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拖儿带女去逃荒   作者:叶流金   文案:   正在打坐的云初得知自己获得终生成就奖,一不小心岔了真气,成为古代一个未婚先孕的落魄大**。   一穿越就踏上逃荒之旅,还得给渣男生娃养娃。   云·单亲妈妈·初:还有比这更烂的剧本吗?   还好老天爷给她留了一线生机,送她一个药库空间。   千年人参,百年何首乌,各种珍奇药材,再加上效验神奇的天泉……   云初心情好的时候治点儿疑难杂症,闲暇时随手除个邪祟,闷了就给龙凤胎做做早教。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病秧子,非说是娃的亲爹。   云初拿起金针:“想求我治病就直说,不用套近乎。”   被扎成刺猬的傅景胤:“……我不是,我没有。”   云初掐指冷笑:“谁不知道我家娃他爹是渣男?”   傅·大冤种·景胤:“……娃他娘,你听我狡辩!”   内容标签: 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云初 ┃ 配角:傅景胤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逃荒养娃的日常   立意:白手起家,奋斗出奇迹 第001章 生娃   “姑姑,姑姑你快醒醒啊!”   云初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一脸蒙圈。   眼前是一个低矮昏暗的山洞,身旁是一个浓眉大眼却又瘦又小的男孩。   看到她睁开眼睛,宋明的眼睛顿时一亮。   “姑姑,你醒啦?”   云初刚要开口说话,身下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她瞬间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到嘴边的话也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   这什么情况?这是哪里?她为什么这么疼?   作为全世界最后一个道医传人,她早已功成身退,隐居在深山修身养性,谁知正在打坐运功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她荣获华夏国终身成就奖。   就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她岔了内功的气息,居然就……挂了?   云初觉得,自己这七八十年算是白修了,这点功名利禄都看不破!   疼得大脑一片模糊的时候,她的头脑中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具身体也是够悲催的,原身本是京城海家的嫡女,叫海云初,是妥妥的大家闺秀。   谁知老爹在政治斗争中成了炮灰,全家被打入大狱。   她走投无路,只好去寻豫王世子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嗯,大家都懂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谁知一夜之后,豫王世子居然翻脸不认人,说压根就没见过她,还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把他们全家都判了流放,又把原身丢进了青楼。   幸好原身的奶娘得知消息,几乎花尽了钱财,才把原身从青楼赎了出来。   京城是待不下去了,奶娘带着她回了乡下老家,对外称是自己的养女,本想就此在乡下隐姓埋名活下去,没想到原身却怀孕了。   原主体弱,乡下又没什么好郎中,一拖再拖,肚子越来越大,村里的流言蜚语也满天飞。   好在奶娘一家都是好人,对她也是毫无怨言,家里再穷,也尽量都把好吃的留给原主。   可是这女主的霉运居然还没有结束,半年后,村里发了大水,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汪洋。   洪水袭来之时,奶娘的大孙子宋明跑来喊原身逃命,可是洪水来得太快,原身和宋明刚跑出门,就被铺天盖地的洪水给冲走了。   一大一小被大水冲得晕头转向,死死拽着对方不松手,而家中其他人却都被冲散了。   等原身醒来,发现两人趴在一座“岛”的岸边上,她挺着大肚子拖着宋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   这么一折腾,原身便动了胎气,提前生产了。   原身从小养尊处优,接连遭逢大难,怀孕时又没有好好调养,生孩子的时候一口气提不上来,云初就成了这个身体的新主人。   云初接收完这些回忆,瞬间觉得自己八十多岁被一个终身成就奖给乐死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悲催了。   跟原身相比,她上辈子简直就是享了大福了。   享福不享福的先不说,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得把肚子里的孩子先生出来!   云初前生专注事业,一辈子没结婚生娃,可是也治过不少疑难杂症,难产对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她忍着剧痛,努力调匀呼吸,摸了摸自己的脉象,顿时一惊。   难怪原身会早产加难产,她的肚子里是两个孩子!   双胎久久不下,再拖下去,估计会一尸三命!   云初心里马上就有了应对方案,可是在这个岛上的破山洞,她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医术,却无法施展。   此刻她无比怀念自己前世的药库,那里储存着她一辈子攒下来的各种药材,还有她亲手制作的各种成药,以及她行医多年使用的各种中医器具。   此刻哪怕只有几根银针,她也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啊!   云初脑海中刚有了这个念头,忽然感觉手中多了点东西。   她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顿时大喜过望。   手中正是她亲手所制的催产丸,还有一副闪闪发光的银针和一把小剪刀。   云初顾不得多想,赶紧捏碎催产丸外面的蜡壳,将丸药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下了肚。   一旁的宋明见她脸色惨白,几次昏厥,早就吓得哭了起来。   宋明才七岁,农村娃娃又懂的什么,只知道姑姑要生孩子了,可是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云初吃了催产丸,又有银针在手,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小明,别哭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是她嫌孩子烦,主要是她此刻太疼了,不咬牙的话连话都说不出来。   宋明抽噎了几下,小脸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小姑姑,你……你好点儿了吗?”   此刻云初没心情哄孩子,只想快点儿把肚子里这两个小冤家生出来。   “嗯,小明你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水?”   宋明呆呆地点点头:“有啊,到处都是水……”   小姑姑是不是傻掉了,他们就是被洪水冲出来的,现在又在岛上,四面八方全是水啊。   云初很想扶额,可是阵痛再次猛烈袭来,她瞬间皱紧了眉头。   “那你去……打点水来。”   孩子很快就会生出来,她一是需要水,二来也不想让宋明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   宋明刚才是慌了神,现在云初醒了,他也有了主心骨,赶紧跑出去打水了。   见宋明走了,云初便忍着疼,等这波阵痛过去,她勉强坐起身,拈起银针刺入了几个穴位。   足三里,三阴交,合谷,太冲……   催产丸开始发挥药力,再加上银针刺入穴位,很快,她就感觉到身体的气血逐渐恢复了畅通。   等宋明捧着用大叶子盛的水进来,两个孩子已经呱呱坠地。   云初累得几乎脱力,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宋明脱了小褂子,把两个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小姑姑,是一个小弟弟,还有个小妹妹!”宋明高兴得不得了,抱着两个小家伙给云初看。   云初实在是没心情,此刻她心里满满都是负能量和吐槽的冲动。   一穿越就生孩子,还得给渣男养孩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烂的剧本了吗?   可她修的是道家心法,秉承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别说这两个是她这具身体的亲骨肉,就是陌生人的孩子,也会收留抚养的。   “小明,你照顾一下孩子,我先睡会儿……”云初实在是太累了,交代了几句便昏昏睡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自己前世隐居的地方。   这里山清水秀,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只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云初一觉醒来,山洞外早已黑漆漆的,洞内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便爬起来四处摸了摸。   宋明紧挨着她睡着了,云初摸到他把一双儿女放在胸前,搂得紧紧的,估计是怕山洞地上太冷,冻着这两个小家伙。   被云初摸了几下,两个小家伙还动了动,哼唧了起来。   她睡了估计有大半天了,两个小家伙还没喝过奶呢。   云初叹了口气,现在连她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有奶水来喂孩子?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手中凭空出现的银针剪刀和催产丸,不由得心念一动。   前世她虽然隐居山林,可是凭借着各种电子设备,也看过那些推送小说的广告。   难道她穿越到古代,也有了什么所谓的空间?   只是动了一下这个念头,她再次睁眼,就看见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她那积攒多年,应有尽有的大药库!   此刻她就站在药库中间,看着这一排排的架子,柜子,匣子,坛子,盒子……   这里全都是她亲手采集,或者制作的药材,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云初顿时激动不已,她试探着打开离她最近的几个药匣子,里面满满的全是药材。   而且这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很适宜,非常适合药材的存放。   云初走到药库前方,看到堂前自己亲手书写的那副对联,差点儿热泪盈眶。   “架上丹丸能济世,囊中日月可回春。”   她喃喃自语着,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老天有眼,她有了大药库,就可以继续行医治病了。   或许是太激动了,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想起此刻这具身体的状况。   她赶紧从药库中取了一些适合产妇滋补的药丸和中药材,准备带出去吃。   在找药的过程中,她又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她的大药库什么都有,却又多了几处地方。   她的制药间原本就是挨着药库的,跟药库同时出现并不奇怪,可是不远处的那一缕亮光是什么?   云初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药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之前并不存在的门。   推开门,灿烂的阳光顿时兜头浇下。   云初看着眼前的场景,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前世隐居的小院,房间里只有简单的陈设,院子里是一些日常用品,吸引她目光的,却是院子外的那块大石头。   这块石头她很熟悉,上面的字还是她亲手篆刻的。   她前世修行的地方是一处风景秀美的山林,她定居之后几乎天天都去爬山,在山顶上发现了这块一米多高的大石。   石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令人惊奇的是,石头顶端有一处半米见方的凹陷,是天然形成的。根据本地山民的介绍,这块石头从古到今一直存在着,无论外界如何干旱洪涝,风吹日晒,凹陷处永远都有一汪泉水。   泉水不多,水面的直径只有盘子大小,清澈见底,甘甜可口。   石头底部没有泉眼,石头附近也没有泉水,谁都不知道这一汪水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泉水永不干涸。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她,见到这泉水也是啧啧称奇,并亲手刻了两个字,天泉。   天泉有什么效用并不得而知,她也没有把这泉水告诉外界的人,只是每次上山都会上来坐坐,打点儿泉水喝喝,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之处。   可是现在,这天泉为什么会跟着她穿越而来,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云初用手捧了泉水喝了几口,跟前世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孩子哭声。 第002章 有狼   她连忙出了空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漆漆的,哭声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宋明已经醒了,正捧着两个孩子手足无措。   幸好没有光亮,他也不知道云初刚刚去了哪里,还以为云初一直睡在旁边呢。   云初假装刚刚醒来,摸索着接过孩子。   “小明你再睡会儿吧,我来带着他们。”   “噢,姑姑,那你有事叫我。”宋明还迷糊着,听了这话丝毫没有多想,又躺下睡了。   等宋明睡了,云初想把孩子也带进空间,那里有光亮,还有水有药,照顾孩子肯定更方便。   可是她试了几次,只有她一个人能出入空间,孩子还是留在山洞里,不能跟她进来。   这应该就是空间的限制了,除了她,不能有其他人出入。   云初只好自己进了空间,再次喝了天泉,吃了点儿滋补的药丸,又从小院拿了条纯棉的白色床单,撕成大大小小的几条。   现在是夏天,她并不担心孩子被冻着,但是新生儿会排胎便,尿布得多预备一些。   穿过来就养娃,她毫无准备,只能一切将就了。   出了空间,她把两个孩子包上尿布和包被,然后试探着给他们喂奶。   儿子是老大,哭声比妹妹响亮一些,她让儿子先吃着,如果能吮吸通畅了,小女儿吃起来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小家伙哭声响,力气也不小,虽然还没有牙,也让云初一阵钻心地疼。   好在她喝了天泉水,又吃了点滋补的药材,居然还真让这小子吃到了奶。   新生儿的胃只有葡萄大小,儿子吃了几口就又累又困,睡着了。   云初把儿子放一旁,又把女儿抱起来,趴在胸前吃奶。   有哥哥开路,妹妹省下不少力气,也是吃了几口就进入了梦乡。   搂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云初却睡不着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具身体的虚弱,如今他们身处荒郊野岭,又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就算有药库和空间,可是里面没有食物啊!   她刚才在小院里翻找了一下,再次确定,里面没有食物。   明天她该吃什么?   山洞里又硬又潮,云初怕冻着两个新生儿,只能抱着他们靠在墙壁上,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之间,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哭声。   “姑姑,姑姑!”   云初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只见宋明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山洞,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恐。   “有人……姑姑,那边有人!”   看到他这副样子,云初也紧张起来。   此刻她这具身体十分虚弱,还带着两个才出生一天的婴儿,宋明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如果真的遇到坏人,那他们就危险了。   云初立刻拉过宋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宋明显然吓坏了,结结巴巴说了好半天,云初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宋明早上饿醒了,见云初还睡着,便出了山洞,想要找点儿东西吃。   他本想挖点野菜之类的,可是走到水边,竟然发现一个人趴在那里。   云初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确定宋明发现的人,原来是一具淹死又被冲到岸上的尸首。   云初松了口气,随即又叹了口气。   这次洪水泛滥,死伤的人定然不少,原身这具身体和宋明能逃出生天,也算是幸运的了。   宋明毕竟还是个孩子,乍一见到死人给吓得不行,云初安抚了半天,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云初便让他留在山洞里,她出去看看。   可是见她要出去,宋明更加害怕了,说什么也不敢一个人留在山洞。   云初无法,只好让宋明抱着一个孩子,她抱着另一个,两人小心地走出了山洞。   连续都是下雨天,此刻虽然没有下雨,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沉的。   新生儿的眼睛不能见太明亮的光线,云初把两个孩子的小脸用布蒙上,这才带着宋明向水边走去。   出了山洞,她便发现这里其实并不是一座岛,而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   因为发了洪水,这山的四面八方都被洪水包围了,便形成了一个岛。   山下的水势已经不如昨天那么汹涌,但是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流动着,洪水中有不少大树,木板,甚至砖瓦等东西在翻滚,无声地宣示着这场大洪水的威势。   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类显得如此的无助和渺小。   宋明发现的尸首在离他们山洞一里左右的位置,不知已经停留在那里多久了,尸首已经被泡得发胀发白,显然早就没气了。   既然没有了抢救的必要,云初也不再上前,她这身体走路都费劲,实在无力去掩埋尸首。   至于宋明,他更小呢,云初自然也不可能叫宋明去掩埋尸首。   云初刚要离去,却被尸首附近的一串足迹吸引了视线。   她刚刚平复的心情立刻又狂跳了起来,她把手中的女儿交给宋明抱着,自己则小心地靠近过去,想要再看清楚一些。   见她往尸首旁边凑,宋明差点儿又要吓哭了。   “姑姑……”   姑姑这是要干什么啊?难道她不怕死人吗?   云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而她同时也看清楚了,岸边的泥地里,那串脚印是野兽留下的,显然曾经过来啃食过尸首。   山上有狼!   发现狼的足迹,云初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返身回去,接过宋明手中的女儿,拉起宋明便往回走。   现在虽然是大白天,可是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宋明不明所以,抱着小弟弟跟在云初身后,跌跌撞撞地走。   回到山洞,云初已经气喘吁吁。   她定了定神,对宋明说:“这里有狼,你不要再一个人乱跑了。”   想到早上宋明还一个人出去,她就十分后怕。   宋明一听到狼,小脸也变得一片煞白,吓得连连点头。   小时候他不听话,奶奶和娘就会吓唬他,再不听话就要被狼叼走了,他对狼是打心里的惧怕。   可是山洞里没吃没喝,他们该怎么办?   云初缓了一会儿,便走出洞口,把附近的石头一块块搬了过来。   这山洞的洞口不大,只有一米见方,连宋明进出都要弯着腰,如果能用石头和树枝挡住,应该会起到一些保护的作用。   只是她这身体目前实在太虚弱,搬几块石头都搬不动,只能一点点用手把石头滚过来。   宋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图,赶紧把两个小家伙放在草堆上,自己也跑出来帮忙搬石头。   有宋明帮忙,两个人很快就把洞口用石头封了一大半,云初又拖了几根大树枝来,用藤蔓捆在一起,盖在洞口就是一扇简陋的门。   干完这些,一大一小又累又饿,坐在地上好一会儿都站不起来。   临时庇护所已经建好了,接下来就是食物的问题。   云初又给两个小家伙喂了几口奶,便把小剪刀递给了宋明。   “小明,你在这里看着弟弟妹妹,姑姑出去找吃的。”   宋明抱着两个小家伙,望着云初的眼睛满是担忧。   “姑姑,我不饿,外面有狼,你不要出去……”   看到宋明如此懂事,云初不由得一阵感动。   “没事,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姑姑又是大人,狼不敢咬我的。”   她虽然有药库,可是她现在不止需要药,更需要的是食物。   留在山洞里虽然暂时安全,可是不是长久之计。   外面的洪水没有退去的迹象,她这身体又不可能游出去,这里荒郊野岭,也不能指望官兵来救援,她只能靠自己了。   云初走出山洞,径直向水边走去。   刚才她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岸边有不少被洪水冲过来的东西,她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   水边有厚厚的淤泥,她试探地下脚,免得滑倒了爬不起来。   她捡到了几个勉强还能用的木箱子,之前里面装了什么不得而知,早就被洪水冲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费力地把箱子拖回山洞,大箱子可以用来搭个简易的床铺,她和两个孩子不能受凉,睡在山洞的潮地上是要落病的。   小箱子则可以装点东西,虽然她们目前没什么可装的,不过以后可以放点食物,也可以倒扣过来当桌椅用。   拖完箱子,她又回到岸边,捡了一些虽然破损却还能用的物件,几个破瓦罐,以及一口变形的铁锅等。   这些肯定远远不够用,云初回头看看山洞,确定宋明看不到自己之后,便进了空间,从小院里拿了一些日常用品出来。   小院里虽然没有食物,却有各种工具,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把这些送回山洞,云初又去了一次河边,这次她拖回来几床被褥。   被褥里面的棉花早就湿透了,外面也满是淤泥,几乎没什么利用价值。   她想有空把这些拆洗晒晒,哪怕棉花不能用,布也可以洗干净之后剪开做尿片。   而且有这么几床棉被打掩护,回头她从空间里拿被褥也就方便了。   幸运的是,这次她在岸边发现了几条鱼,显然也是被洪水冲上来的,看起来刚死不久。   鱼虽然不大,可是也足够让云初大喜过望,赶紧把鱼裹在棉被里拖了回去。   做完这些事情,云初已经筋疲力尽了,几乎是爬进的山洞。   宋明心疼极了,赶紧过来扶云初。   “姑姑,你快过来休息一会儿。”   刚才云初去拖东西的时候,宋明已经被两个大箱子摆在一起,干草堆也铺上了,两个小家伙此刻躺在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床铺上,头并头睡得正香。   云初累得说不出话,连箱子都爬不上去,只能靠着箱子气喘吁吁。   昨天刚生完孩子,她现在本应该坐月子,却不得不艰难求生。   趁着宋明不注意,她往嘴里塞了一片人参含着。   只怕这些滋补的药材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得赶紧吃东西。   云初缓了口气,对宋明说:“小明,被子里有几条鱼,你给收拾一下,咱们做鱼吃。”   宋明一听说有吃的,顿时惊喜极了,赶紧把鱼找了出来。   他用剪子刮鱼鳞,剖鱼,农村孩子早当家,这点儿活对宋明来说不算什么。 第003章 鱼汤   宋明收拾鱼的时候,云初便在一旁生火。   火折子自然是没有的,即使有也会被水泡得不能用,云初可不想傻乎乎的钻木取火,她一边装模作样地用火石打着火,一边趁着宋明不注意,用从小院带出来的打火机点着了火。   带瓦罐回来的时候,她顺便打了一罐子天泉水,留着吃喝用。   外面虽然到处都是水,可是都不干净,还要从那么远抱回来,她可没那个力气。   云初把两条稍微大一点儿的鱼挂在石堆上,准备留着晚上吃,余下的小杂鱼则放在瓦罐里煮汤。   煮汤的时候,她又偷偷放了一些药材。   如果宋明问起来,她就说刚才在外面采到的。   宋明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小剪刀可以说是随身带着做活的,孩子的包被尿片可以说是用她的里衣裁的,可是其他东西,她还是得想办法掩饰一下才好。   宋明饿了两天了,闻着鱼汤的味道就馋得不行,眼巴巴地看着瓦罐咕嘟嘟地煲汤。   等鱼汤开始泛白了,云初便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勺盛了一勺鱼汤,放在一个只剩下罐底的破罐子里。   “小明,你先喝着,别烫着啊……”   云初话还没说完,宋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顿时被烫得连连呼气。   可即使这样,他也不肯丢掉,还是忍着烫喝光了。   云初看得十分心疼,唉,这孩子真是饿急了。   “姑姑,这鱼汤真好喝!”宋明端着那个破罐子,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云初笑了起来:“连盐都没有,你也不嫌腥。”   宋明连连摇头:“一点儿都不腥,姑姑,不信你尝尝!”   云初尝了尝,不禁眼前一亮。   她还是第一次用天泉水做菜,没想到味道这么鲜美。   满满一罐子鱼汤,一大一小喝得底都不剩。   至于罐底那些剩余的药材残渣,云初在盛汤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空间。   食物下肚,两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云初觉得有些困倦,可是她现在不能睡。   “小明,我刚才看见洞口那边有一片艾草,你去采点儿回来,千万别走远了,知道吗?”云初想想又问了一句,“你认识艾草吗?”   “认识!”宋明点点头,“端午节的时候,我爹带我爬山还采了很多艾草呢……”   提起失散的亲人,宋明的脸色黯淡了下去。   云初心里也不好受,她只能柔声安慰他:“别担心,等洪水退下去了,咱们就去找爷爷奶奶,还有你爹你娘他们。”   宋明闷闷地嗯了一声,拿起小剪刀出去了。   云初给两个小家伙换了尿片,又喂了一遍奶。   放了滋补药材的鱼汤对产妇的身体很有好处,云初明显感觉到奶水变多了,两个孩子吃了个饱。   不过,新生儿第一个月的胃口涨得很快,她还是得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才好。   宋明是个能干的孩子,不一会儿,他就拖了一大捆艾草进来。   云初用剩余的火把新鲜艾草炙干,准备熏熏山洞。   山洞里阴暗潮湿,如今她带着三个孩子,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云初让宋明抱着两个小家伙去山洞门口,在洞内点燃了艾草。   她在火堆中又加了一些驱虫的药材,便赶紧出了山洞。   有石头堆堵着,山洞里浓烟滚滚。   在熏山洞的时候,云初也没闲着,在附近捡树枝,挖野菜。   前世行医一辈子,她对这些植物的功效自然是了如指掌。   连天阴雨,山林里长了许多蘑菇,不一会儿的功夫,云初便挖了不少蘑菇和野菜,又拖着一捆柴回了山洞。   山洞里的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云初还不放心,又从空间取了一些能够驱赶蛇虫鼠蚁的药粉,洒在山洞的边缘和洞口外面。   有这些做保障,她和三个孩子就安全多了。   被烟熏过的山洞干燥了许多,虽然还残余了一些烟味,但是比之前舒适了不少。   云初把柴火围在火堆,用火的热力把柴火慢慢烤干。   连续下雨,外面的树枝都带着潮气,如果直接丢进火堆的话,肯定会有很多烟的,对两个刚刚出生,呼吸系统还不完善的新生儿会造成不小的损害。   借着火堆,云初又把捡来的被褥拆开。   不出所料,里面的棉花早就被洪水冲得一塌糊涂,她想清洗也是有心无力。   她无奈地摇摇头,把一张状况最糟糕的被褥拆了,在外面清洗干净,然后放在火堆旁边,跟其他尿布一起烘干。其他被褥则挂着了外面的树上,看能不能晒干吧。   做完这些,她回过头,看见宋明搂着她的一双儿女,躺在箱子上已经睡着了。   看着这一大两小三个孩子,云初的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温馨。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做母亲,不得不说,母性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云初收回思绪,从空间里拿了一些淮山药干,用两个扁平而粗粝的石头磨成了粉。   山药是一种可以做食物的药材,对身体也很有好处。   趁着宋明睡觉,她把山药粉放在瓦罐里,跟蘑菇和野菜煮成一堆糊糊。   如果宋明问起来,她就说是在附近挖的,反正山药已经煮成糊糊了,也看不出是新鲜的还是山药干。   当然,糊糊也是用天泉水煮的。   宋明是被烤鱼的香味给香醒的。   晚餐是两条烤鱼,一罐野菜和蘑菇煮的糊糊,宋明却不肯吃鱼,只捧着野菜糊糊喝。   “姑姑,你刚生了小宝宝,鱼都给你吃,我吃糊糊就够了。”宋明十分坚持。   从前他没有姑姑,后来奶奶带了云初回来,他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美丽的姑姑。   现在爷爷奶奶爹和娘都不在身边,他是宋家的长子长孙,当然要照顾和保护姑姑!   想到这里,他觉得连外面的狼都不怕了。   爹说了,他是个小男子汉!   云初看他固执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鱼有两条呢,姑姑吃一条就够了,小明还在长身体,这一条你吃。”   姑侄两个让来让去,最后两人各让一步,宋明吃了半条鱼,云初吃了一条半。   吃过饭,云初把烧水的瓦罐放在火堆上,调小了火,让宋明上床睡觉。   箱子虽然不大,可是宋明还小,云初这具身体也瘦弱,两个小家伙更小,所以睡他们四个人也不挤。   云初累过了头,一时睡不着。   宋明可能是下午睡多了,云初听他翻了几次身,也没有睡着的迹象。   “小明,你睡不着吗?”黑暗中,云初轻声问道。   “嗯。”宋明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带了点儿哭音。   云初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放柔了声音:“你怎么了?”   宋明吸了吸鼻子,说:“我……我想我爹,我娘,爷爷奶奶……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孩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委屈可怜,云初听得难受极了。   一场大洪水,他们俩侥幸逃出命来,可是其他人呢?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爷爷奶奶,你爹娘他们一定没事的。”   “为什么?”宋明忍不住追问道。   当时洪水来得突然,他和云初死死抱在一起才没有被冲散,其他人会怎么样,他真的不敢想。   “你想啊,当时是不是奶奶叫你来通知我的?”云初循循善诱。   宋明呆呆地点头,随即想到山洞太黑,云初看不见。   “是啊。”   当时洪水来了,奶奶立刻叫他去通知姑姑快跑,奶奶自己则去喊爹娘和叔叔婶婶们,让他们带着弟弟妹妹往外跑。   “也就是说,其他人都是比我们先知道洪水要来了,对不对?”   “所以呢?”   “所以,爷爷奶奶他们有心理准备,也有时间可以提前应对。而且你和我都能逃出来,他们比我们身体好,又有时间应对,所以肯定会没事的。”云初说得很笃定,“现在我们只是被洪水阻隔在这里,等到洪水退下去,咱们再去找他们,肯定会找到的。”   宋明听得愣愣的,不过小孩子总是宁愿相信好的,不愿相信坏的结果。   而且,姑姑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   “嗯,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洪水退了,我们就去找爹娘,找爷爷奶奶!”宋明的声音听起来振奋了许多。   云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别再担心了,睡吧。”   宋明放下了心事,很快便睡着了。   云初困意上涌,不过还是尽量调匀内息,默默持念着口诀,感觉身体内气血畅通起来,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她前世修的心法根本不能在这具身体里运行气息,只能从最基本的可以强身健体的功法练起,先打好根基,才能开始修行。   也许是昨日熏过了山洞,也许是云初撒的那些药粉的原因,他们这一夜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云初把昨天晚上剩下的糊糊吃了当早饭,便走了出去。   清晨的山上,泥土还有些湿润,云初仔细查看了四周,发现山洞周围并没有野兽的足迹。   前世她经常进入深山老林采药,隐居的时候更是直接住进了山里,所以在山中的生活还是经验很丰富的。   不知道是滋补药材还是天泉水的缘故,她感觉这具身体的恢复还是比较快的,今天身体状况明显比昨天好了一些。   她先去河边看了看,洪水的流速比前一天又变缓了不少,已经有了渐渐停止的迹象。   岸边有几条死鱼,但是她不敢再捡了。   昨天是洪水刚过,鱼虽然死了也还算新鲜,今天这些鱼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她还在哺乳期,不敢吃这些不新鲜的东西。   她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离开河边,向山上爬去。   山上既然有狼这种掠食动物,肯定会有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她得想想办法,继续寻找食物。   她从空间里拿了个采药的小筐,为了防止宋明怀疑,还在上面沾了些泥巴,回头可以跟宋明说是从岸边捡来的。   野菜,蘑菇,今天她又找到了一些野生的芋头。   她用前世的方法设置了几个陷阱,又摘了不少藤条和柔韧的枝条,便回了山洞。   背了一堆食材回去,宋明都等得着急了。   “姑姑,你回来啦!”看到云初进了山洞,宋明赶紧从瓦罐里倒了点水递给她,“姑姑先喝点儿水,休息一下。”   云初把筐放下,宋明便接过去,摘野菜,洗芋头。   云初看了看山洞,火堆上温着一罐水,两小只照例在草堆上睡觉,尿布已经都洗过了,铺在火堆旁边烘干。   宋明真是能干的孩子,有他照顾两个小家伙,她很放心。 第004章 起名   吃过几个芋头和野菜山药糊糊,云初拿出捡来的藤条,用剪刀修剪了一下,泡了泡温水,便开始编藤筐。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云初靠近火堆,借着火光编织着手里的藤条。   宋明好奇地凑上前,说道:“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呢?”   云初耐心地答道:“这是藤条,姑姑想编几个小筐小篮子之类的,出去采野菜蘑菇啊,或者放点儿东西,都可以用的。”   “姑姑,你真聪明,什么都会!”宋明看向云初的目光既崇拜又羡慕,“姑姑,我能跟你学吗?”   看着云初手指灵巧地翻飞着,一会儿的功夫就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筐底,宋明觉得很有意思。   “可以呀,其实很简单的,你可以先拿几个小的藤条试试……”云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婴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没等云初说话,宋明赶紧过去,把哇哇大哭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嘿嘿,小弟弟原来是尿了呀。”宋明很喜欢这两个新来的弟弟妹妹,看见小家伙尿了也不嫌脏,麻利地换起了尿布。   看着宋明熟练的动作,云初内心颇有几分愧疚。   按理说她是两个娃的亲娘,可是这两天她身体不好,还要勉强起身出去找吃的,照顾孩子的任务便更多地落在了宋明身上。   宋明自己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让他跟着自己在山洞里吃苦,真是难为他了。   宋明倒没想那么多,他给孩子换了新尿布,便把脏了的尿布放在一个破木盆里。   一边洗着尿布,宋明忽然想起一件事。   “姑姑,弟弟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不过是个简单的问题,却把云初给问住了。   孩子出生已经两天了,她还没来得及想过这个问题。   她搜寻了一下原身的回忆,却发现原身也没有给两个孩子提前取名。   想来也是,原身虽然落魄,世家千金的骨气只怕还是有的,这孩子原本就是代表了她屈辱的过往,她对孩子并没有什么美好的期待,更不用说起名字了。   云初叹了口气,看来给两小只起名的任务,还是要落在她身上了。   “小明有什么好主意吗?”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宋明。   这两天宋明和两个小家伙相处的时间比她还多,说不定有了什么想法。   宋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哪儿会起名字啊,我就盼着咱们都平平安安,能早点儿找到爷爷奶奶,爹和娘……”   听到宋明的话,云初心里一动。   是啊,他们现在被洪水困在这里,短短两日就经历了这么多艰辛苦难,其他的家人也下落不明……   此刻,没有什么比平平安安更能代表他们的心愿了。   “好,妹妹叫安安吧,这名字很好听。”云初放下手中的藤筐,抱起了儿子,“至于弟弟,就叫全哥儿吧,希望咱们全家能早日团圆。”   全哥眯着一双还没完全睁开的小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云初。   这小子今天排了很多胎便,肚子空了便嘟着小嘴到处找吃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云初不由得被他逗笑了,把他抱在怀里喂奶。   虽然孩子的爹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可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既然上天让她来到了这个地方,她就好好地替原身活下去,把两个孩子带大。   至于孩子们的那个渣爹,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好了。   全哥儿吃完奶,又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宋明把尿布挂在火堆边,过来帮云初打下手,时不时也学几下编筐的技巧。   外面已经天黑了,云初怕宋明伤着眼睛,只带他编了一个藤筐,便把宋明赶去睡觉了,自己则又编了一个。   编好藤筐,云初见宋明搂着全哥和安安睡得正香,便悄悄进了空间,打了一罐天泉水,又拿了一些中药材。   之前的山药干让她想起来,空间里还有一些可以作为食物的中药,比如莲子,芡实,白扁豆之类的,怕宋明会问起来,她只拿了一些没什么味道,容易煮熟的药材,这样混在野菜糊糊里,宋明也吃不出来。   除此之外,她在空间的小院里还煮了一些利于产妇恢复身体的中药汤,借着这个机会进来喝掉,免得在外面煮药被宋明闻到药味。   忙完这些,她便尽快出了空间,好在宋明睡得沉,丝毫没有发觉云初方才离开了片刻。   担心着外面的狼,云初没敢灭掉火堆,合衣卧在了箱子上。   如今她肯定是没有坐月子的条件的,但是她可以利用药库里的药材,以及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口诀,好好地调理这具身体。   中医是非常重视坐月子的,按照中医的理论,人的骨节正常情况是闭合的,而产后因为骨盆的打开,全身的筋骨腠理都会处于一种开放松弛的状态,这时候如果有风邪寒湿气等入体,日后就很难医治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月子坐得好,也是一个调理体质的难得的机会,甚至可以让女子获得第二次重生。   云初调匀呼吸,慢慢地调动着体内的气息,尽量让这具身体的气血通畅起来,这样能够加快速度排出体内的恶露淤血,也能促进身体的恢复。   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云初只能缓缓调息,直到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次日云初醒来,睁眼便看见满目刺眼的阳光。   一旁的宋明也被阳光照醒了,他揉着眼睛从草堆里爬起来,顿时高兴地叫出了声。   “太好了,太阳出来了!”   连日阴雨,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洪水,此刻看到明媚的阳光,他们整个人都觉得振奋起来。   云初也觉得很高兴,说道:“如果不再继续下雨,洪水就会渐渐退去,我们就可以去找你爹娘他们了。”   姑侄两人顿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宋明忙忙地起来,给火堆添柴,烧水,云初则照料全哥和安安。   这一日阳光晴好,云初趁着机会,把孩子的尿布都洗干净拿出来,又把捡来的那几床被褥也铺在石头上晒。   阳光中有紫外线,可以达到杀菌的效果,被褥还好说,新生儿的尿布是要格外注意卫生的,如今条件有限,用阳光杀菌也是不错的选择。   太阳足足晒了一整天,不止尿布,连被褥也都晒得干爽了不少,云初仔细地把晒干的泥块和尘土拍打干净,这一夜他们终于有被褥可以对付用了。   如此过了几天,天一日比一日晴朗,乌云已经散去,曾经滔天的洪水也退了不少。   只是山下的淤泥依旧很厚,云初估摸着,至少还要晒上几天,把道路彻底晒干,他们才能走出这座山。   因为担心外面的狼,云初这几日格外小心,一直在山洞附近活动,生怕自己走远了,留在山洞的三个孩子会有危险。   只是几天下来,山洞附近的野菜和蘑菇已经被她采得所剩无几,连树枝干草也渐渐短缺起来,云初没办法,只好扩大了搜寻食物和柴火的范围。   许是洪水冲袭的缘故,山上的小动物几乎不见了踪影,云初那天布置的陷阱始终一无所获。   除了野菜和蘑菇,这几天云初仅有的收获就是一窝鸟蛋,这是目前唯一的蛋白质来源,云初吃得十分珍惜,每天拿出一个打在野菜里做成蛋汤,和宋明一起喝。   这天傍晚,他们吃过山药糊糊,宋明抱着刚换完尿布的安安哄睡,云初则洗了尿布拿出去晾晒。   她刚把尿布搭在树枝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声,听起来像是野鸡。   那野鸡叫得十分惊惶,伴随着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云初想起那里有自己设下的陷阱,不由一阵激动。   听起来,像是有动物掉进陷阱里了。   她赶紧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借着夕阳微弱的光芒,寻找着自己当初设下陷阱的位置。   待看到陷阱的那一刻,云初吓得差点儿叫出声。   只见陷阱的旁边,赫然出现了一头灰黑色的狼!   很显然,陷阱里的野鸡扑腾的动静太大,把狼给引过来了。   云初停下了脚步,可是狼已经发现了她,抬起头向她看了过来。   朦胧的夜色中,那条狼的眼睛迸射出红色的光芒,看起来既诡异又恐怖。   云初蓦然想起一个说法,据说狼若是吃过了人肉,眼睛就会变红,而且会一直惦记人肉的滋味。   她只觉得自己脊背一层层地冒出冷汗,她努力定了定神,悄悄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把铡刀。   这铡刀是从前制药的时候用来切割药材的,虽然小巧,但是这是她目前拥有的唯一一件有杀伤力的武器了。   自从云初出现,那头狼就没再看陷阱里的野鸡一眼。   很显然,云初这个大猎物更让他垂涎欲滴。   狼伏下身子,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随时随地都像是要扑上来。   云初咬紧牙关,紧紧抓住手中的铡刀,一眼不眨地盯着狼。   这条狼显然没把云初这个瘦弱的女子放在眼中,它张开大嘴,冲着云初直扑过来,白森森的狼牙在夜色中闪着冰冷的光芒。 第005章 杀狼   云初一个敏捷地侧身,躲过了狼的迎面直扑,随即举起铡刀狠狠砍了下去。   铜头铁骨豆腐腰,狼的腰是身上最薄弱的位置,云初这一刀用尽了全力,径直砍在狼腰上,只听见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朝着山坡滚了几下,便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显然伤得不轻。   云初怕叫声再引来其他狼,赶紧冲过去又补了几刀。   没等她喘过气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姑姑你快躲开,我来打它!”   云初一回头,就看见宋明举着一块石头跑了过来。   云初来不及阻拦,宋明已经径直冲过来,冲着狼一阵没头没脑的乱砸。   这倒霉的狼先挨了云初几刀,又被宋明用石头砸了一顿,实在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着那头狼一动不动了,一大一小才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云初抹了抹脸上的狼血,问宋明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宋明手里攥着那块石头,看起来怔怔的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我……我听见狼叫,担心姑姑你……所以就……”   看着明明怕得不行,却还勇敢跑出来救自己的宋明,云初心里感动极了。   她勉强爬起身,带着宋明回了山洞。   山洞里,两小只躺在灰扑扑的褥子上,头挨着头睡得正香,丝毫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娘亲差点儿被狼咬死了。   云初让宋明在山洞里守着,自己则又返回到狼尸的身边。   虽然她很饿,很需要吃肉,但是一想起这狼不知道吃了多少死人,就实在没有吃狼肉的心情。   狼肉可以不要,可是这狼皮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她这具身体拖不动狼,只好在旁边点上一堆火,借着火光剥狼皮。   她没有经验,手法也谈不上多好,费了半天的劲才勉强剥了个筒子,其中还有几个地方割破了。   剥完狼皮,她又去陷阱那里把野鸡捡了回来,便把外头的火堆弄熄,拖着狼皮和野鸡回山洞去了。   剥好的狼皮还残余着油脂和一些碎肉,她把狼皮裹在一块木头上,找了块扁扁的石头,一点点的刮干净。   最后她又用温水洗了一遍,把狼皮挂在外头的栅栏上晾干。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精疲力尽,可是想到今天收获颇丰,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等狼皮干了就可以铺在箱子上,她就不用担心孩子们受潮受冻了。   而且明天还可以吃到野鸡……   想着这些,云初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宋明已经早早起了,烧了热水,给两个小家伙换了尿布,连野鸡都已经收拾干净,等云初起来就可以做饭了。   好不容易得到一只野鸡,云初在瓦罐里放了一些党参黄芪等中药,熬了一锅滋补身子的鸡汤。   鸡汤香气四溢,宋明却只喝了一碗,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   他还记得在家的时候,奶奶从春天就抓了几十个小鸡养着,说要留着给小姑姑生了孩子以后喝鸡汤。   所以宋明记住了,小姑姑现在生了孩子,正是需要喝鸡汤的时候,他要留着给小姑姑喝。   云初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喝,最后索性走出山洞去晒太阳了。   看着他瘦小的背影,云初无奈地叹了口气。   希望洪水早点退下去,这样她就可以带着三个孩子下山了。   现在被困在山上,吃食实在是太少了。   或许是听到了云初的心声,接下来的天气都是艳阳高照,洪水彻底不见踪影,山下的路面终于露了出来。   此时他们已经在山洞里住了十几天,云初的身体恢复了大半,两个婴儿也逐渐露出白净的模样,只是因为营养跟不上,刚出生那时的奶膘如今褪去了不少。   山下开始有零零散散的马车和行人经过,云初由此判定,外面的路应该是通了。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带宋明下山。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山洞里基本都是他们捡来的破烂,她只拿了一块布,包裹了狼皮和一条被子,几个瓦罐,一摞尿布,再揣上几个野菜饼子,就拉着宋明下了山。   靠着这十几天的中药和调息,此时她的身体已经比生产之前还要好,各方面恢复得也很快。   但是因为食物短缺,她的身体还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双胞胎的胃口越来越大,此时她迫切地需要更有营养更充足的食物。   宋明得知可以下山去找爷爷奶奶,高兴得不得了,抱了全哥在怀里,跟在云初身后。   云初在记忆中得知她之前居住的地方叫宋家村,隶属于兴陵县,如今宋家村已经被洪水冲毁,她想,奶娘一家如果还活着,此时很有可能在兴陵县城附近。   因为村里的流言蜚语,原身从前几乎没出过宋家,更别提从宋家村出来了,后来又被大水冲得七荤八素,此刻云初完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想找人问问路,可是路上行人本就稀少,好不容易遇见几个,都是面带菜色,走路都有气无力的,更别提给她指路了。   至于路过的马车,几乎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顾低头赶路,根本不理会云初这个抱着孩子的孤身女子。   云初没办法,想着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走,跟着往那边走应该也是没错的,便拉着宋明一路跟了过去。   头顶烈日,云初抱着拖着三个孩子,走得缓慢又辛苦。   走了半天,路旁出现了一片小树林,里面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正在那里或坐或躺,似乎在休息。   云初走到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面善的老太太身边,轻声问道:“大娘,请问这里离兴陵县还有多远?”   老太太靠在树上,看起来很虚弱,她费力地想了想,才说道:“兴陵县啊?往前边走,大概还有二十多里路吧……”   得知自己走的方向没错,云初就放下一半的心。   她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再看看累得小脸通红的宋明,琢磨着今天是走不到兴陵县了,只能在外面对付一夜。   她向老太太道过谢,看着老太太饿得眼神都涣散了,便从怀里掏出半块野菜饼子,塞给了老太太。   “大娘,谢谢你。”怕被别人听到,她很小声地道了谢。   老太太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云初给自己的是食物。   她来不及道谢,连忙把半块野菜饼子塞进了嘴里,吃得太急了,噎得直翻白眼。   云初赶紧从瓦罐里倒了点儿水出来,给老太太喂了下去,老太太才缓过劲来。   宋明看着老太太可怜,便把自己怀里的一块饼子也掏了出来。   “老奶奶,我这里还有——”   宋明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   “你们吃的是什么!?”   云初心里一沉,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宋明手里的饼子。   宋明一个孩子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饼子就掉在了地上。   为首的男子一把将饼子抢了过去,三两口就吃了下去。   “还有没有了?都交出来!”   “要是不拿出来,我们就要搜身了!”   男人们一下子围住了云初和宋明,个个儿看起来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云初下意识地看向身边,方才的老太太或许是怕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   宋明浑身发着抖,还努力想拦在云初身前。   “你们……不许欺负姑姑!”   他颤抖的小小身体,在男人们眼中看来又渺小又可笑。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一个男子一抬手,直接把宋明推了个跟头。   眼看着宋明还要爬起来说什么,云初连忙把他拉进怀里,说道:“你们别伤害孩子,我给你们就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怀里的干粮拿了出来。   男人们一把抢了过去,每人分了几口就吃光了。   他们还不知足,又把云初的包袱翻了个遍,确定没再找到食物,才骂骂咧咧地放过了他们。   云初把两个小婴儿放在狼皮褥子上,默默地整理着被洒落一地的东西。   宋明坐在一旁,脸上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擦,眼泪汪汪的看着云初。   “姑姑,你为什么要把饼子给他们?”   云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宋明。   “小明是不是饿了?姑姑这里还有吃的,一会儿拿给你……”   有空间在手,她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食物都带在身边,空间里还放着一些食物,足够他们再吃几天的了。   宋明抹了一把眼睛,小脸愤愤不平:“我不饿,我就是……”   他本该保护好姑姑的啊,可是刚才那个男人只推了他一下,他就摔倒了。   他真是没用!   云初看着他委屈又恼火的样子,笑着安慰他说:“他们人多,力气又比我们大,不给他们吃的,我们会吃亏的。”   “那我也不怕!”宋明赌气般地说道,“我连狼都不怕!”   想起在山上他帮着姑姑打狼的情形,宋明觉得自己的勇气又回来了。   云初把包裹重新系好,摸了摸宋明的头。   “傻孩子,有时候啊,人比狼可怕多了。” 第006章 显灵   宋明听得一脸懵懂,云初没有再说什么,背起收拾好的包裹,抱起两个孩子,继续往前走。   她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或者过了夜再走,可是被抢过食物以后,她改变了想法。   白日里这些人都敢明抢,到夜里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一些人显然跟她有同样的感觉,原本在一旁休息的几群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再次出发了。   云初和宋明虽然走得早,可是抱着孩子走得很慢,渐渐后面那几拨人都超过了他们。   谁都没再理会过云初一行人,云初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刚才她送过饼子的那个老太太,老太太被家人拖着一路前行,她看到云初的时候神色变得讪讪的,扭过头去避开了云初的视线。   云初并没有责怪她的念头,如今大家的境况都很艰难,谁都不想再带上云初和三个孩子这样的累赘,她能理解,而且她也不需要别人帮忙。   只是在人群经过之后,云初无意中回头,却发现刚才在林子里抢过他们东西的那一群男人也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云初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可是她和宋明的速度实在无法再加快了,她只能心里暗暗警惕。   直到天黑的时候,云初才找到一个破旧的城隍庙。   已经有一些人在庙里落脚了,角落和靠墙的地方生着几个火堆,或者烧着水或者煮着什么食物,人们看到云初等人,只是瞟了一眼,便漠然移开了视线。   云初找了一圈,背风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占了,她只好带着宋明躲在了供桌底下。   好在她和三个孩子都占不了多大地方,在供桌也算是勉强可以睡下了。   有了白日的经验,云初背着众人,悄悄从空间里拿出一个菜饼子,一掰两半,和宋明分着吃。   宋明也学聪明了,他尽量不发出声音,飞快地吃完了饼子。   云初又给两个小家伙喂了奶,两个婴儿被抱着走了一天的路,奶还没吃完便沉沉睡去。   云初喂奶的时候,那几个白日里抢了云初饼子的男人也走进了城隍庙。   云初拽着宋明,努力地想往供桌底下的阴暗处躲,想要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可是城隍庙就这么大,只看一眼就能一览无余,那几个人扫视了一圈,就看到了躲在供桌底下的云初和宋明。   就在云初心生警惕的时候,他们却又移开了目光,走到靠墙的一处地方坐了下来,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云初忐忑地把两个睡着的婴儿放在狼皮上,让宋明靠着墙,一大三小紧紧挤在一个被子底下。   有那些人在场,云初自然是不敢睡的,她虽然背冲着外面,却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不多时,果然有一阵沉重的脚步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云初回过头,就看见那几个男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还是白日里抢了她饼子的男人,此刻他上下看了一遍云初,仿佛在掂量云初能有几两肉似的。   “还有吃的没有?拿出来!”他身旁一个男人想起那个野菜饼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冲着云初喊道。   云初还没说话,她身后的宋明已经忍不住,小脸愤愤地说道:“没有了!都被你们抢走了!”   几个男人完全没把宋明一个孩子当回事,嘿嘿地笑起来。   “臭小子,说话底气还挺足的嘛!”   “你要是没吃东西?哪来的力气跟我们吵?”   “赶紧把吃的交出来!”   他们眼里的云初,不过是个瘦弱不堪的小女子罢了,宋明更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家伙,他们根本就没把这几个女人孩子当成威胁。   云初望着他们,摇了摇头。   “没了,真的没有了。”   白日里那几个饼子,给他们也就罢了,但是剩下的食物她不可能再拿出来。   而且眼前这几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如果再拿出食物,他们只会越发得寸进尺。   “真没了?”为首的男人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云初身后的两个婴儿身上,“那两个小东西,还在吃奶吧?”   云初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她沉了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要干什么?”   “左右你也没吃的,肯定没奶给他们喝,倒不如给了我们,让爷几个开开荤!”男人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上了两个婴儿。   仿佛在他眼中,两个孩子就是一顿香喷喷的美食!   云初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打上了孩子们的主意。   她想起自己走了这一路,连树皮青草都没了踪影,想必洪灾之后这十几天,灾民们已经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人吃人了。   但是此刻,云初绝不可能把两个婴儿交出去。   眼看着那男人伸手就要去抢婴儿,宋明一下子扑在了全哥和安安身上,用自己小小的身体紧紧地护着两个小家伙。   “不行!你们不许碰弟弟妹妹!”   男人被宋明拦住,顿时不耐烦了,伸手抓住了宋明。   “臭小子,滚——”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了。   早在他们出现的时候,云初就悄悄拿出了银针,捏在手中。   那男人冲宋明伸手的时候,云初手起针落,飞快地扎了他几下。   此时此刻,她绝不可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供桌底下狭窄,这男人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而且他也根本想不到,面前这个柔弱可欺的小女子竟然会突然出手。   他还维持着要去抓宋明的姿势,可是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男人长得人高马大,后背把云初挡了个严严实实,云初动作又快,其他同伴完全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老大突然就不做声了,而且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你快动手啊!要不我们帮老大一把?”   听到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云初暗暗捏紧了手里的银针。   不管谁再过来,她都会毫不客气地再次出手。   很快他们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无论他们说什么,那男人都毫无反应。   他们试着去拽男人,男人却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噗通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即使四脚朝天,男人的手脚还保持着半蹲和抓人的姿势,看起来又可笑又古怪。   他的嘴半张着,因为张得太久已经流出了口水,而且他就任由口水流淌下来,却无法擦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睛还能转动,看向同伴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求助。   谁都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那些男人们吓得连连后退。   再抬头,他们就看见了供桌后面那尊落满灰尘的城隍爷雕像。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天呀,城隍爷显灵了!”   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先反应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着供桌的后面连连磕头。   “城隍爷,城隍奶奶,城隍祖宗!我们知道错了!”   有了开头的,其他人纷纷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一时间庙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砰砰磕头声。   “城隍爷爷,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这就走,求求城隍爷爷,饶了我们一命吧!”   虽然饿得要命,可是他们至少还知道惧怕天道报应。   云初看着一群大男人冲着自己的方向拼命磕头,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想来他们没见到自己出手,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扎针,更想不到她能把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以他们的认知,唯一的解释就是城隍爷显灵了。   云初也没准备解释,她转过身去,轻轻地拍着两个熟睡的小家伙,不再理会那些人了。   那些人也不敢多待,磕了半天头,见城隍爷没再“显灵”,便七手八脚地抬起他们的老大,逃一般地离开了城隍庙。   而在目睹过城隍爷“显灵”之后,庙里其他人估计也不会再敢招惹云初他们了。   供桌底下恢复了宁静,宋明却被吓到了,一直打着哆嗦,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看两个小抱抱睡得很香,云初便悄悄坐起身,抱住了宋明。   “小明,害怕了吗?”   这孩子才七岁,虽然经历了洪灾,可之后这半个多月都是跟自己在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压根就想不到,才过了十几天,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完全变了模样。   就连人,也变得不像人了。   想起那个男人张着白森森的牙齿,要吃掉小弟弟小妹妹的时候,宋明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还有,那个男人为什么一下子就不会动了?难道真的有什么城隍爷显灵?   宋明说不出话,只是紧紧依靠在云初怀里,颤抖着点点头。   这个时候,只有云初才能给他安全感。   云初摸了摸他的头,小声说道:“别怕,姑姑会保护你的。”   他们才下山第一天,就经历了这样的磨难。   以后的路上,这样的事情将会越来越多。   无论是她,还是宋明,都应该坚强起来。   依靠着云初瘦弱却温暖的怀抱里,宋明渐渐安下心来。   他走了一天,此刻恐惧减轻了,疲倦也如潮水般袭来,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小声问道:“姑姑,真的有城隍爷显灵吗?” 第007章 贵人   他听见云初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是啊,你看,连天老爷都在帮我们呢,所以别害怕,安心睡吧。”   听到云初安慰的话语,宋明没有多想,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云初等他睡熟了,便把他轻轻放在狼皮褥子上,再把被子给三个孩子盖好。   城隍爷显灵?要是什么都等着老天爷来救,那他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刚才她只是用银针扎了那人几个穴位,让对方不能再动而已。   点穴这个词听起来很玄妙,其实只是用银针或者手指刺中人体的穴位,使穴位瞬间关闭,阻断气血,从而达到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的效果。   刺入不同的穴位效果也是不同的,云初只想制止对方抢走孩子,并没有下重手,而且她目前这具身体还没有练过内功,手中和针上都没有力气,那人只是暂时被她定住而已,估计要不了几个时辰,穴位自然解开,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不过经历这么一场,她们今天夜里至少是安全的。   这么想着,云初像往常一样,调匀内息,周身放松,渐渐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醒了过来。   外面的夜空还是黑漆漆的,说明此刻还是深夜。   庙里那些火堆基本已经熄灭了,只有几个还在冒着零散的火星,众人显然都还在睡着,四周一片静谧。   正是因为太安静了,所以远处的马蹄声听起来格外清晰,云初就是被这马蹄声吵醒的。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庙里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醒来了。   不多久,云初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这里有个庙,咱们进去看看!”   随着说话声,庙门被推开了。   几个举着火把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四下一看,见庙里几乎已经住满了人,为首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不由皱了皱眉,快步朝后院走去。   云初来的时候已经去看过了,知道后院只有一个破院落,墙都倒塌了,更是无法住人的。   果不其然,那管事很快就奔了出来。   他四下看了看,径直去了一处角落,也不知道是塞给了对方什么东西,原本那一堆人便起身离去了,把这位置空了出来。   紧接着,外面便快步走进来一群人,搬进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些人进进出出的,云初正对着庙门自然是睡不着的,索性便睁着眼睛看热闹。   他们显然是长期出门的,各色物事都很齐备,干起活来动作也极其飞快利索。   很快,他们便在角落里搭起了一个高大厚实的帐篷,又抱来了被褥,桌几,碗盆等物,把里面布置得十分舒适妥当。   又有人生起了火,有条不紊地烧水,煮茶,煮食物。   烧水还好说,这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原本睡着的人群都不由得骚动起来。   可是看后来的这一批足足有二三十人,而且个个儿都是精壮汉子,倒也无人敢上前去搭话。   等一切预备妥帖,之前那个管事才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夜色中,云初只能看见那人个子很高,他全身围着一件玄色披风,连头也被兜帽盖得严严实实,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也看不清楚。   那人走得并不快,短短几步路,他中途还略停了停。   正巧这时候他们走过云初身边,云初看到那管事一脸的焦灼,即使他压低了声音,还是掩不住浓浓的担忧。   云初听见他向那人说道:“主子,您再忍忍,这里简陋,您先将就一下歇歇,李四他们已经去请郎中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听到郎中一个词,云初心里一动,不由得抬眼看了过去。   那人的全身都藏在披风之下,只露出一只苍白瘦削,骨节分明的大手,扶着那管事的胳膊。   看那只手的模样,披风内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只是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   那人略站了站,便慢慢走到帐篷前,早有人掀起帘子来,那人便进了帐篷,自始至终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云初不由得奇怪,那人行动自如,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伤,应该是生病了。   听那管事的语气,应该病得还挺严重。   病成这样还要撑着走进帐篷里去,倒是有几分硬气。   云初不由得对那人生了几分好奇,她翻了个身,默默地看着那些人的举动。   那人进了帐篷便没再出来,外头的杂事自有随从们打理。   云初仔细看去,只见那些人虽然在外,用的器具却无一不是讲究至极的精品,那顶帐篷黑黝黝地看不出什么花样,在火光照射下却发出流萤般柔润的光芒,显然是上等的绸缎所制。   这样的绸缎,只有富贵人家才会用来做衣裳,对方却毫不顾惜地拿来做帐篷。   云初这具原身曾是海家大小姐,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再仔细看下去,云初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些看似普通的随从个个脚步沉稳,动作敏捷,看起来都是有功夫在身。   看来帐篷里那个被唤作“主子”的人,身份一定是非富即贵。   正琢磨着,外面又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管事快步迎了出去,见到来人不由得叫出声来。   “李四,可找到大夫了?”   那个叫李四的人也是个精壮汉子,他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奔到管事面前。   “李茂哥,我把方圆十里都跑遍了,连人家都没见到,更别提郎中了。”李四虽然长途奔波,却丝毫没有气喘吁吁的痕迹,他马上又问道,“主子怎么样了?”   李茂皱紧了眉头:“这会儿怕是更重了。”   李四急得直跺脚,转身又要上马:“我现在就去兴陵,说什么也要绑个郎中回来!”   李茂忙追了几步,喊道:“回来,拿上这个——”   要拿上什么,李茂却没再说,只把手中一个东西丢了过去,黑暗中,云初也没看清那是什么。   李四将那东西一把接住,随即揣在怀里,再次上马疾驰而去。   得知他们也要去兴陵县,云初越发留意对方的举动。   她的举动并不突兀,其他住在庙里的人也几乎都醒了,时不时地看向那些人。   虽然四处受灾,这一行人的食物却很充足,鸡肉猪肉白面饼子,甚至还有几盒糕点和果子,大家被这些味道勾得眼睛发光,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这些人做好了饭菜,却都不吃,先送进帐篷里去了。   少顷那些送进帐篷的食物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李茂忧心忡忡,只叫人拿热水和帕子进去。   见那位主子不吃东西,随从们也吃不下去,任凭那些食物在火旁散发着香味,那些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忧虑。   云初离他们不远,能听到李茂在帐篷里低低的声音。   “主子,您吃不下东西可怎么成呢……李四去兴陵请大夫了,只怕还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说了几句,那个被唤作主子的人却依然一言不发。   李茂再次出了帐篷,叫人换了盆热水,又说道:“拿衣裳过来,主子要换衣裳。”   还没等他进去,帐篷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罐子之类的东西落在地上,又滚落了几下。   李茂一回头,不由得大惊失色:“主子!”   随从们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似的,纷纷一跃而起,将帐篷围了起来。   “主子怎么样了……”   “主子昏过去了!这个李四怎么请大夫还不回来!”   “快去拿药来!十一,十七,你们现在快去周围找找,只要打听到会行医的就拉过来!”   云初听着帐篷内外一阵忙乱的声音,思忖了片刻,便起身走了过去。   那些人虽然焦虑匆忙,却没有放松警戒,见云初靠近,便有几个男人警惕地看向了她。   不等对方发问,云初便行了个礼。   “这位小哥,我略通些医术,可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那年轻随从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云初,想是没料到云初这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竟然会医术。   他并不敢自作主张,而是马上进去叫了李茂出来。   李茂已经急出了一身汗,听说云初懂医,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马上请云初进去看看。   云初回过头,看了看供桌底下睡得正香的三个孩子,对那个为自己引见的随从说道:“那边还有我的三个孩子,烦请小哥代为照看。”   虽然把孩子们交给陌生人不妥,可是对方还指望她给自家主子治病,想必定会尽心尽力地照看三个熟睡的孩子。   看那随从点点头,径直走到供桌旁坐定,云初便跟着李茂进了帐篷。   帐篷里一如她预想般豪华舒适,只是云初并没有心情去看那些奢华的器具,她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里面那人的身上。   他已经脱去了披风,只穿着一件刚刚换上的雪白中衣,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双眼紧闭,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唯有下唇沁出几滴血珠。   云初一愣,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他自己咬的?”   李茂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点了点头:“主子痛得厉害,又不肯出声……” 第008章 有病   云初叹了口气,这人年轻轻的,怎么有这么一副犟脾气。   她坐在那男子身边,伸出手搭上了男子的手腕。   李茂还担心她是胡乱说的,见她把脉的动作十分娴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云初把完了一只手,又换了一只手,接着又摸了摸男子的额头,翻看了一下眼皮。   “他这是痛昏过去了,不妨事。”云初向李茂说道,神色如常。   李茂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人都昏过去了,你说没事?”   这来历不明的小女子好大的口气,自家主子都痛昏了,她居然说没事。   云初淡淡一笑:“痛昏过去,算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总比他一直忍着疼痛的折磨要好受。”   李茂总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却又有什么不对劲似的,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云初拿出了一包银针。   李茂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要针灸?你会吗?”   云初对着烛火看了看手中的银针,说道:“他昏过去是暂时的,但是如果不及时诊治,对身体会有一些伤害,甚至有性命之虞。”   李茂看着眼前的小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说她会针灸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我们……我们主子这是老毛病了,药已经熬好了……也有人去请大夫了……”李茂下意识地看向帐篷外,似乎是希望能看到带着大夫回来的李四。   云初的目光从银针上移开,扫了李茂一眼。   “他现在痛得厉害,牙关都撬不开,怎么给他喂药?这里离兴陵县还有十几里路,还要进城了找大夫,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大半夜,你确定你家主子等得起?”   一番话说得李茂哑口无言。   云初放下银针,伸手去解男子的衣裳。   眼看着主子的胸膛都露出来了,李茂一咬牙,突然横在了云初和男子中间。   “等等,你先给我扎几针!”   他连眼前这小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把主子的性命交给她?   主子久病不愈,他也跟着懂得一些医学的常识,那些庸医害命的事他可是听说不少,万万不敢拿主子的身体冒险。   云初一愣,随即被他气乐了。   “你又没病,我给你扎什么?”   李茂却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让云初扎自己主子,坚持要以身试针。   云初叹了口气,说道:“针哪里是乱扎的?没病乱扎,也是要出问题的。”   李茂无计可施,抓耳挠腮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   “我有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叫了起来,“我右腿的膝盖受过伤,前几日沾了凉水之后一直疼,你可会治?”   他的腿这几天一直隐隐作痛,正好可以拿来考验云初的医术。   大不了,这条腿不要了,一切为了主子!   云初没见过这样抢着说自己有病的,不过也很欣赏他对主子的忠心。   “你掀开裤子,我瞧瞧。”   听云初叫自己露大腿,李茂难得地红了老脸。   幸好他的脸此刻背着烛火,云初没注意他的神情。   李茂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主子,咬咬牙,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裤子。   云初看着那条毛茸茸的大腿,忍了忍才艰难开口:“……我只要看看膝盖就可以了。”   李茂的脸顿时红得如煮熟的大虾,他尴尬地把裤腿往下拽了拽,只把膝盖露出来。   为了主子,他实在是付出了太多。   云初低着头检查了一番,又让他伸出手把了把脉。   “你这是旧伤未愈,又受了寒凉,把寒湿气散出来就好了。”   云初拿起银针,看了看李茂:“你不要动,我要下针了。”   她刚才专心检查,此刻才发现李茂的脸宛如红通通的苹果,还当是李茂紧张了。   李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云初下针如飞,几下就把银针扎在了膝盖周围的穴位上。   “你坐好了,别乱动,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了。”云初把其余的银针包好,问道,“有笔墨吗?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发散发散寒气会好得更快些。”   李茂的膝盖上扎着针,没法出去拿笔墨,便高声唤人进来:“李九,拿笔墨来!”   李九走进帐篷,看见里面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榻上的主子衣裳凌乱,胸膛半露,李茂哥露出半条毛茸茸的粗腿,膝盖上扎着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才进来的小女子则在一旁正襟危坐,神色淡然。   李九满腔疑惑,却不敢乱问,放下笔墨便退了出去。   云初拿起笔,唰唰写了一张方子。   原身居然还练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个药方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此时李茂已经开始觉得膝盖出隐隐有热乎乎的气流涌动,感觉松快了不少,再看到云初一手好字,对云初不由得刮目相看。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大意,到底乖乖等足了一盏茶的时间。   云初拔下银针,说道:“这会儿好些了吧?”   李茂小心地起身,试探地活动了一下,几日来僵硬沉重的右腿果然轻松了许多,动作也灵活了不少。   李茂大喜,马上把位置让开了。   “神医,麻烦你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亲身试验了一番,李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小女子哪里是溺水时的一根稻草,分明就是一棵大树。   这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主子的病情。   云初也不多废话,让李茂帮着褪去男子的衣裳,逐一行针。   水沟、中冲、涌泉、足三里、气海、关元、百会……   李茂扶着自家主子,眼睁睁地看着云初将手中银针或深或浅,或捻或转,或提或插,刺入各个穴位之中,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   随着银针的刺入,李茂感觉主子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了下来,呼吸也渐渐恢复了平缓。   施了一遍针,云初觉得有些吃力,她坐在榻旁,微微地喘着气。   这具身体此刻毫无内功,连带着施针也无法布气,否则效果会更好。   但是即便如此,对眼前的男子也是足够了。   看着男子的脸上微微有了血色,气息也绵长平稳起来,显然进入了昏睡状态,云初才放下心来。   她拿起放在一旁早已凉透的药,低头嗅了嗅,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是他日常吃的药?”   李茂见主子睡得安稳,早已对云初的医术信了□□成,此刻见她皱眉,忙说道:“正是,姑娘瞧着可有什么不妥?”   云初放下药碗,目光转向了熟睡的男子。   “他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李茂心里一惊,不知道云初看出了什么,只是点头称是。   云初继续说道:“他这身子是在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先天禀赋不足,他是早产吧?”   这下李茂更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主子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云初居然还能看出来他是早产。   李茂不由得对云初多了几分敬重,说道:“姑娘说得是。”   云初看了看男子,叹了口气。   “他既是先天不足,后天定是极注重调养的,这些大补之药,他必是常年吃的,对不对?”   李茂犹豫着说道:“主子向来身子虚弱,这药方……也是几位名医一起斟酌着开的,说是对调理主子的身子大有裨益。”   眼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小村姑,难道还瞧不上这么多名医开的方子?   云初摇摇头,说道:“补药虽好,长期吃却是不妥,他正值壮年,气血虚弱,自身不能生出气力来,全靠补药撑着,无异于饮鸩止渴。”   李茂大惊失色,想到主子最近犯病越来越频繁,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更是面带惊惶。   “那依姑娘高见,该当如何呢?”   云初提起笔,想了想却又放下。   “我有个法子,虽然慢了些,却正对他的病症。”   李茂性急,忙催促道:“那姑娘就快把方子写下来吧,只要对主子身体好,我们一定重重酬谢。”   云初摇摇头:“这法子不是药方。”   这十几天她在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中运行气息,对内功的见解又多了不少心得,眼前的男子也是气虚体弱,随她练这套功法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是单凭纸笔是无法传授功法的,她只能等男子醒了再说。   李茂听得云里雾里的,想着治病不都是要吃药的吗?不吃药怎么治病?更何况是自家主子这样的重病。   云初却不想再解释,而是换了个话题。   “李管事,我自荐来医治你们主子,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李茂回过神来,忙说道:“不敢,姑娘帮了我们大忙,有什么事只管交待,但凡我能力所及,一定为姑娘办到。”   云初不由得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和三个孩子要去兴陵县城,不知道能不能劳烦你们捎带我们一程。”   洪灾过去,外面一片大乱,她才下了山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被人抢了两次了,连两个婴儿都被人觊觎上了。   如今到兴陵县虽然不远,可是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还要带上三个孩子,路途中只怕还会有变数。 第009章 强盗   她方才见李茂给了李四一个像是牌子之类的东西,便猜想他们应该是有办法进入兴陵县。   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又带了这么多会功夫的随从,跟着他们就安全多了。   果不其然,李茂听说只是这么点儿小事,立刻一口应承下来。   “这有什么?我们也正要去兴陵,带上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主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还惦记着云初说的那个给主子调理身体的法子,即使云初要走,他也要想办法把她留下的。   双方商议已定,云初惦记孩子,便告辞出去了。   看见三个孩子挤在供桌底下睡得正香,云初向守着孩子的年轻男子道谢:“多谢小哥。”   那男子忙站起身,略带腼腆地笑了笑:“姑娘叫我李十八就好。”   随后又忍不住问云初:“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云初轻声说道,“若有什么变故,你们再来唤我。”   李十八这才放下心,把挨着孩子的位置让给云初。   “姑娘安心睡吧,我让兄弟们帮你看着,不会有事的。”李十八虽然没有大包大揽,语气却十分自信。   云初相信他们肯定能护得住自己和三个孩子,便也没再客气,重新躺下准备入睡。   可是这个晚上她注定是无法好好休息的了,才朦胧要睡着,就听见外面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的功夫,庙门就砰地一声被踹开了,风尘仆仆的李四拖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把人往地上一推,大声叫道:“李茂哥,我找到郎中了!”   云初定睛一看,只见被拖进来的那人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刻他衣衫凌乱,大部分中衣都露在外面,外衫只套上一个袖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双脚居然还是光着的,连袜子都没穿。   那郎中被推得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住,直接扑倒在地上,紧接着便哇哇地吐了起来。   李茂等人闻声出来,见此情形不由得一怔。   “李四,这是怎么回事?”   李四接过一旁同伴递过来的水囊,先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几口水,才愤愤地说道:“这些郎中太不知好歹!我好不容易进了城,问了好几家医馆,一听说要出城治病都不肯来,说什么出了兴陵就再也进不来了!我拍着胸膛保证,能带他们出去就能带他们进城,还是死活不肯!这个郎中更是大胆,竟然敢出言不逊!我气不过,就索性把他绑来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向了帐篷的方向:“主子现下怎么样了?赶紧把这郎中带进去给主子治病啊!”   李茂正要说话,那郎中已经喘过气来,瘫坐在地上,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嚷嚷起来。   “强盗!真是一伙子强盗!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凶蛮的……”他说了几句,又伏地干呕起来。   看他那样子,显然是被李四丢在马上一路颠簸,现在还晕头转向的。   别说看病,只怕他现在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李茂见状皱了皱眉,说道:“李四,你也太急性子了。”   李四还没消气,哼了一声说道:“我也是惦记主子的身子嘛!再说这老小子也着实不是个东西!”   李茂知道他忠心为主,倒也不便深说,便说道:“方才已经有人诊治过了,主子现在睡熟了,暂且无妨。”   听说主子没事,李四这才松了口气,又瞪了那郎中一眼:“便宜这家伙了。”   李茂叫李四去吃饭休息,又叫其他随从过去扶了郎中起身,到另一边草堆上休息片刻。   那郎中还没消气,口中犹自嘟囔着要去报官,给自己讨回公道之类的话。   云初注意到,那些人对郎中说的什么报官之类的话,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再想想李四刚才说他能进出兴陵县,云初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庆幸。   庆幸的是她推断没错,这些人果然有进入兴陵的本事。   担忧的是,如果兴陵县已经封城,奶娘他们不知道又在何方,她带着三个孩子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一夜辗转反侧,云初睡得很不踏实。   次日凌晨,庙里便有人陆陆续续起来,生活烧水做饭,接着便一拨接一拨地离开。   李茂等人还在等自家主子醒来,所以并没有急着收拾行装。   宋明最先醒来的,接着两个小家伙也醒了。   云初背着众人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宋明见她神色困倦,便抢着干活,给全哥和安安换了尿布,又要生火烧水。   看到宋明又是扒拉柴草,又是拿瓦罐的,李十八走了过来。   “姑娘,我们的食水都是现成的,你们也别再重新生火了,过来一起吃就好。”   主子难得一夜睡到天亮,到现在还没醒,看着主子好起来,李十八等人心里对云初自然是十分感激。   宋明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拿着瓦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云初也没有客气,笑着应允下来。   她抱着孩子不方便起身,李十八便叫宋明过去拿食水。   宋明怯生生地跟着过去,见了一地或躺或坐的壮汉,更是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李十八叫他尽管拿用,他看着那么多精致的饭食,只顾着发愣。   别说如今受了灾,就是往日家里富裕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李十八见他愣愣的不敢伸手,便帮他拿了烧鸡猪蹄和白面馒头,还有几样糕点,又提了一罐热水,一起拿了过来给云初。   云初知道他是见自己带着孩子,特意照顾自己,对着李十八感激地道谢。   直到手里被云初塞了一只鸡腿,宋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云初见他呆呆的,忍着笑催促道:“快吃吧,吃完咱们去兴陵县,找你爷爷奶奶他们去。”   宋明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吃了起来。   云初一边吃着,一边注意李茂那边的动静。   那个生病的男子想是还没有醒,其他人说话走路都尽量放轻声音,免得惊扰到主子。   倒是那个被绑来的郎中,吃着喝着还是一脸不忿,时不时冒出几句难听的话,却无人理会他。   等到外面天光大亮,帐篷里才有了动静。   一阵传水传东西之后,李茂走出来,叫那郎中进去诊脉。   那郎中被绑在马上一路狂奔,折腾得差点儿没了半条命,到这里又被晾了大半夜,此刻见李茂客客气气地来请他诊脉,胆气就壮了起来。   “不去!哪有你们这样子求人治病的?要不是我平日里养生有道,被你们这么绑来早就一命呜呼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以为我梅郎中是你们可以召之即来的人吗?”   李茂看着他装腔作势,只是微微一笑。   一旁的李四呼地站起身来,横眉立目地吼道:“是不是给你脸了?给你点儿颜色你还想开染坊?你到底去不去!?”   梅朗中对李四是有心理阴影的,见他发火,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李茂笑容未变,把刚才请他进去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次梅郎中不敢再反抗,只好忍气吞声地进了帐篷。   这时李茂看到云初,忙走了过来。   “姑娘,昨夜真是多谢你了。”   云初向他微微一笑:“你们主子醒了?头还疼吗?”   李茂惊异于她对主子病情的了解,不禁多了几分恭敬。   “已经不疼了,只是还有些虚弱。”他顿了顿,面带歉意地说道,“我跟主子说了您昨夜出手相助,也说您有法子帮他调理身体,但是主子他没有答应……”   见李茂面色犹豫,云初笑了起来:“他不信我,对不对?”   昨夜施针的时候,那男子还在昏迷之中,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医术了。   李茂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姑娘也知道,我家主子这病是胎里带来的,这二十多年家中遍访名医,都没有明显效验,所以……”   对这一点,云初并不意外。   只看那人的穿戴和气派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有钱有势的,什么名医请不来?   那些名医都束手无策,他十有八九早就灰了心。   现在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姑说有法子治他的病,他又如何肯信?   治病也要看缘分,人家不信,云初也不会强求。   倒是李茂,亲眼见过云初的医术,心里是有七八分相信的。   知道自己主子不肯信云初,甚至连见都懒怠见,李茂心里倒有几分愧疚。   “对了,姑娘贵姓?”   云初不由得笑起来,指了指两个婴儿,笑道:“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是什么姑娘?我姓云……”   说到这里,她才蓦然想起来了,原身本是姓海的。   因此她便临时改了口:“叫我云娘子就好。”   这个时代的已婚女子都是随夫姓的,云初只说了自己姓云,却没说夫家的姓氏,李茂不禁心里纳闷。   他没有追问,而是从善如流地随了云初:“那云娘子先整理东西吧,稍后咱们就启程了。”   虽然主子不肯相信云初,但是他已经答应了带云初一行去兴陵,自然要说到做到。   云初答应下来,这时那梅郎中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第010章 找茬   亲眼见识过李茂等人的主子之后,梅郎中看起来老实多了。   “贵人这是体虚之症,久病不愈,脏腑亏损,气血不足,阴阳失衡,需得大补才是,我那里有百年人参,可以补气安神,调和阴阳……”   听梅郎中跟其他人说得差不多,到后面推销人参的话李茂就没再听下去。   区区百年人参,也就梅郎中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当个宝儿,他们又如何会放在眼里。   “劳烦郎中了,我们稍后就上路去兴陵,顺便送郎中回去。”   梅郎中是个会看眼色的,见状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昨夜贵人犯病,你们用了什么药?”   昨天晚上李四找郎中那心急火燎的架势,简直好像是人马上就要死了,可是他来了以后却又把他丢在一边。   今天早上他给那男子把过脉,更是觉得奇怪,这人身体如此虚弱,病发起来定是痛苦不堪,可是却一夜安稳,睡到天光大亮。   他一时心痒难耐,便问了出来。   李茂也没瞒他,随手指了云初的方向:“就是那位云娘子施了针,主子便睡得踏实了。”说完便不再理他,吩咐其他人整理行装去了。   梅郎中还以为施针的是哪位名医,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衣衫破烂,还拖着三个孩子的年轻村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吃惊万分,严重怀疑李茂是在消遣他。   只是包括云初在内,所有人都没搭理他。   大家动作利索,很快就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李茂便扶了那男子出去。   云初注意到,那男子又穿上了那件大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抬头看了看正当头顶的烈日,想起昨夜给他把过的脉象,唯有心下叹息。   想是李茂服侍主子不得空儿,很快李十八就奉命过来接云初了。   “云娘子可收拾好了?若是无事,咱们这就启程吧。”   云初和宋明一人抱了个孩子,李十八则主动帮她提着包袱。   到了庙外,只见二三十匹马聚成一队整装待发,这一水儿溜光水滑的高头大马,再加上马上那些年轻汉子,看起来极有威势。   云初还担心自己带着孩子跟不上马队,没想到李十八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后头的马车上。   “大家伙都骑马,这本是给主子拉行李用的,云娘子将就坐坐,好在路程不远,约莫晌午咱们就到兴陵了。”   看着眼前这干净整齐的马车,云初简直是喜出望外。   抱着孩子徒步走了那么远,如今有马车坐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待遇。   “十八小哥太客气了,多谢。”   李十八笑着摆摆手:“昨天多亏了云娘子出手,大家伙都感恩在心,这点儿小事算什么,一会儿有事您只管叫我就是。”说完便跑去前面了。   云初把包袱放在车厢里,抱了三个孩子上去。   这辆马车应该是临时给他们腾出来的,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小桌子和几条新被褥,连茶水和糕点果子都有,想是体谅她带着孩子,尽量布置得舒适一些。   云初上车前看了看后面的马车,只见那个梅郎中也被安置上一辆马车上,不过他坐的马车车厢里显然拉满了东西,他只能跟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一张脸拉得老长。   宋明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漂亮的马车,坐在车厢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是没得大人同意,哪里也不敢摸。   云初记得书中讲过,像这样大户人家的马车上都有徽记,她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标记,便也没放在心上。   少顷传来几下鞭子的响声,马车慢慢动了起来。   许是顾着那男子身体虚弱,虽然大家几乎都骑马,却都放慢速度,随着马车缓缓而行。   马车摇晃了一会儿,两小只便很快入睡了。   云初来到古代大半个月,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优待,一时好奇,便撩起车帘往外看。   这条路是通往兴陵的官道,越是临近兴陵县城,路上的行人越多,时不时还有马车出现。   无论是行人还是车马,都是带着许多东西缓慢前行,抱着孩子的,拖着老人的,背着大包小裹的,那拉车的马大部分看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低着头在烈日下慢慢行走,仿佛随时随地可能倒下。   云初看得心情沉重,经过这一场滔天的洪灾,黎民百姓又要受苦了。   正看得心酸,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后面赶上来,探头盯着她看。   云初一愣,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坐在后面马车上的梅郎中。   “你就是那个云娘子?”梅郎中看着云初,皱起了眉头。   云初不知道他是什么来意,只是点了点头。   就看见梅郎中拉着车辕,撅着屁股爬了好几下,上了她这辆马车,直接坐在了车辕上。   车夫见身边冷不丁多了个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干什么?”   梅郎中显然没把一个车夫放在眼里,只冲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要跟这位小娘子说说话——”   可是那车夫脾气却不好,没等他说完就轰他:“你一个糟老头子跟人家小娘子说什么话?赶紧下去!”   云初听得忍俊不禁,其实那梅郎中看起来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在车夫口中就成了糟老头子。   梅郎中被李四李茂等人给收拾过,又见识过那位贵人的派头,倒也不敢轻易得罪眼前这个车夫。   “我不进马车,就在这儿,隔着帘子问两句,这样总行了吧?”   车夫赶他不走,马车正行着,总不好把人一把推下去,只好说道:“你赶紧说,说完赶紧走,别打扰人家云娘子!”   梅郎中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李管事说,昨天夜里是你给那位贵人施针的?”   云初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梅郎中等了会儿,见云初明显不愿搭理自己,不禁恼火起来。   “你一个乡下妇人,哪来的胆子就敢给人施针?你懂医术吗?”   云初听他语气不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略懂。”   “略懂?略懂你就敢给人施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会害死人的?”梅郎中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把积攒了一晚上的怒气都撒在云初身上,“你几岁了?跟谁学的医?只怕连字也不认得吧?你师承何人,会治些什么病……”   梅郎中一肚子的疑问和气恼,他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一个乡下妇人也会医术,还能把病人治好。   他坐在后头的马车上,越想越是纳闷,索性跑过来当面要问个明白。   如今听云初连话都不肯多说,他越发认定云初就是个骗子。   车厢内,云初只是拍着孩子睡觉,解释都懒得解释。   梅郎中在外面滔滔不绝,又是谴责,又是盘问,最后连草菅人命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车夫听得忍无可忍,猛然拉停了马车。   “你,给我下车!”   梅郎中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被打断,不禁愣住了。   “我……你凭什么赶我?”   “凭什么?就凭这是老子赶的车!”   隔着薄薄的车帘,云初看到车夫挥起了马鞭,一边挥一边冲着梅郎中大吼大叫。   “人家云娘子会不会治病,与你有什么相干?人家跟谁学医,会治什么病,又关你何事!?赶紧给老子滚下去,老子看你就不顺眼!”   梅郎中从未被一个车夫骂得狗血喷头,一时间又羞又气,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了半天还说不出话。   若是论骂人,他一个坐堂郎中,哪里骂得过成天在外面跑江湖的车夫。   那车夫还待骂上几句,前面传来一个李四粗犷的声音。   “后面的马车怎么不走了?快点儿跟上!”   李四的话比车夫管用多了,梅郎中生怕李四跑到后面来看到自己,一声不吭地溜下了车,回到自己马车上去了。   车夫这才放过他,重新挥起鞭子催马前行。   隔着帘子,云初轻声道谢:“多谢大哥出言相帮。”   那车夫虽言语粗鲁,对云初却和气地很。   “云娘子客气了,昨儿我听十九说,亲眼看见你帮主子和李茂哥治病,要不是你,主子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他顿了顿,说道,“娘子尽管安心坐车,这一路有我呢,那个倒霉郎中肯定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云初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梅郎中八成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叫做倒霉郎中。   城隍庙距离兴陵只有十几里地,饶是他们一路慢行,晌午时分也走到了。   距离城门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云初就看到路边树林里驻扎了一些流民,越靠近县城,流民越多。   而且看这些流民的样子,已经在城外停留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这一行又是马又是车的,那些流民虽然都眼红地盯着他们,却无人敢上前招惹。   云初惦记奶娘他们,顾不得这里人多,掀起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去,只盼着能找到家中亲人。   宋明也心急得不行,把小脑袋探出马车,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到处寻找。   只是流民太多,人群一眼都望不到头,都是破衣烂衫脏兮兮的,他们马车行得又快,一路都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第011章 进城   一行车马径直到了城门口,云初看到城门口有官兵把守,城门外有许多跪地哀求的流民,官兵们一边不耐烦地呵斥,一边挥着鞭子把流民赶得远远的。   李茂一马当先跑到前面,冲着领头的官兵晃了晃手中的一块牌子,官兵们立刻齐刷刷地行礼,恭恭敬敬地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他们进了城,城门便重新关闭,云初隐约听到城门外有哭声,却不敢回头。   要不是她昨夜主动去给那个男子治病,这会儿只怕也是被关在外面的流民之一了。   县城里不比外面官道宽敞,车马行得越发慢了。   没多久李十八便纵马过来,隔着帘子问云初:“云娘子,李茂哥让我来问问你,城中可有亲人,可要送你们过去?”   云初叹了口气,掀开帘子看向李十八。   “多谢你们带我进城,只是我也不知道家人们如今身在何处,烦请十八小哥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药铺。”   她一路上想过了,眼下她身无分文,又带着三个孩子,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奶娘,而是先弄点儿钱,把自己和孩子们安顿下来。   空间里有的是药材,她想拿出来一些,去药铺换些钱。   “药铺?”李十八一愣,“云娘子要买药吗?”   云初不欲多说,只是摇摇头。   李十八脑筋转得倒是快,指着后面马车说道:“娘子想知道药铺在哪儿,问问那郎中不就得了?”   云初这才想起梅郎中来,他是郎中,自然是知道哪里有药铺的。   正想着,李十八已经越过她,去问梅郎中了。   “喂,那个姓梅的,我问你,这兴陵县哪里有药铺?”   梅郎中一路上被这群人弄得实在没脾气了,李十八对他不客气,他也不敢再梗着脖子骂人,只有拉着一张老脸,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哪里有药铺,你问你们那个李四啊,昨天夜里他把半个兴陵闹得鸡犬不宁,药铺医馆都让他跑了个遍,哪里有药铺,他能不知道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梅郎中话音刚落,李四就骑着马过来了。   “十八,李茂哥让你给云娘子传个话,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李茂哥还有东西要给云娘子呢!”李四一边调侃着,一边下了马,走到云初的马车旁边,“云娘子,这是李茂哥让我给你送来的诊费。”   云初看着车帘底下塞进来一个荷包,下意识地想推辞。   她去医治那个男子,只是想让他们帮自己进城而已,现在兴陵县也到了,他们自然也不欠自己什么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正是一穷二白的时候,这诊费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又何必客气。   那男子的病症不可能一次就治好,大不了以后她再想办法帮他调理身体就好了。   想到这里,云初便没有客气,收下了荷包。   “替我多谢李管事。”云初掀开车帘,向李四和李十八笑笑,“县城也到了,我们这就下车。”   见她抱着孩子要走,李四和李十八均是一愣。   “云娘子,你这是做什么?”李十八拦着她,急忙说道,“我只是问问你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有,就直接送你过去,可不是要赶你走。”   李四挠了挠头,颇带歉意地说道:“是我鲁莽了,难怪李茂哥总说我是个急性子,十八,你去护送云娘子吧,诊费我送到了,先回去了。”   李四刚要拨转马头回去,眼角忽然扫到了梅郎中。   “哎,那个郎中,都到了县城了,你还赖在车上干什么?还等着我亲自送你回去吗?”李四举起马鞭,指着梅郎中毫不客气地问道。   梅郎中一想到他昨夜把自己抓到马上的情形,吓了一跳,立马跳下了马车。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一边说着,他一边缩着头,沿着街边一溜烟跑了。   临走之前,他回头瞪了云初一眼。   同样都是治病的,他们对那个乡下女子怎么就那么客气,却把自己赶下了车?   真真儿是气煞老夫!   对于梅郎中的怨念,云初无知无觉。   李十八拦着不许她下车,她只好重新回到车厢里,李十八则去路边打听。   云初听到前面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想来李茂把李十八和马车留下护送自己,其他人则先行离去了。   从昨夜施针到此刻分别,她再也没看到那男子一眼,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些人身份不一般,若不是她正好施针救了他们主子,只怕连看都不会多看她这个乡下妇人一眼。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罢了。   想到这里,云初打开了李四送来的荷包。   这荷包是青色缎子做的,上面只绣了简单的如意花样,做工和质地却都极为上乘。   荷包里面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看到银票,云初颇感意外。   只是施了一次针而已,李茂出手倒是大方。   过了一会儿,李十八便过来了。   “云娘子,我问过了,县城里头的医馆和药铺大半都在青阳街,往前面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青阳街再往北就是县衙,县衙后头有个福来客栈,虽然不大却十分干净,价格也公道,云娘子若是暂时没去处,不妨去那里落脚。”   云初听他打听得细致周到,顾念她孤身带着孩子,还特意问了县衙附近的客栈,不由得十分感激。   “那劳烦十八小哥,先送我去客栈吧。”   手里有了银子,她就不用急着卖药材了。   云初救了自己主子,李十八对她照顾得很是用心,不但亲自送了云初到客栈,还帮她定了一间上房。   李十八叫车夫把云初的包袱拿进来,叫小二送到房间去,回身就见云初正抱着孩子站在柜台前,向客栈掌柜打听着什么。   听到云初问起兴陵县附近的流民都在哪里安置,官府可有登记名册之类的,李十八走了过来。   “云娘子要找什么人?我去帮你找。”   李十八帮了她这么多忙,云初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十八小哥,我已经麻烦你这么多了,实在不敢当。”   虽然李茂叫李十八帮自己安顿下来,可也没叫他帮着找人啊,再说他们那位主子刚进城,她也不好意思耽误李十八的差事。   李十八笑着说道:“云娘子太客气了,您帮了我们主子这么大的忙,我们做这些也是应该的,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好。”   云初实在是不方便亲自去找人,便把奶娘一家的名字告诉了李十八。   “是宋家村的宋大庄和宋王氏一家子。”她顿了顿,声音不由得低落下去,“如今也不知道家里还剩多少人,烦请十八小哥帮忙打听一下。”   李十八点点头:“云娘子安心在这里住着,我打听到消息就来告诉你。”   临走之前,李十八又嘱咐掌柜和小二好好招待云初,万不可怠慢了。   云初虽然不起眼,送她来的马车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用的,李十八谈吐举止又非凡人,掌柜和小二自然是不敢怠慢,口中连连答应。   云初带孩子进了房,小二又是送热水又是送茶,又问要不要送些饭菜来。   云初来到这里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便点了四菜一汤,和宋明好好吃了一顿。   趁着两个小家伙吃完奶睡觉,云初又洗了个澡,这才觉得身上清爽了。   接着两个孩子也醒了,云初又给两个小家伙和宋明洗澡。   宋明大了,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不肯,云初也没勉强他,给他隔了个屏风让他自己洗。   三个孩子都洗干净了,尤其两个小的,洗过澡之后皮肤粉粉嫩嫩的,看起来格外可爱。   云初看日头开始偏西,忙又带了三个孩子下楼。   如今她除了一个狼皮褥子几乎是一无所有,客栈虽有各种用具,可是她要养娃,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她先去钱庄换了钱,因为不知道这里物价怎么样,她把一百两换成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十个五两重的小银元宝,十串铜钱。   轻飘飘的一张银票,换来一袋子沉甸甸的钱,云初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她先去了成衣铺子,给自己和宋明一人买了两身棉布衣裳,一双布鞋,身上穿的衣裳早已又破又脏,云初直接给丢掉了。   接着又扯了五尺细白棉布,如今是炎炎夏日,两个小家伙还没满月,也不用做什么衣裳,云初想着有空儿了做几个肚兜,平日里用棉布包裹着孩子就好。   四套内外衣裳鞋子和棉布,一共花了不到二两银子。   这价钱说不上便宜,只是现在是灾年,物价贵一些也是正常的。   买完了衣裳就是买吃的,云初这半个多月实在是饿得狠了,身体没养好,奶水自然也不足,两个新生儿天天都是吃得半饥不饱的,好不容易进了城,云初准备好好给自己和孩子们补一补。   糕点铺子,酱肉铺子,干果铺子……只要适合她和孩子吃的,她每样都买了一些,还不忘买了一大包红糖。   宋明看着云初流水一般地花钱,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又是新衣裳,又是这么多好吃的,他都有种过年的感觉了。   县城里有好多的吃食,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买到天都黑了,云初又带着宋明在外面吃了两碗鲜肉馄饨和芝麻烧饼,才提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客栈。 第012章 团聚   云初实在是累坏了,一边给安安喂奶,一边就睡着了。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等到睡醒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好像都散架了。   这半个多月一直提心吊胆的,吃不好睡不好,估计要好好歇一段时间才能缓过劲来。   宋明起得早,连早饭都帮云初拿进来了,怕饭菜冷了,叫小二送了个汤婆子暖着。   云初刚吃完饭,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娘子,云娘子您在吗?”   云初心里一紧,忙过去开了门。   小二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脸。   “云娘子,昨儿送您来的那位爷来了,还带了一些人……”   小二的话还没说完,云初就迫不及待地跑下了楼。   大堂里,李□□马金刀地坐在一个条凳上,门外站着一群衣衫破烂的人,老老小小都有,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客栈,一个个儿都不敢进来。   李十八对着云初客气又耐心,对其他人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昨天他去县衙找了负责登记流民名册的小吏,查了大半夜才找到宋家村的宋大庄一家,一早上起来县衙的官吏就叫人从城外找到宋大庄等人带进来,交给李十八。   李十八自然是直接把人带到云初面前,让云初看看是不是她要找的人,更不会跟宋大庄等人解释什么。   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在城外住了十几天,想尽了办法也进不了城,如今忽然被官兵带进来,又跟了一个沉默寡言只管带着他们走路的李十八,正满心忐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挤在一起如鹌鹑般缩成一堆。   云初看着神情惊慌,一身褴褛的宋家人,突然觉得眼睛一阵酸胀。   在原身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些不起眼的乡下人倾尽家财,救了她的命,又收留了她。   看到久违的亲人,云初脑海中自然浮出了宋家村那些温馨的记忆,一时间百感交集。   宋明紧跟着云初跑下楼,看到家人们立刻欢呼出声:“爹,娘,爷爷奶奶!”如同小燕子一般扑了过去。   云初也回过神来,立刻跟着走出门去。   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被李十八带到客栈门口,连头都不敢抬,正心里不安着,骤然看到了失踪大半个月的大孙子。   “小明!”   “娘的小明呀!”   “大侄子!”   “大哥哥!”   宋家人看到宋明,都是又惊又喜,立刻拉着宋明问这问那。   宋王氏最是着急,拉着宋明就不撒手。   “你姑姑呢?你姑姑人呢?快说话呀!”   眼看着宋王氏焦急地都快哭出来的样子,云初更是感动万分,她哽咽地唤了一声:“娘!”   早在宋王氏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的那天,她就主动改了称呼,叫宋王氏娘了。   宋王氏对她有救命之恩,又收留她在宋家村住下,叫她娘也是情理之中。   云初这段时间又是生娃又是在野外生活,身材和面容的变化都很大,也难怪宋王氏一眼没认出她来。   宋王氏愣愣地看着纤弱苍白的云初,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我的姑娘啊,你可遭了大罪了……”宋王氏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自责。   都是她没有照顾好姑娘!   “姑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往后叫我怎么去见夫——”   眼看着宋王氏情难自已,差点儿就要说出不该说的话,云初忙打断了她。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快进来,咱们慢慢说话。”   李十八还在一旁坐着呢,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   宋王氏擦着眼泪,招呼其他人进客栈,大家看了看李十八,又看了看掌柜,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云初见状,忙对掌柜说道:“掌柜的,麻烦您再开几间房。”   她有银子,招待奶娘一家住客栈也住得起。   掌柜却一脸难色,陪着笑脸说道:“不瞒娘子说,这些日子进城的人太多,如今小店实在是没那么多空房了。”   兴陵县周边有许多村镇受了灾,灾民自然都纷纷往县城跑,那些先来的,有些家底的,早就把县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   要不是昨儿李十八出面,连云初也住不进那间上房。   如今又来了这么多人,他实在是没有空房了。   云初倒没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一愣。   李十八在一旁听着,适时插话进来:“云娘子,这些就是你要找的人对吧?”   云初向他感激地笑笑:“正是,多谢十八小哥出手帮忙,让我们一家团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李十八笑着摆摆手,又对掌柜说道,“你可知道附近哪里有能住人的地方?”   帮人帮到底,再说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掌柜想了想,说道:“我们后院的大通铺倒是还有地方,只是怕委屈了各位客官。”   有李十八出面,掌柜的对宋家人也很客气。   宋王氏却连连摇头:“不住不住,住客栈得多少银子呢!”   他们没有银子,又是一大家子,怎么也住不起这么好的客栈的。   宋王氏拍了拍云初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娘看着你好好的就放心了,你先在客栈里住着,我们还回城外去,那里有粥棚,天天都施粥呢,我们也有吃的……”   她还要说什么,云初却拉住她不肯放。   “那就麻烦掌柜的,我们定大通铺。”她拦着宋王氏不许她拒绝,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咱们一家再也不要分开!”   宋王氏哆嗦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   姑娘真是善心,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拉扯他们,不枉她疼了姑娘一场。   只是,姑娘哪来的钱住客栈?   宋王氏正纳闷着,就见云初拿了一锭五两重的小元宝递给掌柜,说道:“劳烦掌柜的,再上一桌饭菜,要清淡些的。”   宋王氏等人一看就是饿了许多天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这时候可不能吃大鱼大肉,要养几天脾胃才好。   宋王氏满腹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掌柜收了银子,越发热情起来,招呼宋家人进店,又叫小二好好招待。   云初走到李十八面前,郑重地行了个礼。   “十八小哥,这两日多承你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如今我在外不便,若是小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还请不要客气,只管来客栈找我。”   她知道那位生病的男子身份贵重,也不好打听人家的落脚处,自然无法登门拜谢。   如今她一无所有,只有医术能拿得出手了。   李十八咧嘴一笑,说道:“云娘子总是这样客气,这点儿小事也值得记在心上,娘子要谢就谢我们主子吧,但愿……”   想起主子的病,李十八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冲云初拱拱手。   “我们还要在兴陵住几日,说不准还有要劳烦云娘子的时候。娘子先安顿家人,我这就告辞了。”   主子前日病发得厉害,着实要在县城好好休整一段时间,才能启程离开。   送走了李十八,云初回到店里,只见宋家人已经被小二让到大堂的一个大圆桌旁边坐下,个个儿看起来局促不安。   客栈里这些日子招待过一些刚进城的流民,做些适合流民吃的饭菜已有经验,并不需要云初仔细嘱咐。   只见小二先上了一大盆熬得软烂浓稠的小米粥,接着是一盆热腾腾的玉米面掺着白面做的大馒头,四五样清淡小菜,最后又上了一个砂锅,里面是雪白嫩滑的鱼头豆腐汤,撒着点点翠绿的葱花,香味四溢。   宋家人饿得狠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个个儿抢着吃喝,很快一大桌子饭菜便一扫而空。   趁着家里人吃饭的时候,云初上楼去看两个孩子。   两个小家伙已经醒了,全哥一睁开眼睛没看到人,手刨脚蹬地哭得正响。   云初连忙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全哥吃了个饱,这才不闹腾了。   安安不如全哥能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云初。   云初看她眼神直愣愣的就知道没好事,抹了一把安安的包被,果然尿湿了一片。   她刚给安安换完尿布,宋明带着宋王氏上楼来了。   “姑娘,刚才小明把这些日子的事都跟我说了……”看着炕上两个瘦得如小猫崽般的孩子,宋王氏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都怪我没照顾好姑娘,都是我的不是……”   云初不想看她这么自责,笑着说道:“看娘说的,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宋王氏抹着眼睛,连连点头:“对对,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过了这一遭儿啊,往后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这次逃过一劫,又顺顺利利生下了孩子,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云初抱起安安,让宋王氏看:“娘你看,这是小的,叫安安,那个大的是全哥。”   全哥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安安壮实,也不大磨着人抱,吃饱了就睡,这会儿正在眯着小眼睛犯困。   宋王氏想看又不敢近前,后退了几步,眼睛还望着两个孩子舍不得挪开。   “我这身上太脏了,我先去洗洗,一会儿再来看你们。”宋王氏说着,便一步一回头地下楼了。 第013章 虱子   宋明虽然惦记家里人,可又怕云初和两个小家伙没人照顾,时不时就到门口探头看看,听听有没有家人的动静。   云初见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不禁好笑,索性抱了孩子,和宋明一起下了楼。   这会儿宋家人吃完了饭,正在后院里收拾。   说是收拾,实在是没什么东西,男人们打水洗澡,女人们则在井边抓紧时间洗洗衣裳。   从发大水那天到现在,大家足足有大半个月没换过衣裳了,又都是被水泡过的,这会儿正是盛夏,一家人身上那味儿就甭提了。   偏生大家都只有身上穿的这一套,洗完澡连个换洗的衣裳都没有,等衣裳干的这段时间就只能裹着被子躲在屋里。   宋王氏正张罗大家伙清洗,忽然看见宋明和云初过来了,吓得赶紧张开手,远远地拦住他们。   “你们怎么出来了?快回楼上去!”宋王氏扭头看了看正在井边打水的女人们,又看看其余孩子不在,才对云初说道,“我刚瞧见小阳身上生了虱子,你们可别过来,当心传到你们身上!”   云初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虱子可是麻烦,要是落在两个小家伙身上,他们可就要遭罪了。   云初想了想,站在原地说道:“娘,你过来一下。”   宋王氏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才小心地走过来,隔了一丈的距离就站住了。   “姑娘有事呀?”   虽然云初叫宋王氏娘,可是宋王氏却总是改不了口,还是习惯叫她姑娘。   云初拿了一个纸包递过去,说道:“这是去虱子的药,娘拿去叫厨房给煮成药汤,大家都用药汤洗洗。”   她方才用襁褓做掩饰,从空间中拿了百部、秦艽、马齿苋、藜芦、苦参等药,这都是可以去虱子的中药。   在现代已经很少能见到虱子了,可是在古代,虱子还是一种很常见的寄生虫,想要根治也比较麻烦。   宋王氏惦记着家里人,见云初拿了药包也没多问,忙拿去厨房去熬药汤了。   等她回来,云初又塞给她一个小布包。   “这里面有二十两银票,还有些碎银子和铜板,娘拿去给家里人买些衣裳。从客栈大门出去往西走,那边有成衣铺子。之前那些衣裳别洗了,都拿火烧了吧。”   虱子会到处乱爬,还会产卵,用药洗过澡,身上衣裳也要用热水烫过才行。   宋家人的衣裳比她之前穿过的好不到哪儿去,直接丢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和宋明一人两套衣裳还有那些布,花了不到二两银子,这二十两给宋家全家人买衣裳是绰绰有余的。   宋王氏拿着布包,神情吃惊极了,连忙推了回去。   “这哪儿行,我们的衣裳还能穿,再说,你哪来的银子啊……”   别人不知道,宋王氏却是知道的,云初从青楼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一身脏兮兮的中衣,首饰更是早已被捋得一干二净,她哪里还有银子?   再想想昨天那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李十八,宋王氏心里越发不安。   云初被大水冲走这十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初不肯收回来,硬是塞给了宋王氏。   “娘,你先拿着,把家里人收拾好,晚点儿我再跟你细说。”   宋王氏无法,又不敢让云初抱着孩子在这里久留,只好收下了。   云初叫宋明留下,自己则抱着两个孩子回了房间。   宋明昨天跟她逛过街,一会儿可以给宋王氏等人带路。   两个小的楼上楼下晃了一圈,这会儿又睡着了。   云初找到了奶娘一家,心里放下一件大事,搂着孩子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黑甜一觉,直到全哥哼哼唧唧地找奶吃,云初才醒过来。   给两个孩子喂过奶换了尿布,云初也彻底清醒了,她下了炕,把门打开,想着看看宋王氏他们回来了没有。   谁知才开门,门口竟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宋明看见她开门,立刻仰起脸笑了。   “姑姑,你睡醒啦?我去叫奶奶!”宋明说着就往楼下跑,跑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转了回来,“奶奶叫我问问姑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云初摇摇头,还没等说什么,宋明已经一溜烟下了楼。   没一会儿的功夫,宋王氏就来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头发也用一块帕子包好了,看起来利索多了。   “姑娘你怎么在门口站着?快进屋去,当心闪了风。”宋王氏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了屋,又忙关上房门,“不是我说你,如今你还没出月子呢,前些日子是没办法,现在开始,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坐月子,不许再出来了!”   云初没想到宋王氏找她竟然是要求她坐月子,一时间哭笑不得。   其实她这些日子默默修习内功,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因为营养不足,所以身体看起来才不太好而已。   但是在宋王氏看来,云初在洪水之中能顺利生下孩子已经是万幸,趁着现在还没到一个月,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她的身体好好调养一番。   云初想解释几句,可是还没等想好说什么,就被宋王氏硬塞进了被窝。   “这就是哥儿和姐儿啊,真是好看。”宋王氏这会儿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看看全哥和安安了,看得两个孩子,一双眼睛都移不开了,“全哥这小脸圆圆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安姐这眉眼,长得跟姑娘和夫人真是一模一样……”   想起海大夫人,宋王氏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怕云初看了难受,她赶紧眨眨眼睛,把泪意逼了回去。   “对了,这是买了衣裳之后剩下的银子,你收起来。”宋王氏把小布包塞给了云初。   云初摸着不对,打开一看,只见那张二十两的银票依然放在里面没动,只少了一锭碎银子和一些铜板。   “这……”云初抬眼看去,见宋王氏身上穿的虽然不是早上那一套,却依然是旧衣裳。   宋王氏见她面露疑惑,便解释道:“我们这样的乡下人还穿什么新衣裳?有的穿就不错了。小明带我去了成衣铺子,我嫌贵没买,就在外头找了间当铺,买了十来套旧衣裳,总共才花了七钱银子。”   然后又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给云初看。   “我想着,如今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就又扯了几块细棉布,买了些针线,叫你大嫂她们几个给孩子赶着做了几个肚兜,针脚粗糙了些,你先给孩子对付着用,等回头咱们安顿好了,再给孩子好好做几身衣裳。”   宋王氏照顾孩子比云初有经验,一边说着就打开襁褓,给全哥和安安穿上了小肚兜。   “你瞧瞧,全哥这小腿蹬得多有劲儿啊,这穿上了肚兜,晚上要是不小心蹬掉了被子,也不怕冻着肚子……”   云初看着宋王氏说着话,手中不停地干着活,一时间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她给了宋王氏那么多银子,宋王氏却舍不得花,只买了一堆人家不要的旧衣裳穿。   可是给孩子做肚兜和尿布,却都买了最好的细棉布。   家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却让大家先赶着给她的孩子做肚兜和尿布。   全哥和安安出生半个多月了,条件所限,她只能扯了块旧布包着,直到今天两个孩子才第一次穿上衣裳。   云初清了清嗓子,又把银票塞给了宋王氏。   “娘,这钱你拿着……”   宋王氏现在身上没了虱子,不由分说地就拒绝了云初。   “你还要养孩子呢,这银子你收着,我们如今吃住还都是花着你的钱呢,哪能再拿你的银子?”   云初拉着宋王氏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娘你听我说,如今一家人刚进城,什么都没有,这里不比村里头,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她顿了顿,见宋王氏还是一脸的不赞同,便说道,“你刚才还说要我好好坐月子呢,难道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还要自己出去买吗?”   宋王氏犹豫了半晌,这才接过了布包。   “你一个人能吃多少?这银票你拿回去,余下还有这么多银子和铜板呢,足够你吃一阵子的了。”   云初说得对,这里不比乡下,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云初又在坐月子,她还得买些食材,给云初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云初实在拗不过宋王氏,只好把银票拿了回来。   宋王氏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我多嘴,我听小明说,这银子是那个姓李的男人给你的?”   今天早上带他们进城的那个年轻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有没有被欺负……   偏偏宋明还是个孩子,话也说不清楚,只说也没见到云初做了什么,就记得人家给云初塞银票了。   宋王氏知道云初性子柔弱,生怕自己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云初被人占了便宜。   云初知道宋王氏肯定会担心这银子的来路,也想好了托词。   “是这么回事,前儿我们在一个庙里头遇到了那个李十八他们一行人,他家主子病得厉害,是我出手替他治了病,所以他们才带了我们进城,临走还给了诊费。”   她既有医术,以后也不打算隐瞒,反正宋王氏他们早晚会知道的,还不如早点儿告诉他们。   “治病?”果不其然,宋王氏一脸地疑惑问道,“姑娘什么时候会治病了?”   作者有话说:   注:虱子药引用自《普济方》-祛虱法:百部秦艽马齿草,藜芦苦参一处捣。每番襁衣着一捻,至老不受虱子咬。 第014章 不嫁   云初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就见宋王氏忽然面露恍然。   “我真是老糊涂了,姑娘的外祖家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姑娘会医术又有什么奇怪的?”   再想想今天云初还给了她一包去虱子的药,她更是毫无怀疑。   云初没想到宋王氏会往那个方向想,仔细一回忆,还真是这么回事。   家学渊源啊,这个理由好。   云初抿着嘴微笑,一脸的不置可否。   为了不让宋王氏继续追问,云初适时转移了话题。   “娘,那天你们被洪水冲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事儿,宋王氏可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别提了,那天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在宋王氏的叙述中,云初得知了那天的情形。   跟她之前预想的一样,大家得知消息的时间比云初早,也就多了那么一点儿的时间准备。   宋王氏叫了儿子媳妇们出来,得知洪水马上就要来了,几个儿媳妇吓得团团转,还想着回屋去收拾东西再跑,老大宋福一把拉住了自己媳妇,大喊着叫她赶紧往高处爬,自己则抄起女儿宋月背在身上,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柿子树。   北方很多农村人家都会在自家院子里种上大树,俗称守家树,其中以种柿子树为多,不但有着事事如意,红红火火的寓意,到秋冬天的时候还能给家里人当零食吃。   宋家院子里就种着这样一棵大柿子树,洪水来袭的时候,这棵树就成了全家活命的希望。   见大哥背着女儿上了树,老二宋贵有样学样,也背着自己儿子宋阳爬上了树。   女人们不会爬树,宋大庄早就搬了梯子跑过来,宋王氏和几个儿媳妇就爬着梯子上了房顶。   老三媳妇宋柳氏年轻,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腿软爬不动,还是老三宋诚又是推又是举的,房顶上宋王氏几个人死命拉着,才最后一个上了房顶。   可是还没等宋诚爬上梯子,洪水已经冲进了院子,转眼就把梯子冲走了。   幸亏宋诚死死抱住了门柱,这才侥幸逃出性命。   从宋王氏的话中,云初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也能想到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多亏了有人提前报信,村里其他村民也有一点时间逃命,大部分都爬到了房顶和树上,还有不少人跑上了山坡,伤亡并不多。   洪水声势浩大,大家彼此离得又远,连喊话都听不见,更没办法互相救助。   一家子人在树上和房顶上等了大半夜,直到洪水的速度减缓下来,几个男人才试着下了水。   他们抓着水中的浮木,分了好几次,把一家人都转移到了洪水侵袭不到的山坡上。   看着山下那成了一片汪洋的宋家村,女人孩子们都哭了起来,还是宋王氏沉得住气,说只要一家人都活着就好,家啊地啊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只要人还在,以后都会有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清点人数,才发现云初,宋明还有最小的儿子宋刚不见了。   听说除了自己和宋明,宋家人还有人失踪,云初不由得紧张起来。   “四哥不见了?”她问出口,才想起来今天在外面见过宋刚来着,才稍稍放下心,“那娘后来是怎么找到他的?”   提起宋刚,宋王氏的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神情,像是不愿意多说似的。   宋王氏含糊着说道:“他自己不小心,被水冲走了,好在没两天就找到了。”   见宋王氏似乎不想再说下去,方才她又亲眼看见宋刚没事,云初也就没再追问了。   她安慰宋王氏道:“娘说得有道理,只要咱们一家人都没事,旁的东西都不要紧,慢慢再添置就好。”   宋王氏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宋家村虽然不富裕,到底是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如今一夜之间,房子和地都被洪水冲毁了,她又怎么能不心疼?   宋王氏不想让云初跟着添烦恼,便又说起了生孩子的话题。   “姑娘,你这是头一次当娘没经验,你要知道,女人家坐月子可是顶顶要紧的。之前是遭了灾没法子,如今可是要好好地养养身子……”接着又讲了半天坐月子和养孩子的注意事项。   云初听得无奈至极,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医学知识方面她比宋王氏懂得多,可是这具身体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子,在宋王氏眼中自然是什么也不懂的。   说完了这些,宋王氏看看门外无人,压低了声音。   “至于孩子的身份……你也不用担心,我早就跟老大两口子打过招呼了,孩子就记在他们俩名下,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和亲孙女一样疼爱的。”