯爷,英国公府邀您过去赴宴。”   陆恒翻开请柬看了遍,心内升腾起雀跃,他强压着笑意道,“先回府更衣。”   ——   傍晚时分,陆恒进了英国公府,婢女引着他入群芳斋,是个小宴,只几人在席,傅氏也没刻意分席,招呼他道,“瑾瑜快坐吧,都是家里人,便不讲究那些个体统了。”   她身旁坐着余晚媱,因在家中,打扮甚简,梳笼起的云鬓只戴了一根玉簪,身穿一件滚雪细纱千水裙,反倒更衬的她肤白唇红,人如美玉。   他没好盯着她看,撩起衣摆坐到顾明渊旁边的座上,傅氏打趣道,“瑾瑜今儿这身倒精神。”   余晚媱不经意挑起眸瞥他,他难得换上件象牙白万字穿梅团花锦袍,腰系镶白玉腰带,金冠高束,陡一看真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郎君。   他生性冷漠,又是个最会讲规矩的,老成刚正,穿这身是打眼,可在余晚媱看来,就是个不伦不类的花孔雀,穿成这样,还当是要去哪儿风流,丢人现眼的。   陆恒抿笑一声,眼悄悄飘过余晚媱,发觉她看自己,正欲对她露笑,她却嫌弃的转过眸,根本不睬他。   陆恒唇边的笑淡了淡,没多说什么。   这算是家宴,气氛很好,傅氏冲顾淮山递了个眼色。   顾淮山咳嗽一声,对顾明渊道,“明渊,你也不小了,我和你母亲商议着要给你定门亲事,你这两日得空了记得回府里。”   顾明渊极为淡定,“父亲和母亲不必操心我的婚事,我自有想法。”   傅氏神色不好,“你那想法趁早给我掐了,叫我知道,没她的好果子吃。”   两人打哑迷,座上人都听得懂。   顾淮山呷着酒水,老神在在的,“等你娶了妻,真想要纳妾,你母亲要说你,我指定帮你。”   傅氏冷哼一声。   余晚媱放在桌下的手指揪紧,抬眼瞅过顾明渊,那脸上极平静,实在瞧不出想法,她又看向陆恒,他也是一片淡然,这两人这般姿态,也不知背里装着什么秘密。   陆恒等他们这话过头,才跟傅氏温声道,“傅老夫人,我今儿在诏狱问话,陈家那位一口咬定她女儿是国公爷的私生女,我想请国公爷去大理寺署衙,跟她做一场滴血认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2:38:02~2022-07-27 22:4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20瓶;流连客 10瓶;阿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倏然座上一静。   顾淮山老脸难堪, 仍端着道,“明儿大概不行,我……”   “明儿个怎么就不行了?国公爷又不用上朝理政, 您还怕了不成?”傅氏呛他。   顾淮山呐呐道,“那不是……”   这就是最后犟嘴了, 他自己干的亏心事,若明日滴血验亲当众被抖落出, 他还有什么脸面呆在燕京城。   余晚媱也犹疑, 陆璎明摆着是顾淮山的私生女, 明日若去署衙当堂滴血认亲, 英国公府就不得不认下陆璎,岂不是让陆璎直接登堂入室。   她眼瞪着陆恒,这人莫不是想帮着陆璎脱困?   陆恒被她瞪的不明所以,只能回以浅笑, 谁知她极凶的剜了他一眼,低头只顾着吃菜, 不理会人了。   陆恒讨了个没趣,一场宴吃下来索然无味。   宴后傅氏私下找陆恒详谈,余晚媱不放心等在偏厅内,快有小半刻钟,令玉过来引她去夹道,正见陆恒立在游廊下,傅氏沉着脸跟他在说什么, 表情愠怒。   她陡然想到不好的事,疾走几步过来, 傅氏看见她过来, 笑着对陆恒道, “瑾瑜,你回去歇着吧,明个国公爷肯定来大理寺。”   陆恒余光瞄到余晚媱,心跳快了,抬手向傅氏作揖,便欲走。   余晚媱走至傅氏身旁,叫他,“陆侯爷,就算要滴血认亲,也没必要在公堂上。”   陆恒张唇想解释。   她冷道,“这是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应该轮不到你们大理寺来管吧。”   陆恒看出了她的戒备,隐约猜到她心底想法,眼神灰暗,“若不诉之公堂,谣言四起,对英国公府没有好处。”   他说罢,不等余晚媱再吱声,当先走进夜色里,孤身离去,那背影无端添上几分颓唐和落寞。   余晚媱捏紧帕子,心下慌慌。   傅氏拉着她往回走,进屋里正见奶娘把岁岁抱来,余晚媱接了岁岁,岁岁对着她的脸啵的一声,叽叽咕咕着母齐,登时惹的她发笑,再阴郁的心思也没了。   傅氏看着这一大一小,神色柔和,到底笑道,“窈儿,你刚刚凶的能吃人。”   余晚媱放岁岁上了榻,防她往地上爬,用围罩拦在榻边,才坐到傅氏身侧,沉默良久道,“从前在陆家,他很疼陆璎。”   她不愿回想以前,那一年在陆家,她受尽折磨,甚至有性命之忧,她被陆璎的丫鬟推下水,他却怪她恶毒杀人。   现在他看着公正严明,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救陆璎,故意让他们对簿公堂。   傅氏放低声道,“这回你是真冤枉瑾瑜了。”   余晚媱抿声不语。   傅氏伸过来胳膊抱住她,摇头发笑,“他若真疼她,就不会把她赶出陆家。”   余晚媱眼睫颤动。   “他刚刚跟我说,那陈氏在牢里嚣张的很,扬言若不放掉她们,就要让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陆璎是你父亲和她的私生女,”傅氏恨得牙痒痒,顾淮山惹出来的是非,她费尽心机终究被陈氏拿捏了。   余晚媱立时侧头,沉声道,“真对簿公堂,难道母亲打算将陆璎收进府里?”   陈氏这明显已是鱼死网破的架势,宁愿不要名节,也想逼着英国公府认下陆璎。   傅氏一笑,点她鼻尖,“瑾瑜昨儿在牢里跟陈氏说要滴血认亲,把她吓得半死,你猜猜为什么?”   余晚媱瞬时惊住,莫非……   傅氏舒一口气,“我也不是傻的,以陈氏这种性子,陆璎若真是你父亲的孩子,在肚子里就会逼婚你父亲,又岂会委屈自己嫁给陆韶安做继室?”   余晚媱滞愣,是这个理,陈氏看似良善却极难缠,绝不可能这么委曲求全。   傅氏看着她语重心长道,“窈儿,瑾瑜这次真是为咱们家考虑,南行一路,他的人品你还不信吗?都能为你挡刀。”   余晚媱哑口无言,本能回忆起方才陆恒走时情形,他应该是看出来她的防备了,所以才那般颓然。   ——   翌日早,大理寺正堂内,陈氏和陆璎被带上来,过了一夜,陈氏已无先前的气势凌凌,瞅见那椅子上坐的顾淮山,当即瑟缩后退,衙役却拉着她们到堂中。   顾淮山看见她也窘迫,这堂中一堆人看着,等滴血认亲成了,他这个英国公属实没脸见人,这往后在朝里,还连带着让顾明渊也被人讥讽。   陆恒端坐在堂上,抬袖挥道,“带大夫上堂验证。”   瞬时便有个大夫被领来,自有人手捧着一碗水过来,那大夫走到陆璎跟前,陆璎背着手躲,不愿他碰。   陆恒觑着她,朝两边差役抬了抬下巴,那两个差役立刻上前摁住她,大夫扎破她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进碗里,随即走到顾淮山跟前,“请国公爷抬手。”   顾淮山如坐针毡,眼朝陆恒飘,窥见陆恒脸上的笑,又是一阵懊悔,当年他若警醒,何至于会难堪至此。   陆恒看他不动,笑道,“国公爷是担心这大夫医术?他是民间百草堂名医,虽比不得宫里御医,在行医布药上从没出过差错,国公爷尽管放心。”   顾淮山真想斥他一嘴,他是担心大夫的医术吗?他是担心自己的颜面不保,要不是傅氏压着他来,他断不肯丢这个脸。   陈氏趴在地上,仰着头面容楚楚的对顾淮山道,“您难道不信我吗?当年在明台山……”   “你闭嘴!”顾淮山老脸通红,这堂上都是人,她说出这样暧昧不明的话,叫人怎么看他?横竖也被人误会了,他还不如验了这血,即使溶血,陆璎这个女儿他也不愿要,最多将她发落到乡下庄子,至于陈氏,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自然由大理寺定罪,他是半分不会救她的,他自己没了脸,也算是吃下这个教训,往后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沾花惹草。   他举起手任大夫取血,那血滴入水中,他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儿,只见着那两滴血慢慢散开,根本没融到一起。   顾淮山先是一喜,随后愤怒起来,敢情这女人把他当傻子糊弄,陆璎不是他的女儿硬是栽他头上,他偏偏还信了,枉他先前对她们母女多般疼惜,当真欺人太甚!   顾淮山一掌拍到桌上,重重哼一声,“晦气!”   陈氏颤着声还想叫他。   顾淮山猛地挥袖,迅速起身离开堂内。   陈氏眼尾垂泪,愣是没留的他一丝余光。   陆恒看够了她的做派,道,“香娘母子已认出你的李妈妈,供认出是受她唆使来本官府邸大闹。”   “陈氏,还不认罪?”   陆璎惊恐的望着他,还想唤他一声大哥哥,求得一丝怜悯,不等她出声,就有人用布堵住她的嘴。   陈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只道,“我要见我大哥!”   陆恒冷视着她,须臾道,“来人,拟罪证,让她摁手印。”   那底下录事早将拟好的供证呈上来由陆恒过目,陆恒点头后,他拿到陈氏跟前,陈氏当即尖叫,“我不认!你这是屈打成招!我要见我大哥!我要上诉!”   陆恒自座上下来,直直走到她身前,微俯身,低道,“你这些年从我陆家搜刮了不少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只这句话一问出,陈氏一下噎住声。   差役一左一右压着她,迫她在纸上摁下手印。   陆恒背着手道,“先收押了。”   两人便被拖回诏狱。   陆恒望着手中的供词,扬唇低笑,陈肃应该不久就会回京,他得抓紧将那本课税账簿看完。   ——   却说陈氏这事儿在京里惹了不少谈资,多是拿她和顾淮山之间的□□调笑,顾淮山也不出去寻友做乐,整日躲在府里,还得看傅氏脸色,当真是苦不堪言。   好在没过两日,宫里出了大事,也没人再盯着顾淮山这档子事儿叨咕,原来锦衣卫将三皇子私挪三百万两帑银的事报了上去,举朝哗然,本来沧州大旱,户部发不出赈灾款,这已经让圣人恼怒了一阵子,这时爆出来这样的事,纵使圣人再疼爱三皇子也不可能再轻饶了。   三皇子被圣人狠批一顿,于当日被发落去了封地,从今往后都只能留在封地,不得传召,永远不准回京,至于淑妃,也因此事连降两阶,自此宫中再无人可跟皇后抗衡。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四,岁岁要过周,这是大日子。   一大早,英国公府内聚了不少客人,陆恒做为男客不便进内院,只将给岁岁备好的周岁礼交给丫鬟送进院内,他是想进去的,想去瞧瞧,岁岁会抓到什么东西,可惜他这个父亲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宴席在下晚结束,客人陆陆续续走了,陆恒不便逗留,正要告辞,傅氏身边的丫鬟令玉过来请他入内院,陆恒克制着欢欣,随她一起进了明德堂,沿走廊入当中正房,即见余晚媱怀抱着岁岁站在长桌前,桌上铺了一层朱红锦席,上头摆着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①等等。   傅氏等人都围在桌前,见他来了笑道,“你要再不来,岁岁快等不及要往桌子上爬了。”   说着满屋子人都笑起来,陆恒望到岁岁,小丫头蹬腿踢脚的,极不安分,他不由凝眸瞧向余晚媱,她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微一低脸,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总觉着她带了几分无促,但他没那么多时间感想这些。   余晚媱将岁岁放到桌上,岁岁在桌上爬来爬去,那些玩意儿都不能吸引她,圆圆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瞄准了陆恒,直冲他爬去,小手一伸,就揪住了他腰间金绶环②。   作者有话说:   ①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出自吴自牧的《梦梁录》记在小儿抓周情形   ②金绶环:因本文架空明清,金绶环是明朝三品朝官随身佩戴的饰物。   感谢在2022-07-27 22:41:12~2022-07-28 23:1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云深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一时众人愕然。   傅氏要把她的小手拿开, “小坏蛋,这不兴拿的,换个别的。”   岁岁小嘴撅着, 揪住金绶环不放。   傅氏板着脸,“你拿这个往后还想做官不成?”   话落围着的几人都被逗笑, 朝堂之上,哪有女子的位置, 真想做官, 也只能走内职, 宫官难做, 侍奉后宫诸人,这可是苦差事,傅音旭给八公主做伴读,苦的睡不好觉, 说赶她出宫就得出宫,宫官这种的, 若真得罪后宫妃嫔,估摸着命都难保住,不过若能长袖善舞,得宫妃倚重,倒也能替家族出力。   但官宦世家的贵女,多数十七八岁就嫁人了,真入宫做了宫官, 照着宫里的规矩,得到二十五岁才能离宫, 活生生拖成老姑娘, 暂不提这个, 一般人家也不舍得送自己千娇百宠的姑娘进宫受苦。   岁岁一屁股坐在桌上,另一只手往陆恒身上抓,陆恒眼往余晚媱方向看,她有点想过来抱岁岁,但碍于人前,只能站着不动,两只手交握,按捺着性子。   陆恒解下金绶环,任岁岁抓着,傅氏一阵胆寒,这要是不小心砸地上摔坏了,传出去陆恒得挨上头训斥,然后陆恒不太在乎,伸手一把抱起岁岁,余晚媱立时抬头看人,接触到他的眸光,她又低回去。   岁岁倒不怕他,嘟着嘴巴,手里拽着金绶环,还想抓桌子上的东西。   傅氏忙催着陆恒,“抱她转一圈,看看还想拿什么?”   陆恒便抱着岁岁围桌前转,直转到当中,岁岁攥上了一串铜板,乐的顾淮山哈哈大笑,“这小财迷,往后指定钻钱眼里去了。”   傅氏却发愁,“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针绣彩缎,喜欢什么钱,窈儿当年抓周,抓得□□经,就够我愁的了,她倒好,这还不会说话呢,就知道要钱了。”   其他几人都笑个不停,沈玉容眼泪都给笑出来了,“老夫人不该高兴吗?有钱多好,不愁吃不愁穿。”   傅音旭插嘴,“姑母哪是嫌弃钱,是怕她小小年纪变得市侩,往后就教不好了。”   沈玉容点点头,眼朝向余晚媱和陆恒,他们不远不近的站在桌边,中间隔着余雪晨,余雪晨还混不知觉的乐呵呵。   沈玉容冲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余忠旺跟前,对余忠旺说,“爹,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离府吧。”   余忠旺一拍脑袋,向顾淮山还有傅氏告辞。   待他们离开,傅氏才道,“我叫他们住府里,他们偏要住在外头,他们手头又没几个钱,京里的宅第贵的很,我原想着接济些,可他们又不要钱,还好窈儿带了引岸换得的六百两,要不然这父子俩还得住大街。”   “秋闱就这几天的事儿,雪晨近来刻苦的很,我听他爹说,每日温书到深夜,真是下了狠功夫,回头若高中了,又不愁在京里安身,几个钱算什么,妇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浅,”顾淮山道。   傅氏呵呵笑了笑,到底在人前忍着没怼回去。   沈玉容手捂帕子轻咳一声,未几也告辞,由傅音旭送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几人,陆恒倒显得格格不入,岁岁糊了他一肩膀口水,还抓着金绶环往嘴里咬。   余晚媱再不想靠近他,也不能任岁岁乱咬东西,她急忙走近,伸一只手拨开岁岁的小爪子,捏着绢帕给她擦嘴,两人靠的有些近,陆恒垂视着她,因着今儿是岁岁过周,她略做了打扮,云鬓簪花,碎发松散,倒显得人慵懒,身上穿了件绢纱金丝翠纹裙,外罩着丝绸罩衣,陆恒看不出她脸上有没有施粉,只见着那唇分外红润饱满,因她离得近,那股熟悉的氤氲香味很撩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余晚媱自然感觉到他目光,正欲退走,他忽的转过眸,把岁岁抱给她道,“你抱着吧。”   余晚媱抱住岁岁,退了点,岁岁还揪着金绶环不放,她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拿走,就怕孩子会哭。   “让她玩,”他轻声道。   转而对顾淮山道,“国公爷眼下方便说话吗?”   顾淮山上次在大理寺丢了脸,对陆恒是有几分不忿的,但他有事找自己,自然也不可能推了,遂领着他往旁边茶厅去。   余晚媱在后头有点担忧,回来的船上,陆恒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还记着,现今三皇子被赶出京,东宫独大,一切都应验了,英国公府往后会如何,她已隐隐不安。   不知陆恒会不会跟顾淮山提十五年前的那场刺杀。   傅氏和顾明渊也出去各自忙活了,余晚媱在房内越想越不放心,等哄了岁岁睡着,从她手里拿过金绶环,悄步绕到茶厅去了。   ——   茶厅内。   顾淮山倒竖着眉,“陈氏还有脸威胁我英国公府!”   他又冲陆恒火大道,“要不是窈儿在你们陆家受了委屈,带孕出逃,你们以为她人没了,我们岂会在皇后娘娘跟前撒下她夫君已死的谎言。”   现在好了,陆家和英国公府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要真闹出来,圣人岂会饶他们。   陆恒朝他拱了拱手,“晚辈暂将陈氏收押,目下京中见过她的人不少,但多数不知道她曾是晚辈的夫人,只有一人晚辈不放心。”   顾淮山急问,“是谁?”   “陈肃的夫人刘氏,”陆恒道。   余晚媱被认回英国公府后,傅氏为着她曾大摆过两次宴席,第一次没请刘氏,但是第二次余晚媱生辰,傅氏却请了她,只是座上人多,她在京中贵妇人里算不得出众,也就没资格往傅氏和余晚媱跟前凑,但就怕她眼尖认出余晚媱,那才坏事。   顾淮山在茶厅里走来走去,“这好办,回头我叫夫人去探探刘氏的口风,便能清楚。”   