没等云初回过神来,宋王氏又说道,“如今遭了灾也好,咱们离了宋家村,别人都不知道你……从前那些事,回头我给姑娘好好寻一户人家,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在这个时代,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那些家教严格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轻则把女子送去庙里了此残生,若是严重些,拉去沉塘,甚至无声无息地让人消失,都是正常的。   宋王氏在大户人家做过活,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她自然是不可能让云初遭受这样的对待,可是她见识有限,思来想去,只有把孩子放在自己家里养,才能让云初以后不受牵绊,放心地嫁人。   云初万万没想到宋王氏竟然是这么想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亲自生下了两个孩子,又哺育了半个多月,早就对孩子有感情了。   而且她也没打算嫁人,她如今有儿有女,又有本事赚钱养孩子,干嘛还要找男人?   思忖了片刻,她开口说道:“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可是这两个孩子,我打算自己养。”   “自己养?”宋王氏看着她,神情惊讶,“那你往后怎么办?难道你一辈子就不嫁人了?”   宋王氏是典型的古代人思维,在她看来,女子就应该好好嫁人,然后相夫教子。   要是不嫁人,她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可要怎么过活?   没个夫家依靠,就算是以后过世了,都没有祖坟可埋,那不成了孤魂野鬼吗?   宋王氏还想劝云初,云初却很坚定地摇摇头。   “娘,我已经想好了,我这辈子是不会嫁人的,如今有了两个孩子,就只想把孩子们好好养大。”她低下头看着两个婴儿熟睡的小脸,面露温柔,“往后要是有人问起,您就说我是您的小女儿,只是夫君年轻轻就去世了,夫家容不下我们孤儿寡母,所以才带了孩子回娘家过活。”   宋王氏看着云初的脸,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连这个借口都想好了,想必姑娘是真的决定要自己带孩子了。   这样也好,云初到底是生养过的,以后就算是再嫁,也很难嫁到什么好人家,还不如留在宋家。   她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生完宋刚不久便做了云初的奶娘,在她心里,早就把云初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爱。   她的儿子儿媳都是善良本分的人,只看这半年多他们对云初的细心照料,宋王氏也是放心的。   如今云初又生了儿子,再熬个十几年把儿子养大,老了也是个依靠。   这么想着,宋王氏便没有再劝说云初。   “那也好,只要有我在,宋家绝没有人敢给你受委屈。”宋王氏拍了拍云初的胳膊,满脸慈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娘,娘你在屋里吗?”   宋王氏打开门,就看见三个儿媳妇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进来吧,快把门关上,别进了风。”   三个人忙走了进来,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云初见来人了,便想起身打招呼,却被宋王氏按住了。   “都是自家人,你起来做什么?只管躺着。”   云初没办法,只好重新躺下了。   她搜寻了一下记忆,眼前这三个人分别是宋家的三个儿媳妇,宋周氏,宋白氏和宋柳氏,也就是她的三个嫂子。   十几天不见,她们都像云初一样,模样变了不少。   这半个多月没好好吃上一顿饭,此刻又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三个女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衣裳挂在身上直晃荡。   宋周氏把一个瓷碗端了进来,说道:“我听小明说妹子没吃午饭,怕她饿着,就去厨房做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给妹子垫垫肚子。”   云初刚才只顾着说话,听宋周氏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谢谢大嫂。”   云初刚要接过碗,却被宋王氏先拿走了。   “刚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好好养着,我喂你就行了,月子里抱孩子也要少抱,要是伤了手腕以后可没力气。”   宋王氏絮絮叨叨的,舀起鸡蛋和糖水喂给云初吃。   一旁的宋白氏快言快语地说道:“娘,我们几个刚忙活完,寻思上来看看妹子,看看孩子。”   说着便往炕里头看去,看见两个孩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两个小家伙,长得可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傅景胤:“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云初:“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傅景胤:“你要不要摸摸,为夫现在还有气息。”   云初:“相信科学,请勿诈尸。” 第015章 心思   宋柳氏嫁进来没多久,还没有孩子,看见两个孩子也是十分喜爱。   怕云初不高兴,她们三个都只是看着,并没有伸手去碰。   宋周氏和宋白氏都是生养过的,此刻一个劲儿地跟云初说着养孩子那些事,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十分热闹。   云初一边和大家说话,一边观察着三个嫂子。   大嫂宋周氏看着老成些,说话温和,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二嫂宋白氏个子比其他人高大些,虽然瘦了不少,看起来依然比别人健壮,她说话速度很快,看起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急性子。   之前听宋王氏说老三媳妇看见洪水来了吓得爬不动梯子,云初还以为三嫂是个柔弱胆小的性子,没想到实际见到本人,却是个能说会道,十分爽快的女子。   想是那天她只是乍一听说发大水了,一时间吓傻了而已。   在原主的记忆中,对宋家人的印象并不多。   原身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前连外男都不会轻易见到的,等后来落魄了,到了宋家村,又发现有了身孕,自然又是羞愧又是难过,所以基本都是自己待在后院一个小屋子里,连门都很少出,更不用说跟宋家人接触。   所以除了宋王氏,云初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找到过多关于宋家人的信息,只能靠自己多接触多了解了。   目前看来,三个嫂子都是实在本分的人,她也就放心不少。   宋周氏做了红糖鸡蛋水送来,宋白氏和宋柳氏则做了两顶婴儿戴的小布帽子,还有一些裁好晾晒好的新尿布。   宋王氏看了这些东西,不由得叹气。   “姑娘,按理说来看你和孩子,怎么也该拿点儿礼物意思意思,可是咱家眼下这个样子,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你别见怪,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再给两个孩子补上。”   说着又转向三个儿媳妇:“姑娘身子骨不好,如今又生了两个孩子,你们可要多帮忙照顾她。”   宋周氏等人忙答应下来。   云初笑着说道:“看娘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看着你们现在都好好的,咱们能一家团聚,我比见了金山银山都高兴。”   原本就觉得自己带的礼物寒酸的三个嫂子,听了这话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妹子放心,嫂子们虽然没钱,还有一把子力气。你只管好好养身子,那些洗洗涮涮,照顾孩子之类的活,我们都能做。”   “妹子想吃什么,只管跟嫂子说!”   几个女人说笑了几句,宋王氏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你们爹,还有你们男人都干什么呢?”   宋周氏说道:“爹说咱们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头,换了衣裳就去找掌柜的打听附近哪里有便宜的院子租,可掌柜的说,最近进城的人太多,附近的房子都租出去了,价钱也比之前涨了不少。”   宋柳氏也说道:“宋诚跟门口卖烧饼的摊贩打听,听说南城那边有一些大杂院,专门租给外来人住的,价格也便宜,回来跟爹说了,爹带着他们三个都去那边找房子去了。”   虽然他们住的是客栈最便宜的大通铺,可是也是按人头按天数算钱的,宋家一家十几口子人,每天也是不小的数目。   云初刚要劝阻他们不要出去住,她请他们住客栈也是住得起的,一旁的宋王氏却抢先开了口。   “他们三个?谁没去?”   她有四个儿子,眼下宋大庄带了三个儿子去找房子,另一个去哪了?   宋柳氏略带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四叔没跟着去。”   宋王氏皱起了眉头,神情不快。   “不跟着去找房子,他干什么呢?”   虽然三个大的都跟着宋大庄去了,也不差宋刚一个,可是他们刚进城也没个营生,不想着赶紧安顿下来,难道大白天躲在屋子里睡觉吗?   宋周氏和宋柳氏互相看了看,显然不知道该如何跟宋王氏交待。   倒是宋白氏嘿地笑出声来,说道:“四叔说好不容易进了城,要赶紧找个活儿干,多攒点儿钱才能——”   云初注意到,宋周氏使劲拽了一把宋白氏的袖子,宋白氏像是冷不丁回过神来,这才闭上了嘴。   云初听得一头雾水,宋王氏却沉了脸。   “我知道了。”宋王氏像是强忍着什么,回头对云初说道,“说了这么半天话,你也累了吧,你先歇会儿,等会晚饭好了,我给你送上来。”   云初隐约猜测她可能是要跟三个媳妇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宋王氏显然而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她便不问了。   宋王氏带着三个儿媳妇下了楼,才转头看向宋周氏。   “老四去干什么活了?”   宋周氏是大嫂,这件事她应该是知道的。   看出婆婆现在心情不好,宋周氏忙答道:“四叔换了衣裳就出门了,只说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活,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宋王氏皱紧了眉头,冷哼道:“这个老四,真是出息了!”   他长这么大也没进过几次县城,人生地不熟的,就一个人跑出去找活了?   宋白氏刚才在房里忍了,这会儿云初不在,说话也大胆了些。   “娘,四叔也是好心,估计是想着咱们都花着妹子的钱,他心里不得劲儿,才想着出去干活的。”   “你还帮他说话!你打量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提起这茬儿,宋王氏就心里憋气,“他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他?扁担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只怕出去被人卖了他还不知道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宋周氏看看宋王氏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娘既然知道四叔的心思,为啥不帮着点儿四叔啊?哪怕在妹子面前替四叔说几句好话呢……”   宋柳氏想起发大水那天的事,也是不禁唏嘘。   “是啊,娘,那天一听说洪水要来了,四叔马上就往后院跑,要去救妹子,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被大水冲走了……”   宋刚对云初那点儿心思,三个嫂子都隐约猜得出来,只是那天发了大水,大家才知道他是真的把云初放在了心上。   要不然,性命攸关的时刻,谁会不顾自己的命去救别人?   可是她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王氏直接打断了。   “胡说什么呢!姑娘是什么人?他是个什么人?他还敢打姑娘的主意!”宋王氏越想越气,怒道,“他要不是我亲生儿子,我早就大耳刮子抽他了!以后这件事,你们一个字也不许再提!”   虽然海家已经倒了,但是在宋王氏心里,云初还是那个身份尊贵的大小姐。   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给云初当轿夫都不配,怎么敢存了这样的心思?!   三个妯娌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虽然这样,大家心里对婆婆的话却都不太赞同。   云初虽然出身尊贵,可是海家毕竟是倒了,如今云初又生过了孩子,宋刚一个年轻小伙子能不嫌弃这些,在宋周氏等人看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宋王氏想着刚刚云初跟自己说的话,觉得还是应该跟三个儿媳交待一声。   “刚才姑娘说,她要自己养孩子,暂时也没有嫁人的打算。以后在外面,你们就说她是咱们宋家的闺女,只是年轻守了寡,这才带了孩子回娘家过活,你们可都记住了,别说错了。”   这是婆婆的吩咐,三个人只好答应了下来。   如果这么一说,宋刚就更别想和云初在一起了。   看着三个儿媳妇脸色古怪,欲言又止的,宋王氏忍不住敲打她们几句。   “我知道你们不乐意,想着家里这么穷,又多了三个人要养活。海大夫人对我有活命的恩情,姑娘和两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管的,你们要是有意见,就趁早分家,我老婆子出去给人洗衣做饭当老妈子,也要养活姑娘!”   宋王氏这话就重了,三个儿媳不敢再不说话,赶紧纷纷开口。   “娘您这是说是什么话?爹娘都好好的,我们怎么可能要闹着分家?”宋柳氏想着刚才是自己说的话惹了婆婆不高兴,连忙第一个表态。   宋周氏也神情惶恐地说道:“娘别生气,都是我说错了话,宋福是老大,往后爹娘一定要和我们过日子的,我们也肯定会把妹子和两个孩子当成自家人。”   早在云初还没生的时候,宋王氏就跟宋周氏打过招呼了,所以宋周氏对抚养两个孩子是有心理准备的。   现在多了个云初,也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   宋白氏更是急慌慌地说道:“我们咋会嫌弃妹子?妹子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绣的花跟真的一样,我们喜欢妹子还来不及呢!”   她这不是说好听的忽悠宋王氏,之前云初绣的那些帕子荷包之类的,个个儿精美无比,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物件。   那时候云初吃住在宋家,心里过意不去,便做了一些绣品托宋白氏等人代卖,她清楚地记得,云初绣的帕子荷包,那些绣庄都抢着收,价格也比给别人的高。   云初有这门手艺,也能勉强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了,她怎么可能嫌弃云初白吃饭不干活?   看到三个儿媳的态度,宋王氏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们可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往后要把姑娘当成自己的亲妹子一样。”她顿了顿,又提醒道,“再说,要不是姑娘,咱们现在还在外面跟那些灾民抢粥喝呢!” 第016章 时疫   宋周氏等人想起这些天她们在城外过的饥肠辘辘的苦日子,再想想靠着云初才进了城,更是连连点头。   宋柳氏笑着说道:“娘还说我们呢,我们早就改口喊妹子了,娘自己还一口一个姑娘的叫。”   宋王氏愣了片刻,苦笑着摇摇头:“从前叫得顺嘴了,总是改不了,以后我也得记着改口了。”   云初往后要留在宋家生活,她再叫她姑娘肯定是不妥当的。   宋白氏看着她脸色好看了点儿,试探着说道:“娘,我这次看着妹子,感觉她性子变了不少呢。”   从前跟云初接触,只觉得她出身尊贵,性子疏离,她们自然不敢亲近,云初遇到那些事,平时极少出门,见了她们也很少说话。   这次看到云初,倒觉得她性格温柔,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眉眼之间的郁郁之色也不见了。   宋王氏看了看楼上,不禁叹气。   “你们妹子可怜见的,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遇到这么多的事儿,要是搁在平常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受不住了。她自己在野外生了孩子,又带着三个孩子在外面过了十几天,吃了多少苦呢!我听小明说,她连狼都杀过了,那性子还能是从前那样吗?”   若是说云初的性子,没有人比宋王氏更清楚的了。   这次重逢,她自然也发现云初跟从前不一样了。   但是她觉得,云初经历了生死,又生下了孩子,性格改变也是正常的。   总比之前郁郁寡欢,动不动就掉眼泪的那种性子好,要是一直那样,她真是担心哪天没看住,云初就寻了短见了。   今天听云初说要好好把孩子养大,她的心情很复杂,又替云初难过,又觉得欣慰。   这人啊,不管落在什么田地,只要有了盼头,这苦日子才熬得下去啊。   宋柳氏还不太懂,宋周氏和宋白氏一想到自己孩子,顿时就理解了云初的变化。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这么想着,大家对云初又多了几分怜惜。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王氏和三个儿媳妇尽心尽力,把云初和两个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宋大庄他们在南城转了两三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这一场洪灾,附近无数灾民涌向了兴陵县,县城内外人满为患,就连南城的大杂院也都挤满了人。   宋刚找活也是无功而返,无家可归的灾民到处都是,有的不要钱,只要给口吃的就愿意干活的,甚至还有自愿卖身为奴的,宋刚自然争不过这些人。   云初又对宋王氏说,不让他们在外面找房子找活计,先安心把身体养好,其余的等以后再说。   宋王氏等人也知道,如今在县城生活的确不容易,连合适的房子都找不到,他们只是庄户人,除了种地也不会什么手艺,更不用说找活计了,只好暂且在客栈里住着。   既然没有旁的事操心,宋王氏就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伺候云初月子这件事上。   洪灾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兴陵县虽然没有受灾,却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起初是每日从县城外送来的各种新鲜蔬菜和肉类渐渐变少,日常吃的粮食也只能靠着县城内的存粮,紧接着听说通往南方的路也被洪水冲毁了,车马阻隔,什么东西都运不过来。   食物和日用品越来越少,价钱也是水涨船高,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宋王氏等人想给云初买点儿东西吃,也只能是遇到什么就买什么。   这时候坐月子还是老规矩,天天都是吃小米,红糖,鸡蛋,偶尔能买到一只鸡熬点儿鸡汤喝。   这种日子过了才四五天,云初就受不了了。   之前她靠着空间里的各种补药,天泉水,还有修习的内功,身体比寻常产妇恢复得更快更好,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其实完全没必要再坐这个月子了。   而且宋王氏严禁她下地走动,连吃东西都要喂到她嘴边,晚间也是在房间里陪着她住,半夜给孩子换个尿布拍个奶嗝什么的,让云初只管好好休息。   宋王氏是好心,可是这样一来,云初进出空间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的这个空间很方便,只要她想要什么东西,东西就可以出现在她手上,可是她不能进空间,就不能自己挑选药材,更不能在小院里煮补身体的药汤了,连取用天泉水都不方便。   饭食也都是宋王氏和三个嫂子做的,她想加点儿中药都加不了。   而且云初觉得,产妇要适当走动,才更有利于身体恢复。   这些道理跟宋王氏等人自然是讲不通的,云初费了好大的劲儿,又是软磨硬泡,又是讲道理的,最后连原身那个做太医院院判的外祖父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宋王氏才同意她偶尔下楼吃个饭,算是每天的放风时间。   算算日子,云初没几天就可以出月子了,宋王氏看她确实气色不错,才答应让她下楼透透气的。   这天宋大庄在南城碰到了卖鱼的小贩,便买了一篮子鱼回来,让宋王氏给云初做鱼汤喝。   因为洪灾的原因,县城里的池塘和河水也受了些污染,这篮子小杂鱼大大小小的都有,鱼腹和鱼鳃里都有些淤泥,收拾起来很是费力。   让客栈厨房收拾是要加钱的,宋王氏舍不得多花钱,便自己端了个水盆,细心地清洗着这些鱼。   云初抱着安安,宋柳氏抱着全哥,宋明、宋阳和宋月看着两个小婴儿逗着玩,宋周氏和宋白氏则在一旁洗菜做饭,几个女人在客栈角落里低声地说笑着。   这时,云初忽然听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   “李郎中,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   云初一时间想不起这说话的人是谁,更想不出在城里她会认识什么人,便转头看了过去。   离她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几个身穿长衫的男人,其中一位长方脸,上唇留着两撇胡子,手拿折扇扇个不停的,居然就是前几天和云初一起进城的梅郎中。   只见他此刻摇头晃脑的,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对面的年轻男子。   “不过是这些日子天气太热了,受了暑热的百姓多了些,怎么就扯到时疫上去了?”   从云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年轻男子的侧脸,只见他脸色微微涨红,想说什么却又不好直说的。   梅郎中看着比他大了约二十岁,算是他的前辈,他自然不好直接出言反驳。   梅郎中见李郎中不说话,神情更加得意起来,振振有词地说道:“年轻人不要以为读过几本医书,就自以为医术高明了,每年这时候都有许多受了暑热的病人,这发烧,呕吐,痢疾之类的,都是正常的症状。医者啊,还是经验最重要……”   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教起来,云初却不由得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时疫?!   她想起了水边那些无人收拾的尸首,洪水过后一直烈日炎炎的天气,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再看看宋王氏手中那些鱼腹中黑漆漆的淤泥……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担忧起来。   兴陵县城内外至少有几十万的百姓,若是真有时疫,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这里,她再也没有聊天的心情,把安安递给了宋周氏。   “大嫂,你先帮我抱一下孩子。”然后她又转向了宋王氏,“娘,我出门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既然听说了时疫,她不出去亲眼看看是无法放心的。   宋王氏手里还在剖鱼,见状忙站起身来:“你要去哪儿?你还没出月子呢……”   云初却没回答,早已快步出了门。   “这孩子可真是……”宋王氏皱了皱眉头,用胳膊碰了碰宋白氏,“老二家的,你快跟过去,别让你妹子一个人乱跑。”   宋白氏马上放下手里的青菜,一边答应着一边跟着跑了出去。   云初心里有事,步子也快,宋白氏跑了一会儿才追上她。   “妹子你等等我,娘叫我陪你去。”   看到宋白氏跟了出来,云初停下了脚步。   如果真有时疫,这个时候家里人最好不要外出。   想到这里,她努力露出了笑容,说道:“二嫂,我就去前面的药铺抓一副药,要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你先回去跟娘说一声,这几天家里人都留在客栈里,不要再出门了。”   宋白氏没想到她说这些话,听得愣愣的。   “怎么了?可是出啥事了?”   “没什么事,二嫂你快回去,把我的话告诉娘,娘就知道了。”云初轻轻推了推宋白氏,又加了一句,“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事。”   宋白氏正犹豫着是回去还是跟过去,云初已经快步离开了,她想到云初说她的话很要紧,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回客栈去了。   云初记得刚进城的时候李十八说过,兴陵县的医馆和药铺大多都在青阳街,便向路人问了路,往青阳街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青阳街,云初就发现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都要多。   她走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口,背对着街道,从空间中拿出一小块雄黄,用棉花裹了塞进鼻孔,想想不放心,又去了一间成衣铺子里买了一顶带垂纱的大帷帽戴上,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这里没有口罩和防护服,只能用古代的方法防疫了。   作者有话说:   【注】雄黄塞鼻防疫法引用自《医方考》-辟瘟法:凡觉天行时气,恐其相染……以雄黄豆许用绵裹之塞鼻一窍,男左女右用之。 第017章 施针   青阳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是面带愁容,脚步匆匆,或者提着一包包药,或者扶着甚至抬着病人进医馆,有的医馆的大门外面排着许多等候看病的人,场面看起来有些混乱。   看着这样的场景,云初的心情更加不安了。   只青阳街上就有这么多的人,如果真有时疫,是很难控制疫情的扩散的。   她看看四周,几家医馆里都是人满为患,便随便选了一间生药铺子走了进去。   药铺里抓药的人也不少,云初等了一会儿,才有伙计过来招呼。   “这位姑娘可是要抓药?”   云初点点头,说了几种常用的中药名字,伙计见她没拿药方,要的也只是常见的补气血的中药,便没有多问,拿了桑皮纸帮她抓药。   云初付过了药钱,趁着伙计称药的时候,便跟他打听道:“小哥,怎么今天抓药的人这么多呀?”   云初虽然戴着帷帽没有露脸,可是身形娇小,说话客气,声音悦耳,所以伙计对她还是挺和气的。   “姑娘怕是有几天没出门了吧?这些日子咱们这条街上的生意都挺好,生病的人多了嘛。”   听到伙计随口回答,云初顿了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继续和他聊天。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他们都生了什么病?抓的又是什么药?”怕伙计疑心,云初解释道,“听说南边的路被洪水冲毁了,好多东西都运不过来,我怕药材以后也会涨价呢。”   她看起来只是个年轻姑娘,伙计对她并没什么戒心,说道:“最近天太热了,得暑热症的人就多起来了,至于抓的什么药嘛,这要看是哪个郎中开的,不过这几日,黄连,黄芩,柴胡这几味药是抓得最多的,库房里都快没存货了。姑娘若是要啊,不如趁早买一些回去备着。”   云初听着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药,心里更加确定了几分。   这些药治疗暑热之症自然是好的,可如果是时疫,只怕效果甚微。   “我瞧着医馆外面有不少人呢,都是因为暑热才病倒的?”云初问道。   这伙计成天在药铺里抓药,对这些事肯定是十分了解的。   “差不多吧。”伙计熟练地给药材打好包,说道,“最近这么热,足足快一个月没下过雨了,也难怪这么多人生病。”   他把药包递给云初,继续说道:“咱们在城里头还算好的,听说城外那些流民生病的人更多呢,他们在城外头风餐露宿的,又是这么热的天气,别说药了,连吃喝都没有,只靠着那些富户搭的粥棚活着,唉,听着都可怜。”   伙计摇摇头,感慨了几句,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云初拿着几包药,心情沉重地出了门。   如果不是他们运气好进了城,如今在城外只怕更危险。   她本是行医出身,听见时疫便无法置之不理,心里不停地想着对策。   走了一会儿,前面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阵哭声。   “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小孙子吧,眼下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我老婆子也不用活了……”   这哭声撕心裂肺,只闻其声便听得出,这老太太是真的伤心欲绝。   云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跪在一间医馆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哭求着站在门口的一个长衫男人。   那男人眉头紧皱,说道:“这位婶子,不是我们不肯救,这孩子高热不退,神志不清,药汤又灌不下去,该用的法子我们都用过了,实在是药石无医,婶子还是早些带孩子回去吧!”   周围的人群都听得出来,郎中的言外之意就是孩子已经没救了,让她早些回去准备后事。   那老太太满脸是泪,哭得声嘶力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儿子儿媳妇被洪水淹死了,家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孙子,我刚去城外给儿子儿媳收了尸,孙子又得了病……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救救我孙子吧,我情愿一命换一命,只求你让我孙子活下去,给我们家留个后吧……”   云初挤进人群,看着那老太太痛苦万分,眼看就要昏过去了,却还死死抱着孩子不放。   虽然那郎中说孩子已经没救了,她却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走到老太太面前,先看了看男孩的模样。   郎中说得没错,只见男孩双眼紧闭,满脸通红,牙关也咬得紧紧的,浑身僵直,一动都不动了。   她伸出手,搭向了男孩的手腕。   老太太看到她伸手把脉,不由得一怔,哭声也停了下来。   看身形,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年轻女子,可是如今郎中都不肯救她孙子,她见了云初便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姑娘,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孙子,我来世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老太太抱着孩子,艰难地起身,要给云初磕头。   云初忙摆摆手,说道:“大娘,您别急,我先看看孩子。”   老太太不敢再打扰云初看病,只好抱着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云初。   云初诊过脉,问道:“大娘,孩子这样有多久了?”   老太太哽咽地答道:“差不多就是六七天前,我去城外给儿子儿媳妇收尸回来,只顾着给他们办丧事,就没顾得上孙子,等到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发了高烧,我吓坏了,抱着孩子来医馆看病,喝了三四天汤药了,可是他反而病得越来越重,今天连药都喝不进去了……”一边说着,老太太一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云初一愣,随即问道:“你儿子儿媳是被洪水淹死的?”   洪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怎么她六七天前才去收尸?   提起这件事,老太太更加老泪纵横。   “我们本是城里人,发大水那天,我儿子和儿媳妇说连日下雨,不放心城外的庄子,便要去看看,谁知就赶上了发洪水……之后他们就再也没了音讯,我等了十几天,才听见人说城外义庄有一些尸首,叫我去认认……”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嗓子都快哑了,“人早就烂了,我是看着身上衣裳才认出他们来……又求了人把他们收了尸首,埋在城外头……”   云初越是听,心里越是往下沉。   这一场洪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失踪者也是不计其数,官府自然没有能力挨个儿去找。这时候会有一些民间组织的埋尸队,把那些无名的尸首送去义庄,便会有失踪者的家人去寻。   可是如今天气炎热,那些尸首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极易成为各种细菌病毒的载体。   更可怕的是,随着尸体的腐烂,周围的土壤,空气,地下水源都会受到污染,夏季里那些到处飞的蝇虫也会把致病菌和病毒带往各个地方,将疫情进一步扩散。   云初虽然是中医,可是来自现代,对西医的理论知识也曾经深入地学习过。   刚才她又给这男孩把过脉,现在她基本可以确定,兴陵县城内外的确有了时疫。   她没有再多问,准备先出手救治眼前这个孩子。   云初转向刚才老太太求助的那个郎中,说道:“这位先生,我想给这孩子施针,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医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没想到那郎中却一口拒绝。   “那怎么行?这孩子随时可能会死,要是死在我们医馆,我们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郎中连连摇头,又打量了一下云初,“再说了,你是郎中吗?别是想骗人家钱吧?我告诉你,可别想借着我们医馆的招牌骗人!”   说完这些话,郎中扭头就走,还把医馆的大门在云初的面前关上了。   他刚给孩子诊过脉,也针灸过了,可这孩子实在是无药可救,所以他才急忙把孩子送出门,生怕死在自己医馆里惹上麻烦。   现在一个陌生的姑娘再把这孩子送进医馆?门儿都没有!   云初吃了个闭门羹,却无心去计较。   谁都怕惹火上身,更何况是人命关天的事。   她转身看看周围,可是人群中看热闹的人不少,见她看过来却纷纷移开视线,没有一个人肯帮她找个治病的地方。   事不关己,谁不是高高挂起?   云初微微叹了口气,把孩子从老太太手中接过来,放在路边一处阴凉的角落。   这孩子昏迷不醒,药也喂不进去,她准备先针灸,让孩子清醒过来再说。   她拿出银针,开始给孩子针灸。   见她真的出手施针,围观的人群更多了,时不时议论几句。   “刚才人家郎中不是说已经针灸过了?那也没用啊!”   “连郎中都说这孩子没救了,难道这姑娘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且看着再说吧,死马当活马医呗!”   旁人说什么,云初一概没有理会。   她把银针刺入孩子左腕内关穴,轻轻地捻入,用中指拨动针体,使针左右摇头,再予上提摇振,如此反复。   修习了内功二十多天,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细微的气流涌动,并且可以控制气流的方向。   她将气流注入手中银针,以气入针,这样可以使针灸的效果更好。   作者有话说:   【注】针灸手法引用自《金针赋》-白虎摇头,似手摇铃,退方进圆,兼之左右,摇而振之。 第018章 醒来   看着她手中的动作,人群先是静默了一会儿,随即纷纷惊呼。   “你看那姑娘的手法,没见过啊!”   “她这是施针吗?别是拿这孩子练手吧?”   “我看她根本就不会施针,只怕是想骗人家老太太的钱吧!”   青阳街上的医馆和药铺最多,人群中自然有不少懂医术和药理的,看云初使出这从未见过的针法,质疑的声音层出不穷。   云初恍若未闻,只是稳稳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针灸之法救治昏厥不需留针,只需要不断捻针,直至病人清醒。   不过十余息的功夫,那男孩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发出了轻微的□□声。   只是孩子重病无力,连哭声也很微弱。   “醒了,真的醒了!”周围人群惊讶万分,忍不住喊出声来。   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直接跪在地上,砰砰地给云初磕头。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您救了我孙子性命,我以后给您画像,日日上香供奉……”   云初听她说得语无伦次,知道她是太激动了,便拔了针,伸手扶老太太起来。   “大娘不必如此,孩子现在只是清醒过来,但是还要吃药,您带着孩子跟我去那边药铺,我写个方子,您好抓药。”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起身,把孩子抱了起来,一路跟着云初进了药铺,口中还在不停地道谢。   周围那些好事者见她们走了,也赶紧一窝蜂跟了过来。   云初进了刚才抓药那个药铺,问伙计借了笔墨,当场写了一张药方。   “先抓三副吃上三天,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早晚分两次服下。”云初让伙计去抓药,又嘱咐那老太太道。   老太太现在只认云初,自然是无有不应。   云初看了看她,说道:“大娘,您这几天身上有什么不适?”   她只诊了男孩一个人的脉象,还无法完全确定这时疫的特征,想多看看几个病症,这样开药也会更有把握。   老太太眼睛红红的,叹气道:“家中连遭大难,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了这些天,无非就是吃不下睡不好,浑身酸疼,头晕晕的有些热,不过是小毛病罢了。”   云初却摇摇头,说道:“大娘,我给您把把脉。”   老太太愣愣地伸出手,一边由着云初诊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我这就是累的,缓几天就好了……”   云初不答,诊过脉才说道:“大娘,我给你也开个方子,你照着吃三天。”   老太太颇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姑娘,看得出你心地善良,可是你又没收我们诊费,怎么好一直麻烦你……”   云初又写了个方子,递给老太太。   她刚才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位老太太也已经感染了时疫。   只是她年长,身体底子也不错,所以症状反而比较轻。   男孩年幼,抵抗力弱,又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所以病情才会如此严重。   她叮嘱老太太道:“大娘,你这些日子身子失于调养,这方子可以帮你调理一下身子。”   如今她刚发现时疫,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更不能到处乱说,万一传出去什么恐慌的谣言,对控制疫情有害无益。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今这孩子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要是你再有个好歹,让孩子指望谁去?”   她知道只要拿孩子说事,老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老太太看着怀中的男孩,流着眼泪点点头。   “姑娘说得是,我都听姑娘的。”   云初站起身,温言说道:“孩子这场病虽凶,却还有得治,您先给孩子吃三天药看看,如果有什么事,就去福来客栈找云娘子。”   老太太这才知道云初的名字,忙施礼道谢。   “多谢云娘子!”   云初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有不少人冲着她指指点点,这时云初倒庆幸自己幸好戴了帷帽,要不然被这么多人围观,倒是挺尴尬的。   她走出青阳街,身后的人渐渐少了,她便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一身新衣裳和一件帷帽,让伙计包好了,拿在手里。   出了成衣铺子,她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闪身进了空间。   她径直进了小院房间,取出鼻中的雄黄,打了天泉水细细了洗干净手脸,将内外衣裳全换了一遍,连之前买的药包也丢在一边,又从空间里拿了几种药出来。   既然有了时疫,她就要多加小心,可千万不能把疫情带回去。   她出了空间,便快步回了客栈。   客栈里,宋王氏早已等急了,正在埋怨宋白氏没好好跟着云初。   宋白氏也很委屈,婆婆叫她跟着妹子,妹子又要她给婆婆传话,她到底该听谁的?   几人正说着话,云初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才回来?你让你二嫂跟我们说不要出门,也不说说为什么……”宋王氏才说了两句,忽然看见云初有些不对劲儿,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换了一身衣裳?”   这几天她一直陪着云初,她明明记得云初今天穿的不是这身衣裳。   云初刚要回答,却听见安安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出门有一会儿了,想是孩子饿了。   云初接过安安,对宋王氏说道:“娘,咱们回房再说。”   宋王氏看她神情凝重,忙点点头答应,向三个儿媳吩咐了几句做饭的事,便抱着全哥上了楼。   房间里,云初解开襁褓给安安换尿布,见宋王氏进来,才说道:“娘,我刚才听人说县城里有了时疫,所以才去看看。”   宋家一大家子人,她不可能只说一句不出门就算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宋王氏自己的猜测。   “时疫?”宋王氏到底是在京城里做过下人的,听到这个词不禁一愣,“这……怎么好好的忽然有了时疫?你没看错吧?”   云初摇摇头:“我刚去给两个病人把了脉,有七八分可以确定了。”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怕把病气带回来,所以在外面又买了一身衣裳换过了。”   宋王氏这才明白云初为什么换了衣裳回来,听说这个原因不禁皱紧了眉头。   “最近天气这么热,我就觉得不是好兆头,要是真有时疫可怎么办呢……” 第019章 时局   宋王氏是知道时疫的厉害的,可是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只能寄居在客栈里,想回家也回不去,宋王氏一时间没了主意。   云初说道:“我一听说这件事,就让二嫂回来跟您说,叫家里人都不要出门。还有,您一会儿下楼去找掌柜的,给家里人都换到楼上来住,若是实在没有空房,就把那间大通铺包下来,不要再让掌柜的安排其他人住进去了。”   大通铺虽然便宜,可是人来人往的,如今外头有了疫情,还是不跟其他人接触为好。   “住到楼上来?这得花多少钱啊?”宋王氏一想起每天住客栈花的那些钱就觉得心疼,一大家子住在通铺里她还舍不得呢,更何况是楼上这样单独的房间。   “娘,您就听我的吧。”云初抱着安安,温言劝说着宋王氏,“如今外头太乱,还是住楼上安全。”   宋王氏一想到时疫,便觉得云初说得对。   “你说得是,那大通铺天天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谁知道谁生了病?咱的确不能冒这个险。”宋王氏起身想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云初说道,“对了,你大哥昨儿听说东城那边有几个院子要往外卖,价格只要平时的一半,听口风还能再便宜点儿,大概只要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我寻思咱们没钱,再便宜也买不起,就叫你大哥别再提了。现在你说城里有了时疫,只怕过些日子客栈也不安全了,你看要不要在县里买个院子住?”   宋王氏说完,又忙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图你的房子,你要是想买,只用你自己的名字就好。我们就算是跟你一起住,也会交租金的。”   云初一愣,忍不住笑了:“娘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   只是她关注的却不是那些降价出售的院子,而是另一码事。   “我记得爹和大哥说过,如今县城里想租个院子都租不到,可是东城却有一些院子往外卖?大哥有没有问过屋主,能不能只租不买?”   宋王氏摇头,说道:“你大哥寻思咱们现在钱不凑手,也问过牙人能不能租,可是牙人说了,这几个院子都是只卖不租的。”   云初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如今县城里加钱都租不到房子,那些屋主却急着低价卖房子……娘,东城那边的人家是不是有不少富贵人家?”   她这么一说,宋王氏也想起来了。   这时候人都注重风水,讲究东富西贵,所以这两处的房子都比其他地方卖得贵一些,住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   “对对,你四哥去外头找活儿,听人家说起过,说东城那边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宋王氏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了,“云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初轻轻拍着孩子,沉吟着说道:“那些人家消息比咱们灵通,现在急着卖产业,恐怕是听说了什么。娘,这院子咱不能买,还是先住客栈吧。”   眼下县城里时局不明,她虽然有银子,也不能把银子投在房产上。   万一真有什么事,房子可带不走。   宋王氏连连点头,忙下楼去找掌柜的了。   云初这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刚才救治那男孩又费了些力气,此刻便觉得十分疲惫。   可是她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这场时疫。   她来自现代,没人比她更清楚疫情的可怕。   现在大家还把这些病人当成普通的暑热之症,等到发现的时候,恐怕疫情早已扩散开了。   虽然她的空间里有很多药材,可是想要治疗这兴陵城内外的百姓恐怕还是杯水车薪。   凭借她一己之力是无法控制疫情的,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报给官府,让官府尽早介入。   云初想了半天,初步有了一些想法。   这时宋王氏上楼来了,告诉云初如今客栈只剩下两间地字房空着,就在云初房间楼下,宋王氏便将两个房间定了下来,让家里人尽快搬上来。   两间房肯定不够一大家子人住下的,暂时只能男女各一间。   宋家其他人对忽然要换房间这件事反应各异,主要是不想浪费云初的钱,宋王氏悄悄告诉了宋大庄和四个儿子,说云初在城里发现了时疫,让他们搬上来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大家便不再有异议了。   至于三个儿媳妇自然是公婆和自家男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收拾收拾就搬到了地字房。   左右在城里也没什么事,大家记着云初的话,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连吃饭都是小二送到屋里的,没人再下楼和出门。   安顿好了家人,接下来几天,云初便每天套上罩衣和帷帽,去青阳街查看情况。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青阳街的人更加多了,有一些来不及诊治的病人直接躺在医馆和药铺外面的街上,整条街看起来混乱不堪。   病情的扩散速度比云初预想得还要快,也让她更加确定了这的确就是一场时疫。   这日她正在和几个苦力打听城外的情形,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云娘子!”   云初转过头,便看到了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见到云初回头,那老太太赶紧跑上前来,高兴地说道:“云娘子,真的是您!”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扯着身边的男孩。   “丰儿,快叫云姨!这就是祖母天天跟你念叨的,你的救命恩人!”老太太激动不已,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要不是你云姨,现在你这条小命八成都没有了!”   那男孩看起来有些瘦弱无力,眼睛却有了神采,看着戴着帷帽的云初又是好奇又是拘谨。   “云姨好。”   云初看着孩子精神还不错,便点点头,柔声问道:“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可大好了?”   丰儿还小,说话难免不利索,老太太便替他说了。   “多亏了云娘子开的药,孩子吃了药,回去就开始拉肚子,我还怕再拉出什么毛病来,可是拉完之后他就退了热,人也清醒过来,又要吃的又要喝的,这不,今天药吃完了,我寻思再过来让郎中给瞧瞧呢。”   云初听了也跟着放了心,微笑着说道:“见好了就好,来,我再给你看看。”   相比其他郎中,丰儿奶奶自然是更信任云初,她忙拉过了丰儿,让云初给他把脉。   云初把过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睑,说道:“确实比前日好些了,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再吃两日的承气养荣汤,剂量减半,大黄再减半。”   作者有话说:   【注】承气养荣汤引用自《瘟疫论》卷上 第020章 庸医   说着又给丰儿奶奶把脉:“大娘,您吃过药以后觉得怎么样?”   丰儿奶奶笑着说道:“我吃了药也是拉了一天肚子,之后倒觉得身体爽利了不少,这两天更是全好了。”   云初检查完毕,笑着说道:“您不用再吃药了,不过这几日饮食要清淡些,最好吃一些滋阴润燥的汤水……”   她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恼火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云初一怔,抬头看去,看见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正看向自己,脸色十分不善。   说话的人她居然还是认得的,正是之前和她一同进城的梅郎中。   不过云初此时身穿罩衣,戴着帷帽,梅郎中自然不知道她是谁。   “你是哪来的女子?真是不知好歹,居然还敢在我们顺泰堂门口给人开起药来了!你会看病吗?真是害人不浅!”   云初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医馆门口,方才她只是看到这里有几个苦力模样的人,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下,并没有注意到这间店铺是做什么的。   此刻她在人家医馆门口看病开药,的确像是砸人家招牌,也难怪对方不满。   “原来是梅郎中的医馆,是我疏忽了。”云初款款行礼,诚恳道歉。   看她认错态度还不错,梅郎中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教训道:“原来你也识得老夫,居然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快快离开!”   云初前世修了六七十年道家心法,心量自然比常人豁达洒脱,被梅郎中训斥了几句也没有放在心上,转身便要走。   可是她不在意,丰儿奶奶却不干了。   “你们顺泰堂有什么了不起?上次我孙儿病得快死了,你们直接把我们祖孙赶了出来!现在还有什么脸出来骂云娘子!”   这间顺泰堂,原来就是上次把丰儿奶奶赶出来,说丰儿已经没救了的医馆。   云初可是丰儿的救命恩人,此刻被梅郎中这样当中训斥,丰儿奶奶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要不是云初出手,丰儿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呢!   听到丰儿奶奶的话,梅郎中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什么?云娘子?!”他直直地盯着云初,似乎恨不能把她的帷帽盯出两个洞来,“就是你救了这个孩子?!”   那日在城隍庙,就是因为云娘子,他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前几天他听说有人在顺泰堂门口,救了一个被顺泰堂郎中认定必死无疑的的小男孩,更是觉得自己的医馆被人狠狠地打了脸。   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就是云娘子!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梅郎中顿时勃然大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跑到这里来给人看病?要是治死了人,你赔得起吗?”   云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见丰儿奶奶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谁治死了人?明明是你们顺泰堂治不好我孙子,眼见着孩子不行了,又把我们娘俩赶出门等死!”   丰儿奶奶对着云初恭恭敬敬,对梅郎中就没这么好的态度了。   想起那天自己抱着丰儿跪在顺泰堂门口,哭告无门的时候,丰儿奶奶索性坐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了起来。   “你们顺泰堂见死不救,现在看云娘子治好了我孙子,又来骂云娘子!我呸!你们怎么就这么黑心肝啊,老天咋不下个雷劈死你们……”   论起老太太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战斗力,那真是一般人扛不住。   梅郎中气得胡子都吹得老高,偏偏丰儿奶奶说的又都是实情,他一时紫涨了脸皮,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丰儿奶奶这一顿哭喊,又把附近不少人都给引来了。   “哎,这不是几天前那个被顺泰堂赶出来的老太太吗?她这是哭谁呢?孙子又不好了?”   “什么啊,没看人家孙子好好地站在那儿吗?肯定是那位姑娘给人家孩子治好了!”   “那是怎么回事?咦,我听着她怎么说梅郎中见死不救……”   周边药铺医馆有许多伙计和打杂的人,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病人和病人家属了,对前几天的事情,大家还是有印象的。   就算头一次来的,有好事者也三言两语地就把那天的事情说了。   这样一来,梅郎中和顺泰堂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大家对着梅郎中指指点点,说的都是他们庸医,见死不救之类的话。   场面正僵持着,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   “这位大娘,您先别哭了,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您该高兴才是。”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着长衫,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扶着丰儿奶奶起身,劝道:“孩子还小,生了病正该好好调养,外头这么热,您快带着孩子回去吧,若是再受了暑热可就不好了。”   丰儿奶奶闹了一会儿出了气,听那男子说得有理,也就止住了哭声。   “对,我还得给我孙子抓药呢,没空儿理会这个老匹夫!”丰儿奶奶狠狠地瞪了梅郎中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们这样草菅人命的医馆,早晚得关门!”   看着丰儿奶奶骂完自己,又转身冲着云初连连道谢,梅郎中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这个云娘子,一定是在跟他作对!   那年轻男子劝走了丰儿奶奶,这才走到梅郎中身边。   “梅前辈行医多年,什么病人没见过?这老妇人也是心疼孩子,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梅郎中有了台阶下,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念在她年迈,我定要将她扭送官府,告她个污蔑之罪!”   说完他又看向云初,目光十分冰冷。   “云娘子,这里可是兴陵县城,你若是再胡乱行医,可别怪我叫了官府的人来抓你!”   他方才见云初言语客气,因此认定她是个柔弱可欺的性格,现在丰儿奶奶已经走了,他自然要放几句狠话。   没想到云初却忽然开口,说道:“不知梅郎中要告我什么?”   梅郎中不过是看她年轻,吓唬几句将她赶走,没想到她却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把他的恐吓当回事。   “告你什么?自然是告你庸医害人!”梅郎中仗着自己在兴陵行医多年,对云初这样籍籍无名的年轻女子是万分瞧不起的。   郎中可不是是个人就能做的,律法早已明确规定,要开医馆和正式行医,是需要经过官府统一考核的,证明了自己的医术才能有资格行医。   像云初这样的人,顶多算个游医罢了。   云初轻笑一声,说道:“说我庸医害人,不知梅郎中可有证据?” 第021章 请教   她可以不计较梅郎中将自己赶走,却容不得他说自己庸医。   她还要想办法控制时疫,若是默认了梅郎中说自己是庸医,往后她怎么给别人治病?病人怎么肯听她的话?   所以庸医这个称号,她是绝不能认的。   梅郎中被她问住了,又差点儿跳脚骂人。   方才那年轻郎中忙开口说道:“梅前辈宽宏大量,刚还说不与妇人计较,现在何必揪着这位云娘子不放?她年纪还小,您就别过于苛责了。”   那人劝说了半天,梅郎中才气哼哼地进了顺泰堂。   云初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转身刚要走,却被那年轻郎中叫住了。   “云娘子,请留步。”   云初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有事吗?”   年轻郎中向云初深深行礼,说道:“在下姓李,是那边益善堂的坐堂郎中,有些事想请教云娘子,不知云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云初顿了顿,才想起这人是谁。   那日她在客栈听梅郎中教训一个年轻郎中,可不就是眼前这位李郎中?   李郎中对她十分恭敬,云初也不好拒绝,点点头应允了。   益善堂离顺泰堂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益善堂和其他医馆一样挤满了求治的病患,李郎中将云初让到一架水墨花卉四季屏风后面,请她在八角桌旁坐下。   “请云娘子在此稍候,在下去倒茶,马上就回来。”   云初忙叫住他,说道:“李郎中不用客气,有话请直说吧。”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李郎中虽然对梅郎中十分客气,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在给她解围。   否则以她一个年轻弱女子的身份,在兴陵县城又籍籍无名,哪里斗得过梅郎中。   李郎中脚步顿了顿,便在云初的面前侧身坐下。   “馆中病患太多,人手不足,怠慢云娘子了。”李郎中彬彬有礼地道过歉,便说道,“在下听说云娘子治好了一个顺泰堂不肯医治的男孩,心里十分敬佩,想请教一下,云娘子认为这男孩得的是什么病?”   那日云初当众治好了丰儿,这件事很快就在青阳街传开了。   当时李郎中正在和梅郎中等人在客栈吃饭,没有亲眼目睹,回来听说这件事也很是惊讶。   所以今日听说那个云娘子又来了,他看完手头的病患便匆匆赶了出来,正好赶到给云初解围。   在他开口之前,云初便隐约料到了几分,现在听他问的果然是丰儿祖孙两人的病情,心里便有了底。   想来李郎中也早已意识到这波病症很不对劲,可是因为年轻,又被梅郎中训斥,所以不再敢有异议了,当着她的面也不敢直说。   云初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便直接说道:“我认为丰儿祖孙俩得的都是时疫。”   李郎中闻言大惊,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抬起头看向云初。   面前的女子戴着宽大的帷帽,看不到清晰的面容,她的声音悦耳柔和,语气却十分沉稳。   他这几日和其他郎中探过口风,有的人像梅郎中那样不屑一顾,有的人面色凝重却不肯多说。   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认定这是时疫的,却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云娘子。   李郎中下意识地看了看屏风外,压低了声音。   “云娘子可有证据?”   “我听丰儿奶奶说过,她儿子儿媳在洪水中丧生,尸首停放在城外义庄,她去城外给儿子儿媳收尸之后,回来不久孩子就病倒了。”云初向他讲述了丰儿奶奶的经历,说道,“我给他们祖孙二人检查,皆是身热脉沉,舌苔厚而不滑,粗如积粉,面色松缓晦暗,乃是疫气从内蒸达而外所致。”   她停顿了片刻,看向李郎中,继续说道:“这两日我在青阳街看过了一些病人,症状有轻有重,有凶有缓,脉象和症状却都差不多,众人病一般者,乃天行时疫也,李郎中熟读医书,一定知道这句话。”   说白了,时疫就是后世的传染病,只是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又不知道病毒细菌这些东西的存在,更没有有效的消毒手段,所以才会导致疫情的大规模爆发。   李郎中听了云初的话,先是震惊,而后慢慢沉思起来。   云初和他的判断基本一致,这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对云初越发恭敬起来:“不知云娘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他是益善堂的坐堂郎中,最近看了许多这样病症的病人,也根据病人的情况下了好几种方子,可都是收效甚微。   既然知道了这是一场时疫,身为郎中却没有效验显著的方子,实在是内心焦灼。   所以听说云初开了方子,还把那孩子治好了,李郎中不由得心痒难耐,很想知道云初开的是什么方子。   云初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请李郎中拿笔墨过来,我把祖孙俩的两个方子誊出来,咱们商量一下。”   虽然治好了丰儿祖孙,可是她对这场疫情还是不够熟悉,所以她这两日以观察病情为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子。   李郎中在这里坐馆行医,诊治的病患也很多,正好两人可以互相探讨。   李郎中顿时大喜过望,忙拿过笔墨来给云初。   云初写了两张方子,递给李郎中。   李郎中一看方子,不由得愣住了。   “大黄一两?这药量会不会太重了?”   大黄药性猛烈,很多医生对不敢多用大黄,即使不得不用,也要斟酌再三。   云初解释道:“我看了这些病症,的确需得用大黄,至于剂量还是要因人、因病而异,但是大黄一定要足量,否则药浅病深,对病症有害无益。”   李郎中听了,对云初是衷心的钦佩。   “多谢云娘子指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李郎中又把几个疑难病症说出来,向云初悉心讨教,两人说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李郎中还意犹未尽。   云初用药沉稳又大胆,又句句切中要害,李郎中听得连连点头。   说了会儿病情,云初问道:“既然确定了这些病患都是染了时疫,李郎中可有办法通知官府?”   她在兴陵县不过是无名小卒,贸然跑去县衙说有疫情,只怕会被直接打出来,但是李郎中这样有身份的坐堂郎中就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注】众人病一般者,乃天行时疫也。——出自《古今医鉴》·温疫 第022章 消毒   李郎中闻言苦笑:“云娘子有所不知,县城内有仁医会,若是有了疫情,我们会上报仁医会,仁医会再酌情上报官府,可是如今仁医会会长是梅郎中……”   所以那天在客栈,他才会对梅郎中说起时疫的事,可是才开了个头就被梅郎中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想到跟梅郎中的几次接触,云初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作为一个医者,过于刚愎自用,害的是黎民百姓啊。   两人都心事重重,又说了几句话,云初便告辞了。   临别之前,李郎中邀请云初来益善堂诊治病人,被云初婉言谢绝了。   她在这个时代没有正式的行医资格,今天又得罪了梅郎中,如果再留在益善堂坐诊看病,肯定会给李郎中惹来麻烦的。   之前她想着可以找到这里的郎中,让郎中把疫情上报官府,可是听李郎中今天这么一说,显然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她还得再想想其他办法。   她像往常一样,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进入空间洗脸换衣。   这几日她每天回客栈之前都会换一身衣裳,脱下的衣裳堆成了一堆,其中好几套还是只穿过一次的新衣裳,丢掉怪可惜的,她便取了些苍术、艾叶和降真香等药物,捻成粉末烧烟熏衣裳,顺便给自己全身也熏了熏。   古代没有酒精八四这些消毒物品,好在苍术等中药也可以用来消毒。   把衣裳都熏了个遍,她把这些衣裳都包在包袱里,准备带回客栈去洗。   空间里的水只有天泉水,用来洗衣服实在是太浪费了。   云初回到客栈,一进房间,宋王氏就迎了过来。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全哥饿了,哭了好一会儿了。”   云初忙从她怀中接过全哥,全哥闻到母亲的气息,哭声便小了些,小脸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云初不由得好笑,忙坐在炕上给他喂奶,全哥有了吃的,立马不哭了。   宋王氏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说道:“全哥以后定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你看安安也饿了,喂了几口水哄哄就不闹了,偏偏这小子,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对,哭得更厉害了。”   云初天天带着两个孩子,自然知道他们俩的性格,全哥能吃,饿得又快,经常一两个时辰就要吃奶,吃不到就又哭又闹。   安安就安静多了,只要不是饿极了,很少哭闹。   全哥闹了半天,这会儿吃了奶,不多时就睡着了,云初把他轻轻放下,又抱了安安喂奶。   自从她进城之后,吃食比之前好了,奶水也变好了,安安吃得少,她喂着两个孩子倒也不吃力。   看安安也吃得昏昏欲睡,云初才想起来带回来的包袱。   “娘,那个包袱里是我这几天换下来的衣裳,之前一直搁在成衣铺子里没拿回来,您先帮我泡上。”   宋王氏打开包袱,看里面都是云初前几天穿过的衣裳,便说道:“行,我这就给你洗出来,明天你出门直接带上就好。”   这时宋周氏正好进来给云初送鸡蛋羹,听见这话便放下碗,接过了衣裳。   “这点儿小事我来做就好,娘和妹子歇着吧。”   云初还抱着安安,闻言向宋周氏笑道:“那就多谢大嫂了。”   宋周氏抱了包袱出去,云初把睡着的安安放下,宋王氏端起鸡蛋羹递给她。   “娘,我自己吃就行了。”   宋王氏坚持给她喂饭,可是云初实在不习惯。   她喂过奶也饿了,接过鸡蛋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宋王氏坐在炕边拍着孩子,看着云初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十分心疼。   “云儿,这几天外头怎么样了?”   云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轻轻摇摇头。   “不大好,我看青阳街上的病人越发多了。”   宋王氏忍不住劝道:“你还没出月子呢,何必这么天天往外跑,操心劳力的,这些事让那些官老爷和郎中去管就行了,你就待在客栈养身体不好吗?”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劝云初了,自打那天听说外头有了时疫,宋王氏就很担心。   偏偏云初让他们在客栈里待着不要出门,自己却天天出去,还往青阳街那种病患扎堆的地方跑,宋王氏成天为她提心吊胆的。   云初转过头,冲她笑了笑。   “我知道娘是担心我,可是我既然会医术,又知道了城里有时疫,总不好置之不理,哪怕能帮到几个人也是好的。”   宋王氏叹了口气,说道:“你呀,这性子真是随了夫人了,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云初也无奈苦笑,她能怎么办?既然上天让她带着药库来到古代,又遇上了时疫,她怎么可能做到见死不救。   宋王氏见劝不动她,便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再过几日你就该出月子了,全哥和安安也满月了,我想着问问你,满月要怎么过?”   云初一怔,她这几天太忙,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   “如今咱们住在客栈里,兴陵又没几个认识的人,要我说,就别办了,咱们一家吃顿饭就算完了。”云初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古代仪式,只要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宋王氏却不肯,说道:“不办怎么行?你刚生孩子那几天是没办法,连洗三也没洗过,我还想着满月了给两个孩子好好办一下呢。”   古代对满月酒是很重视的,这代表着新生儿度过了一个难关,所以要办满月酒,给孩子送上祝福,希望孩子平安长大。   想起如今的状况,宋王氏又皱眉:“只是咱们在客栈里,实在是不方便。”   洪灾冲得他们全家什么都不剩了,现在吃住还都靠着云初出钱呢,宋王氏也是为难。   云初想了想,说道:“那娘就看着办吧,若是钱不够用了,我这里还有。”   虽然他们都住在客栈里,但是只住了三个房间,因为是长住,掌柜还算得便宜了些,所以花费并不多,再加上宋王氏等人精打细算的算计吃穿用度,云初这几张银票还没动用过呢。   宋王氏摇摇头;“一个满月酒也不费什么,咱们这里又没什么熟人,不过是一家人吃个饭,多煮些红鸡蛋分给大家吃,你别操心了,我来准备就好。”   云初也不懂古代这些规矩,原身第一次生孩子更不懂了,索性都交给宋王氏安排。   作者有话说:   【注】1.苍术消毒法引用自《说疫全书·疫痧二症合编》:苍术反魂香(亦名苍降反魂香)—苍术、降真香各等分。制成细末,揉入艾叶内,绵纸卷筒。烧之。主除秽,祛疫。   2.2004年2月的《深圳中西医结合杂志》一篇名为《中药苍术空气消毒研究进展》的文章提及,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在抗击SARS中使用苍术烟熏空气消毒法,三个月该医院无一例SARS院内感染。 第023章 偶遇   次日云初像往常一样,趁着两个孩子吃完奶睡着了,便去了青阳街。   可是今天她一出现,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云娘子,我吃了七八天药了都不见好,您给我开个方子吧!”   “云娘子,我相公烧了好几天了,求您给他看看吧!”   “云娘子,求求您瞧瞧我老娘吧……”   云初看着越来越多的病人,不由得愣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想明白了原因。   那天她当街给丰儿治病,青阳街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   昨天梅郎中又当街骂她,丰儿奶奶和梅郎中对吵,结果再次把事情闹开了。   顺泰堂本是青阳街数一数二的大医馆,梅郎中更是县城内仁医会的会长,被顺泰堂说了药石无医的丰儿,却被云初一根银针和一张方子救了命。   青阳街不算大,这件事肯定很快就传开了。   所以今天一来,那些病人就纷纷来找云初了。   云初是年轻女子,身穿罩衣,头戴帷帽,一出现就被众人认出来了。   不远处的顺泰堂里,梅郎中看着街上拥挤的人潮,气得咬牙切齿。   “一群愚昧的家伙,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治病,真是冥顽不灵!”他看着生气,索性往椅子上一坐,气呼呼地说道,“叫她治吧,治死几个,看你们怎么办!”   不管梅郎中如何生气,大家都奔着云初去了,医馆的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云初被人群团团围住,忙说道:“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我一定尽力而为……”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她怎么看病呢?   可是街上太嘈杂,所有人都想挤到前面让云初先给自己诊治,云初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吵嚷声淹没了。   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街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这年月,能当街骑马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因此听到马蹄声,大家的本能反应都是避开。   人群散开了一些,云初才松了口气,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云娘子?”   云初抬起头,看到马上的人她居然认得。   “李四爷,好久不见。”   前日她见李十八年轻,所以称呼为小哥,李四看着至少比她年长十岁,自然就不能叫小哥了。   李四哈哈一笑,下了马走到云初面前。   “我算什么爷?云娘子若是不嫌弃,就叫我李四哥好了。”他扬起手中的马鞭,随意地往周围扫了一圈,“我听见这么多人都喊云娘子,还想着是不是你呢,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要不是听见大家都口口声声叫云娘子,云初戴着帷帽,李四还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自从进了兴陵县,他还没见过云初呢,所以在街上偶遇还觉得挺巧的。   云初笑了笑,才想起自己戴着帷帽,对方看不见,便说道:“多谢记挂,李四哥怎么在这里?”   李四嘿嘿一笑,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抓些药。”   云初便问道:“你家主子近来可好?”   这就是身为医者的通病了,看见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问问病人的情况。   “还是老样子。”李四看了看周围,含糊了一句,便问道,“云娘子,怎么有这么多人围着你?”   他记得云初只是个普通村妇,兴陵县也没有她的亲友,所以看见这么多人围着云初,还以为是有人要欺负她。   李四虽然是那神秘男子的随从,可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势,周围人群见他跟云初说话,都不由自主地躲远了。   云初看着李四,忽然有了个主意。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不知李四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想起李茂李四等人既然可以随意出入兴陵县,便猜测他们身份不凡,说不准可以把时疫的事情告诉县令。   李四一怔,随即笑道:“自然可以。”   他还当是这些人要找云初麻烦,他和云初一起离开,也算是帮云初解围了。   有李四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带着,没有病人再敢上前求云初治病了。   两人走到不远处的一间茶楼,在角落处的一张茶桌旁坐下。   云初还在哺乳期,所以只点了一壶菊花茶。   两人坐定,云初便向李四说道:“李四哥,兴陵县城内出现了时疫。”   李四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愣住了,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时疫?云娘子此话当真?”   云初点点头,说道:“这几日我每天都在青阳街,可以确定这的确是时疫,而且我怀疑城外的情况会更严重。”   她进城的时候见过那些城外的灾民,他们几乎是露宿在野地里的,而且都是聚集在一起,一旦有了疫情,传播速度会非常快。   李四皱紧了眉头,问道:“既然有了时疫,怎么县里头还是跟往常一样,难道大家都不知道?”   他一路走过来,看到店铺还是照常开门做生意,大街上的人群照样熙熙攘攘,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   云初说道:“现在应该还处于时疫的初期阶段,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但是如果不加以控制,疫情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四听她语气严肃,下意识地问道:“云娘子可有什么好法子?”   自从云初出手诊治过他们的主子,李四等人对云初便十分信任。   现在云初主动提起时疫,应该是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云初说道:“我虽然有些办法,可是时疫扩散的速度很快,仅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控制的,所以我想问问李四哥,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官府,让官府出面控制疫情。”   李四挠了挠头,说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请示主子。”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听说出现了时疫,更是心急火燎,直接起身就要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想起了什么,忙又转身回来。   “云娘子现在还住在福来客栈吗?”   他记得李十八说过,把云娘子送到了福来客栈,所以这样问。   云初点点头:“是。”   李四说道:“那云娘子明日先不要出门,我要是有事,就去客栈找你。”   云初答应了,李四扔给小二一锭银子算是茶钱,便匆匆奔了出去。   这时候菊花茶还没上,云初也不想喝了,便也起身离去。   青阳街她今天是不能去了,一露面只怕又要被人围起来,于是她换过衣裳就回了客栈。 第024章 邀请   全哥和安安还没睡醒,宋王氏看她回来不由得十分奇怪。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你这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云初把一个小竹篮放在桌上,走到水盆前洗手。   “方才我在街边看到一个卖桃子的,就买了些回来给家里人尝尝鲜,拎着不方便,又怕在外面久了把桃子晒蔫了,索性就直接回来了。”   宋王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筐,看到那一篮子水灵灵的桃子不禁眼前一亮。   “哟,这桃子真好,这时候能买到这样的桃子可不容易。”   如今城外还是严禁进入,城里的吃用渐渐短缺起来,这样新鲜水嫩的桃子更是难得一见。   云初用湿帕子擦着脸,笑道:“我听那位卖桃子的大娘说,这是她自家院子里种的,今年下的头一拨桃子呢。”   宋王氏看着桃子,又想起了宋家村。   “唉,咱们村南头山上也有一片桃林,不过没这个结的桃子大,这发了一场大水,也不知道那片桃林还在不在了。”   云初不愿意让她又想起被洪水冲毁的家园,便岔开了话题。   “娘,爹和哥哥嫂子们最近做什么呢?在屋里闷不闷?”   宋家的人都很听云初的话,云初说外面有时疫,他们便没有再出过客栈。   可是屋子就这么大,又没什么事情可做,估计家里人这些天都憋坏了。   提起这事,宋王氏便笑了。   “你嫂子们还好,女人家嘛,本来天天就是围着锅台转,前些日子我买了些布,她们天天都给家里人做衣裳鞋子呢,再加上洗洗涮涮的,这一天天也好过。就是你爹和你哥哥他们,从前日日干活忙惯了,一闲下来就浑身痒痒,这不前几天你爹就跑去后院,又是打水又是劈柴的,还不要工钱,客栈里几个杂役都吓坏了,还以为你爹要抢他们的活计呢!”   宋大庄本就是农人,整日做活做惯了,现在在屋里哪里能歇得住?云初不让他们出客栈,他就去后院找活干了。   云初听得好笑,说道:“让爹只管歇着吧,做那些干什么?忙了大半辈子了,歇几天也没什么。”   宋王氏坐在炕边,拿起了针线活做着,说道:“他呀,就是个穷命,让他歇着他说什么都不肯,他哪儿享得了这个福?这不干了好几天,连掌柜的都看不下去了,看你爹砍柴砍得好,问他会不会木匠活,会的话就把客栈里的门窗修一修,还给工钱,给他高兴坏了,这不这几天一直带着你四个哥哥修门呢!”   云初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娘还说爹和哥哥呢,您这不是也一直忙着?趁着俩孩子睡觉,娘也歇歇吧。”   宋王氏捏着针,在头发上蹭了蹭,说道:“就快做好了,我想着你月子里也没捞着一双月子鞋穿,估计你这脚没少遭罪,虽然现在天热,你也不能太大意了,我给你这鞋底纳厚一点儿,免得受了凉……”   宋王氏絮絮叨叨地说着,云初倚着墙壁,只觉得昏昏欲睡。   这些日子她一直绷着一根弦,实在太累了,这会儿没什么事,天气又热哄哄的,竟然犯起困来。   宋王氏说了半天没听到云初回应,抬头一看,只见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宋王氏不由得叹了口气,扶着云初轻轻躺下。   云初自己身子这么弱,还到处给人家治病,真是个傻孩子。   云初难得无事,一觉睡到了午饭的时间都过了,才醒了过来。   等她吃完饭,再忙活完孩子,天都快黑了,她索性就没再出门,让小二送了笔墨纸砚上来,坐在屋里写了起来。   次日一早,她刚吃完早饭,小二就过来敲门了。   “云娘子,您在吗?楼下有位叫李四爷的,说要找您。”   云初没想到李四来得这么快,忙换过衣裳下了楼。   李四正在大堂里站着,见云初下来便拱手行礼。   “云娘子,我家主子请您过去,想问您几句话。”   云初想着应该是他家主子要问城中时疫的事,便答应下来,跟着李四出了门。   客栈门口已停了一辆青帷马车,云初上了马车,李四便骑上马在前面带路。   车帘微微晃动着,云初可以从缝隙中看到,他们正在往城东的方向行去。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马车走进了一个庭院,云初特意看了一下,门上没有牌匾,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李四过来请她下车,她还以为到地方了,结果下了马车,又换了一顶两人抬的软轿,李四也下了马,步行走在旁边。   感觉这里已经进了别人家的庭院,云初便没再掀开帘子四处张望,只觉得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轿子停了下来。   云初下了轿子,见眼前是一座不大的院落,只见青石铺地,白玉围栏,绿芜绕墙,紫藤满廊,处处透着精致古雅。   李四走到门前,恭敬地说道:“主子,云娘子来了。”   屋内传出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让她进来。”   李四打开房门,侧身请云初进去。   云初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大开间,正厅两边以屏风相隔,正厅却没有人,只有左侧屏风后有个男子身影,似是斜靠在榻上看书。   李四引了云初绕过屏风,云初才看见那男子的样貌。   许是天热的缘故,他只穿了月白色中衣,外罩着一件墨色纱衣,虽然旁的花纹饰物皆无,却掩不住他周身的清贵气息。   云初虽然见过他,可是当时他正在昏迷中,双眼紧闭,现在看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虽是久病之人,墨眸却依然透着隐隐光华。   见他抬眼看向自己,云初垂下眼帘,福了一福。   “云初见过公子。”   她不知道对方身份和名字,也猜不出对方的年纪,只好以公子相称。   那男子微微颔首,只扫了云初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坐吧。”   这里布置的像是书房,并没有多余的椅子,李四去外间搬了一个紫檀圈椅过来,云初谢过,侧着身子坐下。   云初注意到,这房里并无丫鬟侍女,除了男子便只有李四一个人,给她搬了椅子又去倒茶。   男子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才开口问道:“你说城里有时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傅景胤:相逢不相识,去后空相忆。   云初:……说人话。   傅景胤: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我了。   云初:你不是也没认出我吗?说正事呢,能不能正常点儿,别像个蛇精病! 第025章 答应   云初将茶盏放下,说道:“是,不仅有时疫,而且已经有了开始扩散的迹象。”   “哦?”男子略一挑眉,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云初身上,“你仔细说说看。”   云初听他语气认真,便把自己那天在客栈听郎中说起最近的病人很多,之后便有了怀疑,这几天一直在青阳街查看病患这些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云初并没有提及李郎中和丰儿祖孙的名字。   如果对方不肯帮忙,甚至认为她别有用心,她也不至于连累李郎中等人。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我现在可以确定,城内的确出现了时疫,而且很有可能是从城外传进来的。”她顿了顿,提醒道,“城外灾民至少有几万人,一旦爆发时疫,后果会很严重。”   她抬眼看了看男子,见他似乎在蹙眉沉思,便继续说道:“兴陵如今封城,不许灾民入城,如果有染了时疫的灾民得不到救治,为了治病而离开这里去了其他地方,就会把时疫也带到别处,那么时疫的范围会进一步扩大。公子,云初斗胆请您帮忙,将时疫的事情告知官府,请官府出面,一来可以及时控制时疫的扩散,二来也可以稳定民心。”   说罢,她起身,朝着男子深深福了下去。   如今这个年代,阶级的划分是很严格的,眼前这男子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让他知会官府一声,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对她这样一个小村姑来说,见县令一面只怕是难于登天。   男子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行礼的女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李茂说你医术高超,若真有时疫,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云初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相信自己的话了。   “有。第一先隔离病患,阻止疫情进一步蔓延;第二,通知百姓注意防范,如以布遮面,雄黄塞鼻,麻油涂鼻,苍术熏香等,可以避免疫情扩散;第三,治疗病患,我已大致有了方子,需要官府出面购置足够的药材……”   这些天云初一直在思考防治疫情的种种方法,现在男子一问,便娓娓道来。   男子见她沉着理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暗暗点头。   “嗯,我知晓了。”他没有答应云初的要求,而是说道,“若是没有旁的事,云娘子请先回去吧。”   云初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经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显然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不确定男子会不会通知县令,可是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再追问下去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她只好不再提时疫的事,而是从荷包中取出几张纸。   “上次给公子诊脉之后,我想到了一套内功,正适合公子用,口诀和方法我都写在了这上面,请公子认真练习,日子久了自有效验。”   昨天晚上她想着要求人,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之前她跟李茂说应该让他们主子练习内功,可是对方显然没放在心上。   她本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是现在她有求于人,又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思来想去只有这套内功口诀最合适了。   只要他练习几次,就会知道自己没有骗人。   见她拿出这些写满字的纸张,傅景胤微怔。   “你……可是想要什么赏赐?”   身边人都知道他从小生病,为了能治好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想过,自家亲长更是拿出千金买马骨的架势,结果就是闹得什么人都能拿着所谓的偏方,丹药之类的东西跑过来,只为了求些赏赐,反正没效验也没什么损失。   这么折腾了二十年多年,他早就厌倦了。   因此看到云初主动拿出什么内功口诀给他,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云初也想要什么赏赐。   罢了,这女子毕竟也算是救治过他,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就答应她算了,傅景胤这么想着。   云初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句话来,不由地抬眼看向他。   男子目光深沉,不像是在开玩笑。   云初定了定神,说道:“云初身为医者,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百姓被疾病折磨,还请公子帮帮忙,请官府尽快防治疫情。”   这个时代不像现代那样信息发达,科技先进,一旦爆发疫情,后果要比现代严重得多。她看过无数医书,每当看到古代爆发时疫的记录,总是忍不住扼腕叹息。   现在她自己亲身经历这种事,又怎么能做到袖手旁观?   傅景胤看着她端肃的面容,没来由地心头一软。   “我答应你便是,你先回去吧。”   云初大喜过望,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多谢公子!”她把纸张放在傅景胤手边,说道,“公子先练着,若有不解之处,只管叫人去找我。”   这套功法是最基础的,也很简单,悟性高的人自行练习也无妨,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需要问她,她自然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云初离去的背影,傅景胤微微笑了笑。   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倒有一颗仁慈之心。   至于这什么功法嘛……   傅景胤拿起手边那几张纸,看都没看,便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不过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李四送了云初回来,傅景胤便吩咐他:“你去告诉谭寅立,城中出现时疫,让他好生安置百姓。”   李四恭敬地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问道:“主子,那咱们明日还走吗?”   若不是主子突发旧疾,他们原本是不准备在兴陵停留的。   可是主子犯一次病,身体便十分虚弱,只能留在兴陵住下,养好精神再走。   这几日主子身子才略好些,便要急着启程离开,即使没有云初这些话,他们也是预计明日就走的。   傅景胤轻轻咳嗽了几声,说道:“走,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他本想看看洪灾之后各地的情况,谁知道身体却如此不争气,居然在半路病倒了。   兴陵附近的洪灾如此严重,更兼还出现了时疫,他哪里还能安安心心地躲在这里养病。   李四不敢再问,悄悄退了下去,出了门便直接去了县衙。   兴陵县令谭寅立一听说李四来了,赶紧扣上帽子小跑出来迎接。   “四爷,这大热的天,您怎么来了?”谭县令陪着笑脸,一路跟着李四进了县衙后面的书房,一边走一边偷眼打量着李四的脸色,“可是……上头那位有什么吩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扔纸一时爽,明天求方火葬场。小傅啊小傅,你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第026章 谣言   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县令,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招待傅景胤这样的权贵人物。   所以一听说傅景胤一行人来了,他马上安排了城中最好的宅院,吃喝用度连一应仆人都是亲自安排,生怕怠慢了贵人。   李四径直走到书房,大大喇喇地坐下,接过小厮送上来的凉茶一饮而尽。   这天气太热了,他一早上从客栈跑到东城,又从东城跑到县衙,早就渴坏了。   “谭大人,这兴陵县城里有了时疫,你可知道啊?”李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了来意。   谭县令一听说时疫两个字,吓得腿都软了。   “这……这是哪里话?”谭县令的笑容瞬间就挤不出来了,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爷,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呀?”   他身为一县父母官,连城里有了时疫都不知道,尤其这事居然还是李四告诉他的,那就是说明李四的主子也知道这件事了。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冷汗涔涔。   “这你甭管!”李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反正城内已经有了时疫,城外只怕也有了!我们主子说了,叫你赶紧想办法防治时疫,务必把百姓安置妥当,听明白了吗?”   谭县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哪来的时疫?他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过?   李四看他面容迷惘,不禁来了火气。   “时疫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个什么疏忽……”李四冷笑了几声,隔空虚点了点谭县令的帽子,“大人您脑袋上的乌纱帽,只怕就不像现在这么稳当了!”   谭县令吓了一大跳,冷汗流得更多了。   “是,是。”他连连行礼,慌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一定好好办!还请四爷替我多美言几句……”   正说着,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拿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放在李四面前。   “四爷,听说您明儿要启程回京,这是我预备的程仪,小小意思,还请笑纳……”   谭县令的话还没说完,李四就皱着眉头挥挥手。   “我们急着赶路,谁有空儿带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他本就又热又累,这会儿话带到了,也懒得再留下,起身便往外走,谭县令哪里拦得住他?   看着李四骑马飞奔而去,谭县令才算是缓过神来。   “时疫?城里什么时候有了时疫?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仁医会那些郎中都是吃干饭的吗?”在李四面前低声下气,最后连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没送出去,谭县令此刻憋了一肚子的气,“赶紧把梁师爷他们都叫过来,还有那个仁医会会长,叫什么来着?叫梅子寒是不是,叫他立刻过来!”   知道他在气头上,仆从不敢接话,飞一般地去找人了。   县太爷叫人谁敢怠慢,不多时,梅郎中和梁师爷等人便到了县衙。   “大人,不知大人唤小人过来,是因为什么事?”梅郎中一路跑来,热得满头大汗,当着谭县令的面却不敢擦,连忙躬身行礼。   “梅会长,我听说,城中出现了时疫,怎么仁医会没有将此事上报啊?”谭县令坐在上首,一脸没好气地问道。   梅郎中一怔,忙说道:“大人是听谁说的?什么时疫?城中并无此事啊!”   “什么?你说没有时疫?”谭县令不由得眼前一亮。   做为一县之主,他自然是不希望听说自己的管辖范围出现时疫。   时疫这东西,防治起来又费力又麻烦,治好了那是他身为父母官的本分,治得不好,哪怕是稍有疏忽,都会影响他的任期考绩。   梅郎中察言观色,见谭县令看向自己,立刻言之凿凿地说道:“自然是没有!小人每日都在医馆里坐馆,虽然最近病患多了些,但都是些暑热之症,至于时疫,那是绝对没有的呀!若是城内真出现了时疫,就算是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瞒着不报告大人啊!”   见谭县令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梅郎中又给梁师爷使了个眼色,赔笑道:“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问问梁师爷他们,可有听说过时疫这件事?”   梁师爷等几位师爷和县丞都知道时疫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平日受了梅郎中的好处,自然都偏帮着梅郎中。   “大人这是听什么人说的呀?我等日日处置事务,都没听说过城中有时疫啊!”   “是啊,如今城中各处的百姓生活都是正常的,从没听说过时疫这回事!”   “最近天热,小人家中亲人和邻居倒有几个得了暑热的,吃几副清热解毒的药就好了,至于什么时疫,是真的没见过呀!”   大家众口一词,都纷纷说城中并无时疫。   谭县令听大家都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   “我就说嘛,城里都好好的,哪来的时疫?”一想起李四对自己的态度,谭县令就一肚子闷气,“要是城里有了时疫,我身为父母官难道还不知道?”   见谭县令气哼哼的,梁师爷便凑上前去,给谭县令扇起了扇子。   “大人,这些城里有了时疫的话,是谁跟大人说的呀?”   傅景胤身份贵重,谭县令也不敢轻易说出他来,便含糊道:“不过是听人说起来的,许是外头的流言吧。”   想到自己虚惊一场,谭县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他脸色难看,梅郎中眼珠一转,也凑上前去。   “提起流言,小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前几日青阳街上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头戴帷帽,也不肯露出面容,只是到处看看病人,打听消息,小人觉得她十分可疑,这城中有了时疫的流言,十有八九就是她传出去的!”   “哦?竟有此等事!?”谭县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女子是什么人?竟敢妖言惑众!”   这么酷热的天气,被谭县令紧急召唤而来的梁师爷等人也不乐意了。   “如今洪灾才过去没多久,城内外正是最需要民心稳定的时候,居然有人敢胡乱造谣!”   “这个女人连面都不敢露,到处散播谣言,定是别有居心!”   “大人,这种事可不能姑息纵容,必须尽快处置!” 第027章 满月   见大家义愤填膺,梅郎中心中暗喜。   “大人,说起来都是小人失察,最近病人多,小人每天忙着诊治病患,竟然没留意城中出现了时疫的流言,还惊扰到了大人,实在是小人的不是。”梅郎中一脸自责地说道。   谭县令看他满头大汗,一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样子,脸色终于温和了起来。   “有人一心想着造谣生事,你一个坐馆郎中又怎么防得住?”谭县令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只不过,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梅郎中故意面露迟疑:“小人也不知道,只听见别人叫她云娘子……”   “既然有了名字就好,大人,小人这就带人去抓她回来!”梁师爷愤愤地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我用点儿手段,一定能把她的真实目的问出来!”   梁师爷这么一说,谭县令反而犹豫起来。   方才是李四亲自过来找她,而且传的还是傅景胤亲口说的话。   如果时疫真是那女子造谣生事,那自己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抓过来,会不会让傅景胤认为自己在跟他对着干?   想到这里,谭县令不由得一个激灵。   这种事情还是低调点儿处理比较好,抓一个女子事小,惹恼了那位贵人可是得不偿失。   他想到李四他们明日就要启程离去,心里便有了计较。   “如今城中时局不稳,贸然抓人只怕会乱了民心,不如这样……”谭县令思量半晌,开口说道,“梁师爷,梅会长,你们去打听一下那女子的落脚之处,将她赶出城就行了,免得惊扰了百姓。”   听说谭县令亲自开口,要把云初赶出兴陵县,梅郎中大喜过望。   “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小人一定不负所托!”   他要亲自出马,把云初从县城里赶出去!看她还怎么嚣张?!   梁师爷等人纷纷点头附和,夸赞起谭县令来。   “大人一心念着百姓,真是爱民如子!”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   “大人体恤百姓,有大人这样的父母官,真乃兴陵之福……”   谭县令听得心里飘飘然,十分得意。   他就说嘛,兴陵县城让他治理得如此太平富足,哪儿来的时疫!   得了谭县令的亲口下令,第二天一早,梁师爷便带了几个人来到了青阳街。   一到青阳街,梁师爷便皱起了眉头。   医馆门口,街道两旁,就连药铺内外竟然都挤满了病患,甚至有人直接躺在了街上,一路走来各种□□声不绝。   梅郎中提前得了消息,见梁师爷带人来了,忙从顺泰堂中迎出来。   “梁师爷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摊上这样的差事。”梅郎中笑容满面,侧身请梁师爷进去,“我早就预备好了凉茶,梁师爷快进来歇歇。”   不过是赶个女子出城,梁师爷并未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跟梅郎中进了顺泰堂,便随手指了两个衙役去外面打探消息。   “你们俩去外面问问,有谁见过那个云娘子,还有,打听清楚那云娘子住在哪里。”   两个衙役领命而去,梁师爷坐在馆中,和梅郎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梅会长,这些病人都是暑热之症?”梁师爷看着医馆里这么多病人,也是颇为不解。   他在兴陵生活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生病的人?   梅郎中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笑着跟梁师爷解释。   “今年天气格外炎热,再加上上个月城外发大水,导致城里不少水井的水都变得浑浊,所以今年生病的人格外多,除了暑热导致的各种病症,还有脾胃不和,上吐下泻,肺热咳嗽……都是些普通的病症罢了,过了这个节气自然就少了。”   梁师爷不懂医理,听梅郎中说得有理有据,自然便信了。   “梅会长医术高明,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那两个打探消息的衙役便回来复命。   “启禀师爷,已经打听到到了,那云娘子就住在福来客栈。”   那日云初给丰儿治病,街上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也都听说云初说过她住在福来客栈。   “呵,这女子胆子倒不小,居然就住在县衙后头!”梁师爷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梅会长,咱们就去会会这位云娘子!”   梅郎中一听,马上附和道:“那女子动不动就乱给人治病,实在是害人不浅。我身为仁医会会长,自然有责任赶走这妖言惑众的女子,保兴陵百姓平安!”   有梁师爷在场,今天他一定能扬眉吐气,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云娘子赶出兴陵县!   两人带着一群衙役,气势汹汹地赶到了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里,宋王氏他们正笑呵呵地给掌柜和小二等人发红鸡蛋。   今天正是宋王氏他们给云初和两个孩子办满月酒的日子,其实严格来说,今天并不是云初出月子的正日子,两个孩子也还没有满三十天,但是宋王氏有老辈儿人的迷信说法,她说云初生两个孩子的时候受了大难,为了趋吉避凶,所以就提前一点儿办满月,也就是俗话说的偷满月。   这一大早上,宋王氏带着宋周氏等人就借了客栈后院的厨房,煮了一大锅的红鸡蛋。   云初和两个孩子都穿上了新衣裳,虽然布料样式很普通,却都是宋王氏等人亲手做的,此时她和宋柳氏各抱了一个孩子,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则给大家送红鸡蛋。   红鸡蛋不过是图个喜庆,在场见者有份,连正在吃饭的几桌客人都得了,大家笑着跟云初等人说着吉祥话,大堂里一派喜气洋洋。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人。   “谁是云娘子!”梁师爷走了进来,大声喝问道,“快点儿给爷滚出来!”   掌柜一愣神,忙小跑着迎了过来,赔笑道:“这不是梁师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梁师爷在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掌柜又是在县衙后头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认得梁师爷。   梁师爷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道:“少废话,爷今天有公干!”   这么热的天,他只想赶紧把那个什么云娘子赶出城,办完事就能早点儿回去歇着了。   梅郎中从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很快就看到了云初。   “梁师爷,就是她!” 第028章 赶走   从梁师爷等人冲进来,云初便觉得不对劲了。   她把怀中的全哥交给宋王氏抱着,缓缓起身。   “我便是云娘子,这位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她走到梁师爷面前,淡淡地问道。   梅郎中盯着她云淡风轻的脸,恨不能直接把她扔出去,顾及到一旁的梁师爷才忍住没有开口。   梁师爷还是第一次看到云初,不由得微怔。   之前他想着云娘子一直带着帷帽,只怕是面容丑陋不敢示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年纪轻轻,容貌清丽,神情沉静,虽是布衣木钗,一身素雅,却掩不住气质如华。   梁师爷顿了顿,才开口说道:“你是云娘子?城中出现时疫的谣言,可是你说的?”   听到这话,云初不禁眉尖微蹙。   她昨天才跟李四的主子提过这件事,那男子也答允了,没想到今天这群人就找上了门,而且一看就是来意不善。   想到这里,云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她还是错信了人。   云初念头微转,便拉回了思绪,向梁师爷说道:“我的确说过城中出现了时疫,只不过这不是谣言。”   “一派胡言!”梅郎中忍不住出声,指着云初叫道,“你还说不是谣言?你凭什么说城中出现了时疫?那些人不过是得了暑热之症!”   云初皱眉,说道:“暑热之症并不会传染,时疫却不同……”   她深知梅郎中对她成见极深,三言两语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便转向了梁师爷。   “梁师爷,城中的确出现了时疫,恳请梁师爷禀报县令大人,务必要尽快防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师爷打断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胡言乱语!”梁师爷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造谣生事,扰乱民心,本该将你关进大牢,不过咱们谭大人宅心仁厚,不愿与你一个小女子计较,大人命你在明日日落之前离开兴陵,再也不许回来!”   听到这些话,原本就担心不已的宋王氏等人顿时惊呼出声。   “什么?要赶我们走?”   “明日就走?可是我们该去哪儿?”   “爹,娘,我不想走!”   最后一声是宋月喊出来的,她在宋家年纪最小,又是小女娃,之前在城外过了十几天没吃没住的日子,一听说要被赶出县城顿时哭出了声。   不止宋月,宋家其他人也都惶惶不安。   宋家村已经被冲毁了,他们早已无家无归,现在让他们离开兴陵,他们又能去哪儿?   云初拉过宋月,摸摸她的脸,安慰道:“小月不怕,有姑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的。”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梁师爷和梅郎中。   “我可以离开兴陵,但是城中出现了时疫,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若是不尽快防治,时疫很快就会扩散开来,到时候整个兴陵甚至周边地区都会成为瘟疫之地!梁师爷,梅郎中,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吗!?”   梁师爷恼羞成怒,指着云初大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危言耸听!梅会长亲口说了城中并无时疫,难道他堂堂仁医会会长,还不如你一个无知村妇?你再信口雌黄,信不信我直接抓你进大牢!”   宋王氏吓坏了,赶紧扑过去抱住了云初。   “云儿,咱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咱也别管这些事了!娘这就带你走,离这里远远的!”   宋王氏只是个普通的农妇,她不在乎兴陵有没有时疫,也不在乎时疫的后果,她只想护住云初。   宋家其他人也纷纷拥了过来,站在云初的身边。   虽然梁师爷和梅郎中等人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可是云初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跟宋王氏的心情一样,只想尽力护着云初。   云初任由宋王氏抱着,身姿挺直,目光依然注视着梁师爷和梅郎中。   “云初绝非危言耸听,温气疫疠,千户灭门!时疫的后果有多严重,梁师爷或许不知道,难道梅郎中也不清楚吗?”   这个时代医学技术和手段都很落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瘟疫是比旱灾,水灾,甚至战争都要更加可怕的灾害。   因为瘟疫传染速度快,又传播隐秘,难以治疗,所以极难防治,更可怕的致死率高。   比如东汉末年的一场大瘟疫,阖门而亡或覆族而丧者不计其数,著名的建安七子中有五子死于这场瘟疫,即使是医圣张仲景的家族也有近一半的族人因瘟疫而死。   所以一旦出现瘟疫,就必须尽快采取措施,才有可能减少损失。   即使现在兴陵县立刻着手防治时疫,云初都不敢保证能不能控制得住时疫。   而现在眼前这些人,居然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地位,反而说她造谣?   她不在意名利,但这是关系到万千百姓的性命的大事,她必须据理力争。   被云初清亮的眼神盯着,梅郎中忽然心里发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老夫自然知道时疫的后果……可是时疫和暑热完全是两回事!”梅郎中定了定神,振振有词地说道,“老夫行医三十余载,难道连时疫和暑热都分不清吗?倒是你,不知从哪儿学了些三脚猫的医术,也敢信口开河!?”   梁师爷也连连点头,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妇,竟然连梅会长的医术都敢质疑?我看你真是不识好歹!”   说罢,他转头吩咐身后的衙役:“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女子拖出去,直接扔到城外!”   几个衙役刚要上前,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挡在了云初的面前。   “你们不许碰他!”   大家一愣,只见眼前的男子浓眉大眼,身高力壮,看起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乡下人,却把云初牢牢地护在身后。   云初也吃了一惊,才看到面前的人正是宋家最小的儿子宋刚。   不过平时宋刚沉默寡言,她还真没看出来,宋刚居然有这样的勇气。   她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道:“四哥,我没事的。”   宋王氏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是震惊又是紧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想不到宋刚会跳出来,更来不及拦住他。   几个衙役看清楚眼前的男子不过是个乡巴佬,不禁十分恼火,骂骂咧咧地上前推搡着宋刚。   眼看大家就要动起手来,云初高声说道:“梁师爷,您真的就那么相信梅郎中的医术吗?”   作者有话说:   云初:请你帮个忙,你却给我招黑,太不靠谱了!   傅景胤:……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029章 医者   此言一出,梅郎中先是一愣,随即面露羞恼。   他在兴陵也是人人追捧的名医,现在居然被一个乡下村姑当众羞辱。   梁师爷则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讥讽道:“梅郎中乃是仁医会会长,我信不过他,难道信得过你?”   云初走到宋刚身前,淡淡一笑。   “仁医会会长的名头能说明什么?梁师爷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话落在梅郎中耳中,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云娘子,老夫的医术如何,兴陵县城人尽皆知,只是云娘子你,不过一时运气好,治过几个病人,竟敢口出狂言!”梅郎中斥责了云初几句,又转向梁师爷,“梁师爷,这女子牙尖嘴利,何必再跟她废话,直接将人赶出去便是!”   梁师爷正欲点头称是,却听云初说道:“梁师爷,近来可感觉身有不适?”   梁师爷一怔,随即恼道:“怎么?你要咒我生病?”   不怪他生气,他明明好好的,云初却张口就说他有病,他自然不会高兴了。   云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道:“近来这些日子,梁师爷可是心绪烦乱,夜不能寐,而且还有口苦咽干,手足心热,头晕耳鸣,不思饮食这些症状?”   梁师爷听云初说了这一串话,不禁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再骂云初几句,没想到云初的话一针见血,竟然将他最近的情况说得一丝不差。   梅郎中见梁师爷的表情,便知情况不妙,忙说道:“最近天气干热,梁师爷又忙于处理各种事务,有这些上火的症状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你连脉都没有把,怎么会看出别人生了病?梁师爷,此女伶牙俐嘴,您可千万别信了她的鬼话!”   梁师爷看了看云初,又看了看梅郎中,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谁的话。   云初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不把脉就不能看病了吗?望闻问切,望可是排在第一位的,我观梁师爷的气色,颧红唇赤,声音黯哑,焦躁易怒,乃心阴不足,肝气不舒之症。”   事关梁自己的身体情况,云初又说得句句确切,梁师爷不由得认真起来。   “那你说说看,该如何调理?”梁师爷看着云初,目露怀疑。   虽然云初说的症状都对,可也不能代表她真的懂医术,会治病。   云初伸出手,给梁师爷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不禁皱起了眉头。   “师爷的症状本来不重,若是早几日,只需要吃些疏肝理气、滋阴清热的药便会缓解,只是这几天,师爷可是吃了大补之物?”   梁师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可神了!难道我吃了什么东西,你也能摸得出来?”   他这阵子事务繁忙,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便有几个逢迎之人给他送了些珍贵的滋补药物,说是给他补身体用的。   他吃了几日,只觉得身体更加难受了,偏又找不出原因。   没想到云初只看了看他的气色,摸了摸脉象,便把他的身体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   既然云初说得出自己的病症,梁师爷不由得信了几分,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办?这病还有得治吧?”   他正值壮年,可不想因为生病导致身体不好,耽误了这么好的差事。   云初说道:“师爷放心,这病不难治,您先不要吃那些进补的药物了,往后饮食清淡些,再去抓个方子,补养脾胃,清热泻火,过几天就好了。”   掌柜有眼色,立刻吩咐小二道:“还不快去取笔墨来!”   小二连声答应,飞一般地去了,片刻便将笔墨纸砚等物取来。   看着云初坐在桌旁提笔写药方,梁师爷在一旁时不时问上几句,梅郎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这个云娘子莫非是会使妖法,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三言两语之后便信了她的话?真是愚不可及!   他暗暗咬牙,凑过去看了看方子,冷声说道:“不过是寻常不过的清热方子罢了,云娘子若是想凭借这个拉拢梁师爷,只怕还不够吧?”   云初把方子的最后几个字工工整整写完,才抬眼看向梅郎中。   “敢问梅郎中,何为医者?”   梅郎中被她清亮敏锐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慌,随即怫然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初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医者,医人救人者。善保人,不善保己;非先利人,怎敢利己?身为医者,即使不能悬壶济世,至少要无愧于心!梅郎中,请问为一己私利,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之人,可配得上医者之名?”   梅郎中没料到向来温和客气的云初此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不禁恼羞成怒。   “你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我看,你坚称城中有时疫,分明是居心不良!你才是为了一己私利,要让整个兴陵民心不安,好从中牟利!”   不过是个清火解热的方子罢了,这个云娘子骗得过不懂医理的梁师爷,却骗不过行医多年的他!   从他在城外第一次看到云初,就认定这女子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现在这个女子居然想踩着他的名头往上爬,她做梦!   云初看着他扭曲的脸,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厌恶,不由得叹了口气。   “梅郎中,梁师爷的病症只不过是这些日子忙碌烦热所致,你这身体的毛病可是有不少时日了吧?”   梅郎中一愣,下意识地避开了云初的目光。   “你……满口胡言乱语!老夫哪有什么毛病!?”   云初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梅郎中可否让我把一把脉?”   梅郎中下意识地拒绝,不料却看到了梁师爷怀疑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   是他口口声声说云初是妖言惑众的骗子,如果现在他不敢让云初把脉,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梅郎中沉着脸坐在桌旁,把手腕往脉枕上一放。   “那又有何不可?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看出什么花样儿来!?”   云初没有接茬,将纤细的手指放在梅郎中的手腕上,垂眸凝思。   一旁的梁师爷一边等着自己的方子晾干,一边看着云初和梅郎中。   片刻之后,云初便放下了手,抬眼看向梅郎中。   “梅郎中,可要借一步说话?” 第030章 挨打   梅郎中还没开口,梁师爷就皱起了眉头。   “云娘子这是何意?莫非还有什么话要私下跟梅郎中说?”   来客栈之前,梁师爷本想着将云初直接赶走了事,可是云初先是看出了他的病症,又开了张方子给他,他现在对云初倒是颇有些刮目相看。   他心里既然信了云初几分,对梅郎中之前的说法自然就有了怀疑。   如果云初当真会医术,那梅郎中为什么要否认云初的医术?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是什么原因让梅郎中一个仁医会会长亲自出马,就为了赶走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小村妇?   事关自己的身体和谭县令的命令,梁师爷自然不肯让两个人在背地里捣鬼。   听到梁师爷的话,梅郎中一惊,立刻一口拒绝:“事无不可对人言,云娘子看出什么了,尽管说便是。”   反正无论云初说什么,他都一口否认就行了。   云初见梁师爷和梅郎中都执意不肯,只得开口。   “梅郎中尺脉沉迟,轻取不应,重按始得,举之不足,按之有余,如石沉水中,沉而无力……”   梁师爷听得一脸迷惘,再想听下去,云初却不再说话了。   他正想追问,却见梅郎中一张脸憋得通红,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也是郎中,自然听得出云初说的这脉象是什么意思。   尺脉代表肾,沉脉代表虚,云初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那里虚吗?   “一派胡言!你竟敢说老夫——”   看着大堂里的人群,尤其是一脸好奇加期待的梁师爷,梅郎中把下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云初把完脉便提出要私下跟他说,是他自己坚决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初只说了脉象,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如果云初详细解释他的脉象,那要不了半天,他这方面的问题就会传遍整个兴陵城了。   身为医者却不会自医,还得了这样的病症,若是被人知道了,他必将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哼,老夫自己就是郎中,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云娘子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骂了几句,梅郎中也不等云初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夫还有事,没空儿听你的鬼话!”   梁师爷完全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起身追了出去,喊道:“喂,那云娘子说的到底对不对啊?”   云娘子说的什么尺脉什么沉迟的,他一个师爷哪里听得懂?   这个梅郎中,也不解释一下,竟然就这么跑了!   梁师爷是什么人,一看梅郎中那逃一般的背影,便猜到云初说的十有七八是准了,否则梅郎中怎么会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追梅郎中了,忙转身回来拿了云初给他开的那张药方。   天大地大,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他拿起方子,刚要再问云初几句,忽然看见了身旁的衙役,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可是人家刚给自己看了方子,难道还要把人家赶出去?这未免有点儿翻脸不认人了。   云初见他欲言又止,便又说了几句饮食和生活上的注意事项,然后重提旧话。   “梁师爷可以先吃两三日看看,若是真有效验,还请梁师爷相信云初所言,城中当真有了时疫,请县太爷大人务必要采取措施,尽早防治才是。”   梁师爷摆了摆手,说道:“云娘子,你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   他在衙门中办事,自然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因为这次洪灾,府城对兴陵及附近几个县的官吏都十分不满,连公文带口信已经申斥了好几次,务必要他们尽快安置灾民。   可是上面只说要安置,却绝口不提赈灾钱粮等事,一个小小的兴陵县,如何有能力安置这越来越多的灾民?   城中许多富户已经得了消息,上头并无赈灾的消息,都觉得势头不好,接连举家离开兴陵,县里虽然看着还算一派平静,暗地里早已人心惶惶。   这时候如果再有什么时疫的流言传出去,兴陵就真的完了。   这些话梁师爷自然不会告诉云初,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张,说道:“罢了,我再跟谭大人提一提。只不过这几日,云娘子就别再去青阳街了,另外这些时疫之类的话,也不要再说了。”   云初只希望官府能重视这次时疫,避免更严重的后果,梁师爷既然松了口,她自然也不会再追着不放。   再说,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流言,她虽有心提醒别人防范,却怕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   她朝着梁师爷福了福,说道:“那就有劳梁师爷了。”   梁师爷记挂着赶紧去抓药,也没再多说,起身带着人离开了客栈。   等着他们都走光了,掌柜小二等人才围了过来。   “云娘子,你刚才说的那个时疫是真的吗?”   要是城中真有了时疫,他们客栈只怕就不能安安生生做生意了。   云初看着周围或是担忧或是惊恐的眼神,只能叹气。   她没有回答掌柜的话,只是向他们福了福:“承蒙各位照顾,这客栈,只怕我们也住不了几天了。”   今天因为她,梁师爷带着一群衙役打上了门,要不是她会医术,只怕事情就闹大了,势必也会连累福来客栈。   而且城中时疫扩散越来越快,哪怕他们只是住在客栈里不出去,也很难再独善其身。   如果谭县令不肯相信时疫的事,那么很快她就会被赶出兴陵。   如果谭县令相信城中有了时疫,便会着手防治,她身为医者,自然义不容辞要救治病患,在这之前,她肯定要想办法先把家人安置好,比如在城中买或者租个偏僻的院子。   不管什么原因,这客栈她都住不久了。   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宋王氏心疼极了。   “云儿,别想那些糟心的事了,快回房歇歇吧。”   本来今天要给孩子们办满月酒,结果又被梁师爷那些人给搅散了。   唉,这娘仨儿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的?   三个嫂子也上前劝云初,宋周氏看她眉头微蹙,脸色苍白,以为她是不舒服了,忙忙地要去给她做一碗红糖鸡蛋吃。   宋刚站在一旁,看着被众人围绕的云初欲言又止。   云初却顾不上跟宋家人说话,跟宋王氏说了一声要出门,便起身出去了。   宋王氏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叫她又叫不住,不由得皱着眉头发愁。   宋刚忍不住说道:“娘,我去看看云儿——”说着就要往外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王氏兜头打断:“你去什么去?给我站住!”   今天的事太险了,她现在想起来还直冒冷汗。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要好好跟宋刚说说了。   “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宋刚被宋王氏拽走,三个妯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看得出来,婆婆是真的拿云初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连亲儿子都要教训了。   后院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宋王氏把宋刚劈头盖脸一顿骂。   “刚才那几个官老爷来,你逞什么能?一大家子人就显著你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要是你被官老爷抓走了,咱们在县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怎么去救你?只怕你在里面折腾几天,小命就没了!我真是白生了你了!”   宋刚比宋王氏高了足足一头,此刻却只能低着头挨训。   看出宋刚面色带着几分不服气,宋王氏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使劲戳了戳宋刚的脑袋,怒道:“我是你老娘,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趁着今儿这回事,我就明白告诉你,云儿是我认下的闺女,全哥和安安是我的亲外孙,你不许打她们的主意!”   宋刚吃惊不小,一下子抬起了头:“娘!”   宋王氏眼睛一瞪:“咋了?你大了,不听娘的话了是不是?”   宋刚的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   “娘把我想成啥样人了?我……我是真想对他们好!我不嫌弃她!”   宋王氏被他气得直跺脚,转身抄起一根门闩就往他身上打。   “嫌弃?!亏你说得出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癞□□也敢想吃天鹅肉!云儿是什么身份,轮到着你个狗东西嫌弃吗!?”   宋刚被她打得想跑,却又不敢跑,只好抱着头蹲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还是梗着脖子喊道:“娘你别打了,我是真心实意想对他们好!”   他越是这样说,宋王氏手中的棍子就越快越重。   直到打得累了,宋王氏才坐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大口喘着气,嘴里还在骂着宋刚。   “宋刚,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云儿就不是你能惦记的人!以后你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傻儿子,竟然敢肖想云初!?   云初是什么人,那是京城海家嫡出大小姐!就算是如今海家倒了,海家的人还在呢!   现在是没办法,她只好让云初暂时在自己家里住着,而且她记得海家被流放到了极北极寒之地,就算有办法,她也舍不得让云初去那种地方受苦。   说不定过几年,海家洗脱了冤屈,还能重新兴盛起来呢,这朝廷里的事,起起伏伏谁说得准?   就算海家一直这样,那云初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个奶娘能做得了主的。   要是云初真的嫁给了宋刚,她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夫人!?   想到这里,宋王氏捡起棍子,又狠狠地抽了宋刚几下,还觉得不解气。   “以后你给我离云儿远远的!要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宋刚抱着头,蹲在原地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宋王氏拎着棍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真是造孽啊,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蠢蛋儿子! 第031章 人参   这边云初出了客栈,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闪身进了空间。   要办的事情太多,时间又紧迫,她必须动作快点儿。   她换了身粗布衣裳,拿了些地黄泡了水,把脸和手上的皮肤全都涂抹成了黄色,又找了两块旧布,一块蒙脸,一块缠头。   她不会易容,临时只能这样改变一下容貌,这么倒腾几下,她看起来就像是街上那些普通的农家女子差不多了。   接着她又把空间里的大黄装了两个大袋子,出了空间后便拖着袋子走到街边。   她一个孤身女子,又拖着两个麻袋,很快便有拉活的马车上前兜揽生意。   “姑娘可要搭车?我的马车跑得又快又稳,价格还公道!”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赶着一个光板马车,招呼她道。   云初小心地按了按额头的汗,转向那中年汉子。   “去青阳街要多少钱?”   那汉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大麻袋,估摸了一下重量,说道:“你给十个铜板吧,我帮你搬这些东西!”   云初点点头,便坐上了车辕,那汉子则跳下车,一手一个将两个麻袋拎起来放在车上。   “这袋子里这么沉,装的是啥呀?”汉子一边赶着车,一边跟云初搭话。   云初用手挡着头顶的阳光,免得晒出汗把地黄水给冲花了,轻声说道:“是药材。”   “噢,姑娘是卖药材的呀,那青阳街上挺多药铺的,你可要多打听几家,找个价钱良心的药铺……”汉子好心地建议。   云初敷衍地笑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若是官府不肯防治时疫,兴陵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多一会儿,马车到了青阳街,云初让那汉子把马车停在益善堂门前。   那汉子也是个热心肠的,帮云初把两个麻袋都提到大门口,才收了钱离去。   云初走进益善堂,只见大堂的地上都躺满了病人,郎中们根本都忙不过来,越发地忧心忡忡。   她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李郎中,便找了个杂役打听,杂役听说她要找李郎中,忙进去找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郎中才匆匆出来。   “谁找我?”李郎中扫了一眼,却没看见熟悉的人,不由得十分奇怪。   云初快步上前,说道:“李郎中,是我。”   李郎中看着眼前蒙着脸,脸色焦黄的女子,看了半晌才认出来。   “你是……云娘子?怎么这副打扮?”   云初这次没戴帷帽,李郎中还是听她说话的声音才想起来。   云初顾不得多说,指着门外说道:“李郎中,我带了两袋大黄过来,麻烦您叫人给搬进来。”   李郎中忙吩咐杂役去搬药材,自己则把云初往里面让。   “云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初匆匆前来,又易容改装,李郎中心里便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云初也没有瞒着他,说道:“方才县衙的梁师爷找到我,让我以后不许再说城中有时疫的话 ,我担心……”   她顿了顿,不想告诉李郎中自己可能会被赶出城的事,便说道:“所以我想把这些大黄送到你这儿来,万一我有什么事,还请李郎中尽力多救治些病患。”   她空间里的大黄并不多,她只留下了一点儿备用,余下的都给李郎中送来了,估计只有一百多斤。   一旦时疫爆发,这些大黄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李郎中听她的语气像是在托付自己,不由得有种不安的预感。   “云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不妨说说看,在下或许能帮得上忙。”   云初摇摇头,转移了话题。   “这几日李郎中可用过了那个药方,效验如何?”   提起云初那日留下的药方,李郎中的眼睛亮了起来。   “多谢云娘子指教,在下回去斟酌了一晚上,便试着给几个危重病患换了药方,添了大黄的分量,其他药量也酌情添减,这几日他们的病情都已经大有改善。”   云初松了口气,微笑道:“也是李郎中医术高明。”   中医开药,除了一部分成药,都是按照病人的实际情况去开方子的,这样才能因人而异,药效更好。   她之前写的两个方子,主要是给李郎中学习和参考用的,李郎中年纪轻轻,能学以致用,并且用药效果很好,也是李郎中的本事。   李郎中忙说道:“云娘子过奖了,若不是有云娘子悉心指教,在下还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次时疫呢。”   此时云初的身份不宜久留,把药送到了,她便起身告辞。   “李郎中,我想打听一下,县城中哪里有当铺?”   “当铺?”李郎中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云初身上的粗布衣裳,“云娘子可是缺钱使用?在下可以帮忙……”   他冷不丁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这记性,云娘子送来那么多大黄,我还没付钱呢!”   他一看见云初便觉得是出了事,后来又说起开方治病,一时间太投入了,竟然就把这件事忘了。   那些大黄可是值不少钱,他不能占云娘子这个便宜。   想到这里,李郎中匆匆便要去取银子。   云初忙阻拦道:“这些大黄不值什么,李郎中留着自用好了。”   在现代已经有了大规模的药材种植,大黄不算什么珍稀药材,价格也不昂贵。   她空间里的大黄一部分是遇到品相好的便买回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她在山上自己种植炮制的,的确不值多少钱。   即使是在古代,按照正常的收购价格,大黄也卖不了多少银子,可是她现在却需要更多的银钱。   见她不要钱,李郎中更纳闷了。   “那云娘子要去当铺做什么?”   云初只好说道:“我有几棵人参想出手,不知道李郎中知不知道哪里有当铺或者药铺要收人参?”   她在兴陵县只认识两个郎中,梅郎中肯定是不会帮忙的,她只有跟李郎中打听了。   李郎中一愣,随即笑道:“云娘子还费劲打听什么?咱们隔壁的陈掌柜正愁人参不够用呢,您要是有人参,他一定高兴坏了!”   云初微怔,随即自嘲地笑了。   她也是临时起意,只想着尽快赚一笔银子,竟然忘了如今兴陵县这么多病患,药材定是短缺的,尤其是人参这种珍稀药材。   李郎中得知云初有人参要出手,亲自带着她去了隔壁的药铺。   药铺里头,抓药的人来来往往,生意正兴隆,陈掌柜却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   生意虽好,可是药材却越来越少,外面的路又不知什么时候能通,他能不愁吗?   尤其是人参这样本就稀有的药材,早几日就已经断了。   李郎中带了云初,径直走到掌柜的面前。   “陈掌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云娘子。”   这几日云娘子在青阳街可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陈掌柜一听说是云娘子,忙起身拱手。   “云娘子,久仰久仰。”   云初还了一礼,李郎中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云娘子这里有人参想出手,不知道掌柜收不收?”   陈掌柜一听说人参,顿时大喜过望。   “收的,自然是收的!云娘子,李郎中,咱们进去说话。”   大堂里人多眼杂,若是在这里贸然拿出人参来,被有心之人看到就不好了。   云初和李郎中跟着陈掌柜来到隔壁一个安静些的房间,见陈掌柜一副焦急的模样,云初便拿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给他们看。   陈掌柜是多年买卖药材的老人了,一看面前这三棵大小不一的人参,顿时喜形于色。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小心地拿了一棵最大的人参,对着光亮仔细地看着,“芦碗紧密,圆腹圆芦,锦皮细纹……这是上好的籽货啊!”   籽货是人参的行话,也就是山林里从种子长大,没经过移栽,正宗的野山参。   尤其眼前这三棵人参,形体粗短,全须全形,的确是上好的货色。   看完了人参,陈掌柜虽然心动不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云初。   “这三棵人参都是极好的,不知道云娘子准备卖多少银子?”   陈掌柜心里想着,平常日子里,这最大的人参一棵至少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如今人参短缺,有价无市,即使云娘子作价两千两,这青阳街上只怕也是要抢破头的。   云初笑着说道:“我不懂药材行情,陈掌柜看着出价吧。”   她的确不知道古代的人参能卖多少钱,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有拿出空间里最好的人参,只拿了三棵小参出来。   而且陈掌柜是李郎中亲自引荐的,她想应该是值得信赖之人。   陈掌柜看了看面前的参,一脸的为难。   “云娘子既信得过我,我也不敢欺瞒云娘子,这最大的一棵参,往日我们差不多能出到八百两银子,这两棵的市价约莫在三五百两一支,只是现在人参有价无市,其他药铺应该会出到更高的价钱……”他想了片刻,说道,“这三棵参,我总共可以出两千五百两银子,不知云娘子意下如何?”   其实云初本想着能卖到五百两银子就差不多够用了,没想到陈掌柜居然出到两千五百两。   她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卖。” 第032章 决定   这话一出口,倒让陈掌柜和李郎中都愣住了。   陈掌柜估摸着这三棵参能值三千两银子,所以第一次报价先压低了一些,没想到云初竟然不还价一口应允。   “这……”陈掌柜的神情有些尴尬,“云娘子刚才可曾听得明白?如今人参可是稀缺货,更何况云娘子拿出来的都是上好的货色,您要是去别家,兴许卖的价格会更高。”   陈掌柜自然是真心想要收下这三棵人参,可是他做生意本就公道,云娘子又是李郎中带来的,他实在不想占这个便宜。   再说这云娘子医术高超,青阳街可是都传遍了,他更不能因为蝇头小利就得罪了这样一位人物。   若是回头云娘子去了别家药铺,知道他收的人参低于市价,那云娘子以后肯定不会再跟他打交道了。   没想到他这样说,云初反而笑了。   “看得出陈掌柜是个实在人,我也不瞒您,我实在是着急用钱,所以才想卖了这几棵人参,陈掌柜出的价钱已经足够高了,说起来,倒是您帮了我的大忙呢!”   药材放在她空间里也是白放着,倒不如拿出来给病患用,那才是它们真正的价值。   更何况陈掌柜的出价已经远远高于她的预期,她并不贪心,所以才决定要卖。   陈掌柜还待说什么,一旁的李郎中笑了起来。   “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生意的,买东西的非要加价,卖东西的非要便宜卖,陈掌柜,既然如此,你就按照刚才那个价钱给云娘子就好了,别耽误了云娘子的正事。”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陈掌柜也没法再说什么,便带了人参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便拿着银票过来。   “云娘子,这是两千五百两银票,您拿好了。若是往后还有什么药材要出手,只管来找我老陈。”   云初心里有事,拿了银票也没有多待,直接告辞离去。   李郎中不放心,主动要送她回客栈去,云初想着自己孤身出来,又怀揣这么多的银票,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客栈里刚出了事,宋家人都十分不安,等了好半天,却见云初和一个身着长衫的陌生男子一同回来。   宋王氏担心不已,刚要上前,却被云初远远止住。   “娘,您等一下。”   因为是跟李郎中一路回来,她还没有机会换衣裳,可不想就这样接触家里的人。   李郎中将云初安全送到客栈,便跟云初道别,回益善堂去了。   送走了李郎中,云初忙去后院打了盆水,将外衣换了下来,洗干净了手脸,又全身熏了药,方才敢出去。   宋王氏早就忍不住了,奔过来拉住了她,上上下下地一顿打量。   “你方才急匆匆的是去哪儿了?还有刚才你的脸是怎么了?送你回来的男子又是谁?”宋王氏是真的急了,一顿连珠炮般的问题问了出来。   云初向她安抚地笑了笑,说道:“娘,咱们回房再说。”   然后又招呼大家:“爹,哥哥嫂子们,你们也过来,我有话跟大家说。”   大家不明所以,却都依言随她上了楼。   宋刚被宋王氏瞪了一眼,只好走在人群最后面,进了门也只是坐在一个马扎上,离云初远远的,连看都不敢往云初的方向看。   大家进了房间,女人孩子们坐在炕边,男人们则坐在稍远一些的桌子旁边,大家都望着云初。   宋王氏拉了云初坐在炕沿上,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担忧。   “云儿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云初如今性格变化太大了,凡事都极有主意,她连劝都劝不住。   方才梁师爷和那几个衙役差点儿就把她抓走了,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梁师爷等人,她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云初却又出了门,也没跟她说要去哪儿。   待到云初回来,却又是被一个陌生男子送回来的。   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宋王氏心里都快急死了。   云初握着宋王氏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的亲人们,所有人显然都有着和宋王氏同样的疑问,都看着云初,等着她给出答案。   云初看着大家,缓缓开口。   “爹,娘,哥哥嫂子们,你们可信得过我?”   没料到她第一句话竟然问得是这个,大家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点头。   “云儿,娘自然信得过你!”   “丫头啊,爹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但自打你来咱家,爹就一直都把你当亲闺女,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就是,妹子,咱都是一家人,还说啥信不信得过的,啥事你就跟我们说吧!”   云初看到他们信任的目光,心里一阵感动。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宋家人对云初倒真是真心实意的好。   “好,那我就说了。”她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城中的确出现了时疫,梁师爷他们来找我,也是因为我跟外头那些郎中和病人说了时疫的事,所以他们才说我妖言惑众。”   她顿了顿,给大家一点儿理解的时间,又继续说道:“今日梁师爷的意思,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不管县太爷会不会相信时疫这件事,我们都不好再继续住在客栈里了,所以我请爹娘和哥哥嫂子们过来,想说一下我的打算。”   大家纷纷点头,宋王氏握着云初的手,说道:“云儿,你有啥想法,尽管告诉娘,娘一定尽力帮你。”   云初微微一笑,温言说道:“娘,我不是希望你们帮我,我是想先把你们安顿好。”   她无法确定谭县令会不会出手防治时疫,也不清楚城外的疫情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以城内目前的扩散速度来说,即使兴陵马上开始防治疫情,她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控制得住。   哪怕她有空间有药有方子,她目前在古代也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救得了县城内外这几十万人?   也许她救不了兴陵,但是她至少还能保住宋家全家老小。   “爹,娘,不管咱们是留在兴陵还是离开,都得先置办些东西,比如粮食。”   民以食为天,这次洪灾刚刚过去一个月,今年的收成势必会大受影响,宋家有老有小,最重要的就是要准备充足的粮食。   她还清楚地记得她和宋明在山上过的那些饥不裹腹的日子,实在是不想再挨饿了。   宋家人都是庄户人,自然也清楚粮食的重要性。   “妹子说得对,不管咱们是过日子还是出城,都得预备下粮食。”宋家老大宋福深以为然,说道,“妹子,我一会儿就去米铺,买些粮食回来。”   云初继续说道:“爹,娘,咱还得买辆车,万一要出城还能拉东西用。我想了,马车太招眼,也不好伺候,咱先买头驴吧,再配个小点儿的车,够用就行。”   宋王氏看看这一家老小,还有要买的粮食,万一真的离开兴陵,全靠着人背着抱着的,只怕走路都走不远,也觉得云初想得周到。   他们现在住在客栈倒是不用担心,可要是离开这里可怎么办呢?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今天是梁师爷手下留情,要是改了主意,或者县令大人不肯改变决定,说不定明天又会把他们赶走了。   想到这里,宋王氏立刻有了主意。   “云儿说得对,咱得提前把东西都预备好了,这要是离开客栈,咱们啥也没有,连口热水都喝不上,那可咋办?老大,一会儿你去米铺,老二,你赶紧去牛马市看看有没有驴车,老三,你和你媳妇跟我去买点儿家里用的锅碗瓢盆啥的。”   宋王氏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想着一家人有可能要离开兴陵,那缺的东西可就多了,一样样都得预备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的小布包拿了出来。   “这里头有几两银子,估计刚够买头老驴的……还有两串铜板,这还有五六百文……”   这些都是云初给她的日常花用,她精打细算的还剩下不少。   宋王氏正盘算着该买哪些东西,这边云初却拿了几张银票,直接放在她的手中。   “娘,俗话说穷家富路,咱既然要做好走的打算,就别想着省钱了,这些银子你和爹拿去,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宋王氏还当是她之前存的那两张二十两一张的银票,刚要说只要一张就够了,打开看到面额却吓得一哆嗦。   “一百两!?”   宋王氏拿着几张轻飘飘的银票,只觉得手一个劲儿地发着抖,差点儿就把银票掉在了地上。   她明明记得,云初来家里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剩了,住客栈和这些日子花的银子也是之前给人看病的诊费。   不过是诊费而已,再多能多到哪儿去?顶多也就几十两罢了,现在云初又拿出来这些银票,而且是这么大一笔银子,宋王氏只觉得不敢置信。   看着宋王氏震惊的神色,云初忙解释道:“娘别担心,我是怕家里银子不够路上用的,所以方才去找了相识的郎中,卖了一张药方换了些银子,娘放心,银子我这还有呢,您只管多买些粮食和物件,免得以后不够用。”   她之前想过,她不能暴露空间的秘密,自然就不能让宋家人知道她卖了人参,便说是卖了一张药方。   既然宋王氏知道她会医术,卖个药方换钱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033章 侥幸   果不其然,宋王氏相信了她的说法,   “卖药方?你外祖家的方子咋能随便卖呢?你这孩子可真是……”宋王氏刚要抱怨几句她不懂事,随即便回过神来,云初是为了他们宋家,才卖了药方换钱。   要知道药方可是好东西,作为郎中,若是有几张灵验的药方可是要好好珍藏起来,甚至当成祖传秘方一代代传下去的,须知这方子无论卖多少钱都是有数的,可要是传下去,一代代治病赚钱,那后辈儿孙们就相当于都有了铁饭碗了。   云初的外祖父是太医院院判,他的药方那更是珍贵无比,可云初为了他们,竟然就把药方给卖了。   想到这里,宋王氏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傻孩子,都是我们拖累了你……”宋王氏攥着云初的手,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云初没想到自己随口一个谎言竟然惹得宋王氏哭了起来,十分地不自在。   “娘,好好的你怎么哭了?一个方子算什么,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云初安慰了宋王氏几句,试图转移话题,“娘,眼看天色也不早了,趁着外面铺子还都开着,咱们先去买东西吧!”   买东西才是正经事,毕竟他们随时可能被梁师爷派人来赶出城。   宋王氏回过神来,强忍住心里的难过,握着云初的手说道:“娘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宋家,爹娘都记在心里呢,往后家里人谁敢对你不好,我头一个不答应!”   想着一会儿要买那么多东西,宋王氏便没再客套,接过了云初递过来的银票,看了看一共是五张银票,也就是五百两。   等下买了东西回来,剩下的银子要还给云初,至于花掉了多少,她要牢牢记住,等过了这个坎儿,一点点都还给云初。   云初自然不知道宋王氏在想什么,那边全哥好半天没看见娘亲,又哭上了,她忙伸手抱起了全哥。   知道她要给孩子喂奶,男人们便都起身出去,临走的时候宋福还拉了宋刚一把,叫他跟自己一起去扛粮食。   听着大家纷纷离去,云初忽然想起一件事,也顾不得哄全哥了,忙叫了宋王氏等人回来。   “娘,您叫爹和哥哥们回来,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他们。”   外头正有时疫,一家子贸然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她得好好告诉他们如何防范。   听了云初的话,宋王氏赶紧把刚刚出门的宋大庄等人喊了回来。   云初拿出几个小布袋子,一个个打开。   “这是雄黄,出门之前塞一点儿在鼻子里,大嫂,你再找几块布,让大家拿布蒙住脸……买东西的时候尽量离人远些,少跟外人接触,买完了就快点儿回来……回来以后立刻用这些药粉烧成的烟熏衣裳……”她细细地嘱咐完,又说道,“别怕花钱,有合适的就赶紧买,也别一直讨价还价,买到东西早点儿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她还记得那次让宋王氏买衣裳,宋王氏却嫌成衣铺子卖得太贵,又跑去当铺买了一堆旧衣裳的事。   她能理解宋王氏节俭的习惯,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在外面多呆一刻,就多一分被传染上时疫的危险。   所以她才特意叮嘱大家,买到东西就快点儿回来,安全第一。   大家听她说得周全,自然都依着她的嘱咐去做了。   那边全哥哭得越发大声了,听云初说完,大家就都出了房间。   楼下的地字房里,宋王氏叫了宋大庄等人过来,把手里的银票给他们看。   “你们看好了,这里一共是五百两银票,老大,老二,我给你们一人一张,可不许乱花,剩下的得还给云儿呢,其余的先放我这儿,要是不够再跟我要。”宋王氏想起这事儿就心里难受,严肃地叮嘱道,“要不是云儿,咱们一大家子现在还在城外头跟灾民一起抢粥喝呢!现在云儿给咱们这么多银子,是信得过咱们,你们可不许没良心!”   宋福连忙说道:“看娘说的,我们都是您儿子,我们是啥样儿人,娘还不清楚吗?咋可能拿了银子就乱花呀?”   宋王氏的二儿子宋贵也说道:“娘放心,妹子对咱们这么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头呢,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了妹子。”   宋刚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宋王氏还没消气呢,他要是说错了话只怕又要挨揍了。   老三宋诚面露迟疑,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咱真的要走啊?城外那么多灾民,只怕出城也不安生啊!”   想到在城外风餐露宿,忍饥挨饿的那十几天,他实在是心有余悸。   梁师爷虽然要赶他们出城,可是最后不是也没赶他们走吗?现在就买这买那的,万一用不上,那银子不是就浪费了吗?   有这些银子,在县城里买个宅院住都绰绰有余了,何必要放弃县城里的生活,跑出城去呢?   宋王氏看了看宋诚,说道:“老三,我知道你心里还存着侥幸,想着过几天兴许就没事了,可是这人呐,可不能只顾着眼前的日子,要往后多想想。”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当娘是个没主意的人么?被云儿几句话就吓住了,就非得拖家带口地往外跑?老三,不止你,还有老大老二老四,还有你们媳妇都听好了,咱们云儿可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女子,打从她出生,我就带着她,把她从这么丁点子大,带到了六岁多,人都说三岁看老,京城海家的嫡长女,你们以为是什么小户人家的女儿?什么琴棋书画那些东西且都不算什么呢,她从小就饱读诗书,是海大人和夫人亲自教养大的,那见识和眼界岂是我们这些泥腿子能比得了的?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要不是海家出了事,咱云儿连王妃都得做得起的!”   宋王氏陷入了回忆中,停顿了片刻才说下去:“这大半年云儿住在家里头,我冷眼瞧着,云儿是越来越像夫人了,我从没见过夫人那么聪慧的女子,什么事情都想得深,看得远……咱们是乡下人啥也不懂,云儿说啥,咱们跟着做啥就行了,总归是没错的,难不成咱们比云儿还聪明?”   宋福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娘说得是,妹子说得有道理,我听小二说起过,城里已经有一些官眷和富贵的人家陆陆续续往城外跑了,咱们是不懂为啥,可是有钱有势的人都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娘,我听您和妹子的,就算暂时不走,也得做些准备。”   见宋王氏和宋福都这么说,宋诚也点点头:“那我听爹娘和大哥的,让我走就走。”   “那你还那么多废话!”宋王氏瞪了他一眼,起身分给宋福宋贵一人一张银票,“你俩赶紧去买粮食,买驴买车,老大,你带着老四一起去,老三,你和你媳妇跟着我,老大老二媳妇,你俩去后头肉铺买肉买菜,咱做点肉干咸菜啥的……行了行了,都赶紧走吧,早点儿买完东西早回来。”   大家纷纷起身,宋大庄忙说道:“记住你们妹子说的话,蒙上脸,少跟人说话,都快去快回啊!”   宋家人都走了,客栈得留人,一来是孩子们不能跟着去,二来梁师爷他们才走了没多久,把云初一个人留在客栈,大家也不放心,索性宋大庄就留下来了。   宋周氏拿了一些布头过来,大家按照云初的叮嘱,鼻子里塞雄黄,用布蒙住了脸,这才纷纷出了客栈。   楼上,云初哄着两个孩子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下炕拴上了房门,接着进了空间。   既然有可能要离开,她得多做些准备才是。   她拿了一些药材,进了制药间,抓紧时间制作了起来。   驱瘟疫的药包,各种用途的药粉,云初把想到的都尽量做一些出来,免得要用的时候不方便。   还有天泉水,她每次进来都会尽量舀一些出来存着,已经存了好几罐子了。   一边忙碌着,她还要注意外面的动静,免得孩子醒了,或者有人来了,自己没有注意。   好在大家都出去买东西了,孩子睡得又沉,这小半天的时间都没人来找她。   等到她忙得差不多了,匆匆出了空间,正好看见安安正扭着小屁屁哼哼唧唧的,云初趁着她还没大声哭,赶紧帮她换了尿布。   安安还没睡醒,小屁屁舒坦了,也不再乱动,又呼呼入睡了。   云初累了大半天,这会儿也趁机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她睡醒,外头已经天色渐黑,楼下传来了一阵阵说话的声音。   大家已经买了东西回来了,正在楼下忙碌着。   云初打开门,正好看见宋王氏走上楼来。   “云儿饿了吧,我买了几包糕点,你先吃两块垫垫。”   云儿接过宋王氏手中的纸包,没有打开吃,而是问道:“娘,东西都买回来了吗?”   宋王氏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差不多了,这是剩下的银票。”说着把一个小布包塞给云初。   她一回来就把大家手里的银两都收了回来,这会儿正是给云初送银票来的。 第034章 囤粮   “娘和你几个哥哥出去一趟,瞧着外头是不大好了,粮食的价格都涨了许多,牛马市到处都是人,驴也比往常贵了不少,你二哥找了一圈才买了一头半大驴子,勉强能拉车,就这还花了六十两银子……”   宋王氏提起花钱,就心疼得不行。   “往年这顶好的驴子也就是二三十两一头,小驴驹七八两就能买到了,唉……”   云初听说买到了驴车,先放了一小半的心。   她这可是两个婴儿呢,要是出了城,抱都抱不过来,更别提赶路了。   要是有了车就方便多了,还可以多买些粮食拉着。   “娘,买到了就好,这种时候您就别心疼银子了。”云初倒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她给了宋王氏五百两,还有两千两没动呢。   有了驴车,云初最关心的就是粮食了。   “娘,大哥买了多少粮食?”   “粮食也涨了不少钱呢!”宋王氏皱着眉头,心疼地直咧嘴,“你大哥倒是老实,给他的一百两银子都买了粮食了,粗粮粗面各买了两三百斤,还买了不少细面和小米,留着给你和孩子吃,各种豆子杂粮也买了……”   还是乡下好啊,自己种地,吃粮食吃菜都不要钱,哪像城里,连个鸡蛋都要花钱买。   宋王氏又想起自己带着老三和宋柳氏去杂货铺,心里才平衡点儿。   “锅碗瓢盆啥的也都买了,倒是没涨价,看我买得多,还给我抹了个零头呢。”宋王氏笑了起来,又说道,“不过,我听那卖货郎说,他们那东家急着要卖铺子呢,要不然也不能这么便宜。”   “你大嫂二嫂买了五十斤肉,还有些菜,回来听见布铺小二喊着有便宜布,就买了一些布和棉花,预备做几套被褥……”宋王氏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出不对劲了,“这粮食和驴马的价格都涨疯了,杂货和布却又降价了,真是奇怪……云儿,娘这出去一趟,也觉得这城里有点儿不对头,你说,不会真有啥事吧?”   云初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人心惶惶,物价自然就会长,粮食涨价是因为短缺,驴马涨价是因为准备要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杂货和布这些便宜,是因为带不走又不好卖,所以只能降价甩卖。   城内尚且如此,城外更不知是什么状况。   只希望梁师爷能劝动谭县令,官府能尽快采取措施。   次日一早,云初便在大堂角落里坐着,希望能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   来客栈的客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南城门已经完全关闭不许进出,城中一些人家都从北城门走了,再加上食材短缺,菜价也只好随之上涨,来客栈吃饭的人自然就少了。   宋王氏等人倒是忙得很,借了客栈后院的小厨房,熬猪油,做肉干,腌咸菜,摊煎饼,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云初坐了大半天,外头却毫无消息,既没有听说官府贴告示通知时疫,也没有人来找云初。   吃过下午饭,云初把两个孩子哄睡了,便出了客栈。   虽然宋王氏等人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想再买一些以防万一。   反正她有空间,除了驴马鸡鸭这些活物不能放,其他的放在空间里就是了。   她先去了米铺,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每次只买五六十斤粮食,背到外面无人的角落再收进空间,如此往复地走了几家米铺,她的空间里就多了好几百斤粮食。   挨过饿的人可能都会有这样的心理阴影,总觉得多多囤粮才会心里不慌。   除了粮食,她还买了各种糕点,糖块,干货,肉脯肉干,腊肠,咸鸭蛋等等,总之能存放一段时间的食物,她都尽量多买一些。   家里老老小小那么多人呢,多买些吃的有备无患。   之前她去青阳街那几天买了好几套衣裳,后来宋王氏和嫂子们又给她做了好几套,俩孩子的肚兜小衣裳小被子小褥子之类的也都做了不少,暂时不需要再买了。   云初买到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需要的,才回了客栈。   这一下午的功夫,宋王氏带着三个儿媳妇已经摊了一布袋子的煎饼,晚饭正好吃新鲜出炉的煎饼和用猪油熬的一大碗酱。   云初刚拿起一张煎饼,却被宋王氏抢了过去。   “你才出月子,可不能吃这么硬的东西,别伤了牙齿,我给你炖了大骨汤,再烙两张鸡蛋饼,你吃这个。”   因为云初没坐好月子,宋王氏对她一直格外关照。   正好昨天宋周氏她们买了许多肉,拆下来的骨头就给云初熬汤喝了。   云初十分无奈:“娘,我真的没事了,以后不用再单独给我做饭了。”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偏偏宋王氏就是不相信,还坚持给她顿顿开小灶。   家里这么多人,还有好几个孩子,云初哪里好意思一直这样给家里人添麻烦。   可是她无论怎么说,宋王氏就是不肯答应。   “别的事都能依你,这件事说什么你也得听娘的,你身子本就弱,月子又没坐好,就是坐个双月子也是应该的……”宋王氏说着,想起他们还不知道会不会离开兴陵,也没心思再说下去了,“算了,不说那些,你快点儿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云初看了看眼前浓白色的大骨汤,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娘,下午有人来找我吗?”   宋王氏摇摇头:“我一直在后院做吃的呢,没听说有人找你。”   宋家人今天都没有出门,如果有人来客栈找云初,宋王氏一定会知道的。   既然没人来找云初,说明谭县令和梁师爷他们改变了主意,暂时不准备把她赶走了。   可是既然不赶她了,那应该是相信了她的医术了啊,为什么城中还是没有防治时疫的迹象呢?   云初慢慢喝着汤,心里思量着。   其实这也不难想,左右不过是官府还抱着侥幸心理,想再观望几天情况再说。   现在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梁师爷没有直接赶走她,只是不许她去青阳街,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如果她这时候还跑去青阳街到处给人治时疫,肯定会被梁师爷等人直接赶出城。   等待的日子无比难熬,云初又等了两天,可是依然毫无消息。   宋王氏则带着宋周氏等人,继续做吃食,做被褥,做衣裳,天天忙碌着,这些东西以后不管是离开兴陵还是搬出客栈租院子住,总是会用得着的。   宋明和宋阳等三个孩子倒是不知道大人的忧虑,他们三个都很听话,大人不许他们出去,他们就一直在客栈里,天天研究那头新买的驴。   因为大人嘱咐过了离远点,免得被驴踢到,他们三个就变着花样地招惹那头驴,拿个长竹竿捅驴屁股,捡个小木头块砸一下,拎一条带着嫩叶的树枝蹭驴鼻子,一天能想出十七八个馊主意。   那驴虽已长成大驴子的样子,性格却还不大沉稳,被孩子们撩得烦了,时不时就发点驴脾气,可是被拴住了又跑不掉,只能气得又打响鼻又甩耳朵。   这驴是个爱生气的性子,偏又是个吃货,看人拿了半个嫩玉米给它就立马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被三个熊孩子这么磨了两三天,这原本脾气暴躁的半大驴子居然硬生生给磨成了处变不惊的稳重性子,身上套个车辕也不反抗了。   宋白氏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云初听,云初听了也觉得好笑。   果然什么生物都怕熊孩子啊。   如此又过了几日,城中依然毫无动静,云初虽然性格沉稳,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   时疫可不会自生自灭,再这么拖下去,肯定要出大事的。   这日清晨,云初正想再找个法子去青阳街看看,谁知还没出门,就看见小二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小二显然是跑了一路,进了屋就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   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被小二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恼火起来。   “一大早上的你嚎丧什么?出什么事了?”   云初看小二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忙倒了碗水递给他,说道:“小二哥,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二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大口水,才匀过气来。   “掌柜的,真的出大事了,南城门那边打起来了!”   掌柜原本站起来看着小二,听了这话又坐下了,一脸地不以为意。   “打架就打架,你急个什么劲儿?南城门离这儿还远着呢!”   福来客栈就在县衙后头,属于县中心的位置,城门打个架,的确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小二急得连连摇头,叫道:“不是打架,是打起来了!是城外头的人往里头打,城门要破了!”   小二这一顿嚷嚷,把店内外的人都给嚷了起来,宋王氏等人也下了楼。   听小二这么一说,大家有的惊慌,有的迷惑。   “什么!?城门要破了?”   “城外头是什么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攻城?”   “小二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追问小二,小二一时不知道该回答谁,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第035章 造反   看着小二惊慌失措的样子,云初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她拦住众人,对小二说道:“小二哥,你刚才在外头看见了什么?听说了什么?从头跟大家伙说说。”   小二本就着急,大家再这么乱哄哄地问,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云初这么说,他定了定神,从头说了起来。   “我一大早上从南城那边过来,就看见一群人到处乱跑,喊着什么南城门那边打起来了,城外的灾民造反了,眼看着就要冲进城了,叫大家伙赶紧跑呢!”   “灾民?造反?”云初愣住了,问道,“灾民怎么会造反?”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那些灾民在城外有一个月了,日日喝着稀粥,住在野外,哪来的力气造反?   “是啊,别是谣言吧?”   “南城门不是早就关了不许进出了吗?灾民怎么可能冲进来?”   “小二哥,你是不是听错了呀?”   小二急得直跺脚,说道:“真的!这么大的事,我敢撒谎吗?我听了那大爷的话,想着去南城门看看是不是真的,跑了一段就看见南城那边的老百姓正往城里头跑呢,还喊着说外头的灾民抬了大木头撞城门,城门眼看就要被撞破了,好多人都跑了,我挤不过去,只好赶快跑回来给你们报信!”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慌了起来。   “啊?真的打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云初顾不得说别的,忙追问小二道:“你一路过来,有没有看到县衙派了官兵往南城去?”   如果真的是灾民□□,官府肯定会出兵维持秩序的。   小二连连摇头:“哪有什么官兵?大街上全是乱跑的人,都说赶紧回家去呢!”   掌柜听了这话,猛然拍了下桌子,把大家伙吓了一跳。   “官兵?什么官兵?咱们县太爷大人前两日报了母亲急病,已经先出城去了!连梁师爷也报了病,回了老家了,现在县衙里只剩下一个苑县丞在管着事儿呢!”   福来客栈就在县衙后头,掌柜自然知道县衙里的动向。   现在县衙里只剩下一个县丞,如何调动官兵?   “什么……都走了?”云初愣住了。   难怪县衙门一直没动静,谭县令和梁师爷居然前几天就已经离开兴陵了!   云初不由得紧张万分,忙叫了宋王氏等人:“爹,娘,快收拾东西,咱们快走!”   连县令都跑了,兴陵还有什么指望?   他们这是把兴陵给舍弃了!   城外的灾民定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也觉得没了希望,索性揭竿而起。   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听了云初话,马上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客栈其他客人也都慌了神,忙忙地回了房间收拾行李。   宋福忙套了驴车,宋贵等人将之前备好的粮食和被褥等物件都放在车上,女人们则动作飞快地收拾房间里的东西,还要喊着各自的孩子别乱跑。   好在家里人多,东西又是早早都准备好的,所以很快就全都收拾好了。   等到了客栈门口,宋王氏忽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咱们的房钱还没算呢……”说着转身就要进客栈。   他们在客栈里住得长,云初都是提前就把房钱给了掌柜的,再加上押金之类的,柜上还有好几两银子没给他们呢!   云初急得不行,一把拉住了宋王氏。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算房钱?那点儿钱不要了,咱们快走吧!”   宋王氏无法,只好跟着大家往前跑。   宋福拉着驴,使劲往前拽,那驴今天倒是没犯脾气,拉着满车的东西嘚嘚儿地小跑起来。   小二说得没错,街上已经乱了,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群,有的拖着儿女,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搀着老人,大部分都往北边跑。   南城门全是□□的灾民,大家要出城只能往北城门走。   才走了两三个街口,路上的人群马车就挤得乱了套,驴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大家急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焦急的时候,宋月忽然指着不远处喊道:“娘,你看,那个赶咱们走的坏人!”   大家闻声望去,只见前面街口跑出来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后面还有一群人拿着棍棒一边叫喊一边追着。   “梅子寒,你个庸医,给我站住!”   云初听着那名字熟悉,再看身影,居然是梅郎中。   只见他此刻衣裳上破破烂烂,还沾满了灰尘泥土,发髻也被扯乱了,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打过。   后面追他的人则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厮,为首的是个身着绸缎长衫的富贵公子模样的人。   “我爹明明得的是时疫,你却给我爹开了巴豆,差点儿就把我爹治死了!”那富贵公子额头青筋暴露,显然气得不轻,“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打!”   梅郎中都四五十岁了,就算再养生有道也跑不过这十几个年轻小伙子,没一会儿就被追上了,被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街上人都乱着,哪儿有人顾得上拉架,连看热闹的都没有几个。   梅郎中被打得蜷成一团,抱着头还喊着:“城中没有时疫!你爹得的肯定不是时疫——”   他这般嘴硬,那富贵公子更加气坏了,自己亲自上去踹了梅郎中几脚。   “亏你还号称什么祖传神医,什么仁医会会长,我呸!要不是益善堂的李郎中出手,只怕我爹现在命都没了!要是我爹有个好歹,看我不把你的招牌砸个稀巴烂!”   梅郎中被打得连声惨叫,却无人理睬。   宋家人虽然看见了,可是都恨他那天趾高气扬的模样,想着自己一大家子差点儿就被梅郎中赶出城,更是没一个人肯出手相助。   就连宋月都拍着手笑道:“打得好!坏蛋就该打!”   这时又一群人从云初他们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南城门破了!灾民进城了!杀人了,放火了!快跑啊!”   听到南城门破了,大家都慌了神。   那些灾民在城外过了那么久苦日子,进了城肯定要大乱。   那些打梅郎中的人听了这些话,愣了片刻,把棍棒往地上一扔,随即扭头往回跑了。   城门破了,乱民进城,他们自然得先回去护着自家。   临走之前,那富贵公子还一脸地不解气,往梅郎中身上吐了一大口唾沫。   “今日就便宜了你,下次再让我遇到你,看我不打你个满脸开花!”   梅郎中瘫在地上,扎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身,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   云初见他走的方向不是青阳街,忍不住高声唤道:“梅郎中!”   梅郎中吃力地转过头,这才看见云初一行人。   云初走到他面前,说道:“梅郎中可要回医馆去?”   梅郎中见是她,脸色顿时一沉。   “是你?你是来看老夫笑话的?”   云初没想到他居然想的是这个,不禁微微蹙眉。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想如今城中有时疫,我有治疫良方,可以给梅郎中——”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郎中高声打断。   “什么时疫?城中根本没有时疫!”他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努力做出不屑的表情,“都是你妖言惑众,你跟城外灾民是一伙的!”   云初不料他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胡搅蛮缠,心中不免动气。   “梅郎中,你身为仁医会会长,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相信城中已经有了时疫?难道还不肯出手救治病患吗?”   梅郎中恼羞成怒,抬手指着街上慌乱的人群,讥笑道:“治?你叫我怎么治?县太爷都跑了,我一个仁医会会长能做什么?”   “还有你,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扯什么仁德之心,你怎么不留下来救治病患?你不是也要跟着大家伙往城外跑吗?”   他一番话把云初问住了。   是啊,这个时候,她不是也想着要护着家里人,赶紧逃出城去吗?   云初刚要抬脚,身后却冲上来一个人,将她死死抱住。   “云儿,你可不能犯傻啊!”抱住她的人正是宋王氏。   没人比宋王氏更了解云初,当时发现城中时疫的时候,云初就天天去青阳街帮忙,后来更是不顾自身安危,把时疫的事情上报官府,结果自己却差点儿被赶出了城。   现在被梅郎中这几句话一激,保不齐云初就真的要留在城中治病救人。   宋王氏生怕云初留下,抱着云初死活不肯撒手。   “云儿,你想想全哥,想想安安!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可怎么办呀!”宋王氏心急如焚,在街上就哭着喊了起来,“他们已经没了爹,可不能再没了娘啊!”   原本城中时疫就已经够危险了,又进了这么多乱民,云初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保住自己?   他们又怎么眼睁睁看着云儿一个人留在城里,自己跑出城去逃命?   见状不妙,宋福和宋周氏等几人也围了上来。   “梅子寒,你身为仁医会会长,只顾着自己,不管病人,还有脸来说我妹子!?”宋贵口才好,上来就把梅郎中给问住了。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都管不了,凭啥叫我妹子管?”宋白氏把云初护在身后,盯着梅郎中的眼神恨不能喷出火来。   “丫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他跟你有仇,恨不能害死你呢!”连宋大庄也气坏了,捡起地上棍棒作势要揍他。   “姑姑,他是坏人,姑姑不听他的!”宋阳宋月一边一个抱住云初的手,不让她走。 第036章 向北   梅郎中刚挨过一顿暴打,见宋家人人多势众,又都盯着自己面色不善,他不敢再多说什么,溜着墙边跑了。   趁这个机会,宋王氏和宋白氏一起拥着云初,半拉半拽地把她拉上了驴车。   正好前面的车马和人群松动了些,大家赶紧要往前走。   云初半晌没说话,突然开口说道:“等等!”   宋王氏以为她还没转过劲儿来,忙说道:“云儿,你可千万不能去啊!”   宋柳氏也劝道:“妹子可别听那个梅郎中胡说,你不过是一个女子,哪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妹子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云初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娘,三嫂,我想清楚了,我跟你们走。”   宋柳氏说得对,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果执意留下,能不能保住自己都难说,更何况是治病救人。   灾民攻城,城中势必大乱,她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更不能连累宋家人。   听她答应一起走,大家才放下心。   云初指着不远处被扔了一地的棍棒,说道:“爹,大哥,你们去把那些棍棒捡回来,放在车上以防万一。”   乱民很快就要追过来,他们得有武器防身。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宋大庄和宋福等人赶紧跑了过去,把棍棒都捡回来塞在粮食袋子底下。   宋贵更机灵,闻言跑进不远处一个铁匠铺子,拎了几把柴刀铁锤铁钳等物出来。   街上乱成这样,铁匠铺子也没人了,压根就没人管他要钱。   这时前面的人群车队终于开始往前走了,大家赶紧赶着驴车跟上。   或许是乱民进城的消息引起的恐慌,街上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往外逃,云初和宋家人跟着滚滚的人潮,就这样出了兴陵县城。   出了北城门,便是一马平川的官道。   众人不敢懈怠,顶着烈日赶着驴车,连宋阳宋明等几个孩子都在拼命往前跑,生怕会有乱民追上来。   体谅云初体弱,大家让她抱着两个孩子坐在驴车上,可是这么颠簸地跑着,她实在是坐不住,只能抱紧两个孩子,蜷着腿坐在麻袋上。   跑了好长一段,宋月第一个跑不动了,宋福只好停了驴车让她歇一会儿。   云初趁机说道:“娘,叫小月他们三个上车坐着吧,让他们抱着全哥和安安,我下来走就行了。”   “不用不用,让你大嫂背着月儿就行,你只管安生在车上坐着。”   宋王氏哪能同意让云初下车,直接就拒绝了。   云初说道:“娘,我真没事儿,咱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哪能让孩子们一直这么跟着大人跑啊?”说着便下了车。   宋王氏拦不住她,只能无奈叹气。   驴车不够大,又拉了几百斤的粮食和各种物事,云初抱着两个孩子也是坐在袋子上,实在是没有地方再加上别人了。   再说这驴子还没习惯拉活,这一会儿没犯脾气已经不错了,要是再往车上加分量,驴子累坏了,他们带着这么多东西更走不动了。   没办法,只好让孩子们都上了驴车,宋阳和宋月各自抱着全哥和安安,大家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大家伙又热又累,都有些走不动了。   云初估摸着他们已经走了至少二三十里地,乱民暂时应该追不上来了,到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便招呼大家停下休息。   一听说可以休息了,宋明、宋月和宋阳便下了驴车,云初和宋王氏伸手接过了孩子。   宋福给驴子卸了车,打了半罐子水给驴喝,又让宋刚牵了驴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青草吃。   这一路都要靠着这头驴拉车,肯定要把它照顾好了。   女人们则在地上铺了草席,拿出水囊和吃食等物。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食水都是现成的,这时候也没有时间生火,大家胡乱吃了一顿煎饼和咸菜肉干之类的,就算是吃过饭了。   云初吃完饭,又喝了一些之前装在水囊里的天泉水,抱着孩子去树后喂奶。   两个小家伙虽然一直都被抱着,可是一路在驴车上颠簸,再加上大太阳晒着,热得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有些烦躁不安。   云初给他们喂饱了,便把两个孩子解开了襁褓,放在草席上的小褥子上,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躺着。   全哥和安安吃饱了,这里又凉快又舒适,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云初从地上捡了一片大叶子,给两个孩子轻轻扇着风,顺便驱蚊虫。   赶了半天的路,正午太阳又热得很,吃过饭以后大家都有点儿昏昏欲睡,三个大孩子先撑不住,或倒在草席上,或靠着树,先后都睡着了。   大人们却不敢睡,这里离大路不远,此刻路旁还一直有城里逃出来的人群路过,他们这一群有老有小,又有粮食驴车,自然要格外警醒些。   灾民□□来得突然,许多百姓只顾着逃命,什么也来不及带上,这会儿过去了半天,自然饥渴交加,可是倒还撑得住。再说宋家这一群人有五个又高又壮的农家汉子,除了云初另外四个女人看起来也身体结实得很,再加上棍棒和柴刀等物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身边,一般人倒是不敢轻易靠近。   云初正给两个孩子扇着风,宋王氏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云儿啊,你爹他们想问问你,咱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之前只顾着逃出城,接着便是拼命赶路,这会儿大家才想起来这件事。   他们该去哪儿?   宋家村是回不去了,兴陵更是大乱,他们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云初抬起头看向宋王氏,又看看她身后。   不远处,宋大庄和宋福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主意。   宋家人都是出身农家,除了宋王氏之前在京城做过奶娘,其他人连宋家村都没出过几次,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兴陵了,现在离了兴陵,他们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他们都记着宋王氏之前说过的话,他们不懂的事,只要听云初的就好。   云初朝宋大庄他们招招手,说道:“爹,哥哥嫂子们,你们都过来,咱们商量一下。”   之前他们怕都过来吵到孩子睡觉,现在听云初叫他们,大家伙就都围了过来。   云初便说道:“爹,娘,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宋大庄为难地挠挠头,说道:“爹是个泥腿子,哪儿都没去过,真不知道该去哪儿啊……”   宋王氏瞪了他一眼,道:“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啥也不知道,还不如云儿一个姑娘家呢!”   宋大庄嘿嘿地憨笑,不敢再说话了。   宋王氏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又比他有见识,宋大庄早就习惯了家里事都是宋王氏做主。   云初也知道,不由得笑了:“咱们一家人商量商量,谁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看,集思广益嘛!”   宋家人听不懂什么是集思广益,不过也能猜到云初是建议大家一起说说各自的看法。   宋福皱着眉头说道:“南边肯定不能去了,就算能绕过兴陵,往南方去的路也都被大水冲毁了,咱们肯定过不去。”   那就只剩下三个方向了。   宋贵想了想,说道:“我在牛马市买驴子的时候,听人家说起过,西边那头现在正大旱呢,那边的人也都在往外跑,只怕西边也不能去。”   宋诚说道:“往东边走是大海,如今发了大水,往东边的路估计也不好走。”   宋刚看看云初,又看看大家,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们去哪儿,我就跟着走。”   他本就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宋大庄和三个哥哥也没指望他能出什么主意。   云初问宋贵道;“二哥,那你在牛马市的时候,听那些人说起过要往哪边走了吗?”   宋贵点点头:“我听着大部分都是要往北走,北边是京城的方向,也有往东走的,都是投亲靠友的。”   老百姓的心里总是觉得,京城是极好的地方,挨着京城近些总是会更安全。   云初听了,便不做声了。   宋王氏生怕她又想起京城那些伤心事,忙岔开话题说道:“往东边走也行,一边走一边看着呗,只要没有乱民没有时疫,能安顿下来,能过活下去就行。”   百姓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云初刚才只是在思索,被宋王氏这么一说,才想到宋王氏应该是误会了。   她笑了起来,说道:“娘,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南边和西边都不能去,既然大家都往北走,咱们也往北走吧。”   人都有从众心理,总觉得人多就会更安全,其他三个方向既然都不是好的选择,那就只能往北走了。   宋王氏还想说什么,云初轻轻推了推她,说道:“娘,快去歇会儿吧,下午还要赶路呢!”   既然定了方向,大家也没什么异议,便散开各自去休息了。   刚休息了一会儿,大家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大家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骑马的男子一路大声地催马前行,官道上的百姓纷纷让路。   很快,那一人一马便经过了他们身边,因为速度太快,云初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公服,看起来是官府中人。   宋明好奇地看着那人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飞扬的灰尘,转向宋福。   “爹,那人是干啥的呀?”   ? 第037章 水泡   宋福叹了口气, 说道:“看样子应该是报信的。”   兴陵大乱,那个留守兴陵的苑县丞肯定要想办法对外求助的,只怕很快朝廷就会派官兵过来镇压了, 到时候又是一场战乱。   想到这一点,大家也没了休息的心思, 重新套上车继续往前走。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只想离这些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三个大孩子抱着两个婴儿坐在驴车上,其他人围着驴车走, 大家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那驴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天色渐暗的时候, 驴子终于不乐意了, 时不时晃尾巴打响鼻的,宋福怕它犯了犟脾气,询问云初能不能找地方休息。   云初看看天色,估计今天也就能走这么远了, 便答应去前面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歇息。   又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前方出现一片密林, 里面有隐隐的火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 显然已经有人在里面扎营了。   宋福牵着驴车走下了官道, 找了个相对僻静些的地方卸了车,和那些在林子里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刚牵了驴子去附近吃草,宋贵和宋诚帮着宋福卸车,女人们赶紧生火,三个孩子则去周围捡柴火,大家虽然都又饿又累, 却都没有躺着休息, 各自找活干。   这边云初抱着孩子, 宋王氏在她旁边铺了一大块油布,油布上铺草席,草席上又铺被褥,生怕云初和两个孩子着凉了。   一边铺着,宋王氏一边说道:“你别嫌麻烦,咱们在外面总不比住家里舒服,尤其到了晚上肯定会冷,等到后半夜露水上来了又会潮湿,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着又叫宋贵和宋诚过来帮着搭架子,上面盖了油布,就算是个简易的帐篷了。   这样一来,晚上即使有风也不怕云初被吹着了。   云初知道宋王氏照顾自己一向极细心周到的,只好安心接受。   晚饭照例是煎饼和咸菜,宋周氏另外煮了一大锅米粥,一人半个咸鸭蛋,倒是吃得饱饱的。   夜色很快降临,还没等吃完饭,天就黑透了。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此刻无事,都或坐或躺在地上,准备睡觉了。   宋大庄和宋福等父子五人商量过了,今夜宋福和宋刚各守上半夜和下半夜,明天晚上换宋贵和宋诚,女人孩子们不必守夜。   云初的帐篷位置有限,实在挤不下太多人,其他人都直接躺在地上睡的,还好带了足够的被褥,又是夏季,倒不用担心受冻。   云初不放心孩子们,到底把宋明宋阳宋月叫了进来,在自己身边挤一挤睡下,有帐篷挡着,好歹比直接睡在野地里好。   孩子们都累坏了,进了帐篷也顾不得玩闹说笑,都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云初刚要收拾睡下,就听见帐篷外传来宋王氏的声音。   “云儿,你睡着了吗?”   云初将帐篷掀开一点儿,轻声说道:“娘,我还没睡呢,您找我有事呀?”   帐篷外,宋周氏举着一根燃着火苗的树枝,宋王氏则端着一个小笸箩似的东西。   “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你走了一天的路,脚疼不疼?”   云初这具身体本就柔弱,又生了两个孩子,这一个多月虽然用内功和各种中药调理着,到底还是比不上宋王氏这些常年做活的农家女子壮实。   她不想宋王氏等人担心,笑着说道:“不疼,娘给我做的鞋舒服,走了一天也不累。”   她现在穿的正是宋王氏之前给她做的鞋,因为那时候她还在月子,宋王氏特意把鞋做得稍微大了一些,鞋底又软又厚,走路倒是不大磨脚。   可是鞋子再好,她也是走了一天的路,说一点儿都不疼肯定是假的。   宋王氏担心她糊弄自己,非要让她伸出脚来,让宋周氏拿火把照着,仔细察看着她的脚底。   “你看,这小脚趾头都磨出水泡来了,还说不疼呢!”虽然水泡不大,宋王氏还是心疼极了,“你忍着点儿,娘给你挑破了,晚上晾一晾,要不然明天走路更要受罪了。”   云初乖乖地伸着脚一动不动,宋王氏小心翼翼地挑破了水泡,叹了口气。   “唉,云儿你跟着娘,可是受了大罪了……”   她家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平日里逛个自家的花园子还要走走歇歇,今天却跟着他们跑了一整天。   云初伸手握住宋王氏的手,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受罪的?能跟着娘一起,是我的福气。”   要不是宋王氏,原身只怕此刻还在青楼里头呢,那里才是暗无天日。   宋王氏看她懂事,更是忍不住想落泪。   云初怕她难受,忙问道:“娘,大嫂,家里人都还好吗?身子都没事吧?”   宋王氏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他们一个个皮糙肉厚的,走这一天路算什么?都好着呢!”   宋家人常年务农,走一天路的确不算累,而且他们走的路都是官道,平平坦坦的也不会累到脚。   所以宋王氏最担心的还是云初,云初哪里受过这样长途跋涉的苦?这一路走下去肯定是要受罪的。   确定云初的脚没有其他水泡,宋王氏和宋周氏又进了帐篷,查看几个孩子的脚。   三个孩子大半时间都坐在驴车上,只有上午急着出城那一阵跑了一段路,两个小子的脚还好,宋月的脚却磨出两个水泡来。   孩子小又贪睡,此刻也顾不得疼了,睡得沉沉的,连宋王氏给她挑水泡也只是哼哼几声,翻个身继续睡了。   云初和孩子们都没事了,宋王氏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宋周氏离去了。   等她们都走了,云初掏出火折子来吹亮,接着微弱的光芒,给自己和宋月的脚上涂了些药粉。   水泡挑破了容易感染,用了药粉,明天她和宋月的脚就不会疼了。   涂过药,她抵不住浑身的疲惫,很快便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后半夜,全哥哼哼起来,云初才醒过来。   她忙起来换尿片,喂奶,把全哥哄睡以后,她也没了困劲儿,趁机出了帐篷。   林子里面,大部分的火堆早已熄灭,只有少数几个火堆还有余烬,发着微红的光芒。   宋家人围着帐篷和火堆,躺在地上睡得正沉。   云初走到驴车旁,凭着白日的记忆摸到了放水囊的位置。   “谁在那儿?”   忽然,一个警惕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一阵脚步声便朝着云初而来。   云初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这是宋刚的声音,忙说道:“四哥,是我。”   这时宋刚也走了过来,看清是云初。   “云儿?”宋刚意外极了,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黑暗中云初看不清宋刚的脸色,还以为自己吵醒了宋刚,心里有些内疚。   “我想喝点儿水,真对不住,把你吵醒了。”   宋刚沉默了片刻,摸着黑把水囊翻出来,递给云初。   “水囊在这儿。”他顿了顿,低声说道,“你没有吵醒我,我正在守夜。”   他这么一说,云初更愧疚了。   宋刚辛辛苦苦在这里熬着守夜,她还摸黑出来吓人家。   她接过水囊,说道:“谢谢四哥。”   黑暗中她看不清具体位置,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宋刚的手。   宋刚像是被火烫了似的,猛然缩回了手,水囊直接掉落下去。   还好水囊落在了车上,声音并不大,水也没洒出来。   宋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窘迫极了,他匆匆说了句:“那你喝水吧,我走了。”便匆匆离去了。   云初本想给水囊里加点儿天泉水,被宋刚发现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宋刚主动走了,她才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宋刚的异常。   白日里大家又是喝又是做饭的,水囊里的水只怕用了不少。   前路漫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水源,云初想着趁着黑夜,给水囊里添上一些天泉水,免得家里人舍不得喝水。   怕被人发现,她没有灌满水囊,只把几个只剩一半的水囊添了三分之一左右。   做完这些,她轻手轻脚地回了帐篷,继续睡觉了。   这么一折腾,次日她便起晚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连宋明他们都已经起来出去了,她身边只有呼呼大睡的全哥,安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云初。   看云初睁开眼睛,安安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看到安安天真无邪的笑容,云初的心情也瞬间便变得明朗起来。   “安安醒啦,怎么没哭呢?乖安安,娘抱抱。”   云初给安安换了尿布,喂了奶,那边全哥也跟着醒了,一时没吃到奶,便蹬着小腿哭了起来。   全哥的哭声把宋王氏招来了,宋王氏掀开帐篷,见云初正照顾安安,忙过去把全哥抱了起来。   “云儿,昨夜睡得怎么样?一会儿出去吃饭吧,今天早上你两个嫂子去林子里面挖了些野菜,煮了一锅野菜粥,倒是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把全哥也喂饱了,宋王氏哄着两个孩子,云初才得以出去吃饭。   火堆边,三个孩子都躺在地上直哼哼。   云初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   “小明,小月,小阳,你们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云初生怕几个孩子病了,上前就要给他们把脉。   ? 第038章 流民   宋白氏拦住她, 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妹子,你别管他们,他们三个一人喝了两三碗粥, 这是撑得坐不起来了。”   云初一怔,仔细看果然三个孩子都抱着圆滚滚的肚子, 嘴里哼哼唧唧的。   宋阳听他娘这么说自己, 顿时不乐意了,强撑着说道:“那娘煮的菜粥太好吃了嘛, 我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是啊是啊,今天的野菜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宋月也坚持不肯承认是自己嘴馋。   宋明则说道:“真的太好吃了, 就像姑姑煮的鱼汤一样好喝!”   云初心思微动, 看向驴车,果然看到自己昨天放过天泉水的水囊瘪下去了一些。   看来天泉水煮汤煮粥都是很鲜美的呢。   宋白氏指着几个孩子,笑骂道:“三个小馋猫,看一会儿你们走不走得动路!”   说完又转向云初, 说道:“妹子,今儿的野菜粥的确好吃, 你尝尝看。”   云初舀了一碗野菜粥, 一边吹凉, 一边慢慢地吃。   三个孩子躺在地上,眼睛却都盯着云初,看得出来,虽然他们已经撑着了,可还是没吃够野菜粥的味道。   云初察觉到孩子们的目光,故意轻轻地吹气, 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 把几个孩子馋得不行。   宋阳忍不住, 艰难地爬起身,对宋白氏说道:“娘,我再喝一口行吗?就一口……”   宋白氏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生气,照着他的屁股给了一巴掌。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怕把肚皮撑得爆炸了!”   宋阳吃不着反而挨了一巴掌,扁着小嘴满脸不情愿。   云初看到大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也不好再拖延,抓紧时间喝完了粥,宋白氏把锅仔细擦干净,放在了驴车上。   水囊里的水有限,可不能大手大脚地洗刷用。   大家正收拾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奔跑和喊叫声,听着像是许多人正朝这边跑来。   云初立刻紧张起来,其他人也觉得不对劲,忙把最后几件东西捆在驴车上,宋福扯了驴缰绳就要走。   林子里其他人也意识到出事了,慌慌张张地拿了东西四散奔逃。   驴车还没走到官道上,那些惊叫呼喊的人群已经飞奔而至。   “流民来了!杀人啦!救命啊!”   最前面跑过来的是一群百姓模样的人,看他们惊恐万分的表情,就像是后面有狼群追赶似的。   云初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叫了宋福拉驴车回来。   那驴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用宋福拿鞭子抽打,自己就扭了身往林子里跑。   宋福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好在及时稳住了脚步,饶是如此,还是被驴子扯得跌跌撞撞往前跑。   其他人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驴车上放着他们全部的粮食和水还有被褥等物,要是驴车出了事,他们一群老小在荒郊野岭可就没法活了,所以全家人十分默契,全都紧紧追着驴车。   云初回头见宋王氏和宋柳氏抱着全哥和安安,其他人也都抱了三个孩子,便放了心,绕到了驴车后面。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流民便追了上来。   “那边有粮食,快去抢啊!”   流民们衣衫褴褛,个个儿瘦骨伶仃,可是一双双眼睛却冒着饥饿的红光,仿佛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见到什么就抢什么。   那些跑得慢的人转眼就被淹没在流民的人潮之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云初见了这个阵仗,再看扶着驴车脚步踉跄的一家老小,情知他们是绝对跑不过这些疯狂的流民的。   她高声喊道:“大哥,爹,娘,你们快往上风口跑!记住,迎着风跑!”   宋家人正吓得六神无主,听见云初的话毫不犹豫,跟着宋福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跑。   此时的风向正是东北风,宋福拉着驴车和大家一起朝东北的方向跑,正好要穿过他们昨夜扎营的树林。   云初见他们跑了过去,便立刻往还未熄灭的火堆里扔了一大把雄黄。   只见那火堆转眼就变成了蓝色火焰,随即冒出滚滚的黄白烟雾,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蒜臭味。   那些流民看见宋家的驴车,上面满是沉甸甸的麻袋,急红了眼要冲过来抢,谁知眼前却腾地冒起一阵阵烟雾,熏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那黄雾不但浓烟滚滚,而且还有着刺鼻的味道,跑在最前面的那些流民躲避不及,吸了几口便昏晕在地。   其他流民见状吓得纷纷后退,喊着“烟雾有毒”,“熏死人了”之类的话,再也不敢追过来了。   拉着车子背着粮食的不止宋家一家,既然追不到宋家人,那些流民便转向其他方向,继续追逐别人了。   云初见流民退去,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   “快跑!”   云初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对方拉得差点儿摔倒在地。   对方见她跑不动,更着急了,直接将她扛起来就往前跑。   云初被颠得头晕眼花,还当是遇到了坏人,拿出银针直接扎向那人的肩膀。   那人骤然被刺,差点儿把云初丢在地上。   “云儿别怕,是我!”宋刚疼得直咧嘴,忙喊道。   他原本跟着驴车一直往前跑,谁知跑了一段距离发现云初不在身边,一回头就看到云初还在身后的树林里。   他以为云初身子弱跑不动,想也没想就折回来救云初,没想到却被云初狠狠扎了一针。   云初这才听出是宋刚的声音,她收了银针,艰难地说道:“四哥,你……先放我下来。”   宋刚见身后并无流民追来,密林中依然弥漫着阵阵烟雾,这才把云初放在地上。   “云儿,你没事吧?”宋刚揉着肩膀,心想云儿看着娇娇小小的,这一下扎得还真狠。   云初摇摇头,直起身看看后面,确定流民的确跑远了,才放下心来。   “四哥,爹娘他们都没事吧?”   宋刚这才想起来,忙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他们往那边去了,咱们快跟过去。”   那驴子受了惊,这一路狂奔过去不知道要跑多远,他们得赶紧追上去,如果跑散了,就很难再找到家人了。   云初也知道,两个人不再多说,忙加快脚步往宋家人的方向追去。   好在宋福他们一直迎着风跑,他们只要朝着东北方向追就行了。   就这么跑了一顿饭的功夫,他们才看见宋家人。   前面出现了一条河,因为连续干旱已经没什么水了,驴子跑到这里才被迫停下。   这一路狂奔把大家都累得够呛,好不容易驴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家都累得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宋王氏刚发现云初没跟上来,急得满地转圈,逼着大家伙赶紧起来回去找云初。   就在这个时候,云初和宋刚回来了。   宋王氏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云初就不撒手。   “云儿啊,你可吓死娘了!”宋王氏都急哭了,语无伦次地说道,“都怪娘没看好你,要是你跑丢了,娘可怎么活啊!”   云初赶紧扶住宋王氏,说道:“娘别担心,我没事。”   其他人也围过来,纷纷问云初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   云初知道大家担心她,笑道:“你们看,真的没事。”   宋王氏擦干眼泪,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云初,确定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云儿,你、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不止是宋王氏的困惑,也是大家的困惑。   那些流民简直就像是发了狂一样,云初一个弱女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云初笑着解释道:“我往火里扔了一把雄黄,他们都被熏跑了,就不敢追咱们了。”   古代有句俗语,雄黄见火,毒如石比霜,因为雄黄也就是现代化学中的硫化砷,经过高温燃烧就会分解成二氧化硫和□□,前者是毒气,后者就是石比霜,那些毫无防范的流民自然抵受不住。   当时情况危急,如果云初不用这个办法,根本无法驱散流民,到时候别说自己,连宋家人只怕都保不住。   听到云初的话,大家才恍然大悟。   “云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多亏了妹子,救了咱们一大家人呢!”   至于云初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雄黄,谁也没有在意。   云初自己会医术,雄黄又能驱蛇驱虫,古人也会随身带一些驱邪用,带着雄黄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宋王氏见云初无事,才想起宋刚来,趁着云初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宋刚一眼。   不过想起是宋刚最先发现云初不见了,又跑回去救云初,宋王氏也不知道该不该骂这小子一顿了。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宋柳氏惊慌的声音。   “爹,娘,宋诚咋不见了!?”   这一句话让刚刚放松下来的宋家人立刻又提起了心,他们四处看了看,的确没有发现宋诚的身影。   宋柳氏还年轻,骤然发现自己丈夫不见了,立刻就急哭了。   “爹,娘,这可咋办呀!”   宋王氏先是一慌,随即喝道:“哭啥?哭有啥用?还不赶紧去找!”   刚才情况紧急,宋柳氏见宋福拉着驴车,宋周氏抱着宋月,宋白氏拉着宋阳,她怕宋明落单,便紧紧拉着宋明跑。   大家都只顾着跟着车跑,她手里又拽着宋明,压根就没看见宋诚没跟上来。   宋柳氏想到刚才那些流民可怖的样子,吓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 第039章 寻找   云初扶住她, 安慰道:“三嫂你先别急,我刚才在最后面,在林子里没瞧见三哥, 三哥肯定是跟着你们跑了,可能中途跑散了, 你放心, 咱们肯定能找到三哥的。”   她说话柔声细语的,宋柳氏一想到连她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宋诚应该也是没事的,不由得点点头。   那驴子虽然停了下来, 却依然烦躁不安, 时不时甩几下耳朵跺几下蹄子的,宋福暂时不敢再让它继续拉车了,又怕它再受惊跑掉,只好卸了车, 把它拴在一棵树下慢慢地啃青草,等着它情绪平静下来。   大家伙聚在一起, 商量着怎么去找宋诚, 如今驴子暂时不能走, 而且宋诚也有可能像云初和宋刚一样,顺着大家跑过来的方向追来,所以肯定要留一部分人在原地待命。   但是如果往回走的话,又有可能遇到再次流民,人少的话也不安全。   正在大家一时无法决定该怎么办的时候,宋阳悄悄地凑到了宋白氏的身边。   “娘, 我肚子疼……”   宋白氏正心里烦躁, 被宋阳拉了几下便没了耐心, 骂道:“叫你少吃点儿,非要吃那么多,现在撑得肚子疼了吧?这荒郊野外的,我能有啥办法?”   宋阳咬着嘴唇,显得又委屈又难受。   宋白氏还要再骂几句,却见宋阳忽然弯下腰,哇地一下吐了起来。   这一下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宋白氏也顾不得骂他了,赶紧扶着宋阳给他拍背。   云初忙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宋阳的小手,依次按揉内关,板门等几个穴位。   很快,宋阳的呕吐便停了下来,只是依然小脸煞白,看起来十分难受。   云初让宋阳平躺在草席上,稍作检查之后,向担心不已的众人说道:“小阳没什么事,就是早上吃多了,有些食积,我给他推拿一下,这几日让他少吃一点,很快就会好了。”   宋阳早上贪嘴,喝了满满一肚子的野菜粥,影响了脾胃运化,紧接着又被流民追赶,一路狂奔,所以这会儿才会腹痛呕吐。   宋白氏看着向来壮实活泼的儿子变得这么虚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家里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一碗野菜粥也能撑着你,真是丢死人了!你姑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要是再这么吃,看你的肚子受不受得了!”   云初劝道:“二嫂别生气,小阳还小呢,吃了这一次亏,以后就不会了。”   宋阳这次是真害怕了,听了云初话连连点头。   云初走到自己行囊的位置,假装翻了翻,从空间拿出一个小瓷罐来。   “二嫂,这是山楂膏,你给小阳冲一碗喝了,一天喝一次就行。”   宋白氏担心宋阳,忙去拿了水调了一碗,喂宋阳喝下。   宋阳看那碗水是黄褐色的,还当是难喝的药汤,苦着脸喝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   “姑姑,这个药真好喝!”   这个药水酸酸甜甜的,喝下去他的肚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云初微微一笑,说道:“好喝也不许多喝,一天喝一碗就够了,记住了吗?”   瓷罐里装的是她亲手熬制的山楂六物膏,里面有山楂,茯苓,淮山药,麦芽,鸡内金,陈皮,都是治疗小儿食积的药材。   一旁的宋明和宋月看见宋阳喝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小孩子就是这样,哪怕肚子不饿,看到别人吃好吃的也会不由自主地馋嘴。   云初看着好笑,想起他俩早上也没少吃,索性也给他们一人冲了半碗喝了。   这边三个孩子抱着山楂水喝得美滋滋,那边宋大庄等人也商量好了。   宋福和宋刚留在原地保护女人孩子们,宋大庄带着宋贵准备原路返回去找宋诚。   云初给宋阳推拿之后,便看见宋大庄和宋贵一人拿了一把柴刀正要走。   她赶紧跟上去,说道:“爹,二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如果真遇到流民,宋大庄和宋贵两个人也不是对手,她之前怕路上有危险,制作了一些可以防身的药粉,有她跟着肯定会更有保障。   而且刚才她一路走来看了四周,之前驴子慌不择路地一顿狂奔,这里离官道已经很远了,她和宋刚一路走过来都没看见什么人,附近还有林子掩护,暂时应该比较安全。   倒是宋大庄和宋贵要往之前的林子走,危险更大一些。   见云初要跟着去,宋王氏赶紧阻拦:“这哪儿行?那边有可能碰到流民呢,云儿你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   宋大庄也说道:“云儿你放心,爹和你二哥会加小心的,要是远远地看到人,我们就躲起来或者跑开,不会硬冲的。”   宋刚见云初要去,下意识地站起身:“我也去——”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早有防备的宋王氏一巴掌拍在头上,后面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云初却十分坚持:“爹,娘,我刚才一路走过来,记得过来的路,而且我身上还有防身的药粉,不会吃亏的。”   宋大庄和宋贵刚才也是跟着驴车一路跑,根本没注意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听云初这么一说,宋大庄和宋贵不由得犹豫了。   宋刚趁机跳到宋王氏够不到的地方,叫道:“爹,我跟你去吧,我也认识路!”   宋王氏抓不到宋刚,只好拉住了云初。   “云儿,那让你四哥去吧,你别去了,那里危险,娘实在不放心!”   云初安慰她道:“娘,刚才那么多流民追我,不是也被我赶走了吗?再说还有爹和四哥跟着呢,我们一找到三哥马上就回来,来回顶多也就是半个时辰。”   他们已经耽搁了半天,再拖延下去,也许宋诚会有危险。   宋王氏劝不住云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云初跟着宋大庄和宋刚走了。   有宋刚和云初带路,一行三人走得很快。   只是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看到宋诚的身影,大家心里都觉得更加不安了。   不多时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之前的林子之中。   这会儿雄黄的烟雾早已散尽,之前有不少人驻扎的林子此刻一地凌乱,到处都是没来得及带走的各种锅碗被褥等杂物,还有一些掉在地上的散碎粮食,显然是争抢中散落下来的,有的地方甚至还有斑斑血迹。   看着这一地狼藉,再想想刚才混乱的情形,宋大庄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云初用雄黄挡住了流民,否则现在宋家人肯定要被流民洗劫一空,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只是那时林子里这么乱,宋诚会不会也遭遇了流民的袭击?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之前逃跑的人来不及熄灭火堆,林中还弥漫着阵阵烟雾,云初他们怕再招来流民,也不敢大声呼喊,只能一点点试探着往前走,三个人东张西望,在林子中寻找着宋诚的踪迹。   林子太大,为了能尽快找到宋诚,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宋刚和宋大庄在两边,云初在中间,为了安全,三个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样遇到危险也来得及彼此救援。   云初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地往前走着。   她绕过一棵大树,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正趴在地上拼命吃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叫三哥,却发现那身影又瘦又小,显然不是宋诚。   听到云初的脚步声,那人影猛然抬起头来。   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因为太瘦,显得眼睛格外地大,那孩子手里攥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饼子,嘴唇还有几粒碎渣,应该是刚捡到了食物正在拼命地吃。   看到云初出现,那孩子目露警惕,往后退了几步。   云初正犹豫要不要喊住他,那孩子转身就跑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云初看了看四周,隔着烟雾远远看去,似乎还有几个或瘦小或伛偻的身影在到处翻找着什么。   这些人应该是跟着流民后面过来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被流民遗漏的粮食等物,都是些老弱残幼却又苟延残喘的人。   云初正觉得心酸,忽然听到右侧林子中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   “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云初听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宋刚的位置,赶紧跑了过去。   在她身后,宋大庄也跟着跑了过来,他跑的速度快,虽然在云初后面,却最先跑到宋刚身边。   “老四,出啥事了?”   云初跑过去,只见宋刚面前的大树下正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看见宋刚显然吓坏了,再看到云初和宋大庄出现更是惊叫连连。   这少女看着约莫十七八岁,一张脸倒还算清秀干净,只是太过瘦弱,宽大破旧的衣裳就像是挂在身上似的直晃荡,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小可怜。   云初猜到她应该跟刚才那孩子一样,也是流民中的弱者,自然对外界充满警惕和恐惧。   宋刚也是被那女子的尖叫声吓着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大庄见状,忙上前几步,温言说道:“闺女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找人的……”   那女子看见宋大庄,顿时一愣。   她咬了咬嘴唇,试探地问道:“你可是……宋家表叔?”   ? 第040章 茶花   宋大庄一怔, 仔细看了看那女子,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是姓宋,是宋家村的……”   宋大庄的话还没说完, 那女子忽然连滚带爬地爬过来,一把抱住了宋大庄的腿。   “宋家表叔, 你救救我!我叫茶花, 我是刘家庄的茶花啊!”看宋大庄还是一脸茫然,茶花喊道, “我奶奶姓宋!表叔,我小时候我奶奶还带我去过宋家村呢, 你还抱过我呢!”   她这么一说, 宋大庄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大姑家的茶花?我的天爷呀,茶花大侄女,你咋在这儿呢?你家里人呢!?”   宋大庄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亲戚,不禁满脸惊讶, 一连串地追问道。   “我家里人……都没了……”茶花顿时嚎啕出声,死死抱着宋大庄的腿不撒手, “表叔, 你救救我, 求求你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瘦弱不堪的女子伏在地上,哭得头都抬不起来,整个身体都随着哭声剧烈地颤抖着,双手却还紧紧攥着宋大庄的裤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都……没了?”宋大庄捂着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 半晌才问道, “你们一大家子有十几口子人呢, 就……都没了?”   茶花闻言更是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神情凄惨地点点头。   宋大庄弯下腰看着茶花,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茶花,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家咋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这些日子是咋过的?”   茶花眼泪汪汪地看着宋大庄,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可是还没等说出口,便两眼一闭,昏倒在宋大庄的怀里。   宋大庄大惊失色,忙叫道:“茶花,茶花你怎么了?”   宋刚也急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云初走上前来,说道:“爹,我给她瞧瞧。”   宋大庄连忙将茶花放在地上平躺,把位置让开给云初。   云初的手指一搭上茶花的手腕,便微微蹙了蹙眉。   茶花的脉象虽然虚弱,却还没到晕倒的地步。   她翻了翻茶花的眼睛,心里便有了判断。   “爹,她没事,估计就是饿了。”云初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说道。   她不清楚茶花要做什么,所以暂时不能揭穿她。   宋大庄为难地看着茶花,说道:“这可咋办?她啥时候能醒啊?”   宋诚还没找到呢,难道他们要带着昏迷不醒的茶花去找宋诚?   云初一直看着茶花的脸,见宋大庄这么说,茶花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云初默不作声,倒是宋刚忙说道:“爹,咱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管咋说她也是咱家亲戚,既然碰上了,总不能扔下不管啊。”   宋大庄皱着眉头说道:“谁说不管了?唉,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既然遇上了,就带上吧。”   宋大庄这话一出口,云初就看到,茶花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些,只是还是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宋大庄和宋刚不能扔下茶花一个人在这里躺着,又惦记着去找宋诚,只好让云初留在原地守着茶花,两人则去搜寻林子里其他地方。   云初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默默地看着茶花。   她空间里有药有天泉水,可是她却不准备拿出来给茶花用。   或许她可以救活一个奄奄一息的濒死之人,可是她绝对救不醒一个装晕的人。   很快宋大庄和宋刚便回来了,他们找了整个林子,却没有看到宋诚的身影。   没找到宋诚,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现在又多了个茶花,他们只好先行回去。   宋刚年轻身体好,当仁不让地背起了茶花,一行人往回走。   幸好茶花身体瘦小,宋刚背了一路倒也不算吃力。   宋王氏等人正在河床边等得焦急万分,离得远远地看见他们背了一个人回来,还当是宋诚出事了,宋王氏和宋柳氏直接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就急哭了。   待看到宋刚背的人是个陌生女子,宋柳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憋回去了。   “当家的,老四,这是谁啊?”宋王氏看着茶花双目紧闭的脸,疑惑地问道。   “唉,回去再说吧。”宋大庄的心里还惦记着大姑一家,自己的三儿子又没找到,此刻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还是云初跟宋王氏讲了事情的经过,宋王氏这才知道这个叫茶花的女子原来是宋大庄大姑的孙女。   “她说大姑一家都没了?这是真的吗?”宋王氏听了也心里难受,问云初道。   云初点点头,说道:“她是这么说的,不过爹再问她的时候,她就晕倒了。”   她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要不要把茶花装晕的事情告诉宋王氏。   宋王氏想着大姑一大家子人都没了,心情十分沉重,一时倒没有注意到云初欲言又止。   她转过身,招呼几个儿媳拿被褥,煮米汤,把茶花安置了下来。   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大家暂时还不能出发,便先去挖坑生火了,云初则去照顾全哥和安安。   等到米粥的香味散发出来,茶花就醒了。   “表叔!”她一睁开眼睛,便大叫了一声。   宋大庄和宋王氏他们听见她喊人,忙都过去了。   茶花像是很害怕似的,抱着被子蜷成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眼前的众人。   宋王氏见她吓得浑身发抖,叹了口气,温声说道:“你叫茶花是吧?我是你表婶,这是你大表哥,大表嫂……”   宋王氏把家里人都介绍一遍,安慰她说道:“他们都是家里人,你别怕。”   茶花颤抖着嘴唇,神情惊惶地点点头。   宋周氏也是有女儿的人,看茶花这样不由得心疼起来,端了一碗米粥送过来。   “茶花,你饿了吧?先把粥喝了吧。”   茶花怯生生地接过碗,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大表嫂。”   她这样乖巧可怜,倒让大家都对她心生怜惜。   宋王氏和宋周氏几个女人跟她说着话,见她喝完粥渐渐放松下来,宋王氏便试着问起刘家庄的事。   茶花一边哭一边说,总算大致说清楚她这些日子的经历。   原来刘家庄靠近河边,洪水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防备,整个庄子都被冲毁了,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当时茶花正好在后山上采蘑菇,这才逃过一劫。   当时洪水滔天,茶花吓得躲在山上不敢出来,等几日后洪水退了,才小心地下了山,看见人就跟着人走,走了几天便到了兴陵县。   那时兴陵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灾民,城中富户也开始赈灾施粥,她就靠着每日一碗粥,跟着灾民一起在城外生活。   可是每天一碗粥哪里够人吃的,没几日灾民中便有人恃强凌弱,抢了老弱妇幼的粥吃,茶花也被抢过几次,饿得受不了了就只能去挖草根啃树皮,就这些东西也是难得的,不过几日,城外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了。   如此熬了十几日,大家都饿得有气无力,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有许多人病倒了,高烧昏迷的,上吐下泻的,人几乎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她看着害怕,便远远躲开了人群。   云初在不远处听着,心里暗暗叹息。   她之前的推断没有错,时疫的确是从城外聚集的灾民蔓延开来的。   那边茶花时不时哭上一阵,断断续续地往下说。   生病的人多了,渐渐就有了病死的,起初死的多是些孩子老人,后来成年人也有死的,天天都有死人,而且死的人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城外的灾民死得渐渐多了,城里那些原本搭粥棚的富户也不敢再出来了,没多久连南城门都彻底关了,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有的人饿红了眼,夜里便去扒了新死刚入土的尸体偷偷地吃,再后来有人觉得,反正身边人死了也是被人吃了,还不如自己先吃,接下来便是,反正人也要死了,不如趁着新鲜赶紧吃……   最后死的人也没人去埋了,城外到处都是狼藉不堪的尸体,和到处找新鲜人肉吃的人。   城外的日子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前日又有人听城内的官兵抱怨,说县太爷已经走了,却把他们这些官兵留在这里守着南城门。   从前那些灾民还存了指望,以为朝廷早晚会派人救他们,谁知连兴陵县令都跑了,大家就都觉得朝廷是彻底不管他们了。   便有人嚷着与其在城外等死,还不如拼一场,这一下一呼百应,所有能动弹的人全都跑去南城门了。   那些灾民满腔怨恨,领头那几个又喊着进了城啥都有,催着大家不要命似的撞城门,没多久就把城门撞开了,灾民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兴陵县……   她离得远远的,等着前面那些灾民都进了城,才小心地跟了进去。   兴陵虽大,却禁不住乱民的抢掠,等茶花他们这些老幼妇弱进了城,城中已到处都是火光和惨叫声,她能看到的地方全都被洗劫一空,那些人抢红了眼,城中的粮食没了,他们又从北城门追了出去。   ? 第041章 换粮   她找不到吃的, 又怕遇到那些乱民,便一直远远地跟着,想着乱民抢过的地方, 或许能捡到些散落在地上的粮食残渣……后来就在林子里遇到了宋刚。   听着她悲惨的经历,大家都既同情又后怕。   幸好他们只在城外住了十几日, 便托了云初的福提前进了兴陵县, 算是逃过了这场灾难。   要是留在城外,只怕他们也难逃一劫。   宋王氏抹着眼泪, 说道:“茶花,你别怕, 现在遇到家里人了, 以后就不会吃苦了,啊?”   茶花含着眼泪望着大家,忽然起身冲着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砰砰地磕起头来。   “表叔,表婶, 多谢你们救了我一命,以后我给表叔表婶一家子做牛做马, 报答你们的恩情……”   她这个样子连宋大庄也受不了了, 赶紧伸手扶起了茶花。   “茶花啊, 你磕啥头啊,表叔表婶肯定管你,你就踏踏实实跟着大家伙走就行了,什么做牛做马的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茶花感激万分地看着宋大庄和宋王氏,哽咽地说道:“谢谢表叔, 谢谢表婶!”   大家自然又是一阵宽慰, 让她尽管放心。   听了茶花那些话, 又惦记着宋诚还没有踪影,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胡乱对付了一口也就罢了。   吃过饭,宋大庄和宋福又要去找宋诚,这次宋柳氏也非要跟着。   云初都能去找宋城,宋柳氏是宋诚的妻,自然更应该去了。   大家正商量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爹,娘!”   宋柳氏第一个抬起头来,看见沿着河床走过来的人正是宋诚,不禁喜极而泣,几乎是飞奔一样跑了过去。   “当家的,你咋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宋柳氏顾不得大家都看着,抓着宋诚的胳膊泣不成声。   她这一天担惊受怕的,刚才听了茶花说了乱民的可怖,更是胆战心惊,想到宋诚落了单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简直是急得不得了。   现在看到宋诚好好地回来了,宋柳氏如获至宝,拉着宋诚怎么也不肯松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宋诚拍了拍宋柳氏的胳膊,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快别哭了,当心让别人看见笑话。”   听到宋诚的话,宋柳氏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赶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像是一家子。   这时候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也过来了,大家看见宋诚回来自然都是惊喜不已,只是看到他带回来的陌生人都面露疑惑。   宋诚便说道:“爹,娘,这是葛先生,这些是葛先生的家人。”   那群人中一个年约四十,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向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郑重行礼。   “在下葛文清,多谢宋三公子出手相助,救了我小孙儿的性命,文清一家如今流落在外,暂时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还请贤伉俪见谅。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宋三公子的大恩大德。”   葛文清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说话文绉绉的,宋大庄等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这、这说的是哪里话?宋诚啥时候是公子了?咋救了你家孩子的命?”宋王氏听得一头雾水。   云初抱着安安过来,说道:“爹,娘,三哥既然回来了,定是累坏了,让大家都过去坐下,咱们慢慢再说吧。”   宋诚笑道:“可不是嘛,娘,有没有啥吃的?我快饿死了!”   一听说宋诚说饿了,宋柳氏忙去重新烧火,熬粥是来不及了,索性把剩下那点儿粥又兑了点水,等水开的功夫又快手快脚地给宋诚卷了个煎饼。   宋诚大半天没吃饭,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是真的饿急了,接过煎饼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云初注意到,葛家人看着宋家人吃东西,都有意无意地移开了目光。   葛文清把马车拉到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从车上扶下一个年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一家人稍微整理了一下,便扶着老太太,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宋诚三两口吃完了饭,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稀粥,一边说起他上午的经历,葛文清时不时地补充几句,大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当时宋诚也跟着驴车和大家一起跑,快跑出林子的时候,忽然瞥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子独自坐在一片空地,正在哇哇大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那时候压根就没有多想,只想着后面那些流民追上来,这孩子的小命肯定就没了,便快步跑过去,抱起了那孩子,转身想要追上自家人。   谁知那孩子哭得那么凶,脾气倒不小,见宋诚一个陌生人抱住了自己,抡起小手对着宋诚的脸又是打又是挠的,宋诚双手紧紧抱着他,一时按不住他,没几下就被挠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诚急得不行,又怕后面流民追上来,索性扛起孩子闷头就往前跑,直到跑了老远,也听不到流民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了,才停了下来。   直到停下来,宋诚才发现他跑错了路,驴车早已跑得没了影,前后都是林子,一个人都瞧不见。   这时那孩子也打累了,嗓子也哭哑了,宋诚缓过气来问那孩子,那孩子却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懂。   这时宋诚没了主意,想着跟家里人跑散了,只能等一等再回林子里,也许家人发现他不见了,会回林子里去找他。   宋诚带着个小孩子在林子里躲了半天,约莫流民应该走了,这才带着孩子回了那片林子。   回到林子里,流民虽然已经走了,可是宋家人还没回去,他没等到宋家人,却等到了这孩子的家人。   原来葛家人昨夜也是在林子里过的夜,一早上起来收拾东西正要走,流民突然冲过来了,葛家老太太身体不好行动不便,一家人只顾着葛老太太,都以为别人会抱着孩子,结果跑出林子才发现孩子被丢下了。   葛家人想着孩子落在流民手里定是凶多吉少,哭哭啼啼地回到林子里找孩子,却发现孩子正好端端地坐在宋诚怀里。   葛家三代单传,看到唯一的小孙孙安然无恙,自然对宋诚感激涕零。   听说宋诚为了救自家孩子跟自己的亲人跑散了,葛家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一路顺着风向,又寻找驴车留下的痕迹,这会儿才找到宋家人。   云初等人这才听明白,原来他们去林子找宋诚的时候,宋诚已经跟了葛家人走了,他们不知道路,一路拐拐绕绕的,自然走得比他们慢得多。   总之现在一家团圆,大家总算是放下了心。   说完了这些话,葛家人包括葛老太太又是对着宋家人千恩万谢,宋家人想着他们找到了孩子,还不忘送宋诚找家里人,也是极为感激。   说了会儿话,大家便熟络了起来,葛文清的妻子葛骆氏犹豫了半天,忽然起身对着宋王氏深深行礼。   “宋家大嫂,实不相瞒,早上那些流民追来的时候,我家的粮食都丢了,如今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还要走好几天的路,能不能跟你们换点儿粮食?”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我知道现在粮食金贵得很,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跟你开这个口,这里有几样金银首饰,求弟妹匀给我们几斤粗粮吧,够老人孩子吃几天的就行。”   他们早上只顾着逃跑,后面又被流民追赶,迫不得已只好把粮食袋子丢在路边,那些流民见有了粮食便哄抢起来,自然也就不追他们了。   所以他们虽然逃出了性命,粮食却都没有了。   葛骆氏言语温柔,伸出的手指纤长白嫩,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人。   宋王氏听她如此低声下气,再看看那边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也不禁叹气。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有几天的路?”   宋家粮食倒是带了不少,但是宋家人口也多,即使是给也不能给太多,总要先顾着自家人的吃喝。   一旁葛文清听到妻子的话,忙走过来,也朝着宋大庄和宋王氏行礼。   “宋大哥,宋大嫂,我们要去昌高县,那里从兴陵往北大约有一百多里路,若是路上无事,估计再走三四天左右就到了。我们如今实在是别无长物,若是这些不够,我们再写个欠条给宋大哥,烦请留个地址,我们日后一定把欠的银钱给你们寄去,求大哥大嫂帮帮忙。”说着又连连作揖。   宋大庄连忙扶起葛文清,说道:“葛先生别这么客气,我们可不敢当先生的大礼。”   宋王氏想了想,起身从驴车上拿了两个小布袋,又装了几样东西,放在一起递给了葛骆氏。   “葛家弟妹,这里有五六斤粗粮,还有两斤小米,一沓煎饼和两罐咸菜,我们家人口多,实在匀不出多少了,你别嫌弃。”   葛家人口不多,这些东西省着点儿,吃三四天是没问题的。   葛骆氏没想到宋王氏居然还给了两斤小米和其他东西,顿时感动万分。   “多谢大嫂,你们可是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啊!”   ? 第042章 洗澡   这点儿粮食平时或许不算什么, 可是在这个时候无疑是雪中送炭。   葛骆氏把装着首饰的荷包递给宋王氏,宋王氏却推了回去。   “在外面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就这么点儿粮食,我要是拿了弟妹的东西, 那不是趁火打劫吗?快拿过去吃吧,别饿着老人孩子。”宋王氏撂下这些话, 转身便走了。   刚才宋诚啃煎饼的时候, 她也注意到了葛家人刻意地回避,那三岁孩子不懂事, 饿得哇哇大哭,宋王氏都看在眼里。   看葛文清和葛骆氏等人的举止言语, 出门还坐着马车, 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人,要不是乱民攻城,哪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葛骆氏捧着手里的粮食,看着宋王氏等人, 不禁悄然落泪。   宋家人多势众,就算是不给他们粮食又能怎样?而且这个时候, 哪怕她再多的金银首饰也不一定能换来一口吃食, 没想到如此珍贵的食物, 宋王氏竟然就这么给了自己。   葛骆氏擦了擦眼角,捧着袋子回到了葛家人那边。   葛家人早就饿坏了,大家撕了几块煎饼各自吃了起来。   见他们没有生火,宋柳氏便给他们送了一罐热水,葛家人又是一顿感谢。   云初抱着刚刚吃完奶的全哥,正一边在附近踱步一边给全哥拍奶嗝, 刚才葛家人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想了想, 走到宋王氏身边坐下。   “娘, 刚才葛家人说要去昌高县,我想他们多半是认得路的,要不让爹和大哥他们过去打听打听?”   她和宋家人都是哪里也不认识,他们又没有目的地,如果这么盲目地乱走,指不定会走到哪里去。   一句话提醒了宋王氏,她一拍大腿,说道:“还是云儿想得周到,我叫你爹他们去问问。”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正愁不认识路,听宋王氏这么一说便赶紧去找了葛文清等人请教。   宋家人救了葛家的孩子,又送了他们这么多粮食,葛家人对宋家人十分感激,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葛文清和他的独子葛岳衡都是秀才,葛文清当年中了秀才之后没有中举,成亲后便做了教书先生,因为才学好,性情温和耐心,渐渐名声便传了出去,每年都会有不少官宦或者富贵人家请他去坐馆,他出了几次远门,自然对这些地方和路途都是熟悉的。   葛家在兴陵的时候便住在东城,他身边许多朋友邻居都提前离开了兴陵,可是他顾念老母亲身体不好,不宜远行,一直到昨日早上才拖拖拉拉地动身,谁知才出城没多久就听说兴陵被乱民攻打,吓得他们驾着马车一口气跑了老远,直到葛老太太受不住颠簸,才不得不停在林子里休息。   他们这次出来本就准备去昌高县,那里是葛老太太的娘家,离兴陵又不远,要是走官道也就四五天的路程。   宋大庄他们聊了一会儿,知道昌高县也是在北方,便询问葛家人要不要一起走。   宋家人都没出过远门,又没有亲戚投奔,若是跟了葛家人一起去昌高县,哪怕不能在昌高县安家,在附近找个村子安顿下来也是好的。   葛家人有老有小,父子二人都是文弱书生,正愁这一路护不住家人,一听说宋家人邀请他们同行,自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两家人很快便商议好了,一同往昌高县走。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下午,大家商量不如今日就在原地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走。   云初听着他们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微微皱着眉头。   宋王氏看到她低头思忖,便问道:“云儿,你觉得咋样?”   云初沉默了片刻,说道:“爹,娘,我觉得情况不大好,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才过了一天一夜,乱民就已经冲出了兴陵,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波及到哪里。   还有时疫,必定也会随着乱民四处传播。   他们如今还停留在兴陵不远的地方,这时候实在不适宜休息,应该加快速度赶路,尽快离开这里才是。   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都十分信服云初,现在宋诚也找到了,听了云初的建议自然再没有二话,招呼葛家和自家人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葛家的马车比驴车大一些,里面只坐着葛老太太和一个三岁孩子,见宋家孩子多,葛骆氏便把孩子们都叫过去上了马车,全哥和安安也被抱了进去。   这样一来驴车的负担也减轻了,大家的速度便加快了不少,他们绕了一段路上了官道,马不停蹄地走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才停下来。   既然有了目的地,大家也不觉得累了,随便找了块空地住下,吃过饭便早早睡了,只想养足精神早日赶到昌高。   大家这一天折腾得不轻,此刻没事都各自睡下,宋王氏还惦记着今日刚带上的茶花,等大伙吃过饭,她烧了一罐水,把之前云初给自己的虱子药拿出一些煮了,又取了一套自己的旧衣裳给茶花。   “茶花,你用这些水给自己擦洗擦洗,再把这身衣裳换上。你身上那套衣裳就别再要了,直接丢掉就成。”   她之前也在城外住过十几天,自然知道那里是什么状况,茶花能逃出命来就算是幸运的了,这一个多月她肯定没洗过澡,要是带来虱子,再传给宋家这一大家人,那可就麻烦了。   白日里他们在河边等人的时候,把所有的水囊和水罐都打满了水,现在烧一罐子让茶花洗澡也没什么。   茶花接过衣裳和水罐,感激地说道:“谢谢表婶。”   早上她还是个饥肠辘辘四处躲藏的流民,没想到现在遇到了宋家人,不但吃饱了饭,还能有水洗澡。   宋王氏看看周围黑魆魆的,指着不远处说道:“那片林子密,你去那边洗吧。”   这里都是自家人,葛家人离着他们还有一些距离,两家人早就都睡下了,这里又黑灯瞎火的,估计也没人有闲心偷看茶花洗澡。   宋王氏也累坏了,把水和衣裳给了茶花,便自去睡觉了。   茶花一手拿了衣裳,一手提了水罐,去了宋王氏指的那片灌木丛后面。   四周都是茫茫黑夜,这里离火堆远,又被灌木挡了光,她只能摸索着寻了块空地蹲下,脱了身上的破衣裳,撕一块布头沾上热水,擦洗着身上的泥垢。   她正洗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还当是宋王氏过来找她,便高声说道:“表婶,我就快洗好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声立刻停住了。   茶花觉得不对劲,探头一看,却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显然不是宋王氏。   她这一下吓得不轻,立刻抓了衣裳挡在身前,颤声问道:“谁在那儿!?”   那人听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只好开口说话。   “那个……茶花你别怕,是我,宋刚。”   他刚睡下一会儿,忽然想解手,看这边有片林子就迷迷糊糊地过来了,哪里想得到茶花正在这边。   听到他的声音,茶花才稍稍放下心来。   “是四表哥啊,你咋过来了?”   宋刚站的位置正好背着火光,茶花看不到他的表情,宋刚却能看到她。   虽然隔着灌木丛,可是火光照过来,他依然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浅色肌肤,上面还泛着隐隐的水光。   宋刚又不傻,自然猜到了茶花在里面做什么。   “没、没事儿……你忙着,我先走了。”宋刚不敢再看,转身就要走。   可是他才走了两步,就被茶花叫住了。   “四表哥!”   宋刚不敢回头,可是茶花叫了自己又不好不理会,只好背着身说道:“怎么了?”   茶花小声说道:“我……我才想起来忘了拿帕子了,四表哥,你帮我拿个帕子好不好?”   宋刚之前便隐约猜到她在做什么,茶花这么一说,他更加知道她正在那里洗澡了。   宋刚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有些烦躁又有些不安,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去驴车那边翻了块帕子,又走到灌木丛旁边。   “你要的帕子……拿来了。”宋刚尽量离得远远的,眼睛看着相反的方向,伸长胳膊把帕子递过去。   他不看那边,帕子自然也递得不准,过了一会儿,茶花便轻声说道:“四表哥,你把帕子放哪儿了?我怎么看不到呀?”   宋刚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转过头去。   只见灌木丛后面伸出一只瘦瘦的白生生的胳膊,正在帕子的旁边轻轻移动着,却怎么也够不着。   宋刚莫名觉得嘴唇发干,他慌忙移开视线,把帕子往里面一丢,转身就跑了。   茶花捡起帕子,听着宋刚慌乱的脚步声,忍不住弯下腰偷偷笑了起来。   这个四表哥看着高高壮壮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云初自然不知道黑夜中的这个小插曲,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给两个孩子喂过奶便累得沉沉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尖叫和嚎哭声,哭了一会儿却又戛然而止,紧接着葛家人那边的方向便传来了一阵惊叫声。   “谨儿,谨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相公,你快救救谨儿啊!”   ? 第043章 惊厥   大家虽然累, 在野地里到底还是睡得不安稳,听到葛家那边传来了动静,宋家人也纷纷爬了起来。   云初才掀开帐篷的帘子, 就看见葛家那边有几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宋家大伯大娘,我家谨儿昏过去了, 求求你们救救他!”   谨儿便是葛家那个被宋诚救下来的三岁孩子, 白日里看着还好好的,没想到这会儿却突然昏倒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 云初看到抱着谨儿的人正是孩子的父亲葛岳衡,旁边那个望着孩子痛哭失声的年轻女子则是孩子的娘亲葛韩氏。   两人都只穿着中衣, 光着脚就这么跑了出来, 可见是急坏了。   一听说谨儿昏倒,宋家人也吓了一跳,宋王氏等人看到葛韩氏惊慌无措的样子,忙关切地询问起来。   “这是咋了?好好的, 孩子咋会昏倒呢?”   “侄媳妇你先别慌,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啊?”   “云儿, 云儿你醒了吗?快给这孩子看看!”   宋家人都知道云初懂医术, 下意识就喊她过来。   不用他们喊, 云初早就披了件外衫,快步出了帐篷。   见她来了,宋家人纷纷让开位置,葛岳衡和葛韩氏满脸惊慌无助,目光哀求地看着云初。   云初低头看去,只见葛岳衡怀中的谨儿面色青灰, 双手紧扣, 眼睑半闭, 眼球在眼皮下频繁地晃动着,额头青筋暴露,小小的身体无比僵直,时不时剧烈地抖动几下。   云初立刻伸手按住了谨儿的人中穴,另一只手同时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一摸不要紧,云初的手才碰到孩子额头,就发觉孩子正在发高烧。   云初一边力度适中地按压着谨儿的人中,合谷等穴位,一边问道:“孩子什么时候发烧的?惊厥之前是怎么样的?”   “发烧?孩子发烧了吗?”葛韩氏愣了愣,抽泣着说道,“睡觉前他还好好的,就是睡着了没一会儿,突然就哭醒了,又是叫又是哭的,像是做噩梦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哭闹了一会儿,突然就厥过去了……我的谨儿这是怎么了?他会不会有事啊?”   云初微微蹙眉,谨儿睡前还是正常的,应该是睡着之后才会突然高烧,紧接着便是惊厥。   现在来不及细问,她接过谨儿,将他放在平地上,拿出银针立刻施针。   她先将银针从下向上斜刺在人中穴上,刺入后随即提插捻转,尽量强刺激穴位,如此几息的功夫,见谨儿并未好转,便又针刺涌泉穴,手法和刚才一样。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云初救治谨儿,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虽然时间很短,可是在葛岳衡夫妻俩看来,这短短几息的时间也是如此难熬。   很快,谨儿的身体便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僵直颤抖,只是还是昏迷不醒。   缓解了惊厥的症状,云初拔出银针,又开始给谨儿退热。   她拿出三棱针,在谨儿的十宣、大椎、耳尖、耳背等位置点刺,放出了四五滴血,这种方法退热比较快。   放过血之后,云初又给谨儿在水沟、印堂、合谷、太冲等几个穴位施针。   水沟、印堂位居督脉,有醒神镇惊之功。再加上合谷、太冲,可以息风镇惊,专治惊厥。   这样一番施针急救,云初又在施针的时候运了些气息进去,很快她的额头就冒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她救治方法得当,银针还没□□,谨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娘……”   虽然只是一声微弱的呼唤,却足以让葛韩氏和葛岳衡喜极而泣。   “哎,娘在这儿呢,谨儿,你可吓死娘了……”葛韩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云初连连道谢,“多谢云儿妹子,要不是你,我家谨儿可就危险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孩子突发急病,他们连个郎中都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痛苦受罪。   见谨儿醒了,云初将银针□□,又检查了一下孩子的状况。   这时谨儿身上的热度已经开始渐渐往下退,额头也微微有了汗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云初。   “谨儿这是急惊风,孩子白日里暴受惊恐,扰乱心神,内郁火热,外挟风痰,所以夜里才会忽然高热惊厥,虽然现在醒了,也要清心热,祛风痰,好好养几日才行。一会儿我去拿几颗丸药,你们记着给孩子服下。”   那些药丸都在她的空间里,但是她总不能此刻当众拿出来,那也太奇怪了。   葛岳衡和葛韩氏自然连连道谢,对云初感激涕零。   葛文清和葛骆氏也跟着过来了,见孩子此刻无恙,这才放下了心。   “多亏了云儿你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必定铭记于心。”葛骆氏也被吓得不轻,看着云初感激万分。   他们才出来不到两天,却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多亏他们遇到了宋家人,要不然他们真不敢想谨儿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只可惜他们流落在外,除了说些感激的话,却报答不了宋家人的恩情。   云初微笑着说道:“葛太太言重了,我先去拿药。”说罢福了福便离去了。   葛骆氏看着云初言语举止和宋家人十分不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云初在帐篷里待了一会儿,便拿着一个瓷瓶走了出来。   “这是安神定惊丸,你拿温水化开了喂给谨儿,一日吃一次就好。另外每天晚饭后记得把孩子抱过来,我给他推拿。”   方才事出紧急,她才给谨儿施了针,但是谨儿太小,还是用推拿的治疗方式更加温和有效。   葛韩氏紧紧抱着谨儿,眼中含泪看着云初:“云儿妹妹,多谢你救了谨儿,要是谨儿出了什么事,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一天一夜,她跟着谨儿受了两次惊吓,实在是心神俱疲。   “别说这些话,人在外头,哪儿有一路顺遂的,这么晚了,快带着孩子回去歇息吧,要是有什么事,只管过来叫我。”云初温言安慰道。   葛韩氏点点头,说道:“我先带孩子回去,一会儿给妹妹送诊费和药费来。”   她刚才心急如焚,鞋子都没穿,只穿了贴身衣物就跑了出来,这会儿身上是首饰和银两一应皆无。   葛家家风清正,父子俩都是正人君子,自然不可能占云初的便宜,哪怕现在在外逃难,也要给云初诊费的。   云初倒没想到这一层,闻言笑笑道:“不过几颗丸药而已,又值得什么?你快带孩子回去吧,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见她宽和大度,葛韩氏更是感激万分,向云初深深行礼:“多谢妹妹。”   云初忙还了礼,葛家人这才抱了谨儿回去,宋家人也纷纷回到各自的位置抓紧时间休息。   云初回了帐篷,摸索着自己的位置,不料却摸到一个孩子正躺在她的位置上睡得四仰八叉。   帐篷里位置本来就小,除了云初,还有大小五个孩子,睡前或许还都算老实,等睡着了就是各种翻翻滚滚,云初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她的位置就被占了,摸着这结实的小胳膊小腿,云初猜测这孩子就是睡觉最不老实的宋阳。   她不禁失笑,接着摸了摸四周,把宋阳抱回之前的位置,又摸摸全哥和安安的尿布还算干爽,这才睡下。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似乎没多久天就亮了,帐篷外开始有轻轻的脚步声,想来是宋家人起来烧水做饭了。   云初惦记着早些起来赶路,便爬起身,把三个大孩子都推醒,叫他们起来出去吃饭。   全哥和安安还没睡醒,云初索性由得他们睡了,自己则趁机进了空间,抓紧时间洗脸漱口。   她才闪身出了空间,就听见帐篷外传来宋刚的声音。   “云儿,你起来了吗?”   云初掀开帐篷,说道:“起来了,四哥有事吗?”   宋刚看起来神情十分紧张,他看了看身后,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我……我在树上掏了几个鸟蛋,让大嫂给你煮熟了,你快点儿吃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初愣了愣,不知道宋刚这么急急忙忙地是干什么,她看了看四周,宋王氏在不远处大声呵斥宋阳不许他再多吃,没顾得上看她这边。   云初低头看看手里的鸟蛋,虽然不大,在这个时候却是极难得的了,也不知道宋刚是怎么弄到的。   她要给两个孩子喂奶,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便没准备谦让,剥了蛋壳塞进嘴里。   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不远处一双探究的目光。   茶花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啃着饼子,眼睛望着她,见云初突然看过来,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云初只觉得这一早上宋刚和茶花都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细想,葛家人走过来了。   “妹妹,谨儿后半夜睡得很踏实,早上吃过饭,我把药给他喂了,这会儿看着好多了。”葛韩氏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硬塞进云初手里,说道,“我知道这点儿东西不算什么,可是要是什么都不给,我实在是于心难安,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 第044章 争议   云初见手里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金珠花, 不禁吓了一跳。   “葛大奶奶,这可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 哪里值得这么多?你快拿回去!”云初一边说着,一边把珠花往葛韩氏手里塞。   她只是出手救了谨儿, 就算再加上后面给的那些丸药, 也值不了这么一对昂贵的金珠花啊。   可是葛韩氏却死活不肯收,说道:“妹妹说是举手之劳, 对我们一家却是救命的恩情,我身上别无长物, 只有这珠花还算拿得出手, 妹妹一定要收下。”   葛韩氏怕她再推辞,说完便匆匆走了。   云初想追出去,这时全哥却醒了,哇哇哭了起来, 云初只好暂时收了珠花,进帐篷里哄孩子。   忙乱了好一会儿, 大家才收拾好东西, 再次踏上了行程。   有了昨日的经历, 两家人都十分警惕,孩子们都跟着葛老太太在马车里躲着,大人们则是男人在外,女人扶着车,在官道上一直往前走。   今日葛家父子脱了长衫,换上了短衣长裤, 宋家人乍一看还觉得不太习惯, 葛文清解释这样穿着不但凉快, 回头有事还能跑得快些,大家才明白过来。   这个时代身穿长衫是身份的象征,不过现在这个情形,谁也顾不上身份不身份的了,方便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不少零零散散的百姓,昨日被流民袭击了一场,许多人都没了粮食和行李,他们面露凄惶,甚至还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但是却都尽力往前走。   只有离兴陵越来越远,才有活命的希望。   相比之下,葛家和宋家人已经算是境况最好的了,他们有一辆马车一辆驴车,还有好几麻袋沉甸甸的粮食和鼓鼓的水囊。   只是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青壮年,而且那七个大男人都手里拿着柴刀铁锤棍棒之类的武器,即使有零星的流民,看着他们这样的阵容也不敢靠近。   这日他们走了一整天,到天黑还没找到合适的休息地方,大家扎起火把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一处破旧的院落。   大家都累坏了,忙着生火做饭,宋贵在后院发现一口井,可是往里面丢了块石头却没有水声,是一口已经没有水的枯井。   井边还有一棵梨树,不过早已被流民扫了个精光,连叶子都被撸掉了大半,看起来光秃秃的。   菜园子更是一片狼藉,各种蔬菜粮食都被踩踏成泥,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了。   葛老太太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叹气。   “这些流民啊,真是像蝗虫一样……”   只有经历过极度饥饿的人,才会对食物有着如此可怖的渴望。   虽然这一天没有看到流民,可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到处都是流民破坏过的痕迹,让他们看着都心有余悸。   他们一路担惊受怕,时刻担心着会再次遭到流民的攻击,可是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躲避。   云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们这一路已经算是幸运的,可是这种幸运又能持续多久呢?   宋王氏坐在她旁边,抱着刚刚吃完奶的安安拍奶嗝,这时宋周氏忽然走了过来。   “娘。”宋周氏看看周围,见只有宋王氏和云初母子,才低声说道,“娘,咱们的煎饼好像变少了。”   宋王氏一愣,皱起了眉头:“煎饼咋会少呢?别是你记错了吧?”   宋周氏急得连连摆手,说道:“我咋会记错呢?咱们一家吃饭都在一起,粮食袋子都是我收拾的,煎饼的确少了一摞,至少有七八张。”   宋家并不富裕,宋周氏身为长媳长嫂,对粮食是极为上心的,要是煎饼少了两三张兴许是她记错了,可是少了那么多呢,她怎么可能记错?   宋王氏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葛家。   可是她转念一想,两家人虽然一起走,可是吃饭都是分开吃的,葛老太太身体不好一路坐车,葛韩氏走路也是跟着马车,他们的驴车一直都是自家人跟着走,众目睽睽之下,葛家人怎么可能偷他家的煎饼?   宋周氏见宋王氏不说话,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止煎饼,肉干也少了……”   宋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想不出什么原因。   “许是你记错了,又或许是半夜被什么动物偷了吧?”宋王氏略带烦躁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两天你多盯着点儿粮食,要是顺利,估计很快就到昌高了。”   当着葛家人的面,宋王氏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找粮食,那让葛家人怎么想?   反正他们带的粮食还算足够,估计还有两天就到昌高了,只要不遇上流民,这些粮食即使是两家人一起吃也是绰绰有余。   葛骆氏心疼孩子,趁着这会儿葛韩氏做饭,便带着谨儿过来找云初。   “云儿,你现在有空儿吗?能不能给谨儿推拿一下?”   今日找住的地方找得太晚了,估计吃过晚饭大家就要休息了。   云初走了一天也很累,只是想着谨儿还未痊愈,便应了下来。   她让葛骆氏抱着孩子,然后开始推拿。   怕谨儿再发高烧,她加了退六腑,以及清天河水,清肝经,清心经,揉百会,掐揉小天心等。   推拿过后,谨儿便出了些汗,嘴里嚷嚷着饿了要吃的,显得十分精神。   葛骆氏这才放下心,谢过了云初,便带着谨儿回去了。   云初累得不行,勉强吃了口饭便早早睡下了,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京城朝廷上却在争吵不休。   此前兴陵、罗亭、荆河等几个县报了洪灾,齐阳府先派了驿使上报朝廷,接着让河道官员亲自去了黄河边查看情况,又命各县对受灾的具体情况进行整理和统计,待各地将详细情况上报,再写了折子送到朝廷,如此来来回回,等到朝廷收到齐阳府关于洪灾的奏折,洪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如今灾民□□,兴陵失守,流民四处逃窜,齐阳府不敢拖延隐瞒,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   此刻各部官员还没等完全了解齐阳府洪灾的具体情况,就得知兴陵大乱的消息,自然是既震惊又诧异。   于是大家重新拿起齐阳府上的洪灾奏折,这日从上朝就一直在紧急讨论应对之法。   有大臣提议立刻让兵部派兵镇压,避免灾民到处流窜,甚至变成流寇,祸乱一方。   有人建议户部应该马上拨银赈灾,平粜米价,安置流民。   还有人说应该让工部抓紧时间疏通河道,让受灾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大家众口纷纭,都觉得自己的建议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吵了大半天还吵不出结果来。   离紫禁城不远的永王府里,傅景胤听李茂说着朝廷上的争议,不由得面露冷笑。   “凭他们吵去,再吵上一个月,乱民都能打到京城了。”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将浓稠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李茂忙捧了茶盏奉上,傅景胤漱了漱口,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   李茂命小厮撤了药碗和茶盏下去,才垂手说道:“主子不必跟这起子人置气,依小人看,这后面只怕有人推波助澜。”   傅景胤冷哼一声,说道:“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位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出的都是什么昏招!”   书房里并无旁人,李茂说话也没那么忌讳,直言说道:“如今皇上抱恙,命太子殿下监国,豫王自然是要急的。”   皇上已年逾六十,哪怕是小小地生一场病,朝野也不免人心动荡。   当初傅景胤听说黄河决堤,担心有人趁乱生事,便立刻动身去齐阳府查看,谁知才过了荆河便得知皇上染病,他日夜兼程往回赶,不料没到兴陵就犯了旧疾。   幸好遇到一个会医术的乡下女子,他才得以安然无恙,在兴陵休养了几日便回了京城。   傅景胤亲眼见过了洪灾过后百姓的惨状,再想起朝廷这些大臣只会纸上谈兵,心里越发厌烦。   “他巴不得乱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傅景胤皱了皱眉,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他如愿。”   他咳嗽了几声,扶着桌子起身:“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见太子哥。”   李茂知道他必是有了主意,定是拦不住的,忙叫人进来服侍。   傅景胤伸出双臂,由着小厮换了身衣裳,忽然想到一件事,侧头看向李茂。   “本王记得咱们在兴陵的时候,曾见过城外有粥棚,灾民既有了吃食,怎么还会攻城?”   虽说朝廷这次赈灾慢了点,可是齐阳府向来富庶,洪灾之后各地富户立刻纷纷捐银出力,或是搭粥棚,或是建义仓,或是平米价,灾民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只要有口吃的,便会艰难支撑下去,但凡还有活路,谁会冒着砍头灭族的风险攻城造反?   他刚才回忆了一下,至少他在兴陵那几天,兴陵看起来还是一派宁和的。   所以他才想不通,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兴陵为何会被灾民攻袭?   李茂想起他私下里问驿使的话,犹豫了片刻,将城外时疫爆发,城中无人再敢出去施粥,最后导致人吃人的惨烈境况实说了。   “你是说……因为时疫!?”傅景胤倏地转身,差点儿将为他穿衣的小厮打翻在地。   ? 第045章 拒马   李茂吓了一跳, 忙低头说道:“正是。”   傅景胤看李茂不敢多说的模样,忽然想起那个面对他的注视却依然如寒梅般挺立的娇小身影。   他攥了攥拳,冷声道:“离开兴陵之前, 本王曾让李四去通知谭寅立,城中有了时疫, 让他严加防范, 这个谭寅立他干什么去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李茂却知道他此刻定是隐忍着怒气。   李茂不敢隐瞒, 只能据实禀告:“咱们走了没几日,谭寅立报了母亲急病, 连夜回老家去了。”   “……什么!?”傅景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为一县父母官,城外有数十万灾民,城内时疫蔓延,他竟然跑了!?”   极少见到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即使不是因为自己,李茂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连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傅景胤喘了几口气, 怒极反笑:“好, 好!真是我大宁朝的好官!”   他大步走到李茂面前,冷声道:“你亲自去,将谭寅立给本王带到京城,本王要亲自审讯!”   李茂立刻跪下领命:“是,小人即刻就去!”   看着李茂快步出门,傅景胤面冷如霜。   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地上前, 想系上方才还没系完的带子, 傅景胤却随手将外衫一拢, 大步出门去了。   乱民,时疫……若是再不尽快控制,世道就真的要乱了。   这日晌午,云初他们经过了一个三叉路口,葛文清看了看四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从东北那个路口一直往前走,约莫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昌高县了。   一听说很快就要到昌高了,疲惫不堪的众人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即使是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神色恹恹的葛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絮絮叨叨地跟儿媳和孙媳妇说起了娘家那些人和事。   目的地就在前方,大家都急着赶路,谁也顾不上休息,午饭就在路边随便吃了些干粮和水,便匆匆启程。   有了奔头,大家的脚程都加快了不少,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峰。   葛文清指着最前方那座山跟大家说,只要绕过那座山,再往前就是昌高境内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昌高了,大家都十分高兴,赶着马车和驴车往前奔。   可是才绕过山脚,他们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肮脏破旧,跟他们一路看到的逃难的百姓差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凶残的流民。   见到那些人堵在官道中间,把两边的空地也占了不少,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葛文清和宋大庄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几个男人先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消息。   葛文清,宋大庄和宋福三人走了过去,只见那些人或站或坐,个个儿有气无力的。   宋大庄看到路旁有个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问道:“大兄弟,这里是出了啥事,咋这么多人都停在这儿呢?”   前方是一处偌大的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向前方稍稍抬了抬下巴,看起来虚弱不堪,说话声音都不大。   “前面……过不去了。”   “啥?过不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大庄和葛文清等人都愣住了。   “咋会过不去呢?前面不是官道吗?难道也被洪水冲毁了?”   那男子像是饿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宋大庄他们得不到回答,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些人显然都是一路赶过来的,却都被堵在了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精疲力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葛文清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只见平坦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一堆巨大的拒马,将整条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拒马足足有三四米高,上面还扎满了削尖的木棍,即使是想要攀爬也无从下手。   拒马的另一头,还有几十名官兵模样的人,他们个个儿或是挂着佩刀,或是手持□□,十分警惕地盯着流民的方向。   葛文清见状,又是吃惊又是诧异,他快步走过去,隔着拒马喊道:“官爷,这路为什么被封了?”   可是那些官兵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眼看着昌高就在眼前,官道却被封死,葛文清的情绪格外激动。   “官爷,官爷!我们不是流民!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宋大庄和宋福也喊了起来:“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的!”   “我们还有老人孩子,还有一大家子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啊!请官爷行个方便吧!”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人群,此刻都渐渐聚到了拒马前。   “官爷,求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   “再走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官老爷,求求你们做做善事吧……”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哭声,哀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官兵被吵得烦了,其中一个走过来,用□□敲了敲拒马,一脸地不耐烦。   “你们嚎丧什么?都给我小点儿声!我们县令大人亲自下了令,从兴陵来的人一个也不许进昌高!”   葛文清见他过来,慌忙掏出怀中的几张纸,喊道:“官爷,我有路引!请你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官兵一抬□□,差点儿刺中葛文清的脸。   “什么路引都不好使!你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葛文清下意识地向后躲避,还是宋福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身后人群扑通扑通地跪倒了一大片,有人砰砰地磕起头来,哭喊声连成一片。   “老天爷啊,给一条活路吧!”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啊!”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那官兵见群情悲愤,扬声骂道:“你们想干什么?也想学着那些流民造反吗?我们昌高可不是你们兴陵,由着你们肆意妄为!有想惹事的,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渐黑的夜色中,那官兵手里的□□寒光闪闪,后面那些官兵也纷纷挥枪或拔出长刀,枪头和刀尖都对准了拒马另一边的人群。   众人被吓住了,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也没人再敢出声哀求了。   那官兵见震慑住了众人,这才收了□□,冷哼道:“有在这哭嚎的力气,不如赶紧回老家去!老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不止昌高,往其他方向去的路也全都封了!你们老老实实回去,兴许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葛文清见那些官兵转过身去,再不理会他们,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宋大庄和宋福回到大家等待的地方。   宋王氏等人见他们迟迟不回,早已心乱如麻,云初看着前面哭声阵阵的人群,也有了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葛文清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把方才的经过说给大家听。   听说官道被封,大家全都既震惊又绝望,女人们都急哭了。   “这可怎么办?咱们该去哪儿啊?”   “好好的,路咋就给封了呢?这是不让咱们活了呀!”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云初听着大家的哭喊声,也是眉头紧蹙。   之前她就预感不好,兴陵□□,时疫爆发,附近县城村庄听见消息,很有可能会封城自保,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兴陵。   所以她催着大家快些赶路,只想赶紧离开兴陵,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去。   虽然他们有粮食,可是被隔在这里,前路封死,后有乱民和时疫,他们又能撑多久?   难道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大家想不出个主意来,天色却很快就黑了,只好原地卸了车休息。   女人心事重重地挖灶生火,做好了饭却没人吃得下去。   本想着今夜就能到昌高,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被堵住了路。   云初喝了几口粗粮粥,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起身走到葛文清身边。   “葛先生,我想请教您几件事。”   这一路走下来,葛文清也注意到云初在宋家是个特别的人物,此时见云初主动过来,便说道:“侄女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几日相处,宋家人和葛家人互相扶持,葛岳衡叫宋福等人为宋大哥宋二哥,葛文清也叫他们侄子侄女之类的,显得更亲近些。   云初点点头,问道:“如果从这条官道过去,到昌高还有多远?”   葛文清想了想,说道:“大约还有七八里左右,就能到昌高县城了。”   云初抬起手,指向黑夜中那几座黑魆魆的高山,说道:“如果爬山过去,能不能到昌高?”   没想到云初居然打的是走山路的主意,葛文清不由得面露难色。   “我没走过山路,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不过这里山脉连绵,要在山里走上几日,恐怕会有危险。”葛文清顿了顿,又说道,“再说,山路崎岖,若是爬山,马车和驴车就不能用了。”   ? 第046章 三姐   这里正是山区, 所以那些官兵选择在这个位置搭设拒马,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除了这条官道,两侧全是高山, 那些流民饿得路都走不动,更没力气翻山越岭了。   葛文清说的这些问题, 云初都已经想过了。   “可是前面官道已经被堵住了, 若是要去昌高,只能翻山过去。”云初沉声说道, “至于马车驴车,咱们可以把牲畜卸下来, 把粮食分着装, 放在牲口背上驮着,大人也可以背一部分粮食。”   前路既阻,又无后路,他们想要去昌高, 只能爬山这一条路。   听到云初的话,葛文清反而皱紧了眉头。   “若是弃了马车, 我娘可怎么办呢……”   葛老太太身体不好, 连走路都费劲, 更不可能爬山了。   葛文清侍母至孝,自然不可能丢下老太太独自逃生。   他和葛岳衡父子俩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己爬山倒还勉强,背着老太太却是难上加难。   这个问题云初也想过了,她说道:“咱们砍一些粗细适中的树枝或者藤条,用来编一个拖筐, 里面放上被褥垫着, 只是要有劳葛先生一路拉着了。”   葛文清眼睛一亮, 仔细地思索着这方法是否可行。   一旁宋大庄插话说道:“葛先生,要是你觉得这样行,我一会儿就去砍些枝条来,明天早上就能编好。”   宋大庄会些木匠手艺,平日里家里编个筐修个门窗之类的活都是自己动手,云初说的那种拉人的拖筐,他估摸着自己也能做出来。   这么一说,葛文清自然就没什么顾虑了。   他起身说道:“那就有劳宋大哥了。”   官道眼见是行不通了,要想去昌高,只能爬山过去。   既然定了要爬山,大家伙立刻都行动起来,各自开始做准备的工作。   男人们将牲畜卸了车,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行李被褥和锅碗等物件只能留下必需的和最轻的,沉重的只能原地丢弃。   驴子背不动那么多粮食和水囊,宋王氏带着女人们缝了许多小口袋,把粮食分开装,由大人背着,即使是宋明宋阳这样大的孩子也要背着几斤粮食。   除了粮食袋子,宋王氏又缝了几个简单的背兜,全哥和安安太小,出生以后又没有足够的营养,现在才刚刚能把头抬起来,肯定不能像大点儿的孩子那样背着赶路,只能做成小背兜,将他俩斜挂在大人的胸前。   宋大庄拎着柴刀去砍了许多树枝,坐在火堆旁编织着拖筐,拖筐不能太小,又不能太重,还必须编得足够结实,宋大庄试了好几次才编出合适的样子。   想到山路险阻,云初十分担心,她提醒大家都穿上长衣长裤,再扯了许多布条,把袖口裤腿都绑紧,这样不但赶路方便些,也能防治蛇虫等物钻进去。   她自己针线活不好,便让宋王氏等人再多缝制一些可以随身佩戴的小布口袋,然后往里面放了一些雄黄、干姜、重楼等药物,可以驱蛇和毒虫。   大家都忙着干活,又都知道云初会医术,只当她是在离开兴陵之前准备了药材,因此都没有追问这些药是从哪儿来的。   如此忙碌到半夜,大家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次日早晨,众人早早就起来了,烧火做饭。   因为怕山上生火不方便,宋王氏带着女人们又做了许多煎饼,分给众人背着。   他们昨天留了心眼,见山谷那边人多,便隔了很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才扎营休息,即使这边生火做饭,山谷那边也很难发现。   