陆恒温笑,“这次若侥幸无事,国公爷还是远离朝堂纷争吧。”   顾淮山将脸一拉,“用得着你教训我?除了这桩事,我们英国公府从未愧对过圣人和皇后娘娘,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窈儿曾给你做过夫人?”   陆恒道,“就怕这秘密保不住。”   顾淮山也怕,这事可大可小,若中宫不追究,便算不得什么,但陆恒为着余晚媱跑去找圣人求了诰命夫人,这要是捅出来,便大发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两府都得受牵连。   顾淮山思前想去,“我得赶紧给窈儿挑个夫家。”   陆恒的神色霎时阴翳,“原来在您眼里,她只是个累赘。”   顾淮山微讪着脸,“什么话?她不小了,我是为她考虑。”   他眼瞪着陆恒,“你莫不是还想要窈儿跟着你受苦?就是窈儿愿意,我都不同意。”   陆恒手握成拳,“您若为她考虑,就该问问她愿不愿意,我是想娶她,可我也不会逼迫她,您是她父亲,您难道还要将她往外推吗?”   顾淮山叫他怼的脸红脖子粗。   “您怕她牵连英国公府,她没那么大能耐,朝政不会因她一个女人而颠覆,若英国公府真出事,也应该是您之故,她不过是个导火索,”陆恒冷冰冰道。   顾淮山被他戳中了心事,揣着袖子闷闷不乐。   陆恒凝声道,“您若怕她拖累英国公府,我可以带她回陆家,往后她和英国公府不会有干系,也不会像您说的,拖累英国公府。”   顾淮山立时气道,“你这叫什么话,她是我嫡亲的女儿,我会嫌她拖累?”   陆恒勾唇,“国公爷爱女心切,晚辈自是清楚,但也请国公爷想想,朝堂是圣人的朝堂,还是后宫的朝堂,当年圣人南巡遇刺,若没您做保,东宫还会是今日的东宫吗?当年之事若东宫心怀感恩,您有什么好怕的,您既然怕,终归是您清楚东宫的秉性,与虎谋皮终究不得长远,为何不远离?您已致仕,朝堂让给我们年轻人不好么?”   顾淮山呆住。   陆恒朝他拱手,悄声从茶厅内退出去,不想就见余晚媱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出来她都还木木的。   陆恒踱近,瞧到她面色有点白,想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低低问,“找我?”   余晚媱便像惊醒,将手里的金绶环递给他。   陆恒接过系回腰间,看她还傻站着,便笑了笑,“我该回了,你要送我吗?”   余晚媱掀起眸望他,他现下时常会对她笑,她是知道的,他不爱笑,但他已经学会了在面对她时,要笑的温润宠溺,就像是个陷阱,可能她一不小心踩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她有些发怔。   陆恒自顾转身往台阶下走,没走两步,微侧头,她真跟着来了。   他心下温软,带着她沿着花丛小道往前走,快到院门前,他停住脚步回身,和她面对面站着,她攥着袖角垂下头,艳红的唇紧抿,一如曾经她还是他夫人时,常常跟在他后面,无声无息的做着影子,那时他根本不会去想她所想,他只认为她不能丢陆家的人。   陆恒极温柔的注视着她,“我刚刚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有骗你。” 第七十二章   余晚媱错开眼, 想转头走。   “你会嫁给别人吗?”他在她身后轻声问,嗓音中有几不可闻的颤,含着她从未感触过的卑微。   他在害怕。   怕她真的不愿回头, 甘之如饴的另嫁他人。   余晚媱只愣了那么一瞬,慢慢往回走, 大抵是夜间风冷,吹得她瑟缩, 有几缕头发拂过她的眼角, 湿气升腾, 然后她听见脚步声, 走近她,一件衣袍披到她肩头,在那只手覆上来时,她应该嫌恶的拨开, 但她僵住了,手的主人小心翼翼抱住她。   他们站在风口里, 秋风吹的人眼睛疼,疼的眼睛控制不住流泪。   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一点点抹去那些泪,然后托起她的脸,她不愿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是何等狼狈,闭眼时,他将自己的脸贴近, 她的身形一顿,水汽自他面容渡到她的脸庞, 耳畔是他沙哑的乞求声。   “别不要我。”   他说完这句话, 自觉的退开身, 余晚媱睁眼即见他旋身,他脸上的水痕一闪而过,他再没底气转过头跟她笑了,只很轻道,“夜深了回屋吧,我走了。”   他说着走,却没动,像在等她回话,可她一直没有应声,他的肩膀逐渐坍塌,最后拖着步子离开了。   夜色下,枝头落叶唰唰掉落,砸了余晚媱一身,她从怔忡中回神,手拉了拉衣裳,转回屋里。   ——   陆恒从英国公府出来,上了马车,车行在街道上,陆恒掀起车帘朝外看,这时候临近宵禁,路上没什么人,直行过一个巷子口,却见余雪晨提着灯和沈玉容站在巷子里,沈玉容推给他一只装的满满的袋子。   那里头应是钱。   临近秋闱,余雪晨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少,他们在京里还没站稳脚跟,哪哪儿都缺钱,又不要英国公府接济,显然过的不好。   沈玉容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这钱大约是她的体己了。   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见着余雪晨没收荷包,反倒递给她一支绢花,这种绢花值不得几个银子,京中大小店铺随处可买到,但沈玉容揭过那支绢花,极珍重的放进荷包里,随后两人分开。   夜月下掩住了所有情思。   陆恒放下车帘,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沈家再不济也是伯爵府,沈玉容还是沈宿嫡女,即便沈玉容曾被休弃,沈宿也不可能放任沈玉容嫁给一个商人之子,他帮不了他们,只有靠余雪晨自己努力。   马车行回陆家,至此喧闹静止。   隔日晨起,陆恒按照惯常上朝听政。   下朝时,圣人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请他去紫宸殿前等候。   日头毒,他在紫宸殿前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下午,大太监才过来,命人来施撘刑,所幸没打太狠,只给了十棍,却也让他腰骨疼麻了,站都站不起来,自有太监过来扶他往出走,将才上车,他连坐都坐不住,差点栽倒下来,硬挺着坐稳了,马车还没动,爬上来一个人。   正是都察院都御史荀诫。   荀诫上下打量着他,道,“陆大人倒能挺,伤的不轻吧。”   陆恒勉强笑道,“还好。”   荀诫道,“您知道圣人为何罚您?”   陆恒摇头。   荀诫叹了声,“您下一趟江南,即是替圣人办差,就不该碰女人。”   陆恒顿住,陡然明白过来,他在江都救了余晚媱,后来余晚媱便被他安置在衙门里,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带去的两个小厮,寻常人连余晚媱的面都没见过。   也就那次他出门去给余晚媱买衣裳,碰见陈肃,为了磨搓他买了不少零嘴杂物。   “是陈盐政?”   荀诫揣着袖子向他透露,“不是陈盐政,是曹国舅。”   曹国舅是曾经的淑妃,现在的曹昭仪的亲哥哥。   陆恒神思微凝,“他说了什么?”   荀诫告诉他,“曹国舅先是来找的我,他说您在江都带了个女人回京,他想让我参您私养外室,我没答应,后头不知怎么被圣人知晓了,圣人召我进宫说了此事,我替您说了两句好话。”   若换作以往,豢养外室的朝官可能会直接被夺去官职,这次有荀诫从中周转,圣人只给他一顿打,官职倒保住了。   陆恒拱手道谢,“荀御史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荀诫摆手,面上纠结,“我向来觉得您是正人君子,这外室您若真有,还是尽早处理了。”   他很为难,陆恒跟他有交情,但督察百官是都察院的责任,他替陆恒遮掩了一回,着实良心难安。   “我没有外室,这是栽赃,”陆恒冷道。   荀诫瞪大眼,当即起身,“这曹国舅未免欺人太甚!我就说您不至于干这种勾当,原来竟是他诬陷您,我得去跟圣人说道说道。”   陆恒止住他,“算了,没必要结怨,正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荀诫点头,“那三皇子私吞帑银,与您有什么关系,曹国舅这不是不敢跟锦衣卫撒气,却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他们这些京官也是难做的,不想卷入党派是非,就只能忍受各派排挤打击,稍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陆恒半眯住眼,心下想的更远,胡镶是皇后的人,那三百万两帑银是江南运司衙门短缺的,按理也该是江南盐院的错误,胡镶却将其栽赃到三皇子头上。   陈肃不沾一点灰,转头再向曹国舅透露他养了女人,借曹国舅的手除掉他。   陈肃这是东宫和三皇子两头吃了,谁倒台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官位。   确实圆滑。   荀诫不便久留,与他告辞下了马车。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恒在宫里受罚,不过半日功夫就穿入英国公府,傅氏在屋里跟余晚媱道,“亏得我信他真心爱你,却不想他在外头养女人!”   余晚媱正在喂岁岁吃蛋羹,闻话滞住,心尖腻厌溅起,嘴上说着情话,背地却能跟别的女人厮混,果然如他父亲一般。   肮脏下流!   “那女人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你父亲出去打听,说是两个当时在衙门里不清不楚的睡在一起,真是没脸没皮!”傅氏气狠狠道。   说罢见余晚媱愣呆,才想安慰几句,余晚媱的脸色却变得难堪。   傅氏登时哎呦一声捂住嘴,忙拍了自己两下,赶紧拿走她手里的碗,让奶娘把岁岁抱走,愧疚道,“都是母亲的不是,怎么忘了是他救的你。”   她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问道,“这外头说的……是窈儿你?”   余晚媱面颊发红,“这是造谣,我跟他没有那些。”   傅氏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转而便心疼起陆恒来,“我听说他挨了撘刑,伤的不轻,终归他是为着你受罚,咱们还得去瞧瞧。”   余晚媱想说不去。   傅氏拍着她的手,“听母亲的劝,咱们偷偷的去,也算是偿还了他的情分。”   傅氏眨了眨眼,不由伤怀,“今早上,你父亲跟我提你的婚事,母亲知道你心里的疙瘩,你不愿和他再续前缘,母亲也不逼你,等你大哥定下了媳妇,我再给你相看人家。”   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余晚媱想起昨晚顾淮山那副急着要将她甩走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旋即道,“母亲不用去陆家,家中有事您走不开,我去看他,与他说清楚。”   傅氏眼眶有点红,嗯了声,忙不迭起身出去叫人备马车,送她走角门出去了。   ——   香檀院如今已大变样,余晚媱由人请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来,院中花草芳菲,池中锦鲤欢脱吃食,廊上的丫鬟们在嘻嘻哈哈玩闹,很难想象这是陆恒住的院子,他向来重规矩,丫头们敢这么没规矩,早轰出府了。   余晚媱被引到一间房门前,丫鬟敲了敲门,“侯爷,英国公府的三姑娘来看您了。”   里头有一瞬没声,良晌听见他道,“我有伤在身,不便迎客,让三姑娘回去吧。”   丫鬟扭头对余晚媱道,“顾三姑娘,侯爷确实伤重,要不您等我们侯爷养好伤再来探望?”   余晚媱立在门前沉顿许久,倏尔伸手将门推开,抬脚跨了进去,屋门啪的关上。   丫鬟眨巴着眼好奇,想钻门缝看,叫另一个丫头揪着耳朵赶走了。   这间房很大,房内陈列摆设更似妇人居所,入内室即见那张架子床上挂着青色纱帐,陆恒艰难从床上爬起来,他没法坐,后背伤的太重,那浅薄亵衣渗出来血红色,可能他的膝盖也不好,跪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子估摸很疼吧。   这都是因她之故,算得上无妄之灾了。   陆恒仰头看着她,惨白面容显出笑,“你怎么来了?”   余晚媱一步步踱到床前,低眸凝视着他,他们近在咫尺,不久后,等她嫁给别人,他们就再也看不见彼此了。   过往的纠葛都会烟消云散,他们会成了真正的陌路人。   陆恒迟疑着要站起来,被她一手按住肩膀,他蓦然一怔。   细白手指环上他肩膀,余晚媱屈膝趴进他怀里,张唇覆在他嘴边,在濒临崩溃时,她想。   就放纵这一回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23:12:45~2022-07-30 22: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10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陆恒呆滞着, 在她主动吻上来时,几近迷蒙,想说话, 她抱住了他的脑袋,手绕进他的衣襟里, 与他脸贴着脸,眼睫近的在他脸上拂过, 再和他的睫毛细细密密缠结, 她在他的眼中窥见了自己, 陌生的可怕, 像只不知廉耻的妖精。   然而她没有停,弓着背跨坐住,衣衫垂在臂弯,她捧起他的脸吻住, 很轻很细的气音流出,“别说话。”   然后将他抱紧, 呜咽出声。   陆恒绷住了身,任她肆意妄为,分毫不敢乱动,他还记得她那么多次的抗拒,她不喜欢他的触碰,也不喜欢他亲近,他不能叫她再厌恶。   腰上的伤越来越疼, 却压不住燥火,他看着她趴在身前发抖, 墨发松散全数垂在他掌中, 她仰着头一遍遍在他唇边印, 皱起的眉头又娇又委屈,艳色过盛,她像难以承受这苦楚,一口咬在他唇上,最后气力撑不住,伸长了细颈倒在他怀里,   陆恒眼底血丝密布,伤口彻底疼麻了,他的神魂却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屋里有短促的呼吸声,不知过多久,窗外渐渐黑下来,婢女在廊下挂上了灯笼,隔着窗纸,屋内隐约可映着光。   雪白的足才踩到地上,足的主人便失了劲往地上摔。   陆恒连忙伸臂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托住,昏暗的光线下,她恹恹的依靠着他,疲弱的引人生怜,陆恒心底猜不透她的想法,但如今他们乱成这般,她应是心里有他的。   走到这一步,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不会放手。   不及他开口。   余晚媱将他手拿开,脚踩在地上,胡乱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直将斗篷穿好,遮住面庞,她才用极平静的语气道,“我会让岁岁回陆家。”   陆恒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低哑着声,“别缠着我了。”   陆恒猝然想起身,腰上的疼让他站不直,良晌跌回去,他猩红着眸紧紧盯着她,“不可能。”   他看着她侧了侧身,随即亦步亦趋朝外走,她走的不太稳,但她没有停,直快到门前。   陆恒焦急了起来,强忍着巨痛起身,可还是摔回去,他只能求她,“别走!”   那纤细身影在门边定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只那么站着,就在他快生出奢望的刹那,她拉开阁门,抬脚跨过门槛,走了。   陆恒心尖乖戾与难受暴涨,他要娶她,他要去英国公府提亲。   丫鬟举着琉璃灯盏放到屏风外的圆桌上,看不见屋里的情形,道,“侯爷,有位自称锦衣卫佥事的大人过来了,您见不见?”   屋里亮堂起来,有些刺眼,陆恒抬手遮住眼睛,“让他进来吧。”   话落他眼睛适应了光亮,先从床畔随意扯件衣袍披上,才注意到地上,他的亵衣不见了,倒是躺着一块水红抹胸,方才屋里暗,她急着走,大概没看清就胡乱抓着衣裳穿走了。   陆恒想起胡镶要来,急忙伸手拣起抹胸往枕头下塞,不想胡镶进来还是看到一抹红,虽没看清是什么,但见地上有血,他嘴巴上也有印子,自然就想到什么香艳乐趣。   胡镶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笑嘻嘻道,“陆大人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女人呢。”   他啧啧嘴,往屋子里看了一圈,见不着那美人儿,心更痒痒。   陆恒示意他坐。   胡镶坐到玫瑰椅上,提着茶壶倒茶,翘着二郎腿品茶,“听见大人受罚,下官真是心痛,不过是养个把女人,这京里哪个爷们儿没干过?”   陆恒挑起眉,“胡佥事也干过了?”   胡镶抹了抹嘴唇,“这要我怎么说呢?女人嘛,玩玩儿得了,我这身份敏感,可不敢真养外室。”   陆恒弯笑,“本官也没养外室,胡佥事信吗?”   胡镶嘶的一声,“回京时,您的船舱内……”   陆恒勾一边唇,没答。   胡镶看着他的表情,心下揣测,照着这情形,那美人儿不定是被他养在外头,说不准在威远侯府内。   陆家清贵,本来就有不纳妾的规矩,想来那美人儿他也玩腻了。   为着虚名,这美人儿可不就是不能出现在人前么。   男人最懂男人,若他现在找陆恒要这个美人儿,应当不会被拒了。   胡镶没有立刻开口,只故意唏嘘道,“陆大人也是倒霉,三皇子属实过分,自个儿做的错事,跌了跟头,还故意叫曹国舅去圣人跟前告您私养外室,说来说去,倒是下官牵累了您。”   陆恒懒得听他挑拨,想转身刚一动就牵动腰上的伤,痛的他直皱眉头。   胡镶故作可怜他,“这朝里也就属大人最实心眼,谁不是早早摸清情势,要不向着三皇子,要不向着其他皇子,也就您没这个想头,这一不小心就叫三皇子给报复了,下官是心疼您。”   陆恒眼睫耷拉,“三司公正严明,自然是不可能向着谁。”   胡镶过来是探口风的,最好能趁这次机会让陆恒站向东宫,这样三司中有了人,就不怕往后旧事重提了。   胡镶噗嗤着,“陆大人确实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儿,可好官儿也得有靠山才能走的远,三皇子是离京了不假,曹国舅还在京里呢,这回是运气好,圣人没舍得办您,下回呢?”   这差不多是跟他明说了要向东宫寻求庇佑。   若是以前,陆恒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回绝他,现时陆恒的想法已大有转变,这朝堂暗流涌动,仅凭他一人不可能拨乱反正,他需要蛰伏。   皇权至上,那就先将这依靠皇权的腐肉剔除。   陆恒做出迟疑,一时未有言语。   胡镶便看出他心动了,便摆起谱,“下官是个粗人,要在府中摆宴,可府里下人终归不尽心,想跟大人借一二名婢女入府帮忙。”   陆恒两手互握,垂着眸掩去眼底阴厉,“胡佥事想借谁?”   胡镶想起那抹窈窕妩媚,面上一时荡漾,“自然是跟着大人从江南回京的那名美婢。”   陆恒轻轻的啊了声,“本官此去江南,带了不少人回京,倒记不起胡佥事说的是哪个,我叫他们出来,您自己挑吧。”   胡镶心想着他还真是艳福不浅,带了那么多女人,嘴上却笑,“也成,有劳大人了。”   不及一刻钟,屋里站了一屋子下人,小厮站一排,婢女站一排,小厮暂不提,只说婢女们,身上穿的都是那日胡镶在陆恒船舱内看见的那个女人身上的裙子,连颜色都一样,他顺着这些婢女看,没一个称的上美人儿的,正经有点模样的还是个半大的青涩丫头,登时叫他倒尽胃口。   胡镶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思索着那美人儿身段很是诱人,便比对着在婢女中搜找,还真叫他找到一个相像的,只是这脸……   那婢女冲他咧了咧嘴,极为朴实的龇牙笑道,“大人。”   嗓门不小,再看她这双手宽厚,一看就是个力气大的。   这口味忒重了。   陆恒审度着他的神情,笑道,“胡佥事若是瞧她满意,今儿就能带走。”   胡镶转过头先朝地上前,那血是做不得假的,陆恒的嘴上还有女人的牙印,一开始他还觉得是美人儿咬出来的,便是泼辣点也带劲,眼下看见了这婢女,胡镶都不由替陆恒感到糟心,再叫这么粗鄙的女人折腾两回,估计人都要没了。   这陆恒莫不是受虐狂吧。   胡镶唉了声,手在陆恒肩上拍拍,“改明儿下官带陆大人去红袖阁转转,那儿的美人多,也叫大人开开眼。”   陆恒浅笑道了声好。   胡镶便欲走。   陆恒叫住他,“胡佥事不是说府里下人不尽心?本官的这几个下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不挑一个带回去?”   没了美人儿,胡镶早没心思挑婢女,随手指了一个,“就她吧。”   陆恒睨过那婢女,应着好,目送他们离开。   ——   这头余晚媱趁着夜色回屋,叫了水进盥室,褪掉衣衫才发觉穿了陆恒的亵衣回来,亵衣上有大片血迹,整个盥室都像是染了血腥味,是他身上的,在她放肆的那段时间内,他流了许多血。   所以他才起不来抓她。   余晚媱攥紧那件亵衣,倏忽一把将其扔进衣篓里,合着眸沉入热水中。   过小半个时辰,她从盥室内出来,进卧室就见傅氏坐在床头,把岁岁哄睡着了。   傅氏听见她的脚步声,眼慈祥的看着岁岁,“这孩子睡得可真香,一点儿也不知愁。”   余晚媱坐下来,凝视着岁岁,小嘴嘟吧嘟吧,才会叫母齐,可能再长大点,就可以清楚的喊她母亲了。   傅氏道,“今儿闲着,我邀了陈肃的夫人刘氏来府里小坐,她倒没看出你是瑾瑜的夫人,一个劲儿的夸你好,那陈氏看来跟陈家也不见得有多亲,知道了你是我女儿,都没跟刘氏说,显然是后来被瑾瑜赶出陆家后,就再也没回陈家,也没和刘氏搭过话。”   余晚媱轻轻扶着岁岁,岁岁两只小手抱紧她,极依赖,她似没听到傅氏说的,慢了半拍对傅氏道,“母亲,我想将岁岁送回陆家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0 22:18:47~2022-07-31 22:1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同学 3瓶;はは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她陡然说出这么个事儿, 傅氏当先懵住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把岁岁送回陆家去?”   岁岁自出生下来一直在英国公府养着,诚然傅氏也想过要陆家给岁岁一个嫡女名份, 可那时她还对余晚媱回陆家抱有期望,昨儿夜里顾淮山跟她私下说了些事后, 她也一阵后怕,说来说去都是因陆家惹出来的乱子, 她在皇后面前撒下的谎很容易被戳穿。   命悬在头顶, 就顾不得许多了。   余晚媱轻道, “我想了很久, 岁岁不能跟着我,正如您说的,让她回陆家,至少她是陆家的嫡女, 陆恒会待她很好。”   跟着她身如浮萍,有什么好的呢。   傅氏暗自唾弃自己,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姑娘,在外受尽委屈,到头来回到她身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便又生出这样的事端。   岁岁回陆家也好,这京里人只晓得余晚媱有个孩子,却没见过岁岁的面, 甚至岁岁的名儿都不清楚,往后余晚媱嫁人, 不用带个孩子, 她在婆家也少受白眼。   傅氏叹着气点头, 在她头上抚摸了两下,“夜深了,睡吧。”   她起身要走。   余晚媱忽然叫了她一声,“母亲。”   傅氏疑惑的嗯着。   她喃喃道,“我可以不嫁人吗?”   傅氏听着好笑,“又说傻话。”   余晚媱闭紧了唇,良久道,“母亲,我想一个人到乡下的庄子住些时日。”   傅氏怜惜她,心想着在自己家的田庄也没什么,便应下了,再带上门出去。   盥室那头有几个小丫头收拾出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衣篓,正见那件带血的亵衣掉在地上,还不等小丫头蹲地上捡,傅氏快步过去,慌忙将衣裳捡到手里,挥手叫她们下去。   傅氏铺展开亵衣,这明显是男人穿的。   她的手不觉颤着。   ——   陆恒受的伤不轻,一两日根本爬不起来,更别说上朝参政,圣人罚当罚,却也准了他在家养伤。   那晚余晚媱说要把岁岁送回来,也没见真送回来,陆恒勉强松了口气,但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提亲,在养伤的这几日里,让人一直盯着英国公府,稍有动静都要向他禀报。   秋闱过后,余忠旺在院里摆了一桌小宴,据他的侍卫所说,那天余家父子的小院非常热闹,英国公府的顾三姑娘因为太高兴,喝的酩汀大醉,路都走不了,还是小公爷亲自接回去的。   傅氏为顾明渊定下了刘侍郎的二姑娘。   以及有媒人上英国公府,替平昌侯的嫡次子周子垣来说亲,想跟顾三姑娘促成好事,只可惜被傅氏给拒了,究其缘由,竟是那平昌侯夫人太过溺爱嫡次子,事事操心,傅氏怕余晚媱嫁过去就成了老妈子,遂不同意这桩亲事。   但除了平昌侯府,仍有别家递庚贴。   这期间,顾三姑娘却往乡下庄子散心去了。   陆恒一能下地走动,就赶忙去了英国公府。   顾淮山跟他吵过一回,这次他来,仍有不待见,但见他苍白着脸,又冷不下心,只说道,“不在家中养伤,往这儿跑什么?。”   陆恒神色闪过局促随之正经道,“晚辈是来求娶您的三姑娘。”   说话间,他身边的墨砚递上来庚贴。   顾淮山半拉着脸,真接过庚贴来看,看完按到桌上,愣是不做声。   陆恒的手心出汗,脊背挺直,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甚是认真道,“晚辈年二十六,父母俱离世,家中无手足,亦无妾室通房,偌大家业仅缺一主母持管,晚辈心怡三姑娘已久,只盼您成全,以后定与她夫妇相和,绝不叫她再受半分委屈。”   顾淮山仍沉着脸,那晚陆恒同他说过的话,他一直心有余悸。   他挥挥手,让四周的下人退走。   陆恒也让墨砚出去。   那些个下人都是府里的人精,听到了陆恒这话,转头就有人往明德堂去。   堂屋内。   顾淮山手撑着额头,很是气愤,“你这是在逼我!”   “您就怕成这样?”陆恒问道。   顾淮山心有戚戚,“东宫心思难猜,我不能冒险。”   “您冒险什么?您只要继续过着逗鸟看花的闲淡日子,不参与朝政,您一点儿事都没有,”陆恒慢条斯理的说出来,长长的眸盯着他,神色发冷,“您的晚节不保都没人在意,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您难道还盼着东宫继位后,能留您好活?”   顾淮山老脸一讪,“你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礼数。”   陆恒置若罔闻,“您德高望重,学生遍布朝堂,东宫若真是下一任君主,头一个便不会放过您,您比晚辈多活了这么多年,莫非这也看不出?”   若在从前,顾淮山确实看不出,他是在私德上有亏,但他对东宫是实打实的忠诚,一心为东宫筹谋,当年太子势弱,他被圣人指给太子做先生,顾淮山教过很多学生,京中多数权贵子弟都桀骜不驯,即便如陆恒这般谦逊得体,也不会在他面前显露卑微委屈。   太子不同,当年的太子不得圣人疼爱,性格却甚是乖巧可怜,听话懂事,顾淮山教导他极舒心,有一次皇后因琐碎小事被圣人禁足,太子躲在东宫哭了整整一天,顾淮山找到他时,那两只眼睛肿得赛水泡,扑到他怀里呜哇哇的哭着说没人帮他救母后。   顾淮山是个心软的人,就这么答应下来,帮他扶持他。   太子日渐长大,对顾淮山仍然敬重,英国公府的恩赏从来都是京里唯一份的,顾淮山并没想过等太子继位后,借着朝中学生暗中操控朝政,在他眼里,太子只是他教过的学生。   只是自从三皇子被驱逐出燕京后,东宫的态度变化太明显了,寻常恩赏减少不说,往日闲暇时分,太子也会请他入宫闲谈,近来太子虽还唤他先生,却已隐隐有高位者姿态。   顾淮山还没蠢到看不透的地步,“你也是我的学生,我为何要将窈儿嫁给你?”   陆恒寒声道,“因为我们两家已经上了一条船,要死一起死。”   顾淮山惊愕的张大眼,“你、你小子威胁我!”   陆恒垂着眼不动。   顾淮山蹭的站起身,手指着他,“我怕你不成!”   陆恒面色铁青,“她不能嫁给别人,她只能嫁给我。”   顾淮山的胡须直抖,“反了!反了!”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气的恨不能把陆恒暴打一顿,却又无计可施,就在他快泄气时,傅氏抱着岁岁过来敲门,顾淮山忙将门打开,陆恒就见傅氏怀里的岁岁又大了点,白白嫩嫩的,嘴里咬着细软的糕点,也吃不了多少,没咬几口就松了。   傅氏将岁岁递给陆恒,陆恒伸手抱住,岁岁不太认得人,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这回刚被他抱住,就瘪嘴嚎起来,嘴里叫着,“母齐!母齐!”   陆恒是知道余晚媱出去散心的,只是惊奇她没带岁岁走。   傅氏红着眼睛揩揩帕子,将手里的点心再递一个给陆恒,陆恒喂到岁岁嘴边,这小家伙闻见香就忘了嚎,小嘴巴巴嚅着,吃的停不住。   傅氏笑道,“有了吃的就忘了娘。”   岁岁不知愁的眨巴着大眼睛,还冲她咯咯笑,小嘴兜不住糕点,口水跟着流。   陆恒用白巾子给她抹脸,想象着余晚媱照顾她时的温柔,做了母亲后,她的眼里只有岁岁,不再给过他半分眼神。   他也想笑,没笑出来。   傅氏拉着顾淮山坐倒,斟酌着话道,“瑾瑜,窈儿出门散心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让你把岁岁带回陆家。”   陆恒眼睫抖动了一下,视线落到岁岁颈上的长命锁,上次岁岁抓周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时心里只感到高兴,她愿意给岁岁戴长命锁,她心底承认他是岁岁的父亲,这是好事。   可她不要他们父女了。   陆恒心口钝痛,淡淡问道,“她何时回京?”   傅氏道,“她去的碧水庄,离京里算不得远,也就玩一两个月再归家。”   到时她也给余晚媱挑好了夫婿,回来就可以成亲。   陆恒扯一下嘴角,“她带了谁出门?”   傅氏回道,“窈儿谁也没带,我打发了几个婆子和小厮跟着,不会出甚事。”   陆恒心中不安放大,她知道了顾淮山嫌她累赘,想将她随意嫁出去,她明明对顾家已经失望透顶,岁岁都交托给了他,她已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从前她能逃出陆家,现今她也会离开顾家。   陆恒陡然起身,“我要去碧水庄看看。”   傅氏犹豫着,“她只是想清净。”   “老夫人,您是最疼她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陆恒道。   傅氏错愕,余晚媱想要什么,她被陆恒伤过,在陆恒死缠烂打下有了回头的念想,然后被傅氏掐灭了。   她说她不想嫁人。   这是真话。   若逼她……   傅氏急忙起身,和陆恒道,“我这就将她接回来。”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弄丢了十五年,终于找回来,她不想再丢第二次。   ——   从京里到碧水庄差不多只用一个时辰,陆恒和顾淮山夫妇下马车后,那庄园里的租户赶紧毕恭毕敬将他们迎进来,不多时,跟着余晚媱来的婆子和小厮们都站到堂前,个个儿直哆嗦。   傅氏颤着声问,“窈儿呢?”   那些人扑通跪到地上,一个胆大的婆子哭道,“回老夫人话,三姑娘进了庄子说让奴婢们别总跟着,奴婢们看她常在屋里呆着,也怕打搅了她,便没敢靠近,可、可前儿有婆子进她屋送换洗衣裳,却发现三姑娘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22:18:21~2022-08-01 22:4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睡 5瓶;T同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奴婢在三姑娘房里看见了一封信, ”那婆子抖抖嗖嗖递上来信。   傅氏眼里直落泪,过了半天才伸手接过信展开,信上只留了四个字。   “勿念, 保重。”   傅氏终于绷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满室仆从无一敢上前劝慰。   陆恒青白着面孔, 拖着步子朝外走。   夜风微凉,月辉清冷。   陆恒呆呆看着星幕, 耳边是傅氏懊悔的哭泣声, 他一闭上眼, 水痕流进发里, 再睁眸时,已复明净,大步走出了庄园。   ——   英国公府和陆家都分派出人去找余晚媱,英国公府没有刻意隐瞒余晚媱失踪的消息, 一时间京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她其实不是英国公的女儿,被英国公府发现后秘密杀了。   有说她深爱亡夫, 不愿听从英国公夫妇安排去嫁人,偷偷带着孩子跑回婆家去了。   无论什么谣言,之前向英国公府递庚贴的人家纷纷自觉不再登门求娶,英国公府也没挽留,更加令那些人深信自己猜对了。   另有一件新鲜事,威远侯陆恒突然有了个一岁大的女儿,闺名陆清姝, 小名儿岁岁,陆恒其人森冷淡漠, 也没人敢打听他这女儿是谁生的, 只叫人称奇的是, 这陆小姑娘还被记入陆家族谱的嫡嗣上。   那显然是他的嫡女了,可他的夫人早已离世,这陡然冒出来嫡女,倒是又添了桩谈资,谁知道这陆姑娘是他的亲闺女还是他包养的呢。   这也就两一两日引得京中人张望,还没过多久,说闲话的人也少了,记得余晚媱的人也慢慢开始遗忘。   可是陆家和英国公府派出去的人却探查不到余晚媱的一点消息,她就仿佛消失在人世间,谁也别想再把她找出来。   入秋后京里多雨,巷子里一处处积水,人不好走,马车停在余家宅子门口,陆恒手撑着伞立在檐下,麻木的听着余忠旺抱怨。   “陆大人您就是再来千回百回都一样,我闺女丢了我不寒心吗?我好好儿的孩子,让他们英国公府给作践没了,您还三不五时的来找我要人,您这是在往我心窝子上戳。”   余忠旺说着便难过的淌眼泪,叹着气要关门。   “您一定知道她去了何处,”陆恒说。   余忠旺眼睛一横,气道,“亏得您是个做官的,怎么能这般不讲理,我闺女是在他们庄子上丢的,我没找他们您反倒来找我,敢情逼走了我闺女还不成,您还想把我们爷俩也逼走,实话跟您说了,您要真心里有我闺女,就带好岁岁,她这么小离了母亲,可怜见的,以后可怎么整?”   余忠旺用袖子擦擦眼睛,啪的将门关上。   雨下大了,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陆恒滞立在门前,良晌上了马车回府。   刚回府,照料岁岁的奶娘忐忑不安过来,“侯爷,姑娘夜里着寒了,这会子哭着喂不进去药……”   陆恒心下一紧,疾步进了香檀院。   岁岁回陆府后,陆恒特意让人将主卧内的小隔间收拾出来,让岁岁住进去,他好随时看照。   陆恒进隔间内正见霜秋和秀烟两个蹲在摇篮旁,一人想抱岁岁,却被岁岁踢蹬着,一人想喂岁岁,又被岁岁攥着小拳头挥的无法近身。   正急得没法子,瞅见陆恒进来,连忙站起身让到一旁。   满屋子都是岁岁的哭声,呜哇哇的叫人听着心疼,从前陆恒觉得不能太惯着孩子,有余晚媱这般溺爱,他必定要做个严父,可余晚媱抛下了他们父女俩,他便再也狠不下心凶岁岁。   他走近,弯身把岁岁抱起来,拍着她在屋里慢慢的转,屋外的雨唰唰下着,他抱着怀里的孩子转到窗边,水汽染湿了窗纸,窗户上挂着的小兔灯晃来晃去,吸引住了小姑娘的视线。   渐渐哭停了。   这盏小兔灯是余晚媱做给岁岁的,岁岁有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儿,都是余晚媱做的,她的手很巧,以前怀孕时,便自己给岁岁做衣裳、鞋子。   