才过了一夜,官道两边聚集的人群更多了,几乎都是走了很远的路赶过来,却被拒马拦住的逃难的百姓。   看着沉重锋利的拒马,大多数人都是一筹莫展。   也有少数人想到了爬山过去,却又迟疑着不敢行动。   有几拨人看起来跟宋家和葛家差不多,也是搭伴走的,背着袋子和水囊,看起来比那些没吃没喝的难民好一些。   他们像是也想翻山过去,派了几个青壮男子在山脚下查看情况,寻找着可以上山的路径,其他人则在不远处等着。   见有人靠近,宋家和葛家人都警惕起来,聚在一起默默地注视着那些人。   想是发觉到了他们的防备,那些人看了看便往回走了,没有上前搭话。   倒是不远处那些妇孺中,有个老太太一直盯着他们看。   宋家人不愿生事,都加快动作收拾行李,想要尽快离开。   没想到那老太太看了他们一会儿,竟然起身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大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都抬起头来看着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走过来,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   “大丫头,是你吗?”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喊的是哪个,却见宋王氏猛然站起身来。   “你是……三姐!?”宋王氏看着那老太太,顿时惊喜地叫出了声。   “大丫头,还真的是你!”   朱王氏看到宋王氏,也是喜极而泣,立刻快步走了过来,老姐妹俩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   “你咋也在这儿呢?家里人都还好吧?”   “三姐,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经历过这么多劫难,能再看到亲人简直是极大的喜事。   两个老姐妹舍不得放开彼此,一个劲儿地追问着对方的情况。   朱王氏问了几句,才想起来自己的家人。   “当家的,老大老二,你们都过来,这是我大妹妹!”   那些人听见朱王氏的声音,都走了过来。   宋王氏见状,也忙把自家人介绍给对方,两边人互相见过。   朱王氏是宋王氏的远房堂姐,农村人没什么正经族谱,生了女儿更是连名字都没有,不过是大丫二丫的乱叫,朱王氏在自家行三,却比宋王氏年长,因此宋王氏称呼她为三姐,朱王氏的儿子儿媳们则叫宋王氏宋家大姨。   朱王氏和宋王氏童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十分亲近,后来朱王氏嫁到朱家村,姐妹俩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这次洪灾过后更是彼此没了音讯,此刻在这里见到自然是分外惊喜。   既然是自家人,又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候,两拨人很自然就凑到了一起。   朱王氏的丈夫朱长顺是朱家村里正,这次洪水朱家村被淹没了大半,朱王氏一家因为自家房子地势高,所以家人没事,只是田地全被冲毁颗粒无收,朱长顺只好带着幸存下来的朱家村村民们出来逃荒。   他们一行有二三十人,朱家村许多老幼妇孺都在洪水中丧生,其他活下来的老弱又走不动远路,只能留在村子里,因此这次出来逃荒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大家伙出来以后一直抱团彼此帮助,倒是没吃了什么亏。   那日兴陵城外不再搭粥棚,朱长顺便察觉势头不对,早早带了朱家村人走得远远的,一路有什么就吃什么,遇到河就捞鱼抓螺,进了树林就啃野菜草根,后来又躲避乱民绕了很远的路,好歹一行人才勉强走到这里,没想到却被拦住了去路。   朱长顺在村民中德高望重,又有见识有能耐,大家伙都听他的,反正一路过来连树皮都啃过,上了山或许还能找到食物,所以他们商量着进山。   听说朱家那些人许久都没吃过粮食了,宋王氏赶紧张罗让儿媳们煮了两大锅粗粮粥,分给朱家那一拨人吃,又给了朱王氏和她三个孙子孙女熬了一点儿小米粥。   他们实在是粮食有限,朱家村的人又多,他们只能拿出来这些了。   吃过粥,朱家村的村民对宋家人更加感激和亲近起来。   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尽快进山。   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官道却被堵死,这些人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定会出大事。   现在翻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昌高官府发现他们要爬山,连山路都设下路障或是安排官兵防着他们的话,那他们就无路可走了。   大家说干就干,正好都吃过了饭有了力气,大家伙背起粮食,带上孩子就要往山上走。   正在一派忙乱之际,一旁却传来宋刚迟疑的声音。   “娘,茶花她咋还没起来?”   宋王氏一愣,这才想起来一早上都没见过茶花。   她忙着做煎饼,收拾东西,后来又遇到了朱王氏一行人,当然就没注意到茶花在做什么。   “茶花人呢?”宋王氏问道。   宋刚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她……一直没起来。”   茶花睡了一早上,连吃饭都没起来吃。   宋刚虽然注意到了,可是想着茶花在睡觉,就没好过去细看。   宋王氏只当茶花是昨天晚上做活太累,所以起得迟了,随口支使宋柳氏过去,叫茶花起来赶路。   宋柳氏走到茶花旁边,伸手去摇了她几下。   “茶花,茶花,快起来了,咱们要走了。”   宋柳氏叫了好几声,茶花却始终一动不动。   宋柳氏叫不醒茶花,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妹子,你来瞧瞧看,我咋感觉茶花好像发烧了呢?”   一听到这句话,云初顿时心头一紧。   茶花之前一直跟着流民跑,难道是被染上了时疫?   作者有话说:   注:《肘后备急方》附方《广利方》,治诸蛇毒螫人欲死兼辟蛇。干姜,雄黄等分。同研,用小绢袋贮,系臂上。男左,女右,蛇闻药气逆避,人螫毒,敷之。   ? 第047章 无情   她摸出雄黄塞在鼻孔里, 又拿帕子蒙了脸,才走到茶花身边。   “三嫂,你往后点儿, 我看看她。”   宋柳氏退后两步,云初蹲在茶花身边, 手指搭在茶花那细弱的手腕上。   她搭上脉, 眉头便皱了起来,脸色越来越凝重。   过了一会儿, 她站起身,看着宋王氏和宋大庄。   “爹, 娘。”她顿了顿, 才轻声说道,“茶花染上了时疫。”   时疫!?   一听到这个词,所有人宛如遇到了洪水猛兽,齐齐向后退去, 尽量离茶花和云初远远的。   宋柳氏站在她们身边,退也不是, 进也不是, 一时间又是犹豫又是害怕。   云初见她惊慌, 便摘下随身的一个小荷包,说道:“三嫂,这是驱疫气的药,你拿去熏熏身上。”   宋柳氏如获至宝,忙接了药去一旁照做。   那边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回过神来,都是又惊又惧。   “这可咋办?茶花竟然得了时疫!?”   “咱们还走不走?怎么走啊?”   所有人都是吃过时疫的苦头的, 要不是兴陵城内外爆发的时疫, 他们也不至于流落到这个地步。   因此大家都离得茶花远远的, 生怕染上时疫。   而朱王氏仔细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茶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宋王氏惦记着茶花的时疫会不会耽误他们行程,又怕大家伙染了时疫,完全没注意到朱王氏的表情。   “当家的,你说咋办呀!”   茶花是宋大庄的亲戚,宋王氏自然要问宋大庄的意见。   宋大庄看着茶花,也是百般为难。   要是把茶花丢在这里不管,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宋大庄的大姑一家生死不明,说不准茶花就是大姑家唯一剩下的血脉了。   可要是管她的话,他们怎么管?马上就要进山了,每个人身上都是负重前行,茶花不能走,谁会带上她?   更何况茶花得的还是时疫,要是带上她,会不会把时疫传给别人?   宋王氏见宋大庄眉头紧皱,一声不吭,忍不住用胳膊肘狠狠地杵了一下宋大庄。   “是走还是留,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大庄虽然憨厚可靠,可就这没个正经主意的样子最让她生气。   宋大庄咬咬牙,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宋刚忽然站了出来。   “爹,娘,咱不能扔下茶花呀,要是把她丢在这里,她肯定就没命了!”   这几日宋王氏瞧着宋刚是极不顺眼,现在又见他出头,没好气地说道:“不扔下她咋办?这山路咱们这么多人还不知道咋走呢,要是带上她,大家都得被她拖累死!”   不是宋王氏不肯发善心,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先顾着自己一家人。   别说茶花只是宋大庄一个表侄女,就是她的亲侄女,这时候也不能管。   这边云初在发现茶花得了时疫,已经默不作声地拿了一包药,取了一口小锅,架在还未熄灭的火堆上开始熬药。   不管宋家人商议的结果怎么样,此刻她却不能见死不救。   那边宋刚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娘,你这说的是啥话?茶花还没死呢,咱咋能把她扔下不管!?”   宋王氏气得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顿,大声嚷嚷着骂他是不是想害死全家人。   他们的争吵声太大,茶花终于被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云初在她面前不远处熬着药,宋刚正背对着她,跟宋王氏大声争执。   茶花张了张干涸的嘴唇,艰难地说道:“四表哥……”   她声音太小,连喊了好几声,宋刚才听见。   他回过头,下意识地向走过来,想起茶花的病便停下了脚步。   “茶花,你就是得了点儿小病……别害怕,啊?”宋刚吭吭哧哧地说了这么几句。   茶花只觉得浑身难受得要命,听到宋刚苍白无力的话更是心里一阵惊慌绝望。   “表叔,表婶,求求你们别丢下我……咳咳……”茶花怕极了,挣扎着想要起身,“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四表哥,求求你……救救我!”   茶花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两只手胡乱挥舞着,似乎想要抓到什么才能安心。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刚更是面露不忍。   “爹,娘,你看看她多可怜!难道你们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宋王氏还待要骂,云初忽然站起身来。   她方才在火堆里放了些苍术,给自己全身熏了个遍,这时才敢走到宋王氏等人身边。   “爹,娘,茶花这场病来势汹汹,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她治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即便要治,也至少要五六天,咱们这么多人,只怕耽搁不起。”   她不是茶花的什么人,也做不到为了茶花就舍己救人,她只是把实际情况告诉宋大庄和宋王氏,让他们来做决定。   宋大庄看看倔头犟脑的宋刚,又看看面色不善的宋王氏,狠了狠心,做出了决定。   “给她留下粮食和药,咱们走!”   在这个时候,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要是带上茶花,那真的要像宋王氏说的,宋家全家人都要给她陪葬了。   “不!”   一听说宋大庄说要把她留在这里,茶花爆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她身体太虚弱,才爬了几下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这么摔倒在地,胸前便有几样东西便滑落了出来,掉在地面上。   待看清那是什么,宋周氏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娘,那是咱们的煎饼,还有肉干!”   前两日丢的那些煎饼和肉干,没想到却在茶花的身上。   这个时候发现茶花偷了粮食,宋王氏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宋刚看到这一幕,却更加难受了,他赤红着眼睛,大声说道:“娘,你看她多可怜!她一定是饿怕了,才会把这些粮食藏起来!”   在宋刚看来,茶花只是个柔弱又无助的可怜少女,她一定是饿极了,才会偷偷摸摸地把粮食藏起来。   见他如此拎不清,宋王氏抄起地上的烧火棍,就想冲过去揍他。   可是还没等她跑两步,宋刚已经掉转头,不管不顾地跑到茶花身边,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初见状不妙,立刻叫道:“四哥,你快过来!”   茶花染了时疫,跟她接触的人都会有被传染的危险,宋刚这样做实在是太冲动了。   宋刚把茶花扶起来躺下,转头看向云初。   “云儿,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他知道云初会医术,也知道云初在兴陵的时候便救治过感染时疫的病患。   云初那时候成天跟得了时疫的人接触,不是也好好的吗?   云初叹了口气,将一个药包远远地扔了过去。   “四哥,你认得雄黄吧?拿雄黄塞住鼻子,再找块布蒙住脸。”她看了看茶花,说道,“给她也蒙住脸,这样能降低传染的风险。”   宋刚大喜过望,立刻照着云初的话做了。   宋王氏见他这样,气得直跺脚。   “宋刚,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她可以不管茶花,却不能不管宋刚。   宋刚把脸蒙上,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宋王氏。   “娘,咱还是把她带上吧,要是不管她,她真的会死的啊!”   “管她,管她!你说得倒轻巧!”宋王氏怒气冲冲地喊道,“她连路都走不了,怎么管她!?”   别说他们马上就要翻山了,就是在一路坦途的官道,他们也拖不动茶花这么大的一个人啊!   他们还要背那么多粮食,还带着好几个孩子,自己已经是举步维艰,怎么再带上茶花?   “我……我来拖着她走!”宋刚目露恳求,说道,“爹,你再编一个拖筐,我拖着她,走在大伙后面,保证不让大家有危险!”   “你、你傻呀你!?”宋王氏捶着胸口,又是气又是哭,“你要是出了啥事,娘可咋办?”   宋刚也是她的亲骨肉啊,要是被茶花染了时疫,有个什么好歹,让她这个当娘的情何以堪?   宋刚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娘,我不会有事的,云儿有药,我不会死的。”   宋王氏气得一窒,大口喘了几口气,才喊出声来。   “你就是仗着云儿有药,你才敢这么干,是不是?”   宋家人都知道云初懂医术,会治时疫,因此在宋刚眼中看来,时疫并非像其他人说的那么可怕。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宋家人明明可以救茶花,却要把她丢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冷血无情了。   宋王氏也是才想到这一点,因此对宋刚更加失望。   云初虽然会治时疫,可是她一路走来有多艰难?她一个女子带着两个才满月的婴儿,又能带多少药材?   要是把药都给别人用了,轮到自家人,轮到自己病了,她又该怎么办?   宋刚口口声声说喜欢云初,却从未想过她这些难处。   宋王氏此时心里无比悔恨,要怪,就怪她当初为了救宋大庄,扔下尚在襁褓的宋刚便去了京城,宋刚从小没了娘亲,宋大庄念在宋王氏舍身为己的恩情,对宋刚无比娇惯疼爱,再加上宋刚上面还有三个哥哥,是以宋刚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却从未吃过生活的苦头,更不懂得世道的艰辛。   哪怕是在逃荒,爹娘哥嫂也都没有亏待了他,因此宋刚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丢下茶花,反而觉得家人冷酷无情。   ? 第048章 良心   见母子二人争吵不休,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都不肯出言劝阻。   其实这也怪不得众人自私冷漠,这个时候, 大家自保都艰难,除了热血冲动的宋刚, 谁肯出头去管一个不相干的人?   虽然不说话, 但是大家的意见都出奇地一致,都觉得宋王氏的决定才是对的。   他们两拨人聚在一起, 足足有四五十口人,难道为了一个茶花, 就让这么多人跟着遭殃吗?   宋刚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只能向宋大庄求助。   “爹,求你带上茶花吧,我保证一路都带着她,离大家远远的!”   茶花是宋大庄的表侄女, 也是最有可能帮宋刚说话的人。   宋大庄看着一脸坚定的宋刚,愁得直叹气。   “老四啊, 你想没想过, 要是你也得了时疫, 可咋办?”   宋刚咬了咬牙,说道:“要是我也病了,爹和娘就给我们留点儿药和粮食,把我们俩留在山上,等我们好了再去找你们!”   他低头看了看茶花,说道:“我们俩互相照应, 兴许都能活下来, 要是现在把她扔下, 她肯定就没命了!”   茶花烧得路都走不了,要是把她扔在这里,只怕不到半天的功夫,那些逃难的人群就会把她的粮食和药一抢而空,留下她独自等死。   宋大庄看着最小的儿子,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老四,你为啥要这么做啊?你到底是图啥啊?”   他虽然不管家里这些琐碎事,可也隐隐看得出来,宋刚看上的人是云初。   宋刚认识茶花才没几天的功夫,咋就对茶花这么上心呢?   宋刚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啥也不图,就是觉得,要是不管她,自己良心难安。”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茶花没命,这样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在一旁熬药的云初听了这话,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良心,在这个毫无秩序也无规矩的世道,良心可是最难得,也是最要命的东西了。   为了一个茶花,让所有人都陷入被染上时疫的危险中,这对茶花来说是有良心的了,可是对其他人公平吗?   她虽是医者,却不是圣人,做不到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命。   若是能做到,当日她就会不顾宋王氏的阻拦,留在兴陵治病救人了。   因为她知道宋王氏说得对,她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是宋王氏救下来的,而且,现在也是全哥和安安唯一的依靠。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目前这种大家连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谁也无法要求别人舍己为人。   宋刚这样的选择,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宋大庄实在劝不动宋刚,只好去砍树枝,编拖筐了。   云初一边熬药,一边拿出些雄黄分给众人。   既然宋刚一定要带上茶花,那她能做的只能尽量不让别人染上时疫。   宋家人,葛家人以及朱家村的村民,不约而同都离宋刚和茶花远远的,听云初讲时疫的防范措施和注意事项。   大家伙只知道时疫可怕,却不知道该如何防治,听云初说得细致,又见云初会治疗时疫,心里便有了底,对云初也更加感激和敬重。   相比宋刚的不懂事,反倒是年纪轻轻却处事稳重的云初更加令众人敬佩。   那边云初熬好了药,走过去将药放在茶花身旁。   宋刚见云初过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云初却没有看他,放下药碗就离开了。   宋刚只好端起药碗,扶茶花起来,给茶花喂药。   茶花虽然病得沉重,求生欲却很强,迷迷糊糊地把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朱长顺等人则趁这个时间,在山脚下转来转去,寻找着可以上山的小路。   可是这里紧挨着官道,若是无事,谁会放着平坦的官道不走,去走既崎岖又绕远的山路呢?因此他们绕了好几圈,却都没有发现可以行走的山路。   男人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由一些青壮男子拿着柴刀在前面开路,老人妇幼则走在中间,后面再安排几个男子垫后。   他们一行人多,这里临近人来人往的官道,想来附近的山上也不容易会有虎狼等野兽出没,所以安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云初又给朱家村的人也做了防蛇虫的药包,宋王氏拉着朱王氏等人教他们如何绑住裤腿袖口,大家赶紧纷纷照做。   等到临近晌午的时候,宋大庄终于编好了拖筐,这时朱长顺也带着男人们从一片缓坡砍出一段山路了。   于是大家背上粮食行李,牵着驴子马匹,带上孩子,葛文清父子俩拖着葛老太太,长长的一行人开始往山上走。   等大家都走出一段距离,宋刚把茶花抱进拖筐里,拖着筐上了山。   拖筐被拖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时不时碰到石头树根等颠簸几下,如此走了一会儿,茶花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头顶是透过树枝树叶洒下来的斑驳阳光,那树叶还在不停地往后退,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宋刚正在拖着自己走。   此刻药效发挥了作用,茶花的精神略好了一些,便轻声唤道:“四表哥……”   宋刚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往前走。   “茶花,你醒了?”   山路崎岖,他又拖着一个沉重的拖筐,想走快也不可能,他只能尽量加快速度,免得被前面的家人落下。   茶花方才一直迷糊着,可也断断续续听到过宋刚和宋王氏的争吵,现在依稀想起来,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四表哥,你对我真好……”   宋刚隔着蒙脸的帕子,声音闷闷地说道:“啥好不好的,你好好养病,别寻思那些没用的。”   他这样说,茶花越发呜呜地哭了起来。   “四表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这条命,从此就是你的了……你让我做啥都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她生着病,声音越发柔弱可怜,宋刚听得心头发紧,抬起手使劲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你说这些话干啥?我就是看你可怜,谁要你报答了?”他生怕茶花还要说出什么话来,忙说道,“你赶紧睡会儿吧,别再说话了,好好养着身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茶花哽咽着说道:“嗯,我都听四表哥的……”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宋刚走了一会儿,不放心茶花,便又回头看看。   这一看倒把他吓了一跳,茶花虽然好好地躺在拖筐李,可他们身后的山下,却又有人零零散散地跟了上来。   那些在官道上的人等了许久,拒马却丝毫没有让开的迹象,见朱家宋家这么多人不见了,便都试探着跟了过来。   只是他们不像宋家朱家这些人聚在一起,大多数都是一家几口或者一群十几个人,又饿了许久,爬山的速度比拖着人走的宋刚还慢。   宋刚不敢再耽搁,紧了紧手上的绳子,闷着头继续往上爬。   进了山倒是比外面有一个好处,就是山里树木多,比较阴凉,不像在官道上一路烈日暴晒的,赶起路来都快中暑了。   有男人们在前面开路,中间的妇人孩子们走起路来就方便了许多,只是一路爬上山去,比走平路要耗费更多的体力,而且路上有山石,时不时就硌着驴马的蹄子,葛家那匹马倒还算温顺,宋家这头半大驴子可就不那么高兴了,一路都在烦躁地甩尾巴。   如此一来,大家爬山的速度便十分缓慢,走到不到两个时辰,才堪堪爬到半山腰。   宋大庄和葛长顺看着今天这情形,无论如何也是爬不到山头了,而且大家连晌午饭都没吃,如今日头已经偏西,山中更是开始黑了下来,只好寻了个块缓坡,招呼大家休息。   宋刚爬了一会儿,见到大家已经开始挖灶做饭,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宋王氏到底心疼儿子,走过来将一些食物放在离宋刚几米开外的地方,又回去拿了水罐和几包药来,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宋刚喊了声娘,宋王氏赌气没回头,宋刚只好自己过去拿了那些东西,喝了点儿水,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给茶花熬药。   今晚肯定是要在山里过夜了,大家都十分忙碌。   朱家村的人是习惯了,停下来就四处找吃的,他们一路逃荒过来,在野外找食物有很丰富的经验,这山上无人居住,比外面光秃秃的官道更容易找到吃的。   挖野菜,挖能吃的草根,找蘑菇,采野果,几个走得远些的小伙子居然还发现了一个蜂巢,赶紧跑回来通知大家。   这下大家都来了精神,不忙的都跑过去帮忙或者看热闹,朱长顺到底年纪大些,怕他们胡闹引起山火,亲自赶过去看着他们捅蜂窝。   大家伙捡了许多枯枝落叶,把蜂巢底下的地方清出一片偌大的空地来,免得一会儿生火蔓延开来。   一切准备就绪,一个小伙子便点燃了树叶堆。   久旱无雨,山上的树枝枯叶早已干透,很快就哔哔剥剥地燃烧了起来,一大股浓烟腾腾升起。   大家赶紧拿破布包好头脸,趁着蜂群被烟雾熏得晕头转向,拿了长长的树枝使劲地捅向蜂巢。   ? 第049章 惊怒   蜂巢被捅了几下, 扑通一下掉了下来,蜂群顿时蜂拥而出,接着又被烟雾熏得四下逃散。   直到蜂群完全散去, 才有人走过去抬起了蜂巢,兴高采烈地给朱长顺看。   朱家村的人都很团结, 逃荒路上一直都是捡到吃的就大家一起吃, 现在难得拿到了蜂巢,也是习惯性地交给朱长顺分配。   那蜂窝不小, 朱长顺叫几个人放进筐里,招呼大家伙回去。   朱家村的人想起上午白吃了一顿宋家的粗粮粥, 便主动要把找来的食材分一部分给宋家人。   宋大庄和朱长顺商量了一会儿, 索性宋家出粮食,朱家出菜,大家一起做饭一起吃。   野菜饼子抹上蜂蜜,蘑菇肉干炖了杂粮粥, 猪油炒蜂蛹,食物的香气飘出去很远。   那些跟着宋家和朱家一行人上山的人远远闻到香味, 都忍不住干咽唾沫, 可是惧怕他们人多势众, 只能尽量离远些,不敢靠近。   没有宋家朱家这些人开路,他们自然也走不动,只能远远地跟着,见宋家人他们停了,便也去林子里寻些野菜草根之类的食物充饥。   云初见大家都吃饱喝足, 便过去问朱长顺能不能把蜂巢给她。   朱家人早已把蜂巢里面的蜂蜜倒得干干净净, 正研究着这东西能不能吃, 有人掰了一块尝尝,觉得又硬还有渣子,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刻见云初要,痛快地把蜂巢给了云初。   云初谢过朱长顺,将蜂巢悄悄收进空间。   蜂巢也是一味中药,可以攻毒杀虫,祛风止痛,她遇到了自然不想错过。   吃过饭,天色也黑透了,大家便准备休息了。   因为担心夜里有野兽攻击,一行人都尽可能靠近火堆,女人孩子在内,男人在外,朱长顺和宋大庄商量着如何安排守夜不提。   云初拿出一些药粉,让宋福等人在外围洒了一圈,这样半夜即使有蛇或者毒虫过来也不敢靠近。   宋福惦记着宋刚,特意留下一点儿药粉,用大叶子包了,远远地丢给宋刚,让他在自己身边也洒上一些。   好在一夜无事,次日凌晨,朱长顺便起来了,带了几个青壮去附近找水源。   他们这一行人太多,如今又是炎热的夏天,若是没有水,恐怕连三天都挨不过去。   幸好朱长顺等人经验丰富,想着近来无雨,林中却有零星的蘑菇,便顺着蘑菇的踪迹一路找去,果然寻到一处山泉。   他们立刻折回来,叫大家过去打水,把水囊全都灌满之后,大家又开始继续爬山。   这座山越往高处走越是陡峭,有的地方连驴马也过不去,只能绕一段路从其他缓坡爬上去,这样又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山头。   宋大庄和朱长顺怕山顶风大不好休息,商量着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再翻山。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今天大家干活都显得顺手多了,各自去挖野菜和准备吃食,吃过饭便早早睡下。   宋刚和茶花依然是跟在大伙后面,大家走就跟着走,大家停就跟着停,宋王氏每日两次给他们丢吃喝过去,宋刚倒还方便,只是帮茶花熬药喂药而已。   茶花吃了两日药,精神已经略好了些,再不像昨日那样昏昏沉沉,此刻宋刚在人群之外升起一个小火堆,两个人一个躺一个坐,低声地说着什么。   宋王氏坐在大火堆旁边,隔着人群看着宋刚和茶花时不时互相看一眼,偶尔还会笑笑,恨不能冲过去捶宋刚一顿。   要是宋干被染上了时疫,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看到宋王氏气狠狠的样子,朱王氏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地坐在宋王氏身边。   “大丫头,你咋了?”   宋王氏朝宋刚和茶花的方向努了努嘴,皱着眉头说道:“三姐你也瞧见了,我家这个老四实在是不让人省心,真是气死我了!”   朱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这一幕也是叹气。   “你这个小儿子倒是个实在人,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做出这事儿来也正常,只不过……”   朱王氏不知道宋刚对云初的心思,还以为宋刚看上了茶花,所以才这么拼命护着她。   想到这里,朱王氏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宋王氏。   “大丫头,按理我不该多这个嘴,可你家老四也算是我外甥,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亏。”   宋王氏听出朱王氏话里有话,不由得心里一紧。   “三姐,咱俩还有啥话不能说的?到底啥事,你快说呀!”   朱王氏瞟了一眼远处的茶花,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的,抿了半天的嘴唇才问道:“那个丫头叫茶花?她是你家什么人?”   “那是你大妹夫他大姑家的孙女,这不是老家发大水了吗?一家子人才跑出来她一个,前几天我们在路上碰上了,不好不管呀!”宋王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朱王氏。   朱王氏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个茶花,我们之前在兴陵城外见过她。”   “三姐你见过她?”宋王氏一愣,随即说道,“对了,你们那时候也在兴陵城外,难怪会相识。”   朱王氏却摇摇头,说道:“我们不认识她。”   当时他们都是逃荒出来的,兴陵城外的灾民至少十几万,他们哪里会去结识一个陌生女子。   宋王氏见朱王氏的神色不对,不禁奇怪起来。   “三姐,那是咋回事?”   朱王氏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起了当时的经过。   “我们从朱家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些粮食,比城外那些没吃没穿的灾民要强一些,只是他们见我们有粮食,就总有人惦记着,或是偷,或是抢……”   他们在兴陵外的时候,虽然时疫尚未爆发,可灾民们也都饿着肚子,一天一碗粥只是勉强够活命罢了,谁不想再多吃点儿?   幸好他们这一行人青壮多,把为数不多的粮食看得牢牢的,倒是没被人抢去。   后来他们遇到了茶花,茶花跟那些难民一样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饿了许久。   但是茶花没有偷也没有抢他们的粮食,她只是远远跟着他们,到了半夜的时候,她脱了衣裳,悄悄爬到了看守粮食的小伙子身上。   朱家村那小伙子还是个毛头小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连声大叫,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可是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的茶花也没有什么羞愧之色,反而连连给他们磕头,说只要给她一口吃的,让她干什么都行。   朱长顺看不下去,叫自家儿媳妇过去丢了件破衣裳给她,强行把她轰走了。   后来朱王氏又见过茶花几次,也听人指着茶花说起过,说那丫头为了口吃的,跟谁睡都行,在灾民里头都是声名在外的。   朱王氏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丫头,你不知道当时城外的情形,或许茶花也是没办法,为了活下去才会如此……我只是想着这丫头为了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可要多留几个心眼才是。”   要是宋刚真的看上了茶花,朱王氏作为宋王氏的堂姐,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家外甥娶这么一个没了清白的女子。   宋王氏听了这些话,又是惊又是怒,恨不能立刻就把宋刚拉回来。   当日她只是觉得茶花可怜,既然是宋大庄的亲戚,遇上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可是后来又是丢食物,又是时疫的,她便觉得茶花是个麻烦。   现在听了朱王氏的话,她越发认为茶花不是个好东西。   宋刚那个傻乎乎的小子,不得被茶花哄得团团转?   茶花才来了一两天,宋刚为啥对她这么上心,说不准茶花早就开始哄着宋刚了!   一想到自家儿子被茶花骗得连她的话都不听了,宋王氏顿时急怒攻心。   她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朱王氏一把拉住。   “你要干啥去?”   “我、我要去撕了那个死丫头,什么脏烂下贱的东西,也敢来哄骗我儿子!”宋王氏盯着茶花,一双眼睛恨不能喷出火来。   朱王氏一听这话,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拉着宋王氏不松手。   “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火爆脾气?你现在冲过去,你儿子能听你的?”   宋王氏刚要再骂几句,想起昨日宋刚为了茶花当众跟自己顶嘴的样子,瞬间又没了主意。   这个儿子是一点儿也不听她的,就算她现在把朱王氏的话全都告诉宋刚,宋刚也不会信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宋王氏是为了丢下茶花,故意编出这样的话污蔑茶花呢。   想到这里,宋王氏只觉得头痛无比。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儿子!人家给个棒槌也能当针!”   朱王氏硬拉了她重新坐下,慢慢地劝她道:“事已至此,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不如等过了这个坎儿,找个机会把那丫头打发走了也就罢了,要是现在硬拆散了他们俩,保不齐你家老四就要跟你离心了,听三姐的,为这么个丫头闹得你们母子翻脸,太不值当了!”   朱王氏只当是宋刚看上了茶花,就帮着宋王氏出主意。   宋王氏倒是知道宋刚,可是又不好跟朱王氏细说。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小儿子看上了其实是她的养女?   即使是跟着关系要好的堂姐,她也没这个脸说实话。   唉,她真是憋屈死了!   ? 第050章 山匪   许是山上夜晚太冷, 这一夜云初睡得并不好,全哥也像是不舒服似的,时不时哼哼几声。   天光微明, 林鸟啁啾,云初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 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   话音未落,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有人用力敲响了铁锅铁盆, 同时大喊道:“快来人啊!有人抢粮食了!”   云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抱起了身边的安安。   她刚撩起帐篷帘子想要看看出了什么事, 就看见宋王氏光着脚朝她跑了过来。   “云儿, 有人来抢粮食,还拿着刀……云儿你快躲起来!”   危急关头,宋王氏第一个就想起了云初,直接跑过来给她报信。   没等她说完, 云初就瞧见了外面的情形。   朦胧的晨光中,一群身高力大的陌生男人已冲进了他们这片地方, 朱家宋家的青壮男子已经抄起刀棍等物冲了过去, 跟他们交起了手。   云初见那些人来势汹汹, 人数至少有二三十人,立刻把安安往宋王氏怀里一塞,随即冲了出去。   “云儿!”宋王氏才喊了一声,就听见帐篷里全哥哇哇大哭了起来,她顾着孩子,忙进了帐篷抱起了全哥。   这边云初匆匆扫了一眼, 见朱家和宋家那边尚可支撑, 葛家那边葛文清父子俩却根本挡不住那几个山匪, 只勉力还了几下手就被砍倒在地。   葛骆氏和葛韩氏紧紧搂着谨儿,尖叫地抱成一团,一时间只能闭目待死。   云初立刻奔了过去,同时手里出现了一个纸包,她跑到正要挥刀砍向葛骆氏的山匪面前,迅速的一扬手,直接将一团白色粉末泼在了山匪的脸上。   这是生石膏粉,虽不如生石灰有效,进了眼睛也够他难受一阵子了。   那山匪猝不及防,被生石膏粉泼了一脸,眼睛顿时睁不开了,口鼻也呼吸不了,顿时大声呛咳起来。   他身后的两个山匪还当是同伴被云初扬了生石灰,骂了声臭娘们就朝云初扑了过来。   云初见他们眯起眼睛有所防备,双手便各取了一根银针,一针扎向持刀砍向自己的山匪的手腕,另一针则直接刺向另一个山匪的面门。   被刺中手腕穴位的山匪只觉得手顿时失去了控制,大刀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另一个山匪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地偏过头,那银针径直划过他的眼皮,他的眼皮到太阳穴立刻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   要不是他避让及时,那只眼睛此刻已经废了。   几人没想到云初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如此凶悍,顿时生了怯意。后两个山匪见状不妙,扶起那个被伤了双眼的同伴便退开了。   云初见葛家这边暂时没什么事,转身就跑去宋家人那边了。   宋家人和葛家挨得近,又有柴刀棍棒,此刻宋大庄带着三个儿子,朱长顺带了十几个青壮男子,和一群山匪斗得正凶。   宋家和朱家的女人孩子们则被围在人群中央,女人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家护着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   可是宋大庄等人只是庄户汉,朱长顺一行人这一个多月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无论搏斗还是体力,明显都不是凶残的山匪们的对手,只不过短短的功夫就被砍倒了六七个人,其余人更是很快就落了下风。   云初见势头不好,自己孤身一人肯定打不过那一大群山匪,索性转身冲向火堆,捡起一根还未熄灭的柴火,跑到了粮食袋子旁边。   “住手!你们要是杀人,我就把这些粮食都烧了!”   山匪冲过来杀人,无非是为了抢劫粮食,若是见她要烧粮食,定会投鼠忌器。   两群人打得正凶,可大家的目的都是粮食,此刻见云初要烧粮,不止是朱家和宋家的人,连山匪也停下了手。   此时许多人都挂了彩,那群山匪像是也没料到这群灾民的反抗这么激烈,一时间进退两难。   一个首领模样的山匪盯着云初,恶狠狠地说道:“臭娘们,你要是敢烧了粮食,我就把你们统统杀光!”   “那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云初冷静地回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杀人,我就烧粮食!”   那首领没料到云初如此硬气,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他们袭击这些灾民,无非是为了抢点儿吃的,要是粮食没了,他们还费力气杀人干什么?   “哼,你胆子倒不小!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们?”首领迅速权衡了一下,冷笑道,“把你们都杀光了,粮食照样是我们的!”   眼前这些灾民虽然人多,却有老有小,即使是青壮也打不过他们。   粮食又不是柴草,说烧就能烧光了,他们速战速决,杀光了人再扑灭火,还能剩下不少粮食呢!   那首领正要下令动手,这时几个手下凑了过来。   “老大当心,那小娘们儿邪得很!”   首领一转头,才看见那几个山匪。   一个双眼红肿,现在还睁不开,头上脸上全是白色粉末,眼睛还在哗哗地淌着泪水。   一个单手提着刀,另一只手却蜷缩成鸡爪形状,还在不停地剧烈颤抖着。   说话的那个眼皮到太阳穴划了一条又细又深的血口子,此刻血已经糊满了半边脸。   首领见状,不由得一愣。   自己的手下他自己知道,都是些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伤得这么重?   难道那小娘们真的有点儿本事?   正在僵持之际,又几个山匪奔了过来,将两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丢在首领面前。   “老大,这小子跟这些人是一伙的!”   待看清地上那两个人的模样,云初顿时心里一沉。   她身后,抱着两个婴儿的宋王氏更是惊呼出声。   “老四!”   宋刚和茶花睡在人群之外,没有大家保护,自然斗不过那些山匪,直接就被捆了起来。   宋刚吓得不轻,一个劲朝着大伙这边喊娘,抓他的山匪自然就知道了他是跟云初等人一伙的。   茶花也吓坏了,虽然被捆住了手脚,却还是拼命往宋刚身后爬,想要宋刚挡在自己前面。   山匪这边拿到了人质,立刻就有了优势。   “这小子你是儿子?”首领扬起刀,用冰冷的刀面拍了拍宋刚的脸,抬头看向云初身旁的宋王氏。   宋刚吓得拼命往后躲,可是浑身被捆着,身后还有茶花顶着,他退无可退,只能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宋王氏。   “娘,娘!救救我!”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在宋刚脸上拍打着,宋王氏浑身颤抖,只觉得摇摇欲坠。   她下意识地想跪下,想求饶,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还有宋家全家人,还有身侧的云初,到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初感觉到宋王氏在剧烈地发着抖,她抬起手,扶住了宋王氏。   “你别杀他,粮食,我可以给你。”她看着首领,沉声说道。   首领见刚才还像个炸毛刺猬的云初,此刻却服了软,顿时得意地哈哈大笑。   “好啊,你们把粮食都搬过来,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统统都拿出来!”   打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拿到粮食了,首领心情大好。   云初抿了抿嘴唇,嘴角微微弯起。   “我们一路逃荒过来,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这点儿粮食,也是一路拼死拼活才保下来的。”   首领看看他们个个儿面带菜色,衣衫破旧,倒是信了几分。   “没有就没有,那就快把粮食都交出来!”首领抬起脚,重重地踩在宋刚的身上,“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一刀砍了他!”   云初心里叹息,知道这粮食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她正要对宋大庄等人说去搬粮食过来,却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   “她有!她有金首饰!”   大家大惊,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茶花已经从宋刚身后拱了出来,趴在地上连连给首领磕头。   “大王,求求你们别杀我!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她有金首饰!大王你们别被她骗了!”   此刻的茶花拼命大声地喊着,趴在首领脚下的样子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谁都没想到茶花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大家一时愣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王氏最先反应过来,她盯着茶花,一双眼睛睚眦欲裂。   “茶花!你还有良心吗?要不是云儿救你,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云初给她看病,给她熬药,只因为带上她一个人,云初天天给大伙发药,熏苍术,没想到茶花却恩将仇报!   茶花压根就不看宋王氏,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首领磕头。   “大王,我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吃的,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要你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首领也没料到茶花居然这么识趣,愣了片刻便哈哈大笑。   “好!好!你这小丫头倒还识相。”   他抬起手,用刀尖挑断了茶花的绳子,茶花感觉到手脚松动了些,赶紧扯掉了身上的绳子,连滚带爬地爬到首领脚下。   “他们有好几袋子粮食呢,有粗粮有细粮,还有煎饼和肉干!”茶花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一边冲着首领讨好地笑,一边将大家的情况竹筒倒豆子般地讲给山匪听。   “她有金首饰,她也有!”茶花指了指云初,又指了指葛韩氏。   作者有话说:   【注】生石膏是一味中药,辛、甘,大寒归肺、胃经,清热泻火,除烦止渴,收敛生肌。主治中风寒热,有解肌发汗,除口干舌焦,缓解头痛牙疼等功能。   生石灰的成分主要为氧化钙,而石膏的成分主要是硫酸钙的水合物。   ? 第051章 被杀   那天葛韩氏给云初金珠花, 茶花都看在眼里。   葛韩氏早已吓得不会动了,见茶花指着自己,更加吓得连话都说不出话了。   首领见葛韩氏不吭声, 越发信了茶花的话。   “你们有什么值钱的金银财宝,赶紧给我交出来!否则, 我们就搜身了!”   葛韩氏是书香门第的年轻妇人, 要是真的被山匪搜到身上,只怕这清白和名声也就完了。   云初叹了口气, 走到葛韩氏身边。   “大奶奶别怕,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她蹲下身, 柔声对葛韩氏说道。   葛韩氏知道形势逼人, 主动拿出金银,总比被山匪搜身要好得多。   只是一路逃难都要贴身收藏的东西,定是珍贵无比,葛韩氏忍着眼泪, 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个小荷包。   葛骆氏见茶花又指向了自己,也不待她说出来, 直接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云初。   至于朱家的女眷, 茶花跟她们不熟, 便没有指认。山匪则见他们都是一身破烂衣裳,估计没什么油水,也就没再理会,毕竟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金银首饰只是顺带。   云初将葛家婆媳俩的荷包放在首领面前的地上,又拿出之前葛韩氏塞给自己的那对金珠花放在荷包上。   首领见她沉默顺从, 越发得意起来。   “还有粮食!赶紧搬过来, 别磨蹭!”   云初走到粮食袋子旁边, 看了看围在粮食周边的众人。   浑身带伤的青壮小伙眼睛宛如喷火,有人捂着伤处咬牙支撑,女人们则扯着粮食袋子不断地抽泣。   “云儿啊,粮食不能给他们啊,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啊!”   “求求你们行行好,给我们留一口吃的吧,要不然我们会饿死的啊!”   有人求云初,有人求山匪,大家都在掉眼泪。   他们一路千辛万苦带来的粮食,难道就这么给了这群山匪吗?   这要他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云初轻轻拉开了宋柳氏的手,柔声说道:“三嫂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大家饿死的。”   她的声音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让大家又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他们虽然想不通云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保证,可是面前都是虎视眈眈的山匪,若是再不拿出粮食,宋刚的命,大家的命只怕都保不住了。   宋周氏和宋白氏等人颤颤悠悠地站起来,想要帮云初搬粮食,却被云初伸手拦住。   “嫂子们照顾孩子吧,这些粮食我来搬。”   之前为了背着方便,宋王氏等人把粮食都分开放在小布袋里装着,所以云初一个人也能搬得动。   云初背着山匪,装作整理粮食的样子,快速地把手中的药粉洒在了袋子里。   不管是粗粮,煎饼,还是肉干,总之能打开的袋子,她全都洒了个遍。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她又故意挡住山匪的视线,所以山匪他们只当是云初等人舍不得粮食所以才磨磨蹭蹭,更是一点疑心都没起。   云初拿起袋子,一次次走到首领面前放下,如此往复,很快首领前的地面就放了数十个小袋子,里面装的都是粮食。   山匪等人看着眼前这么多粮食,哈哈大笑了起来。   茶花趁机匍匐到首领跟前,谄笑地说道:“恭喜大王,得了这么多的粮食!”   首领心情好,便蹲下说道:“你个小丫头倒是机灵,愿不愿意跟着本大王,做个暖炕的丫头啊?”   听到首领的话,众山匪都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朱家宋家葛家的女人们听了这话都羞得低了下头,还得把孩子们的耳朵紧紧捂住。   茶花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窘色,反而越发媚笑了起来。   “大王看得起我,我还有啥不愿意的?我愿意一辈子都跟着大王!”   见茶花这样,山匪们越发大声地笑了起来。   首领志得意满,一把扯下茶花蒙脸的布,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茶花的脸蛋。   他正要再调笑几句,却感觉茶花的脸触手滚烫,再看她双颊深陷,脸色青灰,顿时变了脸色。   “你……你染了时疫!”   他们本就是被时疫吓得躲进了山,索性落草为寇,没想到在山上依然逃不过时疫。   首领自然知道时疫的厉害,见茶花病得厉害,吓得蹬蹬往后退了几步。   茶花见首领脸色大变,忙说道:“我没病,我已经好了——”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首领手里的刀已经深深戳进了她的胸口。   如今谁不是谈时疫色变,见茶花得了病,还想往自己这边爬,首领想也没想就一刀扎了过去。   茶花万万想不到方才还冲自己的笑的首领,转眼就给了自己一刀,她一脸错愕地低下头,看着胸前迅速洇出大片血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头倒在了地上。   “真他娘的晦气!”首领心里懊悔不及,早知道这群人有时疫,他们根本就不该过来。   首领生怕被染上时疫,拔出了刀便招呼山匪们扛起粮食袋子,众山匪转眼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林中只剩下空荡荡的地面,以及茶花还在不断抽搐的身体。   宋王氏见山匪走了,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宋周氏等人,就想冲过来看宋刚。   云初见状,赶紧拦住宋王氏:“娘,还是我过去吧。”   她熟练地往鼻孔里塞了雄黄,蒙住脸,走到宋刚身边,给他解开了绳子。   宋刚显然是吓呆了,即使绳子被解开了,还是坐在原地愣愣地盯着茶花。   茶花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转到了宋刚这头,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痛苦,直勾勾地盯着宋刚。   “四表哥……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想不明白,她用尽了力气,费尽了心机,她只不过是想活着而已,为什么现在还是要死了?   宋刚呆呆地看着满身鲜血的茶花,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明明昨天夜里她还好好的,还笑着跟他说话,还一口一口四表哥甜甜地叫他,怎么一转眼,她就变成了这样?   茶花拼命地挣扎着,目光又艰难地转向了云初。   只是这一次,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吐出几个血泡,没多久就停止了呼吸。   云初一看到她的伤,就知道她没救了。   山匪首领那一刀扎穿了她的胸骨,刺破了她的心肺,即使是云初也无力回天。   她只是个医者,治的了病,治不了命。   她转身想走,却被宋刚突然拉住。   “云儿,我……她……”宋刚还没回过神来,却感觉应该跟云初说点儿什么。   云初等了片刻,宋刚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便轻轻挣脱宋刚的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安安和全哥还在哭闹,那边还有许多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她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安慰宋刚。   宋王氏看着宋刚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不已,想要过去却被云初拦住。   “娘,四哥之前跟茶花有接触,让他先不要过来,再观察几天吧。”   用现在的话说,宋刚属于茶花的密切接触者,时疫是有潜伏期的,虽然宋刚现在看着没事,但是为了一行人的安全,还是隔离几天比较好。   宋王氏不懂这些,不过云初既然这样说,她便信了,转身去照顾受伤的众人。   宋刚呆呆地坐了半天,大家伙各自忙着,都不去理他。   最后他自己扎挣着起来,在树下挖了个浅坑,将茶花的尸首掩埋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棺材,就算是一张破草席也没有,他能做的也只是不让茶花曝尸荒野罢了。   这次受伤的人不少,朱家和宋家的人为了保护粮食拼命地抵抗,许多青壮都受了外伤。   好在那些山匪的武器大多不算锋利,想来山上缺少食物,他们力气也不是很大,只是占了突袭的便宜,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云初将伤者聚在一起,初步检查了一下,所幸大家都没有性命之忧,大部分都是头脸和四肢受了伤。   云初让女人们赶紧生火烧水,给大家清洗伤口,再将干净的布条扯开,自己则拿了金疮药出来,给伤者止血包扎。   那些山匪主要奔着粮食来的,其他如水囊行李被褥都没有动,因为走得仓促,驴子和马也没有带走,因此这次被袭,大家的损失只有粮食和几件首饰。   想起被抢走的粮食,大家顾不得身上的伤,个个愁眉不展。   第一座山还没等翻过去,粮食就全都没有了,往后的路他们该怎么办?   云初见大家的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便走回帐篷那边,等她再次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几个布口袋。   “娘,这些是我之前藏起来的粮食,你拿去先给大家煮了吃吧。”   其实这是她之前藏在空间里,以备不时之需的粮食,之前一路都有驴车拉着粮,所以还没有动过。   也正是因为有空间里的粮食,所以方才她才果断地舍弃大家带着的那些粮食,毕竟跟粮食相比,还是人命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出门,日更三千,追文的小天使们可以攒几天再看,顺祝大家端午安康~   ? 第052章 婴啼   宋王氏见她拿了粮食出来, 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这么多人呢,这点儿粮食也就够吃一两天, 过了这两天可怎么办啊!”想起他们一路辛辛苦苦护着粮食,结果被山匪抢走, 宋王氏就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云初温言说道:“娘别担心, 我在全哥和安安的襁褓和尿布里都藏了些粮食,还够吃几天的。等过了这几天, 兴许咱们就能到昌高了。”   几个嫂子看到云初还藏了粮食,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啊, 娘, 咱们在山里还能找到别的吃食,总比在官道那里强。”   “咱们省着点儿吃,再挖点儿野菜啥的,咋也能对付几天。”   朱王氏也劝道:“大丫头, 你别发愁,你看我们这些人都断粮二十多天了, 不是也活着呢嘛!你放宽心, 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听了云初和儿媳妇们还有朱王氏的话, 宋王氏总算是有了点儿精神。   是啊,他们如今在山里,最差也有野菜充饥,要是快着点儿走,也许几天就走出了山,到时候就有活路了。   “对, 你们说得有道理。”宋王氏抹了一把脸, 站起身来, “来来,都过来,咱们先把早饭做了。”   折腾了一早上,大家伙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再说还有那么多人受了伤,总得吃口东西垫垫肚子。   不管有没有粮食,他们都得想法活下去。   宋王氏发了话,大家也都行动起来,烧火的,捡柴火的,打水的,其余的人则都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野菜之类能吃的东西。   朱家村几个没受伤的半大小子见了,也主动去找吃的,爬树找鸟窝,摘果子之类的。   大家都有事做,云初便抱着两个孩子回了帐篷,趁着无人注意进了空间。   她快速地用天泉水洗了手脸,接着拿出一些淮山药,红枣之类能吃的药材,放在空间小院的小炉子上小火煨着,回头有空儿就可以直接吃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用各种中药调理和滋养身体,否则以原主那身体状况,再赶上一路逃荒,自己能不能保持健康都是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奶水喂孩子。   外面人太多,她不能把这些解释不了来历的吃食拿到外面去,就只能在空间的小院子里给自己开小灶。   做完这些,她赶紧出来给两个孩子喂奶换尿片。   大家伙找了约一个时辰,还真找到不少吃的。   朱家村村民有着丰富的在野外寻找食物的经验,这山上虽有山匪,可山上面积很大,山匪也不可能把整座山都搜刮干净。如今正值夏季,各种植物疯涨,只要不挑剔,还是能找到不少食物的。   女人们挖了许多野菜和草根,这边石头太多,没找到蘑菇,朱家村那几个小子倒是掏到了十几个鸟蛋,还捉了一大把虫子。   朱家村的人显然是吃惯了,并不以为意,宋家和葛家人看他们串了虫子在火堆上烤,烤熟了之后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都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宋周氏架起大锅,将各种野菜和杂粮煮成一大锅糊糊,最后又把鸟蛋打在里面打成蛋花,大家伙总算是对付了个半饱。   虽然粮食所剩无几,宋家人却没有把朱家村村民当成外人,野菜有不少是人家挖的,鸟蛋是人家掏的,朱王氏和宋王氏又是要好的姐妹,最重要的是,刚才为了保护宋家的女人孩子,一些朱家村青年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因为这件事,宋家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把朱家人丢下,自己吃独食。   至于葛家,葛文清的额头挨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葛岳衡的左胳膊受了轻伤,已经被葛韩氏包扎好了。   大家共患难过来的,宋大庄又内疚是因为自己带回了茶花,导致葛韩氏和葛骆氏损失了金银首饰,主动给他们送了一小盆野菜糊糊。   吃过了饭,大家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背上行李继续爬山。   这回没了粮食,大家的负担也轻了一些,把锅和水囊这些沉重的东西放在牲畜的背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都想着尽快翻过这座山。   日过头顶的时候,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顶,接下来就是下山的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在荒郊野岭更是如此,驴子和马走不惯这样的山路,时不时就会打滑,为了防止牲畜摔倒,大家不得不放慢速度,尽量绕着平缓一些的山坡走。   这样走到天色渐黑,他们还没走到山脚下,朱长顺叫一个半大小子爬上树,看看离山下还有多远,附近有没有人烟。   那小子爬树爬惯了的,动作十分灵活,很快就下了大树,把看到的情形告诉朱长顺和宋大庄。   他们离山下已经不远了,但是没有看到村庄和人烟,他们前面还是一座山,不过看起来不太高,也没有这座山这么陡峭。   听说附近没有人居住,朱长顺和宋大庄都有些不安。   眼看着今天是不能下山了,大家就在原地扎营休息。   照例是挖灶生火,挖野菜,寻吃食,朱家村的村民中有两兄弟是猎户出身,又教了大家伙在附近挖陷阱下套子,看看能不能抓点儿野物吃。   只是天色太黑,野菜也没挖多少,倒是那猎户弟弟用石头打中了两只像鹌鹑似的小野鸟,女人们把野鸟拔了毛去了内脏,连骨头都剁碎了放在大锅里,算是给野菜糊糊里添了点儿荤腥。   吃过饭,走了一天路的人们大多都睡了,朱长顺和宋大庄几个领头人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往回走是不可能了,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连粮食都没了,才走到这里,回去只剩下一条绝路,往前走尚且能搏一丝生机。   葛家更是一心要去昌高投奔亲戚,绝不会再走回兴陵的路了。   大家很快就统一了意见,决定继续向北走,等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再做打算。   云初没顾得上听大家商量的结果,她正在帐篷里哄全哥。   今日全哥不知是吓到了还是累着了,比往日要烦躁得多,时不时就哭上一阵子,给奶和水偏又不喝。   白日里赶路顾不上,到现在云初才有空儿哄全哥。   宋王氏在一旁帮忙抱着安安,看全哥一直闹也是心疼不已。   “云儿,全哥还小,莫不是被吓着了?”宋王氏不无担忧地说道,“要不咋哭得这么厉害?”   古代人对鬼神还是十分信奉的,小孩子夜里哭闹不止,很容易就会被联想到吓着了。   而且今天他们还遇到了山匪,别说全哥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宋明那几个大的也吓得不轻,今天的状态明显都蔫了不少。   所以看到全哥无故哭闹,宋王氏自然就想到了全哥也是被吓到了。   云初心里一动,将全哥放在狼皮褥子上,细细地检查了一下。   她先打开襁褓,确定襁褓和尿布都是干净正常的,全哥周身也没有什么异样,便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脚心,以及腹部。   全哥没有发烧,也没有手心出汗之类的燥热症状。   只是他手脚都蜷着,小肚子鼓鼓的,轻轻触摸,手感硬邦邦的,时不时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云初大致有了推断,重新抱起了全哥。   “娘,全哥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胀肚,所以才会一直闹。”   全哥从出生便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有一丁点儿不舒服或者饿了都会手蹬脚刨地表示不满,直到舒服或者吃饱了才不闹腾。   如今他一个多月大了,差不多正是肠胀气的时候,他肚子不舒服自然闹得更加厉害。   肠胀气是婴儿期很常见的一种症状,婴儿的消化系统尚未完善,如果喝奶的时候吸进过多的空气,或者母亲吃了粗纤维和容易引起胀气的食物,比如豆类,红薯之类的,都可能引起婴儿的腹胀。   肠胀气在中医里属于痞证,病机为脾胃气机升降失常,不算什么大毛病,只要注意调理,很快就会好起来。   宋王氏听得半懂不懂,不放心地追问道:“那孩子真的没事儿?”   “嗯,小毛病而已。”云初有经验,因此并不担心,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全哥放下,开始给全哥推拿。   既然是脾胃的问题,她便推拿了补脾经,揉板门,清大肠等几个脾胃相关的部位,最后又用手掌轻轻地给全哥顺时针摩腹。   才揉了几下,全哥就不再哭闹了,小脸也舒展开来,显得舒服多了。   又揉了一会儿,只听全哥的屁股发出一连串噗噗的声响,惹得一旁不放心的宋王氏都不禁笑了。   “这小子,放屁的动静都这么大!”宋王氏见全哥不哭了,也放心下来,又感慨道,“我还纳闷这孩子半夜总哭闹是咋回事,要是早会这一招,也不用整夜整夜地抱着了!”   肠胀气的宝宝闹腾得很,被大人抱着才会舒服一些,所以有些宝宝就会一直要大人抱着,即使睡觉也要整夜整夜地抱着,哪怕睡得再沉,一放下就会哭个不停。   ? 第053章 草乌   宋王氏生养了四个儿子, 又养大了云初,对孩子夜啼这件事有着深刻的印象。   全哥闹了半天,这会儿好不容易舒服了, 吃了几口奶就沉沉睡了。   云初将全哥小心放下,笑道:“也不是所有孩子夜里哭都是因为腹胀, 还是要对症才行。”   想了想又说道:“全哥这毛病只怕一两天好不了, 夜里若是又哭起来,娘不用担心。”   宋王氏心疼云初, 即使在外面睡觉,夜里也惦记着她们娘仨儿, 一听见有动静就连忙爬起来看看她们有没有事。   大家天天赶路这么辛苦, 宋王氏要是再熬夜看孩子就更辛苦了,云初怕她担心,所以提前嘱咐她。   宋王氏知道云初细心,点点头说道:“好, 那夜里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叫我。”   云初答应下来, 娘俩又说了几句闲话, 便各自收拾睡下。   云初预计得不错, 到凌晨时分,全哥果然又哭闹了起来。   这次他许是疼得厉害,哭得又急又凶,啼哭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响亮。   云初给他按摩了一炷香的功夫,全哥才安静下来。   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初想着大家可能被全哥的哭声吵醒了, 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待全哥睡熟, 她拉开帐篷, 果然见一多半的人已经起来了。   “大伙被孩子哭声吵醒了吧?真是对不住。”云初赶紧向大伙致歉。   昨日她救了一些人,又当着山匪的面出头,用粮食换下了大家的性命,接着又给大家治伤,短短一天的功夫,大家对云初已是十分敬重信服。   “没有的事,我们早就醒了。”   “看妹子说的,天都快亮了,我们也该起来收拾了。”   “没事,我们也睡得差不多了。”   不过是孩子哭声而已,大家还不至于容不下。   一旁朱家村一个少年笑道:“小孩不都会哭的吗?只要别把山匪招来就行!”   一提起山匪,大家全都沉默了。   宋月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就听见山匪两个字,顿时吓得一激灵,直接扑进了宋周氏怀里。   “娘,我怕!”   宋家和朱家几个孩子也都面露惊惧,葛家谨儿更是直接大哭了起来。   昨天山匪抢了他们的粮食,砍伤了他们的父亲叔叔,最后还杀了个人,这些孩子哪有不怕的?   即使是女人们想起来那情形,也是一边搂着孩子安慰,一边止不住瑟瑟发抖。   朱长顺见状,抬手使劲敲了说话那小子的脑袋一下。   “不会说话就闭嘴!看把大家伙吓的!”   那小子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见大家几乎都是面带惧色,时刻担心山匪再来袭击,云初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家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听她语气沉稳笃定,大家都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目露希冀地看向云初。   他们当然也希望山匪不要来,可是云初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宋白氏是个直爽性子,向来和云初亲近,便直言问道:“妹子,你咋知道的?”   昨天几个嫂子离着粮食最近,云初挡住了山匪却没有避开她们,她们看见云初解开了袋子,却不知道云初做了什么,那时有山匪在场,她们又不能问,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云初没打算瞒着大家,直接说道:“我在粮食里加了草乌粉,也就是乌头。”   听到她的话,有的人面露茫然,有的人则是不敢置信。   朱长顺看了看云初,似乎想问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宋大庄听说过有人会用乌头泡酒,可不知道这是什么。   葛文清熟读百书,顿时眼睛一亮:“大侄女,你说的乌头,可是《本草述》里说的至毒之药?”   草乌是一味中药,可祛风除湿,散寒止痛,但是未经炮制的生草乌却有着强烈的毒性。   乌头俗称断肠草,从名字便可知道它的毒性多么猛烈,民间常用它来制造箭毒以猎射野兽。生草乌含有□□,毒性极大,常人只需服用3到4毫克就会出现各种中毒症状,甚至心跳骤停猝死。   她在粮食和肉干等食物中放了分量不小的草乌粉,那些山匪今日得了这么多粮食,回去定会大吃大喝的庆祝,即使他们暂时没吃粮食,可也一定会吃肉干,这会儿十有捌玖已经中了毒。   山中无医无药,草乌毒发得又快,那些山匪想要解毒,只怕是难上加难。   这件事,在云初准备交出粮食的时候便下了决定。   他们一行有老有小,开了这么多山路,后面还有无数跟着他们走的流民,若是留下山匪的性命,定然后患无穷。   在这个时候,对山匪的仁慈,就是对无辜百姓的残忍。   云初向葛文清点点头,说道:“葛先生果然是博览群书。”   云初向来说话不多,便有人追问葛文清乌头是什么,葛文清便细细地解释起来。   大家听说云初在粮食里下了毒,先是惊讶,随即全都拍手叫好。   “好,干得好!”   “最好让那些山匪都死绝了才好呢!”   “谁让他们抢了咱们的粮食,活该!”   大家伙辛辛苦苦背了一路的粮食,却便宜了那些山匪,所有人都心有不甘。   现在听说那些粮食都被放了毒药,都十分解气,对云初的冷静聪慧又多了一份信服。   既然知道那些山匪如今估计都死了,即便没死也是半死不活,绝不可能追上来,大家都放心不少,各自忙着找食物去了。   空地上人人都在忙碌,只有人群之外的宋刚呆呆地坐着。   茶花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宋王氏还是不许他靠近大家,生怕他把时疫带过来。   可是宋王氏又担心他孤身一人,再像遇到山匪那样有什么危险,就叫他离大家四五米左右的距离睡下。   山林里寂静,云初和众人的话宋刚也听到了。   他只是不敢相信,看着云初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印象里的云初,是个成日不出门,沉默寡言,温顺文静的美好女子。   云初和他见过的所有乡下女子都不一样,她从不会高声说话,也不会哈哈大笑,走路也不会虎虎生风,她总是轻声细语的,即使笑也是用帕子掩着嘴,走路的时候更是莲步轻移,连裙摆都不会动一下。   在他看来,云初简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静好。   可是现在的云初,说起自己在粮食里放了毒药,毒死那几十个山匪的样子,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刚想不通,云初曾经那么柔顺腼腆,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云初,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可怕。   看着云初抱起安安,柔声哄着孩子的样子,宋刚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云初。   这一日他们下了第一座山,开始翻第二座山。   这座山不如第一座山那么陡峭,路也好走一些,可是他们这一天依然没有爬到山头。   因为这一天下雨了。   坐在半山腰上,大家用帐篷,油布等挡住雨,一些人顶着铁锅木盆等物,还有人躲在大树下避雨。   大家看着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空,内心喜忧参半。   喜的是洪灾之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正经下过雨了,这次终于下了雨,雨后会长出更多野菜蘑菇之类的植物,他们在山上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忧的是他们才爬到一半的山,下过雨之后,山路只怕更不好走。   别的不说,只说驴子,马匹,还有葛文清父子拖着葛老太太,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必定十分艰难。   好在这场雨并不大,下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停了,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商量着雨后难走,不如就地休息。   山上林子密,枯叶树枝一层层覆盖着,虽然表面被淋湿了,仔细找找还能找到可以烧的干柴。   柴火不多,湿柴即使勉强烧起来也会有很大的烟雾,所以晚间大家胡乱吃了点儿粗粮面煮的糊糊就睡下了。   次日早上,云初估摸着大家伙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又拿了两小袋粗粮给宋王氏送去,只说是之前行李里包着的。   云初带着两个孩子,被褥尿布衣服之类的就有好几大包,宋王氏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见有了粮食自然喜出望外,也没有深究。   如此又走了两天,越往深山走,这里人迹罕至,可吃的东西反而越多,野生的芋头,蘑菇,野果子,鸟蛋,期间猎户兄弟还打死了一条蛇,用陷阱套到了一只兔子,几个小半大子居然用弹弓打了好几只松鼠和鸟,如此再加上云初拿出来的粮食,一行人总算没饿着肚子。   云初前世常去深山采药,熟知各种植物特性,对野外生活也有丰富的经验,哪些果子,草根,野菜可以吃,她都十分清楚,也避免了大家食物中毒的可能。   如此在林中又走了三日,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大山谷。   听爬树那小子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村庄,大家全都精神一振。   有村庄就说明有人居住,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能活得下去。   作者有话说:   【注】《本草述》:草乌头类,洵为至毒之药,第先圣用毒药以去病,益期于得当也。   ? 第054章 旱魃   山谷比山路平坦得多, 在山里熬了几日的人们都盼着能早点儿看到人,大家的速度都明显加快了许多。   宋刚这几天并无异样,在云初给他做了检查之后, 认为他并没有染上时疫,因此如今他也加入到人群之中。   而曾经跟着他们的那些流民, 此刻大部分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人数又少, 又没有粮食,虽然不用开路, 可他们连走路都艰难,又怎么爬得动山?最后不知是被野兽拖走了, 还是饿晕了, 最好的情形估计也是留在山上,找些食物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像宋家葛家和朱家村这些人这样能顺利走出深山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一行人顺着山谷往下走,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小小的村庄, 在山中走了好几天的人们大喜过望,纷纷朝村子跑去。   云初怀中挂着安安, 跟在人群后面, 一路留意着路边的状况。   这里是一处大山谷, 顺势下去便是一片平地,想是村民时常上山,这山谷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又有村民时常踩踏,自然而然便形成了一条路。   土路两边有一些农田,云初仔细打量, 只见那些庄稼看起来稀稀疏疏的, 明明是夏季, 长势却并不好。   想来也是,昌高这边虽然没有发大水,可是连续干旱了一个多月,若是没有足够的水灌溉,什么庄稼也长不起来。   其他人急着进村,并未注意到路旁的农田。   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两个提着竹筐的农妇,朱长顺忙喊了一声:“两位大姐,请等一等。”   那两个农妇想是没料到身后会有人出现,转过身看到他们,立刻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朱长顺等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日,身上又脏又破,又是一大群人同时出现,也难怪会把人吓着了。   朱长顺赶紧露出笑脸,上前几步说道:“两位大姐,我们刚从那边山上下来的,想跟你们打听一下,这是哪里?”   听到朱长顺的话,两个农妇对视了一眼,都目露警惕。   “你们是逃荒过来的?”   她们久居在此,自然知道山里并无人家,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只可能是逃荒过来的。   朱长顺顿了顿 ,笑道:“我们是走岔了路,这才从山上下来,请问大姐这是什么地方呀?”   看那两人的样子,便知道村民对流民必定是不欢迎的,所以朱长顺只是含糊了过去。   葛文清也走上前来,抱拳对两个农妇说道:“两位大姐勿怕,我们的确是走错了路,在山里绕了好几日才下了山,我们要去昌高探望亲戚,请问这里离昌高还有多远?”   葛文清文质彬彬,说话十分斯文和气,这才让两个农妇稍稍放下了戒备。   “我们这里叫簸箕村,离昌高有多远,我们也不知道。”   这两个妇人一看就是在村里生活的,这时候交通不便,出趟门十分不容易,这里又挨着深山很是偏远,村里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   听到农妇的话,大家有些失望,葛文清便又问道:“那村里的里正家在哪里?”   他想着农妇或许不知道昌高,但是里正定是知道的。   可他这么说,两个农妇却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认不识的,你们可不许进我们村里!”   “就是,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去昌高,从村后头绕着走,不许进村!还有,不许偷我们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实在是太像逃荒的了,这两个农妇能跟他们说话就算是可怜他们了,得知他们想进村自然是一口拒绝。   这年月谁都不容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糊口呢,更不能招惹这些流民。   两个农妇生怕他们追上来,撂下几句狠话就跑了。   朱长顺等人想着她们肯定会去跟别人说他们这些逃荒的人要进村,一时间踌躇不前。   几个当家人商议之后,决定让朱王氏和宋王氏进村里打听一下,两个老太太进村,村民们应该没有那么抵触。   为了避免危险,又叫宋福和朱王氏的长子朱辉一同跟着过去。   两对母子进了村,没多久就出来了。   见他们安然无恙,朱长顺和宋大庄等人才算是放下心,大家都围过来,听朱王氏和宋王氏说说打听到的情况。   可是听了朱王氏他们的话,大家却大失所望。   原来他们进村后小心翼翼,来回走了一趟却没看到一个人影,宋福踮着脚扒着墙头朝几个院门紧闭的院子里看看,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就连那两个农妇也不见了,整个村子都空荡荡的。   朱辉大着胆子进了几个没关门的院子,却发现里面一点儿生活气息都没有,井是干的,水缸水桶都没有水,灶下没有火,院里堆积着厚厚的落叶,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他们四人觉得不对劲,匆匆看了几眼就出了村子。   大家或坐或蹲在路边,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长顺和宋大庄年纪大了比较谨慎,总觉得这村子有点儿古怪,不敢贸然进去,葛文清一心想着尽快去昌高,至于能不能进村倒是无所谓。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觉得都走到这里了,还是稳妥起见,不要进村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朱家村那些青壮已经进了农田,跑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能吃的东西。   如今正是盛夏,许多作物都没有结果,朱家村村民并未像那些蝗虫般的流民般逮住什么吃什么,既然没什么可吃的,就不会去祸害人家的田地。   商议既定,大家重新背起行李,从村后绕路过去。   村子并不大,他们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从村尾走到了村头。   还没走到大路上,他们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喧嚣声。   朱长顺和宋大庄对视了一眼,忙叫了几个得力的青壮年去那边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几个人跑得快,人又机灵,看清那边的情形立刻就跑回来告诉了朱长顺等人。   原来村头那边有个小庙,此刻庙内外聚满了人,喧哗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难怪整个村子都没人,原来村民都跑到村头的庙里来了。   不知是村里有什么节日还是活动,不过既然村民都在这里,那么里正或者族长等人肯定也会在的。   葛文清惦记着打听去昌高的路,大家也正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便都向村头走去。   还没等走到村头,大家就看到了那边的庙。   说是庙,其实只是个小小的土坯房,不知道里头供了什么神仙,不过看那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样子,当地村民们定然是十分信奉的。   此时村民们全都围着庙,冲着庙前那片空地又是跳又是嚷的,竟然没人注意到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   朱长顺率先走上前去,正要寻个人打听一下,待看见人群内的情形却又大惊失色,转身快步回到他们中间。   见他神色凝重中带着几分惊慌,大家都很惊讶,立刻都围了过来。   “三姐夫,出啥事了?”宋大庄第一个开口问道。   朱长顺看看大家,沉声说道:“那里头绑了个女人,还有个巫婆在跳大神……”   不过简单一句话,大家便都明白了。   难怪所有村民都聚集在这儿,原来他们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可是巫婆跳大神也就罢了,被绑住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云初听了便觉得不妙,把安安递给宋王氏抱着,自己则向那小庙走去。   这庙里里外外的村民至少有一百多人,谁也没注意人群中多了一个云初。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巫婆身披五颜六色的彩布条,一张老脸也涂抹得如鬼怪一般,正围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又唱又跳,声调古怪诡异,周围人群被她的曲调感染,也跟着唱跳起来。   火堆旁边还立着一根粗壮树干,上面牢牢绑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面黄肌瘦,腹部却鼓得极其大,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爆炸一般。   此刻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又被暴晒半日,早已奄奄一息,垂着头一动不动。   云初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不由地抿紧了嘴唇。   只见那巫婆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大声吟唱道:   “天地大旱,有旱魃焉。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吾今除魃,敬恭明神!”   一曲唱罢,那巫婆接过一旁徒弟奉上来的桃木杖,狠狠地向被捆住的女子抽了过去。   那女子本已昏昏沉沉,被抽了一下瞬间痛呼出声。   巫婆挥起桃木杖,毫不留情地向女子身上抽打着,连高高的腹部也挨了几下,那女子连声呼痛,又哀求着不要打自己的肚子,巫婆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见她如此,众人的情绪越发高涨,大声狂呼着要打死旱魃。   云初正看得不忍,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青年男子,直直地朝被打的女子冲去。   “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她还怀着孩子呢——”   作者有话说:   【注】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出自《诗?大雅?云汉》   ? 第055章 鬼胎   村民们似乎早有防备, 那男子才跑了几步,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捉住,牢牢按在地上。   听说那女子有了身孕, 云初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一个箭步冲出去,跑到那巫婆身边, 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桃木杖, 随手丢得远远的。   众人只顾着看那男子,压根没想到会又有人出来阻止, 是以无人阻拦云初。   云初跑到树干旁,快手快脚地解开了绑住那女子的绳子。   那女子身上多处受伤, 早已站立不住, 被解开了绳子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村民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   “哪里来的臭女人,竟然敢打断我们打旱魃!”   “这是谁家的人?赶紧拉走!”   “死娘们,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这边的村民言语粗犷, 却带着浓重的口音,云初一时间听不明白, 也无心听别人的咒骂呼喝。   她俯身看着瘫倒在地上, 神识不清的女子, 快速地给她做了一遍检查。   那些村民见云初对他们的大声呼喊恍若不闻,越发恼火起来。   “快把她拉开,旱魃还没打出来呢!”   “她不走就把她一起打死!”   “对,打死她!”   因为正在举行的驱旱魃仪式被打断,那些村民又惊又怒,撸胳膊挽袖子地冲了上来。   朱家和宋家的人见势不妙, 一群青壮们立刻冲了上去。   “你们敢动我妹子一下试试?”   “你们离远点儿, 云儿这是救人呢!”   “就是,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杀人不成?”   这几日大家伙一起在深山里相互扶持,不管是朱家还是葛家的人都得了云初不少帮助,此刻见有人要对云初不利,自然同仇敌忾一起冲了出来,拦在云初面前挡住那些怒气冲冲的村民。   两伙人言语不大通,各吵各的,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吵了几句,从簸箕村村民那头走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相貌威严的男子。   “都闭嘴,别吵了!”   听那人会说官话,朱长顺等人顿时眼睛一亮。   朱长顺本就是做里正的,见那人一出声,对方的人便不再言语了,便知道这是簸箕村里有威望的长辈。   那男子先阻住了村民,又转过头,将宋家和朱家等人上下打量了了一番。   “你们不是我们村的!你们是什么人?”   簸箕村并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户人家,拢共不过数百人,是以对方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来的。   朱长顺忙上前说道:“我们是过路的,刚好路过此地,想寻人问个路。”   顿了顿,他想到此刻不是问路的好时机,便先替云初致歉。   “我这外甥女最是古道热肠,见有人受难便忍不住出手帮忙,不知者不怪,还请各位见谅。”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他们一群外来人擅自跑过来已是唐突,不知道这些村民在举行什么仪式,贸然打断更是大大地不妥,何况他们是从外面逃难过来的人,怎么也不该要强压地头蛇,因此朱长顺上前便十分客气。   那人皱着眉头听完,冷哼道:“一句不知者不怪就算完了?你们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朱长顺见对方态度倨傲,也颇为不满,便软中带硬地说道:“虽然不清楚内情,不过朗朗乾坤之下,绑了活人做祭祀,此事定然不合礼法!”   而且看情形,那女人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不管这女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这些村民也不该草菅人命!   因为朱长顺等人虽然觉得云初救人太过冒险,却都没觉得云初做错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朱长顺居然敢还嘴,那男子顿了片刻,才恼羞成怒道:“你们一群外乡人知道什么?!就敢胡言乱语!”   男子指了被云初救下的年轻女子,大声说道:“那女人肚子里怀的是旱魃!若是不打死了,我们全村人都会没命的!”   男子的声音很大,立刻获得了身后村民们的大声响应。   “打死旱魃!”   “打死他们母子!要不然老天爷不会下雨的!”   “再不下雨,全村人都要饿死了!”   村民们激情澎湃,显然是受够了干旱的苦。   大家跳着喊着,便忽视了方才他们抓住的那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挣了几下,连滚带爬地扑到他们中间。   “红儿怀的不是旱魃!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求求你们,别打死他们……呜呜……”   年轻男子满脸都是尘土,脸上身上还有几处新鲜伤痕,他却完全不顾自己,只是冲村民们重重地磕头,眼泪和尘土混在一起,再加上语无伦次的哭诉,越发显得他狼狈不堪。   那些村民见状,又是愤怒又是恼火。   “狗儿你糊涂了,你媳妇是妖怪,要害死你和咱们村里的人啊!”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那是旱魃啊,是来索大伙的命的旱魃!”   “狗儿你快躲开,要不然大家伙会打死你的!”   那巫婆趁势也走进人群,举着双手大声喊道:“打旱魃呀!打死了旱魃,天就会下雨了!”   村民们早已□□旱闹得苦不堪言,一听说下雨两个字瞬间都红了眼睛。   “打旱魃!打旱魃!”   “打死他们,天就会下雨了!”   眼见得大家就要一拥而上,云初忽然站起身来。   “谁说她肚子里的是旱魃?”她挺直身体,清冷的目光依次扫过巫婆和村民等人,声音沉稳镇定。   众人从未见过被人人喊打还能如此冷静的女子,不由得都有些发愣。   那巫婆拿起桃木杖,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大喊道:“那妖女去年清明时节就已经显了怀,如今怀胎一年多却毫无生产的迹象,而且簸箕村今年到现在都没有下过雨,她肚子里怀的定然就是旱魃!就是她害得整个村子都没水喝,没粮食吃!”   怀孕一年多都没生产!?   听到巫婆的话,簸箕村的村民立刻随之群情激奋,嗷嗷大吼了起来,朱长顺等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是惊疑不定。   他们刚来,压根不知道具体情况,可如果真的如巫婆所说,那女子果然怀胎一年多都没生产,那确实就是妖怪啊!   俗话说十月怀胎,而怀孕怎么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开始显怀,这女子显怀了一年多,孩子却还没出生,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个正常的胎儿。   只怕是个鬼胎!   即是如此,朱长顺等人想帮助云初,也自觉没理了。   云初已经检查过了那个名为红儿的女子的身体,心里已有定论。   她看了看巫婆,冷声道:“她一年多没生产,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怀孕!”   云初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怀孕?这咋可能?”   “要是没怀孕,她肚子咋会那么大!?”   “大家伙别听她的,她肯定是在骗人!”   簸箕村的人并不认识云初,自然也不知道她懂医术,对她的话更是半信半疑。   趴在地上的狗儿更是不敢置信,发狂般地喊道:“不!不可能!红儿就是怀了孩子!我的孩子啊……”   只不过大家都在盯着云初,并没有人理会狗儿。   村民中那个领头的男子抬了抬手,待村民的声音压低,才冷冷地看向云初。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就凭这个不知根底的女子一句话,就要中断他们的打旱魃的仪式?凭什么?!   他们村子本就偏远贫穷,今年一直干旱更是穷得精光,连请巫婆和打旱魃的仪式都是全村人东拼西凑地凑了些钱才得以举行的,就为了云初一句话,他们就不能打旱魃了吗?那他们的损失谁来赔?   云初看着那男子,说道:“因为我会医术,她没有怀孕,而是生了病!”   顿了顿,她的目光依次看向村民们,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她的病,我会治!”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信任。   “她肚子那么大,肯定是怀孕了,谁生病会有那么大的肚子!”   “那女人肯定是个骗子!大家伙别信她的!”   “误了打旱魃,咱们就死定了!”   那巫婆见云初执意阻拦他们,不许他们动那旱魃之母,眼珠转了转,随即高高举起桃木杖,大声喊了起来。   “这女子不让咱们打旱魃,定是不怀好意!她跟旱魃母子他们是一伙的!她也是个妖女!”   一听说巫婆当众说云初是妖女,被煽动得血脉偾张的村民们顿时红了眼睛,纷纷拥上来,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初。   云初只望着巫婆,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说我是妖女?”她缓缓走向巫婆,面对一路满是敌视和恨意的眼神竟然不避不惧,径直走到巫婆面前。   巫婆没料到她竟然如此气定神闲,被云初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得头皮一紧。   “你……你自然是妖女!否则为什么不许我们打旱魃!”巫婆想着村民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强词夺理地喊道。   “呵呵……”对于这些愚昧的巫婆和村民,云初都懒得解释,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认定我是妖女,那你可敢与我比试?”   “比试?”巫婆万万没想到云初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得愣住了,“谁要跟你比试!?”   巫婆自认见多了大场面,可面对云初这样对着全体近似癫狂的村民,却依然镇定自若的女子,一时间心里发虚,直觉便是眼前的女子不好惹。   “你不敢?!”云初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而咄咄逼人,“莫非你怕输?”   她话音未落,巫婆还没想好说什么,其他村民已经忍不住高呼出声。   “我们李神婆可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怕你一个妖女!”   “小小妖女,好大的口气!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李神婆,快快收了这个妖女!别让她耽误咱们打旱魃!”   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了,这位李神婆已是骑虎难下。   “你、你要比什么?”李神婆硬着头皮问道。   云初就等着她这句话,她侧过身,指着红儿说道:“她如今昏迷不醒,你可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李神婆一怔,随即恼火地说道:“她们母子是妖怪,我为何要救她?”   她巴不得赶紧把红儿打死,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走人,为什么还要费力去救红儿?   云初微笑着摇摇头:“原来所谓的神婆,本事不过如此。”   李神婆被她当众讥讽,不由得恼羞成怒:“难道你能让她醒过来?”   那红儿本就体弱,又被绑在烈日下暴晒了半天,早已气息奄奄,最后她又狠狠打了几杖,此刻只怕命都快没了。   这小娘子却说可以让红儿醒过来,真是痴人说梦!   云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李神婆,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她走到红儿身边,伸手按揉了她身上几个部位,让众人惊诧万分的一幕便出现了。   红儿艰难地睁开眼睛,呆滞的眼珠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好半天才有了聚焦点。   狗儿离她不远,见状顿时欣喜若狂。   “红儿,红儿你终于醒了!”他一边喊着,一边扑过来,跪在红儿身边泣不成声,“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母子!”   红儿缓缓看向狗儿,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当家的……”   “哎,我在,我在呢!”狗儿高兴坏了,连声答应道。   见方才还生死不知的红儿,转眼便清醒过来,簸箕村的村民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这小娘子难道真的会什么法术,竟然能起死回生吗?   作者有话说:   【注】《傅青主女科》:“腹似怀妊,终年不产,甚则二三年不生者,此鬼胎也。其人必面色黄瘦,肌肤消削,腹大如斗。”   ? 第056章 妖女   李神婆见村民们的表情都是惊疑不定, 心里暗暗吃惊。   这女子露了这一手,可比她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强多了。   可是如果此刻认输,她这数十年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以后谁还会相信她的法术?   想到这里,李神婆立刻高声喊道:“你果然是妖女!你和她们母子是一伙的!”   听到李神婆的话, 村民们纷纷恍然。   “对对, 她们肯定是一伙的!”   “没错,要不然这么她一碰狗儿媳妇, 狗儿媳妇就醒了?”   “她们一定都是来害我们的!”   云初眯了眯眼睛,再次走到李神婆面前。   “你还不肯承认自己说的是谎话吗?”她的脸庞没了方才的平静, 取而代之的却是隐隐的怒火, “为了你的名声和一点儿钱财,你就要害了她一条无辜的性命吗?”   被她一语揭穿,李神婆那花里胡哨的脸顿时添了几分狰狞。   “妖女休得胡言!本神今日要除旱魃,造福苍生, 你要是识相,就速速离开!”   她并不想放过云初, 可是云初这谈吐气质让她不敢小觑, 方才露的那一手更是让她摸不清云初的底细。   不管对方是不是得道高人, 她都不想节外生枝,只想除了旱魃,拿钱走人。   云初见她一门心思要红儿的命,不由得冷哼一声。   “你信不信,我能让红儿醒过来,也能让你晕过去。”   李神婆听她神情认真, 面容平静却目光冷厉,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可是她身后便是簸箕村的村民, 见云初再次口出狂言,顿时嗷嗷大叫了起来。   “你当我们李神婆是什么人,她可是降妖除魔的得道仙姑!”   “李神婆,别跟这种妖女废话了,快施法收了她!”   “对,收了她,别再让她们这些妖怪害人!”   李神婆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冲云初嚷道:“大胆妖孽,邪门歪道也敢跟我叫板!本神这就收了你,看你还敢作怪!?”   李神婆举起桃木杖,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初,口中念念有词。   她能在十里八乡混这么多年,也是有点儿门道的,有时以目光慑人,有时以言语惑人,有时以障眼法骗人,乡民愚鲁,自然信众甚多。   此刻她想用这种老招数对付云初,只要能乱了云初的心神,她自然就可以证明自己法力高强。   云初见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冲着自己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不禁觉得幼稚好笑。   她懒得看李神婆故弄玄虚,直接一抬手,一股烟雾般的粉末顿时淡淡地弥漫开来。   李神婆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避让,可是那烟雾极轻,她大惊之下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将那烟雾吸入了一多半。   李神婆张了张口,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扑通摔倒在地上。   簸箕村的村民完全没料到李神婆说倒就倒下,一时间愣在原地,连躲都忘了。   那领头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他见李神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变了脸色。   “她……她真的是妖女!”   若不是妖女,怎么可能一抬手,就把李神婆放倒了?   云初扬手的动作极快,那烟雾又很淡,一阵风就吹散了,因此许多人竟然都没看清云初做了什么,只看到云初抬了抬手,李神婆就晕倒了。   听到族长都这么说,村民们都面露恐惧,赶紧退开了。   云初凉凉地瞟了那族长一眼,沉声说道:“俗话说邪不胜正,她输了,你们说谁才是妖怪?”   众人见她先是救醒了红儿,紧接着又放倒了李神婆,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一些胆小的直接退得远远的,生怕云初再一抬手,把他们也弄晕了。   至于邪不邪正不正的,他们倒没多加考虑,反正云初不管是正还是邪,目前都没人能斗得过她。   连李神婆都败下阵来,他们这些村民又能做什么?   思及此处,大家竟然都不再敢出声了,甚至连多看云初一眼都不敢,纷纷低下了头。   云初微微蹙眉,其实她也不想弄这些糊弄人的招数,可是她势单力孤,这些村民又愚昧至极,为了能尽快救下红儿,她只能这样做。   方才那药粉是她之前配制的,离开兴陵之前,她想着在路上有可能遇到危险,才做了一些谜药防身。   中药之中有一些药材是有麻醉或者致幻的效果的,比如曼陀罗、川乌、醉仙桃花、闹羊花之类的,她在传统的谜药和蒙汗、药这些方子中又做了一些改进,最后做成了这种令人一闻即倒的药粉。   她做这药粉本是为了防身,没想到却在簸箕村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些村民受了那巫婆的蛊惑,疯狂地想要红儿的命,她只有出手制住李神婆,才能让村民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现实果然如此,村民们见云初出手厉害,连李神婆都不是对手,都不敢再招惹云初了。   连族长也不敢再骂云初,哪怕是看到云初再次走到红儿身边,都不曾出言阻止。   狗儿已经奔到红儿身边,看红儿满身伤痕,想抱又不敢碰她,只是失声痛哭。   云初见状,只好提醒他道:“你家在哪里?先抱了你媳妇回去,我好给她诊治。”   狗儿哭得涕泪交流,听云初说要给红儿诊治,顿时张目结舌。   “你要给她诊治?为啥要治?她就是受了点儿伤……”   云初见他懵懂,无奈地说道:“她得了病要吃药,再说她身上这么多伤,也要包扎上药啊!”   狗儿见村民都不敢招惹云初,也心里有些怕,想要拒绝,却又不敢。   他只好抱了红儿要起来,可是他也受了伤,红儿又拖着个大肚子,他实在是抱不动。   宋白氏是个热心的,想着红儿是女子,他们这些男人可不敢上前,索性自己走过去,帮着狗儿抬起了红儿,按照狗儿指的方向往村内走。   宋家和朱家的人互相看了看,见村民都不出声,便都跟着云初一起去了狗儿家。   村民们不敢阻止,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了红儿去了。   狗儿家住在村头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外观上看跟其他农户人家没什么区别。   家里还有老两口,看起来应该是狗儿爹和狗儿娘,他们倒是没去看自己儿媳妇的热闹,可也不敢像狗儿那样去阻止村民,只是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如今见狗儿带了红儿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十个陌生人,老两口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外头出了啥事。   狗儿吭哧吭哧地把红儿拖到西厢房的炕上,这才出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狗儿爹。   老两口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肚子都是疑问却又不敢问。   朱长顺见状,便过去跟狗儿爹攀谈起来,宋王氏也拉了狗儿娘说话,他们虽然不懂医术,可是帮云初说几句好话还是会的。   这会儿趁着房内无人,云初赶紧拿出天泉水喂给红儿,被烈日暴晒了半日的红儿这才缓了过来。   云初又给她细细地诊了脉,半晌才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朱长顺和狗儿爹已经搭上了话,虽然两人口音不同,可是连说带比划的倒是也能聊得起来。那边狗儿娘正拉了宋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家儿媳妇的不幸遭遇。   见云初出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抬头看向云初。   狗儿爹娘已经得知云初会医术,还说红儿不是怀孕,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老两口自然是希望红儿能早日怀孕生下孙儿的,可红儿怀孕一年多还不生,现如今又被李神婆当成旱魃拉去祭天,他们更是愁苦万分。   比起怀了个旱魃,他们当然是宁愿红儿没怀孕。   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云初走到宋王氏身边坐下,目光看向一旁的狗儿。   “你媳妇这腹胀的毛病,得了有多久了?”   没料到云初张口便是问这个,狗儿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大概……有两三年了吧?”   宋王氏则更加敏锐地抓住了云初话中的关键词,忙问道:“云儿,这么说狗儿媳妇果真不是怀孕?”   云初说了红儿的肚子大不是怀孕,她也担心云初会不会是诊错了,现在听云初问起腹胀的毛病才恍然大悟。   云初点点头,说道:“她不是怀孕,而是腹胀。”   亲耳听说自家儿媳妇不是有了身孕,狗儿爹娘都是一脸错愕震惊。   “这位……小娘子,”狗儿娘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可我这儿媳妇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又许久没来身上,要不是怀孕,还能是因为啥?”   他们村里没有正经郎中,像红儿这样已经成了亲的女子,葵水一直不来,腹部又逐渐变大,自然都会被认为是怀了身孕,万万想不到这是生了什么病。   云初知他们的观念一时难以转变,便详细地解释起来。   “病人的脉象并不是孕妇的滑脉,而是弦脉,她面色黄黯,肝气郁结,平日里必是沉默少言,时欲叹息,又兼腹胀,定然常常胸胁满闷,食少纳呆。因而导致身体气滞血结,胞脉阻闭,所以才会经闭腹大。”   狗儿爹娘听得一头雾水,狗儿却听明白了几句。   “是,是。红儿从前脾气很好的,就是因为婚后一直没有生孩子,被村里人取笑,渐渐就不爱说话了,后来她肚子显怀了,可她一点儿都不高兴,还总是唉声叹气的,饭也是吃几口就吃不下了……”狗儿一路回想红儿的那些症状,不由得发起怔来,“……难道红儿真的不是怀孕,是生了病?”   听狗儿这么说,狗儿爹娘也信了几分。   他们以前从没见过云初,云初今日以前也没见过红儿,却能把红儿的病症说得一清二楚,看来眼前的女子当真是会医术的。   “既是生了病,那可怎么办?”狗儿娘一脸担忧,求助地看向云初,“这病还能治吗?”   狗儿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云初面前,哭道:“这位神仙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媳妇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云初见他哭得真切,倒也没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说跪就跪,只说道:“你起来吧,这病我能治。”   她看得出来,狗儿和红儿的感情必是极好的,否则刚才在庙前也不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红儿了。   听云初答应给红儿治病,狗儿才放下心来,抹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狗儿娘搓着手,一脸地不安:“只是,这诊费和药钱……要咋算啊?”   他家里并不富裕,红儿又得了这样稀奇古怪的病,狗儿娘担心的是治不起病,反而拖累了全家。   狗儿爹许久不吭声,此刻开了口。   “治,花多少钱也得治!”   他不是狗儿娘那样只会担心银钱的农妇,身为一家之主,狗儿爹想得要更多一些。   自家儿媳妇怀了身孕却久久不生,全村人看见狗儿一家都指指点点的,还有胆大的好事的动不动就跑到他家来看怀孕一年都不生的女人是什么样,他早就受够了。   前几日李神婆来了簸箕村,更是带了一群人,直接冲到他家里拉了红儿就走,一口咬定说红儿肚子里怀的是旱魃,要当众打死红儿母子,簸箕村才能下雨。   他们一家几口人势单力薄,哪里打得过百十号的村民?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儿被拖走。   这几日他一直发愁这件事可怎么办,红儿的性命眼见得是保不住了,可他们一家三口还得活着!   这么一闹,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旱魃,他们一家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   出事的是狗儿媳妇,他们一家顶了旱魃的名头,狗儿以后要怎么娶妻生子?他们这一脉就要断子绝孙了!   想到这些,狗儿爹再想想云初的话,无异于看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只要云初能把红儿治好,就证明红儿肚子里怀的根本就不是旱魃!   他们一家,也不会再被全村人当成怪物!   所以,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得把红儿治好!   云初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见他们一家这么关心红儿,方才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才消散了不少。   不管那些村民是怎么对待红儿的,至少狗儿和他爹娘还算明事理。   “我们是逃荒过来的。”云初也不瞒着他们,把实话告诉了狗儿爹,“诊费我不要,药材我来出,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给红儿治病这几日,请你们帮忙安顿一下我家人。”   云初要留下给红儿治病,至少也要停留几天。   他们这一行四五十人,吃住都是问题。   狗儿爹想了想,说道:“住下倒是好说,村里有不少房子如今都空着呢,给你们找几个院子倒不是问题。”   “至于吃食……”狗儿爹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也知道了吧,我们村从今年开春以后一直就没下过雨,地里的庄稼估计是没什么收成了,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家都出去逃荒了。”   要不是红儿实在走不动,狗儿又死活不肯扔下红儿,他们一家可能也早就走了。   众人想起他们之前看到那些院子空着无人住,井也都干了,这才知道原来那些人家已经去逃荒了。   他们这运气也真是够背的,好不容易逃出了兴陵,来到昌高却又遇到了旱灾,依然是无法居住的地方。   朱长顺和宋大庄等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决定先住在村子里。   他们在山上爬了好几日,无论是人还是牲口的体力都已经接近透支,都需要休整几天,簸箕村这里至少还有院子可以住,至于食物,大不了他们再进山去找就是了。   商议已定,狗儿爹便带着众人出去找空院子安顿下来,云初为了治病方便,索性就住在了狗儿家,宋王氏不放心云初,也跟着她住了下来。   狗儿娘听云初说给红儿治病不要钱,自然是大喜过望,拿出家里的一些吃食招待云初。   狗儿家虽然不富裕,可是吃得总比逃荒在外的云初等人要好,狗儿娘给云初蒸了几个杂粮窝头,切了一小碗腊肉,还煮了一个鸡蛋,这些日子以来,云初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吃过饭,云初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就去西厢房看红儿。   ? 第057章 排气   红儿这病其实不难治, 只是今日被晒得奄奄一息,又加上了桃木杖打的外伤,因此红儿的身体十分虚弱。   云初给她施了针, 又出门拿了三包药给狗儿娘,让她每天煮一包, 分两次给红儿喝下, 还叮嘱她这几日给红儿尽量做些清淡饮食吃,狗儿娘满口答应。   云初走到隔壁房间, 见宋王氏搂着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便悄悄退了出来。   她问狗儿娘宋家人他们都在哪里, 狗儿娘给她指了方向, 她便出去了。   簸箕村逃荒离开的人至少有十之二三,狗儿家相邻的几家都空着,托了狗儿爹娘帮忙看着宅院,左右屋子里已经没什么贵重东西了, 狗儿爹便把宋家和朱家村的人都安顿在隔壁住下。   云初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宋福,他正挑着两桶水跟着狗儿爹一路走过来, 狗儿爹在他一旁边走边说着什么。   离得近了, 云初就听狗儿爹叮嘱宋福, 无非是不要到处乱跑,这些水要节省着用之类的话。   见宋福都答应了,狗儿爹才回了家。   宋福挑着水走过来,看到云初便笑了。   “妹子,你咋在这儿站着呢?日头还热得很,你快进屋去, 我叫你大嫂给你烧水喝。”   好不容易住上了正经房子, 还能打水喝, 虽然只能住几天,宋福这会儿还是挺高兴的。   云初见他晃晃悠悠地过来,便替他推开了院门。   “大哥,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云初一边说着,一边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经被扫过了,不过因为没水,还有着不少尘土,这院子比狗儿一家住的院子要大一些,云初抬眼望去就能看到七八间房,住下宋家和葛家两家人是绰绰有余。   他们人太多,一间院子无论如何也是住不下的,朱家村的人便住进了隔壁院子。   此时大家都在忙着收拾卫生,屋子久不住人,灰尘落叶都落进房间里头了,虽然没水,也要大致清扫一下。   云初去看了看大家,见大家都好便放了心。   她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便拖了两袋子粮食,交给宋大庄。   “爹,这是红儿偷偷给我的,谢我给她治病,你给三姨夫他们也分一些。”她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们当着狗儿一家人可不要提起这件事,要不然红儿就遭殃了。”   这两袋粮食当然不是红儿给她的,而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现在她给红儿治病,就有了正当的借口。   宋家人见了这两袋粮食顿时喜出望外,压根没想到云初会凭空变出来粮食,对她的话都是深信不疑。   云初给红儿治病已经不要钱了,红儿拿点儿粮食出来回报云初不是很正常吗?   宋大庄惦记着朱长顺他们,提起一袋粮食就去了隔壁。   有了水,有了粮食,有了住的地方,他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云初给大家送完粮食,又趁大家不注意,给宋家和葛家的水囊里都加了些天泉水,这才回了狗儿家。   狗儿娘还在给红儿熬药,一边看着火,一边给狗儿脸上的伤口涂药。   狗儿原本龇牙咧嘴的,看到云初进来慌忙站起身。   “云……云娘子。”狗儿略带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他听见朱家和葛家的人称云初为云娘子,他便也跟着如此称呼了。   云初嗯了一声,问道:“红儿怎么样了?”   提起红儿,狗儿的话立刻变多了。   “刚才我去看了,她出了些汗,我喂她喝了点儿水,说了几句话她又睡着了。”狗儿顿了顿,到底还是不放心,小心地问道,“只是……云娘子,我听着红儿的肚子里一直咕咕咕地作响,她是不是饿了?”   云初忍不住笑起来,说道:“红儿的经脉郁结了这么久,我刚施过针,她的气血畅通起来了,所以才会肚子咕咕响。”   见云初耐心地对他们解释,狗儿娘也大了胆子,说道:“云娘子,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我家儿媳妇这毛病要多久才能治好啊?”   农家娶个媳妇不容易,可是治病也不容易,要是长期这么吃药下去,家里负担肯定会很重。   云初想了想,说道:“她这病情约莫两三天能见效,到时候看看再说。”   中医治病因人而异,并不是一个病症都是一个治法,她要先初步施针开药,看看治疗效果才能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狗儿母子俩听说两三天就能见效,都是面露喜色。   云初临别之前,拿了一个小纸包递给狗儿娘。   “这些药粉给你儿子用,外用涂在伤口上,伤口会好得快些。”   狗儿之前用的只是农家日常用的草药,流血的伤口甚至直接就抹了一把草木灰,云初看在眼里颇有几分不忍。   狗儿娘没想到云初竟然还给狗儿拿治伤口的药粉,惊喜之后便对云初连连道谢。   云初回了房间,见宋王氏和两个孩子还在睡,便也在一旁躺下。   在山里风餐露宿了这些日子,乍一睡在炕上,她居然还有几分不适应,在心里默默念着口诀才渐渐睡着。   她这一觉便睡过了头,待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空已经黑透了,宋王氏正在给全哥喂水喝。   见云初醒了,宋王氏指着炕桌上的碗盘给她看,说道:“狗儿娘倒是个实在的,听说你在喂奶,特意给你煮了一大碗小米粥,还切了一个咸鸭蛋,你快起来趁热吃了。”   这年头月子里吃小米粥和鸡蛋就是顶好的饭食,云初也确实饿了,拨了半碗小米粥吃了,又给两个孩子喂奶。   安安吃了一会儿奶便昏昏欲睡,云初正要把她放在褥子上,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连串噗噗通通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里听着格外清晰。   安安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扁了扁嘴便要哭,云初赶紧抱了她起来,在地上走了几圈,安安这才重新睡着。   只是隔了一会儿,隔壁又传来一阵砰砰的声音,好在这会儿安安和全哥都睡着了,俩孩子都没被吵醒。   宋王氏看了看门口,一脸诧异地说道:“这是啥动静啊,怎么听着像放炮似的?”   话音未落,又一阵响声传来,接着便听见隔壁的门开了,狗儿焦灼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娘子,云娘子你在屋里吗?”   狗儿家房子少,就把云初和宋王氏她们安排在了狗儿和红儿的房间隔壁,也是为了能方便云初给红儿看病。   不知道云初睡下了没有,狗儿虽然着急,也不敢直接闯进来。   云初系好围襟,走过去开了门。   “我在,出了什么事?”   狗儿一见到云初出来,赶紧说道:“红儿她……红儿她……那个……云娘子你快去看看她吧!”   见狗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再想想方才的声音,云初忍不住笑了。   “刚才在红儿在排气?”   “排气?”狗儿愣了愣,随即猛点头,“对对,她怎么一直在放……那个,而且还那么响!?”   下晌红儿吃过药,没多久肚子就更响了,过了一会儿便开始不断地放屁,一开始还算正常,可越往后屁越多,到刚才更是放出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响屁,比打雷都吓人。   起先红儿害羞,不许狗儿去找云初,可狗儿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便硬着头皮来问问。   云初笑着说道:“她腹胀已久,肚子里的气自然多,吃过药以后就是要排气,排得越多,她的腹胀就会好得越快。”   听云初说红儿这样是正常的,狗儿总算是放下心来,又回去陪着红儿了。   这一夜隔壁时不时就会传来阵阵声响,云初躺在炕上也是几次被吵醒,好不容易才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出了门就看见狗儿娘捧着一碗小米粥往这边走。   “云娘子,您醒了!”狗儿娘一看见云初,顿时笑逐颜开地打招呼。   云初笑着点点头,说道:“这是给红儿送去的?”   狗儿娘连连点头,显然心情很好。   “红儿昨儿夜里放了一整夜的屁,今儿早上醒了就说肚子饿,想吃小米粥,我特意给她煮了一锅。”   红儿自从得了这个毛病,已经两三年没什么胃口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说想吃小米粥,狗儿娘自然高兴万分。   狗儿娘怕云初误会,忙又说道,“云娘子,你的小米粥我早就给留出来了,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云初借住在她家,哪里好意思还要人家老太太伺候,忙说道:“不用婶子送了,我自己过去端就成。”   狗儿娘惦记着儿媳妇,便没再客气,忙着先给红儿送小米粥去了。   云初吃过早饭,又去看了红儿。   红儿的肚子看起来明显小了一圈,云初摸了摸,她的腹部也变得比昨日柔软多了,便知道用的药的确对症。   云初嘱咐红儿继续吃药,这两日即使有了胃口也不要贪嘴,要吃些清淡好克化的食物,红儿自觉今日舒坦了很多,自然无不听从。   一转眼红儿已经吃了三天的药,期间不断排气,肚子眼见是一天比一天的小,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胃口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见红儿果然好起来了,狗儿和狗儿爹娘自然是无比欢喜,对云初更是百般照顾,只希望她能尽心尽力,早日把红儿治好。   ? 第058章 争水   宋福怕云初和宋王氏在狗儿家吃不好, 也每日做了饭便送一些吃的过来,顺便跟宋王氏说会儿话。   这几日朱家和宋家的人也没闲着,白日里男人们去山上下套子和打猎, 女人孩子们则跟着去挖野菜。   簸箕村久旱无雨,附近的几座山都被村里人搜刮得差不多了, 他们要找吃的就得再往深山里走。   好在有朱家村那兄弟俩的猎户, 还有那些能翻山也能爬树的半大小子,几日来硬是抓了些松鼠和蛇虫之类的, 带回去做了肉干或是肉汤。   女人们趁着有水有灶又做了不少野菜煎饼,留待过几日上路再吃。   睡了几天踏实觉, 又有了粮食, 大家伙的心情都好多了。   这日早饭,狗儿娘把珍藏了许久的火腿拿出来,切了薄薄的三四片,放在野菜汤里, 给云初和红儿一人送了一碗。   红儿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气色也好了起来, 狗儿的伤用了云初的药粉也已经愈合结疤, 一家人都把云初当成了贵客一般款待。   吃过早饭, 云初又给红儿施了一遍针,施针后狗儿娘也熬好了药,让红儿喝了下去。   云初检查红儿,发现她腹中的胀气已经排出许多,今日开始便换了药方,以调理为主。   红儿喝过药之后很快就有了睡意, 云初见她无事便出了房间, 让她安静休息。   正好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也过来了, 想跟云初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启程离开。   簸箕村本就穷,今年又有了旱情,连本地村民都出去逃荒了,他们自然也不能留下,只能继续往前走。   葛文清更不用说,他早就打听到了这里离昌高不过两日的路程,葛老太太归心似箭,天天都在催他启程去昌高。   他们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现在只等云初治好红儿就可以走了。   云初估摸着,明日再看看红儿的病情如何,若是稳定下来,她再留几包药,估计就可以走了。   如此大家便直接定了后日上路,朱长顺便又拉了狗儿爹,细细地打听往昌高的路该怎么走。   狗儿娘听说红儿的病已无大碍,更是喜出望外,特意拿了山上采的野菊花煮了花茶给大家喝。   一群人坐在院子里正说得热闹,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狗儿他爹,你快出来!”   朱长顺和宋大庄等人以为是村里人有事找狗儿爹,便顺势起身告辞。   狗儿爹也只当是邻居来找他,一边送宋大庄等人出来,一边出了院子。   他出了门,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禁愣住了。   只见他家门外站着足有四五十人,领头的人便是族长。   此刻众人各自扛着扁担铁锨等物,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二叔,这……这是咋回事啊?”狗儿爹吓了一跳,忙忙地向族长询问。   族长见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一群人正从狗儿家出来,心里更加信了几分。   “狗儿他爹,我们倒想问问你哩!你这是要干啥?”   狗儿爹被族长问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狗儿娘和狗儿闻声也赶紧奔了出来,看到族长和村民们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吓坏了。   “二爷爷,你们是要干啥呀?”狗儿赶紧站到他爹身旁,紧张地看向族长和众人。   狗儿生怕族长等人像前几日那样,冲进院子里把红儿强行带走,所以现在牢牢地守在门口不挪步。   族长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们爷俩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谁知道都是不省事儿的!狗儿他爹,我问你,你留了这些人在村子里,是想干啥?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狗儿爹万万没想到族长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急道:“二叔,你这话是咋说的?我就是看他们没地方住,让他们在村里住上几天,我还能有啥想头啊?”   狗儿娘也急慌慌地说道:“二叔,真就是这么回事!孩他爹真没有别的意思……”   族长压根不搭理狗儿娘,冲着狗儿爹怒道:“你知道他们是啥人?是啥来头?不知根底的人也留在村子里,要是出了啥事可咋办!?”   方才族长带人过来,一看就是要找事的架势,因此宋大庄等人都没有离开。   这会儿听到族长等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就更不能走了。   朱长顺上前几步,说道:“这位是族长是吧?在下朱家村里正朱长顺,失敬失敬。”   他虽然自报身份,可族长并不知道朱家村是哪里,对朱长顺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管你是什么人?别废话了,快带着你们的人离开!簸箕村不能留外人!”   听到族长的话,其他人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就是,这样不知底细的人,哪能留在咱们村里!?”   “咱村里都旱成啥样了?就剩下一口井有水,全村几百号人都指着这井水活命呢!他们来了倒是天天挑水,是想渴死我们吗?”   “他们抢了咱们的水,说不准还偷了咱们的粮食呢!要不这几天他们吃的啥?狗儿他家哪有这么多粮食!?”   原来狗儿爹留了云初等人住下,村里人早就不满了,只是忌惮云初会“法术”,所以才迟迟不敢出面。   眼见着宋家朱家等人在村里住了这几天,用了他们村里的水,村民们忍无可忍,这才一起去找族长,请族长出面。   族长也不满狗儿爹没问过他,就自作主张地留下了这么多外人,只是他弄不明白云初是什么来头,这才忍了几日。   今日村里人闹腾得厉害,族长又从李神婆那里打听到了克制云初的法子,自认为有了底气,所以才会上门来赶人。   族长想得也有理,别说现在这些外来的几十口人用了他们的井水,就是冲着云初这个连李神婆都制不住的神秘女子,他们也不能留!   听到村里人怀疑他们偷了粮食,朱家村那几个年少气盛的半大小子哪里肯依,大声喊着跟他们吵嚷起来。   云初在院子里听见村民怀疑他们偷粮食,觉得自己必须得出面了。   她本不想多事,可朱家宋家的粮食是她拿出来的,她怎么能坐视不理,由着外人诬陷他们偷粮食?   两边的人在狗儿家院门口吵得正凶,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并没有急着说话,步子迈得也不大,可是前几日亲眼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两方人不约而同地同时住了口,都将目光投在云初身上。   云初看了看族长,沉声说道:“粮食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你们若是认为我们偷了粮食,请拿出证据来说话。”   村民们忌惮她是不是真的有妖法,一时间都不敢说自家丢了粮食。   再说今年大旱,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谁家还有存粮?   人群中一时雅雀无声,有人觉得没了面子,嘟囔道:“就算没偷我们的粮食,那水呢?水总是我们村的井水吧?”   朱家宋家葛家这三家人有老有小,足足有四五十口人,每日用水即使再节省,也是要好几桶的。   平日里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如今旱灾正严重,这井水村民们自己尚且要算计着吃,又怎么肯分给这些外人?   听到这句话,云初也很无奈。   知道此处用水困难,大家已经是尽量用得很少,除了做饭和喝水,几乎都不用水的。   就算是全哥和安安的尿片,她都没用村里的水洗过,只是找机会在空间小院里洗晒。   大家跟云初的想法一样,用了簸箕村的井水,大家也都自觉理亏。   可是他们也是人,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用水吧?   族长见他们不说话,便趁机提高了声音:“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我们村里容不得你们!”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嚷着叫他们赶紧离开簸箕村。   狗儿爹忙去跟族长求情,族长却铁青着脸完全不看他。   更有几个村妇冲着狗儿娘和狗儿叫骂起来,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你们家娶了个丧门星,你们自己要寻死,难道还要拉上我们?”   “呸!一家子妖怪,还招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依我说都不该放他们走,就该打死他们!”   “李神婆可是说了,你家儿媳妇肚子里是旱魃!就这样你们还要护着?你们这些黑心烂肺的,是要害死全村人吗?”   听着这些妇人的污言秽语,云初微微皱眉。   她正要开口说他们很快就会走,却见狗儿一下子冲了过去。   “你说谁是妖怪?谁肚子里是旱魃!?”   几个村妇岂会被狗儿一个年轻后辈吓住,愣了片刻便冲着狗儿破口大骂起来,言语越发不堪入耳。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院门咣当一声响,随即便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   “我肚子里怀的不是旱魃!”   红儿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院外的两群人全都吓了一跳。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红儿扶着门框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外的人群。   ? 第059章 祈雨   一群大老爷们和小伙子自然不会被红儿的一句话吓到, 只是大家看到红儿此刻的样子,都是震惊万分。   在簸箕村村民的印象里,红儿这一年多一直是挺着个大肚子的孕妇形象, 可是才短短几日,大腹便便的红儿便不见了, 眼前的红儿看身形完全是个正常人, 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有愣头愣脑的女人居然下意识地说道:“她……她生了?”   狗儿娘总算得了说话的机会,直接啐了一口, 说道:“呸,什么生了?睁大你那眼睛瞧瞧, 我儿媳妇这是病好了!”   谁家生孩子不声不响的?再说了, 难道红儿生完孩子不用坐月子吗?怎么可能就这么站在院门口吹风?   那几个妇人也自知说错了话,只是还是盯着红儿的肚子,一脸地不敢置信。   族长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看向狗儿爹:“狗儿他爹,这是咋回事?”   狗儿爹忙解释道:“这位云娘子那日便说过, 我家这儿媳妇不是有了身孕, 云娘子给她诊过脉之后, 说这是个胀气的毛病,这几日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族长还没听说什么人得过大肚子的毛病,活像怀孕似的,更没听说过这种怪病还有得治。   可是现在红儿就站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那些人看了半天的红儿, 再看云初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这女子, 难道真的会医术?   不对不对, 若是只会医术,那日李神婆怎么会斗不过她?   大家越想越是觉得稀奇,竟有人说道:“这位云娘子……莫不是会仙法?”   要不是会仙法,怎么李神婆也不是她的对手?而且红儿那奇怪的毛病,也是她一出手就给治好了!   有好事者发现,就连狗儿的伤也好得比正常要快!   “她定是会仙法!”   “这云娘子说不定是仙女下凡呢!”   “仙女啊,让我们村里快下场雨吧!”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已经纷纷跪倒在地,冲着云初就磕起头来。   簸箕村地处偏僻,常年连个正经郎中都见不到,即使生病也是寻了李神婆要符水喝下,如今见云初这样的手段,自然惊为天人。   村民愚昧,只当云初也是李神婆那样会法术的神仙,甚至法术比李神婆还高明,自然都是无比信服,磕头祷告者甚多。   云初完全没料到这些村民的态度改变得这么快,转眼就冲自己磕头,甚至开始祈雨了,顿时头痛无比。   无论她怎么解释,村民都完全不听,只是冲着她连连叩首,双手合十地祷告。   云初扶起这个,扶不起那个,更有村民拉了她的裙角哀哀痛哭起来。   宋大庄等人见势不好,宋福和宋贵几个人赶紧过去护住了云初,云初才得以脱身。   跟在族长身后的那个小伙居然提了一个罐子跑过来,放在云初面前就连声喊着恕罪,说自己不该听了李神婆的话,竟然敢带黑狗血来,差点儿就亵渎了仙女。   就连族长看向云初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暗暗思索着眼下该怎么办。   如果云初真的会仙法,他带这么多人来撵云初走,岂不是得罪了仙女?   要是因此惹得仙女不喜,簸箕村只怕更不会下雨了!   想到这里,族长决定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为了求雨,他们连旱魃都打了,如今他跟云初赔个不是,又算是什么大事?   眼看连族长都向云初行礼道歉了,村民们更是热情高涨,围着狗儿家门口不愿离开。   云初无可奈何,又不能答应族长等人祈雨这样无理取闹的事,只好回了房间不出来。   饶是如此,还有村民不肯散去,拉了狗儿一家人打听仙女的喜好。   云初并没有被众人的追捧冲昏头脑,相反,两世为人的她,深深地明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   是以她回房之后只是略想了想,便决定尽快离开簸箕村。   红儿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她再留下几日的药,估计就好得差不多了。   云初把决定告诉宋王氏,宋王氏也十分赞成她的想法。   宋王氏是亲眼见过簸箕村的村民是多么疯狂的,只想着那天打旱魃的场面,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为了祈雨,他们甚至准备当众打死一个“孕妇”,如果云初求不到雨,他们肯定也会把愤怒发泄到云初的身上。   宋王氏可不相信云初有什么法术,可是这医术的道理本就高深,这些愚昧至极的村民定是听不懂的。   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们还是早点儿离开为好。   宋王氏得知了云初的决定,便悄悄从后门出去,找了朱家和葛家的人,通知他们赶紧收拾东西,连夜离开簸箕村。   大家本就准备要走了,听宋王氏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也是觉得后怕,纷纷打点行装,又拘了几个孩子不许他们出门,时刻准备出发。   宋王氏跟大家通了消息,又回狗儿家跟狗儿娘说了一声,狗儿娘得知他们要走,还有几分舍不得,又给云初拿了些咸菜、腊肉,鸡蛋和干野菜之类的吃食,算是报答云初给红儿治病的恩情。   如此到了夜里,狗儿爹带了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悄悄地从村后绕了小路,离开了簸箕村。   怕被人发现,他们都没敢点火把,幸好有狗儿爹带路,送他们走了七八里路,到了岔路口又指了官路的方向,狗儿爹才回去。   宋大庄之前跟狗儿爹打听过,知道这前面都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又带大家磕磕绊绊地走了好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到路了,才点起了火把。   夜里赶路又慢又不方便,大家想着这里已经离簸箕村十几里了,不如就地休息,明日起早再走。   大家寻了块有树和石头挡着的空地,铺了被褥便睡下了。   次日天一亮,宋大庄和朱长顺就叫了各自的家人起来。   他们早就备好了干粮,又担心簸箕村的人再追上来,是以连火都没生,匆匆填饱了肚子便出发了。   若是他们没有走错路,明日晚间就能到昌高了。   有了这个信念支撑,大家都加快了速度,只想着能早日到达。   等上了官道,大家越发放了心,此去一路坦途,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就能到了。   昌高封城封得及时,路上还算太平,并没有兴陵境内那么多流民,路上只有时不时经过的行人和车马,倒是无人找他们的麻烦。   快天黑的时候,他们在路边看到一个茶水摊子,一行人早已又渴又累,朱长顺又惦记着打听消息,大家伙便在茶水摊旁略作休整。   如今吃水艰难,大碗茶也涨到了三文钱一碗,宋家的人还好,朱家村的人早已身无分文,哪里还有钱喝茶,都自觉地坐得远远的。   云初见状,便拿了两串钱给宋王氏,让宋王氏给了茶摊老板,叫了所有人都过来喝茶。   茶摊老板一下子进账两串钱,顿时喜形于色,把所有的茶碗都拿出来招待他们,又殷勤地问他们要不要绿豆汤。   绿豆汤可清热解暑,是夏季极好的饮品。   云初因为要喂奶,便只喝了碗温白水,其他人则各自要了茶或者绿豆汤喝着。   几个孩子得了加了少许冰糖粉的绿豆水,高兴得不得了,捧着碗小口地喝着,生怕弄洒了。   朱长顺,宋大庄和葛文清等人坐在茶摊里头,跟茶摊老板打听离昌高还有多远。   他们这一路都是沿着官道走,并没有走弯路,茶摊老板告诉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约莫再有五六十里就到昌高了,若是有马车不过是小半天的路程。   一行人的马车和驴车早已在翻山前就丢弃了,只能步行,再加上有老有小,葛老太太又行走不便,下了山之后一直靠着马拉着拖筐走,这么算下来至少还要走半天。   如今说来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朱长顺等人又打听起附近哪里有能住的地方。   茶摊老板是附近村子的村民,说若是人不多,他们村子里就可以借宿,可是他们这一行几十口人,他们村只怕也住不下,再往前三四里路有个道观可以借住,再不然,就只能去前面十里的镇上寻客栈了。   打听到了路程和住的地方,大家就放了一半的心,朱长顺便拉了茶摊老板打听昌高县城的情形。   昌高虽然临近兴陵,两地却有很大的不同,兴陵境内有黄河,每隔几年便有洪水泛滥的危险,昌高却地处内陆,境内并无大河路过。   两地有群山相隔,气候也有不小的差异,今年兴陵一直多雨,昌高却是少雨干旱,有的地方甚至从入春以后便滴雨未下,例如簸箕村。   因此今年昌高县内的村子也多是收成不好,一些没有收成的村民只好出来逃荒,茶摊老板日日在官道旁看着,自然是见过了不少。   不过昌高县城中有一条昌河,这昌河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昌高也是依河而建,久而久之人聚集得多了,便成了县城,而且因为当地经常少雨,县城内和各个村子都早已挖了深井,还有囤粮的习惯,因此今年旱情虽然重,大部分地区却尚可支撑,少数逃荒出来的村民也被官府划了块地统一安置,另有民间组织捐钱捐粮,因此昌高还算安稳。   