无论她的身份是商女还是高门千金,她从没忘记这些手艺。   “把兔子灯点着,”陆恒缓声道,转步坐到摇椅上,带着岁岁晃动,岁岁这么点大,好动好玩,不能安静一刻。   秀烟战战兢兢,霜秋倒是镇定,将兔子灯点燃,拿到岁岁跟前。   岁岁的小爪子抓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都是汗,陆恒用白手绢把她脸上的汗拭去,接了兔子灯道,“去把药热热再端来。”   霜秋应着是,拉秀烟出去,带上门才跟秀烟道,“你瞧你见到侯爷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秀烟胆战心惊,小声道,“侯爷一直瞧我不顺眼,这回我跟进府里,自然是怕的。”   霜秋和她往廊下走,“就是你不懂了,威远侯府到底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府里的奴婢自然不能冒失,你这性子本来就不稳重,侯爷那时又是个重体统的人,肯定怪罪你。”   秀烟撅着嘴。   谁还稀罕他们侯府啊,要不是余晚媱没带她走,她才不想留这里。   霜秋宽慰她,“可你瞧侯爷如今大变样了,咱们院里比你活泼的丫头多了去,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是夫人的大丫鬟呢,侯爷心里记挂着夫人,夫人既然留你下来,肯定是知道侯爷不会怪你,你倒自个儿吓破胆了,说不准哪天侯爷把夫人找回来了,你这副样子,岂不是丢夫人的脸。”   秀烟想想也是,遂老实巴交的跟着她下去热药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再端药进屋,就见岁岁被陆恒哄开心了,抱着陆恒的胳膊叽里咕噜说话,虽然没人听懂她说的什么,但她倒是笑弯了眼睛。   兔子灯挂在摇篮上,点点光亮照在陆恒脸侧,显得静谧,陆恒托着她的小身板,手接过药碗,一勺勺喂她,她倒没再乱动,乖乖把药喝完。   陆恒又哄了她一会儿,瞧她快闭眼了,才小心抱着她要放回小床,甫一放下,就听她在梦里叫了声,“母亲。”   她以前都只会叫母齐,这是头次叫出母亲,只可惜她的母亲已不在身边了。   兔子灯里的小蜡烛燃尽,光扑的熄灭,陆恒才回过神,拉过被褥给孩子盖好。   他转身进了卧室,房门合上。   秀烟和霜秋看着难过,都没再说一句话。   ——   陆恒还是时常去找余忠旺,余忠旺原还敬着他,后来被他缠烦了,索性闭门不出,陆恒便常常站在门口,后来发觉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才终于死心不去打搅人了。   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陆恒每日晨起都要去看一眼岁岁,防止她再夜里着凉。   他手头事情很多,大理寺积累的案件都要处理,从江南带回来的账簿也要看,他忙的脚不沾地,好像就能把她忘记。   岁岁过了周岁后,天天闲不住,明明还不会走,小崽子每日里都要爬上爬下,陆恒叮嘱院里的丫头们盯紧些,断不能让她磕着绊着。   这日他下值回来,天黑了大半,远远听房中丫头们嘻嘻哈哈,他如今是不太管下人的,但也没真让她们在他房里胡闹,他沉着脸进屋,刚想训斥,突然见那地上,岁岁迈着小脚丫,摇摇晃晃朝他走,她才一岁多一点,脚都是软的,走两步就要倒,陆恒想伸手,她却自己争气,挺着小身子走还没稳住,倒噔噔跑起来,所幸离陆恒近,她一下子扑到陆恒腿边,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仰起小脑袋张着圆眼睛叫他,“父、爹……”   陆恒喉头酸涩,眼睛发胀,蹲身把孩子抱起来,笑道,“叫父亲。”   岁岁鼓着腮,“父、爹……”   真像她母亲,倔的叫人舍不得骂她。   陆恒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在屋里看一圈,竟见那两个小伶人云梦、香檀也在。   陆恒让奶娘抱着岁岁回屋,冲那两伶人招手,他们老老实实出来。   陆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打量这两个孩子,他们还住在府里,如今已不唱戏了,云梦是个女娃,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做活,香檀则跟在墨砚后头。   陆恒望着他们,“你们师父回来找过你们吗?”   两人摇头。   陆恒沉默片刻道,“他不要你们了,难过吗?”   两人瘪着嘴,云梦胆子要大些,反问他,“夫人不要您了,您难过吗?”   许多时候,没人来挑开这层纱,陆恒还能自欺欺人的装作若无其事,可真被人戳破了,他便无法再继续维持假象。   “难过,”他低声道。   两个孩子便觉得和他有了共同的秘密,“我们也难过,以前虽然吃不饱饭,但师兄师姐他们都很疼我们。”   他们说完察觉陆恒在发呆,挠挠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陆恒迟缓的问他们,“你们师父和余晚……余家姑娘很熟?”   香檀回他,“熟的,我们还没进园子,师父就认识余姑娘了,那会儿余姑娘家住在宝应,靠着她爹和哥哥做些小本买卖为生,师父跟她熟了后长开玩笑说,要教她唱戏,保证她能成名角儿,不愁没钱花,可余姑娘不图这些风头,她只想呆在宝应过穷日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22:45:24~2022-08-02 21: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睡 5瓶;T同学 3瓶;锅烙炒虾仁 2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宝应。   陆恒心里猛地一跳, 挥挥手让他们走了,随即以手撑着头,那双手青筋迭起, 袖子在微微颤抖。   黑夜里,他孤零零的坐在那儿, 似入定。   ——   早前借给胡镶的那个婢女在七八日后回府,陆恒单独找她问了些话, 随即便放了契书, 让她离府回家。   陆恒又更忙了, 他没日没夜的翻看着那本税课账簿, 案库内有关江南私盐案的卷宗都被他调了出来,接连忙了十来天,终于叫他发现了这当中的疏漏。   于当日傍晚,陆恒和四位大理寺少卿在理事堂详谈。   “江都盐课司有本账簿被本官带入京, 本官查看数日,发觉盐课司所记盐引跟案库中的卷宗对不上, 除开王泽铭利用户部侍郎之便私发的那部分盐引,仍足足多了近千引,全为江朝所有,”陆恒正声道,他有多日不曾休息好,消瘦了些许,倒是精神抖擞。   盐引是不能乱发的, 盐引是盐商的命根子,多发少发都会发生乱子, 少发意味着必定有部分盐商无法用盐引去盐场换盐, 生意做不成, 钱赚不着,盐商自然要闹,多发盐商则更获利,但于其他盐商不公平,寻常时候,都是按引岸多少来分拨盐引,以避免盐商之间、盐商与盐官之间产生间隙。   “可那江朝已经死了,”其中一少卿道。   江朝还是畏罪自杀的,江南私盐案也是圣人授意速速结案,如今再翻出来说,只怕到时候会触怒圣人。   陆恒轻敲着桌子,“本官在江都时,江朝的兄弟江源带人行刺本官,本官将他抓回京了,可以从他下手,除了有王泽铭在背后指使江朝私卖官盐外,还有谁也想借此机会牟利。”   他需要一个名头,让他再下江南一趟。   “要这么说,这人属实狡诈,王泽铭和江朝替他挡了,他倒躲在暗处自在,”另一少卿道。   陆恒未应他这话,只道,“先审江源吧,有结果了,便以其刺杀本官为由,不小心牵涉到私盐案,你们协理,本官会和都察院一同上奏,三皇子已离京,户部先前连赈灾款都拿不出,这一千引圣人不可能不追究。”   他刻意隐去了盐商上交的所谓三十万两引银,陈肃任江南盐政有四年,那便有一百二十万两引银不知去向,账簿中没有记录,光凭总商许昌道一张嘴不可能定罪,不如不说,省得到时候要是再被倒打一耙,反而落了下乘,至少要等他受皇命入江南查调,没了顾及,才能名正言顺的查这一百二十万两引银。   除顾明渊以外的三个少卿都各自退出理事堂。   陆恒按着眉心,“你不走?”   顾明渊道,“前些日子东宫的洗马过来找下官,带了些话。”   陆恒手握成拳,轻捶了几下额头,“与我说什么,国公爷不是铁了心要向着东宫?”   顾明渊看着他,“您是在怪我们英国公府。”   陆恒抬眼睨他,“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十五年前国公爷力保东宫,东宫到底无不无辜,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顾明渊颔首,“您说的是,下官也和您的想法一样。”   陆恒眉头松动。   “下官不清楚您和东宫是如何牵扯上的,只是东宫要下官跟您说一声,莫再插手江南盐院,”顾明渊说着笑出来。   狂妄至极,东宫甚至都不屑在他们这些臣子面前伪装良善。   陆恒便想起了胡镶来他府上试探,东宫大约是觉得他也俯首称臣了,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你是怎么想的?”   顾明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了其他事情,“下官和二皇子见过一面,他送了下官一个十五年前幽冥阁的杀手。”   陆恒五指张了张,一下笑出声,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顾明渊。   那纸上记了许多朝官的名字,足足占了大半个朝堂。   “这是我的人在胡镶府中查探到的,如没错,应都是太子党羽。”   这是圣人最忌讳的事情,储君笼络朝堂,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这张纸连同顾明渊手中的刺客若一同呈交上去,皇后和东宫便没活路了。   顾明渊仔细叠好塞入香囊,拱手冲陆恒道,“大人安心入江南,京中交由下官。”   陆恒起身往出走,临开门时,扭头问他,“二皇子给了你什么?”   顾明渊有须臾沉默,道,“不涉及朝堂,不过是下官的一点私心罢了。”   陆恒点点头,踱步出去。   ——   陆恒慢悠悠回府,进门时墨砚将出来,一见着他忙道,“侯爷,那位余举人来见您,正在前堂候着。”   陆恒垂在身侧的手终是握紧,前两日秋闱放榜,余雪晨到底没辜负他的努力高中了举人,陆恒以为余家人要一直避讳着他,没想到余雪晨自己找上门了。   陆恒进了前堂,只见余雪晨仍身着布衣,倒是神采奕奕,不见半分中举后的轻狂,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余雪晨起身向他作揖,“陆大人。”   陆恒坐到上首,示意他坐,“三年一次秋闱,参考人数众多,你能一次得中,看来是真下了苦功夫。”   余雪晨腼腆的笑了笑,踌躇着,“学生是偷偷来府上……”   陆恒抿唇。   余雪晨看他一眼,还记得以前他甚为严肃冷冽,如今余雪晨再看他,无端觉得苦,余雪晨双手交握,低下了头,“大人来找了那么多次,学生其实都看在眼里,小媱不见踪影,您比谁都着急,学生不清楚您和小媱以前发生了什么,但学生看得出,您很在乎她。”   陆恒心口上的酸苦又慢慢往外溢,未置一词。   余雪晨像是豁出去一般,说道,“小媱和学生都是穷地方出来的,只有爹一个人拉扯着我们,爹总说,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我们两个平平安安,小媱和学生都没有雄图大志,当年我们在宝应,爹做个货郎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叫卖,学生和小媱在家中帮衬着,日子过得紧巴巴,却很快乐,后来我们大了,爹做起了盐商,手头有余钱,我们也能像富户一般有奴才婢女伺候,可却没以前那么自在了,爹总说讨厌跟那些商贾还有官场贵人打交道,小媱大了渐渐没以前调皮。”   余雪晨停顿了会儿,喃喃自语,“其实我知道,她也不喜欢被拘着,如果没有学生和爹,她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待在宝应。”   陆恒表情僵硬。   余雪晨起身道,“学生去康平伯府求娶了沈大姑娘,伯爷答应了学生,只要学生明年能高中进士,便将沈大姑娘嫁给学生,到时候还盼着您能带小媱来喝杯学生的喜酒。”   他朝陆恒走近,自袖里摸出小纸条放在桌上,随后离去。   陆恒拿起纸条望着上面的字,蓦地红着眼发笑。   ——   大理寺审问犯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即便江源嘴再硬,没多久也被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终把事情通通吐露了出来。   原来这江朝本是替陈家做事的,那一千引是陈肃私印出来由江朝运盐私卖,所获得的钱财用来维持陈家表面富贵,无论江南陈家还是燕京陈家,已是个空壳子,陈家的亏空越来越大,只能靠着这一千引续命。   江源还抖搂出一桩私事,那江朝早年在江南陈家做花匠,这燕京陈大太爷时常带着妻儿老小来江南探亲,一来二去的,那位陈三姑娘后来的陈氏就跟江朝珠胎暗结,陈大太爷发了好大一通火,便将陈氏送去了明台山,这江朝又是个机灵的,早跟着陈宣跑生意,做了盐商,陈家指望他来钱,自然不可能跟他翻脸,这事儿也就捏着鼻子忍下了,后来陈氏嫁给了陆韶安,也就无人知晓这秘密。   陆恒不日拟成奏折将此事上告给了圣人,与此同时,都察院也跟着一起弹劾陈肃以权谋私,不配为官。   圣人果然当堂发怒,若不是陈肃远在江南,只怕要将其直接打入大牢。   陆恒自请下江南去办理此案,圣人一并准奏,令都察院副都御史协同前往查案。   这事不久便传到东宫,东宫又派人来请陆恒,只可惜碰了个软钉子,陆恒连夜便启程走了。   宝应在江都往上,是个穷地方,当地百姓靠着捕鱼种地为生,官船途径此地时,陆恒寻了个由头下船,按着余雪晨给的纸条上的住处,孤身找去。   这片地很荒芜,别说燕京,就是江都也比不上,住户稀散,路道狭窄,杂草野树丛生,这会子天蒙蒙亮,陆恒踩着枯枝,离前方的住处越近心底越紧张。   那间小院子是用篱笆围成的,土墙、灰瓦,和那次他们流落乡里,看见的农户住的屋子很相像,墙头爬着不知名野草,有些还开花了,比不得那些名贵花种,另有一番野趣。   他走近了些,瞧见院子里晒着男人的衣服,顿时胸口发沉,只在片刻,那院子里忽听到狗叫声,凶的能吃人,他在门前停顿许久,本来想敲门,却又垂下手,找了个偏僻的树丛躲起来,远远望着那院子,怕惊到屋里人。   那狗叫声渐渐停了,过不久,屋门打开,一个纤瘦身影站在门里,探头出来张望,确定没人了,才敢拎着篮子出来。   这时天已大亮,她一出来陆恒就看清了她的面庞,她瘦了些,人却精神,盘着妇人发髻,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百姓的麻布衣裳,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贵气,但她还是那般纤柔和胆怯,锁上门小心翼翼往出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21:59:08~2022-08-03 21: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20瓶;睡睡 5瓶;锅烙炒虾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陆恒眸光泛柔, 远远跟着她,只瞧她一路往前头走,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口, 敲了两下门,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余晚媱掀开篮子上的布,自里面取出包好的绣品和织好的黎锦布料, 递给妇人, 妇人熟练接过来。   余晚媱又送上一小罐蜜饯。   “劳婶子费心带去镇上铺子卖, 我做了些零嘴, 给阿元吃。”   那妇人也不推搡,乐呵呵的接过罐子,嗓门不小,“小媱, 不是婶子说,你那夫君成日里在家读书, 门都不出,光靠着你做针线活养家糊口,他一个男人家总不能一直靠你养活。”   余晚媱笑笑,“他读书已很辛苦,家里事情我担着也是一样的。”   陆恒胸口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闷堵而酸胀。   妇人摇头,“你得提防着, 这男人真要高中了,没准会抛弃糟糠妻。”   余晚媱唔着声, 便沿原路回自己的小院子。   陆恒慢着步子停在不远处的树前, 纵身跳到树枝上, 借着绿叶遮挡,往院子里看,她又换了一身短衫,袖子卷高,露出两条白净雪粉的腕子,提着水桶站在井边打水,她力气是真的不大,以前抱岁岁就看得出来,这会儿从井里提水,颤颤巍巍的。   陆恒看的心惊,不禁担忧她没打到水,反而被水桶坠进井里,若是可以,他想过去帮她,他往那两间房看,那个她嘴里的夫君要真存在,是不可能让她做这种粗活的。   但他小瞧了她,她是提不动很多水,所以她只提了小半桶倒出来,再继续,慢慢便那水桶灌满。   院里种了许多绿植,陆恒认不得是什么品种的花草,长得很好,有些还开花了,余晚媱用水瓢给它们浇水,再摘一些绿叶,用围裙兜抱着,陆恒才反应过来,这是菜。   她不仅种了菜,还养了鸡,那些小鸡围着她啄,她撒了些米,看它们在地上啄米,抿着唇笑,笑了会儿忽的怔住,蓦地想起了岁岁,岁岁该要会走路了,她那样好动,若会走路,一定闲不住,准要追着她跑,跟在她后头屁颠屁颠的叫着母齐。   余晚媱眼眶有点湿润,心想着也没什么的,岁岁才一岁,这么点大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差不多会把她忘干净,有陆恒照顾,他那样的人,一定能将岁岁教养好。   ……即便往后他另娶夫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他想娶谁都行。   她抬手抹抹脸,钻进了灶房。   陆恒看着她在院中发呆,看着她抹自己的脸,她的眼睛太红了,他知道她可能在想岁岁。   他一时庆幸这次南行把岁岁给带上了,至少她见到孩子,总是舍不得的。   用过早膳,余晚媱开始干活,以前余忠旺还不是盐商时,在宝应这里过活,他们家中有一架纺机,是她娘留下来的,她从记事起就跟着娘学织布,后来她娘去世了,便是她坐在纺机前。   余晚媱才回的宝应,种地没那么快弄到木棉,她从英国公府的庄子上跑出来后,有余忠旺接应,临离京时,余忠旺塞了十几两银子给她,这大概是余忠旺仅能给到的钱了,余雪晨因为秋闱打点花了不少银子,先前她给的六百两银票在京里买了宅子后本身就不剩多少。   余晚媱拿着这些钱回到宝应后,也没敢置办什么家具器皿,她一个女人,家中有太贵重的东西容易遭贼,整好到了收木棉的时节,这附近的邻居余晚媱自搬去江都后也没几个熟的,就先前那位李婶子还依稀有些印象,便与她买了些木棉回来用作织布,那些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更遑论财不可外露,她用织布来赚取花销心里踏实些。   织布很有一套讲究,田地里的木棉收上来绞籽、弹棉、疏花条再皎纱、号纱,这些余晚媱都早做好了,她要趁着白日将纱线漂、浆、蒸、晒,很有一番忙头。   她提着一箩筐纱线,大狗跟在后头出门了。   陆恒趁她走了一段距离,才跃进院子,走近那晾着的男人衣物前,扫过一眼,便悄步往房前,探手推开门。   里头果然没人。   她对外称的夫君是个幌子,她这么聪慧,又想隐姓埋名,怕人上门打扰,还养了条狗,真是未雨绸缪。   陆恒失笑,笑完垂下了嘴角,她这又何尝不是怕被他找到。   他跳出院子,远望着余晚媱在附近的河流边浣洗,天际显微微霞光,她的背影在这水天一色里显得异常渺小,却分外坚韧。   让他看着心疼。   这四周太荒了,方圆几里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背着身蹲在水边,身后野草疯长,她也是胆小的,时不时抬头四处看。   天边逐渐亮堂,她手脚很快,赶在日头升上去前将所有纱线漂洗干净,便匆匆回了院子,再煮开水浆纱和蒸纱,最后捞出来纱线放在院里的绳子上晾着。   总算忙完了,她伸着懒腰,再给狗喂了些饭,便开始生火做午膳。   待吃完午膳,她才算歇下来,睡了一会儿午觉,睁眼便是日落,她又忙碌起来,收好纱,再过蔻将纱帚好。   陆恒就看着她急急忙忙进出屋子,连口气都歇不了,天幕黑下来时,屋里的油灯点上了,窗纸上印着她的剪影,她坐在纺机前开始织布,能听到嘎嘎响声,她弓着背,侧影单薄,偶尔会直起身伸手垂背。   她很累。   陆恒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即使累成这样,她也乐在其中,她受够了京中的勾心斗角,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绝望,哪怕心里有那么一点他,也不能将她囚住。   她想活,活的无拘无束。   他不能立刻打搅她,会让她害怕。   陆恒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入江都,左右这里离江都不远了,水路一个时辰就能到,若是骑马从江都过来,估摸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先将陈肃解决了,再回来找她。   他这般想开了,心间豁然开朗,这桩案子下来,他肯定有封赏,他不要封赏,到时候跟圣人直言他夫人去世是误会,让余晚媱光明正大回京,他不想让她以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们。   哪怕受点责罚他也愿意。   他正要离去,却见有人鬼鬼祟祟过来,也没近院子前,在不远处张望,想是怕被狗发现。   陆恒长眉拧起,冷冷的盯着那人,只看到他似乎想往院子里扔东西,抬手瞄准头,试探着要扔。   陆恒立时快速移近,趁着他将扔时,猛张手扣住他的手臂,手发力,那人痛的扑通跪到地上,啊着声要叫出来,被陆恒喝住,“闭嘴!”   那人便不敢喊了,仰头想看清他,只感觉他个很高,脸瞧不清,但极具压迫性,那人胆寒道,“你、你是谁?”   陆恒从他手里抢过要扔的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是肉,他将肉扔进院子,那条狗必然会吃,这肉里绝对有东西。   “你在上面放了什么?”   那人抖着声,“没什么……啊!”   陆恒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踩在他脸上,厉声道,“再不说实话,这条腿别想要了。”   那人疼的求饶,“我只是放了点毒箭草,我没想干什么?”   陆恒面无表情,拖着他进了远处草里,他仍在求着,“我以为媱娘说有丈夫是骗人的,求大哥你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以为余晚媱是个寡妇,丈夫什么的是骗人的鬼话,若要知道她真有丈夫,丈夫还这么人高马大,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余晚媱的美色。   陆恒将手里的肉塞到他嘴里,摁着他吃下去。   那人吃下了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人没了气。   陆恒脊背发凉,他想象不到她离开的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这种乡野,她这样的女人再能撑事,也会被男人盯上,她的那条狗再凶狠,也防不住人的歹毒。   叫他怎么放心她在这里。   陆恒没再走,在附近捡了块空地蹲守,半宿不敢合目,直听见鸡叫声,旷野星辰渐息,天边有晨霞,才勉强放心,转步离开这里,回船上去了,他上船后便遣了十数个侍卫往余晚媱的小院周遭暗中伏守,防止再有人图谋不轨。   之后一刻也没停,火速赶往江都。   余晚媱这一宿睡得都很好,待用了早膳,她要重复昨日的忙活,才捧着盆出来,就有人敲门。   余晚媱走近门,隔着门缝瞧是李婶子,才拉开门栓,将门打开,走出来笑道,“婶子这么早找我。”   李婶子将昨日去铺子卖绣品和黎锦布料换的钱给她,摆着手跟她扯闲,“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王二狗死在咱们这块的一棵槐木下,哎呦死的忒惨,七窍流血,大家伙都说,他怕是吃了毒箭草没的,这也是稀奇。咱们这儿的人有几个不认识毒箭草的,他脸上还有脚印子,都说是谋财害命,可他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   李婶子说完瞅瞅她,寻思着,“你丈夫昨天夜里没出门吧。”   余晚媱面不改色,“他前天晚上冻着,昨日早起就咳嗽发热,我叫他躺着,这会子还睡着呢。”   李婶子忙点头,“不是我说,你这丈夫太娇弱了,今早还有人怀疑是你丈夫杀的人,我还替你挡回去了。”   余晚媱便和她道谢,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分开,关上门后。   余晚媱的面上露出沉思,她刚住回小院时,那王二狗时常过来找茬,后来她说自己有丈夫了,他还三不五时的在这附近溜达,她当时怕极了,买了狗才稍稍定心,那王二狗怎么会死呢?   他死在她家附近,昨晚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今天有红包哦!   感谢在2022-08-03 21:46:55~2022-08-04 23: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八章   陆恒带副都御史入入江都天算早, 时至阴月,雨水充足,从码头到陈家雨都未曾停。   侍卫一路为陆恒撑伞, 到陈家门口时,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陆恒下颌抬起,扬声道, “踹门。”   随即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门踹的砰砰响。   “谁大清早的叫人不安生,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我们大老爷叫你们吃官司!”里头小厮嚷嚷着, 乌头大门吱呀着被拉开, 那小厮一见陆恒的脸,登时吓得要往里跑,被侍卫一下扣住。   陆恒抬腿跨进门,“去把陈肃、陈宣二人给本官押来。”   几个月前, 陈肃一封信传入京,盼着能知会陈氏, 利用陆恒养的外室牵制住他,谁能料到,陈氏和陆璎竟然早被英国公府给送进了诏狱,陈肃这才将目光移到曹国舅身上,那曹国舅是个酒肉好色之徒,早年跟陈肃常混在一起,陈肃给他送了个女人, 再煽风点火,曹国舅便昏了头, 去向圣人告发陆恒私养外室。   江都离京甚远, 陈肃目前只得信陆恒遭了撘刑, 在家中养伤,在陈肃看来,这就是圣人真恼怒了,陆恒手里的账簿且不说会不会查到东西,总归他挨罚这笔账算在曹国舅头上,跟他这个江南盐政毫无瓜葛,他养外室这事儿捅到圣人跟前,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坐不稳了。   一本账簿有什么好怕的。   陈肃在江都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此刻还躺在新纳的十九姨娘怀里做梦。   房门砰的撞开。   陈肃一下从梦中惊醒,女人的尖叫让他发懵,他尚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从床上拽下来,衣衫不整的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本官可是江南盐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闯入本官府中生事!”   那些侍卫可没把他的叫嚣放在眼里,直接拖着人到前院,陈肃一见那院中早跪着陈宣,再往上,只见陆恒坐在廊上,神情散漫,一看便知他身体好的很,先前从京里传的消息称他在府中养伤,竟是假的吗?   陈肃又朝他旁边看,正坐着副都御史。   都察院都来人了,陈肃想到那本账簿,霎时间心底发慌,侍卫将他押倒,他仍陪着笑冲陆恒道,“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下官也没得罪过您吧。”   陆恒轻瞥过他,理都没理,倒是副都御史喝道,“陈肃,你私印千张盐引串通江朝官盐私卖,圣人已知晓,命陆大人和本官入江南来查你,陆大人可没闲工夫跟你扯这些弯弯绕绕。”   陈肃呆滞,不等他出声,身后侍卫将他踢跪在地上,他心里恐惧,但嘴上却硬,“下官没做过的事情,两位大人还想栽赃陷害吗?”   “江朝是死了,可江源活着,”陆恒慢条斯理道。   陈肃眼皮子发抖,那江源自从那回刺杀陆恒后,便失踪了,他以为是躲起来避风头,没成想竟然被陆恒给抓住了。   他一时六神无主,便想到了东宫,如今东宫势大,他何至于怕这两人。   “下官不知道两位大人说的什么,下官自问任职以来勤勤……”   “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被你用到哪儿去了?”陆恒一口截断他的话。   陈肃张了张嘴,一倏忽惊叫,“你敢查!东宫饶不了你!”   那副都御史听出了这话里的玄机,侧头看了眼陆恒,陆恒拿出白帕抹去脸上的雨水,俯视着地上的陈肃。   他转而跟副都御史笑道,“简副都,劳你辛苦,去盐商总会一趟,他们那儿应该有陈肃贪污一百二十万两引银的证据。”   副都御史便起身由人带路离去。   这会儿雨倒下停了。   陆恒从座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睨着他,“东宫都自身难保了,你算什么?”   陈肃跌坐在地,慌张露在脸上,但旋即他想到了一个关节点,他可能想错了,陆恒明面上不向着任何皇子,甚至还因三皇子遭受过重创,差点断了官场生涯,再加上曹国舅,他本以为陆恒定会记恨三皇子,投向东宫。   可现在想来,竟是他错了。   陆恒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人,先前是他们设的局,搅乱东宫极其党羽视线。   陆恒浅笑,蹲身在他耳边提点,“十五年前圣人南巡遇刺。”   陈肃惊慌失措了起来,“大、大人……”   陆恒挥手让那些侍卫退远,前院的地上跪着陈家兄弟俩,陆恒很好脾气的看着他们,“本官给你们一刻钟,想好了回答。”   他转身进到堂内,耳听着屋内自鸣钟的发条哒哒发出轻响,那钟下摆了一株盆栽,旁边有剪刀,他拿起剪刀慢慢修剪着花枝,直将那枝头的花骨朵一剪刀剪掉,那钟上的针过了一刻钟,他丢了剪刀,施施然出来,掀起下摆坐回椅子上。   陈肃和陈宣互望一眼,陈肃咬咬牙,膝行到陆恒跟前,抖着嗓子道,“既然大人指了条明路,下官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下官和大人一样,心里只认三皇子……”   陆恒眼睛都没抬,笑一下。   陈肃还是长了心眼的,忐忑问他,“您会饶下官一条命吗?”   他这时不免就有些恨陈氏了,若不是她,陈家又怎会和陆家交恶,眼下还被他捏在手心里,想跑都跑不掉。   但他算盘打得精,好歹他也算是三皇子的人,陆恒若不饶他,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捞到好。   陆恒笑,“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   后头话不用说陈肃也明白,当即送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那就算抖落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陆恒看他神色放松,伸手朝侍卫那头招手,便有两人搬了桌子来,摆上笔墨纸砚,再有一人手握着笔,便是要记陈肃的话了。   陈肃开始说话,“那一百二十万两引银并非下官贪去,而是填补运司衙门银库内缺失的帑银,帑银共差四百二十万两,其中的两百万两确实为三皇子所吞,但另有两百二十万两帑银却是进了中宫的口袋,银库缺漏过多,下官也很无辜,只能让盐商交引银来填漏。”   陆恒心里冷笑,原来三皇子也不全是背黑锅,难怪他离京后没动静,原是真有鬼。   陈宣接着道,“十五年前那场刺杀,是皇后娘娘所策划,锦衣卫都指挥使袁俊是皇后的人,其手下胡镶皆为后党,皇后娘娘因不受圣宠,想借南巡派刺客杀了圣人,令东宫即位,可惜刺杀失败,又将此事栽赃到二皇子头上,从而除掉二皇子这个对手,这事是小的亲耳从胡镶口中探听到的。”   他们的话悉数被记录下来,陆恒拿起纸张过目,确定无误后,递给侍卫道,“让他们摁手印。”   陈肃还是怕的,急道,“大人若不信守诺言,下官岂不是没处说理。”   “那你想如何?”陆恒把话抛给他。   陈肃当下只想保命,那供词尽是对三皇子有利,不足以挟制陆恒,他道,“三皇子伙同王泽铭和王泽选兄弟,借多发盐引牟利,这事儿您得记一笔,只要户部一查,就能查出来。”   陆恒眼神闪烁,老话重提,圣人当初为保三皇子可差点断了他的官儿,那王家之所以轰然倒塌,也是他拼着一条命,才诱出刺客,让王家有了洗脱不掉的罪行,圣人才不得不杀他们保三皇子平安,这次再被陈肃提及,一张供词,两个儿子贪污纳秽。   光想想就很有意思。   “写上,”他说。   陈肃这才把心放下来,和陈宣一起摁了手印。   陆恒便令侍卫将他们暂时先带去地方总督衙门,下晚时副都御史回来,带着一本小账,上头一笔笔记着盐商们缴纳的引银数量。   陆恒则将供词交给了副都御史,直叫副都御史惊的差点掉了下巴,原是要立刻回京复命,但陆恒给出的说法是,再在江都这里停一些日子,查查远近地方官,也算不枉此行。   副都御史深觉有理。   过了一两日,陆恒微服去了宝应,答应副都御史查探清楚便与他一起回京。   ——   自从那王二狗死了后,再不见有人在余晚媱门前晃荡,以前夜晚时分,偶尔能听到院里的狗叫,如今狗也不叫了。   倒是让余晚媱夜里睡的更安稳些。   陆恒守在余晚媱的小院子附近,看着她周而复始的做着一样的事情,每天忙到天黑,夜里早早睡下,有时候闲了些,会坐在屋里,用针线缝制孩子穿的衣鞋,她还会做棉布小人,扎着两小辫子,活灵活现,但更多时候会发呆,红了眼睛再抹干净。   往往这个时候,陆恒便会奢望的想着,她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是想他的。   陆恒守着这间小院有几日,舍不得打破宁静,直到一天夜里。   这晚下起了暴雨,雨势大的出奇,院里的大狗被淋的浑身湿透,躲在门角初瑟瑟发抖,余晚媱住的那间屋开着窗户,木窗被风吹的呼呼响,一直不见里头女人关窗,再这么下去,那屋里一定进了不少雨,她身子骨没多好,袭潮她又得遭罪。   就算睡得再香,这么大的风雨也不可能会不醒。   陆恒在院外等了很久,直见着那扇窗经不住风,卡卡几声,便被吹断了,仍不见她出来。   他终究不敢等下去,纵身跳进院子,那条大狗嗷呜了一声,被他横一眼给慑住,他走到屋前,从窗户里看见,她平躺在那张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屋里的雨水流了一地。   陆恒抿紧唇,斟酌再三,放下伞,从窗户爬进去,悄悄走到床边,屋外电闪雷鸣,亮光一忽儿打在她脸上,陆恒勉强看清她面颊发红。   他探手往她面上轻触,烫的他手颤。   她病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4 23:04:49~2022-08-05 22:1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杰子、睡睡、小群 2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他只是想进来看看她好不好, 如果她没有事,他还会继续选择默默守在外面,可是她不好。   