听了茶摊老板的介绍,众人唯有感叹。   云初也在想,昌高早早就封了城,可见这里的官员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还有前世听领导人说过的深挖井,广积粮,原来古人也有这样的智慧。   如果兴陵县令也能有这样的远见和魄力,兴陵又怎么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听说昌高一切正常,葛家人最先松了一口气,他们本就没过过这么艰难的日子,迫不及待想要进城安顿下来,结束这奔波难捱的苦难生活。   宋家人和朱家村村民听说这里还有安置逃荒村民的地方,也是欢欣不已,不管官府划的地方有多么荒凉,只要能安顿下来就好了。   云初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昌高会安置逃荒的村民,那他们呢,官府也会像对待自己县内的村民一样,妥善安置他们吗?   ? 第060章 路引   晚间他们在道观里囫囵对付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便出发了。   若是没有意外,今天午间他们就能到昌高了。   越临近县城,路上的行人车马越是多了起来, 有坐着马车进城的,有赶着牛车或驴车, 拉了村民或者土产的, 亦有挑着担子或拎着竹筐赶路的,都是要进昌高县城的人。   及至到城门口, 这里的人越发多了,有卖柴的, 有卖野物、蔬菜或者新鲜果子的, 有卖各色小吃的,还有一些卖吃食或布匹之类的铺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孩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看着那些卖糖人和零食的摊子便走不动路, 大人们急着进城安顿,硬是拖了几个孩子往前走。   到了城门口, 见有官兵小吏查看文凭, 葛文清便忙取出了一路妥善保存的路引, 恭敬地交给守门的官兵。   那官兵打量了一番葛文清等人,才拿了路引递给一旁的小吏。   小吏查看路引无误,抬头看向葛文清。   “你们一家是几个人?怎么从兴陵过来的?”   葛文清早已想好了措辞,答道:“葛某一家共六口人,葛某娘亲年事已高,近来思乡心切, 因此特来昌高探望亲戚。我们初九那天出了兴陵, 因孙儿幼小生病, 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所以今日才到。”   那小吏听说他们初九便出了兴陵,那是在兴陵□□前几日了,又见路引上的日期也对得上,这才点点头。   “那后面那些人呢?是跟你们一起的吗?”小吏看了看葛文清身后的宋家和朱家等人,不禁皱眉,“莫不是逃荒过来的?”   不怪小吏怀疑,宋家和朱家人这一路辛苦奔波,天气又炎热,路上食水又短缺,如今个个破衣烂衫,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   云初还好说,日日可以在空间里洗脸洗手,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干净了。   葛文清赔笑道:“这不是我孙儿生病嘛,是那边一个小娘子出手相救的,所以我们一路结伴过来的。”   小吏皱了皱眉,打量了一番葛文清。   葛文清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却穿着秀才才能穿的青色长袍,说话又极斯文知礼,小吏倒是不敢怠慢。   “葛先生,实话跟您说,您一家有路引,进城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可是那些人若是没有路引,可是进不得城的!”   葛文清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间怔住了。   他们三家一路相互扶持,他家势弱,多亏了宋家和朱家人的多番帮忙,这才能平安抵达昌高。   可是现在,他们有路引可以进城,宋家和朱家的人可怎么办呢?   听了这话,朱长顺忙走上前来。   “官爷,我们是从兴陵过来的,我们也有路引!”   朱长顺是朱家村的里正,自然懂这些规矩,临出来逃荒之前特意写了几份路引,给家人和村民都捎上了。   小吏接过朱长顺递过来的几张纸,见上面写着他们来自兴陵朱家村,便仔细核对了一遍,又数了人数,皱眉说道:“怎么这人数还是不对?朱里正,你们村里到底出来了多少人?”   人数当然是不对的,因为宋家的人也在其中。   朱长顺见小吏不悦,情急之下便偷偷给小吏手中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说道:“另外一家是我自家亲戚,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他知道宋家村早已被洪水冲毁,宋家人是直接出来逃荒的,哪来的路引?   为了能进城,他只好壮着胆子塞银子了。   小吏一个不防备,被朱长顺在手里塞了个东西,待看清是什么不禁恼火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亏你还是个里正,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小吏顿时沉了脸,直接把银子丢回给朱长顺。   朱长顺面色尴尬,只好低了头被小吏训斥了几句。   小吏见他不还嘴,任由自己骂,反倒没了脾气,责备了一会儿也就罢了。   兴陵□□,看他们一行人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能逃出命来就不错了,他又何必再刻薄人家?   因此小吏放缓了语气,说道:“朱里正,你应该也知道兴陵□□的事,如今昌高已经封了城,决不许兴陵那边的人过来的,我们县太爷大人清正廉明,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大清官。若是我放你们进了城,只怕这个差事我也不必做了!”   小吏把路引还给朱里正,说道:“即便你们朱家村这些人有路引,也是不能进县城的,你要是愿意留下,就去那边找马主簿,按照逃荒百姓的待遇安置在城外。”   朱里正一开始听他疾言厉色地训斥,接着又说他们不能进县城,心里早已灰了大半,最后听说可以将他们一样按照逃荒百姓安置,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小吏见他雀跃,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别忘了,只能照着路引上的人数安置你们!”   朱长顺这才想起来,他们的路引上面并没有宋家的人。   朱长顺和葛文清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宋大庄和云初等人。   他们有路引,各有去处,可是宋家人怎么办?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深刻感觉到了昌高和兴陵的不同,这边关卡守得格外严,因为隔壁兴陵□□的关系,城内更是严防死守,定是不会让宋家这样没有路引来历不明的人进城的。   云初站在后面人群里,也听见了小吏跟葛文清和朱长顺的对话。   她来自现代,自然不知道古代路引的重要性,原身又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更不知何为路引。   宋大庄和宋王氏倒是知道,可是仓促之间,叫他们去哪里开路引?   眼见得他们是不能进城了,云初便扯了扯宋王氏的衣角,低声说道:“娘,先让葛家和三姨夫他们各自去安顿吧,咱们的事回头再说。”   都是一路逃荒过来的,她十分理解葛家和朱家想要安顿下来的迫切心情,如今他们没有路引,一定是进不了城的,又何必拖累旁人?   宋王氏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哪里肯轻易放弃?   可是葛家是来投亲的,朱家在昌高更是两眼一抹黑,自己还要指望县衙安置,又怎么能帮得上他们?   宋王氏无法,只好把云初的话转告给宋大庄。   朱长顺和葛文清听了宋大庄的话,也是无可奈何。   “大妹夫,你们先在这里等一阵子,我去那边问问马主簿,说不定还有转机。”朱长顺安慰他道。   葛文清也说进了城,寻到了亲戚就帮他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法子安顿他们。   三家人这一路共患难过来的,此时此地却要分离,都有些不舍。   朱王氏和宋王氏这对老姐妹自不必说,几个孩子也是抹起了眼泪,葛家的谨儿跟宋明宋月等做了这些天的玩伴,更是哭喊着不要哥哥姐姐走。   大家伙在城门外停留了好一会儿,终于各自分开。   葛家一行顺利进了城,朱家村的人则跟着朱长顺去寻马主簿登记。   原地只有宋家一家人,牵着一头疲惫不堪的驴子,一时间不知该去何处。   云初拉了拉宋王氏,说道:“娘,咱们先去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住的地方。”   既然进不了城,就得先找客栈之类的地方住下。   宋王氏这才回过神来,招呼大家往集市那边走去。   方才宋阳等人没逛够集市,这会儿折返回来倒是意外之喜,云初还买了刚出锅的糖糕给三个孩子吃,孩子们立刻就忘了分别的伤心,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宋贵打听了消息回来,带着大家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车马店。   这车马店原是给乡下人停车马用的,昌高县规矩多,牛车马车进城还要另外交钱,若是牲畜随地便溺还要罚款,是以乡下人赶车过来,大多愿意把牲口和车暂存在车马店里,自己又便宜又省事,牲口还能趁机饮水和歇息。   车马店占的地方大,后院便是停车马的地方,前院则是个偌大的套院,外院是几间大通铺,内院则有二十几间小房间。   还没等问房间的价钱,宋王氏便说还要住大通铺,只给云初母子三人定一个内院的房间就好。   反正不管在哪儿,大通铺总是最便宜的。   云初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总算是拦住了宋王氏,定了内院的五间房。   三个已经成亲的哥嫂各住一间,宋王氏和云初住一间,宋大庄便和宋刚住一间。   宋王氏起初还觉得别扭,后来听说车马店的房间比福来客栈便宜不少,登时便高兴起来。   大家伙一路走过来都已是疲惫不堪,住进了车马店便赶紧收拾。   昌高县城内有河有井,虽然天旱,却依然有水可用,这车马店的外院便有一口深井,众人一路奔波,身上那味儿连自己都受不了了,此时见有了水,纷纷打水梳洗一番,女人们又赶紧洗了衣裳被褥,趁着天还没黑好晾晒上。   云初也趁机把两个孩子包被,衣物,尿布统统洗了一遍,又烧了热水,给自己和孩子都好好洗了个澡。   自打满月过后,两个孩子还是头一次洗澡,都睁着眼睛东看西看,好奇得不得了。   ? 第061章 攒盒   洗过澡之后, 全哥和安安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脸蛋和皮肤都白净了许多。   只可惜他们比同月龄的孩子显得瘦小些,要不然定是白白胖胖的。   如此忙碌到晚间, 云初叫了一桌饭进来,虽然只是家常便饭, 可是大家依然吃得狼吞虎咽。   这一路他们几乎吃的都是野菜和粗粮糊糊,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云初怕他们伤了脾胃,特意给厨房拿了几味养脾胃的中药, 让厨房做了一大锅放了药材的大骨汤,熬得又浓又香, 再配上炖得酥烂的红烧肉, 一条昌河打上来的大鱼用酱红烧了,再加上几样小菜,大家伙吃了个盆干碗净。   晚间无事,大家便早早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安安这几日也有点儿腹胀, 到晚上临睡前总要闹上一阵,云初让宋王氏先去睡, 自己则把安安放在褥子上推拿。   安安身子不如全哥壮实, 是以云初的手法便更加轻柔小心些, 待哄得安安入睡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云初吹了灯躺下,隔一会儿便听见宋王氏那头翻身的声音,似是辗转反侧。   云初想了想,轻声唤道:“娘,你睡了吗?”   宋王氏叹了一声,说道:“唉, 我把你吵醒了吧?我就是忍不住,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宋王氏在村里住着习惯了, 自打出来逃荒心里就一直没个着落,今日看着葛家和朱家各有去处,自己一家却没个安置的地方,越想越是焦心,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道还要再回兴陵去吗?先不说兴陵如今已不知是什么情形,就算他们能平平安安回宋家村,可家里连房子都没有了,田地更是颗粒无收,回去也是要饿死。   可要是不回去,他们没有路引,连昌高都过不去,以后还能有什么地方收留他们?   云初知道宋王氏担心,便说道:“娘别担心,若是吃和住,我这里还有不少钱,足够咱们一家过活几年了。”   一路走过来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她手里卖人参的银子还有两千多两呢。宋家人口虽多,花销却不大,只要日常吃住,这么多银子养活他们是绰绰有余。   宋王氏说道:“云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么大一家子人,哪里能只靠你一个人养?爹和娘还没老呢,再说还有你四个哥哥,咋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子养家呀!”   云初笑道:“谁说不是这话呢?娘你往好处想,咱们如今已经安顿下来了,白日里那小吏说的话娘也听见了,昌高这位县太爷是个肯为民做事的大清官,咱们在这儿会很安全的。再说咱们一家人有手有脚,即使不能种地,也可以做些旁的营生,白日里我看外头还有代写书信和算卦的小摊,赶明儿我也支个摊子,给人看看病,卖卖药,总是能养活自己的。”   云初是真的不担心,她有银两,有空间,有医术,除非遇到她无法改变的天灾人祸,否则她对生活是极有信心的。   宋王氏想着云初支个摊位给人看病的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说道:“家里这么多人呢,哪要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的?你爹和你哥哥们去出力干活,做短工啥的,也够咱们吃喝了。”   白日里她也看到了外头那集市的规模,这里离城门近,人来人往的,像云初说的那样,男人们做个工,她带着儿媳们支个茶水或者小吃食的摊位,一家人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么一想,即使没有路引,进不得昌高县,他们一家也能过活下去,总比在外面逃荒强。   宋王氏心里踏实了不少,娘俩说了会儿话,便睡下了。   次日宋王氏早早起来,叫了大家一起去宋大庄的房间吃早饭。   早饭是宋福在外头买的一大罐刚出锅的豆浆,外加一筐大包子,素馅肉馅的都有。   宋周氏惦记云初一路都没吃好,跟厨房要了个小炉子,给云初单独做了一小盆红糖水荷包蛋。   云初看见豆浆眼前一亮,豆浆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健脾养胃,补虚润燥,清肺化痰,润肤美容,最重要的是,她这身体吃了豆类,便觉得奶水更多更浓,若是喝了豆浆自然就更好了。   不过安安这几日肠胀气,她没敢多喝,只喝了一小碗,又吃了一个肉包子,再加上一个红糖水荷包蛋,就实在吃不下去了。   余下的荷包蛋,她都分给宋明宋阳和宋月他们吃了,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路吃了不少苦,趁着现在有条件,可要多吃些好吃的才是。   吃过饭,孩子们便想要出去玩,正好宋王氏惦记着想看看集市上有什么他们能做的营生,就招呼大家都出门去溜达。   宋家人除了宋王氏都是在村里长大的,如今有了逛集市的机会,都新鲜得不得了,走在街上东张西望,一双眼睛都觉得不够用了。   如此走了一会儿,一行人就渐渐分成了几拨。   宋诚和宋刚看见一个江湖卖艺的便走不动了,站在人群里兴致勃勃地看着人家舞刀弄枪。   宋大庄和宋福见几个苦力站在路旁,便过去打听怎么找活干,这里有什么活干。   宋周氏和宋柳氏则在那些挑着担子来卖菜的摊位上挑挑拣拣,商量着做些什么饭食吃。   宋王氏和云初抱着全哥和安安,宋明等三个孩子最是淘气,一会儿去看耍猴的,一会儿看人做糖画,过一会儿听见茶馆那边锣鼓响,又往那边跑去看热闹了。   宋白氏扯住这个,扯不住那个,无奈她们只有跟着宋明他们进了茶馆。   这茶馆不大,却是集市上看着最齐整干净的馆子之一,此刻才还不到晌午,里面的桌子已经坐了七七八八。   茶馆大堂中央的位置搭了个简单的戏台,锣鼓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台上正演着《孙悟空三借芭蕉扇》里面大战牛魔王的戏份,三个孩子看台上又是牛又是猴子一派花里胡哨的,哪里还肯走,宋白氏叫他们几声都听不见,只顾傻傻地盯着戏台看。   云初见状,便叫小二给找张桌子坐下,又点了几样糕点和花茶,叫宋王氏和孩子们都坐下看戏。   小二见她们都是女眷,口音又不是本地的,便主动介绍起来。   原来这几日正是地藏节,城内许多人家都要出城烧香,因此沿路搭了许多茶棚,各个茶棚为了争生意,都会出些小花样,除了卖茶水还有各种解暑的饮品,更有各色糕点,小食,零嘴,花样多得很,他们店里不屑那些小把戏,直接请了戏班子来日日唱戏,一下子就把外头那些茶棚比下去了。   小二夸耀了一会儿,便适时推荐起他们店里的攒盒,又方便携带,味道又好,还说他家攒盒是极有名的,外面那些临时搭的茶棚根本做不起,城里大户人家即使不出城烧香,时不时也要派了小厮过来买个他家的攒盒,就为了换换口味。   宋白氏只顾带着三个孩子看戏,宋王氏听说本地风俗与家中不同,也是饶有兴味,云初倒是对小二说的攒盒颇感兴趣。   “小二哥,这攒盒里面都有什么?”   见云初问,小二越发来了兴致,一样一样报起了菜名。   这茶馆的攒盒分了五等,价钱也不尽相同,最便宜的也有两热两凉四个菜,外加四色糕点,一小罐的绿豆汤。   “……咱们这最好的自然是第一等的攒盒,九热菜,九凉菜,九色糕点,九种果子,九种零嘴,外加四色汤,价格也贵了些,要三两银子一个。”   “三两银子!”宋王氏几乎惊呼出声,“这么贵!”   小二赔笑道:“婶子别急,这头一等的攒盒虽然价格高了些,可菜色也是最多的,都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菜,而且分量也大呀,若是家里人口多的,一个攒盒够十几口子人吃一天呢!”   听到这里,云初便笑道;“好,这个第一等的攒盒给我装一个。”   小二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做成了生意,还是笔大生意,便高声喊道:“这位小娘子,一等攒盒一个!”   云初知道有的店里便是这样的高声喊菜的规矩,只是一笑罢了,一旁的宋王氏倒是心疼得不得了。   “云儿,咱有吃有喝,买那攒盒干啥呀?三两银子一个呢……”宋王氏心疼得直咧嘴。   像他们庄户人家,一年花费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若是节省些,还花不了这么多呢,云初这一个攒盒就把家里三个月的吃用给花了。   云初笑着说道:“娘,咱们好些日子没吃到好吃的了,我想吃嘛!”   难得见云初撒个娇,宋王氏满腹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云初自小养尊处优的,跟着她却吃了这么多的苦,不过是三两一个的攒盒,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那些得脸的大丫头和婆子都吃得的,云初想吃一次又怎么了?   这些日子云初的确没好好吃过什么,还要给两个孩子喂奶,自然便会嘴馋些。   想到这里,宋王氏便不再说话了。   ? 第062章 斩首   少顷小二又转回来, 给茶壶里添了热水,又送了她们几碟子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   云初喝了两碗热热的花茶,全哥忽然哭了起来, 云初忙抱了他起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母婴室,她问了下小二, 小二立刻把她引到了角落处一个屏风后面, 出去后又把屏风掩得严严实实。   云初背对着屏风,解开衣襟给全哥喂奶。   许是早上喝了豆浆的缘故, 云初这会儿的奶水极好,全哥咕咚咚吃得香, 便再也不闹了。   云初正安安静静地喂奶, 忽然听到屏风外传来几个男声。   “褚兄,这边清静些,咱们就在这里小坐吧,好好说会儿话。”   “小二, 来一壶铁观音,你们店里还有什么时鲜小吃, 拣七八碟送上来。”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抖动的声音, 显然是那几个男子已经坐在了屏风外的桌旁。   既如此, 云初便不好贸然出去了,此刻全哥也吃完奶,眯起眼睛犯了困劲儿,云初便系上围襟,轻轻晃着全哥哄睡。   那几个男子自然想不到角落的屏风后居然还有人,待茶水小吃上来, 几人便闲聊起来。   他们说的是官话, 用词文绉绉的, 云初离得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其中那位褚兄刚被选了官,正要去上任,其他几人都是来送他的好友。   他们先说了会儿路上的行程,渐渐便聊起了时局。   “……皇上如今已有了春秋,染了些风寒便一直抱恙不起,这些日子一直是太子监国,亏得太子仁德孝悌,朝廷倒还安稳,只是褚兄此次进京还是要多加小心,咱们不是京城本地人,可不能沾染党派之争。”   “张兄所言极是,如今朝中看着还好,谁知里面的水有多深?褚兄千万记得保全自身,小心为上……”   送别能一路送到城外的,多半是至交好友,他们选了这个僻静角落,也是想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云初听他们说的内容枯燥无味,又拖拖拉拉地不肯走,索性倚着墙壁小憩一会儿。   直到那几人说起兴陵,才吸引了云初的注意。   “……远的且不说,只说咱们隔壁的兴陵县县令谭寅立,愚兄当年在京城也是曾见过,此人虽是个同进士出身,却极擅钻营,不知怎么攀上了豫王府,不上一年的功夫就选了兴陵县令,兴陵原比咱们昌高富庶多产,算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缺,这几年却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如今兴陵的百姓都过活不下去了!”   “正是!说起此事,小弟亦是愤懑,他在任这几年,既不修水利,亦不管治民,这次洪灾之后更是直接封了县城,全不管那些流民的死活!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兴陵这次□□,看似天灾,实则人祸!”   昌高离兴陵很近,来往的客商百姓很多,这几人均有功名在身,对兴陵的时局自然是有所了解。   “如今这事情闹得上达天听,朝廷拨了兵马封了兴陵,着令太医院派医官防治时疫,又命附近几个县城帮着赈灾救济,哼,这可都是谭寅立留下的烂摊子,倒叫旁人来替他收拾!”   听说朝廷已经命太医院派了医官,云初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逃出来了,可是依然记挂着兴陵的时疫,也不知道李郎中他们怎么样了。   那几个人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果然说起了兴陵的时疫。   “咱们县太爷倒是个处事果决的,听说兴陵□□,便直接下令封了兴陵那边的路,否则时疫和灾民涌过来,咱们昌高只怕跟兴陵一个下场!”   “谭寅立跑得倒是快,扔下兴陵没人管,我倒是听说,兴陵城里一个叫益善堂的医馆,这次一直在兴陵城内救治病患,不知是真是假?”   “小弟也听说过这个益善堂,还听说那坐馆郎中姓李,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医术却是极高明的!”   “不愧叫益善堂,此举果然大义、大善,非大勇者不能为之!”   文人重人重气节,在谭寅立丢了县城跑路的情形下,城中居然出现一个年轻郎中,凭一己之力救治那些得了时疫的病患,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欣赏和推崇的。   一旁的云初听他们提起李郎中,心里也不禁感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还记得李郎中被梅郎中当众训斥却不敢回嘴的样子,没想到在危急关头,却是李郎中挺身而出。   有了李郎中这样的对照组,众人提起谭寅立更是义愤填膺。   “区区一个郎中尚且能做到这样,谭寅立身为一县父母,居然如此自私凉薄,全无半点儿仁爱之心,简直罪不容赦!”   “谭寅立自以为有豫王护着,竟然敢丢下十数万流民和时疫不管,自己先跑了,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起来,谭寅立也不过是豫王的一条狗罢了,这次大理寺带了谭寅立进京审问,还没等问出个子午卯酉呢,豫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谭寅立弃城而逃,必要重判!”   “反倒是永王仁厚,提起如今皇上卧床抱恙,不宜见血光,不妨先关着谭寅立,待兴陵无事再做定夺。”   “永王年纪轻,又性情纯孝,一心惦记着的就是皇上和太子,哪里知道豫王那些心思?”   “是啊,谭寅立可是豫王的人,若是关得久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豫王可怎么处?于情于理,豫王都容不得谭寅立了。”   “太子和永王还没说什么,豫王便亲自督促大理寺办案,匆匆定了罪名,次日便当街斩了谭寅立,而且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云初听得怔住了,这才几日的功夫,谭寅立居然被斩了?   谭寅立被斩首弃市,几个人倒是拍手称快,又继续说了起来。   “豫王自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却不知他如此急切,已经落了世人的眼,若无缘故,谁会催着大理寺断案杀人?”   “经此一事,豫王那点儿心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过斩了谭寅立,那些官员倒是不敢再不用心了,我看才几日的功夫,兴陵那边就平静了不少,若是能就此太平下来,倒是百姓之福啊……”   听了这些话,云初心里百味杂陈。   这才过去了多久,兴陵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如果兴陵能太平下来,他们也许就能快点儿回宋家村了。   如果宋王氏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十分高兴。   外面那几个男子分别在即,直说了个尽兴,才起身离去。   听得外面没声音了,云初才抱了全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一个小旦站在台上扭扭捏捏,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宋明等三个孩子看着无趣,又围着桌子研究那个大攒盒去了,宋白氏正拦着他们不许乱动。   见云初出来,宋王氏才松了口气。   “云儿,咋去了那么久?我正想去找你呢!”   云初低声把方才听见的话跟宋王氏和宋白氏说了,婆媳两个都听住了。   “你说啥?兴陵县那个县太爷,被朝廷给砍头了?”宋白氏摸了摸脖子,只觉得怪怕的,“他不是当官的吗?也能被砍头?”   在宋白氏的眼里,官老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动动手指头就能打人的板子,甚至要人的命,所以听说官老爷也会被砍头,她十分不理解。   宋王氏倒是见过些世面,比二儿媳妇明白些事理。   “这种官就该砍头!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不是他不干人事,咱们又何必出来逃荒?”宋王氏想起一路奔波苦难,不禁磨牙骂道。   接着她又想起云初说朝廷在赈灾,便关切地问道:“朝廷都来赈灾了,是不是兴陵的百姓就能有吃的,有医官给治病了?”   云初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宋王氏就先念了句佛,说道:“那等没事儿了,咱们还能回老家去了。”   宋白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问道:“娘,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呗!”   她实在是过够了逃荒的苦日子了,一心想着回家。   宋王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气道:“回去?回去干啥?咱好不容易走这么远,才吃了一天饱饭,你就想回去了?回去你是有房子住,有地种,还是有粮食吃?”   宋白氏缩着脖子,想起宋家村被大水冲毁的惨状,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眼见得要进八月份了,就算是朝廷接管了兴陵,十有扒九也顾不上宋家村,他们要是现在回去,既盖不成房子,也没有收成,这个冬天要咋过?   所以,就算是他们要回宋家村,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才能回去了。   宋王氏想起家里那些事也是难过,三个大人一时间沉默无语。   宋阳听她们说了半天的话,早已按捺不住了,走到云初身边说道:“姑姑,啥时候才能吃那个盒子啊?”   小孩子不懂事,见她们说来说去,就是不着急开那个大攒盒,已经急得不行了。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宋阳一句话打破,就连宋王氏也撑不住笑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云初也不希望大家都这么伤心,顺势说道:“好啊,咱们现在就打开看看,这攒盒里面都装了什么?”   ? 第063章 吃席   云初还抱着全哥呢, 宋王氏当然不能让她动手,便把安安递给宋白氏抱着,自己小心地揭开了盒盖。   “嚯, 这盒子做得又结实又精巧,只怕只这大盒子也能值一两银子了!”宋王氏见了攒盒里头的样子, 不由得啧啧称赞。   随着宋王氏将各色菜肴一件件拿出来, 大家都看见了攒盒的真面目。   这大攒盒足有两尺多高,分了整整六层, 里面又放了花瓣形的白瓷攒盘,放上各种精美的食物, 十分好看。   只见九热菜分别是红烧肉, 五香鸡,卤鸭子,糖醋鱼,烧鹅, 小酥肉,炸豆腐, 焖香菇, 炒时鲜。   九凉菜则是红油鹅掌, 酱鸭头,糟凤爪,小炸鱼等物,居然还有一份盐水虾。   这个年代运输极不方便,能有虾吃属实不易。   四色汤是两热两凉,两咸两甜, 再挑剔口味的吃客也能找到适合的汤品。   至于糕点, 果子, 零嘴等物,更是琳琅满目,几乎都是宋白氏等人见都没见过的。   这桌子太小,几个热菜凉菜拿出来就摆不下了,云初看了看就让宋王氏别再往外拿了,直接带回车马店去大家一起吃。   她们带着五个孩子,再拎着攒盒就有些不方便,宋王氏便叫宋白氏出去叫人,很快宋白氏就把宋贵给找来了。   于是女人们或抱或领着孩子,宋贵提了个大攒盒走在一旁,一行人回了车马店。   此刻外头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接连回来了。   进了房间,大家看到桌子摆着满满的几十个盘子,都十分惊讶。   宋王氏笑道:“这都是云儿买的,请咱家吃席呢!”   “吃席!?”宋大庄一脸茫然,“今天是啥日子啊,就吃席?”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这样的日子才能吃席。   宋周氏和宋柳氏等人看着这么多精致吃食,看哪个都喜欢。   “这是啥点心啊?红绿黄粉的这么多颜色,可真好看!”   “人家师傅是咋做出来的啊,看这些糕点都跟花似的,我都舍不得吃了!”   就算是是吃席,她们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精巧的席面呀!   云初抿着嘴笑道:“爹,哥哥嫂子们,你们快点儿来吃饭吧,等会儿菜就凉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洗了手坐在桌旁。   宋王氏算是家里头见过世面的人了,见大家看着满桌子攒盘却不知道如何下嘴,便指着挨个介绍起来。   “这是烧鹅,那是虾,得剥了壳才能吃的……你们也尝尝人家这汤……多吃点儿菜啊,别只顾着看那些糕点!这一桌席面值三两银子呢,你们可得好好品品!”   “三两银子!?”   不出所料,一听说这个价格,大家纷纷发出了惊呼。   这一桌子菜居然这么贵!?   云初笑道:“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正该吃些好吃的,娘就别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咱们一家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对对,云儿这话说得是!”宋大庄连连点头,“只要咱一家人都齐全,比啥都强!”   宋刚看着这些精巧的菜肴,再看看云初不过略动了几样便放下了筷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越发低下了头。   自从茶花死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一家人体谅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苦,也都不约而同地从不提茶花的事,由着他自己慢慢消化。   不过短短的时间,宋刚的心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有时候会想,他为什么要违背全家人的意愿,非要带上茶花?是因为他见不得人受苦吗?   可是在兴陵一路逃难过来,他也见过许多人忍饥挨饿,受了伤甚至奄奄一息,但是心里并没有对茶花那样的怜惜。   或者是因为茶花是他们宋家的亲戚?宋刚仔细一想,也否定了这种想法。茶花虽然跟宋大庄有血缘关系,可是他在此之前却从没见过茶花,茶花对他来说,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那他为什么会救茶花?宋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只是觉得她弱小,保护不了自己,就像一只落在水坑里的小猫小狗,他若是见了,也会拉上一把的。   想通了茶花的事,宋刚又开始想云初。   他最初是为什么会喜欢云初的?是不是也是因为怜惜她孤单一人,落难在他家,所以他才会觉得云初可怜,便想要保护云初呢?   可是后来茶花在山匪面前背叛了大家,出卖了云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茶花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软弱。   后来这一路,他默默地看着云初,越看越是发现云初也根本不是像他之前想象得那么柔弱。   云初面对山匪却依然镇定自若,甚至会当机立断地在粮食中下毒。   即使面对着大家血淋淋的伤口,云初也是面不改色,一双手稳稳地给大家上药包扎。   此刻,看着这一桌子他从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精致席面,云初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终于意识到,云初和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就在这一刻,宋刚终于丢下了他的少年情怀,看清了现实。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王氏说得没错,云初,的确不是他这种愣头青能肖想的人。   宋刚埋下头,沉默地吃起饭来。   云初并不知道宋刚的心路历程,她正在跟宋王氏和三个嫂子说这些攒盒的事。   “娘和嫂子走了这一上午,也看到这集市的情形了,我听说这几日因为过节,所以出城的人格外多,不过听茶馆小二说,即使不过节,这集市也是很热闹的,所以我想着,如果咱们进不了城,也可以在集市上做些小生意,我买了这攒盒回来,也是想给家里人一点儿启发。”   宋家年轻人多,无论是男人们还是女人们都可以做点儿事,男人们可以做力气活,宋大庄还可以做点儿木匠活计,女人们则可以支个茶水摊,或者卖些小吃。   宋王氏这才知道云初买这个攒盒还有这个用意,顿时眼睛一亮。   “云儿说得有理,现在眼看就是八月份了,地藏节过后就是中秋节,等秋收之后,进城出城的人更多,还有重阳节,寒衣节,腊八,过年……”   只要人多就有生意,这买卖可以做得!   宋大庄吃得高兴,也大声说道:“我和老大去打听过了,这里短工的活计好找,到秋收的时候,一天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文呢,我和四个儿子都能干活,干上十几天那可是不少钱!”   等秋收结束,他还可以摆个木器小摊,编点儿竹筐,做点儿小凳子,痒痒挠之类的木器卖。   宋家人之前还是庄户人家的思维模式,只以为种地才能有粮食吃,到了冬日就没个赚钱的营生了,如今在集市上逛了半天,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女人们听说男人们能做工赚钱,已经先放了一半的心,再听云初和宋王氏说她们也能做点儿小买卖,都高兴起来。   平日里养家赚钱的都是男人,她们主要是带孩子做家务,现在有了机会,当然都想把握住。   于是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看着攒盒这些样式商量着能卖点儿啥。   虽然她们做不成攒盒里头那种精细吃食,可是反过来一想,这集市上的人有钱,连三两银子一个的攒盒都有人来买,她们做点儿小吃难道还卖不出去?   云初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不禁笑了起来。   昨儿大家见进不了城,都十分茫然,她虽然有银子养得起宋家人,可是却不希望他们就这样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人总是要有点儿事情做,才会积极起来。   现在大家都有了希望,生活就更有奔头了。   到了下午,朱长顺和朱王氏让他们二儿子朱庆来找宋家人。   朱庆本不知道宋家人住在哪里,不过这集市不大,就这么一个车马店,宋家人又牵了驴子,所以一打听就找到了。   朱庆见了宋家人,便说起朱家如今的情形。   那马主簿倒是个和气的人,看了他们的路引后并没有难为他们,给他们挨个登记上册,到天快黑的时候朱家村民便和一群逃荒过来的百姓跟着马主簿去了一个叫平村的地方。   这平村离县城约莫十几里地,好处就是临近昌河,吃水并不是问题,只是这里有山,地面不平整,不适合大范围地耕种田地,因此之前并无人居住,这次为了安置灾民,县里才拨了这块地方,专门安顿逃荒而来的百姓。   县里对灾民都有统一的赈济,按人头每人每日发二两口粮,儿童减半,又分了临时搭建的棚子或者帐篷里住,另外县衙还号召大家建房开地,只要跟马主簿那里登记一下就行,县里免费提供种子,新开的田地三年内免租,若是种满五年,开的田地就归自家。若是肯出力建房或者修路,县衙还管每日两顿饭,另加一百文的工钱。   有这些政令帮扶,平村的灾民们干劲十足,朱庆说,他们来得晚,先到的百姓有人靠着短工赚了几吊钱,已经开始建自家房子了,入冬之前就能住上新房子。   而平村也在短短时间内就聚集了上千的村民,俨然成了附近的大村子了。   听说平村那边管吃管住,干活还给工钱,宋家人都很羡慕。   ? 第064章 胭脂   不过他们现在也有了赚钱的目标, 便觉得去不了平村也没什么。   朱庆这次来,主要是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   因为兴陵大乱,从兴陵跑出来的灾民着实不少, 即使是昌高早早封了城,依然有灾民通过各种方式进了昌高, 就像宋家和朱家这样。   为了安抚流民, 避免兴陵的灾乱再次发生,朝廷已经拨了银两, 下令让兴陵附近的县城负责安置从兴陵跑出来的灾民,所以像宋家人这样没有路引的百姓, 过几日应该也可以安顿下来的。   听说这个消息, 宋家人自然都无比高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只要朝廷肯管他们,谁愿意颠沛流离?   灾民需要得其实很简单,有吃有住, 能够平安度日就足够了。   朱庆把他爹娘的话带到,还要赶着天黑之前回平村, 便回绝了宋家人留他吃饭的好意, 匆匆要往回赶了。   云初见他不肯吃饭, 赶紧让宋王氏给朱庆带一些午间攒盒剩下的吃食,让他带回去给朱家人解解馋。   平村那里一切都是从头新建,粮食还要县衙统一发放,虽然不至于再饿肚子,可是要吃到菜和肉却也不容易。   朱庆走了十几里地赶来给他们送消息,这个人情他们可要记在心里。   送走了朱庆, 宋王氏看着城门的方向, 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葛家现在咋样了……”   毕竟一路共患难过来的, 宋王氏得知朱家已经无事,便又惦记着葛家了。   宋周氏闻言笑道:“娘,葛家在城里有亲戚,肯定没事儿的。”   葛家人已经顺利进了城,又有亲戚投奔,若无意外,这会儿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   宋王氏听了还是不放心,说道:“那他们咋不来给咱送个信呢?”   平村离着这里十几里地呢,朱家还想着派朱庆来送个消息过来,怎么离得近的葛家反而没消息?   这话宋周氏就不知道咋说了,倒是云初安慰道:“娘,这城里跟城外不一样,出一趟城不容易,再说他们刚到,总要休整几天再说。”   宋王氏听了这话,方才不言语了。   其实云初能理解宋王氏的心情,如果不是兴陵大乱,像葛家那样的秀才人家,跟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是绝对不会有交集的,这会儿葛家已经顺利进了城,会不会就把宋家抛之脑后?   想到这里,宋王氏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甩开了这点儿情绪。   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和事可多了去了,就算他们真碰上了,又能咋样?还不是照样要过日子。   晚间大家闲着无事,听隔壁客人说起外面的热闹,便一同出去逛街。   这里的百姓信奉佛教居多,城外庙宇便有十余个,如今还有几天就是七月三十日的地藏节,出城烧香拜佛的百姓自然络绎不绝,即使在城外,这家家户户也都在门前摆了地藏灯,用来祈福祈愿。   这地藏灯又叫碗儿灯,顾名思义,这灯是用一只碗做成的,再以各种颜色的彩纸剪成荷花花瓣的形状,沿着碗口贴上一圈,碗内再放一只酒杯,里面注入灯油,放上灯芯,如此便是一盏地藏灯了。   如今天色已黑,街上却家家门口都放着地藏灯,这灯有大有小,有多有少,亦有摆成各种形状的,因此放眼望去,整条街灯火通明,彩带飘飞,实在是难得的缤纷辉煌。   宋家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几个孩子更是雀跃不已,一会儿跑到这家看看,一会儿跑到那家看看,喊着这家摆成了花,那家摆成了龙之类的话,高兴得不得了。   既有这么多人看热闹,摆摊的摊位自然更多了,各种小食零嘴,馄饨摊,糕点摊,玩具摊,杂物摊,卖头花胭脂的,卖小灯笼和彩纸的,街上的人群竟是比白日里还多。   云初看着眼前的情形,居然有一种在前世逛夜市的感觉。   连她都觉得热闹,宋家人更是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男人孩子们看有人玩火圈,喷火之类的杂耍,女人们则一脸羡慕地看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挑选着头花和胭脂。   云初见状便拉了几个嫂子要过去,宋白氏连忙往后躲,一个劲儿地摆手道:“不不不,我不买……我也不是想买,就是……寻思那花我能不能扎出来,回头也能摆摊卖钱啥的。”   宋家是宋王氏管钱,如今他们连吃住都成问题,宋白氏等人很清楚宋王氏是不会让他她们买头花胭脂这些没用的东西的。   云初见宋王氏皱着眉头要说话,便抢着说道:“娘,我想去买盒粉,让嫂子陪我去参详参详,行不行?”   要是别人,宋王氏一准儿不许,可云初开了这个口,宋王氏立刻一口答应。   “去吧去吧,你想买啥就买点儿啥!”   云初在宋家已经够委屈的,她总不能连一盒水粉都不许云初买吧?   得了宋王氏的允许,云初直接拉着三个嫂子去了脂粉摊,连宋月这个小姑娘也一并拉了去。   卖头花的货郎见她们几个都是已婚女子的发式,身上衣裳却十分普通,头上更是一件饰物也无,便拿了最便宜的几样胭脂水粉给她们瞧,价格也说得十分公道。   这水粉不过是最常见的铅粉,胭脂也是以红蓝花做的,材料十分普通,做法也简单,是以一盒不过三五十文。   饶是如此,三个嫂子还是惊讶不已,不过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小盒子,居然就要卖这么贵!?   宋周氏便先说道:“妹子,你看中哪个就买,我们几个就不用了。”   宋白氏也连连摇头:“就我们这黑黢黢的老脸还涂什么粉,没得叫人笑话,妹子你只买你自己的就好。”   其实三个嫂子都才二十多岁,只是常年劳作辛苦,看着显老而已。   云初知道铅粉对人肌肤有害,直接跳过铅粉,去看那珍珠粉。   货郎察言观色,知道云初才是真正的主顾,忙拿了几盒卖力地介绍起来。   最后的结果便是,云初给自己和三个嫂子以及宋王氏每人都买了一盒珍珠粉,一盒胭脂,一盒面脂,最后那盒头花更是直接连盒子都包圆提来了。   宋王氏见宋周氏提了个大纸包,宋白氏抱着个木盒子,三个儿媳妇都是一脸梦游的表情,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   待见到云初买了这么多盒水粉,连自己都有份儿,宋王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几个儿媳妇连买个最便宜的米粉都要算计许久,哪里见过云初这样扫货的模式。   尤其云初一边给她们分东西,一边还说这水粉不好,只能对付用用,待以后再给大家换更好的,几个女人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吧,千金小姐出身的云初能跟她们用一样的水粉,的确是委屈了。   次日一早,云初便说要买些东□□自出门去了。   宋王氏等人逛了两日也腻了,留在车马店里缝已经洗晒过的被褥,补补衣裳,买菜做饭。   宋大庄则带了儿子们出去,看看有没有能赚钱的营生。   晌午的时候,男人们还没回来,小二却找上门来,说他们家的驴子咬了别人家的牲口。   一听说自家牲口惹了麻烦,宋王氏忙忙地奔过去看了,几个孩子惦记着毛驴,也都跟着去了。   宋家这驴本来脾气就不好,在牲口棚里住了两日,吃饱喝足养好精神了,便开始撒脾气了。   车马店的牲口基本都是当天或者过个夜就走,宋家驴多住了两日,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开始欺负新来的牲口了。   小二说是宋家驴子咬了别人的牲口,其实就是宋家驴抢人家驴的草料,对方驴也不是个善茬,张开大嘴哼啊哼啊地冲宋家驴叫唤着。   菜鸟居然敢反抗老人?宋家驴更来了脾气,也张了嘴作势要咬对方。   宋王氏等人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两头驴就这么互相张嘴冲着对方叫嚣,虽然嘴张得老大,其实并没有咬伤。   宋明知道自家驴的脾气,赶紧跑过去,把自己正吃的半截水萝卜塞到驴嘴里,驴得了甜头,又见了主人,自觉心满意足,这才闭上了嘴。   宋王氏赶紧给对方主人赔礼道歉,又连声骂自家的驴,对方见自家牲口没啥大事,摆摆手也就不在意了。   俗话说得好,一个槽上不能拴俩驴,谁让小二哥一时忙中出错,把两头驴凑一处了呢?   小二哥是怕了宋家这头爱找事的倔驴了,央告宋明牵着那驴换了另一个棚子,两头驴这才消停下来。   宋王氏气鼓鼓地骂了驴几句,那驴却甩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还跟几个孩子挨挨蹭蹭的,显得很是亲热。   宋王氏想着这驴在棚子里憋了两天了,难免火气大,骂过也就罢了,带着孩子们赶回去做饭。   才进了院,就看见云初从里间出来了。   “云儿,你回来了!”宋王氏忙走了过去。   几个孩子也围了过去,一个劲儿喊着姑姑。   云初笑着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正要问宋王氏去哪儿了,忽然看见宋阳的脸上肿了个大包。   “小阳,你这脸是怎么了?”云初端详着宋阳,关切地问道。   ? 第065章 驱蚊   宋阳摸了一把, 才发现自己脸颊肿了起来,接着便叫道:“咦,我的脸咋这么痒?”   紧接着宋明和宋月也叫嚷起来, 说自己身上痒痒,忍不住在身上脸上抓了起来。   云初一问, 才知道他们刚从后院的牲口棚回来。   如今天热, 牲口棚里那味道就别提了,况且棚里头蚊蝇横生, 几个孩子没防备,肯定是被蚊虫咬了。   云初见几个孩子连着抓挠身上脸上, 忙叫他们进屋, 拿出一个小瓷罐。   她拔出软木塞,挑了些绿色的膏体,涂抹在孩子们身上被咬的部位。   宋王氏闻着那药膏发出一阵阵清凉的气味,忍不住问道:“云儿, 这是啥药膏啊?”   云初一边给宋月的手背抹药,一边说道:“娘, 这是薄荷膏, 可以治蚊虫叮咬的。”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待云初用完药, 宋王氏拿起那瓷罐仔细打量着,又凑在鼻端嗅了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味道倒是清爽!”   夏日炎热带来的那些许困意,随着这喷嚏散去了不少。   见宋王氏喜欢,云初说道:“娘既然喜欢就拿去用吧, 我这里还有。”   一罐薄荷膏而已, 又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她空间里有的是。   宋王氏知道她的好东西多,便没客气,想想又问道:“云儿啊,你知不知道除了熏艾,还有什么能驱蚊虫?”   这车马店不比福来客栈,因为牲口太多,又正值夏季,蚊子苍蝇到处飞,实在是不胜其烦。   可是这院子里住了不止他们一家,总不好直接烧艾草,熏到谁家也不好。   一句话提醒了云初,她说道:“娘,上次给你们用的那些装雄黄的荷包还有没有?娘把那些荷包拿过来,我装一些驱蚊虫的药。”   说着又转过身,假装在包袱里翻了翻,从空间中拿了几罐薄荷膏出来,递给宋王氏。   “这薄荷膏抹在身上也能防蚊虫的,我这还有不少,娘只管拿去用。”   宋王氏想想家里人多,只手里这一罐只怕不够用,便接了过来。   “那你等会儿,我去把荷包拿回来。”   吃过午饭,云初便拿了些艾叶、丁香、薄荷、藿香、佩兰等中药,带着宋王氏和三个嫂子一起装香囊。   这几样中药都可以驱蚊驱虫,既可以随身佩带,也可以放在屋内床头之类的地方,就可以达到驱赶蚊虫的效果。   想着孩子小容易招蚊虫,云初还给宋明宋阳他们每人做了一个,连带全哥和安安也都有了。   宋阳见荷包做得多,还要给驴棚也送去一个,说免得驴子被蚊子咬,被宋白氏骂了几句才不敢说了。   又过了两日是地藏节的正日子,过了地藏节,集市上的人也少了些,宋大庄和宋王氏见最近无事,便想去平村看看朱家的人怎么样了。   这日早上吃过饭还没出门,小二过来说外面有人找他们,宋王氏还当是朱庆又带消息来了,忙让小二把人请进来。   小二带进来的人一袭长衫,身形文弱,竟然是葛岳衡。   乍一见到葛岳衡,宋大庄等人都是又惊又喜。   “哎呀,葛家大侄子,你咋来了?我们正惦记你们呢,不知道你家咋样了?”宋大庄赶紧把葛岳衡往屋里让,又叫小二送壶茶来。   葛岳衡先向宋大庄和宋王氏施礼,然后将手中的四色糕点礼物呈上,才说道:“是小侄不请自来,还请宋大伯,宋伯母见谅。”   “啥见谅不见谅的?快进来说话!”宋王氏叫葛岳衡进来,便问道,“你奶奶,爹娘他们都还好吧?家里都安顿好了?”   到底相处了这么久,宋王氏心里还是挺惦记葛家的。   葛岳衡答道:“家里人尚安,只是祖母进城便病倒了,所以拖了这几日才出城来看大伯和伯母……”   接着葛岳衡便说起了葛家这几日的情形。   原来葛老太太身体本就虚弱,这一路奔波艰难一直是用一口气撑着,进了城见到亲人又悲喜交集,便直接病倒了。   葛老太太这场病来势汹汹,郎中看过了说病势虽险,却不妨事,病气发散出来反而好些,只是要小心调养。   所以这几天葛家人主要是伺候老太太,所以一直来不及出城看望宋家。   听说葛老太太病倒了,大家不免关切地问了几句,葛岳衡都一一作答,顺便介绍了一下葛老太太的娘家亲戚。   葛老太太娘家姓吴,在昌高县城虽不是豪富,也算家境殷实,见嫁去兴陵的姑太太远道而来,都十分热情,安排得也很周到。   如今葛家暂时住在吴家的一座小宅院中,老太太的病情已经缓和过来,目前葛家一切安好。   听葛家人都好,宋家人也放下心来。   葛文清和葛岳衡父子都有功名在身,在昌高又有舅家帮衬,日子应该好过。   葛岳衡这次出城来,除了看望宋家人,还带来几个消息。   吴家有人在县衙中做小吏,葛文清找机会问了那小吏亲戚,像宋家人这样没有路引的逃荒百姓,能否进城或者安置下来。   听到葛岳衡说起此事,宋家人都竖起了耳朵。   都是自家亲戚,那小吏说得很实在,他说如今因为兴陵□□,昌高怕灾民中混了乱民,因此查得很严,葛家的路引明确写了从兴陵过来投靠吴家,所以才能顺利进城,其他诸如朱家那样虽有路引,却写明是出来逃荒的,这样的灾民都不能进城,只能在城外安置。   像宋家这样既没有路引,又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灾民,肯定是不能进城的。   而且昌高县令廉正严明,他们这些小吏也不敢冒险引外人进城,若是查出来,他这个差事肯定也是保不住的。   听吴家小吏跟城门处的那些人说辞一样,宋家人虽有心理准备,却也十分失望。   吃了那么多的辛苦,到了昌高门口却还是进不了城,大家的失落可想而知。   葛岳衡见众人神情沮丧,赶紧说道:“不过,我表叔可以帮你们开一张路引,写明你们的来历和身份,如果你们离开昌高,在别处便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不会受限制了。”   葛岳衡没有说的是,葛文清听说宋家人不能进城,几番请求吴家这个做小吏的表弟帮忙,又信誓旦旦地保证宋家人只是逃荒的普通百姓,绝不是乱民,这才求得表弟答应帮他们开一张路引。   宋家人听说葛家可以帮他们弄到路引,都是眼前一亮。   他们被困在这里,无非就是因为没有路引和任何的身份证明,如果能够拿到路引的话,他们就可以像朱家人一样,被官府统一安置。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路引只能从昌高县这里开出来,他们要拿到路引,就要离开昌高。   可是要离开昌高,他们又该去哪儿呢?他们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葛岳衡见他们神情茫然,便问道:“宋大伯,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若是暂时没想好,我爹倒是有个主意……”   原来葛文清知道宋家人无处投奔,又不认识路,便替他们想了个去处。   葛文清前几年曾在海州府的定阳县教过几年书,深得主家赏识,即使回了兴陵,两家依然书信来往频繁,那主人家大有将葛文清视为知己之感,私交甚好。   定阳县那里有山有海,地多人少,又有葛文清的书信,肯定能安置宋家人。   宋家听了又燃起一丝希望,忙感谢葛文清替他们想得周到。   只是定阳县有几个缺点,第一,去那里要继续往北走,定阳县离昌高尚有七八百里的距离,如果要去那边,宋家人又要长途跋涉。   第二,那里临近关外,民风要比齐阳府这边彪悍,宋家人过去只怕会不适应。   第三,定阳县那边气候与兴陵不同,冬天比兴陵和昌高都要冷得多。   眼看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他们若是要去,就要尽快上路,否则拖久了天气更冷,路上可就要受罪了。   葛岳衡说完这些觉得内疚,又起身向大家团团一拜。   “我父亲说,若不是宋家出手相助,我们全家老小势必不能保全,宋家于我们葛家有活命的恩情,我们却无以为报,只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实在是愧对恩人。”   葛家一家老幼妇弱,如果不是宋家人一路照看,他们肯定很难走到昌高的。   这样的恩情,葛文清和葛岳衡都牢牢记在心里。   可是他们初到昌高全无根基,也是要依靠亲戚过活,虽有心帮助宋家,却只能尽绵薄之力。   见葛岳衡说得真诚客气,宋大庄赶紧把他扶起来。   “葛家大侄子,你说这话可是要折死我们了,你爹能替我们想得这么周全,已经是很难得了!”   葛家自己也是寄人篱下,能拉下脸为他们求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葛家老太太还病着,葛文清却还没忘了他们宋家,这已经让宋家人很领情了。   宋王氏也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们过得也艰难,能帮我们这么多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回去一定要替我们一家给你爹多多致谢。”   宋大庄想了想,说道:“路引的事,你容我们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葛岳衡知道这件事不是当场就能决定的,便说过两三日再出城来看望他们。   宋王氏挽留葛岳衡吃过饭再走,葛岳衡以惦记祖母病情为由,婉言谢绝了。   宋王氏又要买几样东西给葛家带回去,葛岳衡连连推辞,最后还是云初拿了一棵不大不小的灵芝出来,说拿去给葛老太太滋养身子用,葛岳衡才勉强收下。   送走了葛岳衡,一家人重新回到屋里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宋大庄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大口,说道:“你们都是咋想的?都说说看吧!”   宋大庄自己是个没什么见识,也不大会拿主意的庄户人,所以他没有古代大家长那种一言堂的毛病,家里这么多人呢,宋福稳重,宋贵精明,连进过京城的宋王氏都比他有见识,更遑论还有个目光长远,思虑周祥的云初。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他们这么一大家子人,还商量不出个主意来?   ? 第066章 商议   大家伙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王氏想了想,先说道:“如今咱们有三个选择……”   “第一, 在这里住下,等过完年看看情形, 再回老家去;第二, 等等看县里什么时候能安置我们这样没有路引的灾民;第三,请葛家帮忙弄到路引, 去定阳县。大家怎么看?”   宋福抬头看了看大家都不说话,想着自己是长子, 应该先说出自己的想法, 便说道:“娘,我跟爹在外面转了几日,集上雇短工的虽然多,可是我想着, 等过了秋收,入了冬怕是就没啥活计了, 这一冬天可是不好过。”   这里虽然有吃有住, 可是事事都要钱, 他们目前没法子只能暂时住在这里,可要是住上大半年,花销可是不少。   几个男人除了种地又不会做什么生意,难道全靠女人养活?   宋白氏性子急,闻言不等宋贵说话,也开口说道:“爹, 娘, 要是能回村里去, 我们肯定愿意回老家呀!可是现在兴陵那么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平安下来,难道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几个媳妇娘家都在宋家村或者周围村子里,但凡有一点儿办法,谁愿意离开亲人,背井离乡?   宋诚忙说道:“我听茶馆里的人说,朝廷已经派了兵,兴陵应该乱不了多久的,可……就算是咱们熬过这大半年,明年开春回去,可要咋过活呢?”   宋家村被冲得不剩什么了,即使明年洪水退去,可房子要重建,田地也要重新开垦,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宋大庄眉头紧皱,说道:“那咱们咋办?要不,就等着看朝廷咋安排,要是能去老朱家他们那儿的平村,我看也行。”   一路过来,宋大庄对朱家的人品和能力都很认可,觉得如果有朱家在这里同住的话,总比两眼一抹黑地去什么定阳县要好得多。   平村有县衙管着,每天按着人头发粮食,干活还有工钱,在宋家人看来,这些条件都是很诱人的。   而且昌高离兴陵又不远,如果以后兴陵的形势平稳了,他们想回老家也方便。   在外头逃难一个多月了,现在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安稳下来。   宋王氏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初,问道:“云儿,你是咋想的?”   云初抬起头,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说道:“爹,娘,我想问你们一件事。”   “啥事儿,你尽管问。”宋王氏连忙说道。   “我想问问,宋家村那边大概隔多久会发一次洪水?”   大家都没想到云初会问这件事,宋大庄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有时候三四年一次,有时候六七年一次……这都说不好。”   宋家村地处黄河流域,每隔几年黄河就会决堤泛滥,周边的村镇就遭了殃。有时候年头不好,还有连续发大洪灾的时候,即使宋家村那边没有发水,其他地方也会受灾。   宋大庄四十多岁,印象里发大水的次数都数不清了,也曾经随着家人出去逃荒过,等到洪灾过去再回老家。   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正常,可被云初这么一问,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他只想着故土难离,可是这样每隔几年就要发一次洪灾,总是提心吊胆地担心洪水什么时候来,今年的收成会不会泡汤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宋王氏也心有所感,她在京城住得那些年,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另一种生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他们就死守着故土,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们一代代这样过下去吗?   宋王氏被云初这么一提醒,也激起了心气,她握住云初的手,问道:“云儿,那你说咱们该咋办,是等着去平村,还是去定阳县?”   云初向她笑了笑,说道:“我听葛岳衡话里的意思,昌高县衙这边查得严,生怕混了乱民进来,因此我想着,恐怕一时半会儿安顿不了咱们。”   昌高县内还有逃荒出来的呢,他们肯定要先安顿县里这些村子的百姓,接着才是安顿兴陵那边有路引的灾民。   至于他们这样没有身份证明和路引的灾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安排上。   “而且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就算过不久县里就能安排我们去平村,可是眼看着天就要冷了,咱们在那边可要怎么过活呢?”云初说道。   平村完全是个白手起家的村庄,虽然人多,又有县衙照管,可是大部分人只能住在棚子里,难道他们要在棚子里过冬吗?   即使赚了些工钱,也只能盖个土坯房,再说天气越来越冷,在冬天里干活可是很受罪的。   听了云初的分析,大家都低头思量起来。   之前他们只想着朱家有地方住,县衙给发粮食吃,干活还有工钱,却没想到云初那么长远的事。   先不说县衙什么时候能安顿他们,就算是安顿了他们,他们再抓紧时间盖房子住,这冬天恐怕也是住不进去,更何况土坯房里过冬更是难熬。   就算是熬过了这个冬天,明年开春要怎么办?平村那里如今已有了上千的灾民,那里的田地又少,明年他们怎么种地,怎么养活这一家人?   想通了这些问题,宋王氏做了最终决定。   “咱们去定阳!”   去定阳不过七八百里路,他们有路引,往北去又没有灾民,不过就是再走十几天的事。   这么久的辛苦都吃过了,难道还差这十几天吗?   宋大庄等人思来想去,也都觉得去定阳是眼前吃几天辛苦,但是以后却可以更稳定更长远的生活。   既然决定了去定阳,大家再次忙碌了起来。   准备干粮,洗晒被褥,添置各种物品,这时候他们就感觉到住在集市周边的方便之处了。   云初又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交给宋王氏准备各种食物和路上用的物品。   因为还要继续向北走,这次宋王氏也顾不得心疼银子了,给家里人都每人都做了两套厚实的衣裳,被褥也要絮得更厚实些,免得夜晚受冻。   全哥和安安这几日又长了,只他俩的小被褥,衣裳,开裆裤,尿片等物就装了好几大包,都是预备路上换洗的。   至于吃食,宋王氏等人按照云初的意思,见集市上有什么可以储存得久的食物都买了些,留待路上吃用。   有了上次的经验,云初也自己找机会去了几趟集市,以添置东西为由,给空间里又存了许多粮食。   反正她的空间里面温湿度都是最适宜存储的,只看那么多珍贵药材都是好好的,所以云初一点儿不用担心粮食变质。   隔了两日,葛岳衡果然又出城来找他们,宋家人把商量好的结果告诉他,说他们决定去定阳县。   葛岳衡得知能帮上他们很高兴,连茶都没喝,赶着回城去帮他们办路引。   临别之前,云初硬塞给他一个装了银票的荷包,托他在城里给他们弄两辆马车。   之前弄驴车是没办法,这一路大家都受够了这头爱闹脾气又喜欢惹是生非的倔驴,实在不想再留着它给一家人添堵了。   他们本来商量着想把毛驴在这里卖掉,没想到宋阳听见这件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撒泼耍赖不许卖驴子,就连一向乖巧的宋月都跑去了牲口棚,搂着毛驴的脖子呜呜哭。   三个孩子养了这驴这么久,已经有感情了,虽然这驴又凶又爱耍小脾气,可他们都不在意,就是喜欢这头毛驴。   拗不过孩子,这里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卖驴计划只好就这么搁置了。   次日葛岳衡便出城来给他们送路引,果然带了车夫给他们赶了两辆马车过来,葛岳衡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了云初,又问他们预备什么时候出发,葛文清等人想来给他们送别。   得知他们准备拿到路引就走,葛岳衡赶紧回城安排不提。   宋王氏想着自家要走了,总要知会朱家一声,就让宋贵去平村报个信。   平村距离这里有十几里的路,宋贵找守城门的官兵问过路,便骑了毛驴颠颠地去了。   其他人则抓紧时间装马车,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葛家买的马车带有车厢,两匹马都是驯顺好的青壮牲口,赶起来十分听话。   马车比驴车宽敞许多,第一辆马车云初准备她和宋王氏等人还有孩子们坐,第二辆则拉上行李和食水等物,空余的地方也能坐两个人。   宋王氏想着宋贵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回来,谁知到了快晚饭的时候,宋贵才从外头回来。   “娘,三姨和三姨夫他们都来了!”   得知宋家准备再次上路,朱家十分意外,等到两个儿子下了工回来,就赶紧跟着宋贵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云初见到了吃饭的时辰,忙叫小二做两桌饭菜,请朱家人坐下说话。   朱王氏一坐下就赶紧问宋王氏:“大丫头,你们真要去那个什么府?”   “是海州府的定阳县。”宋王氏耐心地告诉朱王氏。   “好好地跑那么远干啥啊?”朱王氏拉着宋王氏抱怨道,“这几日我那当家的正帮你打听呢,马主簿说最近查得严,怎么也要兴陵那边平定了□□,没啥事了才能登记和安置其他灾民,你们再耐心等些日子,咱们还能在一处呢!”   那边朱长顺也问起宋大庄,为啥突然决定要去定阳县。   ? 第067章 分别   他们之前听宋贵说了, 那定阳县离昌高还有七八百里,离着他们老家那边更是有上千里之遥,都出了齐阳府的地界了, 他们实在是不理解,宋家人为啥要千里迢迢去定阳县。   在他们看来, 老家虽说遭了洪水, 可洪水很快就会退去,兴陵的□□也早晚会平息, 他们只要在这里熬过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就可以回老家去了, 何必还要往前走?   宋大庄和宋王氏把他们之前商议的话说了, 朱长顺等人听了也是无可奈何。   旁的不说,只宋家没有路引这一条,在昌高城内外便是都无法安置。   而且即使县衙出了法令,可以安置宋家这样来历不明的灾民, 可是眼看就是秋天了,即使他们现在开始盖房子, 到冬天恐怕也住不上。   再说, 在平村盖房子干什么, 明年不就回去了吗?   与其在昌高城外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颁布下来的法令,还不如另寻出路。   想通了这一点,朱长顺不由得暗暗点头。   能舍下祖祖辈辈的故土,能不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宋家决定去定阳,是需要很大的决心和魄力了。   他不认为宋大庄和宋王氏有这样长远的眼光, 所以说, 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云初做的决定。   有云初这样的养女, 是宋家的福气啊!   朱长顺微微叹气,端起酒杯跟宋大庄喝起酒来。   “……大妹夫,去定阳也不是全无好处!”几杯酒下肚,朱长顺跟宋大庄说起了心里话,“你们是没见到平村那里,天天有各地的灾民往那儿送,这才几天的功夫,都快两千人了!”   “那里虽然有水,可田地却少,先去的人又占了不少地,轮到咱们都不剩下啥了!”朱王氏也皱着眉头说道,“这人一多,事情就多,他们各个村都抱成一团,尽欺负咱们这些兴陵的外来户!”   县衙雇灾民做活,一天给一百文的工钱,比市面上的短工价格要低廉很多,但是大家伙图县衙这边能管两顿饭,而且工钱也不会克扣,所以这点儿活还有许多人抢破头要干。   他们跟本地语言本就半通不通,管事的听他们的口音,心里自然就更偏袒本乡的人,亏着他们朱家村人多又团结,这才在平村没被欺负。   可是这样也不过能勉强对付个半饱,到冬日里他们没房子,又没活做,他们这个冬天可要怎么过啊?   宋王氏没想到他们去了平村,还会遇到这么多问题,不由得佩服云初的先见之明。   毕竟是跟自己要好的堂姐妹,宋王氏忍不住说道:“要不,你们也跟我们去定阳吧?”   虽然还要再走很远的路,可是在这里灾民越来越多,生活也越来越艰难,还不如去其他地方图个出路。   朱王氏起初也有几分心动,但想起自家的情形,最终还是摇摇头。   “葛家能帮你们办路引,怕也是费了极大的人情了,我们怎么也比你们强些,大不了就在这儿再熬个大半年,明年就能回老家去了。”   朱家村比宋家村的情形好,他们老家还有房子,是因为没了收成才出来逃荒的,明年回老家至少还有房住,有地种。   既然有退路,人就会存了侥幸的心理。宋家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倒不如去定阳白手起家。   朱长顺想到一件事,问道:“你们要去定阳,可知道路怎么走?”   宋大庄摇摇头:“我们哪知道路?我们想就沿着官路走,一边走一边打听吧!”   他们连兴陵附近的路都不认识,更何况是远在海州府的定阳县。   这次没有葛家人带路了,宋家人就想了个笨法子,沿着官路走,到岔路口就问问路,这么一路问着走过去。   朱长顺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想来想去也没啥好办法,也就只能如此了。   知道分别就在眼前,而且宋家这一去定阳,只怕数年都难以再见面,朱家人都心生戚戚,朱王氏更是一个劲拉着宋王氏的手,两个老姐妹说了许多衷肠话,时不时还抹几把眼泪。   眼看着天快黑透了,宋王氏怕天黑路上难走,催促了好几次,朱长顺和朱王氏等人才起身。   临别之前,云初把宋王氏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宋王氏便走到朱王氏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靠近她耳边说道:“三姐,这里是二十两的银票……”   看朱王氏下意识地就要推辞,宋王氏赶紧按住了她的手,低声嘱咐道:“这不是我的,是云儿叫我捎给你的!”   朱王氏抬眼看了云初一眼,却见云初在一旁正跟朱家的几个媳妇说话,压根就没往她们这边看。   宋王氏继续说道:“她说你们一大家子,可不能在草棚子里过一冬天,这眼看就要秋收了,你拿上这些钱,回去就赶紧盖房子,若是有余钱就再买些粮食,不管咋说,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说!”   朱家一路逃荒过来,如今是一穷二白,这二十两银子虽说不多,却完全足够盖几间土坯房,存上一些过冬的粮食了。   朱王氏紧紧攥着手里的小布包,仿佛攥紧了朱家村三四十口人的性命。   “你闺女……是个好的!”朱王氏哽咽地说道,“大丫头,你和你闺女这份恩情,我们朱家村所有人都记在心里了,等我们缓过这一阵儿了,一定把银子还给你们!”   想起即将分离就在眼前,宋王氏也红了眼眶。   “三姐,你们可要多保重啊!”   “大丫头,等你们一安顿下来,就赶紧给我们捎个信儿!”   夜色中,两家人依依惜别。   送走了朱家人,云初和宋王氏等人回了房间,将剩下的行李打包,只留下被褥和几样要用的器物,预备明天一早起来就出发。   她们正忙着,忽然听见宋贵在门外说道:“娘,妹子,你们睡了吗?”   宋王氏见云初无事,才过去打开门:“是老二啊,有事儿啊?”   这是云初和宋王氏住的屋子,又是大晚上的,宋贵便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外。   “嗯,我刚才在外头遇到一个要往去塞北的商队……”   云初听见他说商队,也随即走了出来。   “二哥,你说有商队?”   估摸着这事儿宋贵三言两语地说不完,云初索性和宋王氏抱了孩子,一起去宋大庄的房间,叫大家伙都过来说话。   等众人都到齐了,宋贵才把自己打听的事说了。   原来和朱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听朱长顺问起他们不认识路可怎么办,便想趁着他们还在车马店这里住着,多打听一下消息。   于是朱家走了以后,他就去找店里的掌柜了。   可巧正碰上一个商队因为天黑进不去城,正在柜台那里过来办住宿,宋贵听他们有几个人会说官话,便留了心,听他们说明早就要赶着进城,过了昌高还要往北走。   宋贵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话,便寻了个空子过去搭话,得知他们要去塞北,路上会经过海州府,便问能不能捎带他们一段。   云初听着有些不放心,问道:“二哥,你确定他们是正规的商队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马,带什么货物?”   虽然能跟着商队走就不会走岔路,可是不认不识的,万一被人骗了可就不好了。   宋贵连忙说道:“我也怕遇到不靠谱的人,所以听他们说了半天的话才过去。他们是从江南过来的,大约带了有二十余匹马,带的是茶砖和茶叶,要去塞北换毛皮,换了毛皮还要去京城售卖……对了,店里掌柜也认识他们,听他们聊天说话,他们应该是经常走这条路的。”   云初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是正规的商队就好。   连掌柜都认识,说明这商队走这条路是走熟的了,他们跟着商队走会很省事。   宋大庄忙问道:“那他们答应捎带咱们了吗?”   宋贵点点头,随即小声说道:“答应了,就是……他们说要带路费,要十两银子……”   宋王氏皱着眉头问道:“啥?让他们带个路就要十两银子?”   听说对方要银子,云初反而笑了。   “娘,所谓无利不起早,要不是图赚钱,谁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的忙?”云初说完又转向宋贵,“二哥为了求商队带上咱们,应该说了不少好话吧?二哥真是有心了。   宋贵没想到云初一点儿不嫌贵,反而还夸奖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商队带着货物急着赶路,本不想捎带外人的,宋贵说了不少好话,又各种保证他们都是庄户人家的老百姓,的确不是坏人,人家才勉强答应。   云初拿了一个五两的银锭递给宋贵,说道:“二哥,劳烦你把这锭银子给他们送去当定金,等到了海州府,再给他们另一半。”   宋贵一时不敢接,看了宋大庄和宋王氏都点头答应,这才接了银子去了。   看宋王氏还是心疼银子,云初劝慰道:“娘,咱们这一行带着孩子,肯定要拖累人家行程,那商队只要十两银子,却要带我们走十几天,合一天还不到一两银子呢,真的不贵。”   宋王氏被她逗笑了,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不就是心疼钱嘛!”   ? 第068章 中秋   云初小笑道:“账可不能这么算, 咱们不认识路,若是自己走,一路定是多吃辛苦, 还会误了行程,现在我们只要跟着商队走就行了, 少费多少心思, 早一点儿到定阳,也好早些过日子呀。”   宋王氏想想也释然了, 眼看这一天比一天冷,早一天到定阳, 他们也少遭罪。   这十两银子的确不贵!   云初见她不再心疼钱, 便催着大家早点儿歇息。   次日天才蒙蒙亮,商队那边就过来喊他们准备出发。   大家头一天就把大部分行李和粮食都放在了马车上,所以收拾得很快,匆匆吃了车马店给准备的早饭, 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昌高是大县城,商队绕不过去, 只能穿城而行。   到城门口, 商队和宋家人分别出示了路引。   云初趁机在旁边看了一眼, 商队的路引上盖着好几种颜色的印章,有官府的,有商会的,看着不似作伪,越发放了心。   守城的官兵见宋家的路引就是昌高县开的,还当他们是跟着商队北上的本地百姓, 这种情况十分常见, 所以没有过多盘问他们, 按例收了每人二十文、每车五十文的过城费,便放他们进了城。   这商队从南到北这一路来回走了许多次了,因此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家人也没心情逛街,所以对昌高的繁华热闹,众人只是略略扫了几眼,便径直穿城而去。   等到葛文清父子出城来的时候,宋家早已离开多时了,葛文清没能见到宋家人一面,只好掉头回城不提。   跟着商队才走了两日,宋王氏就发觉了不少好处。   因着商队熟门熟路,所以这一路何时打尖,何处住店,何时歇息,哪一段是坦途该快些走,哪一路是山路该慢行,各处都是再熟悉不过,宋家人只要跟着商队走,跟着商队停就行了。   到了某处地方,商队有人得了闲,还会指点他们这里什么好吃,该买些什么特产,或者说些风土人情。   而且商队里的人几乎都是青壮年,为了护送物品个个儿会些功夫,二十余匹马上几乎都带着各种武器和防身的家伙,只看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队,寻常山匪小贼根本不敢靠近。   这样一来,宋家的安全自然也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宋王氏想起他们从宋家村到兴陵,从兴陵逃难出来这两段路程,再看看如今白日坐马车,晚间住客栈,一天三餐好吃好睡的日子,觉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初也觉得跟商队走更加舒适省心,现在她只需要照顾好孩子就行了。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两个孩子躺在上面,在马车的摇晃中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商队要赶路,每日都是早早启程,他们这一路经过博县、隶山、东亭等地界,除了因为下雨在辛丘耽搁了一日,竟是一日未停。   越往北走,云初便感觉到了早晚越冷,好在大家早有准备,都加了外衫夹裤等,不必再临时添置衣裳。   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海州府的境内。   海州府和齐阳府虽相邻,两地风俗却完全不同,这里男人女子都生得更高大些,说话高声大气的,看着似是粗犷,却十分热情直爽,让宋家人觉得十分新鲜。   又走了两日,这日晚间住进了客栈,商队首领便告诉宋贵,他们要去定阳县,便要从这里转往东走,而商队还要继续向北,明日就不能再带着他们了。   宋贵与小二打听了此处离定阳县还要向东走两百里路,便回去告诉了宋王氏等人,云初拿了五两银子让宋贵给商队送去,又送了一些茯苓霜做谢礼。   商队虽然收了他们银子,这一路对他们也算是照顾,云初还是很感激的。   茯苓可健脾和胃、宁心安神,很适合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商人。   商队那边收了茯苓霜,又送了宋贵两盒茶叶,双方愉快地互相告别。   没有商队带路和保护,宋家人不敢大意,次日依然早早起来赶路。   好在去往定阳的一路都是官道,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次日晚间进了定阳县城。   他们想着天色已黑,今晚怕是进不得城了,可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内外依然有许多人进出,宋福宋贵两人拿了路引过去,守城人看了便直接放他们进了城。   城里更是热闹,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的铺面几乎都开着大门,还有不少小摊贩在沿着街道大声地叫卖。   有许多人家在自家庭院或店铺门口放了香炉,空气中烟雾缭绕,头顶的天空还时不时飘来一盏盏天灯,越发衬托得整个夜空如星河般璀璨。   宋家一行人多,又有马车和驴子,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挤,转过两条街道,才找到一家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客栈。   宋大庄和宋福过去找掌柜的定房间,伙计招呼其他人把马车和驴赶到后院去停放。   小二将他们领到几间连在一起的地字房,又跑上跑下地送热水,送茶,送脸盆和帕子等物。   少顷小二又上来,说是今儿过节,掌柜特意送客人们每个房间一碟子月饼。   直到看到月饼,大家才恍然大悟。   难怪定阳县夜里也这么热闹,原来今儿正是中秋节!   他们这些天只顾着赶路,居然连今天是中秋节都忘了。   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他们却流落异乡,不知以后还会落到何处。   看着桌上的月饼,大人们都没什么吃的心思,倒是几个孩子围着月饼好奇地打量。   云初也没想到这么巧,正好赶上中秋节这天到了定阳县,想想大家此刻在外过节,难免会睹物伤心,便叫小二送一桌客饭进来,招呼大家吃饭。   小二应了下来,又说道:“娘子,可要尝尝我们定阳的清蒸蟹?”   清蒸蟹?定阳这里有螃蟹吃?   云初一听有螃蟹,就问道:“是海蟹还是河蟹?”   小二忙介绍道:“咱们定阳县有海,又有稻田,所以海蟹河蟹都有,娘子喜欢哪一种?”   云初想着宋家人都没吃过螃蟹,便说道:“那就每样先各来十个尝尝吧。”   那小二极有眼色,见满屋子的人都比云初年纪大,却都没有异议,显然都是听云初的,便又推荐了几样特色菜。   云初怕宋家人没吃过海鲜会过敏,只点了红烧海鱼、白灼虾、凉拌海蜇等几样有海鲜的菜,其他大部分菜色还是常吃的猪鸡等物。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桌丰盛的席面便摆进了房间。   云初招呼大家坐下,笑道:“今日是中秋节,咱们一家也来吃个团圆饭!”   众人纷纷落座,看着这整齐的一家人,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才觉得心里十分安慰。   团圆饭嘛,别管在哪里吃,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最重要!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到现在平平安安地到了定阳县,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想到这里,宋大庄端起了酒盅。   “今天中秋,咱们一家能在这里团圆,就比啥都强!以后的日子啊,肯定越来越好!”   宋王氏也附和道:“是,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大家想着如今虽然离了家乡,可是一家人全都好好的,现在又到了定阳,就已经比其他同乡人要幸运多了。   至于以后的日子,旁的不说,只看定阳县城过个中秋节都这么热闹,就知道这里是多么繁荣富庶了。   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只要努力,一定会过好的!   想到这些,大家的心情都振奋起来。   说了几句话,小二端了刚出锅的螃蟹进来,云初便招呼大家吃饭。   大家赶了一整天路也饿了,便纷纷拿起了筷子。   其他菜还好,可是那些红彤彤的大小螃蟹却让宋家人都看傻了眼。   宋月胆子小,更是吓得直往后退,还以为这是什么怪物。   宋王氏反应过来,赶紧拉了孙女搂在怀里,笑道:“这叫蟹子,奶奶从前在……”   宋王氏想起云初,后面那些之前在京城见过螃蟹的话便说不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蟹子是能吃的,味道可好了,你们快趁热吃。”   大家伙手里举着筷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这螃蟹怎么吃。   云初便先拿了一个梭子蟹,揭开了背壳,去了腮,用筷子尖抠了一小块雪白鲜嫩的蟹肉出来。   “娘,您先吃。”云初把蟹肉放在宋王氏面前的碟子里。   宋王氏空出一只手,夹起蟹肉,蘸了碟中的姜醋,放入口中。   一桌子眼睁睁地看着宋王氏,见她真的吃了,这才知道这蟹子果然能吃。   宋大庄便先夹了一只,宋福宋贵等人也紧随其后。   他们学着云初的样子,揭掉背壳,用筷子戳了蟹肉吃。   “哎呀,这蟹子原来是这个味儿啊!”   “鲜,太鲜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鲜的东西!”   “这玩意的壳儿这么硬,里面的肉咋这么嫩呢!”   头一次吃到海鲜的宋家人对这个味道赞不绝口,一边吃一边连连称赞。   吃了蟹肉,云初又教他们吃蟹螯,不同于蟹身的肉,这蟹鳌是一整块的,口感更好。   见男人们吃得这么开心,女人们也试探着伸出了筷子,随即也为这满口的鲜味惊呆了。   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 第069章 落籍   女人们不知道大的是梭子蟹, 小的是河蟹,她们见男人都拿大螃蟹吃,就很自觉地都拿了小一点的河蟹, 这又是另一种鲜嫩的滋味。   蟹肉性寒,见大家都吃得起劲, 云初赶紧叫小二烫壶酒过来。   吃着螃蟹, 就着热乎乎的烧酒,宋家人只觉得此刻吃的螃蟹当真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宋明和宋阳见了也要吃, 云初怕他们俩吃多了对脾胃不好,先哄着他们吃了半碗热乎乎的饭菜, 这才剥了几个蟹腿给他们尝鲜。   云初因为要喂奶, 并没有吃螃蟹,而是夹了几块猪肉和一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吃了。   定阳近海,做菜的口味也与兴陵有很大的差别,那海鱼本就鲜嫩, 只蒸了一会儿便熟透了,上面再浇上勾兑好的芡汁儿, 便是一道色泽诱人, 口感香嫩的美味佳肴。   二十个大小螃蟹很快就被抢了一空, 宋贵等人还意犹未尽,云初说这东西虽好吃,吃多了却容易伤脾胃,大家便不再吃了,将其他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场中秋团圆饭虽然是在异乡吃的,他们却觉得是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连带着思乡之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还是云儿说得对,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团圆。   次日一早, 宋大庄揣上葛文清的亲笔信,带了宋福和宋贵去寻人。   葛文清这位好友是定阳县谢家的三房老爷,谢家在定阳县也是世家望族,宋福在街上问了几个人,便找到了谢府。   谢府才开了大门没多久,几个小厮正在门口泼了水扫地,宋贵寻了个空子跟小厮搭了话,说有封信要交给谢三老爷。   听说是来找谢三老爷的,门房便进去送信,又有小厮请了他们进去候着。   谢三老爷刚刚起床,听说葛文清送了信来,脸洗了一半也顾不得了,随手擦干了水就拆开了信。   定阳离兴陵有千里之遥,两人书信往来都是靠驿站,如今听说葛文清特意请人带了信来,谢三老爷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候消息闭塞,他也是不久前才听说兴陵大乱,正不知道葛文清如今的状况。   谢三老爷匆匆看了一遍信,葛文清在信中说他们一家已到了昌高,所幸全家平安,请他无需惦念,又说起在逃难途中遇到一家庄户人家,那家女儿曾经救过葛家孙儿一命,是以请谢三老爷多多照拂。   谢三老爷看完了信,得知葛文清全家无事,这才放心,便叫了门房进来,得知送信的人正是葛文清要托付的那个庄户人家,于是将自己得用的管事谢荣叫进来,让他去安顿宋家人。   对谢三老爷来说,安置这逃荒过来的一家人不过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吩咐管事一句就完了。   他堂堂谢家的老爷,自不会亲自去见那几个庄户,他自己吃过早饭,便给葛文清写回信去了。   谢荣得了自家主子这么没头没脑的一个吩咐,也没具体说要怎么安置宋家,只好叫门房带自己过去,见见宋家人再说。   宋大庄父子三人在角房等了半个多时辰,正忐忑不安地猜测是不是谢家不想管他们,就看见谢荣带了几个小厮施施然走了进来。   宋大庄等人见进来一个衣着举止皆不凡的中年男子,还当这位就是谢三老爷,忙忙地要站起来行礼。   直到听门房上赶着叫荣管事,宋大庄等人才知道这人不过是谢府的下人罢了。   一个下人便有这样的富贵气质,宋大庄等人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荣坐了上首,小厮忙奉了茶进来,接着又给宋大庄等人添了茶。   谢荣看了一眼宋大庄,问道:“这位便是宋老爷吧?”   宋大庄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作老爷,吓得连连摆手。   “我哪儿算是什么老爷?荣管事,我叫宋大庄,这是我大儿子宋福,这是我二儿子宋贵。”   谢荣见他言语质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便知道这真是一家庄户人。   谢府家大业大,来打秋风的人自是不少,谢荣只当他们也是借了葛先生的光来打秋风的,便试着问了几句。   宋大庄等人本就没见过这样尊贵的人,又是有求于人,自然是知无不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谢荣问了个一清二楚。   得知这些人全家逃荒而来,又无甚本事,谢荣越发确定了他们就是来打秋风的。   看在自家三老爷跟葛先生的交情的份上,这些庄户人还得好好安顿才行。   谢荣想了想,便试探道:“那你们一家来了定阳,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要钱就简单了,拿百十两银子打发了也就罢了,有这些银子,足够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安家。   如果以后再来,无非也就是几两银子打发了事,谢三老爷虽然不管家,养活几个庄户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不要银子,想要住的地方,谢府的空宅子多得是,庄子上也有许多地方可以住人。   所以谢荣得先问问宋家想要什么。   宋大庄想起早上出门前云初的叮嘱,便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想在这里落籍,还请三老爷和荣管事帮帮忙。”   既然不准备回宋家村,那就直接在定阳落籍好了,以后安家置业都方便。   “落籍?”谢荣没想到他们只有这么点儿要求,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除了落籍呢?还有什么要求?”   宋大庄想了一会儿,说道;“哦对了,要是有合适的中人,也请荣管事介绍一个,我们想租个房子住。”   谢荣应付了那么多来谢府打秋风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宋大庄这样要求这么低的。   大宁朝为了限制流民的出现,是不能随便变更户籍的,宋家从千里之外的兴陵而来,手里只拿了一份昌高开出来的路引,若是要直接在定阳落籍是很难的。   但是这对谢家来说却是举手之劳的事,不用谢三老爷出面,谢荣就完全可以答应这个条件。   宋家人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又有葛文清的亲笔信推荐,人品来历都是信得过的。有谢家作保,在定阳落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至于介绍中人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宋家不找谢家人举荐,自己去茶馆或者街上打听一下就能找得到中人。   宋家提的这两个要求,对谢荣来说都是不需要谢三老爷首肯,自己就能拍板答应的事。   听宋大庄说准备自己租房,并不准备借住谢家的宅子,谢荣不由得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三个人。   依然是畏手畏脚,满口土话的庄户人样子,没想到却有几分骨气。   谢荣问了几句,确定宋大庄再也没有旁的要求,便答应了下来,又问了他们如今住在哪里,让小厮一会儿寻了中人就带去找他们。   听谢荣答应了帮他们落籍,宋大庄顿时喜出望外,连连跟谢荣道谢,又请他代自己感谢谢三老爷。   留下客栈的名字地址,宋大庄父子三人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谢荣看着宋家人兴高采烈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实诚的人,难怪葛先生都这么看重宋家。   宋大庄三人径直回了客栈,宋王氏等人都等得急了,连忙上前询问。   “成了,成了,谢家都答应了!”宋大庄喜笑颜开,大声说道,“那荣管事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听了咱们的事,一口就答应了帮咱们落籍!”   落了籍,他们就是真正的定阳县人,也有资格在这里世世代代地居住了。   听说谢家答应帮忙,大家都松了口气。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谢家小厮带了一个年约三十几岁的男子来客栈里找宋大庄。   “宋老爷,这是尤中人,对县内外的宅子、铺子、田地庄子都极熟悉的,宋老爷若是想租宅院,找他最是妥当。”   那尤中人在定阳县也是数一数二的中人,听说谢家找他,哪敢怠慢,立马就跟着谢家小厮过来了。   “宋老爷,在下尤胜,若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您尽管说。”   宋大庄连着被人叫老爷,又不好当面解释,急得脸都红了。   宋王氏见状,便开口替他回答道:“尤中人,你这儿还有田地卖吗?”   他们是庄户出身,即使到了定阳,还是想着种地为生,有了田地,他们才有安全感。   那边宋王氏和尤中人说着话,云初悄悄递了一锭碎银子给宋贵,让他去送送谢家小厮。   宋贵是见识过谢府的富贵阵势的,想着人家帮忙,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便将碎银子塞给那小厮,又送了小厮出去,请他代为向谢三老爷和荣管事致谢。   那小厮原想着给宋家人跑腿是个没油水的活计,万万没想到这群乡下人居然还懂得打赏自己,顿时惊喜不已,回去跟谢荣复命去了。   打发了谢家小厮,云初走过来听尤中人和宋王氏说话,正好尤中人正介绍着定阳县附近的庄子。   “……太太有所不知,咱们这里有山有海,又离京城不远,南方那边要进京,都要经过咱们定阳,因此咱们这儿多是做山珍和海货生意,还有开南北铺子的,种地的田庄倒不如南边儿多。”   眼前这位宋老爷宋太太虽然看着土气,却是谢荣介绍的,因此尤中人说得很实在。   “况且现在刚过了秋收,田庄转手的实在不多,都要等交了粮清过账,到冬日里才可能有卖田地庄子的。”   ? 第070章 看房   宋大庄和宋王氏听他说得有理, 只得暂时歇了买田地的心思。   只是他们要在定阳县落籍,肯定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宋王氏便琢磨着先租个宅子住下。   说到宅子, 尤中人的话就多了起来。   “若说宅子,这县城里就没有比我更熟的了, 只不知宋老爷宋太太是想租个什么样的宅子?是想要大一些的, 还是小一点儿的?是想要热闹的地段,还是清静的?想住东城还是哪里?要不要带临街铺面的宅子?”   尤中人这一连串问题问下来, 连宋王氏也犯了难。   她哪里想过租个宅子还有这么多要考虑的,要是依着她, 那肯定是租个最便宜的, 哪怕是大杂院也行啊,暂且先对付过这个冬天,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们再或租或买几亩田地, 有了地,他们才觉得心里踏实。   可是他们一家人可以住大杂院, 难道让云初也跟着他们住大杂院去?   云初从京城到宋家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跟着他们一路逃荒也是没有办法, 到现在还要委屈她住大杂院?   再说,云初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就算是知道她守了寡,依附着娘家过活,那大杂院人多眼杂乱糟糟的,难保没人会打云初的主意。   不说别的, 只为了云初的安全, 她也不敢带着云初去住大杂院。   云初看宋王氏皱着眉头不说话, 转念一想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她看向还在等着宋王氏答复的尤中人,想了想便问道:“尤中人,不知这县城里哪里住着方便,我们家人口多,孩子又小,还是寻个清静的地段住着好。”   听云初这么一说,尤中人便知道,宋家人比较注意安全和生活的便利性。   “若说住着方便,那自然是南北城附近了,这两个城门日日都有人进出,进城卖菜卖柴的都打南北城门这两边进来,只不过有一点,这南北城住得多是摊贩走卒短工之类的平民百姓,您要是想寻个清静,那还是住东城合适。旁的不说,咱城里的甜水井属东城那边最多,吃水就方便多了。”   这个时代没有自来水,吃水主要是靠井水,但是这井要打出来才知道是甜水还是苦水,所以水质比较好的地段,住的人自然就多了。   云初深知水质的好坏对身体健康的影响,听尤中人这么说,便决定去东城找宅子了。   “那咱们先去东城看看吧,我们一家十几口人,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尤中人忙说道:“有的,您家人口多,找个不大不小的宅院就好,若是不要临街带铺面的,租金还能便宜点儿。”   云初问道:“若是这不大不小的宅子,租的话要多少钱,买的话要多少钱?”   尤中人想了想,说道:“娘子有所不知,咱们县城里做生意的商人多,因此东城那边可租的宅子倒是不少,卖的却没几个,毕竟那边地段好,许多人都愿意买了宅子,再租出去吃租钱的,若不是家里有事或者急用钱,轻易不会卖东城的宅子的。即使有卖的,也都是多多少少有些毛病。”   尤中人这么一说,云初就明白了,东城的房子最保值,所以房主都不愿意卖,若是出售的房子,大多数都有问题。   “若是价钱,有二三十间屋子的两进宅院,一个月租金约莫要一吊五百钱到两吊钱,若是带铺面的,两三吊钱也不一定能租得到。若是买的话,至少也要四五百两银子。”   定阳县富庶,来往商旅和进出京城的贵人极多,是以租金和房价都很高。   听到这个价格,宋王氏等人先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接着不禁垂头丧气。   他们如今连一个月的租金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买宅子了。   云初听了这个价格倒觉得没什么,跟京城动辄几千上万两一间的宅院相比,定阳县的房价已经很亲民了。   “那劳烦尤中人给我们寻几个合适的宅子,最好尽快就能去看看,或租或买都可以。”   他们住一天客栈就要多花一天钱,而且处处都不方便,还是早点儿租或者买个宅子划算。   尤中人答应回去给找找,明天一早就来带他们去看房,便告辞离去了。   宋王氏看着云初,半晌才叹气道:“云儿,咱们这一大家子实在是拖累你了。”   宋家现在实在是穷,一路吃用全都是用的云初的银子,每次想到云初是卖了祖传的方子才养活了他们一家人,宋王氏都既愧疚又难过。   云初安慰道:“娘说得哪里话?要不是娘,如今我还不知道落在哪里呢!如果不是有爹、娘,还有哥哥嫂子们这么照顾我保护我,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可要怎么活呢?”   她不缺银子,也不会把这点儿银子放在心上,在她心里,宋家人对自己的恩情是不能用银钱来衡量的。   要不是宋家人帮忙,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怎么可能走这么远的路到定阳县。   在这个时代,她一个孤身女子别说带娃了,活下去都很艰难。   “娘,咱们是一家人,就别再说两家话了,以后咱们留在这里,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云初一番话说得众人都高兴起来,纷纷附和。   “妹子说得对,咱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爹,娘,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娘放心,等安顿下来我们就出去做工,肯定能赚钱养活一家人!”   之前在昌高城外的集市上,大家觉得前路未卜的时候,都想过自己能做什么,才不会被饿死。   除了种地,他们还能干啥?   男人们想着他们可以做短工,反正他们有一把子力气,出力就能赚到钱。   女人们则商量着,她们可以做点儿针线活,或者浆洗缝补,或者支个茶水摊,做点儿小食,即使赚得不多,也能贴补家用。   城里生活花销虽然大,可是赚钱的地方也多啊,如果还在乡下,女人们哪里有赚钱的机会?   所以这次到了定阳县,大家还是斗志满满,都想着怎么找个挣钱的营生。   他们一家十几口子人呢,大人们全都能干活,只要踏实肯干,难道还能饿死?   吃了这一路逃荒的辛苦,大家都仿佛获得了新生。   他们没有被洪水淹死,没有兴陵城外饿死,没有染上时疫,没有被乱民打死,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就是最大的财富!   还有什么比逃荒更苦?只要能好好活着,什么都不算苦!   宋王氏看着一大家子人,欣慰地含泪点头。   对,只要全家人都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次日,宋家人才吃过早饭,尤中人就来了。   云初想着如果自己不在,宋大庄和宋王氏他们肯定不敢轻易定下宅子,便把全哥和安安托付给三个嫂子,自己则跟着尤中人和宋大庄宋王氏他们一起去看宅子了。   看到宋福赶了马车出来,尤中人对宋家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能养得起马车呢,这家人应该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穷。   尤中人给找的几个宅子都是东城的,他们先看了两处出售的宅子,一处位于街口,宅子位置虽好,只是太小了,拢共才七八间屋子,却要三百五十两银子。   这宅子很适合开个小铺子,但是并不适合宋家人。   另一间两进的宅子倒是不小,统共有二十四间房,还有前后院,价钱也还公道,要四百八十两银子,只是这宅子位于巷子最深处,也就是死胡同里头,而且宅子里没有水井,吃水还要走一段路去公井打水回来,打水和买东西都不方便。   这两个宅子云初都没看中,尤中人便带着他们去看了几处出租的宅院。   这几个宅子为了方便出租,主人家都打理得还算齐整干净,云初看了三个宅子,就看中了一个。   这宅子位于东城的东关街,顾名思义,这里就是县城中心到东城的必经之路,位置是极好的,公井就在门口,走几步路就到了。   这里地段闹中取静,左邻右舍多是本地的世家望族,街上还有一个县内数一数二的私塾,用现代人的话说,这地段就是古代的富人区,而且还是学区房。   既然是富人区,租金也就不便宜,这宅子要每个月三吊钱,而且要一年一付,也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云初虽然有心租这个宅子,可是宋王氏却实在是心疼钱,虽然不敢明说,言语中却带着一些不情愿。   他们不愿意被云初养活着,可这么贵的宅子,凭他们自己也租不起。   云初见宋家人不太乐意的样子,便说回去再商量一下,一行人和尤中人一起出了宅子。   才走到街口,迎面就过来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婆子,见到尤中人便笑着打招呼。   “尤中人,带人来看房子呀?”   尤中人显然是与那婆子相熟,也笑着答道:“蔡婆婆,您老买菜去了?”   “哎,我那小孙孙非要吃石榴,我在城里逛了大半天才买着……”蔡婆子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尤胜是坐着宋家的马车过来的,宋家人总不好把他丢下就走,只好站在一旁听着蔡婆子和尤中人说话。   说了几句闲话,蔡婆子问道:“对了,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啊,那孙家的宅子还没卖出去吗?”   ? 第071章 孙宅   尤中人一听孙家宅子就连连摇头, 说道:“蔡婆婆,您还不知道我吗?孙家的宅子我可不敢卖,我做中人这么多年了, 何必卖这样的房子,招人家恨哪!”   蔡婆子闻言也叹气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 卖了两三年了, 硬是卖不出去啊!”   尤中人笑道:“您老打听这事儿干什么?莫非您想买?”   一听说尤中人这句话,蔡婆子一下子变了脸色, 赶紧往地上啐了好几口。   “那宅子谁敢沾?白送我都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蔡婆子摇摇头, 赶紧地提着筐子走了, 似乎生怕沾了晦气。   尤中人叹了口气,转头向宋大庄等人赔笑道:“劳烦宋老爷久等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云初见他不欲多说,便主动问道:“尤中人, 这东关街上还有宅子出售吗?”   刚才她看了这几处地方,没有比东关街这里更让她满意的地段了, 只可惜这里没有宅子出售, 如果有肯出售的, 她是很想买一间的。   尤中人怔了片刻,随即苦笑道:“娘子是说那孙家宅子吗?你们不是城里的人,原不知道这宅子的名头……唉,我也是不好细说,总之,娘子您一家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这种宅子还是不要沾惹为好。”   他越是这么说, 大家越是好奇, 宋福忍不住问道:“咋回事啊,这孙家宅子是不是有啥毛病?”   宋贵则说道:“是呀,尤中人,我们都是刚进城的,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要是有啥事,你还是跟我们说说吧,也省得我们以后踩了坑!”   尤中人皱着眉头,吞吞吐吐地说道:“若说这孙家宅子,其实是极好的,价钱也很低,还不到市价的一半呢,就是……”   一听他说孙家宅子还不到市价的一半,宋王氏也来了精神。   “你说这宅子便宜?那到底有啥毛病啊!”   宋王氏也是有些见识的人,一看着东关街这么好的地段,再听说这宅子卖得这么便宜,却又两三年都卖不出去,就猜测这宅子肯定是有大问题的。   但是他们现在穷啊,省下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尤中人挠了挠头,说道:“孙家宅子是没问题,就是……它的隔壁邻居有点儿……唉,我也不知道咋说了!”   尤中人跟宋家人说话向来干脆利索,只有这事儿却一直不肯说实情,云初等人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邻居有问题,跟那宅子有啥关系?”宋大庄看了这半天房子,也能猜到几分城里人日常都是怎么生活的了,“这边宅子都这么大,不都是关上大门过自家日子嘛?邻居还能翻墙过来找事儿?”   “那自然不会。”尤中人下意识地说道。   “那还有啥毛病?”宋王氏忙接口说道,“要是你觉得说不明白,要不就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宋王氏想的是,也许这孙家宅子的问题是不好用言语来解释的,那他们就过去看看,兴许能看出来毛病呢。   尤中人见他们都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说道:“看宅子倒是方便,那孙家宅子的钥匙就在我家里。不过,您几位当真要看?”   宋大庄点点头:“都看这么多宅子了,还差这一个吗?尤中人您快回去取钥匙吧,我们在街口茶水摊等你。”   宋福怕他走路太慢,主动要赶马车带尤中人去取钥匙。   宋福和尤中人走了,宋大庄便带了宋王氏、宋贵和云初去了不远处的茶水摊。   此时已是下午晌,茶水摊上没什么人,守着摊子的婆子正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宋贵过去叫了几声,那婆子才醒过来,便捅开了茶炉的火,忙忙地煮水泡茶。   少顷茶水送上来,一人一大碗,大家坐在茶棚里慢慢地边吹边喝。   街边的大碗茶也没什么滋味,不过是聊做解渴罢了。   宋王氏想着这婆子成日在街口卖茶,定是知道这边的各种消息,便想跟她打探一下孙家宅子的底细。   “大妹子,你是这县里的人吗?在这卖茶卖了多久了?”   卖茶的婆子走了困,此时摊上又没有别的客人,便在一旁跟宋王氏闲聊了起来。   “我就是这县里的人,我当家的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女,没啥营生,就支了这么个茶摊……”   闲聊了几句,宋王氏就问起孙家宅子了。   “大妹子,你在这儿这么久,可知道这条街上的孙家?”   “孙家?”卖茶婆一愣,抬头看向宋王氏等人,“你们是问……那个卖宅子的那个孙家?”   “正是他家呢!”宋王氏笑道,“我听说他家宅子卖得便宜,所以想看看。”   卖茶婆一下子变了脸色,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道:“老姐姐,我看你是外乡来的,怕是不知道孙家那宅子的事儿吧?我跟你说句老实话,那家的宅子可千万别买!”   看她说得郑重,宋家人都转头看向她。   “哎,我们家这不是没钱嘛,才寻思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宅子,大妹子,这宅子到底有啥毛病?你快跟我说说!”宋王氏连忙问道。   卖茶婆却皱起眉头,露出跟尤中人一样难以启齿的表情。   “这……具体缘由,我还真不好跟你说,总之,那宅子的问题可大了,咱县里的人都知道,谁都不敢买他家的宅子!”   宋王氏还想再问,那卖茶婆却不想再说了。   “老姐姐,你听我一句劝啊,千万别图便宜。我还得在这儿摆茶水摊,实在没法跟你细说!”   卖茶婆都这么说了,宋王氏也不好再追问了,只好继续喝茶。   过了一会儿,宋福赶着马车带了尤中人回来了,尤中人下了车,让宋王氏和云初上了马车,自己则跟宋福宋贵坐在车辕上,指着方向往街那一边走。   过了大概四五个宅院,尤中人便指着前面一个宅子说道:“那便是孙家宅子,宋大爷,您把马车停靠在路旁就成。”   一行人下了车,抬头看去,只见那宅子青砖灰瓦,门下有四五层大青石砌成的台阶,两扇暗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门楣上下左右都是光秃秃的,既无对联也无牌匾,显然是无人居住。   众人上了台阶,才发现尤中人还站在街上,仿佛不太情愿跟过来似的。   见宋家人都看向自己,尤中人才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小心地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吱哟一声,红色大门缓缓地开启,里面的庭院渐渐露出了真实面目。   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处偌大的影壁,因是百姓民居,这影壁只是普通的一字影壁,用普通青砖堆砌而成,下面是台基座,上面是硬山顶,正中间是砖雕的松鹤延年图案。   虽然是再朴素不过的一扇影壁,也让宋福和宋贵看得眼前一亮。   乡下房子哪里有这么多讲究,还是城里人会享福,一堵没什么用的墙挡在门口,还做得这么好看。   云初只扫了一眼影壁,便往院内走去。   宋王氏生怕这宅子有啥问题冲撞了云初,赶紧跟着走了进来。   宋大庄拍了一把还在呆呆看那仙鹤图案的宋福,拽着两个儿子也跟了过去。   这是一座两进的宅院,正房厢房角房加起来足有三十几间,前院一律是青石铺地,后院更大,竟然做成了一个小花园,花园虽比不过外头那些正经花园,却也挖了个小池塘,里头不知是屋主种的还是野生的长了小半池子的莲花,如今天气冷了,莲叶莲蓬都已经开始颓败,池塘旁边还种了十几棵花树果树,最让大家惊喜的是,这宅子后院还有一口水井。   因着久无人住,那水井也被锁了起来,宋福将井盖推开一条缝,往里面丢了一块小石头,听见水声更高兴了。   “有水,爹,娘,这井里还有水呢!”   家里有水井,就不用再出去打水,这样吃用水都方便多了。   宋王氏惦记隔壁邻居的问题,特意看了看围墙,这宅子四下围墙都是用青砖砌成,足有两米多高,压根看不到隔壁家是什么样。   云初看这房子处处都齐整,只是无人居住落了些灰尘而已,实在不知道尤中人说的问题是什么。   而尤中人自打进了宅子就一反常态,丝毫不像之前那样带着他们到处看,还一直详细介绍,此刻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宋大庄和宋王氏把前后院和各个屋子都细细看了一遍,只觉得哪里都好,待走出来便忍不住问尤中人这宅子作价多少。   尤中人见他们神情满意,却还是眉头紧皱。   “宋老爷,宋太太,若是看好了宅子,咱们就先出去吧,旁的事待回去再说。”   看得出尤中人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宋家人只好随着他出了宅子。   尤中人锁好大门,跟着他们马车回了客栈。   直到进了房间,尤中人坐在桌旁,迎着众人殷切热盼的目光,才迟疑地开口。   “宋老爷,您家里人真的都看好了这宅子?”   因为不知道这宅子具体有什么问题,云初并没有给他确切的回答,只说道:“那宅子看着还行,只不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还请尤中人详细说说。”   ? 第072章 狐狸   尤中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过去关上房门,这才重新落座。   “宋老爷,您是跟荣管事相熟的, 我虽然干的是中人的行当,可这件事我实在不敢欺瞒您, 这昧良心的钱我也不敢赚, 只是这事儿委实不好对人言,我跟您说了, 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更别说是我说的。”   看尤中人行事小心, 又说得如此郑重, 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自然一口答应。   尤中人这才说道:“若不论旁的,这孙家宅子实在是一处好宅院,可是它坏就坏在,它的隔壁邻居是常家……”   那常老爷家境殷实, 老两口年逾五旬,膝下唯有一女, 看得如珠似玉, 爱若珍宝, 这位常小姐生得容貌俏丽,又聪慧机灵,小小年纪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常老爷夫妻俩更是格外看重,想着好好养育女儿,日后招婿养老。   可谁知这常小姐样样都好, 却在十二三岁上得了一场怪病, 本来这常小姐养在内宅, 旁人并不知道具体什么病,只是这常老爷夫妻俩疼惜女儿,到处寻医问药,后来更兼请神请仙地大肆折腾,那些仙姑神婆之流嘴上又不严密,慢慢这常小姐的怪病就捂不住了。   原来这常小姐得的不是寻常的病,竟然是被狐狸缠上了!   偏生那狐狸又十分神通广大,常家请了无数佛道仙的法师,都奈何不了那狐狸精,照旧夜夜来缠着常小姐。   常小姐约莫十六七岁的时候,那狐狸越闹越凶,连带隔壁邻居都能夜夜听见那些不可言喻的声音,孙宅的前主人家怕连累自家女儿,便将这宅子以极低的价钱挂了出去。   那时候常小姐的病还不似现在这样满城皆知,不过临近人家都知道常家这些事,宅子虽然卖价低,却无人接手。   那孙家并不是县城中人,乃是常年来往京城和江南的一个行商,因每年总要路过定阳县几次,有时候还需要停留月余,便在这里纳了个外室,方便照料自己起居。那一年这姓孙的行商偶然发了一笔小财,那外室便闹着要买个大宅子住,那商人图这里地段好,价格又极便宜,再加上那外室闹得厉害,也没多打听就买下了这个宅子。   孙家有钱,那外室又争脸面,买下宅子又花了不少银子,里里外外修得整整齐齐,还添置了许多东西,只待良辰吉日就搬进新宅。   可是在要搬家的时候,孙家才得知邻居常家闹狐狸的事。   孙家行商,讲究极多,生怕招惹了狐仙败了自家财运,因此这宅子虽然花了许多银子,他们却不敢住进去了,又寻了中人要往外卖。   定阳县就这么几个中人,谁不知道常家的事?之前那个中人也是看孙家是外来户,又是商人,所以才瞒了这事,将宅子卖出去,如今好不容易卖出去了,谁还肯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因此孙家虽然说了情愿不要后来添置东西那些银子,只求原价出手,都没有中人肯接这个活计。   那宅子挂了许久,连个看的人都没有,孙家觉得自己被中人骗了,又被常家无故连累,自然满心不忿,只那外室都当街撒了好几回泼,骂完中人又骂常家,结果闹得全县城都知道常家小姐被狐狸缠上的事。   常老爷夫妇俩原本为人还算忠厚本分,只是被独生爱女这怪病弄得身心俱疲,如今又被一个商人外室这么当街宣扬自家的隐秘事,也是又气又恨。   常老爷和常太太恨那外室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便反咬了孙家一口,说是孙家那花园子风水不好招来了狐狸,否则自家女儿好端端的在屋子坐着,哪里会被狐狸盯上?定是孙宅那花园招来的祸端。   如此一来,常小姐被狐狸缠上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孙宅又得了狐狸窝这么一个名声,这宅子自然就更卖不出去了。   如今提起孙家宅子和常家的事,城里人都不敢多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那狐狸大仙不高兴,再给自家添麻烦。   要不是宋家人看中了孙家这宅子,尤中人看在荣管事的面上又不敢特意隐瞒,这件事他也是不愿意说的。   尤中人说了这么多实情,让宋家人听得目瞪口呆。   难怪孙家宅子看着那么齐整却卖不出去,原来是闹狐狸!   这可不是图便宜的事了,要是他们买了这房子,谁知道会不会惹上狐狸精?   宋家人都是村里长大,听多了不少狐仙黄仙的故事,听说这些仙家心眼小,报复心很强,万一招惹上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听尤中人说了这些话,宋家人心里齐齐打了退堂鼓。   果然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要是贪便宜买了这宅子,那可是相当于买了个大麻烦呀!   尤中人最后说道:“那孙家现在为了能卖出宅子,价格是一降再降,上次跟我说只要两百六十两就卖,若是诚心买,价钱还可以商量。”   两百六十两,这个价格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云初想想之前看的那几个宅子,处处都没有孙家宅子这么好,价格也要三四百两银子。   如果不是常家闹狐狸,孙家这个宅子卖六百两都会有许多人抢破头。   云初想了想,问道:“尤中人,你知不知道常小姐这病具体是怎么样的?现在还在寻医问药吗?”   尤中人苦笑道:“这种事我避之还恐不及,哪敢上去打听呢?没得倒被常老爷啐一脸!不过前些年,常家为了常小姐这个毛病,县城内外的名医,还有各个庙里、道观,连尼姑庵的尼师都请了个遍,听说还去关外请了萨满法师过来做法呢,统统都没用,如今城里无论是名医还是道士,听了常家的事都不会出面的。”   “这狐狸居然这么厉害?!”宋王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不是嘛,要是寻常狐狸,大不了花些银子做些法事,净过宅也就罢了,可这个狐仙实在是太过厉害,没一个道士能收的!那些仙姑师婆有的说这是常小姐的孽缘,有的说是某生某世欠了情债,那狐仙是来讨债的,还有说这狐狸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的……唉,总之是没人有法子,那常小姐如今都十九岁了,眼看着这辈子是毁了!”   宋家人听了都摇头叹息,只有云初默默不语,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尤中人的话说完了,看看外头天色已晚,便说回去再问问其他合适的宅子,便起身告辞了。   宋家人张罗着晚饭,几个女人低声议论着那可怜的常家小姐,谁都不再提孙家那宅子的事了。   有狐仙住的地方,可不是他们这寻常人家能住的,那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镇得住着宅子啊?   宋王氏还催着宋福宋贵出去寻些柳树枝条,回来捆了柳条子,硬是把去过孙宅的人身上都拍了拍,又叫小二烧了艾叶水洗澡,说是要去去邪气。   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大家伙才睡下。   次日一早,云初吃过早饭,把两个孩子交给宋王氏,便独自出了门。   宋王氏只当她出去买东西,并没有追问。   云初径直去了东关街,她先找到了孙家宅子,接着便去隔壁叩门。   一个提着扫帚的丫头过来开了门,听说她问常家,赶紧指了另一侧,忙不迭地关了大门。   看来常家闹狐狸的事果然是人尽皆知,连一个街坊的丫头都跟着害怕。   云初去了北边的宅子,提起门环扣了扣。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婆子出来开门。   看云初面生,那婆子问道:“这位娘子,你要找谁?”   常家因有着闹狐狸的名头,等闲无人上门,因此那婆子见有人主动过来,神情十分疑惑。   云初温声说道:“婶子好,我听说贵府小姐有恙在身,所以毛遂自荐,想看看小姐,不知是否方便?”   “有恙在身?”那婆子看着云初,表情更奇怪了,“你真的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病吗?”   云初微微一笑,并未把话说死:“到底是什么病,总要先看过人才能知道。”   那婆子打量了她片刻,问道:“不知娘子怎么称呼?我得先去回禀一下老爷和太太。”   云初说道:“婶子唤我云娘子即可。”   那婆子点点头,掩上房门进去了。   云初在门外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那婆子重新出来,请了云初进去。   云初随着婆子一路走去,婆子将她带到二门外的一个厢房,让她在这里稍候。   丫头奉了茶进来,云初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等候。   才喝了两口茶,她就看见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女子,带着几个媳妇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你是云娘子?”那中年女子一进花厅,便上下打量了一番云初,“你是哪一派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云初见那女子身穿绸缎褙子,目光精明,进来却没有径直去上首落座,便猜测这人应该只是个常府一个有头脸的内宅管事。   因此她并未行礼,只是颔首致意。   “我刚到定阳县没几天,并非什么仙姑神婆,只是略通医术,得知常小姐为怪病所扰,因此毛遂自荐前来诊治。”   “怪病?诊治?”那管事妈妈咳嗽了几声,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云初,“你才多大年纪?当真会医术?再说……你可知道我们小姐得的是什么病?”   ? 第073章 乞巧   常小姐的病太有名了, 常家有钱,这些年为了治好女儿花费无数,于是时不时便有那些江湖骗子来忽悠人。   反正治好了常小姐, 便是自己扬名定阳县的好机会,要是治不好, 那也是狐仙神通广大, 与己无关,还能混些银两。   甚至还有那好事之人, 知道常家救女心切,便假扮了仙姑法师之名, 大摇大摆地进来看常小姐的笑话, 出去便大肆宣扬。   是以常家对这些主动上门要给常小姐治病或者做法的人都是十分警惕,生怕又招来什么江湖骗子,白费了银子不说,还丢尽了自家的脸面。   面对那管事妈妈犀利的目光, 云初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姐得了什么病,总要看过病人才知道。”   管事妈妈却不是好糊弄的, 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 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常家在定阳县居住多年, 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云娘子?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管事妈妈见云初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压根不肯信她会医术,认为她定是个来看自家笑话的骗子,自然就没有好脸色。   云初不以为忤, 只是抬头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又咳嗽了几声, 旁边有小丫头奉上了茶水, 她揭开茶盅盖,一旁的云初便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气。   “这位妈妈,您这样咳嗽有多久了?”   管事妈妈才喝了一口,没料到云初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说道:“有十来天了。”   云初微微一笑,主动走上前去。   “我给你把把脉,瞧瞧您这咳嗽可好?”   那妈妈看着云初温和的笑容,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半信半疑地伸出了手腕。   云初把过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说道:“您这咳嗽不重,只是不该喝这秋梨膏。”   管事妈妈一愣,说道:“我这不就是秋燥咳嗽嘛,喝梨糖水有什么问题?”   秋季干燥,便容易引发咳嗽,这时候喝点儿梨糖膏泡的水便会缓解干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么这位云娘子却说不该喝?   云初耐心地解释道:“秋燥咳嗽分温燥和凉燥,你这是凉燥,秋梨膏可清热解毒、润肺生津,只是并不适合你这凉燥干咳。”   管事妈妈还是头一次听说秋燥还有温燥和凉燥之分,忙问道:“那我该用什么药?”   云初说道:“你这咳嗽不重,只是一直喝了秋梨膏这样寒凉之物,所以才拖着不容易好,你别再喝秋梨膏,换成杏苏散就好了。”   管事妈妈听了,立刻叫一旁的小丫头去抓杏苏散,再回头看向云初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云娘子,您当真会医术?”   云初笑道:“要不,你再换个人,我给看看?”   管事妈妈摆摆手:“那倒不必,只是……您可知道我家小姐这毛病……可不是医术好就能治好的呀!”   身为常家仆妇,她自然不能说自家小姐被狐狸缠上的话,只是她觉得,就算云初会医术,对驱赶狐狸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云初依然是淡淡地笑:“有没有用,总要看过才知道。”   管事妈妈望着云初思忖了片刻,说道:“请云娘子在此少待,我去请示一下太太。”   云初点点头,继续坐下喝茶。   过了一盏茶的时辰,那管事妈妈才回来。   “云娘子,请您随我来。”   云初便知道这是要带她去看常家的主子,便起身随她出去。   管事妈妈一边引着她往后院走,一边说道:“为了小姐的病久治不愈,太太前阵子请了一尊观音,如今还在佛堂做早课,因此不曾出来迎接,还请云娘子见谅。”   这妈妈是怕云初因为主人家未曾亲迎而觉得怠慢,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   云初倒是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只说道:“不妨事,我先看过小姐,再跟你们太太说话。”   见云初待人和气,丝毫不拿腔作势的,那管事妈妈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常家这宅子不算很大,可是去常小姐的住处却是走了好一会儿。   那妈妈说道:“小姐自从得了……这个病,便懒怠见人,又喜欢清静,便挪到后花园这里来住,倒是劳烦云娘子走这么远。”   说了几句话,花园子里便出现一个小院,此时已日上三竿,院门却还紧闭着,连个洒扫打水的小丫头都不见。   管事妈妈颇觉得尴尬,上前去叩了门,好一会儿才有婆子过来开了门。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开了门?”管事妈妈见了婆子,立刻呵斥道。   那婆子低了头,说道:“小姐还没起呢,若是我们有什么动静,吵醒了小姐,小姐是要不高兴的。”   管事妈妈闻言也无奈,只好向云初说道:“请云娘子稍候,我先进去瞧瞧。”   云初知道她是怕常小姐还没起床,被外人堵在被窝里着实不像个样子,便依言在一旁的阴凉处候着。   少顷管事妈妈出来,请了云初进去。   云初走进小院,只见这院子虽小,却布置得极为玲珑精致,门内沿着墙根种了一丛青竹,花圃里养着四季的各色花卉,廊下的鸟笼里养了一只画眉鸟,院内的大水缸里种着几棵睡莲,数条金鱼正在水缸里寻食嬉戏。   表面看起来,这实在是一座雅致的小院,正适合少女居住。   云初跟着管事妈妈进了门,常小姐的卧室便在正房东侧的里间。   此时常小姐已经醒了,丫鬟们刚刚整理过房间,正在摆早饭。   云初进来就看向常小姐,她见一个穿着水红撒虞美人花偏襟长褙子的俏丽少女正倚靠在梳妆台前,正慵懒地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便知道这位便是常小姐了。   果然管事妈妈进来径直走向那位姑娘,躬身赔笑道:“姑娘饿了吧,我来服侍姑娘用饭。”   常小姐单手托腮,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齐妈妈,这次我娘又请了哪里来的法师来做法?”   问罢又看向云初,乌黑的眼眸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打量:“你就是她们新请来的仙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位常小姐虽然得了怪病,却依然聪慧灵秀,说话神气跟常人并无不同,只是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齐妈妈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求助地看向云初。   云初深知这样的病人并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我不是仙姑,也不是法师。”   “噢?那你是做什么的?”常小姐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云初。   云初微笑着说道:“如今换了季节,齐妈妈担心小姐的身体,叫我来给小姐请平安脉。”   听云初只字不提什么怪病啊狐仙之类的话,常小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这才笑了起来。   “好啊,那就给我瞧瞧吧。”常小姐大大方方地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小手,递给云初看。   云初拿了脉诊出来,走到常小姐身边坐下,手指搭在对方的手腕上。   常小姐近距离地看着云初,突然问道:“你多大了,真的会看病吗?”   云初一边诊脉,一边耐心地回答道:“我是家传的医术,从小就会诊脉。”   “难怪呢,我瞧着你比我还小呢,还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郎中,而且还是女的!”常小姐掩口轻笑。   那常小姐才十九岁,跟云初年纪相仿,她久居家中不出门,除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平日里难得见到一个同龄人,是以看到云初便十分好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云初诊过脉,又查看了常小姐的眼睛和舌苔,叫了贴身丫鬟过来,问过常小姐的日常起居之类的琐事,便说了些要注意秋燥,别着凉之类的家常话,然后起身出去。   齐妈妈见她神色平淡,一时摸不透云初的心思,又不好当着常小姐的面问,只好赶紧跟着云初出来。   跟着云初进了方才的厢房,齐妈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云娘子,我家小姐这病如何?”   云初却不答她的话,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齐妈妈,常小姐这病当年是怎么得的,你可还记得?”   这齐妈妈乃是常太太的陪嫁丫鬟,在常府过了快三十年了,始终是常太太的心腹,常小姐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常小姐这病得的蹊跷,这些年又经历过无数名医郎中和各路“神仙”的询问,因此常小姐这病情,齐妈妈是记得一清二楚。   “我家小姐是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打小就聪明伶俐,见了她的人没有不疼她的,偏生得了这个毛病……”齐妈妈说起往事也是心酸,一边叹气一边说起了常小姐的病情。   常小姐性情机敏,人又通透早慧,因知道自己是独女,将来只有招婿入赘,才能守住常家偌大家业,那肯做赘婿的男子有几个能才貌兼备,配得上常小姐的花容月貌,满腹才情?常小姐每思及此,都不禁暗暗哀叹命运多舛。   齐妈妈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可再心疼又有什么法子,若是常小姐像其他富家千金一样出嫁,以后常老爷老两口可怎么办?这一份家业又该怎么办?   到了常小姐十三岁这一年的乞巧节,常小姐同丫鬟们在花园里投针验巧,拜月祝祷,与往年并无不同。   谁知次日起来,常小姐便说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翩翩美少年来家中,说他仰慕常小姐许久,因此自愿入赘,愿与常小姐双宿双飞。   ? 第074章 夫君   常太太和齐妈妈听了, 只当是小女孩怀春得的梦境,并不以为然,还让常小姐不要乱说。   谁知第三日, 常小姐说那少年晚间又来找她,还说他和常小姐乃是天定的姻缘, 硬是拉着常小姐拜堂成了亲。   常太太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便亲自去常小姐的闺房下偷听,谁知一入夜, 就听见女儿独自一个人说说笑笑,像是跟人说话似的, 常太太进去查问, 却又看不到旁人。   从那以后,常小姐便夜夜自言自语,时而浅笑,时而薄嗔, 除了房内并无他人,言谈举止都跟平常无异。   常老爷和常太太每每盘问, 常小姐便说是那个少年夜夜来找她说话, 还说两人已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自然要住在一起。   常老爷夫妇只当女儿得了痴病,赶紧寻医问药,可是各种安神滋补的药吃了不少,却毫无效验,常小姐依然每晚与那个谁都看不见的夫君说话谈笑。   又过了没多久,常小姐的说话声就变成了打情骂俏, 居然还有一些让人听了脸红心跳的声音, 常老爷常太太彻底着急起来, 又是求神又是驱邪,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常小姐的邪病却越发严重。   随着常小姐年纪越长,性情也越发怪癖起来,每常夜里不睡,跟那“夫君”叽叽呱呱说笑个不停,夜里更不许丫鬟进房,只说那“夫君”不喜见外人,白日里把自己关在小院里,要么睡觉,要么写诗,要么弹琴,连父母都不愿意见了。   见女儿变成这样,常老爷和常太太越发焦灼,可别说管教了,就是劝说几句,常小姐都不爱听,要是言语说重了,甚至要寻死觅活,常老爷常太太更不敢再管,只是觉得这狐仙实在邪魅,连带好好的女儿竟然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齐妈妈一股脑儿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云初,然后问道:“云娘子,您瞧着我家小姐到底如何,这……毛病还有法子吗?”   云初迎着齐妈妈充满希冀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有法子,或可一试。只是,齐妈妈可做得了常老爷和常太太的主?”   她要给常小姐治病,就要得到常家的许可,常小姐眼看着是做不了主的,那就需要常老爷和常太太的允许。   齐妈妈呆了呆,说道:“那我先去请示一下太太。”   没多久,齐妈妈就扶着一个年约五旬,两鬓斑白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常太太身上还穿着海青服,头上只挽了家常的样式,手中握着一串紫檀念珠,进屋就拜了下去。   “只要娘子能救小女,老身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些年来,常太太为了独生爱女的病,吃斋念佛,跪了无数神医神仙之流,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只要能治好她的宝贝女儿,跪一跪又算什么?   云初万没想到常太太进来就跪下了,惊讶之余赶紧伸手扶起了常太太。   “常太太不必如此!云初定当竭尽全力。”   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世以来,她见了太多为了儿女不顾一切的母亲,所以看到常太太一个当家太太对自己一个年轻女子说跪就跪,只为了能救自己女儿,云初只觉得怜惜和感动。   常太太顺着云初的搀扶站起身,这才看清云初只是个年轻女子。   “云娘子,我女儿这病当真有得治?”经历过无数次希望和失望,常太太就连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抖。   “现在还不敢确定,我只能尽力一试。”云初沉声说道。   “那……若是治好了小女,云娘子要多少银两?”常太太问完之后,马上又补充道,“云娘子不要误会,只要小女能恢复正常,就算卖宅子卖地,我也心甘情愿!”   她想着齐妈妈说云初要见她,十有八九是要谈价格。   这么多年她也想开了,女儿得了这个古怪的毛病,家中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只要能治好女儿,她宁可散尽家财。   云初笑道:“太太放心,诊费药费都花不了多少,只是我需得先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再来府上。”   常太太听说要三日后才能开始治病,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不管是用药还是做法事,都需要时间准备,常太太对此很有经验。   “那这三天,可需要我们做什么?”常太太殷切地问道。   “是,若有什么需要准备或者注意的,还请云娘子提点。”齐妈妈也在一旁询问。   做了这么多次法事,她们对仙家也有不少了解,据说狐性最灵,一不小心就会泄了先机,之前做法事之前,法师总要叮嘱他们不可对人言,甚至不能见常小姐之类的话,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忌讳。   云初见她们如临大敌,略带无奈地说道:“没什么要注意的,一切如常即可。”   听她这么一说,常太太和齐妈妈等人越发以为她法力高深,完全不怕那个神通广大的狐仙,对她又多了几分敬仰。   “是,那就有劳云娘子了。”   常太太又要施礼,云初忙拦住了她。   她还没做什么呢,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行礼,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常太太,那我先回去了,三日后再来拜会。”云初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常太太扶着齐妈妈,一直将云初送到二门,常太太方才停下脚步,齐妈妈又将云初送出大门才回转。   齐妈妈走到二门,看见常太太依然扶着门框站着,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的媳妇丫鬟鸦雀无声地站着,谁也不敢劝。   齐妈妈知道常太太的心事,只好亲自过去扶了常太太。   “太太,这秋天风大,您别站在风口这儿,若是被风吹了身子,着了凉就不好了。”   常太太素来最倚重齐妈妈,听了这话才随着她转身进了回廊。   “那云娘子有二十岁吗?我看着倒是很年轻的样子。”常太太虽然才过五十岁,可因为常年担心女儿,不但显得老态,连眼睛也哭坏了,方才看云初也看得不太真切。   “我瞧着那云娘子顶多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不过她举止谈吐倒是十分不俗,看着是个稳重的。”齐妈妈说道。   常太太叹了口气,低声道:“若是能治好琳儿的病,我情愿折寿十年,只求菩萨保佑琳儿……”   齐妈妈忙说道:“太太何必说这样的话?太太自己也说过,心诚则灵,您这些日子日日持斋念佛,这云娘子主动上门来诊治小姐,说不定就是太太求来的善缘,有菩萨保佑着,咱们小姐的病一定会好的!”   “是吗?”常太太半信半疑,想想觉得齐妈妈的话有道理,便说道,“咱们快去佛堂,我得再好好求求菩萨!”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云娘子真是菩萨派来治病的,那她更要好好拜谢菩萨才是。   不说常太太又去了佛堂各种求告,这边云初离开常家,便回了客栈。   客栈里头,尤中人已经来了,正在跟宋大庄等人说今日要看的那几个宅子。   见云初回来,宋王氏上前说道:“云儿,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去瞧瞧尤中人说的那个宅子去,听说地方极大,一个月只要一吊钱的租金……”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只等着云初回来就去看宅子。   云初却摇摇头,径直走到尤中人面前。   “尤中人,劳烦你一件事,我要买孙家宅子。”   云初声音不大,可这话才说出口,房间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云儿,你说什么?”宋王氏离云初最近,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福和宋贵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大惑不解。   三个嫂子昨天听了常家闹狐狸的事,都既唏嘘又害怕,胆小的宋柳氏一夜都不曾睡好,此时听到云初要买孙家宅子,几个女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云初向他们笑笑,又向尤中人说了一遍。   “我要买孙家那个宅子,烦请尤中人去问问,能不能再便宜点儿?”   尤中人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看了看云初,又看了看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犹豫着问道:“云娘子,昨儿我说的那些话,您可还记得?”   他昨天把常家的私密事都告诉了宋家人,还以为宋家人会像其他买主一样,听说闹狐狸就不会再贪便宜买孙宅,谁知道眼前这位云娘子依然决定要买。   宋家是荣管事介绍来的,他可不想为了几两银子就得罪了谢家。   云初向尤中人点点头,说道:“你放心,若是我们住进去有了什么事,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云初先把话堵死了,尤中人也无话可说,只得又问了一遍:“云娘子,您当真要买东关街的孙家宅子?您可得想好了!”   如果宋家像孙家一样,买了又后悔,又当街去骂常家和中人,然后宅子又砸在手里,既卖不出去又租不出去的,那可是大麻烦。   他在定阳县做了这么多年的中人,可不想因为这一桩买卖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云初没有理会使劲拽着自己的宋王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好了,我要买这个宅子!”   ? 第075章 寻花   宋王氏和宋大庄向来尊重云初的意见, 此刻虽然云初的话让他们匪夷所思,可是都没有开口。   尤中人见云初的爹娘和哥嫂都不吭声,又见云初态度坚决, 只好应了下来。   “那我这就去问问孙家,得了信就来跟您说。”   尤中人离开房间,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宋家众人。   云初顾不得解释, 先倒了一杯水喝了。   她这一路顶着日头走过来,早就渴了。   宋王氏本待想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决定要买孙家宅子, 见云初渴成这样,不由得心疼起来。   “云儿, 你这是去哪儿了?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宋王氏试了试水温, 见水不凉,就没有去添热水,就着云初手中茶杯又给她续满了。   云初又喝了半杯水,才放下茶杯。   “我去常家了。”   “常家?哪个常家?”宋王氏一时没回过神来。   云初笑着说道:“就是孙家宅子隔壁那个常家。”   “啥?是闹狐狸那个常家吗!?”宋王氏吓得声调都变了, “你跑去那儿干什么?”   三个嫂子也是又惊又怕,赶紧围过来上下打量云初, 生怕她受了伤似的。   云初任由她们打量, 笑道:“娘, 嫂子们别担心,我没事儿。”   宋王氏满心都想着云初去了常家这件事,压根就没听云初说了什么。   “好好地,你去那个常家干什么?咱躲还躲不过来呢!”