他没法任她自生自灭。   屋外风吹的呼呼响, 那扇窗户上的木头被吹坏了大半,再这么下去, 这屋子要被雨水淹了。   陆恒从袖里拿出火折子吹燃,巡视了一周, 这个小破屋子虽说简陋, 但该有的用物还是有的, 他找到一块木板并着榔头等物, 这种敲敲打打的物什他虽没做过,也曾在府里观摩过,那会儿香檀院改修,整日府里都能听见木工做活时的碰碰咚咚声, 他有时空了会去看,防止这些人把院子修的不合他心意。   他身量高, 只能矮着身将木板按在坏掉的窗户上,用钉子钉住它,随即屋内响起榔头锤敲声。   余晚媱其实是有些意识的,耳畔能听到这声音,只是她烧的太凶,挣扎着想睁开眼,她很怕家里遭了贼, 她现在病成这样,想跑都跑不了。   她费力睁了很久, 终于睁开一点, 屋内太暗了, 她模模糊糊循着声音望向窗户边,果然有人进来了,她的小窗也被封住,那人佝偻着背,肩膀宽阔,身形修长,拿着榔头似乎没多少准头,敲几下再停停,然后确定钉成了,才继续。   余晚媱愣愣看着他,倏地闭眼,还是能听见榔头声,这不是梦。   他真的找来了。   她没再睁开眸,想装成她确实是在做梦,那边陆恒盯好窗户,风雨被挡在屋外,仍能听见呼啸,他轻吐了一口气。   先用火折子将那小木桌上的油灯点着,随即感觉到棘手,她生着病,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这屋里没有热水,也没有其他可用的药。   他突的表情一转,悄悄把门打开再带上。   外面雨下的更大了,他撑着伞再度跳出院子,这周遭有他的侍卫看守,他叫了一人去不远处的镇上抓药,再叫了一个会生火做饭的进院子灶房教他烧热水煮粥。   陆恒怎么说也是侯爷,身份尊贵,却要自己下厨房,只为了照顾那屋里的女人,侍卫惊讶归惊讶,还是照他的话做,待热水烧好,白米粥煲成,便被陆恒打发出去了。   药不久也买回来了,放在小炉上炖好送进屋。   陆恒捧着药碗到床前,小心用勺喂她喝,她脾性是真的好,哪怕在病里也不会折腾人,闭着眼睛任他喂,喝完身上便开始发汗了。   陆恒便端来热水为她擦身。   他小心将她抱到腿上,看她软软的趴在怀里,额角的汗往下落,顺着她的下巴往颈下滑,他立刻逼迫自己摈弃邪念,用手巾先把她脸上的汗擦掉,随后伸手要解她的衣带,有片刻迟疑,又朝她面上看,这时只见她眼睫微不可见的抖着。   她是醒着的。   她应知道他来了,但她不想看见他。   陆恒只停顿一瞬,还是开口哄她,“别怕。”   他的手微微拉开,衣衫轻散时,他闭上了眼睛,在他心里,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必要看着她,让她害怕,他不想吓到她。   手巾一点点为她擦拭,他连她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着他都不知道。   她凝视着他,目光在他的眉眼流连,她没有挣扎,任他动作。   他擦到她的两只手,那两只手从前白净温绵,如今手心却长了一层茧,他不知道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可当真摸到这双手,他终究生出了不忍,只愣了一小会儿,方觉得这样握着她的手不妥,他匆匆松开她的手,擦完身便摸索着给她穿好干净衣裳,再放她回床。   一刻也不停的出了屋,再不见进来。   桌上的油灯噼啪着扑的一灭,余晚媱才终于张开眼,这屋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他了。   她才翻了个身,用他给她新换的衣袖遮住脸。   这雨下了大半宿,近四更才慢慢停了,院里积了不少水,鸡窝里的鸡不安的叽叽叫着,菜园里的菜也被雨水打蔫了,余晚媱养的那条大狗怕陆恒,又不甘的叫唤着,陆恒阴恻恻的盯着它,他身上威压极重,就是寻常人都会发怵,那狗也夹起尾巴缩在门边不敢乱叫了。   陆恒目视着院里,他得把这些雨水引走,不然她养的这些东西可能都没法活。   他找了把锹沿着篱笆边铲出一条细细沟渠通向篱笆外。   余晚媱躺在床上睡不着,喝过药后,她身上的热消下去了,也有了点力气,她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有些晕,她趿着鞋下地,小步到门前,拉一点缝往外看。   乡下的夜比京里更静,只能依稀听见虫鸣鸟叫,雨停后甚至还有月亮出来,她藏在门里,望着院里在挖沟的男人,他做不来这种活的,但他埋头铲土,愣是铲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沟,将多余的雨水引出去了。   他身上可能溅了不少泥土,眼看着过了四更,外头鸡叫起来,他甩着衣袖和下摆,现下不是白天,他脸上什么表情看不出,但在余晚媱的记忆里,他可能面上还有嫌弃。   陆恒挖好了沟渠,一身汗并着泥巴,这对于他来说已是件极让他难以忍受的事情,他卷起袖子往井边走,打了水稍作清洗,才想起灶房内还有粥,要让她吃下去。   他往屋前走。   余晚媱突的将门栓住,爬上床躺下,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没进来,站在门前只伸手推了一下,就发觉门从里面栓了,是她关的。   他在门前站了会儿,自己找台阶下,她本来就不想见到他,现在他闯进她的小院,她当然会生气,可他不进来就发现不到她生病了,他没有做错。   他转过眼看着那扇坏窗户,等回头趁她不在家,再叫两个人把她的窗户修好。   他从灶房摸了些灰出来,撕下一片衣袖,在上面叮嘱她早起记得喝粥,写完塞进门里,心里犹豫她会不会不愿意喝他做的粥。   可真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她的脾气这样倔。   他低落了些许,转身越出院子,这一宿没睡,他也困了,岁岁还被他安置在新租的宅子里,他还要回去瞧瞧,这里有侍卫看守,他还是放心的。   余晚媱的这间小院周遭也有邻居,那位李婶子家就离得近,庄稼人起的早,赶着下地,走出来就见一个黑影子从余晚媱院子里跳出来,看身形便是男人,那篱笆院不矮,一个男人从里面这么轻松跳出来。   看的恐怖。   李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自从余晚媱和她那位不存在的书生丈夫搬回来,多多少少都帮着忙,乡里人热情,余晚媱又是个本分漂亮的小媳妇,李婶子直爽性格,对她很是照顾,这会儿看她院里进了人,当是贼,吓得放下锄头,忙不迭去敲她家的门。   屋里余晚媱睡过去了,外面的敲门声也听不见。   那李婶子更是着急,喊了两声仍不见人出来,当即也顾不得许多,从家里搬来宽杌子,脚踩着爬上泥巴翻墙过去了。   隐在暗处的侍卫紧紧盯着这院子。   狗看见李婶子都不叫一声,趴在地上睡觉。   李婶子跑到屋前,碰碰敲门,“小媱啊!你家里遭贼了!”   余晚媱再大的瞌睡也被这大嗓门给震没了,她艰难起身,扶着额头来给李婶子开门,这会儿天大亮,门一开就能看到地上的布,她想蹲身捡,李婶子先一步捡起来给她。   李婶子敲她脸色苍白,连走路都摇晃,便急道,“你这是病了?”   说着赶紧扶她躺回床上去。   李婶子还没进来过这间屋,余晚媱对外都说她丈夫喜静,读书人本来就打扰不得,李婶子便甚少往她屋里去,这还是头一遭看清了她屋里情形,竟不见她丈夫,“怎的不见你丈夫?”   余晚媱看完那布上的字,将布条随手塞枕头下,低垂着眼静默须臾,正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她。   李婶子端量着她,这丫头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来的出挑,从前她小的时候,就比别家孩子漂亮,原先还皮,没成想长大了竟秀气安静成这样,若不是他们家搬走了,这丫头是真不愁嫁,如今她说自己嫁了个书生,可又见不着人影,就连她生病,也没见人照顾。   李婶子是明白人,心里也难免疑惑,莫不是她根本就没丈夫,又或者丈夫死了,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个女人想安生,还是要有男人护着好。   但李婶子又飞快想到早上看见的那个贼,那估计还真不是贼。   她试探道,“我刚出门,看见一个大小伙子从你家院子跑出去了,那是你丈夫吗?”   余晚媱目光微定,半天嗯出了一声。   李婶子再瞅她,她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是闷闷不乐,这夫妻间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她这丈夫属实过分,竟就这么跑出去了,往后叫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李婶子叹口气,拍拍她肩膀道,“婶子之前就说让你留个心眼,这心气高的男人贼精着呢,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饿不饿,婶子去给你做个饭,先养好身子要紧。”   余晚媱皱着眉头,须臾道,“他临走时熬了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5 22:10:59~2022-08-06 22: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李婶子一愕, 旋即尴尬笑道,“倒是个会疼媳妇的。”   她起身出去打了水给余晚媱洗漱,再去灶房看, 还真那锅里真煮了粥,她也是啧啧称奇, 忙盛好粥送屋里给余晚媱吃,絮絮叨叨。   “也是这男人原该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又是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都清高, 是比一般人难伺候, 要我说,你就是性儿太软,这吵架归吵架,看你病了还往外跑, 一点也不像话。”   “等回头他回来,我定要替你说他两句。”   余晚媱闷头喝着粥, 这粥淡而无味,就是普通的白粥,很难想象这是陆恒煮出来的,他根本不会做饭,又高高在上惯了,碰这种庖厨在她的印象里简直是要他的命。   可他夜里还能挖沟通水,好像煮粥也合情合理了。   他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   李婶子这边还赶着下地, 等她吃完,便匆匆走了。   余晚媱躺回床, 手揪着被褥望向门边, 窗户被木板盯上, 便是天亮了,屋里也看不见光,她没有完全关牢门,开了条缝,有光透进来,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   陆恒新租的宅子在镇子上,有专门侍卫和丫鬟看着,陆恒骑马回去不过一刻钟就能到,劳碌了一宿洗浴后去看过岁岁,就倒床睡下,再一睁眼已到了晌午,他又遣了几人在宝应近处打探民情,毕竟他是以探访地方官辖治的名义来宝应,自是要做到。   他又马不停蹄的转回去。   十月份的天气,已没夏日那般酷热,秋风甚是凉爽,陆恒下马后倒没出多少汗,直看着那间小院,未免忖度,她不想看到他,可能那锅粥也没喝,眼下都快中午了,也没见她出来。   正在踌躇要不要进去,一侍卫从隐蔽处出来,躬身道,“大人,您走后,那姓李的妇人进去过。”   陆恒倒是知道余晚媱常跟李婶子来往,那李婶子对她多有照顾,过来看望余晚媱也正常。   侍卫道,“您做好了粥,是那妇人端进屋……”   陆恒胸腔里弥漫出窃喜,克制着,“她喝了?”   侍卫道是。   陆恒嘴角翘了翘,刚想说什么,只见那院里的小鸡个个儿叫唤着,陆恒方想起来,这会子该喂食了,他重又跳进院子里,当先学着余晚媱,抓了些米喂小鸡。   他悄悄往屋前看了看,那门是虚掩着的,他若想进去也容易,可他若进去了,她肯定会跟他置气。   她都愿意喝粥,她心底是有他的。   他不免又想笑,却还是板直住唇,到午膳的时间了,她可能饿着。   可他不会做饭,熬粥也是现学的。   他想了想,招来之前会做饭的侍卫,叫他去下厨。   余晚媱平日里很节俭,灶房内有些自己做的咸菜和熏肉,院里倒是种着些菜,只有芹菜可以摘下来,侍卫便依样炒了两个菜,做好饭就被陆恒赶出去了。   陆恒蹲在灶房内给余晚媱熬药,目光往四处看,昨晚太着急,都没好好观察这里,虽然破落,但余晚媱将里头的锅碗瓢盆收拾的极干净,屋子里不见灰,只是灶房里的柴火不够了,水缸里的水也见底,待她病好了,就怕她还要自己劈柴跳水。   她那样的身子,其实不宜做这种重活,这次生病,左不过是累病了。   陆恒煎好药,寻到斧头出去,那屋角搭了个小棚,专门摆放着长短不一的木头,她心思细,这是她平日里在外捡回来充当干柴用,但太重太大,要劈好才能进灶房。   陆恒抽了好几根木头,就在院里拿着斧头砍。   原本余晚媱睡饱了就想出去,但他和侍卫鬼鬼祟祟进来,余晚媱便呆在屋里不想动了,都有侍卫过来,那他不知道何时就发现她了。   那王二狗约莫是死在他手上。   余晚媱甫一想到这个可能,竟不知该怪他杀人还是该……谢他。   那天夜里定是王二狗想做什么,他才会下死手。   屋外想起砍柴声,她静坐了会儿,没想出去,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她的眼界狭隘,没见识过大人物,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宝应的镇长,她见过乡里男人的勤劳和良善,也见过好吃懒做的二流子靠着女人养,还整天打自己的女人,她那时曾想着,她一定要嫁一个她爱的、听她话的男人,他不用太有钱,只要能夫妻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那便是最好了。   外面砍柴声停下,她从床上爬下去,披上外衫,轻轻走到门边,在虚掩的门后面看着外面。   他在提水。   这是在白天,她能看清他,他将下摆掖在腰间,卷起袖子,阳光照在他面上,显得分外白皙俊雅,他这种人,金玉包裹,做这样的粗活,当真异常滑稽可笑。   她没笑,她只是拿不准要对他如何。   若是过去,她一定出去赶他走。   可那已经是过去了……   陆恒将灶房的水缸灌满,觉得没甚事了,转身却见那门缝里有灰白衣衫,他定住脚,注视着里头,光线太暗,只依稀看见她侧着身,长发披垂,形影纤细,侧容温软,眼睫低垂。   即便她再有气,也做不出暴躁发怒的举动,她的性子娴静如水。   他才有厚脸皮的勇气纠缠。   但他现在知道不能再没脸没皮的让她烦躁了。   他慢慢转身,准备离去。   那院门被推了推,李婶子掂着脚往里叫人,“是小媱丈夫回来了吗?”   陆恒没立刻回答,扭头看向门里,她忽然把门合住,他懵在当场,未几咧了咧嘴,信步去开门。   李婶子等他把门打开,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起来余晚媱这丈夫还是头次见,以前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从没出过门,余晚媱又各种护着,也惹过不少闲话,都说她这丈夫是个吃软饭的。   如今李婶子真见着陆恒,不觉暗暗惊叹,这样好的样貌岂是这乡里男人能比得上的,这气度这仪态,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也不过如此了,怨不得余晚媱甘愿养着他。   可叫她说,余晚媱又不是配他不上,那丫头生的多水灵,她这么多年就见了这么一个跟玉雕出来的人,早前余忠旺还疼爱,现在还病着他这个做丈夫的就给她气受。   李婶子心直口快,数落道,“小媱生着病,你是她丈夫,怎么也得惜顾些,哪能跟她吵架,还往外跑,多不像话。”   陆恒微抿嘴巴,抑制住要翘起的唇,很一本正经的说声是。   李婶子探头往院里看,“你别怪婶子啰嗦,你家中原先都是她撑着,她现在总得养着身子,该是你来挑担子了,好好儿的姑娘给累成这样,真叫人看不下去。”   陆恒从善如流的应着,“您说的是。”   李婶子嗯了声,便想回家。   陆恒叫住她,“她还在跟我置气,我熬了药,饭菜也做好了,她不想看到我,您能不能帮我送进去?”   说着他自袖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被李婶子一把推回去,“这么件小事就要给钱,往后你岂不是处处要送人钱?再大的家私也经不起这么挥霍,可省着点吧。”   她原是想说重话的,可到底只是邻居,也没必要说的伤了面子,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   她越过陆恒进到院子,径直敲门。   余晚媱只得开门让她进去。   陆恒杵门边看着她,将碎银塞回荷包中,神情怡然放松,怕她抵触,他自觉退出了院子。   李婶子倒没那么多心思,只跟她道,“你丈夫花钱大手大脚,你可得看牢了,免得败光了手头存银。”   余晚媱棱模两可的唔一声,有些茫然。   李婶子瞧她神态发恹,当是还在跟陆恒较劲,便劝道,“我刚说了你丈夫一顿,到底是读书人明事理,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这夫妻间过日子磕磕跘跘也正常,都让一步,才能走下去。”   余晚媱没吱声了。   李婶子端量她脸色,倒不见生气,像在思索,但很快见她侧过脸,换了副麻木神情。   李婶子便知这是不情愿,又疑心起来,她丈夫长得倒是俊,怕不是在外头跟哪个女人不清不楚,才叫她这样生气,李婶子迟疑道,“他是背着你……”   “没有,”余晚媱立刻回道。   “那不就结了,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意,他即认了错,又愿意为你做小伏低,你何不就原谅他这一回,”李婶子说完去灶房端了药进来,看她又在发呆,把药递她手里,道,“灶房还热着饭菜,你自己起来吃吧,都是你丈夫做的,婶子也不能太劝着你,该硬还得硬,你那丈夫看着好说话,其实我瞧得出,是个主意大的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她浅笑着走了。   余晚媱盘坐在床上,发着呆,碗里的药水快凉了,她一口喝下去,满嘴苦。   陆恒在外面没等多久,就见她从屋里出来,进灶房去了,慢吞吞的盛饭然后坐下吃。   可能饭菜不合口味,她只用了半碗饭,院里的狗呜呜叫着,显然是饿了。   她没什么精神,拿起饭碗出来,将那剩的半碗饭倒给狗吃了,随后便再进灶房,收拾碗筷,准备洗。   她现在明显不适合做这种杂活,陆恒终究没忍住,隔着院子道,“你去歇着。”   她整个人顿住,倏然微微抬起秀白妩媚的脸,眼眸含波,只那么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去,确实如他所说的,放下了碗筷,拖着步子回屋去了。   门轻轻带上,关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2:00:27~2022-08-07 22:5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はは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这自发的成了一种默认。   她愿意听他的。   陆恒还没来得及高兴, 那条狗冲着他嗷呜叫了起来,他眉头一抖,瞪着狗好一会儿, 才确定这狗没吃饱饭。   比人吃的多,她挣得那点钱估计养狗都是勉勉强强。   陆恒转进灶房, 将剩的饭菜倒进狗盆,看狗吃的香, 有点想拧眉, 这狗笨了些, 给点吃的估计就能引走, 那王二狗要真扔肉进来,它吃了被毒死,那屋里的余晚媱得有多危险。   得换两条认主且不随意吃别人食物的。   他心底这般想着,目光又看向篱笆, 这篱笆不算矮了,但寻常时候, 一般人用凳子之类的垫脚,就能够上篱笆,翻进来,连李婶子这个妇人都能轻松自如的入内。   在墙头扎一些针刺物会更能防贼。   但做这些还得等等,得要她点头,不然就怕她心底又嫌起他来。   这里实在简陋,他也知道乡间农户都是这么过日子, 可余晚媱终究不同,那些农户至少有亲人在身边, 相互帮衬, 日子清苦些也能熬得住, 余晚媱孑然一身,父母亲人都在京中,他常常见她意志消沉,又担惊受怕。   像离了群的鸟。   暂时硬挺着,日子久了,便难活生,更别提这种乡野小地,多的是流氓地痞,死一个王二狗,还能来三狗、四狗。   他洗好碗筷,在院里逗留了会儿,正思考着等她病好,就把岁岁带来,岁岁这两个月已经会叫父亲和母亲了,就是可能不大记得她了,让她们母女多处处,也能让她生出不舍。   虽说卑鄙了些,可也比放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强。   陆恒这么想着,倒豁然开朗了,他在回头看那两间房,一间是余晚媱住了,另一间是空着的,想来原先是余家父子居处。   若是……算了,他若住进来,又叫她反感,像现在这样慢慢来很好。   他在院子里没呆多久,下晚又遣了侍卫进去做饭,药煎好后,等他们离开,天黑下来,她才从屋里出来,像只猫儿,走路都没声,手里提着灯,光映在她面上衬的面孔煞是清艳,她抬头往屋外瞅,不见人影。   陆恒知道她在找自己,她性格有些拧,他要是真留下来,她就会躲着不愿见他,可只要他走了,她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在那些她发呆的时间里,她的思念里该是有他一份的。   灶房的小木桌上放着灯,她坐在桌前小口吃着饭,饭菜都是新鲜做的,中午他把饭连同菜都倒给狗吃了,换作以往,她肯定会嫌浪费,可她现在都要他照顾,他还很自觉的不让她难受,做完事就走。   午膳没用、晚膳也没用。   余晚媱扒了口饭,胸口发闷,又仰头望了望窗外,一片黑,别说人了,就是鬼影都看不见。   她扯了扯嘴角,迅速吃完饭,再喝好药,收好碗碟放在锅里,低头再看水缸,里头水是满的,灶下也摆着一摞摞干柴,她移过眼,舀水洗碗。   小小的灶房内,她的身影孤单柔弱,远远望着便生出怜惜,陆恒是想进去替她做了这些事,但眼下他要进去,那就意味着她先前什么样子都被他看在眼里。   只能按捺不动。   余晚媱洗好碗,接了些热水进屋去清洗。   小院子便彻底安静了。   陆恒背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笑,黑夜将他脸上的愉悦遮住,他才可以这般自在的笑出来。   这时已算入夜了,守在这儿的侍卫们暂时就地吃干粮,勉强歇息了会儿。   那边小院冒出个影儿,偷偷摸摸张望。   陆恒笑停了,抱着胳膊冷视着,他离院子不近,匆忙跳下树。   那人也像王二狗一般,朝院子里扔了个东西,陆恒猜是引狗的食物,果然片刻那院里响起大狗的一声短促熬叫,那人听见声更是壮起胆往篱笆墙上爬,等他快翻墙了,屋门开了些,余晚媱捂着衣襟探头朝外,正见一个男人从墙头要跳下来。   尖叫卡着嗓子眼里,她捂住嘴,正害怕的要寻地方躲起来,陆恒跃上墙头,手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将他摁在上面,让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余晚媱张着眸仰视他,他好像往她这边斜了眼,然后便将那贼拽下了篱笆带出院子。   院外只听到惨叫求饶声。   “兄弟!我不知道你在家!我没想碰你老婆,我就是来串门的!”   “哎呦呦!你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真没想你老婆,我是来找你的!”   只可惜被打的更狠,之后陆恒便叫几个侍卫过来,把他拖走离远了处理掉。   余晚媱趿着鞋出来,提着胆子走到门边,正见她养的那条狗吃了有毒的食物,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她骇然的站着,半晌蹲到地上看那条狗,手才摸到它的头,它突然就不动了。   这条狗她养了有两个月,刚买来时很认生,见着她就叫唤,后来被她养熟了,天天围着她摇尾巴,很黏人,还会帮她凶坏人。   就这么被毒死了。   陆恒跳墙进来,就见她红着眼睛蹲在狗跟前,沉默了些许,他道,“我来迟了。”   余晚媱从地上起身,垂着头和他面对面,未几扭身回屋,屋门没关。   陆恒犹豫了会儿,还是没立刻进去,这狗按理死了应该扔出去,但她养出感情,还是埋了好,陆恒招来几个侍卫,把狗带走照着人的规矩挖坟掩埋,顺道给它立了块木牌,然后便遣了侍卫去镇上集市照着他的指示去买犬。   他则在院里踌躇了片刻,慢慢踱到门口,跨一步进屋,即见她侧坐在床边,约莫是洗漱过,一身水汽,散着发比白日还温婉,其实她瘦了不少。   两人一坐一站,陆恒先说话,“那狗已经埋了,离这里不远,你想看明儿我带你去。”   余晚媱迟钝的点一下头,旋即又摇头,没说话。   陆恒薄唇抿直,一时也无话了。   余晚媱微偏脸,抬着下巴望他,接触到他目光,朱唇动了动,又别过去脸。   陆恒的手紧了又松,想上前又止住,退出门又不甘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今晚我不能走。”   余晚媱的睫毛颤了颤,下来床,绕到柜子旁,从里边抱出两床被褥,陆恒伸手接住,她垂着眼说出他们别后相遇的第一句话,“你去旁边那间屋。”   陆恒想笑愣是忍住,自觉的转出门去隔壁屋铺床睡下了。   余晚媱平躺下来,神情发怔,他赖在这里不走,她应该撵他,可她把他留下了。   她已不是顾窈,陆恒的夫人也没了,她不想欠任何人。   她却还是放任他在这里。   她一下闭紧眼,昏昏然入梦。   这一宿再无事发生,次日她醒来,身子算好的差不多,穿好衣衫出门时,边上的屋门开着,陆恒在墙头倒戳铁钉,已经围了一整个篱笆院子,要再有人敢爬墙,估摸得戳成刺猬。   他低头看她,正要说话,她旋身避让回屋。   陆恒怔忡,她刚起来面上还有惺忪,可能清醒了,又钻回屋,他从墙头跳地上,打了井水洗手,余光观察着她的屋子,她的窗户封死了,屋里没光,她捏着梳子背贴着门梳头发,她的头发一直很长,柔顺乌黑,随着梳动拂过那截细细腰肢,她很熟练的挽了个髻用木簪固住,只露出雪白后颈,内敛而纤秀。   陆恒在她转身时收回视线,咽了咽喉结,心想着一定要将她的小窗修好,断不能任她天天倚门梳发。   余晚媱绕进灶房,他也跟进灶房。   余晚媱没有看他,先打了水去清洗,回来时就见他坐在灶前生火,仿佛这地方归他管。   她仍像个哑巴,淘好米倒进锅里,开始煮粥。   两人谁都没吱声,却默契的做着该做的事。   粥熬好后,余晚媱惦记着她的纱线,去屋里将剩余纱线拖出来,陆恒盛好粥放桌上,出来帮她将纱线提到院子里,他的手掌宽阔,不免触到她的手背,她猝地松手,望过他又低头进灶房喝粥。   陆恒没一会也进来,桌子边以前只放了一条板凳,现在却多了条板凳,他忍着欣喜,很安分的坐下来吃粥。   早膳就在这安静的氛围里吃完了。   东边的天已有红光,过不久就要出太阳了,余晚媱急着去水边浣纱,早前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会带着她的狗,因为水边太荒了,有狗她才敢大点胆子过去。   现下狗没了,陆恒自发帮她拎着一篮子纱线,其实很别扭,可又挑不出错,只能和他一前一后出门,刚带上院门,正好碰到李婶子出来。   李婶子打量他们两个,真真是一对绝妙璧人,她不禁笑道,“这才对,哪家不是夫妻俩搭配着来做活的。”   陆恒冲她笑笑,眸光垂视身侧女人,她白着脸没动静,他便收敛了些,没再表露欢欣。   待李婶子一走,两人到湖边,陆恒给她递纱线,看她熟练的洗涤,她这会儿不想他第一次见到那样胆怯张望,有他在身边,即便是绕不开倔,她还是安心的。   陆恒顿了顿,凝视着她的侧脸道,“你想岁岁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22:51:02~2022-08-08 23: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季奶青加燕麦三分糖 20瓶;ははは 2瓶;锅烙炒虾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河水清澈, 纱飘浮在水面上丝丝缕缕的顺着水流游动,像一条条小蛇,在天幕的红辉映照下, 无端生出诡异。   陆恒说完这话,长久没得到她的回答, 她在滞愣,手里的纱趁她没留意溜走了几根, 她很快回过神, 将纱漂洗干净放入篮子里。   她沉默的仿佛再不会跟人说话, 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手中事。   “她很想你, 整日母亲母亲的叫着,她已经会走路了,”陆恒轻道。   余晚媱的手开始止不住颤抖,他是站着的, 她微低脸,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她的眼睫上挂着水珠。   他看着她难以自控,却还要再添一句,“我接她过来给你看看吧。”   余晚媱很慌的抬手抹过脸,立刻回绝,“不用了。”   她不能回京,岁岁不见她是最好的,见了便生念想, 就这么断了才好。   陆恒道,“她跟着我来了宝应, 现下被我安置在新租住的宅子内。”   余晚媱当即起身, 蹙着眉冲他恼道, “你怎么能放她一个孩子在宅子里?”   她原想说他过分,可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更过分,她没资格指责他。   陆恒看着她张着水秀的眸子,眼眶染红,眼底是愠怒,这是这些天下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这般生动的情绪。   “陈肃犯了事,圣人遣我来江南查案,我不放心岁岁一个人在府里,所以带她来江南。”   他说的有理有据,余晚媱的恼意消减,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乱想,他是来江南办案,顺路过来发现了她,可能再过几天,就会带着那些侍卫离开。   她先前的猜测都不对。   如果她抗拒回京,他也不一定会真的强迫她走。   桥归桥,路归路不正是她想要的吗?有什么好伤怀的。   她脸上的失落落入陆恒眼底,陆恒很认真的跟她道,“是我主动入江南,查案是公事,找你是我的私心。”   这是他任职以来,唯一一次以权谋私。   他是正三品的京官,如非必要,根本不用出京,大理寺中有四位少卿,随便哪一位都能入江南,但他没有指派任何人。   他求圣人让自己下江南。   他来了。   余晚媱猝然撇开脸,耳朵发烫,他变化太大,让她无所适从,她无促的往周围看了看,本能担忧会有人听到他刚刚的话。   陆恒还在继续,“你走之后,我找过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余老爷也避不见我。”   他曾一度以为,可能就这么跟她散了。   余晚媱喉间酸涩,不愿抬头看他。   陆恒笑了笑,“我很想你。”   余晚媱心颤了下,忽的蹲回去,装作听不进这些话,飞快的洗着纱,洗完想自己提篮子走,面前伸过一只手接了她的篮子,“我来。”   她像被针扎般缩回手,跳下石头就差要跑,只是这河水沿岸堆了不少石子,人走在上面不注意便会崴脚,她走的太急,不小心绊到石头,人才踉跄,就被陆恒扶住,他刚想说看路,她就很轻的推搡他,没什么力,他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他望着她的脸,有慌张和畏怯。   慌张什么。   畏怯什么。   他都知道。   他紧紧握着那截手腕,如果可以,他现在就不想放开了,但不行,他需要处理好一切后患,才能让她不再慌张畏怯。   他这个丈夫做的不够好,从成婚开始,一直让她提心吊胆,即使时至今日,也没给足她信任。   他到底松了手,看她慌不择路的往前走,他亦步亦趋跟着。   进了家门,就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入目便是两条凶狠的猎犬,冲他们龇牙示威,甚至想扑上来咬人,余晚媱登时吓得腿发软。   陆恒伸手捞过她的腰护到身后,用手中的篮子一挥,将那两只畜牲挥退,拉着她入内,那两条狗被链子锁住,也不能近前。   陆恒放下篮子,对她道,“我让人买的,饿它们两天,等你再喂便会认你,往后其他人给的东西都不会碰。”   余晚媱极快点头,他弯腰帮着她晒纱,待事情做完,他很规矩的退到一旁,她提着裙摆一步步朝屋里走。   兰因絮果,现业维深,她却始终逃不出,泥足深陷,她甘之如饴。   进屋时,她脸上已尽是泪,“把岁岁接来吧。”   屋门吱呀着快要关上,陆恒应了声好,她听见他嗓音里的笑。   门关紧,她在黑暗中疲惫的爬上床,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是听到岁岁咯咯笑的声音,院里狗叫声此起彼伏。   她心一紧,连忙起来开门,正见陆恒抱着岁岁在逗狗,岁岁长大不少,脸还是圆嘟嘟的,但更像她了,一张小嘴咕噜噜的叫着,“父亲!父亲!不、不给狗!”   她很黏陆恒,陆恒看起来也很宠着。   陆恒侧头看见她出来,直接把肉扔给狗,抱着岁岁走近,岁岁已不认得她了,缩在陆恒怀里,两只大眼睛眨巴着瞅她,又好奇又害怕。   余晚媱眼睛一暗,她以前胆儿肥的很,不认识陆恒也敢往他身上爬,如今被陆恒不过养了三个月,却变得胆小了,还怕起了自己。   陆恒拍着她的背,“你不是整天叫着要母亲,真看到母亲了,怎的还怕?你母亲也想你,快叫她。”   岁岁抱住陆恒的脖子,探头探脑望着余晚媱,余晚媱心里有些忐忑,张唇对她软笑,“岁岁。”   岁岁从陆恒的胳膊上伸小手,摸她的脸,然后忽然张手冲她呜呜着哭,“母亲!母亲!”   在缺失母亲的三个月里,她已能很清楚的叫出母亲两字,余晚媱眼眸一热,便探手抱她,陆恒微松了点手,等余晚媱抱进怀里,才迟疑着撤开。   岁岁重了不少,余晚媱抱她很吃力,但仍没放手,岁岁趴在她身上,嘟着嘴巴亲她脸,“母亲,香香。”   沾了她一脸口水,余晚媱本来还伤心就被她这热情的香香给弄笑了,还跟几个月大一样,最爱嘟嘴亲人。   陆恒难免有些羡慕岁岁,目光看她不禁带着一丝灼热。   他杵在跟前,余晚媱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别了点脸,抱着岁岁进屋,把她之前给岁岁做的小玩意儿都拿出来,岁岁在床上蹦蹦跳跳,拿着一只小马呜哇叫,屋里黑,余晚媱怕她乱爬掉地上,点了油灯,但还是有点暗。   她把目光投向窗户,这应该叫人来修了。   那扇窗上的木板突的被从外敲开,落下时正好和陆恒的视线碰上,她想错开,陆恒道,“趁着今儿空,我把窗户修修。”   余晚媱很低的嗯声,忙转头看着岁岁玩。   于是小院里响起叮叮咚咚还有孩子的欢闹声,和寻常人家一般热闹。   晚间一家三口吃了顿不消停的晚膳,岁岁本就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跟余晚媱玩熟了,又是原形毕露,给她喂饭她偏要出去晃,还要余晚媱抱着,本来这孩子长的快,余晚媱抱她费力,在院里转了一圈还想去外头,陆恒发了火才安安分分把蛋羹吃完。   这时节入夜就冷了,岁岁还没在小地方过过夜,余晚媱给她洗好小身体就塞床里,陆恒装了汤婆子送进来,倒是很体贴的没逗留。   余晚媱褪了衣衫躺下,岁岁在她怀里翻来翻去拱个不停,余晚媱搂着她拍背,给她哼小曲儿,可是岁岁根本不听,从被褥里伸出小手,四处乱抓,叫着,“父亲,呜呜呜,要父亲睡睡。”   余晚媱皱一下眉,很有耐心道,“岁岁不愿意跟母亲睡吗?”   岁岁的两条小腿蹬着,抱住她的胳膊叽叽咕咕,“父亲睡睡!父亲睡睡!”   小脸哭的通红。   余晚媱便知哄不住她了,披着衣裳起身,用毯子裹住岁岁出屋,走到旁边门前敲了敲。   片晌陆恒开门出来,她将岁岁塞给他,小声说,“岁岁哭着要你,你陪她睡吧。”   声音里带着些许低落。   陆恒看她要走,摸一把岁岁的脸,“她又哭了。”   说着,岁岁的小手拽住余晚媱的袖子,“母亲睡睡。”   屋内昏黄的灯火下,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功夫,三人睡在那张木床上,岁岁睡在当中,啧吧啧吧着嘴,怀里还抱着余晚媱给她绣的小兔子,开心的不得了。   