宋王氏拉着云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样邪性的宅子, 就是白送给咱, 咱也不能住呀!云儿, 那孙家宅子再便宜也不能买!”   一边说着,宋王氏都慌了神,又叫宋福赶紧去追尤中人,说不买孙家宅子的事,又赶着叫宋贵去编柳条子,又打发宋诚去打听哪里的符水好,要赶紧给云初去去晦气。   昨儿他们只是去了一趟孙家宅子,宋王氏都吓得不行,现在听云初居然去了常家,更是如临大敌。   云初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宋王氏,又叫了哥哥们都回来,说有话要跟大家说。   宋大庄拦着宋王氏,劝道:“云儿向来是个稳妥的孩子,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宋王氏这才抿紧了嘴唇,坐在凳子上等着云初解释。   云初走到房门前,看看外面无人,于是掩上房门走回来。   “爹,娘。”她放低了声音,沉声说道,“我今天去看过常小姐了。”   听说云初不但去了常家,甚至还跑去看了常小姐,宋王氏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云儿的胆子咋就这么大,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人家,她居然不声不响就跑过去了!还跑去看那个被狐仙缠上的常小姐!   万一那狐仙再缠上云初可怎么办!?   宋王氏捂着胸口,只觉得惊慌失措,心都快跳出来了。   接着她就听云初轻声说道:“那常小姐不是被狐狸缠上了,而是得了病。”   “她的病,我会治。”   云初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云儿说的是什么?常小姐不是被狐仙纠缠的,而是病?   这是什么病,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云初又是怎么看出常小姐得的是病的?又是怎么会治这种怪病的?   看宋家人都怔怔的,云初难得调皮地笑了笑。   “我看常小姐的病我能治,就赶紧回来,想着先把孙家宅子定下。”她细细地解释道,“否则常小姐的病好了,人人都知道常家并没有狐狸,那咱们可就买不上那个孙家的宅子了!”   东关街那是什么地段,虽不敢说是寸土寸金,可在定阳县也是顶顶好的地界了,如果能花两百多两银子买到孙家的宅子,那绝对是占了大便宜了。   宋王氏在闹狐狸和占便宜之间天人交战了片刻,终究还是心动了。   “云儿,你确定那常小姐是得了病,而不是被狐仙缠上了?那病你真的会治?”   不管占不占便宜,宋王氏最担心的还是云初的安危。   云初笑道:“娘,您还信不过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宋王氏还想说什么,云初已经站起了身。   “我先去看看孩子,麻烦大哥去套上马车,一会儿我要出去买盆花。”   大家还没等从云初要买孙家宅子的震惊中缓过来,又被云初的话说得满头雾水。   都这个时候了,云初要去买什么花?   看着云初抱过安安轻声哄着,宋王氏等人只好把疑惑埋在心里。   算了,问了他们也不明白,就算明白,也改变不了云初的决定,他们还是听云初的好了。   哄着两个孩子吃过奶睡了,云初简单吃了口饭,就跟着宋福出了门。   宋王氏不放心,也跟着她出来了。   临出门的时候宋福跟客栈掌柜打听了哪里有花市,因此出了门便径直往花市而去。   定阳县富庶,花市的规模也不小,如今过了中秋,眼看就是重阳节,正是赏菊的好时节,因此花市里最多的就是各色菊花。   云初却径直越过那些争奇斗艳的菊花,只看那些不起眼的小花。   宋王氏看不明白云初要买什么,便问道:“云儿,你要找什么花,说了名字,让你大哥问问去。”   花市这里人多,宋王氏怕云初一个女子不方便问人。   云初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确定这里有没有我要的花,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只能找找看了。”   各地方言不同,对许多物事的称呼也不同,而且云初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她要找的那种花叫什么名字。   宋王氏和宋福没办法,只好随着云初在花市里到处搜寻,在人多的地方两人尽量护着云初,免得她被人冲撞了。   走了大半个花市,云初看到不远处的几个花盆,顿时眼睛一亮。   宋王氏和宋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花盆里长着几株碧翠欲滴的植物,碧绿的叶丛中开着一串串金黄色的小花,那花朵虽不起眼,香气却十分芬芳馥郁。   云初走过去看了看,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花,便抬头望向那卖花郎。   “这花叫什么名字?多少钱一盆?”   这一片没有菊花,生意远不如其他人,见有人来,卖花郎忙迎上前来。   “娘子真有眼光,这花名唤金粟兰,在咱们北方可是很稀罕的 ,我也是特意从南方进了这几盆过来……”卖花郎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娘子别看它开的花不大,可您闻闻这香味,可比兰花还要香呢!”   各个种类的兰花香气不同,但许多兰花的香气都比较清幽淡雅,也因此格外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而眼前这几盆名叫金粟兰的花,花型虽然小小的,香气却十分浓郁,闻着沁人心脾,似乎连身心都随之放松下来。   云初点点头,问道:“这金粟兰的价格是多少?”   卖花郎看云初和宋王氏等人穿戴并不奢华,想了想便没有多要,说道:“俗话说,花赠有缘人,娘子既喜欢,只给个辛苦钱就罢了,一盆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宋王氏惊呼出声,“怎么这么贵?”   一两银子啊,都够他们一大家人吃好几天饭了,难道就买这既不好看又不能吃的一盆花?   云初忍不住笑了,说道:“娘,这花我有用的。”   宋王氏自知失态,不再说话了。   云初便对卖花郎说道:“这几盆我都要了。”   见她连价都不还,而且还一口气包圆了,卖花郎顿时喜出望外。   卖花郎收了五两银子,将五盆金粟兰都搬到了小推车上,亲自送了出来,还把五盆花搬到马车上。   一路上卖花郎不停地说着这花如何浇灌养护,云初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   买到了金粟兰,云初显得心情很好,上了马车让宋福带她们回客栈。   宋王氏坐在马车里,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五盆花。   这些花可是花了五两银子啊,宋王氏只觉得这花掉片叶子都够她心疼半天的。   云初却似乎没这么在意这些花了高价买回来的花,回了客栈搬进宋大庄的房间里就不管了。   至于她们住的房间,因为有安安和全哥,云初说怕这花香熏着孩子。   宋王氏就更不理解了,既然怕熏着孩子,干吗还买这些花啊?   不过这话她没机会问出口了,因为尤中人来了。   那孙家宅子已经挂了两三年了,因为这一大堆的糟烂事,硬是连个问的人都没有,那宅子原本是要给那孙行商的外室住的,只因为那外室不懂事,买了这么个被称为闹狐狸的邪性宅子,因此惹恼了孙行商,那外室也受了冷落。   □□愁这宅子脱不了手,如今一听说有人想买这宅子,也顾不得少买多少银子了,尤中人试着报了个两百两银子的价格,孙家那边立刻就忙不迭地应了,又赶着催尤中人过来立契,生怕晚了一会儿,宋家这边就后悔似的。   尤中人眼看着要做成一笔生意,却无比烦闷,孙家急成这样,眼见得是真的没人买孙家宅子,回头宋家若是真的买了,又跟孙家一样砸在手里,他这中人的招牌可怎么办?荣管事若是知道他卖了一座闹狐狸的宅子给宋家,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 第076章 立契   因此尤中人反倒希望宋家改了主意, 不要买孙家宅子。   可那孙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冤大头,哪里肯放手,直接叫了个管家跟着尤中人过来立契。   尤中人磨磨蹭蹭地带着孙家管家到了客栈, 幸而云初跟宋福出去买花去了,一时间没在客栈里。   尤中人还想着拖个一天半天的, 可那孙家的管家得了主子的吩咐, 哪里敢回去,硬是拉着尤中人在客栈里候着。   等着云初他们回来, 孙家管家便催着尤中人赶紧写契纸,尤中人见云初还是打定主意要买孙家宅子, 只好无可奈何地写了。   云初便拿了二百两银票出来交给孙家的管家, 孙家管家则拿出主人家的印章,在契纸上盖了印,再把宅子的房契和一大串钥匙交给云初。   这种民间个人买卖自写的契约叫白契,需要再去官府纳税后再加盖官印才是官契。   孙家恨不能即刻就将那宅子脱了手, 要不是天色已晚,那管家还想马上就去县衙换了红契, 这样云初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宋家哪里见过这样上赶着便宜卖房子的, 更确定了这宅子有毛病, 心里就更没底了。   反倒是云初拿到白契后十分高兴,又是请孙家管家吃茶,又是给尤中人算中人钱,弄得大家全都摸不着头脑。   跟尤中人和孙家管家说好了次日一早便去县衙盖官印,云初将他们送了出去。   此刻已是晚饭的时候,宋王氏张罗着要做晚饭, 云初却说道:“娘, 今天是咱们家的好日子, 我请爹娘和哥哥嫂子们去酒楼!”   “去酒楼?那得花多少钱啊?”宋王氏还在心疼那买花的五两银子,下意识地说道,“云儿,咱有钱也不能随便花,还得过日子呢!”   云初顺顺当当地买了宅子,这会儿是真心地高兴。   “娘放心,我这还有银子呢,而且我以后还能赚好多好多银子!我会好好孝顺爹和娘的!”   看云初说得认真,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爹娘不要你孝顺,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宋周氏看了看桌上的契纸,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说道:“这宅子很大吧?”   昨日宋周氏等人没去看宅子,只回来听自家男人说起过,现在看看这契纸上写得那么多的字,虽不认识上面的字,也觉得肯定是个大宅院。   云初看了看契纸,笑道:“还行,咱们一家人住着肯定是足够了!”   这古代的房契写得十分详细,宅子归属何人,坐落在何处,占地几亩,几进院子,正房若干间,厢房耳房若干间,在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柜台阁板、隔扇屏门是齐全还是残缺都要特意标写出来。   宋大庄看了看宋王氏,欲言又止。   宋白氏嘴快,闻言下意识地问道:“啊?我们也要搬进去?”   虽然她也不想住客栈,可是那宅子不是闹狐狸吗?这么直接搬进去能行吗?   宋王氏瞪了二儿媳妇一眼,说道:“不然呢,难道要你妹子一个人带俩孩子住进去?还是你不想跟云儿一起住?别忘了,要不是你妹子,咱们还在兴陵要饭呢!”   宋白氏自知失言,赶紧赔笑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担心……”   云初笑道:“娘,你别说二嫂了,我知道家里人都不放心,要不这样吧,咱们先不忙着搬家,等到常家没事了,咱们再搬。”   在外面这么久,她也很想早点儿搬到自己的宅子里,不过她了解宋家人的担忧,所以也不强求了,左右她也不差这几天住客栈的银子。   宋王氏到底没有拗过云初,一家人去客栈旁边的一家小酒馆吃了晚饭,庆祝云初在县城买了宅子。   次日尤中人果然带了孙家管家过来,正好荣管事也派了个谢府的小管事过来,说县衙那边打好招呼了,叫他们直接去办落籍即可。   宋大庄和宋福宋贵等人陪着云初,一行人去了县衙。   那孙家巴不得早点儿办完,了了这桩心事,所以他们先去办官契约。   云初交了六两银子的契税,那契书的契尾便多了一个红红的官印,从这一刻起,云初就真正成了这个宅子的新主人了。   那谢家小管事闲来无事,跟宋福说了几句闲话,便知道了云初买了东关街那个孙家宅子,不由得多看了云初他们几眼。   尤中人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汗流浃背,完了,这事儿是肯定瞒不过荣管事了,他得赶紧想想要怎么跟荣管事解释。   等办完了房契,他们又直接去寻管着户籍黄册的主簿。   那谢家的小管事只是来跑腿的,反正落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宋家人手续齐全,如今在县城里又买了宅子,再加上有谢家管事出面,那户籍主簿痛痛快快地给他们登记造册,发了户帖。   等从县衙里走出来,宋大庄等人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他们就成了定阳县人,还能住进县里的大宅子了!   谢家那管事办完了事,自告辞回去了,孙家管家也忙忙地赶回去跟主家汇报宅子彻底卖出去了的好消息,只有尤中人还磨蹭着不走。   云初见他像是有话说似的,便主动说道:“尤中人可还有事?”   红契都办好了,中人钱昨儿也结算了,尤中人还能有什么事,他赶紧摆摆手。   “没有没有,就是……”   云初和宋大庄等人站住脚,等着他说下去。   尤中人只好说道:“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那宅子虽然修得齐整,到底两三年没人住过了,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打扫,我可以帮忙荐人。”   其实卖完房子,中人的费用也拿到了,尤中人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些后续的琐事的。   只是尤中人把孙家宅子卖给了宋家,自觉地心虚理亏,又担心宋家人日后找他麻烦,所以才想刷一波好感度。   这样以后宋家人要是真的打上门来,说不定还能想着他的这一点儿好处。   云初说道:“等过几日我们去宅子里头看看,若是有需要修整的,还要劳烦尤中人介绍。”   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尤中人介绍肯定会省很多事。   尤中人再无话可说,只好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准备回去了。   这时宋福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叫住了尤中人。   “对了,尤中人可知道这县里的牛马市在什么地方?”   宋福拍了拍身旁的马,向云初说道:“妹子,咱们已经办完了落籍,我寻思这马车也用不上了,要不还是卖了吧。”   马养起来不如驴省事,看家里几个孩子的架势,那驴一时是卖不掉了,再养两个马车就更没必要了。   云初倒没什么意见,点点头答应了。   尤中人看看马车,又看看宋福,说道:“牛马市就在北城那边,你们要是想卖了马车,到北城一打听就知道了。”   “多谢多谢。”宋福牵着马,回头对宋贵说道,“二弟,等会儿回了客栈,你赶上另一辆马车,咱们就去北城把马车卖了。”   宋贵答应了,一旁尤中人想了想,说道:“宋老爷,宋大爷,我多句嘴问问,您一家在城里安顿下来,预备做点儿什么营生?”   这句话把宋大庄和宋福等人问住了,他们原本只是种地为生的乡下人,逃荒出来以后也只想着找个能生活的地方安顿下来,哪儿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问题不在于他们要干什么,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能干什么?   难道他们要住着云初的宅子,由着云初养活他们这一家人?   宋大庄父子几人想到这里齐齐摇头,让妹子养活他们,那他们还算男人吗?   宋贵机灵些,便问尤中人道:“我们还没想好,尤中人可有什么建议吗?”   尤中人在县城是老人了,处处都熟悉,让他指点几句,肯定比宋家人自己去到处碰壁要强得多。   宋大庄和宋福闻言也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等着尤中人说话。   尤中人见他们诚恳,便说道:“你们若是暂时没什么营生,不如先留着马车,在城里拉人拉货,一个月也能赚些辛苦钱。”   宋家的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马车,又刚刚奔波了近千里,不管是马还是车看起来都不大精神,就算拉去牛马市,最多不过卖三四十两银子。   但是定阳来往客商多,拉货拉人的马车就不缺生意,若是踏踏实实干活,一辆马车一个月总能赚个两三吊钱,比卖掉马车划算多了。   宋大庄等人听了眼前一亮,立刻盘算起来。   两辆马车加一起也卖不上一百两银子,可要是他们一人一辆赶着去拉货,一天总能赚到几百个钱,除了草料和伺候牲口的麻烦,一个月肯定还能剩下好几吊钱。   旁的不说,至少他们有营生干了,只靠着这两辆马车也能赚出一家人的吃用来。   宋大庄颇为心动,扭头看向云初。   “云儿,你觉得这主意咋样?”   这马车是云初出银子买的,所以宋大庄得问问云初的意见。   ? 第077章 草根   云初并不在意这两辆马车, 不过听了尤中人的话,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宋家人肯定是不愿意白吃白住她的,如果能做点儿事, 就算赚不了多少银子,他们心里也会踏实很多。   “爹看着办吧。”云初笑着说道, “马车留下也好, 咱自家人去哪儿都方便。”   云初既然没有意见,宋大庄便说道:“成, 那就先跑几天试试吧,要是赚不到钱, 再卖了马车也不迟。”   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宋福等人接下来的活计, 宋福显得十分高兴。   “妹子,我想起来一个事儿,那宅子好像没有停马车的地方。”   那孙家宅子原本是预备给孙行商临时落脚用的,平时都是那外室一个女子和几个下人住着, 自然不会费劲养马车,更不会有马厩。   云初想了想, 说道:“要不把后门开大点儿, 马车停在后院就行了。”   “那敢情方便!”宋福是知道那宅子的格局的, 一听就知道马车以后有地方停了,“那过几日我们去搭个牲口棚,再搭个柴房,还可以放草料!”   “那里还有水井,饮马也方便!”宋大庄也高兴起来了。   尤中人听在耳中,想到那宅子的小花园眼看着就要成为农家养马养驴的院子, 不由得苦笑。   这样也好, 说不定有这些大牲口住着, 那花园里的狐仙就会搬走了呢!   把尤中人送回家中,宋福赶着马车往客栈走,一路还兴致勃勃地说着赶车的事。   “二弟,咱俩把妹子送回去,就在城里到处转转,以后要赶马车,不认识路可不行!”   他们如今有两辆马车,宋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宋贵作为老大老二,就应该一人赶一辆马车,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老大说得对!”宋大庄对宋福的话很是认可,“老二,你回去还得多练练赶车,不管是拉人还是拉货,都得赶得稳稳当当的才行!”   这一路过来,宋福赶车最多,因此经验也最丰富,剩下那辆马车是宋大庄和宋贵等人轮流赶的,宋贵的赶车经验肯定就没有宋福那么多。   宋大庄是个实诚人,想着既然决定要赶车了,那就得好好地干,可不能出啥差错,耽误人家的事儿。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宋贵却罕见地一言不发。   到了客栈,云初下了车,宋福就要带着宋贵直接去县城熟悉道路。   沉默了宋贵这才说道:“爹,大哥,我……我不想赶车。”   这话一出口,别说宋大庄和宋福,连云初都不由得一怔,停下了脚步。   宋大庄既不解又惊讶,问道:“老二,你不想赶车,那你想干啥?”   宋贵低着头,说道:“我还没想好,就是觉得……不想去。”   他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后面就顺溜多了,抬起头看向宋大庄和宋福。   “爹,大哥,要不你让老三或者老四去赶车吧,我想干点儿别的!”   宋大庄和宋福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宋贵为什么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云初略想了想,便大致猜到了宋贵是怎么想的。   宋家四兄弟里,宋贵虽然也不识字,可性格却是最精明的一个,这一路走过来,她能感觉出来宋贵的确是个有主意有想法也有能力的人。   如今他们走出了宋家村,到了定阳县,宋贵亲眼见识了县城的富庶,眼界自然就跟着开阔起来。   眼看着这么多来来往往的商人都发了财,宋贵又怎么甘心只做一个车夫?   见宋大庄一脸的不赞同,云初便替宋贵说道:“爹,二哥要不想赶车,做点儿别的也好,县城这么大,肯定有二哥能干的活计。”   县城不比乡下,可以做的活很多,赚钱的门路也比乡下多,宋贵既然有这个想法,云初觉得不妨让他试试。   云初都赞同宋贵了,那宋大庄也没什么话说了。   “那行吧,老二你也不小了,想干啥就自己拿主意吧。”宋大庄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另一辆马车,我先赶着,以后看老三老四谁想干,再给谁。”   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也是好事。   宋大庄想着,说不定宋诚和宋刚也有自己的想法呢,所以剩下那辆马车就他来赶好了。   见宋大庄都快五十岁了还要赶车,宋贵面露愧疚:“爹,儿子不孝!”   要不是他有别的想法,他本该赶另一辆马车的,那样宋大庄就不会吃这个辛苦了。   宋大庄摆摆手,说道:“多大个事儿,就扯到孝不孝的?你爹我还能干得动,只不过我得叮嘱你一句,不管你要干啥,都得做个正经营生,知道吗?”   宋贵听宋大庄支持自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爹,你放心,我肯定能赚到钱!”   父子三人说着话,云初惦记着孩子,便先进去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宋大庄问宋诚和宋刚谁想跟着他赶马车,不料宋诚说想跟宋柳氏两口子支个馄饨摊子,倒是宋刚说想跟着宋大庄赶车。   宋大庄没想到宋诚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过宋刚能主动提出来要跟着他干活,宋大庄还是很欣慰的,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   这样一家人暂时有了营生,大家都很欢喜。   到了第三日清晨,云初如约去了常家。   常家早早就望眼欲穿地等着云初到来,还为了这一日做了许多准备。   云初虽然告诉常家不必预备什么,可是为了以防万一,常家还是准备不少香花供品,甚至连大公鸡和黑狗都各买了一只养在院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云初进了常家,看见摆满供桌的供品鲜花,地上左一只呜呜低吠的黑狗,右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不由得十分意外。   等听完齐妈妈的解释,云初只觉得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常家做了多少回法事了,才会有这样充足的经验。   事关独生爱女,常老爷今天也特意留在家中等候。   常老爷年约五十岁许,身材略胖,本该是个富家翁的样子,只是一脸愁容,显然这些年也被常小姐的病折腾得不轻。   看到云初进来,常老爷和常太太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云娘子,您可算是来了!”   常太太还怕云初不来,早早就起来等着,这会儿看见云初才放下心来,忙给常老爷介绍。   常老爷上前拱了拱手,说道:“云娘子,小老儿是琳儿的爹,琳儿这毛病,还请云娘子多多费心。”   云初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云初尽力而为。”   常老爷侧过身,一边将她往里让,一边问道:“云娘子现在就要做法事吗,还是再等等时辰?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云娘子。”   常家接触过的各路神仙很多,各种讲究忌讳也了解不少,还当云初也要等良辰吉日才能做法驱狐。   云初没想到常家居然在等她做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想了想她便放弃了,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说得再多,也不如治好常小姐的病更有说服力。   所以她只是说道:“不敢劳烦老爷,只是我需得跟常太太说上几句。”   常太太赶紧走上前来,说道:“请云娘子尽管吩咐。”   云初看了一眼常老爷,常老爷便识趣地拱拱手,离开了房间。   常太太见状,也赶紧让其他下人离开。   云初叫住了齐妈妈,说道:“请齐妈妈留步,这事儿还需要齐妈妈帮忙。”   齐妈妈依言停下了脚步,站在常太太身边静候云初说话。   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云初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让常太太和齐妈妈看。   “小姐这病要治也容易,只需要把这样东西捣碎了,放在小姐的亵裤上即可。”   常小姐还是黄花闺女,这种私密的事要做也只能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做。   常太太和齐妈妈万万没想到云初说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再看云初手里的布包更是难掩震惊。   “这是什么?草根吗?”   看着眼前这几个新鲜出土的草根模样的东西,常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治爱女的这个毛病,她们寻了多少珍奇药材,稀奇古怪的偏方更是吃了不计其数。   可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沉着稳重的云娘子,开的方子居然是几棵草根?   而且还不是吃下去,而是放在贴身衣裤里?   常太太盯着眼前的草根,一时间摸不准云初是不是个江湖骗子,或者干脆就是来拿他们家开玩笑的。   云初微微一笑,说道:“这是珠兰根,也叫金粟兰根。”   “这……是什么?兰花吗?”常太太自诩有些见识,却从没听说过这什么金粟兰。   云初说道:“是一种花,这珠兰花产自南方,可入药,也可以制茶。”   听说这是一种药,还可以当茶喝,常太太稍稍放下心来。   “那……把这个涂抹在衣裤上,就能治我女儿的这个病?”常太太将信将疑地问道。   云初没有直接回答她:“有没有效,要用过才知道。”   常太太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布包。   为了治爱女的病,他们什么法子没试过?不过是在贴身衣裤上放点儿东西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 第078章 抬头   云初之前还怕她们会拒绝, 这会儿见常太太接过了布包,才放下了心。   “另外还有几包药,你们每日熬了给小姐服下。”见常太太一脸担忧, 云初解释道,“这些都是滋补气血的补药, 若是不放心, 可以请相熟的郎中过来验验。”   她这样大方,常太太反倒不好意思了。   “多谢云娘子, 我这就叫人去熬药。”常太太把药包递给齐妈妈,齐妈妈接过药出去了。   常太太想问问云初还需要注意什么, 没想到云初直接起身告辞了。   “那我明日再来府上, 看看小姐如何。”   常太太没想到她连常小姐的面都不见,送了东西就走,又不敢深留,只好亲自送云初出了二门。   送走了云初, 常太太看着手里的珠兰根,心里十分怀疑。   就这么几个草根, 难道就能治女儿的病吗?   这边云初从常府出来, 宋大庄正驾着马车在街旁等着, 见她出来便过来接她。   宋福急着赚钱,已经赶马车去街上熟悉路况,顺便看看能不能拉到活,所以就没有陪云初来。   云初随着宋大庄回到客栈,才进了房间就看见宋王氏愁眉苦脸地坐在屋里。   “娘,您怎么了?”云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忙上前问道。   看到云初回来, 宋王氏的脸色更愧疚了, 简直就像要哭出来似的。   “云儿,都是娘不好,我没看好你前儿买的那五盆花,刚才看见有三盆不知道被谁掘了根,眼看着那花是不能活了……”宋王氏难过万分,一个劲地捏着自己的手,“我猜十有叭九是小明或者小阳那两个熊孩子!等一会儿他们回来,我狠狠地教训他们!”   一两银子一盆的花啊,三盆就是三两银子!   宋王氏一想到那被掘出来的花,就心痛万分。   云初没想到宋王氏居然是为这件事难受,不由得苦笑不得,忙说道:“娘,那花是我挖的!”   “你挖的?”宋王氏还在想着一会儿怎么揍孙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呆住了,“那花好好的,你挖它干啥呀?”   花买回来不就是养着看的吗?把根都挖坏了,那花还能活吗?   云初只好解释道:“那花是一味难得的药,我要用它的花根制药,所以才挖它的。”   她的空间里也有珠兰根,可是她不想拿出来。   来古代快两个月了,她一直在想尽办法掩饰药库空间的存在,即使面对最疼爱她的宋王氏,她也不打算说。   既然要做一个正常人,她就不能每次都拿出各种各样的药材出来,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的。   尤其珠兰根这种罕见的药材,她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掩饰着拿出来?   所以她宁愿费事一点儿,宁愿多花点儿银子,去到处买药材,找药材,这样才能让她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宋王氏听说她要挖花根做药,这才稍稍好受一点儿。   “那……那花怎么办?就不要了?”   一两银子一盆,一想到这个价钱,宋王氏还是肉疼。   云初无奈地说道:“要不娘把它再插到花盆里吧,看能不能活,或者摘了花焙干了,回头泡花茶喝也好。”   听说那花还有用,宋王氏的心气平和了一些,忙收拾花盆去了。   一两银子买来的花,做成花茶也比扔了强啊。   到晚间宋福回来,说他头一天出去就拉了两个活,赚了三十文钱,宋家人听了都高兴不已。   宋福还说,他在外面认识了几个同样拉活的车夫,原本想着会被排挤,没想到那些车夫倒好说话,还拉他一起作伴等活,指点他不少拉车的规矩和窍门。   他们初来乍到,最怕的就是被本地人排挤,宋福觉得自己遇到了好人,兴奋得直到吃晚饭还说个不停。   这一点云初倒没觉得奇怪,定阳离京城不远,来往客商又多,所以本地百姓对外地人的包容性肯定要比其他地方要强,而且有马车拉活的人都是有些根底的,毕竟一穷二白的人根本不可能花几十两银子买一辆马车拉活。   马车成本高,定阳县对马车的需求却很大,这样就导致市场上可以拉活拉人的马车肯定是供不应求的。   既然不缺活干,本地的车夫就不太会排挤新来的车夫,反而会想办法拉拢,因为彼此熟悉了,就可以一起商量一个合适的价格,不至于被新来的人扰乱市场。   这个道理就像是现代的出租车司机,信息共享,统一市价,是对大家都有利无害的。   宋福第一次当车夫,当然想不到这么深远的道理,他只觉得自己头一天就赚到了钱,就相当于得了开门红,还结识了好几个同为车夫的伙伴,以后他就可以靠着赶车赚钱养家了。   宋福第一天就赚到钱,也给了宋刚很大的信心。   他大哥赶车能赚钱,他肯定也能!   他得积极起来,早点儿帮家里赚钱!   次日云初照常起来,给两个孩子喂奶,换尿布,洗屁屁。   全哥和安安已经快两个月大了,许是因为出生后就一直颠沛流离,因此长得比同龄孩子要瘦小一些,云初担心他们发育慢,这几日便试着让他们趴在炕上练抬头。   全哥把这当成一个好玩的游戏,每次云初扶着他趴下的时候,都会兴奋地蹬着小腿,等抬起头看到云初,再听到云初夸奖的话时,更是咯咯直乐。   安安就显得谨慎一些,趴下以后先转着乌黑的眼珠看看四周,偶尔还会娇气地哼唧几声,等发现没人帮她的时候,就会努力地抬起小脑袋寻找云初,等看到云初的时候,也会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   等两个孩子练习过抬头之后,云初把他们放在推车里,带着他们去厨房。   这推车是宋大庄这几日闲来无事做出来的,之前宋大庄就一直惦记着给两个孩子做一个婴儿摇床,等到了定阳安顿下来,便寻了几块木料,得了空儿就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云初看到摇床的样式,建议宋大庄在底部装四个木轮,这样移动起来会更加方便。   宋大庄听从了云初的建议,做了一个可以移动的婴儿床,昨天才做好,就给云初送来了。   云初怕木轮减震效果不好,就在里面铺了厚厚的褥子,这样两个孩子躺在里面就安全多了。   有了这推车,云初带着两个孩子就方便多了,只是过门槛或者台阶的时候需要抬一下,好在两个孩子小,这推车做得也不大,云初自己完全可以抬得动。   云初推着孩子们去了厨房,宋王氏正带着三个儿媳妇琢磨怎么做珠兰茶。   昨日宋王氏已经把三盆没了根的珠兰花都摘了下来,放在竹筐里晾了一晚上,这会儿花没了水分滋养,都变得蔫蔫的了。   可是现在太阳已经不如夏天那么足,想全靠着太阳晒干是不成的了,可要是不尽快处理,只怕这些花很快就会烂掉了。   宋王氏她们都没有焙茶的经验,对于一两银子一盆的珠兰花又不敢轻易下手,婆媳四人已经琢磨一早上了。   还是云初过来,先让她们把枝干叶子等摘干净,然后放在蒸笼上用小火焙干水分,期间要不断翻动花,直到把所有水分焙干。   其实珠兰花茶的制作是应该用毛峰、大方、烘青等毛茶原料做成青茶坯,然后新鲜的珠兰花来窨茶,使原料茶吸收花香,经过窨花之后,才能制成珠兰花茶。   但是以云初对宋王氏的了解,知道她肯定是不会再买其他茶叶来窨茶的,索性就让她们直接焙干好了,反正也没多少珠兰花。   焙茶的时候火候最重要,稍微大了或者小了都不行,宋王氏把炉灰压在火堆上,试着那温度不烫手了,才把蒸笼放在上面。   云初看她们小心地翻动着珠兰花,想着这会儿没什么事了,便托宋王氏和嫂子们看着孩子,自己则和宋大庄一起往常家去了。   常家等了云初一早上,这会儿眼看着日上三竿了还不见云初踪影,早就急坏了。   偏偏他们又不知道云初在何处落脚,想找都没地方找去。   这会儿见到云初来了,常太太差点儿喜极而泣。   “云娘子,您终于来了!”常太太一看到云初就快步走过来,紧紧拉住了云初的手,“您可真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哪!”   听常太太这样说,云初心里便有底了。   “不敢当,不知小姐今日怎么样了?”   齐妈妈在一旁也是激动得不得了,常太太已经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倒是齐妈妈替她把昨日的事说了。   原来常小姐素有洁癖,自打得了这个毛病,更喜洁净,每日里外衣裳都要换了干净的,若是衣裳稍有污点异味,那是绝不肯穿的。常太太和齐妈妈怕她不肯穿染了珠兰根的里衣,再加上常小姐又素来聪慧,寻常理由定是瞒不过她,于是两人便商量了个说法,只说常小姐和那狐仙成亲数年,却不曾诞下子嗣,父母极为忧心,便求了这个偏方,希望常小姐能早日有喜信。   常小姐身为独生女儿,自然了解父母的心情,因此虽不情愿,却也依言换上了。   ? 第079章 鬼交   白日里倒还无事, 到晚间常太太不放心,便带着齐妈妈悄悄去女儿窗外偷听。   这当娘的听自家女儿的墙脚,虽然说起来羞人, 可常小姐得了这样的病,一众下人对常太太的行为倒是十分理解, 渐渐地便习以为常。   吃过晚饭后, 常小姐照例把房里的丫鬟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只留了一盏小灯, 坐在窗下一边看书,一边等候。   常太太知道她的日常规律, 所以按下焦躁, 和齐妈妈一起耐心等着。   等了没多久,常太太和齐妈妈就听到常小姐起身的声音,以及笑着说什么郎君回来了,今日做了什么之类嘘寒问暖的话。   虽然听了不止一次, 可是常太太听到常小姐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是心里十分难受。   唉, 她好好的女儿,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时辰还早, 常小姐跟那“狐仙”郎君说了好一阵家长里短的话,听得常太太和齐妈妈越来越是失望。   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常小姐还是跟往常一样,难道云娘子给的方子压根就没有用?   虽然经历过了无数次失败,这一次常太太还是失望不已。   这狐仙难道就这么厉害,什么法子都赶不走他吗?   一直等到常小姐吹了灯, 预备跟郎君就寝了, 常太太不忍再听, 只好扶了齐妈妈起身。   因为离常小姐的闺房很近,齐妈妈有心安慰常太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两人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常小姐的房间中发出了几声尖叫。   常太太担心女儿,赶紧往回跑,刚跑到门口,房门却咣当一下打开了,常小姐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头散发,一边哭一边往外跑。   看见常太太,常小姐直接就抱住常太太哭了起来。   常太太不明就里,赶紧和齐妈妈一起拉了她起来,齐妈妈又连声喊着,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喊了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常小姐扶进了房,又张罗请郎中,倒热水,拿帕子之类的,忙乱了好一阵,常小姐才止住了哭。   常太太这才小心地问起她为什么要哭,常小姐呜咽着说,原本她和“郎君”都要睡下了,可是她的“郎君”像往常一样抱住她,却忽然变了脸色,将她一把推开。   常小姐不明所以,忙问怎么了,那“郎君”却对她破口大骂,说她跟外人串通要害他,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常小姐又惊又怕,连连说她并没有串通外人,可“郎君”完全不听她的解释,还说他们两人缘分已尽,他再也不会来见她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常小姐哭着追出来,就看见了常太太等人。   听完常小姐的话,常太太和齐妈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看来云娘子送来的草根果然有用,那狐仙才沾了常小姐的身子,就被赶跑了!   常小姐痛失“郎君”,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常太太心里虽高兴,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直抱着女儿哄她。   等郎中来诊了脉,开了安神的汤药,常小姐喝完药才睡了过去。   常小姐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直到云初到常府的时候,常小姐还没醒呢。   常太太不知道狐仙今夜还会不会来,眼巴巴地看着云初,只希望云初能给她一个定心丸。   云初听完了齐妈妈叙述的经过,又听齐妈妈问那狐仙以后会不会再来,不由得笑了。   “常老爷,常太太,实不相瞒,常小姐这病并非狐魅,也没有招惹上什么狐仙。”   常老爷方才一听说云初来了,就忙忙地赶过来了,只是齐妈妈正在说昨夜发生的事,他一个男子不方便听自家女儿这些私密事,所以一直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   这会儿见云初开口,常老爷才走过来,听到后半句话不禁愣住了。   “云娘子,小女既然不是被狐仙缠上了,那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若不是被邪祟缠身,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言语举止?   云初说道:“常小姐这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做梦与鬼交。”   “鬼交!?”常太太一下变了脸色,颤声问道,“难道那邪祟不是狐,是鬼?”   无论是被鬼还是狐缠上,人的健康都会受到很大损害的,常太太担心女儿,所以才会惊呼出声。   云初忙说道:“既不是狐,也不是鬼,而是一种类似梦境或者幻觉的病。”   闻言常太太竟然直接掉了眼泪,抽泣地说道:“我就知道,琳儿这是得了失心疯……”   云娘子说了什么做梦,幻觉之类的,那不是失心疯又是什么?   倒是常老爷性情稳重些,劝道:“太太别乱想了,先听听云娘子怎么说。”   常太太这才止住了哭泣,抬眼看向云初。   云初只好细细地给她解释,继续说道:“医书有云,人禀五行秀气而生,承五脏神气而养。若失调理,气血虚衰,则风邪乘其虚,鬼邪干其正。妇人脏腑虚,神不守,故鬼气得为病,梦与鬼交通。”   “那日我见常小姐面带桃红,四肢无力,又听闻丫鬟们说小姐倦怠嗜卧,饮食少进,这些都是血虚的症状。小姐脉息迟伏,沉弦无力,气血、脏腑、元神俱虚,神不守舍,因此梦有所感,实非邪魅。”   常老爷和常太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都吃惊不已。   “这么说来,琳儿并非被鬼狐所惑,反而是一个很大的症候?”常老爷面色惊慌地问道。   常太太更是拉了云初不肯松手:“云娘子,求你救救我女儿,我们老两口可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云初只拿了几个草根,就赶走了常小姐的幻觉,这让常太太立刻认定云初就是神医。   现在听云初说自己女儿这也虚,那也虚,她实在是听得心惊肉跳。   云初微笑说道:“常老爷,常太太不必担心,如今常小姐的心结已解,日后好好调理,以健脾胃、养气血、安神气为主,身子就会好起来的。”   常小姐是看到郎君弃他而去的,虽然会难过几天,可终归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听了云初这话,常老爷和常太太终于放下了心。   “如此最好,最好!”   只要女儿能如常人般健康平安,他们就别无所求了。   常太太去了多年的心病,这一会儿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女儿的邪病花了多少心思,流了多少眼泪,如今终于看到希望了。   常太太想起齐妈妈那日的话,赶紧合掌向空祝祷,口中念念有词。   常老爷见她如此,也颇为无奈,看来自家太太以后是一心信佛了。   云初倒是没在意,她拿起一旁丫鬟备好的纸笔,给常小姐开调理身体的方子。   症结已去,养身的方子便简单许多,她不过略一思索便写成了,齐妈妈赶紧小心地捧到一边晾着。   常老爷见自家太太还在念叨,只好问道:“有劳云娘子给小女治病,只是这药费和诊费该如何算?”   他们这些年为了治女儿的病花费无数,这回终于遇到了云初,常老爷想着若是家中银钱不够,他可要早早预备,免得得罪了这位云娘子。   云初心下想了想,她买金粟兰花了五两银子,但是只用了三盆,还剩下两盆没用上。   但是这金粟兰是为了常家准备的,她留着也用不着。   所以她想,这次诊费就不要了,只让常家把金粟兰的银子给她就好了。   毕竟她是为了买宅子才主动到常家来治病的,宅子已经占了大便宜,这诊费再要多了,可就不厚道了。   于是云初说道:“一共……五两银子。”   因为觉得事实只用了三盆花,所以云初这话说得还有点儿心虚。   “五两银子!?”   听到云初的话,常老爷,常太太,连带齐妈妈都惊呆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走了狐仙。治好了女儿的邪病,这位云娘子居然只要五两银子?   一直在心里算计着家里还有多少田地,总共能卖多少银子的常老爷当场愣住了。   云初看到几人的反应,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是……太多了吗?”   她看常家住在东关街这样的地段,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下人,应该不像是出不起五两银子的人家吧?   常老爷率先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不不不,云娘子误会了……只不过,真的只要五两银子?”   常太太也忙说道:“云娘子不要客气,您救了我们女儿的命,该给多少都是应该的!”   见他们不是嫌贵,云初才放下心,笑着说道:“就是买那珠兰花了五两银子,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看云初说得实在,常老爷夫妇二人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知道他家女儿得了邪病,哪个来了不是狮子大开口,恨不能多卷些银子才好,他们何尝见过云初这样医术高明,又心性厚道的人。   常太太叫齐妈妈去取了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放在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里,亲手递给云初。   “云娘子,这是诊费,请您收下。”   作者有话说:   注:珠兰根治梦与鬼交:【本草纲目拾遗.珠兰】条下云----中条山有老道士,教人治狐魅。有一女子为雄狐所祟,教以用珠兰根捣烂,置床头,唉狐来交时,涂其颈物上,狐大嗥窜去,次日野外得一死狐。道士云,此根狐肉沾之即死,性能毒狐,尤捷效也。   ? 第080章 画符   见云初接过荷包, 常老爷诚恳地说道:“云娘子治好了小女,愚夫妇感激不尽,日后若云娘子有何差遣, 常家定竭尽全力。”   云初要的诊费太少了,常老爷觉得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才说了这番话。   云初笑着说道:“好, 往后还请常老爷、常太太多多照顾。”   治好了常小姐的病,她就可以搬进隔壁宅子里了, 以后还要跟常家做邻居呢。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初到定阳, 很需要和街坊邻居好好相处。   常老爷夫妇不明就里, 听云初大大方方地答应,心里才觉得少了些不安。   齐妈妈将云初送到大门口,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宋大庄见她出来, 忙赶了马车过去接她。   见那个中年管事妈妈对云初毕恭毕敬,宋大庄才略略放下心。   云初上了车, 宋大庄便低声问道:“云儿, 事情咋样了?”   “常家没事了。”云初知道他一直悬心, 言简意赅地说道,“爹,咱们先回去再说。”   宋大庄知道在常家门口不方便说这些,便赶了马车带着云初回了客栈。   云初虽然出门没多久,可是客栈里的宋王氏早已等得心急如焚。   她倒不是担心缠着常小姐的狐仙会不会被赶跑,她担心的是云初。   尽管知道云初有本事, 行事又稳重, 可宋王氏关心则乱, 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万一云儿跟那狐仙斗法,失败了怎么办?云儿会不会被那狐仙缠上,甚至伤害她?   毕竟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定阳县都没有一个人能镇住那狐仙!   还有云初不听他们的劝阻,依然坚持买了孙家那个宅子,那宅子虽然便宜,可能不能住人都不知道呢!   要是他们自己住不了,又卖不出去,又租不出去,那两百两银子不就打了水漂了吗?   唉,偏偏云儿主意大得很,她劝又劝不住,拦也拦不住。   所以自打云初和宋大庄一出门,宋王氏就一直坐立不安的,连看到全哥和安安晃着小手冲她笑,都不能缓解她紧张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到宋大庄带了云初回来,一看到他们两人进门,宋王氏就赶紧迎了上去。   “咋样了?”宋王氏的目光轮流看着宋大庄和云初,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点儿什么来。   云初展颜一笑,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进了房。   “没事了。”看屋里都是自家人,云初笑容轻松地说道,“常小姐的病已经好了。”   “这么快!?”   别说宋王氏,屋里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是惊诧不已。   这才几天的功夫,云初不声不响的,怎么就把常家的狐仙赶走了?   没想到云初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有这么大的能耐!   宋白氏看着云初,眼睛中满是崇拜:“妹子,你也太厉害了吧?那狐仙是不是被你收服了?在哪儿呢?让我们看看呗!”   宋白氏一连串的问题,倒把云初说得哭笑不得。   看宋白氏这样子,好像把云初当成神通广大的仙姑了。   “二嫂,常小姐真的不是被狐狸缠上了,而是生了病,如今已经治好了。”   云初有基本的职业操守,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家人,也不愿意详细说常小姐的病情。   反正他们害怕的只是那所谓的狐仙,以及那个闹狐狸的宅子而已。   宋白氏听得一头雾水,想要再问,看到云初不欲多说,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宋王氏顾不得别的,忙问云初道:“那就是说,你那个宅子没事了?”   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云初的安危,如今看云初安然无恙,就开始担心那两百两银子买的宅子了。   “嗯,没事。”云初接过安安,笑着说道。   其实那孙家宅子一直都没事,只是外人以讹传讹,到最后传得都没人敢靠近那宅子,更别提买了住进去了。   这样倒好,反让她捡了个便宜。   “那咱们可以搬进去住了吗?”宋周氏忍不住问道,“不会再有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云初微笑着说道:“不会,那宅子好好的,要是娘和嫂子们还是不放心,就再等几日。”   宋柳氏胆子小,闻言忙点头附和:“等几日也行……”   她话音未落,就被宋王氏兜头打断。   “还等啥等?住客栈住的舒服了是不是?合着不用花你的银子!”   宋柳氏被婆婆呵斥,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一路住了这么多次客栈,每次想到这么多人吃住都是花着云初的钱,宋王氏都十分不安。   现在那宅子没事了,他们还赖在客栈干什么?这客栈住着每日都要花钱,而且处处都不方便,宋王氏早就住够了。   “既然云儿说宅子没事,那咱们就搬去吧,少住一天客栈还能省下不少钱呢!”宋王氏一锤定音,“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咱们就搬!”   宋王氏十分信任云初,既然云初亲口说了那宅子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可是其他人就没她这么坚定了,大家互相看看,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可是闹狐狸的宅子啊,就算不做场净宅的法事,可总要打扫一下,看看日子什么的吧?   可是宋王氏刚刚训斥过宋柳氏,其他人都不敢再反对。   只有宋贵壮着胆子,小心地说道:“娘,要不……我去观里求几道镇宅的符?”   “求什么符?难道不要花钱的吗?”宋王氏一想到会浪费钱,立场就十分坚定,“再说要是真有狐仙,什么大罗金仙的符也不好使!”   开什么玩笑,常家的狐仙可是无人能治,要是几道符就管用,常家又何必被折腾这么多年?   倒是云初知道大家的担心,说道:“娘,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那宅子到底好几年不曾住人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请几道符镇宅也算图个心安。”   其实她内心里是更赞同宋王氏的说法的,倒不是因为心疼钱,只是如果真有什么狐仙,外头那些所谓的符咒也不一定有效验。   知道宋王氏主要是心疼钱,云初便主动说道:“那镇宅的符简单,我自己就会画。”   听云初说她会画符,大家都很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云初医术高明,还治好了那些他们听都不曾听说过的怪病,会画符似乎也不是那么无法理解了。   既然云初就会画符,宋王氏想着不用花钱,也就不再反对了。   于是宋贵出去买了黄纸朱砂等物,拿回来就交给云初去画符,其他人则赶紧收拾东西。   宋王氏说了明天就要搬家,他们得抓紧时间把行李都收拾好。   一路奔波下来,大家整理东西都有了丰富的经验,只不过这次不是再次踏上逃难的旅程,而是终于能安定下来了,大家的心情自然比以往要好得多。   云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装模作样地点了香,铺上黄纸,拿起笔蘸了朱砂。   看着眼前的黄纸,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前世她修的是道医,虽然以治病为主,但于道家修行也颇有心得。   至于画符,她虽没有潜心研修过,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自觉画几道镇宅的符咒还难不住她,也许法力比不过那些资深道士,但用于家常镇宅是足够用的。   再说那宅子本就没事,她画这几道符,更多的是为了图家人的心安。   云初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画了十几道符。   这些符主要是镇宅四角符,五岳镇宅符和安家符,云初画完看看,觉得应该够唬人了,便挂了起来晾干,留待明日搬家用。   次日早上,宋福去结算了房钱,大家伙把行李放在马车和驴背上,一家人一起往东关街而去。   在宋家村发洪水的两个月之后,他们终于又可以住进属于自己的家了。   到了宅子大门口,大家都有些踯躅,一时不敢进去。   云初拿过钥匙,亲手打开了大门,第一个走进宅子。   宋明和宋阳好奇又胆大,见姑姑都进去了,也跟着迫不及待地进了院子。   宋周氏和宋白氏拉不住自家的娃,只好也跟着进来了。   几个媳妇包括宋诚和宋刚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宅子,见里面青砖红瓦,样样儿整齐,都觉得眼睛都不够看的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宅子呢,心里都想着,原来城里的宅子是长这样的啊!   宋福宋贵知道宅子里面是什么样子,便没有自家媳妇孩子和弟弟们的好奇心,宋福跟云初要了后院的钥匙,把马车和驴都从后院门赶进来,招呼大家卸行李。宋贵则忙着请教云初,那些符咒该如何挂,又叫宋白氏去买几升面,烧了水打糨糊。   三个小孩子闲着没事儿,在前后院各个屋子里到处跑,看哪里都是新鲜。   这久无人居住的宅子,因为孩子们的欢笑声多了不少热闹的气息。   这边宋白氏打好了糨糊,宋贵忙着给各个屋子贴符,那边云初和宋王氏等人为了房屋的分配又有了分歧。   云初认为宋大庄和宋王氏的家里的长辈,理当住在正房。   宋王氏却认为,这宅子是云初买下的,正房乃是一家之主的屋子,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能腆着脸住在正房?   ? 第081章 新邻   宋王氏说云初是宅子的主人, 必须要住在正房,这规矩绝不能乱。   云初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让正房先空着, 他们都住在厢房。   反正这宅子里房间多,正房不住也够用。   于是云初住了东厢第一间, 宋王氏和宋大庄住在东厢第二间, 西厢则留给四个儿子儿媳他们住。   如此安排好,大家便赶紧收拾自己的房间。   他们东西不多, 无非就是洒扫一番,把被褥衣裳之类的放好, 很快就收拾完了。   过日子开门七件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他们住了这么大的宅子,要添置的东西很多,云初便先交给宋王氏二百两银子做为家用。   宋王氏当家当惯了的, 算着有什么东西要买,宅子里各样家具都齐全的, 倒不用添置, 但是厨房要用到的锅碗瓢盆, 柴米油盐都要买,后院打水用的水桶已经糟烂了得换新的,还有洗衣盆、扫帚、簸箕,炕桌等日常用品,如今天冷了要买些棉花多做几套被褥,一家人的厚衣裳也要早早安排做起来。   这一日宋福和宋大庄没有出去拉活, 而是跟着宋王氏一趟趟地买东西, 来回搬运。   东关街难得搬来一个新邻居, 而且还是搬进从前的孙家宅子的,宋家人这么里里外外地跑,自然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   常家离着宋家最近,隔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齐妈妈便派了府里一个姓郝的婆子过来看望新邻居。   那郝妈妈出了门,在街上观察了一会儿宋家。   虽说自家小姐的毛病这几日都没再犯,可是一些下人还是抱着保守的态度,谁知道小姐的病会不会再犯,又有谁敢说这宅子里真的没有狐仙?   再说常家和孙家闹得那么僵,如果这次是孙家人过来搬东西或者修房子,他们这么主动送上门去,免不了要碰一鼻子灰。   所以郝妈妈谨慎地看了半天,确定新搬来的邻居并不是孙家的人,这才走过去。   大门外,宋王氏正在盯着宋福宋贵等人搬水缸,一个劲儿叫他们小心点儿别磕着碰着,正说着,她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婆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大姐好,我姓郝,是隔壁常家的,听说贵府今日搬迁,我们太太叫我来跟您家问个安。”郝妈妈笑眯眯地跟宋王氏打招呼。   因为今日要干活,宋王氏只穿了一件旧衫子,头上拿一块布随便包了头,郝妈妈看了还以为她只是宋家的管事妈妈,因此称呼为大姐。   宋王氏也不以为意,她一个庄户人家老太太,住的又是云初买的宅子,当然不可能跟着外人打肿脸充什么太太。   “哎呀,常太太有心了,大妹子,快进来说话。”宋王氏把搬水缸的事情交给宋福等人,笑着领郝妈妈进了门。   常孙两家积怨已久,再加上有狐仙的传言,所以隔壁邻居住了这么多年,郝妈妈还是头一次进这宅子。   郝妈妈见这宅子比常家还大了些,房间院落又都十分齐整,听说后院还有一口井,她有心示好,一路上看见什么都夸个不停,让宋王氏听得十分开心。   待到正房坐下,宋王氏提了水壶,亲自给郝妈妈泡了茶。   “我们家才搬来,啥都不齐全,这茶你凑合先喝着。”   郝妈妈道过谢,端起茶杯,还没等茶水入口,先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香气。   “这茶真香,大姐,这是什么茶呀?”郝妈妈问道。   宋王氏略带得意地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珠兰花茶。”   宋王氏第一次焙茶,把珠兰花焙干了,泡水喝居然这么香,因此也是十分自得。   郝妈妈听到珠兰花便是一愣,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没抓住。   她喝了几口茶,笑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太太吩咐我来,给贵府主子问个好,不知您家主人方便不方便?”   她头一次来宋家,总不能连正经主子的面都没见过就走,若是这样,她回去可怎么跟常太太说呢?   宋王氏笑着说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大妹子别这么客气,这宅子是我女儿买的,我就是跟着住住而已。”   郝妈妈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太太居然是正主,尴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她一个常府奴仆,居然管邻居主人的娘叫大姐?!   郝妈妈连忙站起身,恭敬地说道:“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太太恕我眼拙!”   得知对方并不是老妈子,郝妈妈连称呼都换了。   宋王氏摆摆手:“不知者不怪嘛,再说我算啥老太太,不过是沾了我闺女的光了!”   “您是个有福气的,儿女都这么孝顺!”郝妈妈赶紧恭维了几句,又将带来的礼物奉了上去,“这是我们太太的一点儿小心意,请老太太您尝个新鲜。”   宋王氏见她带来的是常见的四色糕点,算不得什么贵重礼物,料想回礼也回得起,便大方地接了。   “有劳你们太太费心,待我们安顿好了,再去拜会你们太太!”   听了宋王氏这番话,郝妈妈心里暗暗点头。   虽然宋王氏说自己家是个庄户人家,可她看着宋王氏的谈吐,倒是个实诚又知礼的。   邻居主子见到了,礼物也送过了,郝妈妈便识趣地准备告辞。   她还没等起身,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   “娘,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郝妈妈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看清楚进来那女子的样貌,郝妈妈不由得惊呼出声:“云娘子!”   云初那日去府里治病,许多下人都曾见过的,后来听说她赶走了狐仙,待到云娘子再次登门,便有更多的下人跑去偷看,想要看看这位能赶跑狐仙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所以现在郝妈妈一看到云初,便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她认得云初,云初却不认得她,看了看郝妈妈又看看宋王氏。   “娘,这位是……?”   云初只当郝妈妈是宋王氏请来的客人,还等着宋王氏介绍。   郝妈妈又惊又喜,忙起身郑重行礼。   “云娘子,小人姓郝,是隔壁常家的婆子!”   云初这才明白过来,微笑着说道:“原来是郝妈妈,快请坐。”   当着云初的面,郝妈妈哪里肯坐,赶紧避让到一旁。   眼前这位可是连自家主子都礼遇有加的云娘子,她哪里有资格跟云娘子对坐。   宋王氏指了桌上的几盒糕点,说道:“云儿,这郝妈妈是看咱们刚搬来,特意来给你请安的。”   “是,是!”郝妈妈这才想起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忙说道,“我们太太若是知道云娘子搬过来,定是高兴的!”   云初笑道:“以后都是街坊邻居的,郝妈妈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初来乍到,还请常府多多照顾。”   “一定,一定!云娘子太客气了!”郝妈妈立刻连声答应。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郝妈妈说不敢耽误她们的时间,告辞离去了。   她要赶紧回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主子!   新搬来的邻居竟然就是云娘子,常太太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既震惊又万分喜悦。   这两日女儿都没再犯病,吃了云初的药,睡得也格外踏实,常太太高兴得不得了。   可是高兴之余,她又有些暗暗的担心,女儿的病虽然暂且看着是好了,可日后如何,谁也不敢说。   而且那云娘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留下药方就走了,若是日后女儿再犯病,他们可要去哪儿找云娘子呢?   现在好了,云娘子居然搬到了隔壁,跟自家成了邻居!   这说明了什么?   第一,以后女儿若是犯了病,他们只要去隔壁请云娘子看看就行了。   第二,云娘子一定是有把握治好自己女儿的病,若真是江湖骗子,定是拿了钱就跑了,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搬到自家隔壁?   她的女儿这次十有八玖是没事了!   想到这一点,常太太心里越发地高兴起来。   “快,再去备一份重礼,送去给云娘子暖居!”常太太想着那便宜得令人不敢置信的五两银子诊费,马上吩咐下人再去准备礼物。   之前不知道新邻居是云娘子,所以常家只送了寻常的四色糕点,现在得知云娘子就住在隔壁,那份礼物就显得太过简薄了。   齐妈妈知道常太太的心意,闻言立刻去了,到底又挑了一架镶嵌着螺钿的四季如意屏风,请常太太过目之后,给宋家送去了。   这东关街上的其他住户本就好奇孙家宅子到底住进了谁,又看到常家给宋家送这送那,都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   常家为着女儿的怪病,极少与外人来往接触,今日连着大张旗鼓地给隔壁送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隔壁几家都不约而同地派了下人过来,美其名曰认认新邻,话里话外都打听这常家和宋家的事。   宋王氏对常家实在是不了解,自然就不会乱说什么,云初对常小姐的话题更是三缄其口,只字不露。   ? 第082章 请帖   常家跟宋家则恰恰相反, 这些年为了常小姐的邪病,常老爷夫妇几乎深居简出,轻易不肯出门, 从前的亲友渐渐也都疏远了。   如今常小姐痊愈,常家恨不能敲锣打鼓满大街告诉外人, 自家女儿没被狐仙缠上, 只是得了怪病而已,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可是无缘无故地, 常家若是这么大张旗鼓地跟别人说,反倒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如今见邻居主动来打听, 想到这正是给自家女儿解释的好机会,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   为了给自家女儿洗白,常家对云初医术更是各种吹捧和推崇,恨不能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正是这位云娘子治好了自家女儿的怪病。   如此短短几日, 常家小姐怪病痊愈,以及东关街新搬来的宋家云娘子乃是旷世神医的话, 就传遍了整个定阳县。   世人传言都是越传越神, 也有不少人对此事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是随着常小姐开始出门,并且举止言谈一切正常之后,大家都不由得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云娘子产生了好奇心。   不管常小姐得的是怪病,还是被狐仙缠上了,但这云娘子能把她治好,那肯定是极有本事。   对于这样的人, 大家的想法都是如出一辙地相同, 跟云娘子结识一下肯定没坏处。   于是, 定阳县里那些小官吏家,富贵人家,经商的人家,还有那有久病不治和疑难杂症的人家,以及不少好事之人,纷纷想要见一见这位被吹得如神仙下凡般无所不能的云娘子。   云初等人的屋子还没收拾完,各种拜帖请帖就收了厚厚一沓。   宋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被形形色色的婆子、媳妇、管事、小厮等人弄得应接不暇,送来的帖子只好都收下了,回头一起拿给了云初。   对于突如其来的名声,云初倒还算淡然。   相比前世那些国际级别的邀请,定阳县这些请帖对她来说只是毛毛雨。   云初把帖子大致分类,对于那些什么赏菊宴庆生宴,去什么庙里拜拜,去某个园子逛逛之类的交际类请帖,她一律以刚搬过家无暇前往的理由婉言谢绝了,而那些求诊的帖子,则回复说她正准备开个医馆,若要看病,且等过一阵子再说。   反正能来请她的,基本都是拖延许久治不好的病,左右也不差这几天。   那些发了请帖的人家还好说,毕竟从无交集,被拒绝了也很正常,反而为云娘子更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若是没什么本事,没什么根底,谁敢拒绝定阳县这些权贵、世家、乡绅和富户的邀请?   至于那些得了病的,眼看着常小姐日日高调出现,一切如正常人无异,又听云初说准备开医馆,愈加确信云娘子医术高超,想要求治的心情就更加地迫切了。   这开医馆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神医云娘子的名声却已经传遍了定阳,真要是等着医馆开门,他们还能排得上号吗?   既然云娘子不肯轻易露面,那么他们就用旁的方式来打听。   于是,宋福和宋大庄突然发现自家的马车生意十分火爆,一出门就有人排着队地要请他们拉活,拉的还都是极轻巧方便的货物,甚至有人就为了坐上他们的马车,打听一下云娘子的来历和医术,听过后就塞给他们一锭碎银子。   宋诚和宋柳氏头一次刚挑了馄饨担子出门,正要跟街口的茶水摊婆子打听附近哪里有集市,就被一群衣着齐整的人团团围住,抢着要买他们的馄饨。   宋诚和宋柳氏只好把馄饨摊摆在了茶水摊旁边,拿出来的桌椅转眼就被抢空了,有人甚至蹲在地上吃馄饨,只为了听听他们说云娘子的那些事。   宋王氏带着儿媳妇们挎了篮子想去买菜,才一出门就被邻居家的采买婆子拉住了,热情如火地说要给她们推荐肉铺菜摊。   宋家人起初非常不习惯,待后来发现这些人都是奔着云初来的,便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在他们眼中,云初是自家女儿,自家妹子,本来她一个年轻女子带了两个孩子就够艰难了,他们身为亲人,可不能在外面乱说,免得坏了云初的名声。   在宋家人这里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外人只好又去想别的法子。   定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富贵人家的圈子就那么大,很快,便有人打听到宋家是刚刚落籍到定阳县的,保人就是谢家。   既然谢家是宋家的保人,那谢家一定知道宋家的底细。   只是谢家不是普通人家,不是那些下人就能轻易打听的,于是那些老爷太太和当家奶奶们便亲自出面,想要找谢家套套交情,请得云娘子一见。   彼时谢家亦听说过云娘子的非凡事迹,但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找自家来打听云娘子。   若是一两个人也就罢了,可是来问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他们也不好拒绝的人家,甚至为了自家父母的病症,百般求告他们请云娘子来治病的,问的人多了,谢家人只好聚在一起,互相询问这个云娘子是跟哪一房相熟。   如今谢家主支共有三房,大房老爷从小知道自己要继承祖业,因此念书并不用功,大部分精力用来打理谢家产业,经营谢家多年,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人。   谢二老爷则早早就中了进士,如今带了妻小在外做官,并不在定阳。   谢三老爷既不用操心家业,读书又没什么天赋,也不大肯努力,是以依然是白身一个,整日吟诗作对,以文人雅客自居。   谢家人从谢大老爷到谢三老爷,连带小辈儿的几位爷和奶奶们都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都问遍了,硬是没想起来云娘子是哪一号人物。   到最后还是那位带宋家去落籍的小管事想起来,宋家有个住在娘家的女儿,听宋家人管她叫云儿,然后小管事把这件事告诉谢荣,谢荣又去告诉了谢三老爷,谢三老爷这才想起葛文清给自己写的信上面曾经提起过,那位宋家女儿是葛家独苗孙孙的救命恩人。   他们男人之间写信,自然不好把人家孀居的年轻女子写得太过详细,如此却让谢家绕了好大一圈,才总算是把云娘子的来历弄清楚了。   谢三老爷讪讪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大老爷,谢大老爷万没想到,自己这万事不管,只知道天天研究什么茶酒花,从来不务正业的三弟,竟然还结识了这么个神奇人物,不由得对谢三老爷高看了一眼。   谢大老爷只不过略一思忖,便知道这位云娘子实在是一位可以深交的人物,这云娘子在兴陵救了葛家人,从乱民中带着全家老小全身而退,初到定阳才几日的功夫,又以常家一事扬名,绝对是个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   这种人不可得罪,而且还必须要示好和拉拢。   人吃五谷杂粮,谁不想多认识几个神医?   只是谢大老爷和云初男女有别,年龄悬殊,实在想不出可以交往的理由,但是这也难不倒老谋深算的谢大老爷,明着不能来往,还不能在旁的事情帮忙吗?   得知云初想要开个医馆,谢大老爷一声令下,直接叫了谢家大管家谢广去县衙疏通关系。   宋家是谢家保着落籍的,现在帮云娘子开个医馆,那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那云娘子顺顺当当地开了医馆,难道不会念着谢家的好处?   云初本想着自己身为女子,又没有行医资格,想要开医馆必定是千难万难,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甚至预备晚几年再开,先通过官府的考核再说。   谁知她去县衙一问,那小吏听说来的人是云娘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开医馆的一应手续都给办妥了。   云初拿到那几张盖了官印的凭证还不敢相信,等回了家,听说谢家管事派来送礼物,并打听云初需不需要帮忙寻铺面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是谢家帮的忙。   谢大老爷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既然搭上了关系,就要让云初受了这个人情。   云初不过想了想便明白了谢家主动示好的原因,既然如此,她索性就请谢广帮忙找铺面。   谢家在定阳家大业大,铺子也有不少,谢广选了个离东关街近,又十分繁华的地段,将一座二层小楼的铺子以极低的租金租给了云初。   表面上看,这事儿是谢家吃了亏,可是在定阳县的上层圈子里,谢家却成了有情有义,为了帮助大家早日能找云娘子看病,不惜牺牲自己利益的大善人。   谢家发展到这个地步,一个旺铺的租金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换一个好名声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云初并没有亏欠谢家人情的感觉,商人无利不起早,当初宋家去请谢家帮忙,谢三老爷连面都没露,只叫了身边一个管事来打发他们,现在谢大老爷派了大管家谢广主动示好,肯定对她有所求,日后自有她还人情的机会。   现在,她只要专心把医馆开起来就好。   云初在定阳热热闹闹地筹备着开医馆,京城里的永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 第083章 防备   “事情都过去一年了, 你们就给我看这些东西?!”傅景胤看着摆在案上那几摞厚厚的名册,怒极反笑,“连个婢女都找不到, 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李四等人吓得噤若寒蝉,一众黑衣侍卫齐刷刷地跪下。   “属下无能!”   “无能!你们当真无能就好了!”傅景胤想起那事就心烦, 伸手将那些名册通通扫落在地, “都出去!再找不到人,就别再来见本王!”   李四等人不敢抬头, 只好悄悄退下。   李茂亲自端了药进来,说道:“王爷息怒, 再给他们些时日, 说不定会有消息的。”   傅景胤揉了揉额头,连药也没心情吃。   “李茂,你当知道本王担心的是什么。”   书房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李茂放下药碗, 低声说道:“小人知道。”   一年前,豫王邀请傅景胤赴宴, 在茶水中放了一些与旁人无碍, 却与傅景胤日常喝的汤药相克的东西。   自家主子一时不察喝了茶, 很快就发觉身体不对劲,为了避免席间失态,借口更衣离了席。   他们对豫王府不熟,又不敢惊动旁人,误打误撞进了一间僻静院子,没想到里头有个婢女, 那时傅景胤的意识已经迷糊, 又被药性激发了气血, 便与那婢女有了肌肤之亲。   事情过后,傅景胤恢复了清醒,担心离席太久被豫王怀疑,稍作整理便匆匆离去。   那婢女不知在房间里做什么,连灯都没点,他又神智迷乱,连那婢女的模样都没看清楚。   等到离开豫王府,傅景胤就命李茂去查那个婢女的身份,最好能悄悄地把那婢女赎出来。   为了避免豫王府趁机做手脚,他们只能暗中进行。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侍卫查到了豫王的确给茶水中下了药,事后还在府中跟心腹抱怨,说怎么没弄死傅景胤,哪怕不死,弄个瘫痪不起也是好的。   傅景胤得知豫王果然是要害死自己,气得不轻,越发要把那婢女从豫王府中弄出来。   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他永王府还养得起,可若是被豫王知道了这件事,那婢女可就成了他构陷自己最好的理由。   可是这一年来,李四等人查遍了豫王府所有的婢女,却不知道那日和傅景胤有肌肤之亲的是哪个。   为了查到这个女子,永王府的侍卫想尽了办法,后来又把范围扩大到豫王府名下所有的庄子铺子以及各个产业,查了上千个女子,却没有一个人符合条件。   越是如此,傅景胤和李茂越是焦灼。   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而已,若不是有心为之,以他们永王府侍卫的身手和能力,怎么可能一直查不到线索?   如今都过去一年了,如果那婢女真的是被豫王藏起来了,只怕现在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女子一日找不到,一日便是傅景胤心中的一根刺。   他只怕不知哪一天,这根刺就会被豫王拿出来当做一把刀,给他致命的一击。   李茂当然知道傅景胤的担心,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想办法宽慰傅景胤。   “王爷,事情未必就如王爷想得那样,许是那婢女觉得羞,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所以旁人才查不出来,再说只是那日的一次……也未必就有孕信。”   李茂说得直白,傅景胤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他自幼身体羸弱,为此二十多岁了都没有娶妻纳妾,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大家都知道他体弱,从不会为这件事嘲笑他,但是也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不能人事。   连人事都艰难的男人,怎么可能一次就让那个婢女有了身孕?   傅景胤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不敢抱这样的幻想。   豫王心机深沉,惯会搞阴谋诡计,他不得不防。   “叫李四他们再去查,连带那日进出过豫王府的女人,都要查个清楚!”   李茂忙应下了,又劝道:“王爷,先把药吃了吧,您的身体要紧。”   傅景胤端起药碗,看都没看一眼,仰起头一气喝光了。   从小就天天吃药,如今再苦的药,他吃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接过李茂捧着的茶杯漱过口,傅景胤问道:“这几日朝中有什么动静吗?”   “风平浪静。”李茂知道他想问的是谁,说道,“那位今日连朝都没上。”   傅景胤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没动静也不能掉以轻心,上次太子哥借着兴陵的事,削了豫王几条臂膀,要不是他跑去父皇面前哭,那次就能直接把他赶回封地去,免得留在京城恶心人。”   大宁朝皇室的规矩,皇子被封王之后就应该离京去封地居住,除非特别的情况不得回京。   豫王仗着皇上和贵妃的疼爱,寻了各种理由不肯离京,今年皇上抱恙后更给了他侍疾的借口。   如今已是九月,再想赶豫王又得等过完年以后了。   傅景胤虽然被封了王,可年纪尚小,身体又弱,皇上皇后舍不得他,一直留他在京城。   李茂低声说道:“皇上年事已高,顾念亲情也是有的。”   傅景胤微微叹了口气:“若真是父子天性倒还罢了,父皇年纪越大,心思越是摸不透,皇子中豫王跟太子哥的年纪最相近,贵妃母家势力亦是不容小觑,连我都明白的道理,难道父皇就不明白吗?”   皇帝的位子只有一个,谁不想坐上那个宝座?   皇上对贵妃和豫王多年纵容,在傅景胤看来无异于养虎为患。   傅景胤出了会儿神,忽然笑了笑。   “他会装惨卖乖,难道我们就不行?李茂,明儿我要进宫,跟父皇母后道别。”   “道别?”李茂一怔,“王爷您要去哪儿?”   身为贴身管事,傅景胤的一应事宜都是李茂安排的,他怎么不知道主子要出门?   傅景胤似笑非笑地看着窗外,说道:“往南走吧,去探探商路,为父皇分忧。”   傅景胤和太子同为皇后所出,乃是一母同胞,傅景胤在同辈是最年幼的皇子,如今皇后所出的两个皇子,太子兢兢业业监国理政,最小的皇子不顾体弱多病,去南方体察民情,而贵妃所出的豫王年近四十,却还只留在京城,口口声声喊着要孝顺父皇。   又不是三岁吃奶孩子,难道还不如二十岁出头的羸弱幼弟?   皇室就是皇室,谁有空儿讲什么父子之情,再深厚的亲情也比不过踏踏实实做实事。   如果皇上真为了心疼豫王,想要动摇国之根本,一定也顶不住朝野的压力,甚至要冒着遗臭万年的风险。   太子仁厚勤恳,怎么看都能把只会抱着皇上大腿哭的豫王甩出去八条街。   傅景胤就要借这个名头,让天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为了大宁做事的人!   谢家那铺子样样都好,可是云初要开医馆,还是得好好改造一番。   为了自己的药库空间,云初想把这铺子分为两个区,里面清静些的房间看诊,外面大堂打上药柜开药铺,这样病人在里面拿了药方,出来就可以抓药了,十分方便。   至于楼上,可以做病房,也可以存放药材。   开医馆只靠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她还得寻掌柜,账房,抓药的伙计,杂役等这些工作人员。   所以这些日子她很忙,每天都是宋家和医馆两头跑,而且每天都要跑两三个来回。   没办法,两个孩子还得吃奶呢。   好在宋大庄这阵子不出去拉活了,专门接送云初,免得她路上耽误时间。   云初忙着医馆的事,宋王氏则带着儿子儿媳们忙着改造宅子。   起初宋王氏想着这宅子是云初的,他们一家人只是借住,总不好大张旗鼓的改,可云初说他们是一家人,自当在一起过活,否则她只身一人带着两个婴儿,怎么能支撑门户?   既然是一家人,就该把这宅子当成自己家才好,让宋王氏随意改,只要大家住得舒服就好。   宋王氏得了云初的允许,这才认认真真地开始修宅子。   他们住的屋子还好说,只是这后花园,委实要好好改造一下。   最紧急的就是得盖个牲口棚子,这城里的宅子不像乡下院子大,那两辆马车和驴既然暂时不卖,就得放家里养着,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们得抓紧时间把牲口棚盖起来。   其他诸如柴房,磨坊,杂物房,鸡窝之类的,连着一起都盖了。   这些屋子不住人,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能挡风遮雪就行了,宋大庄拉了两车木料回来,带着几个儿子叮叮咣咣地干起活来。   至于那个小池塘,如今天冷也下不去水,宋王氏跟云初商量,明年开春在旁边开几块菜地,那池塘里的淤泥正好挖出来肥田,这种类的荷花不产藕又不能吃,索性都清掉,再在池塘里放些鱼苗,旁边还可以养鸭和鹅。   云初原身和前世什么花园子没见过,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小花园,她以后的生活重心是养娃,工作重心是行医,哪里有空儿去花园子里玩?因此对宋王氏的提议毫无意见。   ? 第084章 登高   从前那孙家外室为了附庸风雅, 为这花园子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宋家人搬进来才短短的十几日,这小花园就完全变了模样, 西墙搭了一溜儿的牲口棚,草料房, 柴房, 放杂物的屋子,假山石旁边扎了一圈矮矮的栅栏, 里头盖了鸡窝。   如今不是抓鸡苗的时候,宋王氏惦记着给云初养身体, 去集市买了十几只下蛋的母鸡回来, 这样家里吃鸡蛋就不必去外头买了。   待到厨房旁边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粮食、腊肉、干货、酱缸,以及装了咸鸭蛋和腌菜的坛子,这宅子里看着便充满了烟火气。   如此匆匆忙忙,转眼就到了重阳节。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早几日常太太就叫齐妈妈过来送帖子, 邀请宋家人一同去参加茱萸会。   原来定阳这边的风俗,重阳节要登高宴饮, 佩戴茱萸, 又因这时节正好赏菊, 因此每到重阳节,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去登山赏菊的。   常太太请他们去的山叫蛟山,是一座临海的山,听说有人曾在山上看到过蛟龙入海,因而得名, 那蛟山坡势平缓, 登高又可以看到辽阔的海景, 因此十分受定阳县百姓的喜爱。   蛟山上有一个大寺庙,名为菩提寺,每年茱萸会都在这里进行,最初只是些喜欢风雅的文人骚客前来看海赏菊,流传下来的诗词多了,来参加茱萸会的人也逐年增多,其中官宦富贵家的老爷公子多会带了女眷登山过节,顺便散散心,后来这茱萸会竟成了城中未婚男女互相相看的好机会。   原因无他,重阳节本是老人节,能爬到山上来的少男少女都是为了自家长辈祈福,定然是孝心可嘉,其次茱萸会上有诗词比赛,敢来参加的少年肚子里肯定有几分墨水,正是展示才华的好机会,再加上重阳节会有自家长辈在场,相看起别家儿女也十分方便。   常小姐因为得了那怪病,已数年不曾参加过茱萸会,如今常老爷常太太看女儿已经恢复正常,自然就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可是常小姐年已十九,当年的女伴早已失去联系,而且多已嫁为人妇,是绝不会再来参加茱萸会的。   常太太思来想去,今年的茱萸会是一定要参加的,至于常小姐的女伴,正好就邀请云初。   云初虽然已有了子女,却是孀居,年纪跟常小姐又相仿,大宁朝对女子没有那么苛刻,没什么守了寡就不能见男人,不裹脚就嫁不出去之类变态的礼法,因此常太太便邀请云初一起去参加茱萸会。   云初刚到定阳,事情又多,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可齐妈妈百般求恳,连帮着云初喂孩子的奶妈都帮忙请好了,后来更说请云初帮忙证明她家小姐的清白之类的话,云初无奈只好应允下来。   至于宋家其他人,宋福和宋大庄他们说重阳节那日有人定了他们的马车出门,宋诚惦记着过节肯定能卖不少馄饨,宋王氏在家带孩子,其他人也都各有事情忙,都不能去。   到了九月初九这一天,一大早宋家就收到了谢家和常家送来的重阳节礼,都是菊花酒,糕点,各色果子之类的,谢家还送了一篓子螃蟹,宋王氏有经验,算了差不多同样价值的礼物回了过去。   常家的马车则早早就过来接了云初,云初跟常太太和常小姐同坐一辆车,后面还有两辆马车拉着服侍的丫鬟婆子以及路上使用的各种东西,一行车马稳稳地向蛟山驶去。   云初到古代两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这样轻松地出游,饶是她性格稳重,还是忍不住好奇,从车帘缝隙打量着外头的风景。   她这副神情落在常太太母女眼中,便觉得云娘子虽然医术高明,骨子里却依然还是个年轻姑娘,更多了几分喜欢。   常琳好几年没出门了,看着外头也是新鲜,便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云娘子,那家的云片糕做得可好吃了,不过得趁热吃才行,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听到女儿言语中的遗憾之意,常太太连忙叫婆子过去买,又让马车慢些走,等着云片糕。   “云娘子别急,蛟山离着不远,咱们耽误一会儿也来得及,正好请云娘子尝尝咱们定阳的云片糕。”常太太笑着说道。   反正她们不赶时间,出来玩就要尽兴才好。   云初客随主便,自然没有异议。   “常太太真是疼女儿,常小姐有您这样慈爱的母亲真是好福气。”   常琳掩口笑道:“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也很疼爱云娘子呢!”   想到宋王氏,云初点点头:“是啊,我娘也很疼我的。”   原身的身份太尴尬,她来到定阳,便想一切都从头开始,只要过上平静的生活就好了。   常太太怜爱地看着女儿,说道:“我现在只盼着琳儿能嫁个好夫婿,那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什么所求的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常太太经历过常小姐那几年邪病的折磨,如今对世事反而看得更通透了。   人一辈子,平平安安最重要,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   云初轻声说道:“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过了那些磨难,常小姐以后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常太太点点头:“借云娘子吉言,但愿琳儿以后一辈子都平安顺遂。”   常琳拉住云初的手,说道:“我与云娘子一见如故,以后你叫我琳儿姐姐,我叫你云儿,好不好?”   正是十几岁的花样年纪,常琳很希望能有个年纪相仿的闺中密友。   云初还没说话,常太太便嗔道:“琳儿你说的什么话?云娘子是什么样,哪能跟你姐妹相称?”   当初常家对外说是云娘子治好了常琳的病,本意是希望能帮自家女儿恢复名声,却没想到因此让云娘子扬名定阳县。   云初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的医术和声名,偏又是个寄居在娘家的年轻寡妇,常太太倒替她有些担心,怕会因此给她招惹是非。   再说常琳虽然比云初大了一岁,可云初已经成亲又有了儿女,常琳再管她叫云儿,显得有些奇怪。   云初倒是不介意,笑道:“常太太,琳儿姐姐的性格是极好的,她愿意跟我做姐妹,我求之不得。”   她和常家是邻居,常琳又聪慧俏丽,说话讨喜,她也挺喜欢常琳的。   常琳闻言,俏皮地笑道:“娘,你看云儿她不嫌弃我!”   常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着话,婆子将那云片糕买回来了,车厢中三个女子吃着云片糕,喝着菊花茶,说说笑笑地继续前行。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蛟山山脚,这蛟山是定阳的名胜之一,来游玩的人极多,所以山上也修了宽阔的路,可以赶着马车上山,虽然速度慢了些,总比用双脚走上去要好得多。   到了菩提寺,常太太带着云初和常琳去后院稍作修整,便去了茱萸会。   茱萸会传统是登高宴饮,只是菩提寺是佛门净地,总不好在这里大吃大喝,因此茱萸会的宴席摆的是寺中做的素斋,饮的也是素酒,不过这寺中宴饮的地方景色绝佳,即可看到海,也可以看到山林景色,更兼周围摆了各色珍品菊花,因此众人的兴致依然十分高昂。   宴席分了男席和女席,中间以数盆摆放了菊花的花架相隔,男席那边知道不远处有女性长辈和佳人,越发想要尽力表现自己,而男席那边吟诗作词,女席这边也能听得清楚。   待到常太太带着常琳和云初进了场地,众人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茱萸会的年轻女子多是待字闺中的未婚少女,年龄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十六岁以上已是少见,大家见到常琳出现,自然都有些意外。   常琳的病早已传遍了定阳县,如今虽说好了,可许多人还抱着观望的心态,并不想主动过来亲近。   而且她身边的云初也是生面孔,大家都不认识。   常太太和几位相识的亲友打过招呼后,便在席尾的座位坐下。   虽然她们坐在席尾,可是云初依然感受到大家投来的各种或怀疑或好奇的目光。   常琳像是一无所知似的,紧挨着云初坐下,然后给她介绍起席间的一些特色素菜,连素酒也倒给她尝尝。   素酒也就是未经过加工蒸馏的酒,度数很低,云初虽然还在喂奶,也抿了一小口尝尝味道。   常琳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些盯着她们的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就移开了视线,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不远处的男席那边。   有认识常太太的女眷见云初是从未见过的女子,忍不住问道:“常太太,琳儿身边那位姑娘是你家亲戚?”   定阳县上层圈子里的少男少女就那么多,来了一个常琳已经是大家的意外,再看到云初容貌脱俗,气质娴雅,更觉得多了个竞争对手,难免要打听一下。   常太太笑道:“不敢,这位是我家隔壁的云娘子。”   她的声音不大,整个宴席却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集在云初身上。   ? 第085章 刺客   没办法, 云娘子的名头这几天在定阳实在是太响亮了,谁都没想到,她们想方设法想要见一面的云娘子, 竟然会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茱萸会上。   之前甚至还有那不怀好意的人还说,所谓的神医云娘子就是常家为了掩饰自家女儿的病而杜撰出来的, 其实压根就没这个人, 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听都没都听说过,想见都见不到?   如今云娘子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各种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看着端坐在席尾的云初,大家心里迅速地盘算起来。   这云娘子被传得神乎其神, 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一见, 如今她们在茱萸会碰到了云娘子,那是结识的绝佳机会,她们万万不能错过。   至于相看,什么时候不能相看, 哪里有与云娘子结识重要?   想到这里,一些人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素不相识, 贸然上前未免显得太唐突了。   于是大家转了个方向, 跟常太太和常琳攀谈起来。   方才还生怕常琳的怪病影响自家女孩儿的太太奶奶们,此刻对着常太太各种拉拢,对着常琳更是百般嘘寒问暖。   常太太倒是觉得还好,她带常琳出来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要让更多的人的认识常琳,更是与定阳县这些富贵家族交往的好时机,因此来者不拒, 笑容也十分开怀。   常琳却显得不大高兴, 她本就聪慧, 得了场病更是比从前成熟了不少,看着那些对自己笑语相向的人,想着也是她们曾经在外面说自己招了邪祟,得了失心疯,犯了痴病之类的话,面色就不大好看,连笑容都很勉强。   而对方在客套几句后,就转向了云初问这问那的,更让常琳认清了她们的真实目的。   常琳忍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又有几人端了酒杯朝她们走来,索性拉起了云初的手,说道:“云儿,你陪我去更衣好不好?”   云初也很不习惯这样的交际场合,那些不明白她底细的人几次来敬酒,又让她不便直言拒绝,她早就想离席了。   听到常琳的话,云初一口答应:“好啊。”   两个少女携手双双离席,那些打云初主意的人只好作罢,又都去讨好常太太了。   云初第一次来菩提寺,常琳也是久未出门,常太太见她们要离席,自己又要跟那些太太奶奶们应酬脱不开身,只好叫一个认识路的婆子跟着她们去。   两人从净房出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随即又忍不住相视一笑。   常琳看了眼那婆子,婆子识趣地退了几步,常琳便拉起云初的手,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悄悄话。   “云儿,不瞒你说,我是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常琳叹了口气,说道“我都十九岁了,我娘还让我跟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混在一起,由得人品头论足……”   云初十分理解常太太盼着女儿出嫁的急切心情,可也理解常琳的无奈。   常琳虽然俏丽聪慧,可是想要找到合适的夫婿却十分艰难。   首先,她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大龄剩女,适龄的男子若不是有什么毛病,都早已成家立业,而以常琳的出身,也不可能去给那些丧偶的男人做填房。   其次,常琳得过那场病是人尽皆知,好好的人家谁会愿意求娶这样一个女子?万一她哪天又犯了邪病,甚至给自家招了邪祟可怎么办?   最后,常琳是独女,常老爷夫妇原本是想招婿的,招婿本就艰难,再加上前两个条件,常琳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夫君?   云初只能温言劝慰她道:“琳儿姐姐,你别担心,你生得这样好,又知书达理,也许好姻缘就在前头等着你呢。”   常琳苦笑道:“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这人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我家里吃穿不愁,又是爹娘的独生女儿,占尽了父母宠爱,可是人哪能样样儿都好呢?也许我就是在姻缘上太过坎坷。”   她病了这一场,如黄粱一梦,更加看得通透了。   “俗话说,好事多磨。”云初柔声说道,“晚点儿成亲也未必是坏事,否则像我这样……”   宋王氏等人依着她的想法,只说她是孀居在娘家的寡妇。   常琳想到她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带着两个还没断奶的婴儿寄居在娘家,身世更可怜,不由得陪着落了几滴泪。   在云初面前,她还有什么资格哀叹自己的不幸。   “云儿,你小小年纪却又这样的医术,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走到了观音殿前。   里面有一些年轻女子,正在那里排着队。   常琳不明所以,挥手招了婆子过来,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婆子笑道:“今儿来的人多,那些姑娘们想是在求签。”   顾及着常琳的心情,婆子没有细说,但是常琳和云初都明白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参加茱萸会,许多平民百姓想要求个好姻缘,倒不如来求个签问问。   对此云初是兴趣缺缺,常琳却来了兴致。   “云儿,咱们也去求个签吧。”   看常琳跃跃欲试,云初笑笑,说道:“你去吧,我去那边逛逛。”   常琳想到她年轻守寡,想是不愿意再求姻缘签了,只好由得她去了,自己则带了婆子去求签的地方排队。   云初不愿再回茱萸会的宴席上,今日寺庙里的人又格外的多,到处都是香烟缭绕的,她索性一直往僻静的地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后头。   菩提寺依山而建,寺庙后墙便是一堵山崖,墙外头的藤萝顺着墙爬过来,大半面的墙上都爬满了葱茏的枝叶,如今是秋季,那叶子又红又黄,攀在灰墙上随风摇曳,十分地好看。   云初喜欢这里清静,便驻足多看了一会儿,她无意中抬头,看见山崖上长着几株结着红色果子的植物,可是隔着一段距离又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品种。   她一时兴起,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那果子丢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那石头没砸中果子,落到墙外头去了。   云初不服气,刚要再捡一块石头丢过去,只听墙外几个刀剑出鞘的声音,接着便有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有刺客!”   “保护好主子!”   云初来不及惊愕,就看见墙头唰唰跳上来几个黑衣男子,手持刀剑四下张望,都是一副充满戒备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云初目瞪口呆。   她这是什么运气,隔着墙丢个石头也能砸到人?   还被当成了刺客!?   那几个男子一眼就看到了呆立在墙内的云初,一时间刀尖剑尖都瞬间指向了她。   云初惊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他们真当成刺客抓起来。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刻,那几人当中忽然有一人叫道:“等等!”   只见其中一个男子一跃而下,几步就跨到云初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才说道:“你是……云娘子?”   看清眼前的人,云初比他还要惊讶。   “十八小哥?!”   面前这个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满脸杀气的年轻男人,竟然是李十八。   李十八看到她,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剑重新入鞘。   “没事儿,这位是云娘子!”他回头向同伴大声说道,然后又转向云初,“云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云初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反问道:“是啊,你怎么在这儿?”   李十八笑了起来,说道:“是我们一时不察,惊到云娘子了,实在抱歉。”   那几个黑衣男子见李十八和云初熟络地攀谈上了,这才都收了兵器,纷纷跳下了墙。   云初定了定神,看向墙外,说道:“你们主子也来了?”   能让李十八他们这样如临大敌的,应该是他们主子就在那边。   李十八点点头,说道:“主子原本想寻个僻静的地方看看风景……”   云初想到自己也是图清静才走到这里,没想到墙外还有一个跟她有同样想法的人。   想到这里,云初也觉得有些愧疚:“是我不小心,没想到墙外有人。”   提起刚才那个小石头从天而降的事,李十八面露难色。   “云娘子,我想请您过去跟我们主子解释一下,不知方便不方便?”   主子自打前几天出了京城就闷闷不乐的,今儿又是重阳节,偏偏主子一个人在外孤孤单单的,李茂就建议他们来这里喝点酒顺便看看海景,好不容易主子高兴了点儿,没想到就被不知哪儿来的石头砸中了脑袋。   他们还以为是豫王手下跟踪过来,要趁着此处僻静无人对主子下手,所以一个个才这么警惕。   现在得知扔石头的是云娘子,他们想着云娘子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对主子自然是没什么危险的,可是他们要怎么对主子解释呢?   还是让云娘子亲自过去说一下,这事儿也就算揭过去了。   云初觉得自己隔着墙头砸到人,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倒是不介意去跟那位贵人道个歉。   可是她看着那足有三米多高的墙头,不免犯了难。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要怎么过去呢?”云初看看高墙,又看看四周,“我去找找有没有门,绕过去吧。”   ? 第086章 轻功   “这附近没有门。”李十八好心地提醒她。   既然主子过来喝酒, 他们肯定把周围地形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里临近山崖,并无出入的庙门。   “那怎么办呢?”云初看了看自己纤细的小身板, 估摸她爬都爬不过去。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只见身旁的李十八解开身上的披风, 说道:“云娘子, 得罪了!”   接着云初就觉得眼前一黑,没等她叫出声, 身体就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   李十八提着手里的包裹,轻轻松松就跳上了墙, 然后落地, 把包裹解开。   虽然只是一两息的功夫,也足以让云初惊魂未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轻功,提着她一个□□十斤的大活人,依然能轻松地在墙内外飞来飞去?   经历了轻功的初体验, 重见天日的云初依然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那种人在天上飞,魂在后面追的感觉吧。   片刻之后, 云初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此刻她人在庙墙之外, 方才那座山崖就在眼前, 这山崖虽不高,却如刀凿般平整光滑,山崖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景,在此处即可遮阳又可挡风,实在是一处绝佳的赏景之处。   山崖下放了几张矮桌小几,上面摆放着装了各色菜肴的攒盘, 不过略动了几样, 一旁还有红泥小炉煨着酒壶和茶壶, 茶壶正咕嘟嘟地冒着泡。   只是大家都没空儿去理会那沸腾的茶壶,十数人全部围在那男子身旁。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此处又没什么风,那男子却已经裹了厚厚的披风,此刻李茂刚接过一旁侍卫送过来的凉帕子,小心地给他敷着额头。   云初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丢,居然砸到了那人的脑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李管事,公子的情况如何?”   李茂抬头看见云初十分惊讶,顾不得寒暄,忙说道:“云娘子,你在这里实在太好了,快帮我家主子处理一下伤口。”   云初二话不说,快步走上前来。   那石头是她扔的,不管是身为始作俑者,还是身为医者,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李茂见她走过来,便让开了位置。   云初低下头,仔细地查看了伤处。   幸好那石头不大,也没什么棱角,并未把他的额头砸破,只是砸到了额角发根的位置。   云初抬手想要拨开他的头发,以便更清楚地看清伤处。   感觉到云初离自己越来越近,傅景胤下意识地侧过了头。   见他想躲,云初还以为他吃痛,伸出手扶住了他的侧脸。   “别动,让我看看。”   云初一只手扶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小心地拨开他鬓角的头发,仔细地检查着。   脸颊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抚着,傅景胤不好用力,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不动。   他只觉得鼻端全是女子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其中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再混合着山林间的草木香,这气味虽不浓烈,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周身不由得紧绷起来。   好在云初只看了几眼,便放开了他。   “肌肤没有破损,里面有一点儿淤血,应该不妨事。”云初拿过李茂手中的凉帕子,替傅景胤敷在伤处,“有冰吗?用冰敷更好。”   李茂摇摇头,说道:“我们没带冰。”   傅景胤身体弱,即使酷夏也从不用冰,更何况现在是秋天。   云初说道:“那先用凉帕子这样敷一会儿,先止住里面的出血。”   说着云初又把手搭在傅景胤的手腕上,把起脉来。   傅景胤刚放松下来,手忽然又被抓住,一时间颇有些不自在。   “没事,不用把脉了。”他动了动,想要把手抽回来。   他只是被石头砸了一下而已,连皮都没破,何必大惊小怪的把脉。   云初却拉着他的手不放,说道:“我先看看,看过以后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   傅景胤没想到她居然敢不听自己的话,当着李茂等人的面,又不好跟云初一个小女子计较,只好皱着眉头忍耐。   云初把过他两只手的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神情微微一变。   她放开傅景胤,转头问李茂:“你家主子现今在吃什么药?”   被小石头砸了一下头,这伤对她来说是很好治的,只是药性有相冲相克,她得问清楚傅景胤现在在吃什么药,才能斟酌了开方子。   李茂看了看傅景胤,一时间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家主子身份尊贵,别说现在吃的什么药,就是平时爱吃什么食物,也是要遮掩着不让外人知道,免得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自从上次豫王得知他的药方,并且借机在他茶水里下了药暗算他,永王府的人对这方面的事情更是看得死紧,对外人越发守口如瓶。   云初见李茂和傅景胤都不出声,便不再追问,说了几味药名,然后说道:“这个方子是外敷的,若是不方便就不用吃别的药了,这伤处不严重,若无意外,最多五天就会恢复如初。”   听云初说傅景胤的伤不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多谢云娘子。”李茂一边向她致谢,一边叫旁边的李十八送上诊费。   云初摇摇头不肯收,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不是,该我向公子道歉才是。”   说罢,她站起身,向傅景胤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她又是验伤又是把脉,又给傅景胤行礼致歉,傅景胤总不好还端着架子不吭声。   “云娘子也不是有意的,不妨事。”他挥了挥手,示意云初起身。   伤也看完了,歉也道过了,李茂正想着一会儿还得让李十八想办法把云娘子送回庙里,却听见傅景胤重新开口。   “相请不如偶遇,云娘子若是无事,请坐下来小酌几杯。”   听到这句话,别说李茂,连李四李十八等人也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自家主子向来不近女色,京城多少名门千金他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居然主动邀请云娘子一同喝酒?   李十八等几个年轻的沉不住气,忍不住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猜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一边升起来的。   李茂李四等几个年长的倒是没抬头看太阳,只是心里暗暗叫苦,这云娘子还有两个吃奶的娃娃呢,自家主子怎么能邀请云娘子对饮?   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   云初没注意李茂等人震惊的神色,她正好有话想问傅景胤,闻言便走了过去,坐在傅景胤对面。   眼看着两人都面对面坐下了,李茂不敢再说话,忙拿起酒壶酒杯给云初倒酒。   云初看了看傅景胤面前的酒杯,说道:“公子,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饮酒,若是喝酒,恐怕又要犯病了。”   她是亲眼见过傅景胤犯病的样子的,如果可能,身为医者还是不希望看到病人受这样剧烈的痛苦。   傅景胤勾了勾嘴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若是不喝酒,我就不会犯病了?”他看了看眼前的空酒杯,反问道。   从他记事起,他日常吃的药比饭都多,可是看遍了天下名医,依然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是治不好病,他还忌讳这忌讳那的干什么,不如痛快喝酒,即便是早日去了也好,免得受这零碎折磨。   云初见他颇有几分自暴自弃,不由得微微蹙眉。   “我送你的功法,你为什么不练?”她索性直接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刚才她给傅景胤把脉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依然是久病缠身,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   如今距离他们兴陵一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若是他练了她送的那份内功心法,她不敢说能保他痊愈,至少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傅景胤思忖了片刻,才想起当初她送自己的那几张纸。   当时他压根不信一个村姑会有什么高明的医术,那个什么内功心法他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还费那个劲儿干什么,待云初走后他就直接丢掉了。   此刻被云初发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这病是任谁都治不好的,若有人能治得了我这病,哪怕是稍有效验,也早就扬名天下了。”傅景胤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初,“你若是能治好我,怎么到现在还是籍籍无名?”   听着傅景胤语气讥讽,李茂不禁暗暗叹气。   别人不信,李茂是信得过云娘子的医术的,他刚才还想着在这里偶遇云娘子,她会不会再次出手,帮主子调理一下身体,没想到主子自己先把这话堵死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云初没想到对方压根不相信自己,所以也就没练她送的功法,不由得无奈。   没办法,如对方所说,她在此处的确是无名小辈,这男子痼疾在身,久治不愈,信不过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端起茶杯,低头喝茶不语。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身为医者她已经尽力了,对方不信她,又有什么法子。   席间一片静默,傅景胤吃了几口菜,才看向云初。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在京城听说兴陵发生时疫引起□□,就想起了她。   ? 第087章 谎言   他不相信云初能治好他的病, 可是他还记得她提醒他兴陵时疫的事。   当时他忙着借此事对付豫王,偶尔也会想到,兴陵□□, 只怕那个第一个发现时疫的女子已是凶多吉少。   云初知道他不想再提自己的病情,便将自己一家离开兴陵, 一路逃荒到定阳的事简单说了。   因为跟他们不熟, 云初只是挑重要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是李茂等人完全可以想象到她一个女子, 拖着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一路逃荒是有多么的艰难凶险。   李四性急,没等听完就怒道:“那谭寅立委实不是个东西, 该斩!”   傅景胤瞟了他一眼, 李四自知失言,讪讪地低下了头。   提起兴陵,云初也想起那日她曾经请眼前的男子出面,帮忙提醒兴陵县令时疫的事。   可是结果呢, 兴陵县令不但没有采取措施防治时疫,反而叫人把她赶出兴陵。   也怪她当时思虑不周, 以为对面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跟兴陵县令说得上话, 结果反而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云初只能默然。   傅景胤也想起那时的情形,脸色带了几分尴尬。   “云娘子,当日在兴陵我也曾派人提醒过谭寅立,只不过……”傅景胤想要解释, 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当初他多用心几分, 哪怕他晚走几日, 谭寅立顾及有他在,想必也不会如此行事。   云娘子将一件这么重大的事托付给他,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虽然谭寅立已经伏法,可是兴陵那些在时疫和□□中丧命的百姓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傅景胤端起酒杯,郑重说道:“兴陵一事,都是我的错,还请云娘子见谅。”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趁这个机会就跟云娘子说了,免得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请云初坐下,也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云初见他神情严肃,再看李茂等人震惊错愕的神色,便知道他是不会轻易给人道歉的,也知道他这番话虽不多,却是极认真的。   云初拿起酒杯沾了沾唇,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公子不必过于自责,谭县令毕竟是一县之主,要怪只怪我们人微言轻。”   按照云初的想法,她本是希望通过对方把时疫的消息传递给谭县令,但是谭县令显然没有听他的,那也怪不得对方。   就像她,虽然早早就发现了时疫,可是因为身份低微,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看云初以为自己身份低,所以谭寅立才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傅景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云初,他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而是当今大宁朝最小的皇子永王?   如果云初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更会奇怪他一个王爷为什么命令不了区区一个兴陵县令。   要是再解释下去,就要牵扯到太子和豫王之间的明争暗斗,这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也没必要跟云初一个不甚相熟的女子说起这些。   傅景胤只好闭上嘴,闷头喝酒。   看着云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傅景胤当成一个身份还不如谭寅立的普通人,李茂等人面色古怪,一时不知道该解释还是该笑,只好学着主子闷头不说话。   云初看他们都不说话,还以为她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只好没话找话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是重阳节,菩提寺里的茱萸会正热闹,这位公子怎么跑到这山崖底下喝闷酒?   傅景胤既不想暴露身份,只好说道:“我们……是行商的,刚好路过定阳。”   定阳是南北商人的必经之地,对于这个借口,云初毫不怀疑。   难怪谭县令没重视对方的话,原来他们只是商人。   云初想到他们用具华贵,行事低调,原本就觉得他们非富即贵,现在知道他们是商人,更印证了心中所想。   “原来如此,那我在这里祝公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云初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祝福语,傅景胤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多谢云娘子。”傅景胤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将酒一饮而尽。   今日这酒他喝得真是憋闷极了!   云初想着常琳应该求过签了,怕她找不到自己会着急,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   因为这附近没有门,回去照例是李十八提了云初,送她越过了墙。   李十八把云初放在地上,问道:“不知云娘子住在哪里?若是有事,说不定还要去请云娘子呢。”   那次云初出手解决了主子的病痛,李茂和李十八等人都很认可云初的医术,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遇到,自然要问个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云初笑道;“现下我住在东关街,正准备开个医馆,医馆就在东关街出口不远处,你到那边一打听就知道了。”   托了常家的福,她现在在定阳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了。   李十八闻言拱拱手:“恭喜恭喜,回头我们一定送上礼物,恭贺开张。”   云初忍不住失笑,说道:“开医馆可不能盼着财源广进,那不是盼着人家生病吗?”   李十八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庙墙另一边,傅景胤听着云初和李十八的笑声阵阵,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个云娘子看起来年不过二十,却一点儿都不怕他,偏偏为着兴陵一事,他在她面前总觉得有些亏心,也不敢说实话,总是带着几分小心。   而且李茂他们都觉得她是个极好的人,说笑起来比他轻松多了。   想到这些,再看看云初刚刚坐过的位置,傅景胤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回去吧,这酒也没什么可喝的了。”他把酒杯一丢,裹了披风站起身来。   李茂等人见他面色不虞,都不敢说话,忙收拾着离开了。   傅景胤走在下山的路上,被风一吹,头脑反倒清醒了许多。   他自觉兴陵一事有亏她的托付,那趁着自己现在无事,就留在定阳找个机会帮她一把,也就算是了了这份亏欠了。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一松,下山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云初回到观音殿前,只见常琳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初只当她是等急了,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琳儿姐姐,劳你久等了。”云初挽起她的手臂,笑着说道,“那庙后头的山景十分好看,我一时看得忘了时间,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虽说这个朝代不太讲究男女大防,可云初不想过多解释,便没有告诉常琳她刚刚遇到傅景胤一行的事。   她说了好几句话,常琳似乎才回过神来。   “云儿,你回来了?”常琳手里捏着一支签纸,抬头向她笑笑。   云初一时好奇,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条,问道:“你求过签了?解过了吗?”   常琳点点头,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她看。   这纸条上头是常琳求的签文,下面是批解。   云初见上头写着一行诗,便轻声读道:“千年古镜复重圆,女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   下面批解道:破镜重圆,下又能上,失能复得,倒又能起,问姻缘可成。   云初不会解签,看完说道:“这签文看着挺好的呀。”   常琳却像是心事重重似的,接过签文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什么破镜重圆,女再求夫什么的,不像是好话。”   云初知道她的心结,轻声劝道:“你求的是姻缘,这是上签,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还有福禄在儿孙,这肯定是说你能早生贵子呢。”   常琳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收起了笑容。   她回头看看那婆子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才低声说道:“云儿,我跟你说一件事。”   云初见她神情郑重,也压低声音说道:“琳儿姐姐,你说。”   常琳咬了咬嘴唇,像是难以启齿似的,顿了顿才说道:“我……我今日好像又看到那个……那个人了。”   云初一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你当真看到……他了?”   能让常琳这样扭扭捏捏不好直言的,那就只有她幻想中的夫君了。   云初想起她曾经得过的病,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又会看到那个“夫君”,下意识地就想给她把把脉,检查一下她是不是又犯了从前的毛病。   常琳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道:“云儿,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是这个人是真实的。”   自从那个“夫君”离她而去之后,她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再见过那人了,也渐渐分得清楚现实和幻觉。   常琳怕她不信,忙又说道:“真的,我也担心是我自己又犯了那个毛病,所以没敢声张,我看见他跟庙里的师父说话,师父也跟他说话了,还看到他身边还有几个小厮,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   听说别人也能看到那男子,云初才松了口气。   可为了以防万一,云初还是追问道:“琳儿姐姐,方才你到底是怎么遇见他的,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什么也不要漏下。”   她要确定常琳没有犯病,而是看到了真实的人。   常琳知道云初是为了帮她,而且她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此听云初一问,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   ? 第088章 求签   常琳和云初分开之后, 就进了观音殿。   许是今日重阳节的缘故,来烧香求签的信众格外多,观音像前放了好几个签筒, 常琳前后左右都排满了来求签的人。   好不容易轮到常琳,她拿起签筒在蒲团上跪下, 诚心诚意地默祷之后, 便摇动签筒开始求签。   很快便有一支签跳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常琳刚要俯身去捡, 却见旁边又掉落下一支竹签,正好和她的签重叠在一起。   她想是身旁的人求签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并不以为意, 依然去捡自己的那支签。   可是那人的速度却比她快,伸手捡起两只竹签,然后把一支签递给她,口中说道:“姑娘, 这是你的签。”   常琳听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去,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 更是如遭雷击。   眼前的男人年约二十岁许, 一身云白色锦衣,面如冠玉,丰神俊秀,居然跟她记忆中的“夫君”一模一样。   这一下可把常琳吓得不轻,她自从痊愈以后,已经知道自己是生了一场怪病, 所谓的“夫君”完全是她臆想出来的, 如今那个想象出来的人竟然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让她一时间又惊又怕,不知所措。   那男子见她不接竹签,只顾盯着自己发呆,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又轻声说了一遍。   看见他的笑容,常琳才发现眼前这人并非她的“夫君”,他的笑容和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她定了定神,才接过竹签,小声向那人道谢。   因为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常琳连签文也没顾得上看,下意识地跟着那男子走出了观音殿。   那男子拿了自己求的签,看过之后像是心事重重似的,旁边的小厮劝慰了他几句,说先听听庙里师父怎么解这签。   常琳在不远处听着,听那男子求的似乎也是姻缘,不由得心里越加慌乱。   直到婆子迎上来,说带她去解签,她才勉强镇定下来,跟了婆子去解签处。   那男子恰好也在,常琳特意选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将竹签递给眼前的和尚,只说了一句求姻缘,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身旁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像是有心事,并没有发觉常琳跟着自己,只是认真地听对面的和尚解签。   常琳见那和尚跟那男子说话,才确定那人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自己的幻觉。   少顷两个人都解过了签,拿了各自的签文一前一后离开。   常琳下意识地想要跟那男子走过去,婆子提醒她要等等云初,她才停下脚步。   看着那男子离去,常琳有些失魂落魄,偏又不知道把这件事跟谁说,只好怔怔地等着云初回来。   常琳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云儿,那人是真的,我在日头下看过了,他有影子!”   云初闻言不由得苦笑,常琳真是被鬼神之说吓到了,居然还会观察别人有没有影子。   可是这事儿又不像是常琳的幻觉,云初到底还是给她把了脉,才确定常琳如今一切正常。   “这么说那位小公子是真的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对于这种事,连云初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常琳的“夫君”明明是她幻想出来的,怎么现实中真的会遇到呢?   对此,云初只能认为是常琳太希望得到一个理想的夫君了,所以会把对方想得非常完美,等到现实真的遇到这样的人,难免就会跟想象有许多相似之处。   “是啊,我也觉得太巧合了,简直不可思议。”常琳微微叹息道。   她知道自己的心病,为了不再犯那样的毛病,她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活得现实,活得理智,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云初见她面露失落,劝慰道:“琳儿姐姐,快别多想了,你今日来求姻缘,求了个上签已经很好了,也许你的姻缘就快到了,走,咱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常太太去。”   她担心常琳再想下去,又会陷入心魔之中,所以想努力把她拉回现实。   常琳勉强笑了笑,低声说道:“是啊,我实在不该乱想的。”   那男子虽然长得酷似她的夫君,可人家是真实的人。   如今这个时代,男女十五六岁就成亲是很正常的事,除非那些家贫无力娶亲,或者要守丧之类的特殊情况。   刚才遇到那个男子看起来已经二十岁出头了,又是一身华服,还带着小厮,肯定不是那等无钱娶亲的穷苦之人。   即使没娶亲,也肯定早已定了亲了。   只是常琳还有些奇怪,如果已经娶亲或者定亲,那他又为何来求姻缘呢?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随即她便自嘲地摇摇头。   就算那男子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及时成家,可看他家境优渥,人才出众,也必定不会给人当赘婿的。   所以这个人,她还是趁早不要妄想了。   两人结伴回到茱萸会席上,常太太已经等得急了,正要叫婆子去寻她们。   常琳怕云初被她连累,忙解释道:“娘,我们路过观音殿,我就求了个签,娘你看,这是签文。”   常太太听常琳说是去求签了,这才没有责备她,而是接过签文看了起来。   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最着急。   常太太第一眼就看见了上签两个字,喜得忙念了一句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往下又看到姻缘可成,更是喜得无可不可。   只是她也说不清那签文上的破镜重圆是什么意思,待要细问,席间人多眼杂,又不好问的,只好按捺下来,把签文小心地叠起来收好。   男席那边正在比拼诗词,还有人借着酒意当场挥毫泼墨,又是画菊又是题字的,场面越来越热闹。   眼看着日头开始西斜,云初惦记着家中两个孩子,不知一天没见怎么样了,常琳则忍不住想着观音殿偶遇的那个男子,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常太太则惦记着那个她半懂不懂的签文,也无心再应酬了。   于是趁着席间有人离席而去,常太太也带了常琳和云初告辞离开了。   回到东关街已是夕阳西下,常太太让马车将云初送到宋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宅子,才转回自家。   云初问了宋王氏,得知家中一切安好,便去看孩子了。   两个孩子一天没看见云初了,这会儿见云初回来,都高兴得挥舞着手脚呜呜哇哇地叫了起来,云初抱抱这个,拍拍那个,喂他们吃过奶才算是安静下来。   吃过了晚饭,宋王氏怕云初走了山路,明日起来腿脚酸痛,特意打了盆热水给云初泡脚。   云初一边泡着脚,一边跟宋王氏说着白日里在菩提寺的见闻。   等孩子们都哄睡了,云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娘,您可知道……我父母弟弟他们流放到了什么地方?”   宋王氏听到这句话,正拍着全哥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宋王氏清了清嗓子,问道。   自打云初到了宋家,便极少说起海家的事,这几个月来又是生孩子又是逃荒,更是从不曾提起过。   云初看着跳跃的烛火,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今儿是重阳节……”   在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中,海家过重阳节是很热闹的,那日会有许多送礼的人,小厮们搬着各种各样的菊花摆放在院子里,丫鬟们捧了茱萸囊给她带在臂上,她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要给长辈精心准备各种礼物。   现在海家被流放了,可那些记忆还在。   宋王氏想着海家当年的繁盛热闹,也不禁哽咽了。   “我打听过了,老爷夫人他们被流放到了黑水城,我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说。”   那黑水城是极北苦寒之地,到十月左右就开始下雪,有整整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生活条件十分恶劣。   “也不知我父母他们在那儿怎么样了。”云初低下头,轻声说道,“娘,我想请您和嫂子帮忙做些棉衣棉袄,让驿站给他们送过去,您看行吗?”   “对,对,应该送的,是我疏忽了!”宋王氏抹了一把眼睛,说道,“咱家里有不少棉花布料,我这就拿出来,先可着老爷太太他们做,早点儿做完,也能早点儿送过去。”   定阳这边远不如黑水城那边冷,冬衣至少还要一个月才需要穿,她做完了海家的棉衣,再给自家人做也不迟。   两人想着海家人在那边必定吃了不少苦,直接送银两又怕被官吏克扣盘剥,便商量着如何在棉衣里藏了银票和碎银子,再送些什么容易存储的吃食,说了好一阵儿的话才定下来。   次日宋王氏就带着三个儿媳妇,先赶着做海家的冬衣棉袄,云初请宋贵帮忙寻了几张品相略次的羊皮,给海家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每人做一件羊皮袄子。   不是云初小气,只是她知道,如果她选了极好的毛皮,那袄子反而到不了海家人的手里,早被驿站和那边管着海家的官吏等人扣下了,倒不如用些次等的皮子,那些人嫌弃这些不好,说不定还能留给海家人。   ? 第089章 送礼   如此忙忙碌碌地就到了九月十六日, 云初的医馆开张了。   云初给医馆起名为道济堂,里面房间当成诊室,外头大堂就做了药铺, 除了看病,也出售各种药材和成药。   她想着自己刚到定阳就传出各种名声, 因此开医馆就尽量十分低调, 医馆里一应药柜桌椅等家具摆设都用的朴实无华的木料,掌柜伙计都选的为人诚恳的老实人, 免得招惹是非。   今日是云初医馆开张的好日子,所以宋家人都来了, 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忙的地方。   待到了吉时,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云初把道济堂牌匾上的红布摘了下来,医馆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宋家到定阳没多久,结识的人家只有那么几个, 知道医馆开张的人就更少了,这日一早常家送了一套官窑的白瓷茶具, 尤中人送了一只鎏金的三足金蟾, 其他街坊邻居或者一罐茶叶, 或是一盒糕点,或是一副贺联,算是恭贺开业的一点儿心意。   新店开张几日没客人都正常,更何况云初并没有通知旁人医馆开业的日子,因此收过街坊的贺礼之后,云初就想趁着没人把诊室整理一下, 看看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谁知她才刚转过身, 就听见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客官好, 请问您是抓药还是看诊呀?”   云初没想到才开门就有人上门,便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高大微胖,穿着一身锦缎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和小厮模样的人。   云初不认识那领头的男人,可站在他身后的人她却认得,正是谢府的大管家谢广。   当初为了开医馆和找铺子,她见过几次谢广,对方着实帮了她不少忙。   看谢广等人对那男子恭敬的模样,不过一瞬间云初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不知谢大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云初走上前去,微笑着福了福。   进来的人正是谢大老爷,云初这道济堂既然是他暗中帮忙开起来的,他自然知道医馆开业的时间。   此刻见云初一见面就道破了自己身份,他哈哈笑道:“云娘子,久仰久仰!”   一边说着话,谢大老爷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眼云初。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除了头上用一根梅花银簪挽了发髻,从头到脚一丝花色装饰也无,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气质超俗。   谢大老爷见多了人,只扫了一眼就暗暗赞了声好,这云娘子年纪轻轻,初到定阳又盛名在外,却如此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当真是难得。   “老夫向来喜欢热闹,云娘子的医馆开张,老夫不请自来,还请云娘子不要见怪啊!”谢大老爷一边笑,一边给谢广使了个眼色。   谢广便让小厮把捧来的礼盒呈上去,又当着云初的面打开。   只见礼盒中是一件尺许长的玉白菜摆件,玉白莹润,翠绿欲滴,虽不算极品,也是栩栩如生。   云初见了笑道:“谢大老爷太客气了。”   算起来,今日还是她跟谢大老爷第一次见面,可是却已经承了谢家不少人情了。   若是她表现得太过谄媚,没得叫人看轻,可要是拒人千里之外,又显得不近人情,因此云初只是不冷不热地与他客套,想知道谢大老爷这样帮她到底是为什么。   果然谢大老爷送过礼,却没有带人离开,而是在医馆里四处转转,一边看一边问些医馆方面的问题。   云初跟在他身后随口回答,又叫伙计去泡茶招待他们。   等走到后面诊室,谢大老爷停下了脚步。   “听说云娘子医术高超,不知能否帮老夫把一下脉?”   云初抬起头,正碰上谢大老爷笑容满面的脸。   谢大老爷几次三番帮她,难道是想求她看病?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谢大老爷的脸色,微笑道:“谢大老爷气色极佳,身体应该并无大碍。”   “此言差矣。”谢大老爷不认同地摇摇头,说道,“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不瞒云娘子,老夫近日来总觉得夜里睡不安稳,云娘子还是帮老夫看看,也算是安安老夫的心了!”   见他坚持要诊脉,云初只好将他让进诊室里坐下。   谢大老爷摆了摆手,谢广等人便留在门外等候,还关上了房门。   诊室中只有云初和谢大老爷两个人,云初凝神给他把过脉,又看过舌苔和眼睛,笑着说道:“谢大老爷不用担心,您的身体十分康健,若是觉得晚间睡不好,我建议您白日里少喝些茶,尤其晚饭前后,就不要再喝茶了。”   喝茶有提神的作用,要是晚间喝多了,很容易影响睡眠。   谢大老爷收回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老夫当真没病?”   云初语气肯定地说道:“放心,您没有病。”   谢大老爷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夫都五十多岁的人,难免有些小病痛,您还是仔细帮我看看吧。”   他说这话,就让云初有些疑惑了。   通常人哪有盼着自己生病的,要是听郎中说自己很健康,那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为什么谢大老爷非得希望自己生个病呢?   云初只好耐心地说道:“您脉象有力,气血畅通,我是真的看不出您有病。”   谢大老爷还不死心,追问道:“那……要不你给我开点儿补药,我没病,吃点儿补药强身健体总是可以的吧?”   云初无奈地笑了,说道:“是药三分毒,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好,没必要再吃什么补药,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持好的心情,比吃什么药都强。”   谢大老爷还想说什么,云初已经站起身来。   “谢大老爷,我开这个医馆,您帮了我许多忙,我是真心诚意的感激您,日后您或者您家里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云初想着,谢大老爷总是强调自己有病,又想买什么补药,也许是想帮衬自己的医馆生意,算是医馆第一天开张的好彩头。   可是医馆不同其他铺子,她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昧着良心说别人有病吧?   见云初如此坚持,谢大老爷只好摇摇头,也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提前谢过云娘子了。”他拱了拱手,说道,“时辰不早了,老夫先告辞了。”   云初说道:“我送送谢大老爷。”   云初将谢大老爷一直送到大门口,看他们上了马车才回到馆内。   谢大老爷上了马车,却又回过头,目光在道济堂的牌匾上停留了片刻。   谢广不明其意,轻声唤道:“老爷?”   谢大老爷笑了笑,进了马车坐下。   他的身体他知道,他当然没有病,今天来道济堂,只是为了见见云娘子。   谢家帮了云娘子这么多,虽说是想给自家博个好名声,可是他也要知道云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决定以后要不要继续帮,要帮到什么程度。   这云娘子为人不错,不会像那些郎中一样,为了点诊费药钱就各种骗人吓唬人有病什么的,哪怕没病也要卖点儿滋补之类的药,云娘子说话实在,又知恩图报,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他帮云娘子那些忙,不算白帮!   小厮放下车帘,马车嘚嘚儿地离去了。   谢大老爷才离去没多久,道济堂又有客人上门了。   宋福正在门口清扫鞭炮的红纸,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福大爷,您也在呢?”   宋福抬起头,不禁又惊又喜:“荣管事,您怎么来了?”   谢荣哈哈笑着说道:“今儿可是云娘子医馆开张的好日子,我当然要来捧个场啊!”   来者便是客,谢荣这次来又代表着谢家三老爷,宋福自然十分热情。   “荣管事快请进,说起来真巧,你们家大老爷才刚走了没多久呢!”   听到这句话,谢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福大爷您说什么?我们家大老爷来了?”谢荣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了一番。   宋福不明所以,笑道:“是啊,还给我妹子送了个玉白菜呢,哎可好看了……”   听了这话,谢荣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大老爷都亲自来送礼了,自家三老爷居然都不知道,也没亲自过来,只派了自己这么一个管事出面。   虽然宋家是托了谢三老爷的面才在定阳落籍的,可是这次云娘子的医馆开业,谢三老爷明显没有谢大老爷那么重视。   虽然他们在外面代表的都是谢家,可这事儿要是比大老爷知道,指定又会认为三老爷不懂人情世故了。   谢荣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跟着宋福进了医馆。   再见到云初,谢荣就显得格外客气了。   “云娘子,您这医馆今日开张,我们家老爷让我给您送幅字,您可不要嫌弃啊。”   相比谢大老爷送的玉白菜,谢三老爷自己写了几个字就送过来,显得这礼物有些轻了,谢荣呈上礼物的时候心里也十分忐忑。   “荣管事太客气了,我们医馆开业,原不敢惊动谢三老爷,没想到谢三老爷还惦记着我们这点儿小事,着实让我们受宠若惊。”   ? 第090章 贺礼   云初活了两世, 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即使是谢大老爷刚刚送的玉白菜,她也不过瞟一眼就罢了。   俗话说,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她开医馆本没有通知谢三老爷, 谢三老爷还记在心里,又送来亲笔写的字画, 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而且他们能定居在定阳,也是多亏了谢三老爷, 这个人情云初始终记在心里。   云初笑着接过条幅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悬壶济世。   上面还盖了谢三老爷的题款和印章,云初见了不禁喜形于色。   “谢三老爷有心了,荣管事,请您代我向三老爷多多致谢!”   她初到异地开了个医馆, 只怕做生意会不容易,甚至会有本地一些地痞流氓来找麻烦。   可是只要她把这幅字画挂在大堂里, 来的人就知道她跟谢家有交情, 有谢家的面子就能替她挡掉许多麻烦事。   所以这字画看着不值钱, 却是一份大人情。   谢荣见云初一见条幅就明白了谢三老爷写这幅字的用意,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三老爷虽然科举不成,书法字画在定阳还算有些名气,倒让云娘子见笑了。”谢荣替自家主子客气了几句。   云初请谢荣留下喝茶,谢荣惦记着要赶紧回去跟谢三老爷说谢大老爷亲自来医馆的事,将这幅字送到了便告辞了。   云初只好让宋福帮着送送谢荣, 自己则研究要将这幅字挂在哪里。   若是挂在里间就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了, 她和宋大庄宋王氏等人商量了一下, 将这幅字挂在了大堂显眼的地方,这样人一进医馆就能看到了。   忙忙碌碌地过了上午,除了谢大老爷之外,并无其他病患来医馆,云初回宋家吃过午饭,哄了孩子午睡,才又回到医馆。   上午没什么病人,想来下午更不会有人,云初也不着急,只在药柜上教几个伙计各种药材的辨识方法。   这药柜做了几百个小匣子,放着各种药材,云初还不熟悉药材的位置,要寻一味药只能挨个儿找过去。   正找着,她听见门口的伙计热情的声音。   “几位客官好,请问是要抓药还是看诊?”   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上门,云初回过头,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容更是惊讶万分。   “李管事,十八小哥……是你们?”   李茂尴尬地笑了笑,侧过身让开,云初才看到那个前几日与她在山上对酌的男子走了进来。   只见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面容苍白,神情清冷,一双墨眸宛若寒星,周身散发着说不出的俊逸贵气。   云初张了张口,却发现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富贵公子姓甚名谁,只好走出柜台,微笑着福了福。   “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见傅景胤没有回答的意思,李茂只好笑着答道:“我家主子刚听说云娘子的医馆今日开张,特来送上贺礼。”   那日傅景胤下了山,便叫他们在定阳寻个宅子,大有长住的意思。   偏李茂又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下这个命令,又不敢细问,只好忙着到处找宅子。   以他们的能力和财力,在定阳找个宅子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是接连找了十几个,傅景胤总是不满意,不是嫌太小,就是嫌不够清静,可是大的宅子他说住着太空旷,热闹的地段他又说太吵。   李茂伺候了傅景胤十几年,还是头一次摸不清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最后还是李十八悄悄给他提了个建议,说往东关街那边找,最后寻了个附近的普通民宅。   傅景胤听说这里离云初的住处和医馆的位置都不远,这才不再挑剔了。   李茂是万万没想到,主子要留在定阳,竟然是为了云娘子。   既然知道了这个缘故,李茂对云初的事就格外上心,医馆开张的日子他早就打听好了,礼物也准备好了,可到了今日,主子又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拖拖拉拉地直到下午才过来。   哪有下午的时候给人送礼的!?   而且主子还叫他们先进来,看看云娘子在医馆里,主子才进来,而且一进来就摆了个臭脸色。   李茂实在想不通向来行事果断利索的主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别扭,又不敢问,只能提心吊胆地帮着打圆场。   云初笑道:“有劳李管事,让您家公子费心了。”   说话的时候,李十八和另一个侍卫正好一起将礼物抬了进来。   云初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抽气和惊叹声。   只见两个年轻男子抬了一个紫檀木托盘,里面放着一个足有两尺多高的招财树盆景,那招财树以古铜为底盆,上面足有三四层繁茂的枝叶,以黄金为枝,各色玛瑙、水晶、蜜蜡、砗磲等珍稀宝石为花果,委实是金光灿烂,令人眼花缭乱。   即使云初见惯了珍贵物件,见到这么豪华的招财树也吓了一跳。   “李管事,这……这未免也太破费了!”   云初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与李茂等人的交往经历,第一次她出手帮他们主子治病,已经收了一百两银子的诊费,后来她求他们主子帮忙给兴陵县令递话,也送了内功口诀当做回报。   虽然他们主子没练那个内功,可她托的事也没办成。   思来想去,云初觉得跟他们实在没什么互相亏欠的人情,他们彼此又不熟,怎么也当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李茂偷瞟了一眼傅景胤,见他坐在一旁依然不出声,只好苦笑着说道:“这算什么,不过是给云娘子图个一个好彩头罢了,还请云娘子收下。”   李茂直到现在心里还是忐忑的,生怕主子认为他送的礼物太轻,被云娘子看不起,只好选了这么一个贵重又实惠的物件。   就是……显得主子有点儿像土财主。   云初见傅景胤沉默不语,想到他们出手阔绰,排场又大,显然是家中豪富的大商人,商人都图个吉利,她医馆开业给送来一个金碧辉煌的招财树,对他们来说也许是稀松平常的事。   想到这里,云初也不好回绝对方的好意,只好叫了伙计把这招财树搬到后面去。   要是摆在大堂里,估计进来的客人都会被这个壕气冲天的摆件吸引过去了。   李茂等人送了礼物,见傅景胤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自觉地站在他身后伺候。   云初倒了一盏茶,亲手端给傅景胤。   “多谢公子的礼物,让我这个医馆蓬荜生辉。”   这可不是客套话,那么一个金光闪闪的招财树摆在哪里,肯定都是熠熠生辉的。   傅景胤揭开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气,云初给他端上来的居然是一盏红枣茶。   他刚要皱眉,想到云初行医,定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所以才特意泡了红枣茶给他,到嘴边的斥责反而就说不出口了。   傅景胤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端起红枣茶喝了一口。   这茶虽没有茶香,却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喝到肚子里暖融融的,连紧绷的身体都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见主子紧蹙的眉心稍稍舒展开来,李茂才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等完全吐出来,他就听见云初问了一句话,这口气就差点儿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云初微微笑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傅景胤。   云初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什么唐突,前几次交集都可以说是偶遇,犯不上自我介绍,可如今人都亲自上门了,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总不能连送礼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李茂心里暗暗给云初捏了一把汗,他服侍傅景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个女子能这么大胆地跟主子交谈,还敢直接问他的名讳。   傅景胤是什么身份,朝中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永王爷,他的名字恐怕只有当今皇上和皇后娘娘才能叫。   傅景胤抿了抿唇,似乎在品味红枣的香气,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姓景,单字一个胤字,胤嗣的胤。”   云初浅浅一笑:“原来是景公子。”   听到这名字,她心里不免有几分奇怪,这胤字并不常见,没想到景家行商,还会用这样生僻的字给儿孙做名字。   不过她转念一想,胤乃是子孙相承之意,景胤这体弱的毛病是从胎里带来的,想是家中长辈担心他的身体,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他能健康长寿,绵延子孙,这用意本是极好的。   云初也曾怀疑过对方出身富贵,现在听说他自称姓景,再想想朝中并没听说过姓景的权贵人家,也就不再琢磨这件事了。   傅景胤本想寻机会帮云初,可是医馆的事早有谢家接了过去,他等了几日都没机会。   他又让侍卫们去查宋家可缺什么,可他们回来说宋家如今有吃有住,云初还开了医馆,实在看不出他们缺什么。   他等了七天,却还是找不到还云初人情的机会,未免有些焦躁。   他让李茂去准备恭贺云初医馆开张的礼物,没想到向来办事稳妥的李茂居然买了个这么大的招财树回来。   ? 第091章 体检   那日他为了掩饰身份, 随口跟云初说他们是商人,可他也不想让李茂真的按照商人的规矩来行事啊!   这么俗气的一棵招财树,从头到脚都代表着他的品味是如何的低俗, 他看都不想看一眼,更别提送礼了!   偏偏李茂他们都不知道云初缺什么, 又不能直接送银票, 想来想去只能送这样的贵重礼物了。   真是丢尽了他堂堂永王的脸!   现在云初为了感谢他,又问起他的名字, 他不想说实话,只好又扯了一句谎。   因此, 现在傅景胤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云初见他又不说话了, 只好斟酌着问道:“景公子这几日身体还好吧?”   她给他治过病,算起来他也是他的病人,关心一下无可厚非。   云初只是客套了一句,傅景胤却突然眼睛一亮。   他帮不了她什么忙, 又不能直接送银子,那他可以让她治病啊!   看她这医馆开张第一天, 门前就是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场景, 那他帮她找几个病人开个张, 她应该就算是领了他的情了吧?   此时的傅景胤完全忘记了,当初是谁把云初给的内功方子给丢掉的。   身为主子,傅景胤当然不可能亲自做云初的病人,他看看身边的李茂,向他摆了摆手。   李茂立刻上前,躬身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傅景胤说道:“李茂, 你不是说你今天不大舒服吗?趁这个机会, 让云娘子给你看看。”   李茂听得一头雾水, 迟疑地说道:“主子,小人我……”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不舒服了?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景胤不耐烦地打断了。   “让你看你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茂不敢再说,只好转向云初。   “那……请云娘子帮我瞧瞧。”   云初笑着应了,那边傅景胤见她露出了笑容,便觉得自己这一招果然奏效,云娘子这生意一开张,不就高兴了吗?   于是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其他侍卫的身上。   “李二,李四,李七,李九……李十八,李二十三……”他把跟来的侍卫都点了一遍,“你们也都趁着今天这个好机会,让云娘子给你们好好把把脉!”   连李茂这个大管事都乖乖去看病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都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正在给李茂诊脉的云初诧异地看向傅景胤,李茂则恨不能把脑袋低到胸前去。   主子这是要干什么啊,就算是照顾云娘子第一天开张,也不至于让所有侍卫都去诊脉吧?   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些伺候永王的侍卫都是一群老弱病残呢!   云初不知道傅景胤为什么要喊所有的侍卫都来看病,只当他是突发奇想,要给这些侍卫一起做个体检,于是耐心地给大家看起病来。   至于那些侍卫就惨了,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面对云初的询问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胡编乱造,有说什么肚子疼的,有说早上起来打了两个喷嚏的,有说这几天吃饭多了的,反正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云初把过几个人的脉,就知道了这些人其实都没什么大毛病。   她看这些人里最该看病的,就是他们的主子景公子了。   想起他就是不肯练自己给的内功,云初暗暗叹了口气。   她给几个有些小病的侍卫开了方子,其他人则嘱咐多喝点热水,注意保暖,早点儿睡觉之类的话,连方子都不必开了。   傅景胤看着这些老老实实看病的手下,再看看忙忙碌碌的云初,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果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想的这个办法,可比李茂送的那个什么招财树靠谱多了。   云初正在交代李十八最近饮食要吃得清淡一些,忽然看见宋王氏和宋周氏抱着两个孩子急匆匆地进来了。   “云儿,你快来看看安安怎么了?”   宋王氏抱着一个粉红色的襁褓,直接朝云初奔了过来,看起来都快急哭了。   云初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李十八了,赶紧接过安安。   只见她的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哼哼唧唧地哭着,显然十分难受。   一旁宋王氏忙说道:“安安睡了午觉起来就不太精神,我抱着在地上哄了一会儿,她忽然就吐了,把奶吐得到处都是,里面还有白乎乎的东西……”   云初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安安,仔细地摸了一会儿肚子,又揉揉内关板门之类的穴位,才放下心来。   “娘,安安没事,应该是中午吃得多了,奶嗝没拍出来就睡着了,所以醒了就吐了,这两天我吃得清淡些,给她养几天脾胃就好了。”   安安不像全哥那样身体好,吃得多睡得好的,想来是因为后出生的,所以安安身体一直比全哥虚弱,她又是个安静的性子,云初对她总是更加细心和心疼一些。   她乍一听说安安吐奶了也心里一紧,这会儿检查了没事才放了心。   “安安真没事啊?”宋王氏担心孩子,忍不住追问道。   这可是云儿的小女儿,她平时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要重要,其实婴儿吐奶是常见的事,宋王氏是关心则乱了。   “没事儿,娘你放心吧。”云初熟稔地揉了揉安安身上几个部位,安安果然安静了下来,小脸也舒展开了。   见安安好了,宋王氏这颗心才终于落在了肚子里。   宋王氏见云初抱着安安,便回头去找全哥。   刚才她以为安安生了病,生怕这病再传给了全哥,就把两个孩子一起都抱过来了。   宋王氏回过头,正好看到宋周氏怀里的全哥挣开了包裹,正挥舞着一双小手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哟,我们全哥会叫人了呢!”宋王氏看了这一幕又惊又喜,从宋周氏手里接过了全哥。   全哥换了个人抱,却还是冲着一个方向啊啊啊地叫。   宋王氏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坐在那边。   “这……这位是……?”宋王氏只看了一眼,就看出那人从头到脚的衣饰皆非凡品,举手投足间更是清贵优雅,一看就是权贵家中出身的公子哥。   别说全哥,连她都没见过这个人。   可全哥为什么一直冲着那人叫呢?   傅景胤听到宋王氏小心翼翼的声音,抬眼瞟了他们一眼。   见对方只是个年老的村妇,傅景胤正打算移开目光,视线就落在了那个冲自己热情地打招呼的婴儿身上。   并不是这个孩子的执着打动了他,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熟,偏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全哥感觉到傅景胤的注视,越发高兴得手舞足蹈,更加大声地哇哇喊了起来。   见这位贵公子看着全哥,宋王氏试探地抱着全哥靠近。   眼前的婴儿看起来小小的,粉粉嫩嫩的,一双乌黑眼睛天真又懵懂,小脸蛋像是一个柔软饱满的水蜜桃,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戳一下。   全哥张着没牙的小嘴,对着傅景胤发出一阵阵呜呜哇哇的喊声,谁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傅景胤看得有趣,抬起一只手指想要碰碰他。   没想到全哥挥舞了半天的小手忽然碰到了东西,竟然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这一下让傅景胤一怔,也让宋王氏吓了一跳。   “全哥乖,快放开,听话啊,放开人家的手!”   可是无论宋王氏怎么哄,全哥就是不撒手。   全哥虽小,小手却格外有劲儿,宋王氏两手抱着他,又不能使劲掰他的手指头,只好向着傅景胤一个劲儿道歉。   “这位小公子,孩子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傅景胤怎么可能跟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置气,不过是被握住了手指而已,等这小家伙一会儿玩腻了,自然就放开了。   于是宋王氏抱着全哥,全哥握着傅景胤的手,两大一小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连接在一起。   全哥抓住了傅景胤,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连傅景胤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宋王氏抱着孩子走不开,干杵着更尴尬,只好试着跟傅景胤聊天。   “小公子,你是陪人来看病啊?”   云初开的是医馆,不是饭馆,就算看着眼前这小公子面色苍白,身体孱弱,她也不能直接问人家是不是有病。   见傅景胤点点头,宋王氏忙笑着说道:“你尽管放心,我这闺女医术可是顶顶好的,保证能把病治好!”   云儿可是才开医馆呢,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帮她说几句好话。   傅景胤想起自己在兴陵城外犯病的那一次,不由得默了默。   很多人都说云初的医术高明,他扔了她给自己开的方子,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   傅景胤当然不会当着宋王氏的面说起这件事,他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全哥的身上。   这小子倒是有一股拗劲儿,抓着他的手指就是不撒开。   “这孩子,有两个月大了吧?”傅景胤忍不住问道。   一提起孩子,宋王氏的话就更多了。   “这小子和她妹妹都是六月二十六那天生的,再过十天就满三个月了!”提起这一茬,宋王氏就忍不住叹气,“只可惜这俩孩子命不好,还没出生就没了亲爹,我闺女快生的时候又赶上发大水,这俩孩子就提前落了地……”   不知道为什么,听眼前的村妇说这孩子的亲爹已经没了,傅景胤听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 第092章 荷包   不过这两个孩子是遗腹子, 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   宋王氏还在絮叨着,说闺女和孩子在野外如何可怜,月子也没坐好, 刚满月没几天又赶上兴陵□□,亏着娘三个命大逃了出来, 这一路遭了这么多的罪, 两个孩子能长到现在这么大,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全哥和安安这两个多月颠沛流离, 的确是比同月龄的孩子长得瘦小一些,就身上这点儿肉, 还是他们到了定阳以后安定下来, 云初的奶水也好了,才慢慢长起来的。   跟许多男子一样,傅景胤一向不喜欢妇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可是宋王氏说了那么大一堆话, 他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还听得心有戚戚焉。   如果眼前这个年老村妇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这两个小家伙的确是挺可怜的。   那云娘子年纪轻轻, 孤身一人带着一双儿女寄住在娘家, 想必也是很不容易的吧?   不知不觉地,傅景胤的目光落在云初身上。   云初完全没有察觉到傅景胤的视线,她垂着头,全神贯注地给安安按摩着。   傅景胤看着她怀中的女婴,这女婴看着比男婴更瘦弱,想是刚刚吐过奶的缘故, 此刻一张淡粉色的小嘴微微撅着,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闭着眼睛依偎在母亲怀里,偶尔还发出几声如小猫般的哼哼。   傅景胤看着这两个孩子,只觉得又可怜又可爱。   他侧头看了李茂一眼,李茂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两个刺绣精美的荷包递给云初。   “云娘子,我家主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公子和小小姐,来得匆促不及准备,这两个荷包留着给孩子玩吧。”   云初抱着孩子不好推辞,才要开口,李茂已经将荷包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云初见那两个荷包都是上乘的锦缎所制,图案也是极为精巧,虽然不知道这荷包里装了什么,只看这两个荷包,至少也要值几两银子了。   “景公子太客气了,这礼物太贵重,我们受之有愧。”云初一手抱着安安,另一只手将荷包推了回去。   李茂忙说道:“云娘子不必客气,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正好给孩子玩……”   两人正互相客气着,宋王氏探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这可真是巧了,这荷包上还绣着孩子的名字呢!”   她不说大家还没注意,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荷包上。   这荷包乃是贡锦所制,上面的图案也是御用的绣工绣上去的,旁边还有绣的字,都是常见的吉祥话,只见其中一个是福禄双全,另一个则是平安喜乐。   见傅景胤和李茂等人都是一头雾水,宋王氏笑着解释道:“这孩子叫全哥,那女孩叫安安,你们说这可巧不巧呢!”   听到两个孩子的名字,大家这才恍然。   “果然巧,说明这两个孩子跟咱们有缘分呢!”   李茂说了几句客气话,见傅景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敢多说,去结算了诊费和药钱,便随着傅景胤离开了道济堂。   傅景胤沉默地上了马车,李茂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发一言,只好壮着胆子问道:“主子,咱们现在回去吗?”   他们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恭贺云初医馆开业的,现在礼也送到了,按理他们是该回去了。   傅景胤却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茂闻言便上了车,为了低调行事,他们出行用的马车并不大,车厢内已经坐了傅景胤,李茂便只能单腿跪坐在车中。   傅景胤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云娘子那两个孩子有点儿眼熟?”   李茂没想到傅景胤居然是在琢磨这件事,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有一些。”   得知自己并不是错觉,傅景胤才稍微有了些精神。   “那你有没有看出来那两个孩子长得像谁?”   他左看右看,就是想不起来这两个孩子像谁,更想不出身边有什么人会跟云娘子这样的普通村姑有什么交集。   李茂皱着眉头,小心地说道:“小人一时也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两个孩子眉眼有些熟悉。”   傅景胤点点头,再想起云初的谈吐举止和所作所为,不由得纳闷。   “刚才那个老太太说自己是云娘子的娘,可是瞧着云娘子跟她一点儿也不像。”   “这倒是!”李茂深有同感,“云娘子年轻轻的医术就那么好,说话也文绉绉的,可不像是普通农家出来的姑娘!”   傅景胤嗯了一声,向后靠在软垫上。   “那你叫人去查查,这云娘子是不是真的是宋家人,她那一身医术又是跟谁学的?”   起初他并不信任云初的医术,想着那次她治好了自己,不过是运气好赶巧了而已,可是现在看她连医馆都开起来了,给侍卫们看病也颇有几分样子,便怀疑她当真会医术。   那就奇怪了,她一个农家出身的村姑,从哪儿学来的医术?   李茂听傅景胤吩咐要他去查云初,先是一惊,随即便心中暗喜。   他第一个反应是主子怀疑云初了,但是紧接着便想到,主子让他去查云初师从何人,说不定是真的想要让云初给自己治病了。   以主子一向谨慎缜密的性子,让云初治病先去查她的来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茂干脆地应了下来,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去查宋家村的事。   这边宋王氏见云初放下安安,也不收那两个荷包,便做主把荷包都拿了起来。   反正那位贵公子和他的随从们已经走了,这荷包是送给两个孩子的,她怕医馆大堂里人来人往再被人顺走了,帮着云初收起来也是理所应当。   到了晚间回到宋宅,宋王氏才把荷包交给云初。   云初忙了一天,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看见宋王氏拿出来才想起来。   既然是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她就收下好了。   云初打开荷包,宋王氏先称赞了那荷包的绣工几句,待看到荷包里的东西更是惊呼出声。   “这……这可真是,太贵重了!”   只见一个荷包里装得满满的都是状元及第、笔锭如意、富贵吉祥之类的金稞子,另一个荷包则是整整一包的小金鱼。   先不说那金稞子上的图案如何精致,只那些小金鱼都做成了不同的形状姿态,或是游动或是跳跃,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看着就令人爱不释手。   这金锭已经够贵重了,再加上这精美的做工和样式,更是无法用价值来估量。   宋王氏差点儿被这一大堆的金稞子和小金鱼晃花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手忙脚乱地把这些都重新收到荷包里。   “云儿,这些可是好东西,只怕外头都买不到的!”宋王氏到底在海家过了几年,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你快寻个妥当地方,把这些都好好收起来,以后给全哥和安安成亲用!”   云初忍不住笑了,说道:“娘,他们俩才百日还没过呢,您就想到他们成亲的事了!”   宋王氏也不禁笑了,一边笑一把将荷包塞到她怀里。   “这还早?你没听说过南边儿那里的风俗么,自打孩子一出生,生了儿子的就要酿状元红,生了女儿的就要酿女儿红,还要在屋前屋后种树呢!”   云初好奇地问道:“种树干什么?”   “你年纪轻,难怪你不知道。”宋王氏笑着跟她解释,“等着女儿长大了,树也长大了,正好砍了树,给女儿做嫁妆箱子!”   云初又是吃惊又是想笑:“也就是说,只要孩子出生,家里就开始给准备嫁妆了吗?”   “那当然!”宋王氏振振有词地说道,“要不怎么说是攒嫁妆呢,要从小到大,一点儿一点儿地攒起来才行呢!怎么也要攒个十几年!”   云初叹为观止,这么说,她从现在就得给安安准备嫁妆了!   娘俩说着话,各自抱了一个孩子去吃饭。   如今天气渐渐冷了,宋王氏怕饭菜从厨房端去堂屋会变凉,早几天就跟云初商量着,把厨房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冬日里大家就在这里吃饭。   两人说了半天话,此刻家里人都已经到齐了,等着宋王氏和云初到了就开饭。   见两人进了屋,宋周氏和宋柳氏便过来接过了两个孩子,宋白氏则揭开了桌上的盖碗,招呼大家上桌吃饭。   宋王氏是长辈,先吃饭是应该的,宋周氏等三个嫂子心疼云初辛苦,每次都让她先吃,云初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可是她不管她怎么劝说,怎么阻拦,三个嫂子都执意要让她先吃,而且还都有好多道理堵她的话,说云初这么辛苦,再抱着孩子吃饭肯定是吃不好的,吃不好饭就会影响奶水之类的,或者说她们力气大,她们不饿,甚至干脆说她们早就吃过了。   几次三番都是以云初落败告终,云初只好接受了嫂子们的好意。   宋家是农家出身,并没有什么男女不同桌,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这会儿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各种饭菜,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 第093章 教子   等到大家都吃过了饭, 宋周氏等人收拾桌子,宋月则抢着扫了地上的饭粒和饭菜,跟着宋明和宋阳跑出去喂鸡了。   大家正要起身回去休息, 却听见宋王氏发话了。   “都坐下,我有话要说。”   看到宋王氏正襟危坐的严肃样子, 大家都不由得心里打鼓, 不知道宋王氏要说什么。   宋大庄低着头坐在宋王氏身旁,手里拿几支细细的竹条, 不知在编什么,显然是不准备开口的。   大家你看我, 我看你, 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只好重新落座,等着宋王氏说话。   宋王氏环视了一圈几个儿子儿媳,沉声说道:“你们几个, 最近都赚了多少钱了啊?”   最近宋福等人每日早出晚归,都是忙忙碌碌的, 有时候连晚饭都不能及时赶回来吃。   像宋福白日赶了马车, 回来还要卸车, 给马喂草料喂水地各种照料,他还得指着这马车赚钱呢!   宋刚也是如此,成天围着马车忙活。   宋诚和宋柳氏的馄饨摊虽不大,可是要准备食材,要挑担出去,要生火煮馄饨, 还要收拾碗筷, 也是很忙。   今天难得家人聚得齐全, 宋王氏才叫了大家一起说话。   没想到宋王氏开口就问他们都赚了多少钱,大家都有点儿吃惊。   “娘,您咋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啊?”宋福连忙问道。   云初也有些担心,她记得她给了宋王氏拿了好几次银子,家里现在又没什么大的花销,不知道宋王氏为什么忽然要过问起宋福他们的收入。   “没啥事,就不能问问你们手里有多少钱了?”宋王氏瞪了宋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和你爹还没死呢!这还没分家呢,你们一个个就都有了外心了!”   这话说得就重了,宋福向来老实,吓得连忙站起身,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急得一张黑脸都涨红了。   “娘,我……儿子绝对没有这么想!”宋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慌忙说道,“这些日子我赶车拉活,除了草料钱啥的,现在还有八百多文,原想着攒够了一吊钱就给娘的,娘要是用,我这就回去拿来给您!”   宋诚也忙说道:“娘您言重了,我们绝没有外心!我们俩卖馄饨也攒了一吊多钱,我马上就去给娘取过来!”   宋刚小声说道:“娘,我这有四百多文……”   他刚学着干活赚钱,不大会招揽生意,有时候还会走错路,所以赚得比宋福少多了。   见他们几个都急慌慌地要去拿钱过来,也都说出来各自手里有多少钱,宋王氏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儿。   “行了行了,你们都坐下,我还没说完呢!”   听宋王氏发了话,宋福几人才心惊胆战地重新坐下。   见他们几个都算老实,宋王氏微微点点头,说道:“你们几个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懂点儿事了!我和你们爹岁数越来越大,难道还要一直为你们操心?”   一番话说得宋福低下了头:“娘,是我不好!”   他身为长子,本该为爹娘分担家里的事的,可是他却对家里的事一点儿都不上心。   宋王氏说道:“不止老大你,还有你们三个,都二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宋贵一直没敢说话,这会儿看大家都跟自己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道:“娘,您的意思是……”   宋王氏哼了一声,抬手敲了敲桌子:“我问你们,你们现在住的是谁的房子,吃的谁家的饭?”   宋贵隐隐猜到了什么,越发心虚了。   “咱们住的都是妹子的房子,吃的……也是妹子家的饭。”   “你们还知道啊!?”宋王氏没好气地说道,“这些日子都是靠着云儿养着你们一家家的,以前是没办法,现在你们都赚到钱了,还打算白吃白喝云儿的?你们还算男人吗?”   想到这些,宋福宋贵等人都惭愧不已。   “娘,是我们疏忽了!”   “娘,妹子,是我们错了!”   没想到宋福宋贵他们突然给自己道起歉来,云初一怔,随即看向宋王氏。   “娘,其实……”   她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宋王氏打断了。   “云儿,你别替他们求情!他们一个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哪能一直靠妹子养活!?说出去我们俩的老脸都要丢尽了!”宋王氏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生气,“就算你们赚不了多少钱,没有多的,还没有少的吗?哪怕一个月交个几百文的饭钱,那也是你们懂礼数!可是你们现在是咋干的?啊?白住着,白吃着,赚了钱都搁自己兜里攒着,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宋王氏骂了一顿,宋福宋贵四兄弟早已站起身低着头听训,额头上冷汗淋漓,几个媳妇也都跟着起身听宋王氏教训。   娘的话虽难听,可是道理却讲得十分明白。   他们以前在村子里住自家的房子,吃着自家种的粮食,自然就没有还要交钱的念头。   可是现在呢,他们住着云初的房子,吃着云初家的粮食,居然压根想不起来这些都是要花钱买的!   云初她一个年轻女子,连丈夫都没有,还要养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竟然腆着脸还要用她养活!   娘骂的一点儿错都没有,的确是他们不懂事!   想到这些,宋福越想越是满心羞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说得是,是我们错了!”   宋贵也赶紧跪了下来:“娘,都怪我们没想那么多!娘您说以后咋办,我们就咋办!”   一时间,四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齐刷刷全跪了下去。   云初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来去扶宋周氏等人。   “大哥,大嫂,你们快起来,这地上凉,可别让腿受了寒。”云初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拽不动宋周氏她们,只好转头劝宋王氏,“娘,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我知道娘是因为心疼我,可是咱家真不至于这样……”   她手里还有近两千两银子没动,现在又开了医馆,空间里的各种珍稀药材更是数不胜数,她压根就没考虑过缺银子的事。   可是宋王氏却不肯就这么罢休,沉着脸说道:“云儿,娘知道你不缺银子,可是他们几个是大男人,总不能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你让开,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正僵持着,宋明、宋阳和宋月一起跑进了屋。   “爷爷,您看我们捡到了多少鸡蛋……”宋月欢快的声音在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之后,吓得戛然而止。   云初趁机说道:“大哥大嫂,你们快起来吧,别吓着孩子。”   看着小孙女抱着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几个鸡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宋王氏也不由得有些心软了。   “行了行了,都跪着干什么?没听你们妹子说吗,跪久了是要着凉的!要是跪坏了腿,明日怎么出去干活?”宋王氏皱着眉头说道。   宋福等人这才敢起身,云初则赶紧拉了宋月等人过来。   “小月不怕,没事儿的,一会儿姑姑给你们拿糖吃。”   宋月小心地看了看宋王氏的脸色,小声对云初说道:“姑姑,我捡了好多鸡蛋,明天让我娘给你做红糖鸡蛋水吃。”   虽然现在家里不缺鸡蛋了,可是宋月还是记得奶奶和娘说的话,有好吃的要先给姑姑吃。   看着宋月稚嫩的大眼睛,云初感动得心都快化了。   “好,小月真乖,明天咱们一起吃!”云初对几个孩子说道。   他们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宋王氏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看看,连孩子们都记着对他们姑姑好,你们可倒好,家里事情不做也就算了,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赚了钱却一文都不拿回来,你们想干啥?要是想分家就直说!”   宋福吓得又要跪下,宋王氏怒道:“你又跪下有啥用?有下跪那功夫,不如说说以后要咋办?!”   宋福紧张万分地看着宋王氏的脸色,连忙表态。   “娘,我这就去把我屋里的钱都拿来给您,以后赚了钱也都一文不留,统统交给娘!”   宋诚和宋刚也连连点头。   “我跟大哥一样!”   “娘,我赚的钱也都给您!”   见三个儿子还肯听话,宋王氏这才不再骂他们了。   “知错能改就行,我也不要你们把赚来的钱都交上来,除了老四,你们都成家了,手里总不能一点儿私房钱也不留。这样吧,以后你们赚了钱分成三份,两份交给家里做吃用花销,一份你们自己手里留着,要有什么事也能应个急。”   宋福等人被宋王氏一顿疾言厉色的怒骂给吓着了,全都摇头说一文不留,全部交给宋王氏处置。   直到惹得宋王氏又发了一顿脾气,大家才讪讪地闭上了嘴,接受了宋王氏的安排。   收拾完宋福等人,宋王氏转向了宋贵。   “老二,你最近在干啥呢?”   刚才宋王氏大发雌威,狠狠训斥了大家一顿,只有宋贵没表态,也没出声。   见宋王氏问自己,宋贵咬了咬牙,说道:“娘,我现在还没找到活儿……”   ? 第094章 想法   宋王氏冷冷地看着宋贵, 面色十分不善。   “是没找到活儿,还是不想干!?”   他们来定阳都这么久了,宋贵却一直没有个正经营生。   在四个兄弟中, 宋贵一向是最精明,也是口才最好的, 现在却被宋王氏一句话问得无言以对。   宋王氏见他不吭声, 越发觉得他是故意偷懒不想干活。   “老二,你别以为我最近忙里忙外的就顾不上你, 实话告诉你,这些天我一直盯着你呢!”宋王氏指着宋贵, 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赶车你说你不想干,别的营生你又找不到,不就是嫌累嫌苦吗?宋贵,我告诉你, 宋家不养闲人!你要是想啥也不干,天天游手好闲的, 就想着在家里蹭吃蹭喝, 我就拿大棍子赶你出去, 谁求情也没用!”   一番话说得宋贵面红耳赤,他咬了咬牙,吞吞吐吐地说道:“娘,您别生气,我最近不是在游手好闲,而是……其实我……我就是想看看, 定阳县里的人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咋就比咱们那儿的人富裕这么多呢?”   这些话说出来, 云初倒是听得十分惊讶。   她早就觉得宋贵是个聪明人,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宋王氏可不管那么多,宋贵天天在家里白吃白住,在街上四处溜达,在她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人家富不富的,跟你有啥关系?”宋王氏不假思索地说道,“人家要么认识字,要么祖上有钱,你有啥?还想学人家赚钱?就算你看明白了,你还能学人家干点儿啥啊?”   宋王氏虽然在京城生活了六年,在宋家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可是她骨子里依然是个保守务实的人。   在她看来,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乡下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做自己分内的事,如今虽然种不了地了,可也该找个正经营生,哪怕只是出一把子力气,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而宋贵居然惦记着定阳那些富贵人家的营生,还想跟人家学,真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看宋贵被骂得再次低下头不吭声,云初想了想,说道:“娘,您先别骂二哥,听听二哥怎么说。”   既然云初开了口,宋王氏就不好再骂宋贵了,而且她也想听听,宋贵到底是怎么看人家赚钱的。   “老二,没听见你妹子的话吗?你最近看出啥来了,还不赶紧跟我们说说!”   宋贵看了看云初,又看看宋王氏,犹豫地说道:“我这些日子逛了南北城,还有那些集市、茶楼、客栈啥的,我看这里有许多过路的商人,南北口音都有……”   因为宋家村的一场洪水,宋贵得以从乡下进了城。   从兴陵到昌高,从昌高到定阳,他随着宋家这一路走了一千多里路,真真切切见识了许多世面,也彻底打开了他的眼界。   从前他在宋家村,眼里只能看见村里谁家多了几亩地,谁家多卖了几石粮食,谁家多收了几担果子,可他出来经过这些县城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浅薄。   他看见了开满一条街的各种铺子,见过了足足有三层高的酒楼,吃过了三两银子的攒盒,听说有人看个病就能随手甩出一百两银子的诊费。   原来同在一片天底下,还有人可以这样生活。   等到了定阳,见识到了这里的富庶,吃到了这里各种各样他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美食,他越发觉得自己要拼命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在这里不认识什么有钱的人,又没钱进那些贵得要死的酒楼,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到处走,到处看,看见有人谈生意就凑到一旁偷偷地听。   看了这些日子,他越来越觉得谈生意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也发现了原来各地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特产,只要肯吃苦,跟着商队一起走南闯北,赚钱其实很容易。   比如在他们看来,毛皮是极为珍贵的,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可是关外的客商却动不动就拉了几十车的毛皮,到京城和京城附近售卖。   而茶叶原来也分三六九等,一些珍稀的茶叶竟然千金难求。   还有南方那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蜜饯、香蜡,北方的马匹、山珍、干货、药材,甚至还有南洋来的各种宝石、香料,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宋贵越说越说打不住话头,眼睛也越来越亮。   而一家人看着宋贵侃侃而谈,不禁都听呆了。   他们平日里只知道赶个马车,出个力气干点儿活,每日赚点儿铜板就想着怎么省吃俭用攒起来,哪像宋贵居然会想那么多。   听宋贵描述的那些有钱人的生活,宋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云初看着双眼放光的宋贵,心里暗暗点头。   她的眼光没有错,宋贵的确是个精明的汉子。   虽然他的出身限制了他的眼界,可是他能无师自通,靠着自己琢磨出来的笨法子去考察市场,说明还是很有头脑和能力的。   宋王氏也没想到宋贵成日东游西逛的,居然看出来这么多门道儿来,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行了行了,你琢磨这些干啥?你在这里是认识什么人脉啊,还是手里有本钱啊?没人没钱,你光想这些能有啥用?”   宋贵说得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被宋王氏这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娘,我也知道我干不成那些大事,所以我琢磨着,要不先置办个杂货担子,走街串巷的,卖点儿零碎东西啥的。”   宋贵现在是很想做生意,但是宋王氏说得对,现实中他既没有人也没有钱,想要做生意简直是痴人说梦。   宋王氏只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没等宋贵说完就连连摇头。   “老二啊,你还是踏实一点儿,那杂货担子不要本钱吗?你又没卖过货,知道啥货好卖,啥货不好卖?进了货要是卖不出去,那不是就砸在手里了吗?再说你天天挑着担子,顶风冒雨地满街走,又赚不了多少钱,何必遭这个罪呢?”宋王氏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苦口婆心地替宋贵打算,“你就老老实实地跟你大哥去赶车,咱家不是还有一头驴闲着嘛,买不起马车,赶个驴车也行……要不就去跟你三弟三弟妹他们学着卖馄饨!”   不管是赶车还是卖馄饨,宋王氏都觉得是个正经生意,主要是风险比较小,就算赚不到钱,也亏不了多少,比当卖货郎稳当多了。   家里有现成的驴,这驴已经比刚买的时候长了点儿个子,最近闲在家里跟着两匹马天天好吃好喝的,力气也长了不少,现在家里没什么活,不过就是隔几天用驴拉着石磨磨粮食或者磨豆腐之类的,那驴天天在驴圈里都闲得发慌。   要宋贵肯赶车,只要再买一挂车套上就行。   要是他不想赶车,给他照着宋诚那样儿置办一副卖馄饨的担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不得不说,宋王氏为宋贵打算得很周到,可宋贵却低了头不说话,显然是不想干这些。   见宋王氏皱着眉头又要骂他,云初忙说道:“娘,二哥心里有主意是好事儿,您让他再琢磨几天,别一个劲儿地催着他了。”   宋福见状也劝道:“娘,妹子说得对,我看老二这些天也不是白溜达,那不是长了不少见识吗?”   宋诚憨憨地笑道:“可不是嘛,我听二哥说得那么热闹,都快赶上茶楼里头那说书先生了!”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宋明和宋阳还追问宋诚,说书先生说的都是啥故事,好听不好听。   宋诚手里有了钱,又不像宋福和宋贵还有儿女要养,一高兴就答应过几日带三个侄子侄女去茶楼听书,孩子们自然又是一阵欢呼。   桌子那头,一直没出声的宋大庄这时候也叫了孩子们过去,把刚刚编好的蹴鞠给他们看。   这时候的孩子哪有什么玩具,一个猪尿泡就够整条街的孩子追着踢一天了,现在看了这个竹编的蹴鞠,两个男孩就忍不住高兴地又蹦又跳,连带着宋月也跃跃欲试的,三个孩子接过蹴鞠就跑去院子里踢着玩去了。   这么一打岔,宋王氏也就把骂宋贵的话咽下去了。   这二小子真是大了翅膀硬了,她就是再骂,只怕人家也听不进去。   她还是听云儿的,等宋贵过了这一阵儿,兴许自己就想开了。   宋王氏的话说完了,大家也就各回各屋了,宋福他们得数数自己这里一共赚了多少钱,赶紧把宋王氏交代的吃用饭钱交上去。   宋贵没有这样的烦恼,回了房就闷闷地坐在屋里,连灯都没点。   还是宋白氏拎了玩得满头大汗的宋阳回屋,这才点上灯。   “当家的,你咋在这儿坐着呢?”宋白氏一边拉了宋阳到水盆旁洗脸,一边抽空儿看了宋贵一眼,“我看屋里黑乎乎的,还以为你睡了呢!”   宋贵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哪儿睡得着啊?”   刚被宋王氏训斥了一顿,他怎么可能回屋就睡觉,这得多大的心啊?   宋白氏知道宋贵心情不好,便说道:“嗐,娘今天那些话说得虽然重了点儿,可到底也是为了咱们好,你可别怪娘!”   ? 第095章 哭闹   身为女人, 宋白氏其实很理解婆婆的心情,眼瞅着宋福他们三个都有了各自的营生,只有宋贵还吊儿郎当的, 当娘的肯定心里着急啊。   “我哪能怪娘啊?我是自己发愁。”宋贵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儿啥!”   宋白氏拽过毛巾给宋阳擦脸擦手, 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那就再慢慢找呗, 肯定能找到你能干的营生!”   宋白氏性格直爽,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之前逃荒已经好了太多,甚至比在宋家村还好, 她已经挺知足的了。   至于赚钱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她和宋贵两口子有手有脚的,只要肯干,肯定能养活自己一家三口,所以宋白氏想得挺开的。   宋贵觉得跟宋白氏说不通, 只好继续低着头闷闷不乐。   这时,他们的房门突然传来了咚咚的几声轻响。   “有人敲门?”宋白氏一脸意外, “这么晚了, 谁会过来啊?”   宋贵没心情搭她的话, 宋阳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好不容易逃脱了宋白氏的魔掌,赶紧爬到炕上去了。   宋白氏过去开了门,待看到门外的人不由得一愣。   “妹子,你咋来了?”   云初站在门外,笑着问道:“二嫂, 二哥在吗?”   “在, 在!”宋贵闻声赶紧也出来了, “妹子,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啥事啊?”   云初平时白日在医馆里,晚上回来还要忙着带孩子,若是没有事都不怎么出房间,这么晚来找宋贵,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是有点事儿……”   云初才开口,就被宋白氏拉进了屋。   “外头凉,妹子你快进来说话。”   云初迈过门槛进了屋,见宋贵和宋白氏都穿着家常中衣,宋阳都上炕躺下了,就知道他们是要睡下了。   她也没进屋,只是把身后的门关上了,免得凉气进了屋。   “二嫂,我就是想问二哥几句话,说完就走。”   宋白氏爽朗地笑道:“没事儿,妹子你尽管问!”   宋贵也说道:“妹子你有啥事,尽管说。”   云初看着宋贵,说道:“二哥,你真想做生意?”   宋贵一怔,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这……娘不让,我想做生意又有啥办法?”   云初笑道:“二哥你要是真的想做点儿生意,我帮你去劝娘。”   “真的?”宋贵的眼睛顿时一亮。   云初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我哪能骗你?”   宋白氏也高兴起来:“妹子,有你帮忙就太好了,娘肯定能听你的话!”   云初笑着说道:“不过,我想听二哥说说,你想做点儿什么?”   宋贵犹豫地说道:“我本想做个货郎,不过今晚听娘那么一说,我又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太靠谱。”   他现在就是自己摸索,自己琢磨,至于他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想好。   云初说道:“我跟娘的看法差不多,做货郎虽然要不了多少本钱,可是却要吃许多辛苦,也不见得能赚多少钱,而且你走街串巷的卖这些小东西,也很难积累到固定的顾客。二哥你要是真的想做生意,我可以帮你盘个铺子,这样比做货郎要好得多。”   可是宋贵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说道:“妹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帮我,可是我琢磨了,我现在这样并不适合开铺子……”   开铺子第一就要很多租金,第二还要进货,又是一大笔钱,而且一个新铺子要成长起来,肯定要走很多的弯路,甚至要做好赔钱的准备。   宋王氏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可是宋贵知道那些话都很有道理。   像他现在这样既没有人脉,又没有钱,开铺子的风险是很大的。   宋贵虽然精明却不浮躁,骨子里还是跟宋王氏有些相像,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   虽然他知道云初帮他开铺子是好心,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这样轻易浪费云初的钱。   云初没想到宋贵竟然拒绝了,意外之余便问道:“那二哥你想做什么?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二哥你尽管说。”   宋贵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难以启齿似的。   宋白氏等得着急,用胳膊肘重重地撞了宋贵一下,催他道:“当家的,妹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   宋贵的脸微微涨红,低声说道:“我……我想做行商。”   他在县城里逛了这些日子,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各地行商的谈话,他听着各地的口音,各处的风土人情,听他们说起家乡的特产和美食,这些都让他十分心动。   他们从兴陵跟着商队一路向北,期间他也听了那些商人闲谈的内容,觉得很新鲜,很想去看看。   之前他想做卖货郎,也是想借着这个行当到处去走走看看。   可是行商是需要本钱的,而且到什么地方要贩什么货,各种货物要如何运输,还有商人需要的文书和路引,里面的门道儿可多了,他却什么都不会。   也是因为这个想法太不现实,所以宋贵没有跟宋王氏说,现在是被云初问,才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云初倒是没想到宋贵竟然有这样的心思,正想着该如何帮忙,一旁的宋白氏已经跳了起来。   “你说啥?你想当行商?”   宋贵和云初都没料到宋白氏忽然嚷嚷了起来,都吓了一跳。   宋白氏拉着宋贵的袖子,大声喊道:“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要当什么行商?那行商的苦是你能吃的吗?要是在野外遇到狼,遇到山匪可咋办?要是赚不到钱,或者你出点儿啥事儿,你叫我和小阳娘俩可咋活啊……”   “你吵吵啥啊?妹子还在这儿呢,让妹子看了笑话!再说这么晚了,大家伙都睡了,你要是把人都吵醒了可咋办?”   宋贵急得不行,一个劲儿拉宋白氏不让她叫嚷,可是宋白氏却不管不顾地哭闹起来。   “咱一路逃荒到了这儿,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你咋就还想往外跑呢?当家的,娘说你几句就说了呗,你要是怕娘赶咱们出去,我去给人洗衣裳做饭当老妈子,我出去赚钱养活你和儿子,你可千万别走啊……”   宋白氏本来就人高力大,这会儿被宋贵要当行商的想法吓着了,声音更是毫无收敛。   云初也在一旁劝着,可宋白氏是真心着急,哭得连云初的话都不听了。   结果没多大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老二,你屋里出啥事了?”   “二哥,我是老三啊,你开开门!”   宋贵无奈地瞪了宋白氏一眼,拉开了房门。   宋福两口子和宋诚两口子都出来了,几个人身上都是胡乱地披着外衫,显然是睡下了又被吵醒了。   至于宋刚是隔着一间房住着,可能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看到云初也在屋里,大家都很惊讶,还来不及问什么,宋周氏和宋柳氏看到哭天抹泪的宋白氏,赶紧走了过来。   “二弟妹,这是出啥事儿了?”   “二嫂,快别哭了,拿这帕子擦擦脸。”宋柳氏赶紧拿过帕子递给宋白氏。   这会儿看人多了,宋白氏也不像刚才那么嚎哭了,接过帕子呜咽个不停。   宋福看到这一幕,皱着眉头看向宋贵。   “老二,这是咋回事?!”   都是一家人,彼此的性子都清楚,宋白氏向来性子爽快,大大咧咧的,从来没因为啥事这么哭闹。   宋贵知道瞒不住,只好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   得知宋贵想要去行商,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好好的,你咋寻思做什么行商了?莫不是被人骗了?”宋福在外头赶了这一个月的马车,也听说过一些骗人财物的传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宋贵被人忽悠着要去行商了。   宋贵苦笑道:“我啥也没有,连官话都不会讲,一看就是乡下土包子,谁会来骗我?”   “那可不一定,那些骗子坏得很,越是看你老实,越是要骗你呢!”宋福神情严厉地教训道。   宋诚则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赚钱,你要想干点儿小生意,我告诉你那馄饨是咋包的,咱俩一起卖馄饨。”   宋贵拍了拍宋诚的肩膀,说道:“老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不想卖馄饨,也不想赶车!”   心里话说了出来,宋贵觉得心情也敞亮起来了,索性说道:“我想好了,我就想干行商!”   看宋福和宋诚又要劝他,宋贵马上又说道:“大哥,老三,你们别劝我了,也不用担心我,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啥都会的,我还年轻,我啥都可以学,我也能吃苦!”   宋福见他执拗起来,只好问道:“你没本钱,又没师傅带着教你,你能贩什么啊?”   宋贵说道:“定阳这边有不少商队,我准备找那些商队去问问,找个帮人家搬货,打下手啥的活计,只要能跟着商队走,我就能学到东西!”   他相信自己,只要能混进商队,跟着来回走几趟路,就能积累很多的经验,至于本钱就慢慢攒着,有点儿余钱了就可以试着贩卖一些便宜又好卖的货物,这样他迟早都能成为真正的商人!   ? 第096章 信任   看着宋贵坚毅的表情, 大家劝说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只有宋白氏还在哭,只是这会儿她的哭声变得绝望而伤心。   “宋贵,你这个没良心的, 要把我们娘几个撇在家里不管!你的心咋这么狠啊,呜呜, 以后我可咋办啊……”   宋贵叹了口气, 走到宋白氏身边把她扶起来。   “你先起来,我要出去行商, 也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咱这个家啊!”   从前在宋家村, 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就罢了, 可是当他知道有钱人还可以这么活,从前那种贫穷安稳的生活就变得难以忍受。   他什么都没有,连字都认不得几个,想要赚大钱就只能去做商人。   宋白氏拽着宋贵的衣襟, 哭道:“我不求你能赚多少钱,有什么出息, 我就想咱们一家都在一起, 你要当了那个什么行商, 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你几次……”   宋白氏听那些街坊邻居说,那些行商可是很辛苦的,经常要走好远的路,甚至三五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宋贵被宋白氏的话说得面红耳赤的。   “你说的这是啥话,那行商的路也不都是要走几千里的, 几百里路的也有, 再说定阳这里来回的商队那么多, 我就找一个走的路程近点儿的商队,一年肯定能回来好几次的。”   见人家两口子说上这些话了,旁人也不好再留下,宋福和宋诚他们料想宋贵是不会听劝的,宋白氏应该也不会大喊大哭了,就先回去了。   云初落在后面,想了想又走到宋贵和宋白氏身边。   “二哥,你跟二嫂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做行商,也不用去商队打杂,我给你出二百两银子做本钱。”   一番话说出来,宋贵傻了眼,宋白氏也忘了哭的事了。   “妹子你……要给他二百两银子?做本钱?”宋白氏惊得都语无伦次了。   云初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二哥。”   宋贵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爹娘兄弟都不相信他,觉得他不是做生意那块料,可是云初却说相信他。   宋贵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口热气,忽然间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云初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她说她相信自己!   他肯定能成功,肯定能赚很多很多钱,让爹娘、媳妇孩子,还有妹子都过上好日子!   云初见他始终不说话,还以为他不信,索性直接拿出两张银票,塞到宋贵的手里。   “二哥,我觉得你做生意能行,这二百两银子给你,你是想做行商,还是开铺子,哪怕是当货郎,干什么都行,只管放手去做吧。”   宋贵手里捧着那两张轻飘飘的银票,却觉得重得手都抬不起来。   他捧着的,是云初给他的全部信任啊!   “妹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宋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些银子算是妹子你借给我的,等我赚了钱,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云初抿着嘴笑道:“好,我等着二哥赚大钱!”   一旁的宋王氏看着宋贵手里的银票,惊得连哭都忘了。   云初竟然给了宋贵两百两银子的本钱!   宋白氏对云初的本事是深信不疑的,难道她家男人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云初不惜拿出这么多银子帮助他?   难道是她错了?   银子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云初便没再多说,跟宋贵和宋白氏道过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转眼过了三四日,道济堂开张的消息渐渐传开了,医馆的生意忽然间便红火起来。   那些之前想要请云初治病的人家纷纷前来,还有无法亲自过来的,就让家人或者管家赶了马车来请云初出诊,甚至还有一些想要看看赶走常家狐仙的云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一时间道济堂门庭若市,连药柜上的伙计都忙不过来了。   云初只好赶着做了几十个号牌,让掌柜一早上开门就按照人数放号,规定了每天上午只看二十个病人,下午出诊。   至于诊费一律是五十文,出诊的车马费另算。   这个诊费并不贵,因此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   再加上她用药精准,药价又十分实惠,绝大部分轻症不过两三日就好了,沉疴旧疾也是五七日就有了效验,因此短短的时间内,云初的道济堂在定阳县声名鹊起。   道济堂的生意越来越好,县里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日见傅景胤让侍卫们都去看病,李茂便揣度着,主子可能是怕云娘子的医馆无人问津,所以要照顾道济堂的生意。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李茂隔三差五就让李四和李十八等人去买点儿药,还得绞尽脑汁地编造借口,什么夜里受了凉了,最近胃口不好了,想给家中长辈捎带点儿滋补的药材了之类的。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道济堂的生意已经不需要他们的照顾了。   云初不缺病人,李茂自认为主子该放心了,可是傅景胤的脾气却越来越差。   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能帮云初的办法,却发现人家的生意根本不需要他看顾,那他还能做什么?   堂堂永王头一次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想还个人情都没机会,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李茂摸不透傅景胤的想法,行事只好越发地小心,生怕哪天又触了主子的逆鳞。   这日李茂又去了道济堂,才进了门,就看见云初迎面走了过来。   “云娘子,”他拱了拱手,问道,“您这是要出诊?”   云初见到李茂也点头致意,说道:“不是,我正要去银楼。”   李茂微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初的发髻,想到云初向来不怎么戴首饰,也许是最近赚到钱了,才想去银楼买些首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那就不打扰云娘子了,您先请。”李茂说着,让开了门口的路。   云初却没有走出去,而是停下脚步问道:“李管事来医馆做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谁无缘无故地会跑到医馆来,不是看病就是买药,云初左右没什么急事,跟李茂又相识,自然要问个清楚。   李茂赶紧咳嗽了几声,说道:“刚才骑马跑得急了,呛了几口冷风,想看看能不能抓副药吃吃。”   云初见他装模作样地假咳,忍不住想笑。   “药可不能乱吃,李管事既然不舒服,那我给你把把脉吧……”   见云初走过来,李茂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一会儿就好了,云娘子你快忙去吧!”   云初的医术他可是知道的,只要一把脉,他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云初也不勉强,说道:“那就拿两罐川贝枇杷膏吧,回去冲了水就能喝,倒也方便。”   李茂忙笑道:“好好,就要这个。”一边说一边就要付钱。   云初却拦住了他,说道:“不过两罐枇杷膏,我还请得起,李管事只管拿回去喝,我还有事想求李管事。”   李茂听她前面说不要钱,正要回绝,待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笑逐颜开。   “云娘子,你有事想让我帮忙?这可太好了!”   主子正愁没办法帮云娘子呢,没想到云娘子居然主动求上门了!   他的反应太过高兴,倒让云初十分意外。   “李管事,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李茂这才发觉自己失态,略带尴尬地笑笑。   “云娘子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尽力相助!”   云初笑着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二哥宋贵,他想做行商,我想问问李管事,你们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带上我二哥?”   听着云初的话,李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猛然想起来,那日云初跟傅景胤在山上说话的时候,傅景胤曾说过他们是行商。   当时主子应该是只想着自己的身份不好暴露,便随口说了个行商的身份,可是现在,云娘子想让宋贵跟他们一起走,那怎么行呢?   可是云初认为他们是行商,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是不好拒绝。   李茂的脑袋转得飞快,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云娘子,你二哥多大年纪,以前做过生意吗?这次他是要自己去,还是要带上人?他准备贩什么货?”   云初苦笑着说道:“这不就是因为他没做过生意嘛,所以才想托熟人帮忙照看,我也不认识其他人,所以才冒昧来问问你们。不瞒你说,我二哥恐怕连贩什么都没想好呢!”   原来是个啥也不懂的棒槌,李茂听了这才略略放心,笑道:“云娘子,让我们带上您二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主子最近要停留在定阳一段时间,还没定什么时候启程,只怕耽搁你二哥做生意。”   云初只当他是婉言拒绝,也不以为意,没想到李茂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我倒想出个主意,定阳这边海货种类多,价格也便宜,你让他去渔村收些海产干货,从定阳运到京城去,我有一个相识的铺子会收这些海产干货,至少也能让他赚个两三成的利,等换到了银子,再让他在京城买些定阳没有的时鲜玩意儿,到这边转手又能赚上一笔。”   ? 第097章 害怕   云初低头算了算, 定阳到京城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这边商队虽多,却几乎都是带了自己的货物路过, 极少会专门从这里买了海产贩到京城去,李茂这主意着实不错。   “多谢李管事指教, 我这就回去跟我二哥说!”云初十分感激地道谢。   李茂便说了个京城铺子的地址和名称, 又借着柜上的纸笔写了个条子,让宋贵拿了条子直接把货物送到铺子里就行。   至于宋贵从京城再贩什么东西回来, 那就是宋贵的事了,他总不能一直帮着宋贵拿主意。   两人说定之后, 云初再次向李茂致谢, 还说等宋贵回来一定带礼物去拜谢他。   李茂笑道:“这算什么事儿,也不用专门为了这个谢我的。好了,云娘子快去银楼吧,要是去晚了, 那好看的首饰都被人挑走了!”   云初这才想起来去银楼的事,忍不住笑道:“我不是去买首饰, 是我家两个孩子要过百日, 我去看看金锁。”   原来再有几日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宴, 宋王氏因为两个孩子出生时候就经历了一场凶险,满月也没好好过,后来更是一路逃荒到了定阳,因此这次百日宴坚持要好好地办一下,连带金锁银锁也要给两个孩子置办上。   宋王氏在乡下住得久了,不知道现在都时兴什么样式, 所以特意让云初过去亲自挑选。   “贵公子和小姐要过百日了?恭喜恭喜, 云娘子, 您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儿!”李茂听了又惊又喜。   云初笑着说道:“孩子还小呢,我们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要随便过过就行了。”   “百日宴哪能随便呢?”李茂忙说道,“是哪一天摆宴?我们一定去贺喜!”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云初自然也不好拒绝,便说道:“就是十月初八那天,李管事肯赏光,那自然是极好的!”   “好,那日我一定去!”   李茂帮了云初的忙,又得知云初十月初八要给两个孩子过百日,顿时觉得今日没有白来,喜滋滋地拎着两罐枇杷膏回去了。   主子还愁什么没机会还人情,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云初去银楼选好了金锁的样式,便回了宋家。   一回到家,她就去找宋贵,把李茂的话告诉宋贵,李茂写的那张条子也交给了他。   宋贵之前没本钱,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该贩些什么,自打云初给了他两百两银子,他反而坐立不安起来,又想赶紧寻个生意做,又怕做不好了赔钱,如今正在家着急上火。   听云初帮他找了这么一门生意,宋贵自然是喜出望外。   宋白氏得知宋贵是去京城,来回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并不是她之前想的那样三五年见不着人,也就松了口,同意宋贵去行商了。   宋贵说干就干,次日就骑着驴去海边渔村买干货去了。   云初趁着这日没事,便去了隔壁常家送百日宴的请帖。   虽然云初不准备大办,可街坊邻居总要知会一声,常家与宋家住得最近,关系又好,她和常琳也算是闺中好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来送帖子。   听说云初来了,常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云儿,你总算是来了,我都想你了!”   一见面,常琳就握住了云初的手,态度亲热无比。   云初见她只穿着家常衣裳,连发髻都跑得微微松散了,可见的确是急着来见她,不由得笑了。   “都怪我,最近太忙,都没过来看你。”云初一边说着,一边递上帖子,“十月初八是我家两个孩子的百日宴,琳儿姐姐若是有空儿,还请跟常老爷和常太太一起过来吃个便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初八吗?那天应该是没什么事儿。”常琳略思索了片刻,便笑道,“就算是有旁的事也要推掉的,你家要办百日宴呢,这可是大事儿,我是必定要去的!”   两人说着话,携手往内宅走去。   进了内院,云初依然不见常太太和常老爷的身影,连一向相熟的齐妈妈也不见踪影,忍不住问道:“琳儿姐姐,常太太不在家吗?”   提起这事儿,常琳脸上的笑容敛去了许多。   “我爹和我娘都出去了。”   见常琳神情不对劲,云初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常琳不答,只拉着云初进了自己闺房,对身边丫鬟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都出去了,房中只剩下云初和常琳两人,常琳才神色忧郁地对云初说道:“云儿,我爹娘最近想要给我说亲。”   “你怎么知道的?”云初忍不住问道。   这个时代说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女儿家更是没有过问自己亲事的权利,说亲的时候家里人通常还会刻意避开女儿,除非亲事定了,才有可能会告知女儿一声。   所以云初很好奇,难道是常老爷和常太太跟常琳说了要给她说亲事?   常琳苦笑道:“若不是这样,我娘怎么会把我放在家里,自己出门呢?”   云初恍然大悟。   自从常琳的邪病好了之后,常太太恨不能天天带着女儿出门,就是为了给常琳多一些表现的机会。   现在常太太却一反常态,不带着她独自出门,聪慧如常琳很容易就猜到了原因。   云初劝道:“你别担心,常老爷和常太太都那么疼你,你的亲事一定会仔细斟酌的。”   常琳摇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担心我的亲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过了年都二十岁了,我爹娘着急也是正常的,我只是……”   她顿了顿,握住了云初的手,低声说道:“云儿,我只是害怕。”   云初知道她的心结,柔声问道:“你怕什么?”   常琳低下头,垂泪说道:“我爹娘就是太疼我了,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他们跟我说,他们不逼着我招赘了,只要男方人品好,配得上我,他们愿意多添些嫁妆送我出嫁……”   云初没想到常老爷和常太太竟然肯为女儿的幸福付出这么多,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那琳儿姐姐,你又在怕什么呢?”   常琳接过云初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说道:“爹娘肯为我做这些,我却不能做不孝女……”   “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儿家,从小我就见多了旁□□些亲戚的手段,一有机会就劝我爹纳妾,或者过继族内的儿子,他们不肯,我爹就被族中长辈训斥不孝,我娘更是受尽了委屈苦楚……”常琳想起那些年的辛酸,泪如泉涌,“那些年我生了那么一个怪病,族中更是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要勒死我,免得给族人丢脸的。要不是爹娘疼我,只怕我这条命早就不在了!”   常琳抬起头,含泪看着云初:“云儿,爹娘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把他们丢在家里被族人欺负,自己带着丰厚的嫁妆出嫁呢?”   云初没想到常家的族里还有这么多隐情,听得也是心里难受。   “琳儿姐姐,那你有什么打算?”   常琳咬了咬嘴唇,目光变得坚毅。   “我想好了,我要招赘!只要是个男人,能生养孩子就行!”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我知道肯做赘婿的人都没什么出息,我不怕,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撑起常家!”   云初看着常琳,既感动又觉得震惊。   在这个男权社会的时代,常琳的话简直可以说是惊世骇俗,毕竟这时候是男主外女主内,若是谁家女人当家,出去都会被人笑话甚至欺负的。   云初来到古代这三个多月来,已经深刻感受到了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而且这还是她还有宋家支持的前提下。   而常琳,不但没有兄弟姐妹扶持,族内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常老爷夫妇年事渐高,常琳即使再聪慧能干,可是要凭一己之力撑起常家,那也是千难万难。   常琳选择的,注定是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   云初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琳儿姐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常琳反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她之所以如此看重云初,就是因为在云初身上,她能看到跟自己一样的倔强和独立。   在这个时代,女人想要撑起一片天空真的很不容易,而她们很幸运,能遇到彼此这样的好友,能够互相支持,守望相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云初勉强笑道:“琳儿姐姐,那你可知道常老爷和常太太都给你相看了什么人家?”   常琳回过神来,摇头说道:“可能他们怕我再生事端,家里上下都不肯对我讲,我也不知道他们都看中了哪些人家。”   常琳虽然年纪大了,又得过那样一场怪病,可是在定阳县依然还是有些名气的,当年她没生病的时候,也是定阳县有名的才女,如今她病已痊愈,容貌也出落得越发好了,再加上家产丰厚的常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对一些比如家道中落的人家,或者丧偶的鳏夫,不受宠的子孙等人来说,常琳依然是个不错的成亲对象。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几个肯入赘的。   ? 第098章 照顾   云初叹了口气, 说道:“只可惜我也不认识什么人,要不然还能帮你打听打听。”   她来定阳的日子尚短,如今开了医馆更是难得脱身, 想知道常家在相看什么人的确不容易。   常琳笑了起来,说道:“你就算打听到了, 做主的还是我爹娘。要不这样吧, 要是我娘有了看中的人,应该会把人请到家里来, 让我偷偷看一眼,到时候你也过来, 帮我参详参详。”   云初见她故作轻松的模样, 心里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好啊,到时候你去叫我,只要我有空儿, 一定过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常琳展颜一笑,显得高兴多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晚饭的时辰到了, 云初才离开常家。   云初刚进了二门, 就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姑姑回来了!”   她低下头,看见宋阳正站在大门里头,仰着头看向她。   “小阳,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在等姑姑啊!”宋阳说完,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着, “姑姑回来了, 姑姑回来了!”   云初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看见宋阳和宋月闻声跑了出来。   “姑姑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饭!”   “姑姑,我去给你打水!”   两个孩子说完就往后院跑去,宋阳不知道干什么,只有站在云初的房门口挠头,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   “姑姑你冷不冷?”   云初被三个孩子的热情逗得忍俊不禁,走到宋阳面前。   “姑姑不冷,小阳,你吃过饭了吗?”   宋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奶奶和娘说了,姑姑没回来,谁都不许先吃饭!”   听到孩子的话,云初微怔,紧接着便觉得一阵内疚。   “姑姑有时候会忙,来不及回家的,一会儿我就给你奶奶她们说,到时辰了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让一大家人都等她吃饭,她可禁不起。   天已经黑了,云初怕宋阳着凉,拉着他进了屋。   她的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两个孩子头并头靠在一起,旁边用叠起来的被子挡着。   云初见屋里没人,便过去看孩子,只见安安已经醒了,她不哭不闹的,一看见云初过来,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云初看她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得这么开心,只觉得心里一软。   她不想让两个孩子养成被抱着的习惯,因此孩子没事儿的话,她通常都不抱的,这会儿只是坐在炕沿上,和宋阳一起逗着安安说话。   没说上几句,全哥也醒了,这小子是个不省事儿的,睁开眼就哇啊哇啊地喊了几声,云初想着他估计是要拉尿了,等着他尿完才抱起他换了尿布。   两个孩子才三个月大,之前因为营养跟不上,身体一直偏瘦小,这一阵才长胖了些,但是云初依然没有给他们俩把尿,担心把尿太早会影响孩子的发育。她想着等他们俩再过两三个月能扶着坐起来了,再把尿也不迟。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宋明和宋月提了食盒和热水进来了。   见云初在给全哥换尿布,宋明赶紧倒了热水让云初洗手,宋月则抢过换下来的尿布拿了出去。   云初阻止不及,只好由他们去了。   云初刚洗完手,宋月就回来了。   宋月跑到炕边,说道:“姑姑,我来看着弟弟妹妹,你快吃饭吧!”   被这三个孩子服侍了半天,云初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而且这几日她也发现,宋明他们三个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格外殷勤热情,前几天她还没放在心上,连续几天都这样,她心里也不免犯了嘀咕。   这三个孩子对她这么好,是想干什么?   于是云初索性也不接宋明递过来的筷子,坐在炕沿看着他们三个,直接问道:“小明,小阳,小月,你们三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三个孩子一愣,马上互相看了一眼,接着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姑姑,我们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宋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月更是又急又怕,一双大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了,看起来越发可怜巴巴。   “姑姑,你别嫌弃我们……”   见他们这样,云初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她拉过宋月抱在怀里,放缓了语气,说道:“姑姑怎么会嫌弃你们呢?我就是奇怪,你们这几天怎么总是围着我做这做那的,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有事儿想让我帮忙?”   宋月连连摇头:“没有,姑姑,我们没有事求你!”   云初更奇怪了:“那你们为什么天天这么细心地照顾我?”   宋月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云初又把目光投向宋明,宋明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只有宋阳憨憨地说道:“我娘说了,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吃姑姑的,住姑姑的,我们必须得对姑姑好……”   云初愣了片刻,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宋王氏当众斥责宋贵等人,被三个孩子听到了,小孩子懂得什么,还以为是他们用了姑姑的钱,所以奶奶不高兴了,他们年纪小,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怕被姑姑嫌弃,只好拼命地帮云初做事,尽力地照顾云初。   想通了这一点,云初不由得哭笑不得。   “小明,小阳,小月,你们三个听着,姑姑对你们好,是因为你们都是姑姑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云初很温柔也很坚决地对他们说道,“姑姑不希望你们因为住着这里的房子,吃了家里的饭菜,就会觉得欠了姑姑的,姑姑希望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尤其是你们几个孩子,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这才是姑姑最想要看到的。”   三个孩子听懂了,小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姑姑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应该互相照顾,所以姑姑,我们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啊!”宋明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宋阳也赶紧点头附和:“对,我们就想对姑姑好!”   宋月抱着云初的胳膊,神态很是依恋:“嗯,我们都喜欢姑姑!”   云初看着三个乖巧的孩子,很是欣慰。   正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全哥忽然哇地哭了起来。   云初赶紧放开宋月,抱起了全哥,没想到全哥见她不抱着宋月,而是抱着自己了,马上就不哭了,还冲着云初咯咯地笑了起来。   云初也忍不住笑了,她轻轻拍了一下全哥的屁股,说道:“你这个臭小子,才多大点儿的人,就知道争宠了!”   宋明他们见状也笑了,宋月把汤碗往前面推了推,说道:“姑姑,你快吃饭吧,要不然饭菜就凉了!”   云初也确实是饿了,招呼三个孩子一起坐下吃饭。   宋阳等人怕饭菜不够,都摇头说不吃,最后在云初的坚持下,到底又去厨房取了饭菜过来,跟着云初一起吃饭。   云初见宋王氏一直没回来,问道:“奶奶去哪儿了?”   宋阳嘴里含着饭,含糊地说道:“后门有人找奶奶,奶奶就去了……让我们过来看着弟弟妹妹。”   平时云初不在家的时候,几乎都是宋王氏带着全哥和安安的,除非有事才会临时离开。   两个孩子还小,现在还不会翻身,所以即使没人看着,也不会有摔下去的危险,而且宋王氏还在旁边放了被子挡住。   云初倒没有抱怨宋王氏的意思,她只是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宋王氏呢?   没多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宋王氏便推门进来了。   见两个孩子没事儿,云初也已经回来了,她才放下心。   “云儿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宋王氏走到水盆前洗手,一边洗一边问道。   “娘,我去常家送帖子了,跟常小姐说了会儿话,所以才回来晚了。”云初看她脸色像是有心事似的,便问道,“娘,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刚才谁来找您?”   宋王氏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擦干手,走到炕边坐下。   “没啥大事儿,刚才是咱们街口茶水摊那个李婆子过来,跟我说几句话……”宋王氏迟疑了片刻,想着这事儿也瞒不过云初,便实话实说了,“这不是已经过了秋收吗,你大哥他们又攒了点儿钱,我寻思问问周边有没有卖地的,我也不认识旁人,只能托着那李婆子帮我打听……”   宋家是庄户人家,如今虽然住在城里,可是到底是云初买的宅子,满心想着的还是自家买块地种才心里踏实。   可是宋家人才来了多久,做的小买卖也都是赚几个辛苦钱,划拉划拉也就那么几吊钱,而定阳这里富庶,田地的价格自然也不低,宋王氏打听了几日,想着自家这点儿钱买一亩中等田都不容易,因此有些灰心。   宋王氏知道云初的性子,说完这些话便说道:“云儿,你别替我们操心,咱家现在这日子衣食不愁的就挺好,再说你大哥他们每个月还能交一些钱,慢慢攒几年,家里肯定能置办上田地的,这事儿啊不急。”   宋王氏是怕云初知道他们想买田地,再出钱给他们买。   他们欠云初的已经太多了,之前是没法子,现在不愁吃穿的,他们绝不能再用云初的钱买地了。   只是庄户人家的心里,没有田地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罢了。   ? 第099章 灵芝   云初知道宋王氏的心事, 便没说旁的,只问道:“娘,定阳这边一亩地得多少银子?”   宋王氏把王婆子说的那些价格告诉云初, 说道:“咱们老家那儿,一亩水田也不过四五两银子, 旱田二两银子就能买到。可在定阳, 最下等的农田也要三四两银子一亩,若是离县城近些的良田, 十两银子一亩都买不到呢……”   原来定阳这里近海,山地和盐碱地较多, 因此好的耕地便成了稀缺资源, 再加上当地人有钱,因此良田价格比齐阳府那边要高出许多。   宋王氏在心里算了算账,他们一家人就算是省吃俭用地干一年,也不过能买上两三亩良田, 或者五六亩旱田,根本种不出全家的口粮, 只好暂时搁置了买田地的计划。   云初安慰了她几句, 宋王氏知道自己手里的钱不够买地的, 不过感叹了几句也就罢了。   次日云初上午看过诊,就让店里杂役去请尤中人过来。   午饭后,尤中人便来了,云初请他坐下喝茶,开门见山地提出让他帮忙留意最近有没有卖田地和庄子的。   尤中人对云初这个主顾可是印象深刻,现在听云初说又想买田地, 便说道:“不知云娘子有什么要求?是只要田地, 还是带房子或者庄子的?是想买水田还是中等田?准备买多少亩?预算是多少银子?”   云初只是想帮宋家人打听, 倒是没想那么多,想了想便说道:“至少也要几十亩吧,最好是水田,要是有庄子就更好了,至于价钱,只要别太离谱就成。”   尤中人想着云初一个多月前才买了东关街的宅子,又开了医馆,如今要买田地,可见手头是有钱的,便说道:“如今倒是有一处庄子,样样儿都好,只是价格要得高了些……”   云初说道:“还请尤中人您详细跟我说说。”   尤中人便细细地说了起来:“那庄子是西城杜家的,离县城约莫有三四十里地,其实是一座山,不过那山坡势缓,山上又有泉水,因此倒有四五十亩的水田,还有七八十亩中等田,听说还开了果林和菜地,总共也有两百多亩地了,那庄子本是杜老太爷早些年给自己置办预备养老的,还有十几家的庄仆住在山上打理,出产的粮食青菜果子也都是供杜家自家人吃的,都收拾得极妥当的……”   云初听得纳闷,忍不住问道:“这么好的庄子,为什么现在又要卖掉?”   尤中人苦笑道:“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杜老太爷年轻时也是个有本事的,在县里开了好几个铺子,娶妻纳妾的又生养了不少儿女,如今老了身体不好,嘴里离不得药,身边离不得人,自然就住不了那庄子,一大堆嫡庶的儿女生怕他哪天忽然去了,三天两头闹着要分家,越发把老太爷气得发了病,起不来身,看了许多郎中,都说要吃紫灵芝好好养着,杜老太爷病了这么多年,手里的私房银子早已花得不剩什么了,一群儿子生怕自己这一房吃了亏,更是一个大子儿都不出,杜老太爷又是生气,又是灰心,索性就要卖了这庄子,说是与其给儿孙们留着,还不如换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呢!”   云初听得也颇为感慨,问道:“杜家这么多事儿,要是咱们买这庄子,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既然杜家儿孙们都红着眼睛要抢家产,万一他们买了山庄以后,杜家那些人又来闹,倒是麻烦。   尤中人忙说道:“这倒不会,这山庄还是杜老太爷自己的名下的产业,手续都是妥当的,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敢跟您说呀!”   云初想想也是,便问道:“那这庄子,杜家预备卖多少银子?”   尤中人说道:“那山庄虽然样样都好,只是杜老太爷急着要换银子买紫灵芝续命,因此要价高了些,这整座山连带那百八十个的庄仆,一共作价两千三百两银子。”   云初粗略算了算,这个山庄虽然好,但是这个价格的确是比市价要得高了。   再说杜老太爷卖庄子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子孙不孝,一怒之下才要卖掉换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主意了,那时候反而更麻烦。   云初想了想,不再提庄子的事,说道:“不知杜老太爷准备去哪里买灵芝?”   尤中人无奈地说道:“谁知道呢?这灵芝可不是容易得的东西,反正我是没见过定阳县有灵芝,就算是有行商的带过来,只怕也不是什么上等货色。”   灵芝的药效在现代被商家炒作得神乎其神,在古代却是极少用到的,许多中医开方子从不会用灵芝,医术《本草蒙筌》更是直言:“六芝……世所难求,医绝不用。”   究其原因,首先是因为古代的灵芝都是野生的,极为稀少,其次灵芝在古代被称作仙草,代表祥瑞,后来更是成为祥云、如意等吉祥的化身,普通百姓就算是采到了灵芝也无福消用,都是要上贡交给朝廷的。   因此灵芝虽然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在古代却是很多人不敢吃,也吃不到的东西。   即使杜老太爷要花高价去买,也是买不到完整的灵芝的,顶多买到一些年份不够或者零碎的货色。   云初的药库中当然有紫灵芝,但是她却不能这样贸然拿出来。   云初思索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我这里倒是有几片紫灵芝,尤中人,要不你替我拿一些过去,要是杜老太爷满意,再谈庄子的价钱。”   反正杜老太爷卖庄子也是为了买紫灵芝,如果能用紫灵芝换庄子,对双方来说都方便很多。   听说云初这里有紫灵芝,尤中人十分吃惊。   “云娘子,您这里当真有紫灵芝?”   云初笑笑说道:“不过是凑巧得到的,只有几片而已。”   尤中人想想也是,如果哪里出现了大棵的灵芝,那势必是轰动全县的大事。   云初开着医馆,有这些药材的进货渠道也是正常的,他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了。   云初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锦缎盒子出来,交给尤中人。   尤中人知道这里就是那珍贵罕有的紫灵芝了,他不敢大意,牢牢抱着盒子径直去了杜家。   云初见日头已经向西落了下去,料想今日是不会有病人了,便早早回家了。   她今日难得回来得早,宋明他们三个还没有在大门口等她,听说她回来了才飞跑过来。   云初怕他们又要端茶倒水地伺候自己,索性把他们都叫到身边来。   “我刚买了栗子糕,你们快趁热吃。”云初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笑眯眯地说道。   宋家虽然能吃饱喝足,可是到底是节俭惯了,没有给孩子买零嘴的习惯,此刻三个孩子听说有栗子糕吃,都欢呼地扑了过去。   宋月拿了一块栗子糕,先捧到云初面前:“姑姑,你先吃。”   云初笑道:“姑姑刚才吃过了,小月你快吃吧。”   她要喂奶,平日里饿得快,现在还没到晚饭的时候,所以她买了糕,回来就先吃了一块。   云初话音未落,正趴在炕上的全哥突然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宋月手里的糕点,小嘴更是直接流出了晶莹的口水。   云初看得好笑,宋月扬了扬手里的栗子糕,逗全哥道:“全哥,你也要吃吗?”   全哥不会说话,眼睛却一直随着宋月的动作而转动,嘴里啊啊地喊个不停。   宋月就看向了云初,说道:“姑姑,全哥能吃这个吗?”   云初赶紧拒绝:“不行,他还太小,这些都不能吃的。”   古代养孩子没那么科学,很多婴儿从出生就开始吃米汤米糊之类的辅食了,平日家里吃什么,也会给他们一点儿菜汤之类的尝尝味道。   云初知道辅食不能添加过早,很容易对婴幼儿脆弱的脾胃造成负担,她见了太多因为消化不良而出现脾胃问题的孩子了,因此对于全哥和安安,她目前是除了水和奶都不喂其他的食物,先把脾胃养好,身体才会好。   宋月听说全哥不能吃,便坐在云初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栗子糕,一边吃一边对云初说道:“姑姑,这个栗子糕真好吃!”   可怜全哥馋得口水横流,眼巴巴地看着宋月吃糕,小脑袋扬得高高的,半天都不肯趴下。   云初怕他累着,笑着把他抱了起来。   “你这个小馋猫,等你大了,娘也给你买,好不好?”   全哥被抱在怀里,目光还是追随着宋月手中的栗子糕,盯得是全神贯注。   宋月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扭过身背着他几口把剩下的糕吃完了。   那边宋阳和宋明已经各吃了两三块栗子糕,云初怕他们吃多了糕点,晚饭吃不下去,让他们把糕收起来,说如果不吃了,她就给他们讲故事。   三个孩子肚子不饿了,故事对他们来说自然更有吸引力,收好糕点盒子就围坐在云初身边。   全哥见没有糕了,也就不盯着别人吃了,目光终于也落在了云初脸上。   ? 第100章 焦急   安安抬头抬得累了, 趴在褥子上哼哼唧唧的,云初就把她翻过身来,和全哥一起躺在自己身边。   于是大小五个孩子或坐或躺, 听着云初讲故事。   云初先讲了一个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古代可谓是人尽皆知, 街上还有小儿击瓮图售卖, 可以说是广为流传。   宋明宋阳等人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听说小伙伴掉在水缸里都急得不行, 还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宋明说应该去喊大人帮忙, 宋阳说要跳进去救小伙伴出来, 宋月则说要拿水瓢把缸里的水舀干,三个孩子意见不同,还互相吵了几句,都认为自己的主意才是最好的。   于是云初又给他们分析了他们这些办法的缺点, 并且肯定了他们肯动脑筋,帮助小伙伴的做法, 最后再说出司马光是如何当机立断砸破水缸的, 让三个孩子都明白了遇事要沉着冷静, 机智果断的道理。   听完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三个孩子意犹未尽,求云初再讲一个。   云初趁机说道:“姑姑会讲故事,是因为姑姑认识字,会自己看书,那你们想不想学认字呢?学会了识字, 你们就可以看很多很多故事了!”   三个孩子还在兴头上, 不假思索地说道:“想!我们想识字!”   云初就先教他们背三字经, 还承诺他们,能背下来十二句,就可以再讲一个故事。   为了能多听故事,三个孩子结结巴巴地,努力地背着三字经,一时间房间里背书声阵阵。   直到宋王氏来叫云初吃晚饭,才发现宋明已经背下了十二句三字经,就连宋阳宋月也能背六七句了。   看到这一幕,宋王氏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三个孙子孙女都这么聪明,忧的是要是孩子们想要读书,他们目前可出不起束脩。   宋王氏不想打击云初和孩子们的积极性,便没说什么,只叫他们都去吃饭。   三个孩子吃过了栗子糕,这会儿还不太饿,又惦记着云初讲故事,都不肯去,还是云初哄着他们吃过晚饭再来听故事,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宋王氏和云初落在后面,一人抱了个孩子往外走。   云初便对宋王氏说道:“娘,过完年小明就八岁了,小阳也七岁了,娘看要不要送他们去学堂,哪怕只是认几个字,对他们以后也有好处的。”   她没有提宋月,是因为她不知道定阳县有没有女学堂,如果有的话,估计也是大户人家为了培养自家小姐而设立的,宋月这样的身份也很难进去。   大宁朝对女性的限制虽然不多,可是也并不鼓励女子读书认字,云初想着先把宋明和宋阳送去学堂,她得了空儿教教宋月也差不多够了。   宋王氏叹了口气,说道:“识字当然是好事,只是咱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庄户人,哪里会读书呢?再说,读书要花不少银子呢,要是念得好,家里没钱供,要是念不好,反倒耽误了年岁,还不如学个手艺呢!”   宋王氏这种想法很正常,也很务实,更是代表了如今绝大多数普通人对读书的看法。   云初知道宋王氏最担心的还是没钱,如今宋家人的收入勉强够自己糊口,再想要供孩子们读书的确是一件吃力的事。而且宋王氏早已表明了态度,是绝不会再用云初的银子的。   云初便不再劝了,想着先帮宋家人找到赚钱的营生,以后宋明和宋阳他们读书也就容易多了。   见宋王氏和云初进了屋,宋周氏等人忙把饭菜盛出来端到桌子上。   大家团团落座,宋王氏看了一圈桌子,不禁皱眉说道:“老二家的,老二怎么又没回来?”   宋白氏下意识地瞟了云初一眼,小声说道:“娘,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是在外面忙吧。”   云初看到宋白氏的眼神,便猜到宋贵这几天应该一直在外面忙着收海产干货,只是还不敢告诉宋王氏。   宋王氏没好气地说道:“他忙?他能忙什么?八成又去什么地方闲逛了吧?”   宋白氏不敢回答,云初笑着说道:“娘,您看您,二哥在家,您嫌他什么都不干,二哥不在家,您又说他在外面闲逛,二哥也太不容易了,怎么做都不对。”   宋王氏也觉得自己有些挑刺了,哼了一声说道:“行了行了,他不回来还省了一碗饭呢!云儿,咱们先吃,不等他!”   有宋王氏发话,大家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直到大家吃完饭,宋贵还没有回来,宋白氏生怕婆婆再找自己细问,吃过饭就赶紧抢着去收拾碗筷了。   云初说要给孩子们讲故事,也早早回房间了。   眼见着大家都散了,宋王氏不高兴也没法再说什么。   再说宋贵这么晚还没回来,她心里也有点儿担心,生怕他在外面惹出事来。   次日早上,宋白氏说宋贵夜里回来得晚了,要多睡会儿再出来吃饭,宋王氏听说宋贵无事才放了心,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家中无事,云初吃过饭便照常去了医馆。   道济堂外头照例是排满了拿着号牌的病人,云初这里诊费和药费都便宜,效验又好,因此无论是大病小病,周围的人都乐意早早过来排队看病。   只是今日除了看病的人,还有一位急着找云初的。   尤中人一大早上就来道济堂门口等着了,他不看病,就没有领号牌,只想着早点儿见到云初说几句话。   远远地看到云初过来,尤中人就赶紧迎了上去。   “云娘子,您可算是来了! ”   云初见到他,便知道是杜家那边有消息了,她笑着跟尤中人打招呼。   “尤中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尤中人笑道:“是有个好消息跟您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初看了看医馆门前排队的病人,向他歉意地笑了笑。   “真对不住,这马上就是医馆开门的时辰了,我得先去看看病人。”   一边说着,云初一边想着,如今天气越发凉了,早晚更冷,她得让医馆早点儿开门,免得让早起排队的病人冻着。   至于杜家的事,她倒不急,病人可比买庄子重要多了。   她不急,可尤中人急啊。   “云娘子,那我跟您说几句话,就一会儿的功夫!”尤中人跟上云初脚步,低声把杜家那边的意思说了,“杜老太爷见了您昨儿给我的紫灵芝,高兴得不得了,叫我赶紧过来问问您这儿有多少,他都要了,价格好商量!”   此时离医馆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云初放慢脚步,同样低声问道:“不知杜老太爷那边肯出多少?”   她药库里的紫灵芝在现代都是难得的珍品,在古代更是罕有,杜老太爷倒是个识货的。   尤中人愣了愣,随即苦笑道:“云娘子,您是郎中,这药材的行情都瞒不过您,我哪敢跟您面前班门弄斧呢?再说灵芝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杜老太爷也不敢出价,想让我来问问您预备要多少?”   简单点儿说,紫灵芝在古代是有价无市,多少人捧着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因此谁手里要是有紫灵芝,那就可以随意定价了,价高者得嘛。   云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得去医馆坐诊,暂时没法商量这件事。你也知道我是想买庄子,杜老太爷那边正巧要买紫灵芝,你去问问,用紫灵芝换他的庄子行不行,他想要多少?要是不够,我再折银子给他。”   没想到云初这么好说话,尤中人原本怕她漫天要价,忐忑了一晚上,如今听了不由得念了句佛。   “云娘子真是医者仁心,我这就去给杜老太爷回话,想必他定是愿意的!”   要知道好的庄子有的是,紫灵芝却是罕见,云初肯用紫灵芝换杜老太爷的庄子,杜老太爷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尤中人怕杜老太爷那边等得急了,毕竟杜老太爷那身子骨不怎么好,要是再着急上火的,出点儿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因此得了云初的话,匆匆就去杜家了。   云初进了医馆,就吩咐掌柜的以后早些开门,再备上热水和条凳,免得病人在外面站着受冻。   掌柜听了忙去准备了,那些排队的病人和家属听到这些,对云初自然是满口称赞不绝。   云初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看完了排队的病人,又有马车过来接她出诊。   她提了药箱出去,就看到大堂里正坐在条凳上等着的尤中人。   见她出来,尤中人连忙起身。   “云娘子,您忙完吗?”   云初无奈地笑了,说道:“我这会儿要出诊,杜家那边怎么说?”   她算是看出来杜老太爷有多着急了,让尤中人这么来回地奔波,这架势真是恨不能马上就把她的紫灵芝买到手。   尤中人知道她忙,就直言说道:“杜老太爷的意思是,用您手里的……那个药换庄子没问题,他想问问您这里有多少,他想都要了,要是庄子不够抵的,他再添银子。”   尤中人机灵,当着外人的面,他就没直接说紫灵芝,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也想跟云初买紫灵芝,那这笔生意又要生波折了。   ? 第101章 挨打   杜老太爷倒是个精明的人, 既然紫灵芝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那遇上了就绝不能错过,哪怕自己用不完, 转手卖掉或者送礼都不会赔本,杜老太爷不愧是做生意的, 这笔账算得是明明白白。   云初点点头, 说道:“成,那你申时再过来, 咱们再细说。”   尤中人笑着说道:“云娘子您先忙着,我就在这儿等您, 什么时候您忙完了, 再过来跟我说。”   不是他没别的事,实在是杜老太爷那边太着急了,要不是杜老太爷身体不好,估计都要直接跟他过来找云初了。   云初也觉得好笑, 便答应了。   待她出诊回来,果然看见尤中人还在医馆里等着。   为了她买庄子这件事, 尤中人这一天都在候着她, 云初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她把尤中人让到里间, 开门见山地说道:“尤中人,不瞒你说,我这里约莫还有八两左右的紫灵芝,都是与昨日那片一样的成色,你帮我去问问杜老太爷,用这些换他那庄子行不行?若是不够, 还要添多少银子?”   尤中人听到她这里还有这么多紫灵芝, 不由得一惊。   震惊过后, 尤中人忙说道:“云娘子客气了,我这就把您的话捎给杜老太爷,得了回话再过来找您。”   云初看看此刻差不多刚到申初左右,惦记着家中两个孩子不知怎么样了,便说道:“好,那你得了消息,就去我家里找我。”   她要是在医馆总是有事情忙,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尤中人这么等着她。   尤中人答应着去了,云初便回家去了。   云初回了家,就听到全哥嘹亮的哭声,赶紧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两个孩子中午没吃到奶,正在闹腾,宋王氏一个人哄两个,一时间手忙脚乱。   正好云初回来,先接了全哥过去,待全哥吃完了又赶紧喂安安。   两个孩子都吃饱不闹了,宋王氏才有空儿跟她说话:“云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会儿还要去医馆吗?”   云初歉意地说道:“不去了,午间有个出诊的病人,所以没来得及回来,让娘受累了。”   “我倒不是怕累。”宋王氏看着安安眼角还没干的泪珠,心疼地说道,“就是两个孩子现在大了,饿得也快,我寻思再跟你商量商量,你有时候不在家,孩子要是饿了,给他们喂点儿米汤米糊啥的,要不然,请个奶娘喂几个月奶也行,倒也花不了多少钱。”   上次云初去蛟山一整天,常家帮着雇了一日的奶娘,才没饿到孩子。   云初低头想了想,她现在医馆里越来越忙,又要顾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分身乏术。   于是她说道:“全哥和安安吃米汤还是太早了些,娘,以后要是中午我没回来,您就抱着孩子去医馆吧,喂个奶的功夫我总是有的。”   她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雇奶娘总觉得心里别扭,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古代医疗技术没那么发达,更别提什么疫苗、消毒之类的手段了,在外面雇来的奶娘不知根底,万一有什么病传给孩子更麻烦,还不如她辛苦些,再喂两个孩子一段时间,最多两三个月他们就可以吃辅食了,那时候就好带了。   宋王氏知道她有主意,劝不动她也只好罢了。   给两个孩子拍了奶嗝,宋王氏见这会儿无事,便说去后院看看明日百日宴预备的东西,让云初先带一会儿孩子。   云初累了一天,这会儿半靠在枕上,逗着两个孩子玩。   全哥现在很喜欢抓东西,见云初衣襟上的盘扣好看,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抓了几下抓不到,小脸就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逗得云初忍俊不禁。   正笑着,云初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吵闹声,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   她下了炕,拉开房门侧耳倾听,只是后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她只隐约听着是宋王氏的声音,语气像是极为生气似的,可是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却听不清。   云初放心不下,便转身给两个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推车里,推着孩子去了后院。   吵闹声是从后院的库房那边传出来的,那里平日都是用作储存家中的粮食、肉干和菜之类的东西,除了要取吃食,通常是没人去的。   云初还没走到库房门口,就听见宋王氏的声音。   “……合着你这些天不见人影,都是弄这些东西去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看我不把你的狗腿打断!”   云初从未听过宋王氏如此愤怒的声音,一时又是心急又是担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现下天色还早,宋大庄宋福等男人都还在外面干活没回来,家中只有几个女人孩子。   云初奔过去就看到宋周氏和宋白氏站在库房门口,扒着门往里看,却又不敢进去。   看到云初来了,宋白氏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子扑了过来。   “妹子,你来得正好,你快去劝劝娘吧,你二哥……你二哥他……”宋白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云初顾不得多说,把推车交给宋周氏,就进了库房。   宋家还是在宋家村生活的习惯,库房里摆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米缸,坛子,罐子之类的东西,食物都放在里头,免得被老鼠偷吃了。   此刻宋贵跪在一个硕大的米缸旁边,宋王氏正举着一把灰扑扑的扫帚往他身上狠狠地拍打着。   “娘!”云初立刻跑了过去,拦住了宋王氏,“娘,您有话好好说,别打二哥啊!”   看到云初过来,宋王氏才停下手,脸上依然是余怒未消。   “云儿,这里又脏又乱,你进来干啥?你快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宋王氏推着云初让她出去,又想拿扫帚去打宋贵。   云初哪里肯走,连忙抱住了宋王氏的胳膊。   “娘,二哥到底做了什么?您也容他说几句话啊,免得冤枉了他。”   一听云初的话,宋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冤枉?我还能冤枉他?”宋王氏指着堆积了小半个库房的麻袋,说道,“你看看他,成天不干个正经营生,不知从哪儿偷来的这些东西,都藏在家里头,要是哪天被人知道了,他可是要下大牢的!”   “偷东西?”云初一听愣住了,“二哥怎么会偷东西?”   宋贵抬起头来,刚要分辨,却被宋王氏兜头打断。   “不是偷,难道是买的?他哪来的钱?”宋王氏随手拿起一个麻袋,打开让云初看,“云儿你看看,这里头都是什么东西,这些可是值不少钱呢!”   说罢又恨恨地打了宋贵几下:“我叫你不学好,叫你偷东西!”   云初见那麻袋里是一条条捆好的鱼干海菜等物,这才恍然大悟。   “娘,这……这些是二哥进的货!”她赶紧夺下宋王氏手里的扫帚,说道,“娘,您先听二哥怎么说!”   宋王氏被夺了扫帚还不自知,整个人都呆住了。   “……进的货?他进什么货?云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事已至此,云初就把宋贵想行商的事情告诉了宋王氏。   “……我知道二哥想要做行商,就找机会问了问李茂,正好他们在京城有铺子要收海产干货,李管事还帮忙给写了信呢。”云初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二哥这些天辛辛苦苦收了这些海货,这可是正事儿呢,娘,您可不能再打他了!”   宋贵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也赶紧解释道:“娘,真就是这么回事!我是您养大的,您还不知道我吗?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偷人家东西啊!”   宋王氏刚才是看到这么多海货一时惊讶,后来知道是宋贵拿来放在家里的,再想宋贵既无人脉又没银子,这些东西肯定是来路不正,一时心急生气,就把宋贵狠狠揍了一顿。   现在听云初帮着宋贵说话,再想李茂那些人她也见过的,想来他们也是看在云初的面上才愿意帮宋贵一把,这才信了。   “那……那银子呢?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怕不要几百两银子!?你哪儿来的银子!?”宋王氏还是不放心,指着宋贵鼻子追问道。   宋贵下意识地看了云初一眼,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云初已经开口说道:“娘,李管事说了这事儿,我觉得是个赚钱的好主意,所以就给二哥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进货,回头二哥赚了钱,还要给我分呢,你说是吧,二哥?”   不是云初想要占宋贵的便宜,只是她如果不这么说,宋王氏还是不会轻易饶过宋贵的。   见宋贵连连点头,云初又继续说道:“娘,您也知道我这医馆赚不到多少钱,如今有李管事指的这条赚钱的门路,我哪能错过呢?只是我一个女子,没办法抛头露面,更不能扔下孩子去京城做生意,只好求了二哥帮忙……娘,您就当心疼心疼我,让二哥帮我跑这趟生意吧!”   宋王氏一听宋贵是为了帮云初赚钱,果然气就消了一多半。   “既然是赚钱的事,你们咋不早点儿告诉我呢?吓了我一大跳!”宋王氏皱着眉头抱怨道。   ? 第102章 哄劝   云初趁机拉了宋贵起来, 笑道:“这不是怕您生气吗?结果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还让二哥白挨了几下。”   “他皮糙肉厚的,打几下又打不坏。”宋王氏说道, 又看向宋贵,“老二, 你这一路可要多加小心, 别赔了你妹子的本钱!”   宋贵本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今听云初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 心里内疚又感激。   “娘,妹子, 你们放心, 我一定会格外小心谨慎的!”   见宋王氏不生气了,宋周氏和宋白氏等人才敢凑过来。   “娘累了吧,快去那边坐着歇歇。”   “娘,我给您倒点儿热水喝!”   宋王氏坐在凳子上, 见宋周氏去淘米下锅,才想起来自己来后院要做什么。   “对了, 明儿百日宴, 菜可都备好了?”   宋白氏忙把库房里准备好的肉、蛋、青菜、还有养在盆里的活鱼等指给宋王氏看, 说道:“为着全哥和安安的百日宴,小阳他爹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干贝和虾米,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该咋做,娘,您教教我们呗!”   宋王氏笑骂道:“你们两口子倒是会来事儿,还不是拿你妹子的钱做人情?”   宋白氏见她难得地露出笑脸, 赔笑道:“看娘说的, 这些东西的账自然都是记在我们头上的, 外甥和外甥女做百日,难道我们这些做舅舅和舅母的连点儿干贝虾米都出不起吗?”   宋白氏这话说得宋王氏心里舒坦不少,宋王氏便说道:“你们记着云儿的好就行,要不是云儿,咱们一家人现在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说完宋王氏就教她们如何干贝和虾米怎么做,怎么配菜之类的话,家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宋王氏正说着干贝蒸蛋的做法,宋明忽然跑了过来。   “姑姑,外头有人找您!”   宋王氏只当是医馆那边来人找云初,忙催着云初过去看看。   “云儿,是不是医馆有事儿啊?你快去看看!”   都找到家里来了,肯定是很要紧的事。   云初答应着出去了,往外走的时候她问宋明道:“小明,外面是什么人来找我?”   宋明想了想,说道:“是一个叔叔,他说他姓尤,那日姑姑你的医馆开张,他还来送过礼呢!”   那日道济堂开张,尤中人曾经来送过贺礼,因此宋明见过他。   云初得知来的人是尤中人,而不是医馆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心里就没那么急了。   宋家人口多,又节省惯了,因此并没有像其他街坊那样雇了门房或者让小厮婆子守门,尤中人就站在门外等着。   云初出来,见状连忙请他进来说话。   尤中人即将谈成一笔大生意,心情很好,脸上也是止不住地笑。   “云娘子,杜老太爷那边同意了,为表示诚意,特意让我带了契纸过来,杜老太爷已经签了名字了,您只要在这边签上名字,摁上手印,这庄子就是您的了!”   紫灵芝极为稀少罕见,偶尔有出售的,一斤的市价通常在三千两到六千两银子之间,云初的紫灵芝乃是上品,至少也值五六千两银子一斤。   古代的一斤是十六两,云初手里这八两紫灵芝,价格至少也要值两千五百两。   杜老太爷那庄子要价本就高,并不好卖,能换来半斤紫灵芝自然是喜出望外,杜老太爷是生意人,觉得这笔买卖是他占了大便宜,听尤中人说了便一口答应,直接把契纸都签好了让尤中人带过来。   云初得知杜老太爷答应用庄子换灵芝,也是十分高兴。   “尤中人辛苦了,快进来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尤中人进了门,看看宅院打扫得干净整洁,忍不住夸赞道:“还是云娘子会打理宅子,这宅子好几年没人住,之前那尘土都积得那么高了,您才住进来一个多月,这宅子就完全变了个模样了!”   从前这宅子在外人眼中是狐仙住的地方,连打扫的人都不敢进来,日积月累就变得脏乱不堪,如今云初和宋家人住进来,那传说中的狐仙也没了踪影,这宅院有了人气,也是个舒适敞亮的宅子了。   “尤中人过奖了,还要多谢你帮忙呢。”云初笑着客气道。   要不是尤中人,她也买不到这么划算的宅子。   “云娘子客气了,您现在马上又要有一座大山庄了,往后啊,您家里的日子一定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尤中人真心实意地恭维道。   云初请尤中人去偏厅坐了,以倒茶为借口出了房间。   她径直去了后院,叫宋王氏过来。   宋王氏见她去而复返,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跟着她过来了。   等进了房间,见尤中人在房中坐着,宋王氏一愣。   “咦,尤中人,您怎么来了?”   她记得这个尤胜是做中人的,无缘无故的,他来找云初做什么?   尤中人有眼色,见云初不说话,便打了个哈哈道:“有点儿事来找云娘子,宋老太太,您最近可还好?”   来者皆是客,尤中人既没有明说,宋王氏也不可能追着人家问,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   云初亲自给尤中人和宋王氏倒了茶,才说道:“尤中人,这契纸我想写我娘的名字。”   她的声音不大,尤中人却大吃一惊,宋王氏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旁人不知道,尤中人却是知道的,那日云初买这宅子花了两百两银子,写了自己的名字,他还心里纳闷,这女子有爹娘有兄长,怎么买宅子却写在自己的名下?   尤中人见多了亲人争夺产业的事,私下揣度云初这样做十有八九是为了防着娘家人,这也是人之常情,云初一个寄居在娘家的年轻寡妇,自然是要多为自己考虑的。   这两百两银子的宅子都写在了云初自己名下,尤中人想着,买了这么大的山庄田地,云初肯定也是要写自己名字的。   是以他刚才留了个心眼,当着宋王氏的面都没敢提那庄子的事。   没想到云初此刻却主动提出来,要把这庄子和田地写到她娘亲的名下。   这可是价值两千多两银子的山庄啊!   “云娘子,您确定要这么做?”尤中人的视线在云初和宋王氏之间来回逡巡,想要看看云初是不是被迫这么做的。   云初笑道:“尤中人,我买这个本就是要送给我娘的,就直接写她的名字吧。”   宋王氏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问道:“云儿,你这是干啥呢?你要送我啥?娘啥也不缺,你可别乱花钱!”   云初拉了宋王氏坐下,说道:“娘,您不是想买地吗?正好尤中人这里有合适的,我就买了几亩。”   “买地?!”宋王氏刚坐下,听到这话又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不行,这地多贵呢!”   宋王氏拉着云初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云儿,娘知道你孝顺,可是你一个女人家,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现在又开了医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可不能乱花钱啊!就算是你想买地,也得写你自己的名字,娘不要你买的地!娘早就说了,再也不能要你的银子了!”   宋王氏急得不行,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云初要送她的田地。   一旁的尤中人听得心都在滴血,那可是整整一座山,两百多亩地,还有一百多个庄仆呢,在云初的口中,却是轻飘飘的几亩地。   他见宋王氏坚决推辞,才算是明白宋家是真的不要云初的银子,是云初主动想要送田地给娘家人。   既然不是云初吃亏,那他也就放心了。   云初挽住宋王氏的胳膊,耐心地说道:“娘,您也说了,我现在开着医馆,哪有功夫再种地呢?不过是几亩地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难道写了您的名字,那地里的粮食您就不给我吃了吗?”   宋王氏被她说得好笑,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咋能呢?你是我闺女,就算娘没了吃的,也不能饿着你!”   “那不就得了?”云初笑着说道,“娘心疼我,我也心疼娘,这几亩地就当是我孝敬娘的养老田了,免得您成日说买菜买米吃太贵!”   宋王氏还要拒绝,云初拉了拉她的衣角,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娘也知道我的身世……万一哪天出点儿什么事,有这几亩地,有您在,全哥和安安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王氏掩住了口。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些什么呢?放心,有娘在,你们娘仨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话虽这样说,宋王氏心里也不免有些嘀咕,云初现在虽然好好的,可要是被京城里的那些有心人知道了她如今的状况,凭她一个毫无根底的农妇,只怕是护不住云初。   云初聪慧机敏,想要给一双儿女留个退路也是应当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宋王氏就只能答应了。   “这一次娘就依你,可不许再有下次了!要是你再给我乱花钱,就算说破大天来,我也不能再答应了!”宋王氏一脸严肃地说道。   她想着有这几亩地,哪怕云初的医馆开不下去,或者哪一天出了什么事,或是宋家以后分了家,她靠着这几亩田地也能养活全哥和安安,也算是给两个孩子留个后路了。   ? 第103章 厚礼   云初见她答应了, 不由得笑了。   “娘,以后我都听您的!”   一旁的尤中人见云初三言两语就把老太太给哄住了,更是不敢再多说, 拿出契纸请宋王氏签字摁手印。   宋王氏不识字,只是看着这厚厚一摞契纸, 不免有些怀疑。   “不就是几亩地吗?怎么这么多张纸?”   云初一边帮她写上宋王氏的名字, 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娘,这些地都是零零散散的, 并不在同一处,还要分水田、旱田、山地……就连一个小池塘, 一口井也要单独一张契纸呢, 还有几间房子的地契,房契……就是因为零散,才卖得这么便宜嘛。”   宋王氏听说这田地买得便宜了,心里便是一喜, 她自己没买过地,虽然听说过身旁人说起买地的过程, 也只当是定阳这边规矩不同, 再听云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便依言摁了手印。   整个过程,尤中人紧紧抿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直到宋王氏把所有的手印按完,尤中人才揉了揉僵硬的腮帮子,对云初和宋王氏说道:“那我就先恭喜宋老太太和云娘子了,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咱们去县衙盖个印就成了。”   宋王氏名下刚多了“几亩”地, 心情正好, 笑着说道:“后日再去县衙吧,明儿我的外孙和外孙女过百日,尤中人,你也赏光来喝杯水酒吧!”   尤中人连连点头:“明儿我一定来,给小公子和小姐的贺礼我都预备好了!”   买卖做成,三个人皆大欢喜。   云初出了屋,很快就捧了一个锦盒进来。   “尤中人,这是之前商量好的价钱,您给卖家送去吧。”她把锦盒放在桌上,又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您的中人费,这两日着实辛苦您了。”   尤中人忙起身接过来,他掂着荷包沉甸甸的,可见里面的报酬十分丰厚,越发笑容满面。   “云娘子客气了,那我先把东西送去,后日一早,请宋老太太随我一起去县衙盖印。”   云初和宋王氏都答应了,送了尤中人出去。   杜老太爷那边着急,这次让管事和小厮直接跟了尤中人过来,尤中人进了宋家,杜家的管事就在外面候着。   见尤中人捧了锦盒出来,管事连忙叫车夫过去接尤中人。   拿到紫灵芝,杜家管事和尤中人便赶紧回杜家复命了。   宋王氏不明所以,见尤中人坐着杜家的马车离开,还跟云初说道:“尤中人最近赚了不少吧?你看他出门都坐上马车了!”   云初忍着笑,和宋王氏关上了大门,便回去吃晚饭了。   宋王氏有了这么一个意外之喜,心情大好,就连吃饭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宋贵等人刚刚见识过宋王氏发脾气,这会儿看她面带喜色,各个心里忐忑,连问都不敢问,只能埋头吃饭。   倒是刚回来的宋大庄不明所以,见宋王氏自顾自地笑,忍不住问道:“孩儿他娘,你这是咋了,有啥好事儿能让你高兴成这样?”   宋王氏回过神来,瞪了宋大庄一眼:“家里有啥好事你不知道?明儿就是全哥和安安的百日宴,你不高兴啊?”   虽然签了契纸,摁了手印,可宋王氏还有点儿不敢相信,而且那“几亩”地,她已经准备将来留给全哥和安安了,所以并不着急跟宋家人说。   等着官府的红契办下来,这些田地真真正正地归到她的名下了,她再好好琢磨怎么跟家里人说。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两个孩子的百日宴办好。   宋大庄不明就里,闻言笑道:“那倒是,咱家好久都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是该好好庆贺庆贺!”   接着大家就商量起明日接待和宴席之类的事,宋家人没有城里生活的经验,生怕办不好明日的宴席,要是失了礼数丢了脸面可就难堪了,所以大家都十分细心。   云初听着话题被岔开,才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宋王氏当众问起来那庄子的具体情形,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不说实话,可谎言早晚有被拆穿的时候,但如果说了实话,现在县衙还没盖印,她又怕宋王氏反悔。   宋王氏主动瞒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等到红契到手,宋王氏就算想还给她也还不成了。   大家把百日宴的事情都商量和安排好,便都早早回房歇下,预备养足精神明日招待客人。   次日一早,大家起来就各忙各的,今日家中有喜事,宋福和宋刚就不再出去赶车了,宋诚和宋柳氏也没出去摆馄饨摊,都留在家里帮忙张罗。   打开大门,没一会儿的功夫,常家一家三口就带了下人来了。   常太太先奉上自家准备的礼物,两个孩子各一套绣花锦缎做的衣裳,金锁和银项圈各一个,还各有一个厚厚的红包。   常家与宋家是邻居,常琳和云初的关系又亲厚,所以礼物准备得格外贵重。   不止如此,常太太考虑到宋家刚搬来没多久,办喜事只怕人手不足,还带了齐妈妈等日常管事的媳妇婆子等人过来,帮着宋家人招待客人,端茶送水,还有去厨下帮忙的,常琳还特意带了两个会写字的大丫鬟过来,帮着宋家人写礼单。   如此安排,宋家人就轻省多了,对常家人感激不尽。   很快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地来了,谢家再次送了一份厚礼,街坊邻居得了消息的,有空儿的便过来喝喝茶水说说话,没空儿来的也让下人送了礼物过来,大多是虎头鞋、拨浪鼓、布匹尺头等孩子能用得到的小玩意儿。   和道济堂同一条街的几个铺子东家也派人送了礼物,多半都是直接封了个红包,也有送金锁或玉佩的。   云初的病人有知道消息的,也送了礼物和红包。   宋家人原本想着他们在定阳县认识的人不多,两个孩子办百日宴不过是街坊邻居凑在一起热闹热闹罢了,没想到这么多人来送礼,常琳的两个丫鬟写礼单忙得连头都顾不得抬。   让云初惊讶的是,连从未谋面的杜家也送了一份厚礼过来,那杜家的管事对云初极为尊敬客气,还为杜老太爷因为卧病在床不能亲自前来而连连道歉。   云初惊讶之余,很快便猜到是那些紫灵芝的功劳,杜老太爷想要紫灵芝,自然要好好地笼络云初。   除了街坊邻居,尤中人和几个铺子的掌柜有空儿,都是亲自过来送礼和留下用饭的,其他人如谢家、杜家以及一些大户人家都是派了管事出面,毕竟这只是两个孩子的百日宴,实在够不上让这些有身份的老爷贵人们亲自前来。   所以当宋家人看到傅景胤带着李茂等人亲自前来的时候,全都愣在原地,差点儿都忘了招呼。   二十多个骑马的黑衣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宋家大门外,随从掀起车帘,傅景胤缓缓下了马车。   今日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黑狐裘,越发衬托得面容苍白瘦削,唯有一双墨眸如寒星般散发着点点光芒。   黑衣侍卫自动分列两排,傅景胤身后跟着李茂等几个亲信,径直走进了宋宅。   宋家人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原本在门口负责招呼的宋福和宋王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渐走近的傅景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初见状,便跟身旁的常琳告了声罪,快步迎了出来。   “不知景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云初面带浅笑,向傅景胤行了一礼。   “无妨。”傅景胤随意地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云初身上不由得微怔。   想是今日办宴席的缘故,云初特意稍作打扮了一番,此刻她穿着湖水染烟色绣竹叶锦衣,底下系着一条柳青色绣梅花月华裙,虽不艳丽,却另有一番清雅脱俗的气质。   傅景胤见过云初几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打扮过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   见傅景胤只说了两个字就不说话了,李茂连忙笑着说道:“听说云娘子的公子和小姐今日过百日,我们家主子特来送上贺礼,祝公子小姐平安康健,福禄绵长。”   云初笑道:“景公子有心了,请进来喝杯茶。”   宋家人终于回过神来,宋福连忙进去预备屋子和茶水,宋贵则走到云初身旁迎接傅景胤。   不是宋贵趋炎附势,是他还记得是李茂给他指的贩海产这条路,因此心中感激,之前一直没机会道谢,如今人家都到家里来了,他当然要好好招待主仆几人。   傅景胤却不忙进屋,他向后招了一下手,李茂便回头说道:“你们把贺礼抬上来。”   看到黑衣侍卫抬上来的十几个箱子,大家再次集体愣住。   李茂把礼单交给宋贵,宋贵忙恭敬地接了过来。   可是他不识字,看着那一长串的礼单急得不行,还是常琳的丫鬟过来拿了过去。   按理说客人送礼是要唱礼的,可那大丫鬟看着礼单,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大声念道:“景公子送上贺礼:金如意一对,玉如意一对,银如意一对,红珊瑚一对,玉观音一尊,金银手镯脚镯各两对……”   ? 第104章 炫富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院内院外的人都被这大手笔惊到了,纷纷走出来看这十几箱子的贺礼。   傅景胤没想到会出来这么多人,俊朗的脸庞划过一抹不虞。   李茂看在眼里, 知道主子这是不高兴了,可是那大丫鬟唱礼唱到一半, 他总不能上前拦住人家的话头, 那也太过无礼了。   再说这是给云娘子和自家主子都长脸的事儿,李茂想到这里便没有开口。   等到那大丫鬟念到最后, 说到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的时候, 在场的众人更是哗然。   东关街的街坊邻居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给孩子的百日贺礼居然送了这么多贵重的东西,他们是当真没见过。   礼单才念了几句,云初就不由得蹙眉,听到最后更是觉得为难。   这个景公子是什么毛病, 哪有这么送礼的?   他一出手就送了这么多贵重的贺礼,竟然还有黄金和白银, 这让其他宾客怎么想?难道他是特意来炫富的?   云初这么想可是大大地冤枉了傅景胤, 原来上次医馆开业, 傅景胤让李茂准备贺礼,结果李茂给云初送了一个金光灿烂的发财树,这让他十分憋屈,可这是他命令李茂准备的,他是满心有苦说不出。   所以这一次,傅景胤亲自出马, 给全哥和安安准备百日贺礼。   之前有关他的人情往来都是李茂出面, 他向来不管这些琐碎事的, 这次他自己亲自动手,却发现准备礼物这件事真是难上加难。   先不说别的,这贺礼既然是打着百日宴的名头送的,那自然就是要送给孩子用的东西。   可怜傅景胤自打出娘胎二十多年以来,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对女人孩子的事情完全是一窍不通。   这么点儿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了,玩具更是不会玩,他能送什么东西?   傅景胤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新意来,只好叫李茂拿了永王府平日送孩子贺礼的单子,照着上面的份例预备。   王府出手当然都是大手笔,傅景胤想着这些日子他左等右等,始终没有机会还云初的人情,索性让李茂再加上一些厚礼,这样也算是了结自己一件心事了。   那云娘子如今有房住,有儿有女,新开的医馆也是生意兴隆,他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去帮她了,那就只剩下送银子了。   傅景胤只顾着自己心里舒坦,却没想到这份礼物对云初来说是多么地难以承受。   云初看着那些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只觉得万般无奈。   她走到傅景胤面前,说道:“景公子能来参加小儿和小女的百日宴,已是让我们家里蓬荜生辉,这些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云初愧不敢领,还请景公子收回。”   傅景胤正等着云初感激涕零地来道谢,没想到云初却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皱紧了眉头,一双墨眸冷冷地看着云初。   “你说什么,你不肯收?”   迎着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云初沉声说道:“无功不受禄,这么重的贺礼,云初不敢收。”   她早就猜到眼前这位景公子有钱,可有钱也不能这么个挥霍法。   区区一个百日宴就送这么多礼物,她怎么敢收?以后她又要拿什么回礼?   刚听那大丫鬟喊了半天的礼单,傅景胤已是不耐,现在又被云初当众拒绝贺礼,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可知道不收下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送上门的礼物都不收,她是瞧不起自己,还是想打他的脸?   云初沉默了片刻,放缓声音说道:“景公子的好意,云初心领了,只是我家只是普通人家,儿女也是普通孩子,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厚礼。”   她走到一个装满金银首饰的箱子面前,拿起一个金锁和一个金项圈,转身向傅景胤笑道:“这金锁和项圈我替两个孩子收下了,其他的还请景公子收回。”   她并不想得罪傅景胤,而且今天是两个孩子的喜事,她全盘拒绝也的确有些失礼。   拿了这金锁和项圈,已经完全可以当得起百日宴的贺礼了。   不知为什么,傅景胤听她说孩子是普通孩子,担不起厚礼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越发憋屈别扭。   “这些东西既然送到了你家,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话就不必说了!”傅景胤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贺礼已经送到了,李茂,咱们走!”   见主子这脾气又臭又硬,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李茂心里暗暗叫苦。   不料他们才走了几步,云初就直接拦在傅景胤面前。   “景公子,贺礼我已经拿到了。”她举起手中的金锁和项圈,斩钉截铁地说道,“其他东西,还请您拿回去!”   “你——”   傅景胤何曾被一个小女子如今当面拦住,更不用说云初还要教他做事了,他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火。   李茂见势不好,连忙上前说道:“主子息怒,云娘子,您误会了!”   一句话让傅景胤和云初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云初更是迷惑不解,她倒想听李茂说说看,她误会什么了?   李茂硬着头皮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家主子听说您开了医馆,诊费和药费都很便宜,主子想着您一定是为了造福百姓,因此心里十分敬佩……”   不愧是傅景胤身边最得力的管事,李茂掰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家主子也常有行善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因此借着您家办百日宴的机会,特意准备了这些礼物,想着能弥补您医馆里的亏空,说不定也能多救几个人!”   傅景胤在一旁听得好笑,他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了?   只是看云初听得认真,傅景胤勉强没有笑出声来,而是继续沉着一张脸,仿佛事实就是李茂说的这样。   云初听了这些,再想到医馆开业那日傅景胤送的招财树,不由得信了。   “景公子有这样的仁善心思,乃是百姓之福。”云初郑重地向傅景胤行了一个礼,“承蒙景公子信得过我,那这些金银之物,我会单独造册存放,日后都用在医馆里。”   “那些得了景公子资助的病人,我们也一定会告知他们您的名讳,这样也是可以为您多多积累福德。”   两世为医,她见了太多因为缺钱而无法得到治疗的病患,没想到景公子看起来冷酷无情,却是一个心系苍生的大好人。   见云初说得认真,这回轮到傅景胤尴尬了。   李茂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胡扯几句,竟然给自己主子争取到了一张好人卡,也是脸色讪讪。   