陆恒和余晚媱平躺着,两人心思各异,都睡不着叫。   陆恒眼尾扫着里床,岁岁趴在余晚媱胳膊上,跟她说悄悄话,呜哩哇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没叫人听懂说的什么,她自个儿倒笑的打滚,极闹腾。   陆恒瞧余晚媱一直半阖着眼,悄声冲岁岁道,“快睡,别闹你母亲。”   岁岁翻身用小屁股对着他,鼓着嘴巴蹭余晚媱,蹭的她想装睡都难,   陆恒就近看的艳羡。   余晚媱只得抱紧孩子轻柔道,“岁岁乖,该睡觉了,不然明日起不了床,就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岁岁忽然爬起来往床头钻,这里不比以前的住处,四周没有拦挡,岁岁这下极可能掉地上,她急忙起身去抓人,陆恒比她手更快,自她后方,伸臂绕过她把岁岁抓回床,又在她耳边低低道,“小心。”   作者有话说:   兰因絮果,现业维深:指刚开始很美好,但是结果却非常糟糕,而且牵连不清,那么最后到底谁受的影响最深呢?   感谢在2022-08-08 23:09:58~2022-08-09 23:1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sy 5瓶;睡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余晚媱瞬时僵住。   陆恒规规矩矩收回手, 躺下来不再动,防止让她不适。   余晚媱悄悄的躺回去,胸口的心跳非常快,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   岁岁玩累了,终于安静下来, 她的小兔子被陆恒拿走放到床边的杌子上,给岁岁掖好褥子, 也闭眼睡去。   这是他难得睡好的一夜, 几乎一合眼就进到梦里。   余晚媱这时才敢侧头, 眼眸定在他面上, 他清瘦了些,长眉浓黑,眼闭上已不见其中点漆眸,长睫覆在眼下, 侧着脸时,鼻梁挺直, 薄唇抿成线,睡着后比醒着时要更温柔。   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其实真正跟他同处一室才知道,他比谁都难伺候,可这么难伺候的人也变了,变成了会在乎她感受, 会说一些让她脸红的话。   她忽然往后退了退,身后是墙, 她退无可退。   她这摇摆不定的心被迫冷静下来, 木愣愣须臾, 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一夜睡得香,醒来时竟才反应过来没做梦,先前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小院里,时常夜里会梦到鬼或者陆恒、岁岁他们爷俩,梦醒后不是怕便是难过。   真有种往昔如梦的迷惘。   她躺了会,不见陆恒他们醒,心想着外边天大亮,乡里人起的早,天不亮就会起来生火做饭,还有一堆杂务活等着料理,醒来就得忙,一直忙到晚上闭眼才算舒坦。   余晚媱悄悄起身,把岁岁抱到床里,抬腿朝外跨过陆恒。   这动静很小,但陆恒还是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了,手无意识伸来按住她,她一个不稳直接坐到他身上。   余晚媱面色涨红,手撑着他胸口,腰被他扣紧,晨起的躁动不安她全然感触到,难堪并着羞耻。   她还忘了挣。   一直到陆恒彻底没了睡意,慌忙松手,道了声抱歉。   余晚媱小步下床,穿好外裳闷声不吭出去。   陆恒抬手摁住头,真是疯了。   他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跟着起来,探头在窗户边看,她脸上倒没气愤,只低着头在喂小鸡,动作娴熟。   陆恒稍稍心平,又不免噙着笑,笑完敛住走出去,两个人各自忙活互不干扰。   岁岁倒是睡到太阳晒屁股,又缠着陆恒和余晚媱,她一个孩子精力极旺盛,一整个早上全陪着她玩闹,余晚媱手头杂活全没法做,直过了午时用过膳食,才又困顿,非要陆恒和余晚媱陪着睡觉。   余晚媱看着小家伙睡着,把目光投向陆恒,陆恒也眯着眼,她轻轻把岁岁从身上挪开,刚一动,陆恒便睁眼望向她。   两人一时缄默。   余晚媱踮着脚尖小心避过他的身体下床,细细瘦瘦的身子站稳后,她终究没忍住,微一侧脸扫到他,结果正被他一眼盯住,她便立刻收回眼,有种被揪住尾巴的窘迫,她立时匆匆出门,进了自己屋子。   陆恒心尖生出微妙,忙不迭起身追着她出来,可她屋子的门掩上了,他不好推开,转到窗边就见她坐在纺机前织布,半侧着背,只余白腻下颌可见,他又折回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纺机一停,良晌不见她回声。   陆恒没退缩,推开门踏进来,她还维持着侧身的姿势,搭在纺机上的手被纱线梭出一道道痕,白里惨红,着实看的不忍,陆恒叹了口气,蹲身到她面前,伸手去握那只手,她来不及躲,被他握在手心里。   他的手滚烫。   她垂着眸挣了下,没挣开,只听他说,“陈肃已伏法,这次回京,我会同圣人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他想用侦破陈家的案子这份功来换取她堂堂正正回京。   余晚媱察觉到他的意图,再也稳不住冷淡,道,“这是欺君之罪,他若龙颜大怒……”   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信我一回,”陆恒正色道。   余晚媱怔怔的和他对视,他没有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他想让她毫无负担的出现在人前。   他为了她敢豁出去。   她轻眨了下眼,忽而俯身衔住他的嘴唇,在他发愣时,她慢慢攀到他肩头将他抱紧。   陆恒胸口颤出了心疼,张手将她抱到腿上,托着她的下颌与她亲吻,在无数个没她的夜里,他连做梦,都想着能将她揽入怀抱,给她倚仗,让她再也不会怯惧。   纺机被推的一歪,纺到一半的布掉到地上,混着纱线乱做一团。   屋内升腾起热,她被他抱上木床,在她目眩时,她抱住他的头按在心上,扑通扑通的跳着。   她低咽着仰起细颈,蜷缩进他的怀抱里。   日头偏西,有人敲起了院门。   陆恒开门出来,衣冠整齐,神情怡然慵懒,他打开院门,外头的侍卫抱拳递信,“大人,宝应这边不曾有地方官出格的事,江都那头副都御史传信来,请您不日归京。”   陆恒拆开信件看了看,确实是副都御史的笔迹,他在宝应呆了大半个月,时间是久了些,还是早早回京,把事情处理好。   他突然定住,暂时不能带她和岁岁回去,这里加派人手看守,是安全的,回京却不然,若圣人盛怒,想连同她一起治罪,到时就真的连累她了。   陆恒叮嘱侍卫,“让他们打起精神在此处看顾,白天黑夜轮班,切不可让她们母女遭人欺辱。”   侍卫拱手应是。   陆恒略颔首,转头回院,进屋后见余晚媱从床上坐起来,她眼眸如水,面有疲态,仰起脸看他,欲言又止。   “我得先回京,你等我,”他说。   余晚媱眸色灰了灰,垂下脸哑着嗓音,“好。”   陆恒从兜里摸出几十张银票并着地契房契塞到她手里,“我不带岁岁走了。”   这应都是陆家的东西,他却交给她。   余晚媱捏紧那些纸张,又应了声好。   陆恒凝眸,俯身凑到她唇边印着细细的吻,在她快呼不出气时,他又郑重的说了一遍,“你等我。”   余晚媱忍着苦涩点头,瞬间泪如雨下。   ——   陆恒在第二日天不亮趁着岁岁睡熟孤身离去了,之后跟副都御史会合,两人带着陈家两兄弟一路回京。   京里早已掀起轩然大波,顾明渊将手头证据并着二皇子送来的幽冥阁刺客证词悉数呈给了圣人,圣人本就不喜中宫,这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一经翻出,圣人便当朝震怒,直接先令人将锦衣卫都指挥使和胡镶一起拿下送入诏狱审问,这两人倒是能忍,一直咬死了喊冤,直拖到陆恒回京。   陆恒和副都御史将陈肃的供状递交给圣人,自是将后党彻底摁死了,圣人开始清算朝堂内外,所有太子党羽尽数被剥夺官职打杀,至于英国公顾淮山,圣人念在顾明渊大义廉正的面上,只将其呵斥了一顿,倒没治罪。   至于三皇子,圣人对他已无一点仁心,曹贵嫔彻底失宠,三皇子勒令不许出蕃地,一旦发现其私自离开,便会收回蕃地,将其贬为庶人。   这场朝堂政变,最后以二皇子被招回京复宠结束。   之后便是论功行赏,朝中缺职大半,三司里刑部更是罢了尚书,圣人将顾明渊从大理寺调出,暂代职刑部尚书,与此同时,二皇子的义妹明安郡主也被赐婚给了顾明渊,顾明渊与刘侍郎二姑娘的婚约只能作罢。   陈肃和陈宣被判了斩立决,陈肃在狱中大骂陆恒奸诈,可也终究上了刑场,陆璎和陈氏依着罪罚先被鞭打,之后随陈家众人一起流放,此后余生受尽苦楚。   英国公府双喜临门,陆家这里却有些许惨淡。   圣人在论功行赏时,陆恒当堂交代了自己夫人未亡,而是阴差阳错流落民间,他本以为她不在了,后来偶然得知她还活着,一直在找寻,只求圣人能宽恕他先前的罪过。   这到底是欺瞒了圣人,圣人一气之下,不仅没有给他赏赐,反倒呵斥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最终命人打了他十五廷杖,克扣半年俸禄,功过相抵,才勉强气消。   这事儿迅速在燕京城传开,京里人人称赞他是个好夫君,没几日傅氏登门。   彼时陆恒刚能下地,傅氏进门后直落泪,坐在他床前道,“瑾瑜,早前怪我和国公爷不好,把窈儿逼走了,你能让她出来见见我吗?”   陆恒温笑,“不是晚辈不让她见您,京里都知道她是晚辈的夫人,您见她,传出去后,您不怕英国公府出事?”   傅氏道,“自她走后,我一直自责,现今中宫已被圣人惩治,我又何必再担心以后东窗事发,她是我女儿,我自是要认的。”   陆恒神情里藏着悲哀,“今时无事,若以后旧账还被翻出,您依然怕她拖累英国公府,何必呢,她从小被余老爷收养,您这些年也这么过来了,往后也可以继续过下去,我会照顾好她,您放过她吧。”   傅氏流着眼泪,一时无地自容,“往后、我断不会……”   陆恒沉着眸,“您别承诺,她不会信的。”   傅氏张着嘴,泪水满过脸,蓦然擦去眼泪,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好生养着吧。”   她转步离去。   下晚从英国公府送来傅氏为余晚媱准备的十八抬嫁妆,陆恒照单全收。   没几日他终于勉强能活动了,便在黄昏时出城,一路直奔江南宝应。   ——   余晚媱带着岁岁在小院里过着平淡日子,有陆恒给的钱,她不用再做活,白日里空闲的时间多了,就会胡思乱想,夜里睡觉也不安稳,有时候做梦就会梦到陆恒死了,满身是血的来找她。   跟她说对不起,他食言了。   夜里她都是吓醒的,只是看到岁岁睡得香甜,她便又能撑下去,陆恒若真死了,她就带着岁岁在这里过一辈子,不再往京里去。   小孩子容易忘东西,陆恒才走的那几天,岁岁还会哭着要父亲,后面时间长了,岁岁已不会再嚷着父亲,余晚媱有时候会问她,还记不记得陆恒的样子,她只会懵懵懂懂的要零嘴吃。   往往这个时候,余晚媱便抑制不住流泪。   转眼过了十一月,天越来越冷,这几日还下起了雪,院里的两条狗怕冷,余晚媱带着岁岁给它们做了窝,它们现在已认主,见着余晚媱还有岁岁就摇尾巴,只是岁岁年纪小,余晚媱不敢让她和狗接触,自从这两条狗守着院子,夜晚就鲜少能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   岁岁会走路后,常常要余晚媱搀着在院子里走,她已经不满足在这片小院子活动了,还喜欢玩水,侍卫帮着余晚媱在小院里挖了个小水塘,里面养了好几尾鱼,岁岁常常围着水塘转,咕吧咕吧跟鱼说话,只是鱼不理她,她总喜欢上手抓,有时候溅了一身水,这样冷的天,真能把她冻哭。   余晚媱前思后想,决定在水塘前编个小围栏,小围栏需要很多的小木棍,乡野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余晚媱常常带着岁岁出门捡棍子,身后两条狗保驾护航,从不怕有人敢跟踪偷窥她们。   岁岁是个倔犟的小姑娘,捡的小棍子都不许别人碰,非要自己拿着,拿不了几根便要抱,嚷嚷着累累。   余晚媱便把捡到的树棍给猎犬背着,再抱着岁岁回家。   赶着日头好的时候,余晚媱开始给小水塘修小围栏,侍卫想帮忙,她拒绝了,于是余晚媱拿着榔头敲小木棍,岁岁在边上极懂事的给她递小棍子,余晚媱望望天,冬日里难得的太阳,或许明个就下雪也未知,她算算日子,该过年了。   “快到年关,母亲到时候给岁岁买新衣穿好不好?”   岁岁蹲在她脚边,伸着小手拽自己衣裳,龇牙笑,“还、还要糖糖。”   她还不会吃糖,但嘴巴馋,最爱喝糖水,又不能喝多,每次只能让她尝尝味。   余晚媱说好,捏了捏她的小脸,她笑起来便像陆恒了,余晚媱看着眸光微顿,旋即转过头继续钉小木棍。   这么忙了小半个时辰,小围栏做好了,岁岁踮着脚探头往围栏里看,她的小鱼冲她吐着泡泡,她想抓也抓不了。   她这才知道小围栏是个坏东西,她瘪着嘴呜呜哭,抱住余晚媱的腿,“抓小鱼!抓小鱼!”   余晚媱被她缠的发笑,想弯腰抱她起来。   岁岁陡然便嚎起来,“要父亲!呜呜呜!要父亲抓鱼鱼!”   余晚媱木然的蹲下来,要抱她回屋。   她哭的直抽抽,小腿小手乱划,就是不让她碰,余晚媱红着眼说,“你想不想喝糖水?”   岁岁舔着嘴巴,没再闹,由她抱进屋,用糖水哄好了,傍晚下起了雪,余晚媱将岁岁哄睡好了后,披着衣裳出来,坐在门外看着那漫天大雪,心想着有两个月了,这场雪后,他可能尸骨都烂了。   她像是冻麻了,在廊下一动不动,大雪纷纷而下,天地一片茫茫,她孤身而立,冻的已无知觉。   院门打开时,那人穿着她做的氅衣慢慢走来,越近他的脸越清晰,直走到她跟前,看清他苍白的面庞,她才恍惚着问,“你不是鬼吧?”   “不是,”陆恒浅笑。   她又问,“那你为何脸这么白?”   陆恒柔声道,“受了点小伤,路上颠簸后裂开了,已包扎好,不会死。”   她轻轻的颔首,跟他抱怨,“你再不来,我快管不住岁岁了。”   陆恒也点头,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跟我回家吗?”   她的眼里慢慢涌出泪,“回家。”   霜雪骤停,绿树枝头长青,目及长空,便是满天星火。   至此余生,再无冬寒。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是结局了,有些内容包括后续可能会在《废物美人》(写晚媱哥哥和沈清烟的故事)那本里稍稍提及一点,然后可能休息两天到时候修一下前面的一些不合理有点出入地方还有捉虫,然后有一个番外,番外写的是前期女主嫁给男主那段,男女主互换身份产生的事故,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喜欢?   然后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们追到结尾,本来想写30x字往上,但是他们到这里我感觉是目前能定下的最好结局,后面如果有更好的呈现方式,可能会稍加改动!   这张有小红包,给大家鞠个躬吧!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们!这本火葬场写的非常艰难,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心目中满意的结局,我真的写的时候压力非常大,但是有你们支持我坚持写下去了!真的很感激。   咱们不见不散,希望下本书也能跟大家相遇!么么么么哒!!   推一下下本书《废物美人》   沈清烟生下来就被姨娘扮成男娃,成了伯爵府唯一的庶“子”。   蒙在鼓里的父亲盼她光宗耀祖,   想尽法子送她进英国公府族学,命她广交王孙贵友。   姨娘却让她借机攀高枝,盼她嫁入高门大户。   奈何沈清烟单长了张祸水脸,性情呆笨愚钝。   尽遭同窗戏弄欺负,无人真心与她交好。   起初亲近表兄顾明渊是寻求庇护。   她的表兄是英国公嫡子,矜贵俊美,性情冷漠,   年少三元及第,及冠之年位居大理寺少卿,   她对表兄又敬又怕,却仍舔着脸依赖他。   后来她发现她想攀的那根高枝,那位温厚良善的永安侯世子也和表兄交好,   便对表兄痴缠更紧。   可是表兄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终有一日,她才发现,原来表兄对她生了见不得人的邪心。   可沈清烟想借着他的光勾搭世子。   她笨拙的撩拨着表兄,跟他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求他给自己牵线。   表兄对她越来越冷淡,任她在自己面前向好友献殷勤。   就在她以为她要飞上枝头时。   她的身世被捅了出来。   她原来不是伯爵府的庶“子”。   她只是个野种。   她被伯爵府扫地出门,人人唾弃,无家可归。   走投无路时,她又看见了表兄,他站在她身前如清风明月,唇勾一抹笑,朝她伸来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手递过去,被他抱起来藏进深宅中。   后来她费尽脑子,终于瞒着表兄搭上世子爷,正当她满心欢喜等着世子爷来迎娶她,却等来了表兄。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表兄,他的目光阴厉,手捏住她的脸,再也无法克制戾气。   “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笨蛋小漂亮x高岭之花,强取豪夺狗血文   说明!   (1)划重点!女主身世不是男主捅出来的。   (2)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3)1v1双处!   感谢在2022-08-09 23:17:39~2022-08-11 00: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はは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