宋贵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趁机上前说道:“妹子,席面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请景公子他们入席吧。”   云初刚得了这么大一笔“捐助”,心情很好,对傅景胤也客气多了。   “景公子,家里预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您赏光。”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傅景胤也不好即刻就走,顺势进了屋。   因为知道他身份不同,宋福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屋子,当他如贵客般招待。   李茂到底是傅景胤的下人,不能跟主子同席,因此宋贵热情地拉了他去另一张桌子前坐了,其他侍卫也都各自坐在下首的桌子旁。   至于上首如何安排,宋家人却犯了难。   家里只是办个孩子的百日宴,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贵客前来,那么谁来陪傅景胤吃饭就成了个大问题。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看见傅景胤连头都不敢抬,让他们入席陪酒更是吓得小腿都打哆嗦,生怕失了礼数得罪了贵人。   常老爷虽知礼数,可他压根就不认识傅景胤,而且常老爷也是贵客,不好让人家替自家陪席。   其他街坊邻居,管事,掌柜之类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云初看了一圈,想了想,只好自己过去陪着傅景胤坐下。   她是主人家,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勉强算个合适的人选。   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贵客自己吃饭吧?   饭菜摆上桌,云初道了一声“请”,便不再多说了。   她虽然不得已来陪席,可到底男女有别,外面那么多宾客看着,她又是一个年轻寡妇,自然无法对傅景胤热情相待。   而傅景胤刚得了一张好人卡,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形象,自然也是言语不多。   宋家没有丫鬟,常家的丫鬟又不敢往傅景胤身边凑,李茂等人又被宋贵拉着说话,是以傅景胤身边连个布菜斟酒的人都没有。   好在傅景胤常年在外,并不是那等没人伺候就不会吃饭的人,他自顾自倒了酒,随即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正好看到云初投过来的目光。   他想起云初那次劝说他的话,不由得笑道:“你是不是又要劝我不要喝酒了?”   云初却摇摇头,低头夹了一筷子菜,默默地吃了起来。   傅景胤一时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劝我了?”   她不是医者父母心吗?难道就这么看着病人喝酒,一句话都不说?   云初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公子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指望谁爱惜你呢?”   ? 第105章 劝嫁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宛如一柄大锤, 重重地捶向傅景胤的胸口。   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指望谁呢?   傅景胤品味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口中的酒味苦涩难耐。   他自打出生便是一副病病歪歪的身子, 儿时只当是在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长大后无意中得知了自己这样全是拜豫王母妃所赐, 父皇母后因此格外偏疼他, 可是他越发地怨恨豫王母子。   每次发病他都是痛不欲生,为了治病更是吃下了无数难以下咽的苦药, 每次受苦遭罪的时候,他对豫王母子的怨恨都会多加上几分。   可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豫王母子深得父皇宠爱, 皇后和太子也一直劝他要顾全大局,他又能做什么?   傅景胤满腔愤恨,却只能自己闷声忍耐。   他摊上这样一个病秧子的身子骨,就算再爱惜又有什么用?   这些话他自然不可能对云初讲, 他只是把酒壶酒杯推远了些,也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   “云娘子言之有理, 今日这酒我不喝了。”   云初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听话, 不由得微怔。   这席间的菜色都是宋王氏和三个嫂子准备的, 鸡鸭鱼肉都是家常菜色,傅景胤却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似的,一个劲儿吃个不停。   云初感觉他面色不对劲,怕他吃多了伤食,忍不住说道:“景公子,您慢点儿吃, 一会儿还有我们自家包的馄饨, 你可要尝尝?”   傅景胤只是一时心情不好, 才多吃了几口,闻言便顺势放下了筷子。   “好。”   难得他今天这么好说话,倒让云初心里十分纳闷。   很快馄饨煮好送上来,傅景胤舀了一个吃了,说道:“这里放了干虾仁,味道还不错。”   云初谦虚地说道:“这边临海,虾仁比我们老家那边容易得,这是家里人想出来的主意,景公子说好,那必定是极好的。”   听云初恭维自己,傅景胤的脸色缓和了些。   “下次可以试试放鲜虾仁,或者蟹肉试试,定阳这边海货多,放新鲜海货的滋味想必更好。”   一句话提醒了云初,她说道:“是,多谢景公子指教。”   她知道这位景公子是行商,走南闯北的想必吃过不少美食,他随口点拨几句,说不定宋诚和宋柳氏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   吃完了饭,李茂别过了热情如火的宋贵,回到傅景胤身边。   见他神色平静,李茂才算是放下心来。   “时辰不早了,主子,咱们回去吧?”李茂见傅景胤也吃完了,便小心地问道。   傅景胤点点头,转过头看向云初。   “今日多谢云娘子盛情款待,我们先告辞了。”   云初起身相送,说道:“景公子客气了,您慢走。”   送了傅景胤离去,云初惦记着其他宾客,忙忙回来便去了席间。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虽然云初不在,不过有宋大庄、宋王氏和宋家这些兄嫂,还有常老爷一家三口帮衬,也算是宾主尽欢。   送了几拨客人出去,常琳看着云初得了空儿,便拉了她到一边说话。   “云儿,刚才送了那么多贺礼的男子是谁呀?”   云初没想到她拉自己过来是问这件事,微微一怔。   “他是……嗯,是我从前的一个病人。”云初含糊道。   她的确给那位景公子治过病,所以这么说也不算骗常琳。   常琳偏过头看着她,一脸怀疑地问道:“当真只是个病人?”   “是啊。”云初很快就面色如常,笑道,“不是病人,还能是什么人?”   常琳这才信了,说道:“我看他眉眼间跟全哥有些相似,还以为他是孩子生父那边的亲戚呢!”   云初有些意外:“他哪里跟全哥长得像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常琳笑道:“想必是你成日看着两个孩子,当局者迷,所以才没有留心吧。”   云初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没法把两个孩子的长相跟傅景胤联系上,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两个孩子的生父是豫王世子,那豫王世子远在京城,又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人物,跟身为行商的傅景胤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琳儿姐姐说笑了,自打孩子父亲过世,那边就容不下我了,要不然我又何必回到娘家?”云初面不改色地说道,“再说我们从兴陵过来,离老家这么远,两边又不曾联系,他们哪里会知道我们在哪儿?”   常琳见云初说得轻松,心里越发替她难过。   “是我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常琳握住云初的手,柔声说道,“你我相交时日虽短,我却把你当我的好姐妹看待,云儿妹妹,你还年轻,若是有合适的男子,再嫁也未为不可,何必白白蹉跎了好年岁。”   云初说道:“我知道琳儿姐姐是为我好,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又何必再嫁?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自立,咱们女子虽不能像男儿一般出去闯一番天地,也不必事事依赖他人,与其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自立自强,把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得好!”常琳望着云初,眼中既敬佩又感伤,“云儿,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要是我有你一半的本事,我们家也不会被族人如此欺负了……”   可惜她空有一副好容貌,德容言功样样儿拿得出手,却不能支撑门户,只能靠招婿撑起常家的门庭。   云初反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刚说过咱们是好姐妹,我有了本事,跟你有本事不是一样吗?难道你被人欺负,我会在一旁看着不管?”   几句话把常琳的伤心冲淡了一多半,她笑着说道:“那倒是,你可是会驱狐的仙姑,我有你这样的姐妹,看谁还敢欺负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云初问道:“对了,常老爷和常太太给你相看的怎么样了?”   或许是经历得多了,心智也成熟许多,提起自己的亲事,常琳并没有像其他女孩一样羞红了脸。   “前几日我跟爹娘说了,若是他们有看中的人家,就找机会把人请到家里来,我想亲自看过再决定。”常琳很现实地说道,“我也跟他们明说了,若是不肯入赘,也就不必看了。”   常老爷和常太太宠爱常琳,对女儿的要求自然是无有不应。   只是这样一来,可以相看的人家只怕就更少了。   云初点点头,说道:“提前说开了也好,姐姐年纪不小了,实在没必要再跟那些没诚意的人家浪费时间。”   “就是这个话呢。”常琳笑了起来,“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好人家的男子,谁肯入赘?肯来相看我的,不是冲着我家里的资财,难道是为了我这么个人?这可当真是好笑了。”   常琳虽然模样生得好,可到底是年纪太大,又有被狐仙迷惑的名声在外,好人家的男子谁会来求娶?   常琳经历过那一场怪病,反倒将世情看得越发通透了。   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换,男方看重常家的家产,她家需要个男儿支撑门户,不过如此而已。   云初见她想得明白,也就不再多劝了,两人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去门口送宾客了。   这边傅景胤刚回到住处,李四就交了一个厚厚的册子上来。   “启禀主子,这是那日曾经进出过豫王府的女子名册。”   之前他们将排查的重点放在豫王府婢女的身份上,可是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前不久才开始查那日曾经在豫王府出现过的女子。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些女子又不是豫王府的人,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豫王府的出入名册查起,拿到名册又开始挨个排查,是以现在才把名册统计好。   傅景胤接过名册看了看,只见上面列着近百名女子的名字和身份,送鱼的,送肉的,卖针线的,卖花的,卖胭脂水粉的,随父兄进城给豫王府送柴的……就连后街哪个小姑娘来找府里的丫鬟说了几句话,都详细地记在了上面。   他看得心里烦躁,直接把册子啪地摔在桌子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人!”   这些侍卫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   那日他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却记着那女子的感觉。   她肌肤细腻,柔若无骨,里衣的布料也是触手细滑的上等面料,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虽没说过几句话,可他依然记得她竭力压抑的呜咽声。   这样的女子,只怕连阳春水都没沾过,怎么可能是卖肉卖鱼的?而且她身上的香味也绝不是什么花香或者俗气浓郁的胭脂气味。   那日在豫王府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是只有那陌生女子给他的感觉让他怎么也忘不掉,还会时不时不经意地想起。   他并不愿意回忆,可那种奇妙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对此,傅景胤认为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女子,所以才会如此念念不忘,他不以为荣,反而有些说不出口的羞耻。   既说不出口,他就更不能对李四这些侍卫们说起这些细节,因此当李四等人做得不合他心意的时候,他只有憋闷和烦躁。   ? 第106章 中毒   见他发火, 李四连忙跪下,额头重重地抵在地面。   “是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傅景胤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指尖轻轻扣着桌面。   思索了一会儿,他看向李四, 斟酌着问道:“这里有没有……嗯, 就是没做过粗活,也不是卖什么花啊粉啊的, 家境富裕些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抱什么希望。   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至少也是小家碧玉, 怎么会无缘无故, 孤身一人出现在豫王府呢?   没想到李四听到他的问话,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   傅景胤眼睛一亮,把名册推到他面前。   “你起来,找找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李四赶紧站起身, 躬身快速地翻找著名册。   “主子,您看这里。”李四翻到一页, 将打开的名册呈给傅景胤, “这位是礼部侍郎海家的大小姐, 那日为了求豫王世子救海家,因此……去了豫王府。”   李四说得含糊不清,傅景胤却立刻就明白了。   豫王本就不是个东西,养出来的儿子更是个不学无术,耽于酒色的纨绔子弟。   他虽未见过海家大小姐,却也听说过她在京城权贵圈子的美名。   李四的话让傅景胤想起一年前的朝堂争斗, 那次豫王占了上风, 而敢于为太子直言的一众官员不是被贬斥就是被流放, 其中就有礼部侍郎海百川。   身居高位的人自然不会格外关注那些炮灰,傅景胤想起海百川也是因为他的确是太子忠诚的拥护者之一,换句话说,那是个自己人。   可是那次连太子被皇上重重地申斥了一顿,只能在太子府中韬光养晦,谁又敢为海家出头?   傅景胤知道那次朝堂党派之争波及甚广,却没想到连海家大小姐这样的妇孺也受了牵连。   傅景胤看着眼前这薄薄的一页名册,上面记录着海家大小姐的年龄、体貌、性情等特征,他看到第一项闺名就愣住了。   “海……云初?!”   他记得很清楚,云娘子的名字也叫云初,难道是同名?   云娘子……不是姓宋吗?   电光火石间,傅景胤想到了一连串的事。   云娘子没有夫君,自称是寡妇寄居在娘家……   云娘子跟宋家人一点儿都不像……   宋家人说话口音很重,云娘子说的却是一口官话……   云娘子出身农家,却有一身医术……   他是一年前在豫王府出的事,云娘子的一双儿女刚刚过完百日……   一连串的信息猛烈地冲击着傅景胤的脑海,让他眼前一阵阵发花。   “李茂,给我进来!”他咬紧牙关,陡然高声叫道。   在外面候着的李茂吓了一跳,匆匆进了房。   “主子有何吩咐?”   看着傅景胤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扶着桌子却还摇摇欲坠的样子,李茂吓了一跳,上前就要搀扶他。   傅景胤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喝问道:“上次我叫你去查云娘子的底细,你可查到了?”   李茂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忙据实回答道:“启禀主子,小人得了吩咐就叫李十八去查了,前几日李十八回来,说因为发了洪水,宋家村目前已经无人居住,他在兴陵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宋家村的村民……”   “宋家村的人怎么说?”傅景胤扶着桌子的双手青筋暴露,立刻追问道。   李茂不敢再耽搁,言简意赅地说道:“那村民说,宋王氏只生了四个儿子,并不曾有女儿,云娘子是宋家养女,一年前才被宋王氏带到宋家村的……”   傅景胤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下面的话差点儿问不出口。   “那……他知不知道,云娘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李茂见他神色不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那村民说云娘子到了宋家村便深居简出,村中极少有人见过她,只知道她怀了身孕……从宋家村发了洪水之后,就更不知道宋家人的消息了。”   傅景胤重重地跌坐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李茂趁机看了李四一眼,李四朝傅景胤面前的名册努了努嘴,李茂虽然知道那是李四查到的那日豫王府出入的女子名册,却不知道跟云初又有什么关系。   傅景胤不说话,李茂和李四也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傅景胤才稍稍平复了心情,他看向李茂和李四,沉声说道:“你们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查下面几件事。”   “第一,我记得海百川一家被判了流放,流放地好像是黑水城,马上派人去查,海家大小姐是不是跟他们一起流放了?如果没有,那么海家大小姐如今在哪儿?”   “第二,云娘子去宋家村之前是什么人?她又是怎么跟宋家扯上关系的?”   “第三,”他看着眼前的名册,缓缓说道,“查那日海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去的豫王府,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之后去了哪里?”   李茂和李四对视了一眼,齐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离开房间,李茂才有机会问李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四苦着脸,说道:“那日海家大小姐也在豫王府,而且,海家大小姐的闺名也叫云初。”   李茂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主子怀疑,那女子是……云娘子?”   李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怪主子怀疑,这其中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李茂想起云初的种种,不由得跟着叹气。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百日宴的第二天,宋贵就跟着商队去了京城。   他第一次行商,事事都没有经验,又生怕折了云初的本钱,因此越发小心翼翼,这次买的海产干货都是他亲自跑去渔村,一点一点收上来的,林林总总凑了近两百斤的货物。   这么多东西自然不可能背着去,宋贵跟宋大庄、宋王氏和宋刚商量了一下,就用宋刚原本用来拉车的那匹马来背着货物,跟着商队的马队走。   宋贵头一次出远门,家里的人对他是各种不放心,宋王氏担心他赔了云初的本钱,更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日,就连这日一大早上送宋贵出来,还在不停地嘱咐宋贵。   宋贵都一一应了,一大家人送了宋贵出门,担心和不舍自不必说,好在此去是跟着大商队走,又是去京城,不过十几天就能回来,大家还能稍稍放心些。   送走了宋贵,云初就去了医馆。   这些日子医馆的就诊人数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是一开门,所有的号牌就被一抢而空,就连下午的出诊也都被约满了。   随着病人的增多,云初开始研究天泉水的各种效用。之前她只知道天泉水煮汤做菜会更好吃,后来用天泉水煮药给自己调理身体,她发现加了天泉水的汤药药效也会更好。   最近她在医馆推出了代为煮药的服务,在柜上煮好了药,病人拿回去就可以直接喝,这样就省事多了,因此很受病人的欢迎。   这样云初加天泉水就更容易了,病人们也渐渐发现,道济堂的药不但便宜,药效比旁的医馆和药铺也更好,所以不但就诊的病人增加了,买药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药柜上的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   只可惜天泉水有限,云初每日积攒存储,能用到天泉水的病人也只是少数,她只好尽量给重症病人加多一些,医馆里她自制的成药也会加一些天泉水,这样可以让药效更好。   每天看病、开药、出诊、治药,还要记录和研究天泉水的各种效用,云初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这日她像往常一样,在医馆里给病人诊脉看病。   才看了五六个病人,大堂里的一个伙计忽然奔了进来。   “云娘子,有人找您——”   道济堂的人都知道云初看病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这伙计突然跑进来,一定是有紧急的事。   云初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几个黑衣男子冲了进来,打头的人居然是李茂。   此刻他满脸都是焦灼,一看到云初就说道:“云娘子,请您去给我们主子看看!”   云初难得见他如此失态,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家主子又犯病了。   “李管事,你家主子怎么了?”   李茂看了看屋里的陌生病人,和外头排着的长长队伍,沉声说道:“您先过去看看再说。”   云初微微蹙眉,就为了李茂突然跑进来,难道她就要扔下这么多排队的病人去看傅景胤吗?   见云初面色犹豫,李茂快步走到她身旁,低声说道:“云娘子,我家主子好像是……中了毒。”   云初吃了一惊,一颗心立刻提了上来。   昨儿傅景胤刚刚在她家吃过饭,今天就中了毒,于情于理她都必须去看看。   云初站起身,向房间内外的病人行了个礼,温声说道:“实在对不住大家,我有急事得先离开一下,各位明日可以直接拿着号牌过来,我会免费为大家医治。”   那些病人好不容易排到号,见李茂冲进来插队已经略有微词,此刻听云初道歉,又承诺免费医治,这才没再抱怨,拿着号牌各自离去了。   ? 第107章 检查   云初顾不得安抚那些病人, 提起药箱就跟着李茂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仔细说说。”   李茂带着云初出门上了马车, 这才快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昨天夜里睡下之前,主子还是一切正常, 今儿早上我们见他迟迟未起, 在外面唤了许久也没有回应,便擅自进了主子的房间, 才发现他面色不对劲,竟是昏了过去……”   傅景胤久病在身, 侍卫中自然带了几个懂医术的, 可是侍卫那点儿医术也只能应个急,像傅景胤今日这样的情况,他们只能猜测大概是中了毒,可是中了什么毒却不清楚, 也不敢擅自用药。   云初听完之后,问道:“可曾请郎中看过了?”   李茂低声说道:“还没……离我们住处最近的医馆……就是道济堂了。”   他们发现傅景胤中毒之后不敢轻举妄动, 立刻出来寻郎中, 离他们住处最近的道济堂就成了首选。   幸好云初一心惦记着傅景胤中毒的事, 并没有深究他们为什么要寻离道济堂这么近的地方住。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云初才下了马车,就见一个黑衣侍卫匆匆奔了出来。   那侍卫见到他们,马上说道:“李茂哥,主子刚才醒了,吐了一场, 现在又晕过去了!”   云初闻言不敢耽搁, 说道:“他在哪儿, 马上带我过去!”   云初曾经在兴陵城外的城隍庙救过傅景胤,他的侍卫都是认得云初的,自然无人质疑云初的医术。   此刻情况紧急,大家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李茂怕云初跑得慢,主动接过药箱替她提着。   云初一进屋,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傅景胤。   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灰,虽然不省人事,全身却都紧绷着。   云初见他连指尖都开始变成紫青色了,二话不说,马上拿出银针开始行针。   不过短短的功夫,傅景胤的头、胸口,以及四肢的主要大穴都被银针扎住,这样可以暂时阻止毒素的蔓延。   云初检查了一番,蹙眉说道:“李管事,你们判断得没错,他的确是中了毒。”   李茂连忙问道:“云娘子,能不能看出我们主子中的是什么毒?”   云初摇摇头:“这毒很复杂,我一时也看不出来,你们知道他昨天晚上回来都吃了什么吗?”   昨天傅景胤和云初同桌吃饭,吃的饭菜都是同样的,云初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因此认为应该并不是饭菜的问题。   傅景胤比她还多喝了一杯酒,可是那酒是在酒肆里打来的寻常水酒,宋家人和昨日那些宾客全都喝了,而且很多人还喝了不少,也都没有发生意外。   所以云初需要知道,傅景胤从宋家回来又吃了什么,才能判断到底是因为什么中的毒。   李茂经验丰富,闻言立刻叫了所有人过来,把傅景胤昨天接触过的东西全都拿了上来。   此时傅景胤施过针,身体已经不再那么紧绷,可是脸上依然毫无血色。   云初的银针只能暂时延缓他的症状,要是解毒需要查清楚他中的是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   “云娘子,这是主子昨儿喝过的茶叶,还有熬药之后剩下的药渣,主子吃完药以后还吃了两颗蜜饯……”李茂指着面前的几个碟子,细细地对云初讲道。   云初先检查药渣,傅景胤常年吃药,她最先怀疑的是不是昨儿吃的什么东西有药性相冲。   跟她之前预料的一样,这药渣中大部分是大补的珍稀药材,可是她仔细翻看了半天,又是闻又是捻的,怎么也看不出来这药有什么异常。   她只好放弃药渣,又开始检查其他的食材。   茶叶是正常的,蜜饯也没有问题,云初就连傅景胤喝茶的茶盏都看过了,一切都正常。   因为傅景胤之前呕吐过,所以房间里燃了香用来掩盖气味,云初打开香炉看了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看着云初东翻西看,李茂等人都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快点儿找出傅景胤中毒的原因。   “你们确定他昨儿只用了这些东西吗?”云初心里疑惑,向李茂问道。   李茂想了想,说道:“对了,主子每日都要沐浴泡澡,有时也会用到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   其他侍卫不等他吩咐,立刻出去拿傅景胤泡澡的那些药渣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云初继续在房间里检查,就连墙上挂的画她都细看了半天。   很快药浴的药渣也取来了,云初检查过后,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傅景胤吃的用的都差不多问题,云初想不通原因,重新走到床边给他诊脉。   这次靠近他,云初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仔细地看了看傅景胤的脸色,然后俯下身,小脸贴在了傅景胤的胸前,停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这个姿势让李茂等人看在眼里,虽觉得不妥,却也不敢出言打断她。   云初闻了半天,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起初她进屋就闻到了屋里的香气,本以为是为了掩盖气味才燃了香,因此并没有在意。   可现在她发现,傅景胤衣裳上的气味跟房间里的香气不一样,只是空气中燃香的味道太重,她几乎闻不到傅景胤身上的味道了。   “平时他的衣裳熏香吗?”云初直起身,向李茂问道。   “不。”李茂马上回答道,“主子不喜欢身上味道太重,素日穿的衣裳从不用熏香。”   听到李茂这样说,云初面露诧异。   既然不熏香,难道是傅景胤身上自带的香味?   云初重新伏在傅景胤身上,又闻了一遍。   这次李茂他们知道云初这么做是在检查,所以更没有人阻止了。   “不对,他身上这个味道不对。”云初重新坐好,说道,“那他平时都用什么洗衣裳?”   那气味很淡,要不是她有心观察,又靠得这么近,几乎都闻不到。   既然不是熏香,那有可能是衣裳洗过的味道。   这问题连李茂也回答不了,忙叫了侍卫去查。   很快侍卫过来说道:“还是跟从前一样,是内务……呃,是家里送来的皂角粉。”   那侍卫说了半截话才意识到还有云初这个外人在场,连忙硬生生改了称呼。   云初听到内务两个字不免疑惑,等听清整句话更疑惑了。   不过是普通的皂角粉,哪里买不到,怎么还得从家里送?   此刻显然不适合问这些问题,李茂让人拿了那皂角粉过来,为了方便,让人将平日里负责洗衣裳的妇人也给叫过来。   少顷有侍卫来回禀:“听说洗衣裳那妇人得了病,这两日一直告假没来。”   李茂听了这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云初已经开始检查那皂角粉,她拿了银针一点点拨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检查完毕,她看向李茂,面色凝重。   “这皂角粉有问题。”   李茂和李四等人闻言大惊,一下子围了过来。   “云娘子,这皂角粉有什么问题?”   眼前的皂角粉跟平日里用着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是内造之物,因此比市面上见到的更加细腻均匀,李茂等人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这皂角粉有什么不同。   云初拨了拨那些皂角粉,抬头看向李茂。   “李管事,这皂角粉除了他的衣裳用,其他人还用过吗?”   既然确定这皂角粉有问题,她就要再问问还有没有其他中毒的人。   李茂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普通侍卫,怎么可能用内造之物?   傅景胤从小疾病缠身,因此平日吃用之物都是格外当心,这内务府□□的皂角粉自然只有傅景胤一个人用。   见李茂摇头否认,云初忽然想起一个人:“平日洗衣的妇人是哪里来的?”   李四立刻出去将那妇人带来,李茂则回答云初的问题。   “我们住在这里没多久,家里杂事都是雇了外面的人来做的。”   他们习惯了出门在外尽量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们在这里赁了宅子住下,平日里一些扫地洗衣的杂事无人来管,就让中人介绍了几个妇人和杂役来做。   想到这里,李茂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可还是被外来的人钻了空子。   很快那妇人被李四拖了进来,只见她脸色灰败,萎靡不振,看着云初和李茂等人满眼都是惊恐。   “大管事,我是两日没来上工,可我真的是病得起不来……”那妇人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又惊又怕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云初顾不得解释,快步上前替她诊脉。   片刻之后,她看向李茂。   “没错,这妇人跟景公子中的毒一样。”她站起身,走到水盆前洗手,“只是这妇人身体康健,因此症状并不严重,只是头晕无力,呕吐腹泻而已。”   而傅景胤身体本就不好,天天穿着沾有毒粉的衣裳,日积月累下来,毒性就慢慢侵入他的体内,最后导致今日昏迷不醒。   李茂听得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李四则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你敢毒害我家主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 第108章 排毒   那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吓得浑身瘫软,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怕扰了云初和傅景胤, 李四拖了那妇人出去审讯,李茂则赶紧追问道:“那云娘子可知道我家主子中了什么毒?可还有得治?”   云初面色沉重:“这毒不是一种毒, 而是数种毒粉混合在一起, 而且在他体内积累了一段时日,现下已经深入五脏六腑, 昨日晚间他是不是发了一场脾气,或是什么事导致他着急担心了?因为一时间心神不稳, 肝气上行, 这才提前引发了毒性,今日才会昏迷不醒。”   李茂听她说得宛如亲见,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是如此,云娘子, 这毒可要紧?”   云初洗过手,转身打开药箱, 在里面翻找了几下, 拿出两个小小的瓷罐和一小坛天泉水。   “这是绿茶和肉桂, 这是煮药的水,将药用水煎一刻钟,加蜂蜜调和,先给他喂下去。”   李茂毫不迟疑,命人马上去煎药了。   云初提醒道:“这是两份的量,熬好了以后给那妇人也喝一份。”   李茂不由得沉下脸来, 说道:“那妇人说不定就是下毒的凶犯, 云娘子何必救她?”   “你们要审人, 我要救人。”云初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若是那妇人毒发昏晕,甚至死了,你们就更审不出什么了。”   先不论这毒是不是那妇人下的,云初是医者,就不能见死不救。   李茂迟疑了片刻,向其他人吩咐道:“就依云娘子所言,给那妇人也送碗药去。”   云初便不再说话,继续研究那皂角粉去了。   李茂放心不下,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   “云娘子,这皂角粉里都有什么毒?”   云初摆弄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这药粉研磨得极细腻,又都混合在一起,短时间内很难分辨,我现在只能看出有鸦胆子、细辛、附子、北五加皮、半夏……”   李茂跟随傅景胤多年,也是粗通药理,闻言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些药粉全都有毒,长期过量的使用会导致身体各种不适,连那身健体壮的洗衣妇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孱弱多病的傅景胤。   李茂很清楚,为了防止傅景胤用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毒,他吃的用的几乎全都是内务府监制的最好的物品。   谁敢在内务府的东西里下毒?又有谁能把手伸到内务府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只是当着云初的面他不能说,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傅景胤。   少顷药煎好了送进来,李茂等人拿了空碗来回倒,又拿扇子扇风,很快汤药就凉了下来。   云初见药好了,便拔出傅景胤身上的银针,李茂小心地扶着傅景胤起来,亲自给他喂药。   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傅景胤昏迷不醒的缘故,药汤倒进他口中就流出来了,一点儿也喂不进去。   李茂试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药汤还是喂不进去,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云初。   云初摸了摸傅景胤的脖颈,说道:“这是因为中毒,所以导致他喉部痉挛,什么都咽不下去。”   李茂想到那下毒的人用心之险恶,越发恨得直咬牙。   “云娘子,那主子现在这样可怎么办?”   药喂不下去,连水也喂不下去,这样下去如何解毒?   云初没有说话,伸手解开了傅景胤的衣领,露出了他的胸膛。   知道云初在救傅景胤,李茂这次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云初看到傅景胤的身体也不禁叹气,长年累月地生病,他看起来比正常人要瘦很多,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平日里他不是穿着长衫就是裹着披风,只能看出他高高瘦瘦的,没想到身体却这么瘦弱。   看到他紧绷的身体,云初收回思绪,集中精神将体内的气息凝聚到指尖,快速地点了他胸口和脖颈处的几处穴位。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勤练内功,体内的气息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只是她平日里极少使用,只有遇到重症之人才会偶尔用用。   现在傅景胤生死不明,她只能用这个办法试试了。   指尖之气无形,连近在咫尺的李茂也看不到,他只见云初快速地点了傅景胤几下,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他就听见傅景胤的喉咙发出咯地一声轻响,随即傅景胤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也放松了不少。   云初沉声说道:“快喂药。”   她刚才暂时打通了傅景胤被毒性制住的几处穴位,他气息一畅,这会儿就能喂进去药了。   李茂不敢耽搁,赶紧扶着傅景胤的头,将一碗药都灌了进去。   云初又拿出一粒手指肚大小的丸药,递给李茂。   “这是解毒丸,用温水研开了,给他喂进去。”   李茂见云初对这丸药是一副珍而重之的神情,忙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他让人倒了半盏温水,亲手将药研开,喂给傅景胤。   解毒的药喂下去了,李茂紧紧盯着傅景胤,见他一直没有动静,忍不住问道:“云娘子,我家主子不会有事吧?”   虽然他知道药才喂进去没多久,想要起效还要一段时间,可是他实在太担心了。   云初望着傅景胤,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他中的这毒不同寻常,而且他是肌肤中毒,经年累月后,毒性从外向内渗透,如今毒已到内脏,即使暂时解了体内的毒,肌肤沉积的毒素依然散不出来。”   李茂听了大惊,忙问道:“那可有办法?”   云初缓缓地点了点头:“有。”   听她说得笃定,神色却始终凝重,李茂心里越发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   “这法子可是……很难?”   云初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我尽力而为。”   她出了会儿神,忽然说道:“李管事,麻烦您让人去我家里捎个信,让我娘给孩子找两个奶娘。”   李茂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转而想到她要给自家主子治病,定是要耽误一段时间,她是做娘的人,担心儿女也无可厚非。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茂直接叫了李十八去宋家传信,还叮嘱他若是宋家那边有难处,就让他帮着去给找两个奶娘送到宋家去,一定要保证两个孩子吃得饱饱的,免得云初担心。   李十八虽然觉得这个命令有些尴尬,但想到这样能让云初心无旁骛地为主子治病,便立刻去了。   云初又对李茂说道:“拿一个浴桶进来,再提十桶温水。”   李茂自然毫无异议,很快温水和浴桶都搬了进来。   “云娘子,这水可要倒进浴桶里?”李茂问道。   云初见那浴桶又大又重,单靠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搬不动的,便说道:“先倒三桶水进去。”   下人依言做了,浴桶很大,三桶水倒进去也不过是刚刚能没过小腿的高度。   李茂问云初道:“云娘子,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云初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把他……身上衣裳脱光,扶进浴桶里。”   虽然是为了治病,可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女子,说出这话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李茂听了更是目瞪口呆,看着云初说不出话来。   云初被他看得脸色微微发红,只好解释道:“他这毒在肌肤,我要用气功把他的毒散出来,穿着衣裳……会影响治疗效果。”   李茂恍然大悟,忙把人都赶出去,然后关了门,自己动手,把傅景胤衣裳脱了,放进浴桶。   这期间云初一直背对着他们,免得看到不该看到的。   可是她要动手给傅景胤治病,实在是避无可避。   李茂把傅景胤放在浴桶里,靠着桶壁坐好,就叫云初过去。   云初垂着眼帘走到浴桶旁边,对李茂说道:“还请李管事回避。”   李茂虽然担心,可想着云初是为了给傅景胤治病,才不得已面对这样的傅景胤,想必定是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的,便依言出去了,还帮她关上了房门。   见房中再无他人,云初快速地从空间中取出她这些日子储存的天泉水,全部倒进了浴桶里。   为了避免被怀疑,她把之前送进来那些水全都收进了空间,只留下一地空桶。   此时浴桶里的水已经没过傅景胤的胸膛,因为之前有温水,因此温度还不算低。   傅景胤半靠在浴桶里,依然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好在他身高腿长,自己就能支撑在浴桶里,倒也不会瘫进水里。   被这一大桶天泉水泡着,再加上之前的解毒丸已经开始起效,傅景胤此刻的面色终于不再泛着青灰,呼吸也均匀了些许。   云初不敢耽搁,站在他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脊背上,调整自己体内的气息,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中。   这毒在他肌肤和体内积累已久,而且他身体孱弱,大部分经脉都已经有淤堵的症状,气流进入他体内也很难运转,云初只能努力集中精神,缓缓引导他体内气息流动,将沉积在他身体中的毒素排出体外。   ? 第109章 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 云初的身上开始冒出蒸腾的热气,傅景胤的周身也逐渐散发出阵阵似有若无的药味。   云初知道这是他体内开始排毒,越发不敢懈怠, 将自己身体内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注入傅景胤的身体之中。   浴桶中的天泉水逐渐变得浑浊不堪,而傅景胤的面色却由青转白, 渐渐出现了少许血色。   如此过了许久, 云初最后一次引导气流在他体内转了一个周天,终于松开了双手。   她修习的功法虽好, 可是她修的时间尚短,如此治了一次傅景胤, 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云初跌坐在椅子上, 轻声唤李茂进来。   李茂在外面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怕打扰云初治病又不敢闯进去,此刻听到云初叫他,立刻就进了房间。   一进来他就闻到满屋令人作呕的药味, 接着看到傅景胤依然坐在浴桶里,云初大汗淋漓地靠着椅子上动弹不得。   “云娘子, 主子怎么样了?”李茂连忙问道。   云初疲惫不堪地点点头, 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把他扶出来……用清水再洗一遍……扶到床上, 别着了凉……再开窗透气……”云初累得极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李茂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隔壁房间空着,我们把主子挪过去,这个屋子暂时就不用了。”   这屋子满屋都是毒水和毒气,谁知道会不会让傅景胤再次中毒。   云初嗯了一声:“如此……更好。”   李茂忙带人去照料傅景胤。   云初给傅景胤治病花费了太多时间, 如今天色已经开始黑了, 李十八早已从宋家传信回来了。   见云初撑着桌子, 怎么也站不起来,李十八连忙走了过来。   “云娘子,我扶您一下。”   云初苦笑着点头,刚才她倾尽全力给傅景胤治病,此刻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她这身体她自己最清楚,原本底子就不好,这三个多月来虽然一直练功不辍,可是又是逃荒又是带娃,能力着实有限。   所以刚才决定给傅景胤治病的时候,她的心情才会那么沉重。   救了傅景胤,她这三个多月就算是白练了。   李十八知道她是为了救傅景胤才会如此,对她越发敬重,不敢再像上次那样提着她飞来飞去了。   他伸出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递到云初面前。   云初抓住他的手臂,李十八拉着她起身,然后慢慢扶着她去了隔壁。   李茂见傅景胤虽然依然未醒,却面色如常,呼吸平稳,宛如沉沉睡着般放松舒缓,这才算放下心来。   云初累得脱了力,已经顾不得旁人,李十八扶她在床上躺下,又端了不少吃食过来,她只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牛□□就倒头睡了。   这一觉睡到凌晨才醒,云初依然觉得身体无力,还是强撑着走出了房间。   那边李茂听到开门的动静,也走了出来。   云初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茂面露喜色,向云初深深鞠躬下去。   “半夜的时候主子醒了,用了一碗燕窝粥,身体也无不适,我替主子多谢云娘子救命之恩。”   他见傅景胤醒了,本想立刻请云初过来诊脉,傅景胤听说云初为了救他精疲力尽,还在休息,就没让他去吵云初。   听说傅景胤没事了,云初才放下心。   “屋里有纸笔吗?我再给他开个方子,约莫再有三五天就没事儿了。”   李茂连声答应,请她进了房。   云初走到床边,见傅景胤还睡着,便轻轻替他把了脉,然后走到桌边写方子。   写完方子,云初把纸张放在一旁晾着,问李茂道:“那洗衣的妇人怎么样了?”   她记得那妇人也中了毒,只是李茂和李四他们怀疑是那妇人下毒,拉下去审讯了,云初到现在还没见过她。   那妇人只是洗衣的时候会接触到皂角粉,不像傅景胤一直穿着沾染了毒粉的衣裳,又是干惯了粗活了,身体底子十分强健,因此中的毒比傅景胤轻得多。   提起那妇人,李茂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喝了您开的药,已然好些了,只是还是不肯承认是受何人指使。”   云初顿了顿,问道:“那妇人是一直跟着你们的,还是你们到了定阳才找的?”   李茂回答道:“是我们住在这里以后才寻的。”   他们跟随傅景胤出京,本以为主子要像往常一样四处游历,没想到会停留在定阳这么久,因此那些做杂活的人都是临时雇来的本地人。   云初说道:“还请李管事不要怪我多嘴,那下毒的人恐怕不是这妇人。”   李茂一怔,随即说道:“此话怎讲?”   云初只是昨日才见过那妇人一面,怎么就这么确定那妇人不是下毒的人?   云初说道:“景公子中毒的时间至少有三个月以上了,问题的根源还是在这特制的皂角粉上。”   三个月前他们压根就不在定阳,更不认识这洗衣妇人了。   所以傅景胤中毒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皂角粉,而不是那洗衣裳的人。   云初想到傅景胤已经中毒这么久,却到现在才发现,忍不住问道:“你们以前都是怎么洗衣裳的?”   李茂闻言不由得语塞。   “就是……随便洗洗……”   他们一群大男人,哪里会在意洗衣裳这种女人才做的事,在外面自然是交给驿站客栈的人洗,在京城更不缺洗衣裳的人,有时候在野外一时顾不上,就是随便指个人去洗。   所以给傅景胤洗衣裳的人常换,不变的却是那特制的皂角粉。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人钻了这个空子下毒。   云初见李茂神色难看,只以为他们一群人常年在外不容易,自然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唯有微微叹息。   她拿起已经晾得半干的药方,递给李茂。   “这药方你拿着,一会儿我回医馆去,叫人给送药来,等他醒了再喂他喝。”   李茂一边接过方子一边答应,看看天色忍不住问道:“云娘子,您还要去医馆?”   昨天看到云初累到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他们十分歉疚,就想着让云初好好歇息一下。   云初嗯了一声:“昨儿答应了那些病人,不好失约。”   李茂知道劝不住她,忙叫了人去厨房给云初准备早饭。   云初也实在是饿了,便没有客气。   那些侍卫和下人知道云初是傅景胤的救命恩人,为她一顿早饭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得既精致又丰盛,云初吃了一碗鸡汤小馄饨,一小碗鱼片粥,一个金丝春卷,一个水晶梅花包,两个鲜虾烧卖,肚子早已经吃饱了,还有大部分食物没动过。   李十八在一旁侍立陪着,见云初放下筷子,还一个劲儿劝她多吃些。   昨天云初累得走不动的样子可是让他印象深刻,李十八想当然地认为,累了就要多吃饭,吃得不多怎么能有力气呢?   看云娘子这胃口跟小猫似的,这么点儿东西还不够他几口吃的。   见云初实在是吃不动了,李十八才送她去了医馆。   这一大早上的,医馆像往常一样排满了人,再加上昨日那些没看上病的病人,今日的队伍显得格外地长。   李十八见状皱眉道:“云娘子,您都这么累了,不如告一日假吧。”   郎中也是人,也有生病难受的时候,在李十八看来,云初已经很累了,还要再看这么多的病人,身体哪里吃得消。   云初向他笑笑,说道:“多谢关心,不过我还撑得住,再说这些病人生病也很难受,早一日给他们治好了,他们也少受一日的罪。”   李十八见她全心全意都是为病人着想,再想她为了救自家主子不惜倾尽全力,对她越发敬重钦佩。   “云娘子真是医者仁心。”   云初笑道:“不敢当,分内之事而已。”   李十八将云初送到医馆,便告辞离去了。   云初跟掌柜交待说昨日那些病人拿着号牌就可以直接进来看病,不必再排队等候。   掌柜见她气色不大好,赶紧叫人煮了红枣参茶过来,云初又吃了一丸滋补的药丸,才觉得有了些精神。   这一上午云初足足看了五十多个病人,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好不容易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云初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想对掌柜说一声她今日下午不再出诊,就看见等在大堂里的李十八。   “云娘子。”李十八见她出来,立刻起身走过来,“我家主子醒了,请您过去。”   云初忙了一上午只觉得头晕脑胀,下意识地问道:“他还好吗?”   “主子很好,他想见见您。”   云初担心他毒性没祛除干净,病情再次反复,听李十八说傅景胤好好的,也就放下一多半的心。   “既然没事,就改日再说吧,我今天实在太累了。”云初疲惫地摆摆手。   李十八忙走上前,当仁不让地伸出一条胳膊。   “云娘子,您要是走不动就扶着我走,马车就在门口,不用您多走路。”   云初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那条粗壮手臂,把自己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只觉得累得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 第110章 道谢   当着大堂这么多人的面, 还有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云初摇摇头,表示不需要李十八扶着她走。   李十八还是不放心, 前前后后地护着她往外走,仿佛生怕她倒在地上。   云初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 她就直接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李十八倒是个细心的,怕云初难受, 特意吩咐车夫让马车行得平稳些。   云初坐在轻微晃动的马车上,刚要睡着就听见李十八的声音。   “云娘子, 咱们到了。”   云初不大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下马车随他进了宅子。   出乎她的意料,傅景胤居然没有躺卧在病床上,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正厅等她。   云初实在是又饿又累,见没有旁人, 索性也没行礼,直接坐在他身旁。   “你这会儿怎么样了?”   傅景胤倒没有责怪她看到自己没行礼, 见到她一进来就坐在自己身边, 一脸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心底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尚可。”傅景胤顿了顿,说道,“昨日的事我都听李茂他们说了,还没来得及感激云娘子救命之恩。”   云初见他虽然说话有些无力,气色却还好,麻木的头脑想了片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昨日她用功法为他排毒, 为了能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素, 她用气息打通了他淤堵多年的经脉, 这会儿他气血畅通了许多,气色自然就好起来了。   这一次中毒,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   知道傅景胤的确没什么大碍,云初总算放下了心。   “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而已。”云初客气了几句。   傅景胤看了看她,说道:“昨日事发突然,诊费和药费还没结算,该多少银子,云娘子请尽管开口。”   不同于他之前想方设法给云初送钱,这次他是真心实意想感谢她。   他听李茂说云初为了救他,累得几乎脱力,多给她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云初笑笑,说道:“用的药都寻常,只那解毒丸要费些功夫罢了。不过前日景公子送了那么多金银之物,买几千颗解毒丸也是绰绰有余,景公子心怀仁善,就当我这次投桃报李好了。”   傅景胤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厅堂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见傅景胤迟迟不语,李茂适时开口说道:“云娘子还没用过午饭吧?不如就在舍下随便用些。”   傅景胤回过神来,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那就传上来吧。”   云初也确实是饿了,闻言便没有客气。   早上在傅景胤这里吃了顿早饭,给云初印象十分深刻,待到午饭摆上来,更是让云初十分吃惊。   不过是寻常的一顿午饭罢了,客人也只有云初这么一位,可是眼前的桌子上却摆了足足三四十道精致的菜肴,有几道菜连云初都叫不出名字,更夸张的是她面前还专门又摆了一桌花里胡哨的看桌,上头摆着各种用荤素菜肴米面等雕好的人物、飞鸟、花卉等专门用来做装饰品的菜肴,也就是俗称的吃一看一的席面。   云初猜测是因为景家豪富,再加上自己救了景公子的性命,所以景家下人和厨子们才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借此表达对她的感谢。   云初对这种土豪的奢靡行为不置可否,低头开始吃饭。   傅景胤却像是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就不吃了。   他沉默地看着云初用饭,神情十分复杂,既有探究,又有疑惑,还有无法掩饰的打量。   云初一口气吃了个半饱,才注意到傅景胤的视线。   她抬起头,正好对着傅景胤意味不明的目光,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热。   她刚才太饿了,好像还没等主人家说请,就直接吃上了。   云初坐直身子,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让景公子见笑了。”   其实傅景胤并没有注意到云初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反倒被云初发现他在看她而有些不自在。   “……不妨事。”傅景胤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这里没有外人,云娘子若是喜欢,便多吃些。”   他向来不擅长与人客套,几句应酬的话也说得十分生硬。   云初肚子不再那么饿了,便不再像刚才那样吃得飞快,而是尽量慢条斯理地吃,将那几样没吃过的菜肴都尝了尝。   傅景胤看着她吃饭,忽然问道:“你从兴陵到定阳,这一路吃了很多辛苦吧?”   这种事他从不留心,更不会想过,可是看到云初就坐在眼前大快朵颐,不知为什么他就想起了她在逃荒路上的情形。   他还记得那个自称是云初娘的老妇人,在医馆开业那天抱着孩子絮絮叨叨地说起他们逃荒路上吃的苦头和各种磨难,现在想起来就觉得一阵阵揪心。   云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停顿了片刻才说道:“还好,都过去了。”   傅景胤看着她,心头像是被一把钝刀子重重划了几下,只觉得沉沉地疼。   还好?她那时候怎么会好?   他虽不曾亲历,可是那些日子为了抓豫王的小辫子,他把与兴陵有关的折子全都翻阅了无数遍,那些因为饥饿和□□而死的百姓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统计出人数,那时的兴陵没有县令官员管,没有存粮,连通往其他县城的官道都被一条条堵死……   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傅景胤不敢想,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如果她真的是海云初,那么她这一年来受的这些罪苦磨难,无一不是因为他。   他亏欠她的,又岂是几两金银就能算得清的?   面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傅景胤是当真一点儿也吃不下了。   桌上只有自己一人的筷子挥来挥去,云初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看向傅景胤,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   “你怎么了?又难受了?”云初问道。   昨日她到最后几乎要累得昏倒了,现在想想有点儿不敢确定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排出,见他食不下咽坐卧不宁的样子,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傅景胤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避开她清澈而带着探究的目光。   “对了,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傅景胤试图转移话题。   云初一怔,随即想自己年纪轻轻,却能治好他中的毒,想来他也是好奇的。   “是……跟我外祖父。”云初看着眼前的菜肴,低声说道,“我外祖父是郎中,我从小耳濡目染,只学了些皮毛。”   傅景胤努力思索,模模糊糊想起来,海百川的岳父似乎在太医院供职。   他自小多病,太医院的那些医官他再熟悉不过,只是那些人医术平庸,给他使了各种法子还是治不好他的病,让他越发觉得那些医官无用。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哪里是医官无用,只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没人敢尽心尽力医治他罢了。   傅景胤出了会儿神,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是祖传的医术,想必云娘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待看到云初给人治病,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良医满心都是想着如何治好病人,心里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牵绊和顾忌。   试问太医院里那些医官,哪个敢像云初这样倾尽全力给他祛毒治疗?   治得好了,自己累得几乎昏晕,还要被豫王母子猜忌排挤,若是治不好,说不定就要家破人亡,甚至株连九族。   这样的傻事谁敢干,还不如明哲保身,开些滋补养身的汤药,保住傅景胤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和乌纱帽。   想通了这一点,傅景胤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身子无药可医,连汇集了天下名医的太医院都没人治得好,更何况是旁人?   可他一直不知道,他的身子治不好,不是因为医术,而是因为人心。   枉他自诩才智高人一等,这样浅显的道理居然到今日才想通。   云初听他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愤懑,不由得看了他几眼。   “景公子过誉了。”   傅景胤沉默片刻,问道:“还请云娘子直言,若是我昨日毒发,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后果会如何?”   云初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目光沉着克制,她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会死。”   不是她危言耸听,那下了毒的皂角粉连她都无法看得出全部成分,又是下在了如此不容易被注意的地方,要不是她医治及时,又有天泉水和功法帮他排毒,以傅景胤的身子骨,定是凶多吉少。   她不知道是谁要害傅景胤,但是那些世家和豪族中为了权势钱财,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并不奇怪。   她可以用谎言安抚他,但是那只会让他丧失警惕,给他下了这样慢性毒药的人一定有着充足的耐心,下一次还会向他下手。   听到云初肯定的回答,傅景胤不但没有恐惧担心,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云娘子救命之恩,景胤铭记于心,必不敢忘。”   云初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一时饭毕,云初困劲儿就上来了。   她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起身向傅景胤告辞。   昨日她是累坏了,实在无法回家,所以才留在傅景胤这里住下,今日可不能再这样了。   ? 第111章 奶娘   傅景胤倒也没有挽留, 也没说什么客套的话,叫了李十八进来送她回去。   云初跟着李十八离去之后,傅景胤叫了李茂进来。   “前日我叫你们去查海家的事, 人都派出去了吗?”   李茂躬身答道:“李四和十八他们原本昨日就要启程的,可是见主子您中毒昏迷, 所以还都没有走。”   傅景胤点点头, 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那皂角粉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茂将那日云初的话说了,又说道:“李四他们已经将那洗衣妇人亲戚好友邻居全都查过了, 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意思就是,那洗衣妇人应该是无辜的, 问题依然还是在那些皂角粉上。   傅景胤嗯了一声, 说道:“将那妇人放回去吧,让李四告诉她别乱说话。”   李茂答应了。   那洗衣妇人只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李四这样的人,短短两日已经见识了太多手段, 只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就算出去也绝不敢再往外说一个字。   傅景胤又说道:“等李十八回来, 让他们即刻赶往京城, 打听海家的事。”   李茂看了看窗外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 却没敢出言劝阻。   “主子,左右是他们要回一趟京城,您看这皂角粉的事要不要查一查?”   傅景胤抬眼看向他,语气轻松,眼底却殊无笑意。   “这还用查吗?谁能使出这样阴毒的手段,难道你还不清楚?”   李茂跟随他多年, 知道他此时面上不显, 心里定是动了真怒, 连忙低下了头。   “是属下愚钝了。”   傅景胤中毒这么久,他们却一点儿迹象都没看出来,这事儿追究起来他们也有极大的责任。   傅景胤冷哼一声,说道:“堂堂皇子,尽会使些阴私手段,他若是光明正大地敢跟我斗,我也不至于如此瞧不起他!”   李茂知道他与豫王一派积怨已深,可是达到今日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的确是豫王的错。   傅景胤与太子是一母同胞,乃是铁杆的太子党,偏他被皇后与豫王母妃一场宫斗牵连,出生便是一副孱弱的身子骨,因此格外受到皇上皇后和太子兄长的疼爱。   而对豫王一派来说,永王每一次犯病,每一次请太医,每一次吃药,都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皇上,当初是因为豫王母妃自私嫉妒,才导致了永王终身被疾病所困。   因此有永王在的场合,皇上对豫王母子的态度可想而知。   一次次冷落,一次次斥责,这些都让豫王母子对永王怀恨在心。   而随着永王的长大,他的聪慧智谋逐渐展露头角,有他相帮,再加上皇上皇后的宠爱,太子的地位越发稳固,处理政事也更加游刃有余,这让豫王母子愈加日夜不安。   太子不能轻易离京,永王便成了他在外的耳目,他名为游历,实则考察官员,体察民情,可以让太子得到最真实的第一手消息,堪称太子的左膀右臂。   在外的日子久了,被暗害追杀的机会就多了,而且永王多病,即使发生意外死了,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搪塞得过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李茂他们才会每次出行都带那么多高手侍卫,而且尽量避免露了行踪。   所以外人看起来他们神出鬼没,其实他们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傅景胤出了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李茂还留在屋里。   他没发话,李茂便不敢退下,见他思索,又不敢出声打扰。   傅景胤想起他发现自己中毒,第一个便去找云初,也是因此才救了自己的命,语气和神色都缓和了些许。   “李茂,依你看来,她当真能治好我的病吗?”   虽然他没提名字,李茂却立刻就知道他问的人是谁。   李茂斟酌着字句,低声说道:“云娘子是个稳妥的人,她说能治,想必是有几分把握。”   云初救了傅景胤两次,李茂对云初是既钦佩又感激。   所以他的回答有所保留,毕竟傅景胤这病可不是什么容易治好的病症,万一日后有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让傅景胤为难云初。   李茂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以属下之见,云娘子对病人是极为尽心尽力的。”   她听说傅景胤中了毒,放下医馆几十个病人马上就赶来了。   针灸、开药、解毒丸这些也就罢了,可是她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功力去帮傅景胤排毒,这对寻常人来说已是难得,更何况云初只是个柔弱女子。   傅景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时李十八送了云初回来复命,李茂便走了出去,让他即刻启程去京城。   这些侍卫中,李十八与云初最为相熟,而且之前去兴陵调查的也是李十八,所以这次去京城调查海家,李十八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有李四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觉得傅景胤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放着皂角粉的事不予追究,实在是太便宜京城里那对阴毒狠辣的母子。   只是这是傅景胤的决定,李四低声抱怨了几句也就罢了,和李十八一起连夜赶往京城。   云初一夜未归,宋王氏等人担心不已,虽然听李十八说了云初是为了给他家主子治病,可还是忍不住担着一颗心,而且李十八怕主子中毒的事情外传,只说是云初是给主子治病,具体情形是一点儿也不肯透露,结果让宋家人胡思乱想的,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等第二天早上,听说云初照常去医馆看诊,宋王氏等人稍稍放下心,随即又心疼起云初来。   那个景公子的病情只怕是很严重,要不然云初不至于一夜都留在那里,这一夜云初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所以宋王氏宋周氏等人一早就杀了只老母鸡,放在瓦罐里炖着,又做了不少好吃的,只等云初回来多吃点东西,补补身体。   可等到日头偏西,云初才被李十八送回来。   见云初进了家门,宋王氏赶忙叫宋周氏去盛了鸡汤端过来,又叫宋白氏烧水给云初洗澡。   云初顾不得客气,先问两个孩子如何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两个孩子这么久,全哥和安安虽然还小,可已经会认人了,也不知道两个孩子离了她,夜里睡得怎么样。   宋王氏知道她惦记孩子,让她先回屋去洗把脸换身衣裳,自己去叫两个奶娘了。   云初匆匆洗了脸,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就看见两个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跟着宋王氏走过来。   “云儿,这就是那两个奶娘,抱着全哥那个姓程,抱着安安的姓何。”   云初见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便唤了一声:“程嫂子,何嫂子。”   两个奶娘自打昨儿进了宋家,就生怕出一点儿错,偏生宋王氏自己年轻时做过大户人家的奶娘,各种规矩和带孩子的方法比她们俩更清楚,弄得二人心里十分忐忑不安。   今日听说两个孩子的亲娘回来了,两人越发局促不安,抱着孩子连忙给云初行礼。   “可不敢当,奶奶您叫奴婢嫂子,奴婢可要折死了。”   听她们自称奴婢,云初微怔,下意识地看向宋王氏。   宋王氏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低声道:“等会儿再跟你细说。”   云初便没再追问,笑着让宋王氏接过孩子,叫了两个奶娘过来,问了她们一些例如孩子闹不闹,有什么不懂得只管问我们之类的家常闲话,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的身体状况。   两人气色很好,不像是带着病的样子,手上指甲缝都十分干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衣裳看起来是新做的,都是细棉布的面料,不至于像粗布那样磨着孩子幼嫩的皮肤,程嫂略年长些,性格沉稳,举止进退很有规矩,何嫂虽年轻,性格却更加细心温柔,才带了安安一天,连安安吃过奶多久会拉尿,夜里要什么时辰要换尿布这样的细节都记在心里。   云初之前一直不放心,这会儿见了两个奶娘,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之前她本想亲自喂养两个孩子到六个月,可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到现在她已经两日没喂奶了,又给傅景胤用尽功力排毒,奶水只怕也不好了,她实在不敢再喂孩子。   上次宋王氏劝她请两个奶娘,她还不想请,现在也只能让奶娘来带孩子了。   云初心下虽有些不舍,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不再喂奶了。   好在两个孩子已经过了百日,两个奶娘看起来也是干净利索的人,以后她在医馆忙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为太担心孩子两头为难。   这时宋周氏端了晾好的鸡汤进来,让云初趁热喝了。   云初在傅景胤那边早就吃饱了,勉强喝了几口,正好全哥闹起来,她就借着抱孩子的机会不再喝了。   两个孩子两天没看见云初,这会儿见了云初都高兴不已,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云初逗了他们俩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奶娘抱了两个孩子出去,云初洗了个澡,宋王氏主动要把她擦头发,母女俩才有机会说话。   “娘,那两个奶娘是怎么回事?”   ? 第112章 家信   宋王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说道:“昨儿那个叫李十八的突然跑过来,说你去给他们主子治病了,今日恐怕回不来, 问我能不能找到奶娘。”   “事出突然,一时间我去哪儿找奶娘去啊?那李十八见我着急, 便说这事儿包在他身上, 然后就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带了两三个人牙子过来, 足足拉来十几个人让我挑,我挑了五六个出来, 又让她们试着抱抱孩子, 最后留下了程家的和何家的。”   “那李十八倒也干脆,直接拿了两张银票给人牙子,当场就写了个卖身契,把两个奶娘留下了。”   宋王氏叹了口气:“从头到尾, 我除了选奶娘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其他的事都是那李十八干的, 我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云初听得一怔, 问道:“那两个奶娘签了卖身契?”   “是啊, 而且签的还是死契!”宋王氏一脸无奈,“你说咱家这样的人家,忽然买了两个奶娘回来,我这心里真是……”   宋王氏的心情很复杂,既觉得自家这条件不适合买下人,又觉得这两个奶娘是为了带云初的孩子才买来的, 自己实在不该多嘴。   云初这才明白两个奶娘为什么向她行礼, 还自称奴婢, 敢情她们已经是宋家的下人了。   此刻云初的心情比宋王氏还复杂,她本想让李茂他们帮着找奶娘给孩子喂喂奶应个急,没想到他们直接买了两个奶娘送过来。   她骨子里还是现代人的思想,想到自己一下子也成了使唤奴婢的人,心里一时间还有点儿无法接受。   事已至此,云初只好劝慰宋王氏:“娘要是觉得她们不合适,回头等孩子断奶了,问问她们的意思,是想留下还是想回去,到时候都依着他们。”   她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模糊记得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是可以放出去的,等过了这段时间,两个孩子不再吃奶了,她再问问两个奶娘的意思,放她们回去或者换个人家都依她们。   如果她们想留下也没什么,就当是给孩子雇了育儿嫂和保姆好了。   宋王氏答应了,云初又跟她说,回头家里多煮些汤汤水水的,给两个奶娘吃好了,回头两个孩子也会吃得好。   宋王氏也曾经做过奶娘,自然知道奶娘吃得好了,奶水才会好,孩子吃了身体会更好,再说现在家里又不缺钱,自然满口答应。   晚间云初找了个机会,从药库空间中拿了几样药,让宋王氏帮着煮了。   这是回乳的药,只要吃过两三副,奶水就会没有了。   虽然有了奶娘,可云初晚上还是坚持带着两个孩子睡。   她现在成天在医馆里,只有晚上这一会儿能陪两个孩子,当然舍不得送出去。   两个孩子之前认生,虽然有奶娘带着,饿极了也会吃奶娘的奶,可还是哼哼唧唧地不乐意,昨天闹了大半天,今天也不像往常那么有精神,这会儿依偎在云初的身边,很快就睡着了。   宋王氏怕云初一个人晚间带孩子太累,也留在她房间里睡了。   云初身心疲倦,旁边又躺了两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两个肉团子,只觉得浑身渐渐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儿,连眼睛都累得睁不开了。   宋王氏轻手轻脚地铺着床,云初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轻声叫了一声:“娘。”   宋王氏应了一声,见她困倦至极,十分地心疼。   她坐在炕稍看了一会儿云初,低声说道:“云儿,昨儿你不在家……”   云初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宋王氏语气不大对劲,强撑着看向她。   “娘,家里有啥事吗?”   要是没什么事儿,宋王氏不会在她要睡觉的时候特意提起来。   宋王氏看着她,面色复杂地说道:“昨儿你不在,家里收到了一封信,是……是海家托人送来的。”   云初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她爬起身来,连忙问道:“娘,是不是……海家人出事了?”   见她抓着胸口,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宋王氏赶紧说道:“不不不,你别怕,家里人都好好的!”   宋王氏怕她不信,又掏出一封信来:“你看,上面都写着呢!”   宋家人都不怎么认字,云初不在家,这封信送到宋王氏手里,宋王氏也看不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而且这是海家送来的信,宋王氏又不敢轻易让外人来念,已经急了两天了。   幸好送信那人是个细心稳重的,宋王氏请了那人进来喝茶,问了海家人都安好,送来的也只是一封平安信,宋王氏才算是放下心。   至于信中内容具体写了什么,宋王氏只有等云初回来才能知道了。   云初顾不得多问,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这信只有寥寥两三张纸,看起来像是大弟弟执笔,笔迹十分工整,云初看着字里行间的关切和思念,只觉得胸腔里涨得满满的,哭又哭不出来似的。   她知道这是原身看到亲人消息的正常感情,揉了揉眼睛继续往下看。   海家全家人被流放到黑水城,那边气候恶劣,好在有故友捎信托人看顾,海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一大家人住在一座小院子里,日常吃得虽然是粗茶淡饭,也没有下人服侍,可好在是全家人都活着,海百川夫妇也算是知足。   他们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不曾跟他们一起流放的大女儿云初,一方面他们想着云初不用跟过来遭这个罪,可另一方面不知道云初的消息,更是担心无比。   他们托了从前的故友打听,辗转得知云初被卖到青楼,但是次日又被人赎身,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人带走了云初,一直生活在不安和担忧之中。   现在得知云初跟奶娘宋王氏在一起,他们才算是彻底放心,收到云初寄去的棉袄棉被等物更是惊喜感动,回信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们一切安好。   在信尾处,寥寥写了几句家中其他人的消息,海老夫人在流放的路上犯了旧疾,已经去世了。   一个庶妹本到了婚配的年龄,可海家出事被退了婚,到了黑水城就寻了个人家嫁了。   云初怔怔地看着这封信,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从原身的记忆猜测得知,海百川是个刚强的性子,海大夫人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他们信上虽句句都说着他们很好,可是云初仔细想想,就能猜到他们的处境。   得罪了豫王一派,又被全家流放到黑水城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海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否则,海老夫人好好的为什么会去世?她那个庶妹刚被退了婚怎么就嫁人了?   云初的性子随了海家的人,也是报喜不报忧,上次她只捎了棉衣过去,对于自己在豫王府的经历,以及生了两个孩子的事是只字未提。   看着云初呆呆流泪,宋王氏怕她伤心,说道:“对了,和信一起捎来的还有一些东西,有两只风干野鸡,还有一袋子木耳干蘑之类的,夫人说给你尝个新鲜。”   云初想到海大夫人那慈祥温和的脸庞,忍不住捧着信呜呜哭了起来。   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自己都过得如此艰难,还要挤出东西来捎给她。   宋王氏见她哭起来,还以为信里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也顾不得会吵到两个孩子,忙问道:“云儿,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云初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道:“祖母去了,我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宋王氏也愣住了,随即跟着落泪。   “老夫人可是个好人哪,咋就这么去了……”   云初借着看信的由头狠狠哭了一场,宋王氏也抹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哭过之后,云初重新拿起信件,又给宋王氏念了一遍,宋王氏才知道信中的具体内容。   “云儿,你也别太担心了,老爷和夫人都是好人,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他们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当初宋大庄受伤无钱医治,她不得已卖了自己,海大夫人看她可怜,给了她足够的医药费,这才救了宋大庄的性命,后来又把嫡出大小姐交给她带着,几年后见她一直想家,时常惦记宋大庄和家中四个儿子,便在云初长大后就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回去给宋家人团聚,这份恩情宋王氏一辈子都牢牢记在心里。   也正是因为当年海大夫人做了这件好事,后来宋王氏才倾尽家财为云初赎身。   而海家现在被流放到黑水城,却依然能有地方住,有吃食衣物,也是曾经受过海百川恩惠的人出手相助。   所以,宋王氏坚信这世间是有公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   云初擦干了眼泪,又洗了把脸,情绪才算是平复下来。   “娘说得是,我想着父亲母亲他们能收到棉衣,还能捎信捎东西给咱们,想必日子还过得下去。”云初看着信,想了想说道,“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我想给他们捎些东西过去,娘,您帮我参详参详,该送些什么东西才好。”   ? 第113章 庄子   上次送了棉衣, 云初生怕路上丢了或者被人截去,所以没敢放什么贵重物品,现在既然知道了海家人可以收到东西, 那她就想趁着过年多准备一些东西托人送过去。   宋王氏心里也惦记着海家人,如今家里已经宽裕了不少, 海家人也有了消息, 就细细地帮云初出主意,从吃食到衣物, 以及可能用到的各种物品,还有怎么偷偷在礼物中藏些金银之类的, 两人商量到半夜才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 云初忙着去医馆,还有给海家人准备东西,再加上身体需要休息调养,十分地忙碌。   等到宋王氏跟她说尤中人已经带她去过县衙了, 云初才想起来买庄子这件事。   既然契纸已经改了红印,山庄已经实打实是宋王氏名下的产业, 云初便想找个机会, 把真相告诉宋家人。   这些日子宋王氏很高兴, 想她活了四十多年,在娘家的时候不必说,连藏几文私房钱都艰难,嫁给宋大庄之后更是出嫁从夫,又养了四个儿子,连私房钱都存不下了。   家中最艰难的时候, 她自卖自身成了人家的奴婢, 后来海家放了她身契, 她又回到宋家村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熬成婆婆,云初出事又几乎散尽了家财,次年更惨,连秋收都没等到就全家出来逃荒。   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临近五十岁,她还能有自己的田地,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她早就决定这些田地都要留给全哥和安安,可这两个小家伙才三个多月大,她至少还能代为看管十几年呢。   宋王氏得了这些田地,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总想亲眼去看看,要不然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而且这眼看就是冬天了,她得抓紧时间研究一下,明年开春这些地要怎么种才行。   云初见她吃饭的时候也要跟宋大庄他们商量来年怎么种地,有时候做梦都能乐出声来,就想着寻个机会一家去看看那庄子。   而且她自己也挺好奇,她用灵芝换来的这庄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云初头天晚上就挂出了医馆歇业一天的牌子,次日一早就和宋家人一起去了城外。   这是一家人的大事,所以上到宋大庄宋王氏,下到宋明等几个孙辈,连全哥和安安也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由奶娘抱着跟着去了。   好在今天的日头极好,宋家人赶着一辆马车,一辆驴车,老人孩子坐在车上,宋福宋周氏等年轻的都跟着车子走,累了就轮流坐在车上,再加上马上就能看到自家田地的兴奋心情,大家都不觉得累,只想快点儿到达目的地。   云初买下的那座山庄一向以出得好泉水而闻名,因此就叫玉泉山,杜老太爷觉得这名字极好,那庄子也就直接命名为玉泉庄。   这玉泉山离县城三十多里地,他们沿着官道走了约半个时辰,向当地村民打听了路,下了官道又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   宋王氏这一路都在看着周围,起初见一路都是官道就觉得这路好走,心里十分欢喜,等下了官道,往里走渐渐就进了山,路边也没什么大村落,来往的人也不多,不由得又有些发愁。   难怪云初说这田地买的便宜,原来都是山地。   他们一直生活在平原地带,都知道在山上种地是不容易的事,这山地既不好开荒,又不好耕种,而且山上平地少,能开垦的农田自然就少,还要防着山上野兽祸害庄稼,实在是一件很操心的事。   宋王氏想着云初到底没有种地的经验,图便宜买了不大好的田地也是可以理解的,左右这田地已经买了,大不了他们以后费些力气费点儿心思,总能把地养好的。   抱着这样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宋王氏一行人到达了玉泉山。   为着杜老太爷坐马车方便,山脚下早就修了可容马车上下的宽敞山路,眼下他们赶着车直接上去就行。   宋王氏见山上有路,心里就松快了不少,有路能通马车就好,不管是拉粮食出来还是拉东西上去都方便。   待一路走过来,见路两边都种着各种果树花树,远远看去还有一些平地,宋王氏更高兴了。山上田地就算出产少也没关系,只这果子也能卖不少钱呢。   山上只有这一条大路,走到尽头就是玉泉庄了。   宋家人看到山路尽头居然有一扇齐整的大门,越过围墙还能看到数十间土屋,其中还有几十个庄仆在劳作,已经是呆住了。   这是哪里,难道这山上还有村庄?这些人都是山民?   云初下了马车,随着宋大庄和宋王氏去了大门口。   此刻是大白天,大门开了半扇,两个庄仆正坐在门内的石头上晒太阳。   云初走上前去,问道:“请问这里是玉泉庄吗?”   那两个人赶紧站起来,年老些那个看了看宋家这一大家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客气地问道:“正是,娘子是来找人?”   云初侧过身让宋大庄和宋王氏上前,说道:“这是我爹我娘,他们刚买了这庄子,今日过来看看。”   玉泉山前几日就已经过户到宋王氏名下,杜老太爷前儿刚派了管事过来,通知了他们一声。   这些庄仆得知自己连同山庄都被卖了,又不知道新主人是什么样子什么脾性,这两日正忐忑不安。   听云初说宋王氏就是自己的新主子,两个庄仆吓得脸都白了,年老的那个赶紧弯腰行礼。   “不知道各位主子驾临,都是小人的不是,还请主子不要怪罪。”那老人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推了身旁那个已经愣怔住的年轻小子一把,“铁柱,还不赶紧给主子们行礼。”   那愣小子听了,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小人铁柱,给老爷、老太太磕头了!”   宋王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是云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说道:“快起来吧,你们庄头可在?”   那年老的庄仆忙说道:“在,在!铁柱,还不赶紧请黎庄头出来,迎接主子们!”   铁柱蹭地跳起来,顾不上拍拍身上的尘土,飞一般地向里跑去。   看着铁柱远去的背影,宋王氏终于回过神来。   “云儿,这是咋回事?那小子为啥给咱们磕头啊?”   这不止是宋王氏的疑问,也是所有宋家人的疑问。   云初忍住笑,低声说道:“娘,这就是您的玉泉山啊,这山上的田地,宅院,还有这些庄仆,以后都是您的了。”   宋王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云初。   “云儿,你……你说啥?”   一旁的宋大庄等人都张大了嘴,完完全全傻住了。   云初看着他们不敢置信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爹,娘,我刚才说,这玉泉山以后就是宋家的了!”   宋福看着这齐整气派的大门,再看看远处的农田、庄仆、树林,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   “这一整座山……都是?”   “对,还有山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宋家的。”云初耐心地说道。   只听噗通一声,宋王氏直接坐倒在地上。   云初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   宋王氏却是腿都软了,扎挣了半天也爬不起来。   “云儿……你是在说笑吧?这么大一座山,还有这些田地,还有这么多人……咋就成我的了呢?”宋王氏结结巴巴地问道。   云初生怕她惊着了,一边帮她抚背顺气,一边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娘,这是真的,这山上两百多亩地,还有一百多个庄仆,还有宅子,都是您的。”   宋王氏颤抖着嘴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着眼前这座大山,还有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庄院,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宋福用力扶着宋大庄,免得他也跟宋王氏一样软倒在地上。   宋诚一脸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媳妇,问道:“媳妇儿,我这是不是在做梦呢?”   宋柳氏扁着嘴,又想哭又想笑似的,连连摇晃着脑袋。   宋刚张着嘴,满脸都是震惊。   宋白氏愣愣地看着云初,好半天才说道:“妹子,你真给咱娘买了这么多田地?买下了这一座山?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一旁宋王氏依然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听到宋白氏的话,她冷不丁回过神来,赶紧撑着地爬了起来。   “云儿,你不是说只买了几亩地吗?这是咋回事!?”宋王氏终于反应过来了,冲着云初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我不是告诉你不许再给家里人花钱了吗?你是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原本她想着云初只是买了几亩地,带几间草房土屋之类的,没想到到这儿一看,竟然是这么大一座山。   旁的不说,就这两百多亩地,连带一百多个庄仆,还有这一座山,没有两三千两银子肯定是买下不来的。   宋王氏现在才知道云初那日是哄着自己按了手印,心里又是震惊又是不安。   “不行不行,这山,这田地我不能要!”宋王氏重重地拍了一把大腿,一脸的后悔不迭,“云儿,咱这就回去,把这些田地都过到你名下!”   ? 第114章 怀疑   云初早已想好了要怎么说, 张口就要解释。   宋王氏却连连摇头,竟然是死活不肯听她的。   “云儿,你啥也别说了, 今日你别想再骗我!”宋王氏拉着云初就要上马车,一边上一边喊宋福, “老大, 你快过来,送我们回城去, 咱们直接去县衙过户!”   云初被她拽得挣不开,在她记忆中, 宋王氏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拽她。   “娘, 您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不能!”宋王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云儿,你这是打量我不识字,才哄着送我这么个庄子, 我可再不信你的了!”   宋王氏从未对云初如此疾言厉色过,云初心里一痛, 缓缓跪在了马车前。   “娘!”   宋王氏大惊失色, 连忙跳下车辕, 想要把云初拉起来。   云初摇摇头,怔怔地看着她。   宋王氏心里难过至极,见怎么也拉不起云初,索性也跪了下去,抱住她哭了起来。   “傻丫头啊,你自己日子过得多艰难啊!娘咋还能要你的东西?你听娘的话, 这庄子娘真不能要!”   宋家人围着她们两人, 想把她们拉起来, 却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各自扶着两人劝说着。   “娘,妹子也是一片孝心,您先起来再说啊!”   “妹子,娘这是心疼你呢,你再不起来,娘不是更心疼了吗?”   “妹子,这地上凉,你身子骨还没好呢,快起来说话!”   云初推开嫂子们的手,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宋王氏。   “娘,我是您养大的,您当知道我的性子,买这玉泉山的确是我哄了您,但是我绝不会收回去!”云初只觉得胸口涨涨的,记忆里原主的回忆和她的回忆重叠在一起,让她既感动又难过。   “我知道您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疼爱,甚至比亲生儿女还要疼,要不是您倾尽家财救了我,现在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生不如死!娘,难道我这条命还不如这区区一个庄子值钱吗?”   她清楚地记得,那时海家出了事,宋王氏一听见消息就奔去京城打听,可当时海家的下人都被发卖了,曾经与海家交好的人家对海家的事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宋王氏一个农妇,到处求告无门,只能一直守着各个衙门门口打听消息。   待听说海家全家被判了流放,原身却被卖去了青楼,宋王氏将曾经在海家得到的各种赏赐全部变卖,连同家里绝大部分田地也都拿去当铺抵押,几乎是散尽了家产,才赎出了云初。   云初还保留着原身记忆,原身在青楼那一日绝望的心情,她感同身受。   对于原身来说,是宋王氏救了她的命。   对云初来说,如果没有宋王氏,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云初。   原身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报恩,而云初既然有这个能力,自然不能只管自己过得舒服,却眼睁睁看着宋家人过着苦日子。   宋王氏又是不肯接受施舍的性子,她只能买下这个田庄送给她,权当是回报宋王氏和宋家的恩情。   宋王氏听得心痛如绞,紧紧搂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傻孩子,你咋就这么傻啊……”   她倾尽全力去救云初,是为了回报海大夫人救了宋大庄,又放了她身契的恩情,可云初却又送了她这么大的山庄,让她如何能够承受。   娘俩抱头痛哭,宋周氏等人看着心酸,也忍不住落泪。   还是宋福看见铁柱已经带了人过来,才提醒道:“娘,庄头他们来了。”   宋白氏一边抹着眼睛,一边拉她们俩起来:“娘,妹子,有啥话咱回去再说吧,别哭了,让外人看了不好。”   宋周氏也忍着眼泪说道:“是啊娘,妹子也是为了您好,您该高兴才是!”   宋王氏勉强站起来,接过帕子擦着脸。   “对,我该高兴,我该高兴才对……”   一旁的黎庄头和看门的老姜头,以及老姜头的儿子姜铁柱看着哭天抹泪的宋家人,心里既不安又沉重。   他们这几日一直猜测新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新主子对这玉泉山似乎不满意。   那他们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见宋家人走过来,黎庄头等人连忙上前见礼。   老姜头和姜铁柱则把大门完全打开,请宋家人赶着马车进山庄。   进了山庄,景致又是不同,一条可容一辆马车上下的山路弯曲向前,路旁种着高高的柿子树,如今正是深秋,柿子树上挂着许多大柿子,远远看去如同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似的,十分惹人喜爱。   再往远处看,可以看见一块块的农田、房屋、果林,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塘间杂其中。   云初想起这山上有泉水,挖了些水塘倒是便宜,只是不知道里面都养了些什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片偌大的宅院,红瓦白墙,青石铺地,打扫得十分干净。   宋大庄不明所以,问道:“这里是干啥的?”   他们一路看来都是土屋,这里附近没有农田,又看不到人,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黎庄头连忙赔笑道:“老爷,这是主人家在庄子上住的地方,虽然平时无人居住,小人们还是会时常打扫的,绝不敢荒废了宅院。”   原来杜老太爷本想在这山庄养老,因此选了一处远离农田,又风景极好的位置,盖了这么一座宽大舒适的宅院。   只是他年老体迈,出趟城都不容易,更别提来山庄住着了。   杜家人口众多,心思又多,时不时就有儿孙甚至亲戚过来庄子小住几日,庄仆们生怕伺候不好这些主子,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因此平日维护得很好,随时都可以入住。   宋家人没想到玉泉庄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座宅院,都喜不自禁。   走了这么久的路大家也累了,黎庄头打开大门请他们进正厅里坐了,又叫了庄子上的几个女人过来烧水泡茶。   这宅院盖在山上,也就没有城里那么多讲究,院子和厅堂都很宽敞,院中还种了不少花草树木,若是闲来无事,喝喝茶看看风景倒也舒适。   大家伙坐不住,又挨个屋子看看,摸摸家具,看看摆设,都十分新奇。   云初见黎庄头一路跟着他们,他们问什么就说什么,却不肯主动说起其他事,显然很是小心谨慎,心里略想了想就明白了。   看了一会儿,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过来说茶泡好了,黎庄头顺势请他们回去喝茶。   宋大庄和宋王氏在上首坐了,宋家其他人也分别落座,几个女人端上茶来。   云初却没坐,站在宋王氏身边,说道:“不知庄头怎么称呼?多大年纪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黎庄头低头说道:“小人姓黎,今年五十二岁了,家里还有个老妻,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   云初点点头,温言说道:“黎庄头,这是我爹,姓宋,这是我娘宋王氏,庄子是写在我娘名下的,以后我娘就是你们的主子了。”   宋大庄只顾着吹茶喝,没说什么,宋王氏在椅子上显得很不自在。   黎庄头恭敬地行了礼:“小人见过老太爷,老太太。”   宋王氏连忙说道:“不用多礼。”   她还不适应自己当主子的身份,见人家对她行礼就坐不住了。   云初说道:“黎庄头不必多心,我爹我娘都是仁厚的人,今日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   黎庄头不肯多说,只是低头称是。   云初便向宋王氏说道:“娘,既然已经到了,您把那些田地契书都拿出来,咱们当面对一对。”   宋王氏不懂得这些,今日来之前云初就提醒她带上那些契书,她就依言带上了。   此刻听云初提醒,宋王氏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里面的油纸包,小心地把一沓契书拿出来。   “云儿,咱们该怎么对?”   云初笑道:“我也不大懂,黎庄头,你过来看看。”   黎庄头从见了宋家人,心里就犯嘀咕。   他在这玉泉庄做了多年庄头,这庄子值多少钱他最清楚不过,从前的主子杜老太爷有许多产业,也不像是为了钱会贱卖庄子的主儿。   因此听说山庄卖掉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又换了个富贵人家的主子,还琢磨过新主人会是什么样,会不会难伺候。   可方才一见宋家这些人,除了云初,其他人谈吐举止完全就是普通百姓,进了山庄更是个个儿东张西望,喜笑颜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买得起价值两三千两银子的玉泉庄的模样。   再看他们进了宅子就到处转悠,看见个花瓶也要稀奇半天,黎庄头心里更疑惑了。   不是黎庄头狗眼看人低,主要是黎庄头先入为主地以为新主子也是杜家那样的富贵人家,看到宋家人这样就不免会猜疑他们是不是骗子了。   此刻云初叫他上前看契纸,黎庄头正心里疑惑,便走了过去。   他身为庄头,自然识得几个字,眼见上面各种契纸都是盖了县衙红印的,上面写了宋王氏的名字,再看他们这些庄仆的身契也在其中,心里的疑惑就去了一大半。   ? 第115章 账册   宋王氏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只觉得黎庄头看过那些契纸以后,对他们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了。   “老太爷,老太太一路过来辛苦了, 您先歇歇,小人叫人做饭去, 您吃过饭再看也不迟。”   宋家人走了半天路也着实是有点儿饿了, 黎庄头叫人洗了果子,和几盘子糕点端上来。   过不多时, 黎庄头又带了一大群人进来了。   这次,他们一进来就齐刷刷给宋王氏跪下了。   “禀老太太, 这是庄子里的所有庄仆, 共计一百一十五名,给老太爷,老太太,各位主子请安!”   云初见乌压压跪了足有百十号的人, 屋里跪不下,屋外还跪了一大片, 其中不乏拄着棍子蹒跚的老人, 还有抱在怀里的婴儿, 不由得感叹这山庄里的庄仆果然是不少,黎庄头也算是懂规矩的人了。   宋王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这、这……”   云初知道她不习惯,扶着她笑道:“娘,这本是应该的,您好好坐着就行。”   她虽然没有经验, 可是原身的记忆里是有的。   作为海家嫡出大小姐, 海大夫人从小就教导她各种管家的诀窍, 打理家中产业也是其中一件。   不是她想给玉泉庄的人一个下马威,但是宋王氏本就不懂这方面的门道,又无威势,她必须得帮着宋王氏把主子家的气势立起来,免得被这些庄仆看轻,甚至以后奴大欺主。   宋王氏愣怔之后,听了云初的话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借着云初的手缓缓坐回椅子上,定了定神才说道:“都起来吧。”   一众庄仆这才起身,云初向黎庄头微微一笑,说道:“黎庄头有心了。”   黎庄头只觉得宋王氏看起来是个普通老太太,身边的女儿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精明角色,心里便多了几分谨慎。   “老太爷,老太太第一次来庄子上,小人们给老太爷老太太磕个头是应该的。”   云初说道:“我爹娘都是宽厚人,第一次见大家也没带什么,黎庄头,一会儿你给大家每个人发十文钱,权当是我娘赏的见面礼了,回头记在账上就行。”   每个庄仆发十文看起来不多,总共也就一两多的银子,可这山庄总共也就十几家庄仆,老人孩子都是每人十文,论起来每户也有几十到一百多文钱,足够吃一只鸡,几斤肉或者扯两尺布了。   云初一路走过来冷眼看着,庄仆们住的都是低矮土屋,身上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只有黎庄头穿得略好些,也不过是粗布衣裳罢了,所以一户几十文的赏赐已经不少了。   黎庄头愣了愣,随即低头答应了。   云初便说道:“爹,娘,你们要是歇好了,就去外头转转吧。”   宋家人早就想去外面看看了,闻言都纷纷站起身来。   黎庄头正要带他们出去,云初却叫住了他。   “黎庄头,你去把庄子上的账册拿过来,我看看。”   主人家想看账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黎庄头也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叫了自己两个儿子去带宋王氏他们转转,自己则去取账册了。   正好全哥和安安折腾一路,这会儿已经吃了奶睡了,云初寻了个干净温暖的屋子,让两个奶娘带着孩子午睡。   很快黎庄头抱了一摞账册过来,云初点点头:“放在桌子上吧。”   黎庄头怕她有什么要问的,也不敢离去,云初看账册,他就垂手在一旁候着。   起初他只当云初是随便看看,但是见她慢慢地翻着账册,看得十分仔细,时不时还问他几句,句句都能切中要害,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敬怕。   没想到宋家人看着像是庄户人,却养出这么一个识文断字又精明厉害的女儿。   黎庄头本就是个忠厚的人,如今见新主人家如此明断,更是彻底断了那些小心思。   这些历年积累下来的账册足有三四十本,云初才略略翻看了一半,宋家人就回来了,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云儿,你也该去瞧瞧的,这庄子可大了……”宋王氏一见了云初,立刻就说起话来,“那边田地里种了好多粮食,还有粳米和小米呢,今年新下的粮食也没卖,都堆在粮仓里头,足有小山那么高……”   杜家本就不指望这山庄赚多少钱,因为这里水好,种得粮食菜果之类的味道都比外头卖得要好些,因此玉泉庄的出产一向都是留着自家吃的,并不外卖。   杜老太爷感念云初送他紫灵芝的大方爽快,今年下来的粮食也没拉走,统统留在玉泉庄了。   宋王氏惦记买田地,本就是怕吃不上粮食,如今看了堆成山的各种粮食,自然喜不自禁。   宋白氏也咧着嘴笑个不停,对云初说道:“妹子,你是没瞧见,那果林里头有好多果树呢,自家都吃不完,剩下的还做了许多果脯果干……”   “还有果子酒呢!”宋大庄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以后过年过节就不用出去买酒了,说不准还能换钱!”   三个孩子更是高兴,围着云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姑姑,山上养了好多鸡鸭鹅!”   “还有猫和狗呢!”   “还有羊,还有马!”   到底是小孩子,家里养头驴都要稀罕好久,看到山庄里养的这么多动物,简直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宋诚和宋柳氏也一脸兴奋,七嘴八舌地告诉云初。   “那边从山上挖了水渠,引了泉水下来,只鱼塘就有五六个!”   “妹子,回头我们那馄饨摊的鱼就从你这买,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自打那次听了傅景胤的提点,云初就让宋诚和宋柳氏试着卖鲜虾馄饨,定阳这里海产多,刚打捞上来的虾蟹运不出去,在本地卖的价格十分低廉,宋诚和宋柳氏听了云初的话,开始售卖鲜虾馄饨和蟹肉馄饨,生意果然一下子就红火起来。   两人得了甜头,后来又试着做鱼肉馄饨,也有许多顾客喜欢。   现在看玉泉庄上这泉水里养的鱼,他们立刻就想到自己的馄饨摊上去了。   云初笑道:“看三哥三嫂说的,这玉泉庄是娘的,你们要买,也该跟娘说去呀!”   宋王氏正在高兴的时候,闻言瞪了宋诚两口子一眼。   “啥买不买的,拿自家几条鱼还要给钱,没得生分了!”宋王氏嘴里训斥着宋诚和宋柳氏,脸上却还是掩不住的笑,“只要你们一家家的都有好日子过,娘就放心了!”   黎庄头守了云初半日,正是有些担心,不知该如何讨好新主子的时候,见宋家人这么高兴,显然对庄子是满意的,才算是放心了些。   他便凑趣地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咱们庄子因为有这好泉水,出产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不止刚才说的那些粮食、果子、鱼、果脯果子酒这些有名,只这泉水每日里也能卖上二三十车,足有一两多银子进账呢!”   听了黎庄头这话,宋家人全都愣住了。   “啥?水也能卖钱?”宋王氏一脸地不敢置信。   “这里离城里那么远,谁会跑这么远来买水啊?”宋福也是无法想象。   黎庄头耐心地解释道:“咱这玉泉山全靠着泉水出名,城里许多人家专吃咱们家的水,平日里煮粥煮饭、烹茶、熬药什么的,都比寻常水做出来的滋味要好些。”   定阳离海边近,各处的河水井水都多多少少带些咸涩滋味,这玉泉山的山泉味道清冽甘甜,那些大户人家便都喜欢用玉泉山的水。   宋王氏想到京城那些大户人家也会特意买水喝,不由得有几分相信。   宋家其他人却是头一次听说有钱人连吃的水都要跑这么远来买,听了这事都啧啧称奇。   云初拿出几本账册,向宋王氏笑道:“娘,黎庄头说得没错,您瞧瞧,这就是卖泉水的账册。”   没看到玉泉庄之前,云初也觉得这庄子卖得贵了,可现在看到每年玉泉庄只卖泉水就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入,便觉得这庄子实在是太划算了。   宋王氏虽不识几个字,但看那卖泉水的账册就有那么厚,不由得喜上眉梢。   “有这么多?哎呀,这可真是老天爷给咱们送钱花了!”   有这玉泉山在,他们家的日子肯定就能富起来了。   别的不说,一听说这泉水能熬药,云初心里不禁一动。   “娘,我想让庄子里每日给医馆送一车水,您看行吗?”   道济堂可以代客煮药,如果能用这泉水熬药,想来比普通的井水要好一些。   宋王氏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啥行不行的?你要啥就只管拿去!”   云初把这么大一个玉泉山都送给她了,她怎么可能还舍不得一车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都沉浸在兴奋之中。   还是庄仆们做好了饭,黎庄头问他们要不要现在传上来,大家才发现自己饿了。   很快厅堂的桌上就摆满了各种菜肴,大家团团落座。   黎庄头不知道饭菜合不合他们口味,心里十分忐忑,一边叫了几个女人进来端菜盛饭服侍,一边又连声道歉,说仓促之间没做什么好吃的,请主子们见谅。   ? 第116章 粮食   云初见桌上足足摆了二三十道菜, 鸡鸭鱼虾,各色蔬果,汤品甜点全都有, 显然黎庄头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只是他们来得突然,就来不及杀猪杀羊地做饭了。   想来他们伺候杜家那些主子惯了, 所以这些饭菜做得也很是顺手。   宋家一行加上两个奶娘也不过十几个人, 这些菜已经是十分丰盛了。   虽然都是山野风味,宋家人却吃得心满意足。   这都是自家山上产的, 有了玉泉庄,往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没粮食吃了。   吃过了饭, 宋大庄和宋王氏看日头已经向西, 想着庄子也看过了,便说要回去了。   黎庄头又准备了许多干货果子糕点等吃食给他们带上,问清楚云初医馆的详细位置,说明日就开始给道济堂送水。   宋王氏记着粮食的事, 跟黎庄头说好每隔三五日就给城里家中送一次粮食蔬菜蛋肉之类的,往后宋家就不必再出去买菜了。   从前黎庄头也是要给城里杜家送菜的, 这些都是做惯了的, 不用宋王氏详细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   马车和驴车启程, 黎庄头带着庄仆一直把他们送到山下才回去。   云初忙了大半天也累了,上车就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宋王氏刚得了这么大一个山庄,兴奋得一点儿都睡不着,一会儿摸摸装得鼓鼓囊囊的食物袋子,一会儿撩开车帘,算计着山庄到官道要走多远, 路况如何, 折腾得云初也睡不踏实。   云初索性坐了起来, 跟宋王氏闲聊起来。   “娘,明年这庄子您预备种些什么?”   宋王氏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种粮食,要多多地种粮食!”   看到云初含笑看着自己,宋王氏讪讪地笑了起来。   “云儿,你别笑话娘,自从逃荒过来以后,娘是真的饿怕了,心心念念地就想着怎么才能多攒粮食……”   云初有空间有存粮,逃荒路上倒没觉得怎样,可是宋王氏一大家子可是真的逃荒,一路上看见那么多饿得走不动的灾民,还有凶悍的山匪,还有那些为了一口粮食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宋王氏心里是真的害怕。   一路提心吊胆地担心粮食不够吃,生怕饿坏甚至饿死亲人,这给宋王氏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所以现在才安顿下来,宋王氏就一心想着买田地,种粮食。   “我们这些庄户人家也没啥本事,就会种粮食,有句话不是说嘛,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宋王氏一脸认真地对云初说道。   云初很理解她的心情,说道;“娘,种粮食也挺好的,您听黎庄头那意思,这山上种出来的粮食啊菜啊果子什么的,都比外头卖得要好呢。”   “就是呢,咱再也不用花钱买粮食吃了!”宋王氏喜笑颜开地说道,“要是咱自家吃不完,还可以卖出去,又多了一项收入!”   宋王氏拉住云初的手,满心都是感动:“云儿,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哪儿敢想这样的好事!”   云初说道:“娘,您就别再跟我客气了,我这条命都是娘给的呢!”   宋王氏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把这庄子给自己,也不再说那些客套话了。   “对了,这玉泉山这么大,又这么好,可是值不少钱吧?”宋王氏想到玉泉庄的状况,只觉得心里一阵不安,“怕不是要三四千两银子!?”   云初笑道:“我有句话倒是没骗娘,这庄子的确没花几个银子,就是请尤中人帮忙花了几十两银子的中人费罢了。”   宋王氏目瞪口呆,连忙问道:“这么好的庄子,难不成是白得的?”   她就纳闷了,这庄子一看就是被打理得极好,每年这泉水、粮食、蔬菜水果、鸡鸭鱼猪羊的出产都不少,这么好的庄子,又不需要怎么操心,一年就能白得千八百两的出息,人家怎么舍得卖?   现在宋王氏已经接受了庄子,云初也就不再瞒着她,把杜老太爷的事详细说给宋王氏听。   宋王氏听得一会儿感慨,一会儿惊讶,最后听说云初用半斤紫灵芝就换了这玉泉庄,更是啧啧称叹。   “这可真是巧了,那杜老太爷想要买紫灵芝,云儿你这里正好就有,真是两下便宜了!”宋王氏随即想起一件是来,问道,“那紫灵芝你是怎么得的?花了多少银子?”   云初含糊说道:“娘,我开着医馆呢,能买到这些药材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您放心,这紫灵芝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没费什么银子。”   她有那么大的药库空间,拿出这么一点儿紫灵芝又算什么?   宋王氏见她不肯说,又知道她向来稳重有主见,也就不再追问了。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我现在是信了。”宋王氏感慨地说道,“像咱们家在宋家村过的日子,也不过是图个温饱罢了,要不是今年发了洪水,谁能抛家舍业地出来,更别提到这定阳县了!”   “你看咱们才来了两个月,城里大宅子也住上了,城外也有了田地庄子了,你几个哥哥嫂子也都有了营生……我这颗心哪,可算是能放下了!”   云初眨了眨眼睛,说道:“娘,有件事我可要提前跟您说好了,这庄子虽然写到了您的名下,可是您可不许抛下我自己跑到这儿来住,我还有好多事要指望您呢!”   宋王氏忍不住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能走啊,我还舍不下全哥和安安呢!”   云初开了医馆以后越发忙碌,平日里两个孩子倒是宋王氏带得多些,现在虽然有了奶娘,宋王氏还是不放心,心里想着怎么也要帮云初把两个孩子养大才好。   再说有了这山庄,她不用再担心全家饿肚子,更加可以全心全意带两个孩子了。   “娘,还有一件事。”云初见她高兴,趁机说道,“我这些日子教小明和小阳他们背三字经,小明学得可快了,娘,家里既然有了钱,还是把孩子们送去读书吧。”   宋王氏想起宋明流利地背着三字经的模样,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云儿你说得对,这人啊,还是得多读书,读书才能明事理,才能有出息!”   旁人不说,只说云初吧,从小琴棋书画地教养着,现在哪怕是落到了这个境地,依然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开医馆,买宅子,买山庄。   现在家里不缺银子,两个孩子读书也能供得起了。   要是不让孩子们读书,那他们长大了最多也就像宋大庄和宋福他们那样,干点儿力气活,过点儿寻常小日子而已。   想到两个孙子可以去读书,宋王氏更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回头我就去打听打听,城里哪家私塾好,等过完年,就送小明和小阳上学去!”宋王氏一口答应了下来。   云初也放了心,笑道:“娘,回头小明小阳他们有出息了,您就是宋家最大的功臣!”   宋王氏笑着轻拍了她一下:“啥功臣不功臣的,我还是那句话,娘啥也不求,只盼着你们个个儿过得都好!”   云初靠在宋王氏的肩头,轻声说道:“会的,一定会的。”   次日黎庄头果然派了几个庄仆来城里,给道济堂送水,给宋家送粮食菜肉等物,庄子上有马车,来回送东西十分方便,宋家人需要什么了,只要提前告诉庄仆,下次马车进城就捎进来了。   宋王氏要给海家捎东西,有了山庄的供应就更加方便了,她让黎庄头杀一头猪和一头羊送过来,做了许多腊肠腊肉,再加上庄子上的各种粮食,风干鸡风干鱼,各样果脯果干,连果子酒也拿了十坛,再加上之前预备的棉被布料等物,足足装了一车,托上次给他们送信的那些人给黑水城的海家捎带过去。   忙完了海家的事,宋王氏和宋大庄他们才有空儿商量明年山庄要种什么。   其实黎庄头自己就能打理好玉泉庄,从前杜家人不懂,也懒得操心,全都是让黎庄头自己看着办,他们只管吃和用。   可现在玉泉庄换了主子,宋家人自己就是庄户人家,哪里肯眼睁睁看着田地,自己却一点儿不操心的?让他们全权交给黎庄头安排,他们是既不习惯,又不放心。   宋大庄还是在宋家村的习惯,只想着把田地都种上粮食,自家吃不完大不了就卖掉,再说山庄上虽有十几家庄仆,不用他们亲自出力干活,可也多了一百多张嘴要吃饭,宋大庄想着粮食自然是越多越好,要不然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人。   宋王氏有些见识,准备在山庄的上等田里种些粳米粟米麦子之类的细粮,回头留给云初和孩子们吃,其他田地多种些粮食豆子之类的,菜地果林都暂且不动,等看看头一年的各样收成如何再定。   本来他们都商量得差不多了,又出了一件事。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宋刚忽然对宋大庄和宋王氏说道:“爹,娘,我想去玉泉庄上住。”   此刻除了出门在外的宋贵,家里所有人都在桌上,闻言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宋刚。   ? 第117章 想法   这些日子宋刚没有出去赶车, 窝在家里也不出门,大家各有各的事情忙,都没怎么注意到他。   现在听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家全都愣住了。   宋福看看宋王氏的脸色,忙说道:“老四, 你说啥呢?好好的为啥你要去庄子上住啊?”   虽然他们住的是云初的宅子, 可是他们也不是白吃白住,再说云初一个年轻寡妇带着两个孩子, 要是没有宋家人帮忙,她一个人在城里生活多艰难啊。   云初又没赶他们走, 宋刚为啥要非要离开呢?   宋刚看着宋福和宋王氏等人, 慢慢低下了头。   “我……在这白住着,也不知道能干点儿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爹,娘, 你们让我去庄子上吧,我还能干点儿活, 不至于当个废物。”   “谁说你是废物了?”宋王氏听得眉头紧皱, “你二哥出门, 才把那匹马带走了,不过耽误你几日功夫,等你二哥回来,你接着赶你的车去!”   宋刚咬了咬牙,说道:“我不想赶车,我……也不想在城里待着。”   既然话都说出口了, 他索性抬起头, 提高了声音。   “娘, 我是真的不想赶车了!”   他不如宋福憨厚老实肯出力气,他看见客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知道闷头赶车。   这城里的街道四通八达,他看着哪里都差不多,好几次都走错了路,被客人责备甚至辱骂。   之前是没办法,他也不会做别的,只能跟着大哥去赶车。   可现在家里有了田地庄子,他觉得还是种地更适合他。   宋王氏看着他这样子,总觉得似曾熟悉。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老四,你是不是……想跟你二哥一样去做生意啊?”   那时宋福本想带着宋贵一起赶车,可宋贵就死活不肯。   难道宋刚也跟宋贵一样,想做生意,却不好跟她直说?   宋刚没想到宋王氏会想到这上面去,愣了片刻才连连摇头。   “不,不是。娘,我不像二哥那么会说话,我也不想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我就是想去种地。”   宋刚跟三个哥哥不同,他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在宋家村的日子是他记忆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跟着全家逃荒,他见识了许多人心险恶,一路又挨饿又受怕的,他就越发怀念宋家村的日子。   哪怕现在在定阳县城里的大宅院住着,他还是不习惯。   而且这是云初的宅子,每次看到云初,他总觉得心里别扭,不敢跟云初多接触,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还有曾经对云初的幻想,他就越发觉得不自在。   自从他们从玉泉庄回来,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最后觉得还是去庄子住会更舒坦。   宋家人无法理解他的想法,都觉得很诧异。   “种地有啥好的?你在老家还没种够?”宋诚忍不住问道。   他现在和宋柳氏卖馄饨卖得乐不思蜀,比种地轻松,比种地来钱快,他都准备攒点儿钱开个馄饨铺了。   回想起在宋家村那种看天吃饭,一天到头土里刨食,遇到灾年还要饿肚子的日子,宋诚觉得现在的日子简直像是神仙过的日子。   宋刚没有回答宋诚的话,而且看向了宋王氏。   “娘,我没啥本事,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在城里都有营生,您和爹也走不开,我去庄子里住着,也能帮您看着点儿他们干活,娘,您就让我去吧!”   他虽然想种地,可是山庄有那么多庄仆,他要是去了,黎庄头哪能让他一个主子干活,他能干的也就是看着人家而已。   宋王氏看着宋刚,一脸的若有所思。   宋福和宋诚等人面面相觑。   云初看着眼前的碟碗默默不语。   庄子她已经送给宋王氏了,这件事应该由宋王氏决定。   她虽然不出声,可是却能大概猜到宋刚的想法。   宋刚不像是那种有心计的人,应该就是在城里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营生,所以才想去山庄住着,不至于太过憋闷。   至于宋刚对她的那点儿心思,云初是完全没察觉到,更没往那方面想过。   沉默了一会儿,宋王氏说道:“先吃饭吧,这件事不急。”   宋刚忐忑了半天,却没等到答案,不由得叫了一声:“娘……”   宋王氏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二哥没在家,家里人不齐,这事儿怎么商量?等你二哥回来再说!”   宋王氏不会像宋刚想得那么简单,她想得更深远一些。   玉泉庄是云初送给她的,写在了她的名下,完全是她自己的产业。   她知道云初不会把玉泉庄收回去,她还是想把玉泉庄留给全哥和安安,就算云初不要,她也要攒个两三千两银子,找机会把这钱给云初。   这些都还是很远的事,宋王氏又怕云初不同意,所以从没露过口风,都是心里默默打算。   但是明面上,玉泉庄已经是她的了。   而她有四个儿子,而且都已经长大成人。   宋王氏看得通透,财帛动人心,现在她在家里还是能说了算的,可是以后呢,等到全哥和安安长大了,她已经老了甚至已经不在了,而儿子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玉泉庄这么值钱,谁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心思?   要不是知道宋刚是个没心眼的愣头青,宋王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先去占住庄子了。   所以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再说。   宋王氏都这么说了,宋刚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地低头吃饭。   反正宋贵去了京城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再跟爹娘说说这件事。   这日云初刚到医馆门口,就看见李十八正在门口等着。   看见云初过来,李十八便走了过来。   “云娘子,我家主子请您下午过去一趟。”   云初微怔:“景公子身子又不好了?”   这个景公子实在是多灾多难,这中毒好了才几天,怎么又来找她?   李十八面色尴尬地摇摇头,说道:“主子没生病,就是……请您过去一下。”   云初诧异道:“既然没生病,找我干什么?”   她是郎中,景公子没病没灾的,找她干什么?   李十八面露恳求:“主子也没说,只让我来请您……云娘子,您要是没事,就去一下吧。”   云初皱眉,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十八小哥,不是我不给你和景公子这个面子,只是男女有别,无缘无故地只怕惹人闲话,景公子若是有事,可以来医馆寻我。”   说完这些话,云初便进了医馆,那里早已有许多病人等候了。   李十八见请不动云初,只好回去复命。   到了晚间,云初才走出医馆,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这辆马车她认识,因此马车里是什么人,她自然也就猜得到了。   果不其然,见她出来,一旁的侍卫将车帘撩开,傅景胤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云娘子现在可有空闲,我想请云娘子吃顿便饭,不知可否赏光?”   早上李十八回去说云娘子不肯来,傅景胤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   他向来吩咐别人习惯了,却忘了自己在云初面前不过是个略富贵些的商人景公子罢了。   而且云初上次为他脱衣祛毒是情非得已,孤男寡女私下里这样,要是传出去对云初的名声势必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云初是个孤身女子,自然要避嫌一些。   他又没生病,就这样随随便便指了个下人过来请云初,的确是对云初不够尊重了。   他既然想见云初,就该放低姿态,亲自过来见她才是。   云初没想到他果然来了,倒颇有几分意外。   “景公子客气了。”云初微微一笑,神态大方地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肯亲自来找她,想来是有事找她。   见云初答应了,李茂挥手叫了后面的马车过来,请云初上了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街口走去。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处安静的巷口停住。   云初下车就看到一家外观古朴的宅院,门口挂着太白居三个字。   她在定阳住的时间尚短,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傅景胤在前面下了车,抬手请云初一同进去。   待进了里面,看到院内十分清幽,还有一处处雅致的客院,云初猜测这里应该是个类似现代私房菜馆或者私人会所的地方。   伙计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名为云想苑的套院,引他们入座,倒过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云初想傅景胤请她来这种地方,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可是等到各色菜肴都上齐了,傅景胤却始终是默默不语。   李茂一边带着其他人在外间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却始终听不到傅景胤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   自打昨日李四和李十八他们带了京城的消息回来,李茂就猜测傅景胤要有所动作,可他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今日早上才叫李十八去请云初。   结果云初却不肯来,傅景胤便亲自出门来找云初,好不容易两人见了面,傅景胤却什么都不说,这让李茂都快急死了。   ? 第118章 治病   李茂在外间着急, 云初却只是觉得今日的傅景胤有点儿奇怪。   不过想想他性子向来冷淡沉默,她也就不再多想,低头自顾自吃饭。   李茂在外间都吃完饭了, 等得正心急火燎的时候,忽然听到傅景胤开口了。   “云娘子, 我有件事想问你。”   李茂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打手势让李四等人都别出声,大家屏息静气地等着傅景胤说话。   其中李四和李十八几人已经知道云初就是海家大小姐, 也是一年前与主子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们的心情跟李茂一样, 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云初已经吃得差不多饱了, 见傅景胤终于开口,便说道:“景公子但问不妨。”   就在李茂等人以为傅景胤就要揭穿真相的时候,却听到傅景胤问道:“你当真能治好我的病?”   李茂等人目瞪口呆。   合着主子酝酿了一天一夜,就为了问云娘子这件事?   里间的云初同样觉得很意外, 关于傅景胤的旧疾,她早在兴陵就已经说得清楚了, 也给过他功法让他自行修习了, 是他自己不信的啊, 现在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件事?   云初想了想,说道:“我尽力而为。”   不是她想含糊,只是有过前车之鉴,她也并不想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把傅景胤的身体治好。   傅景胤的手中缓缓转着一只白瓷茶碗,说道:“依你看来,我这病大约多久可以治好?”   云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这说不好, 也许是三年, 也许是三个月,要看你的身体情况。”   “好。”傅景胤站起身,向云初郑重行礼,“以前是景胤不懂,现在我想请云娘子出手,为我治病。”   云初没想到他居然会向自己行礼,连忙站起身来。   “景公子不必客气,我是郎中,给人看病治病是应该的。”   外间的李茂听云初答应了,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傅景胤对海家的事只字不提,喜的是傅景胤终于想开了,开口请云初为他治病。   傅景胤请云初重新落座,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请云娘子开始为我治病吧,至于诊费药费之类的都好说。”   云初却摇摇头,回绝了他。   “现在不行,你的身子中毒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治病。”   傅景胤想想有道理,便问道;“那云娘子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云初让傅景胤伸出手来,诊过脉之后说道:“明日你让人去医馆,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大约再有五六天就可以了。”   傅景胤点头说道:“那就有劳云娘子了。”   云初见他言听计从,忍不住问道:“景公子,你为什么忽然想让我帮你治病?”   她记得傅景胤之前并不相信她,对治病一事也不怎么热衷,这次为什么会这么郑重地请她出手?   傅景胤啜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再被人暗害了。”   云初想起他上次中毒,不禁默然。   富贵人家那些龌龊事不是她能干预的,眼前的景公子外表看着风光,可是拖着这副重病的身子,遭的罪也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傅景胤见她不说话,笑了起来。   “再说,云娘子两次救了我的命,我要是再不相信你的医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吗?”   云初不禁失笑,随即正色说道:“既然景公子要请我治病,那以后可要听我的。”   像在兴陵那样,她都把治病的法子送到他手里了,他不是也没照着做吗?   医者最怕的就是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不管医者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费尽心力地治,病人要是不肯听,那也没什么用处。   傅景胤点点头:“我保证什么都听云娘子的。”   云初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原因。   她看了看桌上的精致菜肴,说道:“好,那这阵子你不许喝酒了,也不许再吃这么多甜腻的食物。”   她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桌上大部分菜肴都是甜腻或者酸甜的口味,甜食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傅景胤看看桌上,略带尴尬地点点头。   这太白居的宴席都要提前预定,他不知道云初的口味,就让太白居这边多做些适合女子吃的菜肴。   想来是太白居的厨子认为女子都爱吃甜食,所以才多做了些甜腻的菜肴。   明明是他想要她多吃点儿,吃好点儿,没想到却成了她批评他的理由。   一时饭毕,两人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傅景胤将云初送回宋宅,才调转车头回去。   李茂憋了一路,待回到住处,借着给傅景胤端茶的功夫,才忍不住问道;“主子,您今日为什么不问问云娘子……”   傅景胤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红枣茶上。   “云娘子说了,让我以后少吃甜食,这红枣茶还是撤了吧。”   李茂不由得为难,傅景胤最近吃药,连茶都不喝了,要是连红枣茶也不喝,那以后他们上什么?   傅景胤顿了顿,说道:“给我倒一盏温水。”   李茂连忙换了温水端上来,垂手侍立在一旁。   傅景胤低着头,慢慢地喝了两口水,才说道:“你想想,那日她为什么会去豫王府?”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茂不由得脊背一凉,忙低头说道:“是小人鲁莽了。”   云初那日去豫王府,是为了求豫王世子救海家。   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了救家人不惜委身于人,这对云初来说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知道那日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不是豫王世子,她会怎么想?   是傅景胤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也导致了豫王世子以为自己被欺骗而勃然大怒。   云初甚至可能认为,她没能救下海家,包括她自己被丢到青楼,都是因为傅景胤。   若是再深究起来,傅景胤身为永王,当日却为了维护太子的利益,眼睁睁看着海百川被人诬陷而置之不理,也算是海家被流放的帮凶之一了。   以傅景胤和云初现下的关系,绝不是坦诚一切的好时机。   李茂想通了这些,不禁担心起傅景胤来。   “主子,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傅景胤把茶盏放在一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茂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再问了。   他早就发现,只要是关于云初的事,主子都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心思十分难猜。   现在知道云初的真实身份,傅景胤对云初肯定会更加留心了,他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傅景胤望着桌上的玉镇纸,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你去菩提寺求两个平安符回来。”   李茂顺着傅景胤的视线看去,却猜不到傅景胤要做什么,只得低头应了。   次日李茂去了菩提寺,让李十八去道济堂取药。   云初早就让人把药包好了,连同提前写好的熬药的方法,以及一坛子天泉水一同交给李十八。   或许是天泉水的功效,三日后云初给傅景胤诊脉,发现他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开始治病了。   李茂听了十分高兴,请云初每日都过来专心给傅景胤治病,至于医馆那边的损失,他们可以全部补偿。   可是李茂的话一说出口,就被云初一口拒绝了。   “请景公子见谅,道济堂是我的心血,我实在不能置其他病人不顾,只为您一人治病。”   傅景胤点点头:“我理解云娘子的心情,以后云娘子若有空儿就过来,若实在是忙,我去医馆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治好病,这点儿辛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李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向云初深深施礼:“是我不懂事了,请云娘子见谅。”   云初说道:“李管事也是一心为景公子着想,我不会怪罪的。”   傅景胤想起一事,问道:“云娘子,上次你给我那个功法让我不小心弄丢了,能不能再给我写一份?”   云初说道:“不必了,明日下晌我过来,到时候再教你。”   他们在兴陵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离开,云初连行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只写了个功法口诀给傅景胤,让他自己修习。   现在傅景胤既然住在定阳,一时半会儿不会走,那她还是亲自教他更好。   傅景胤之前还担心自己扔了云初给的功法,云初会生气,至少也要讽刺他几句,现在听云初丝毫不提,还说要来教他修习功法,心里不由得一松,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一旁的李茂看得心惊胆战,云初不过是说来教主子学功法,主子就高兴成这样……   看来永王妃的人选是有着落了。   云初说到做到,第二日午饭后果然过来,开始正式为傅景胤治病。   以云初的说法,傅景胤这病是从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后天又一直大量使用滋补的药物,导致身体各方面都有着严重的问题,若是想要治病,就必须一切都按照她的方法来。   经历过她之前治疗傅景胤和给他解毒的事,李茂等人对云初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每日饮食要清淡,茶、酒、辛辣之物统统不能吃,每天两次汤药,每七天根据身体情况换一次方子,除此之外,还要每天针灸,更别提云初还要教傅景胤练内功。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云初除了上午在道济堂坐诊,晚上回家睡觉,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傅景胤这里。   这日下午,云初正在院子里教傅景胤如何吸气纳气,忽然有下人过来了。   “云娘子,东关街常家派人过来,说是找您有急事。”   ? 第119章 姻缘   云初这些日子都在傅景胤这里, 因为怕家里有事找不到她,因此早就跟宋王氏他们说过了,让他们有事就去傅景胤这里找她。   云初听说常家找她有事, 便对傅景胤说道:“景公子,今日就先到这里, 我回去看看。”   傅景胤闻言点头:“那我再练一会儿, 李茂,送云娘子出去。”   他这几日修习内功, 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因此越发勤勉, 云初让他回去也不肯。   多修习内功对他身体大有好处, 云初便也不阻止,跟着李茂离开了。   出了大门就看见常琳的一个大丫鬟站在门外,一副焦灼万分的样子。   见云初出来,那丫鬟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云娘子, 我家小姐有急事找您,请您这就过去!”   云初见她神情不似作伪, 又是从前见过相熟的人, 立刻答应了。   这时李茂他们也来不及套车, 幸好常家的确是有急事,派了马车过来接她,云初便直接上了车。   等她一上车,马车便嘚嘚地向常家跑去。   云初这才有空儿问那丫鬟:“月竹,可是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   除了常琳出事,云初想不出什么让月竹这么着急。   至于常家, 如果是常老爷和常太太有事, 肯定是会派管事或者管事妈妈过来请云初, 不至于让月竹这个大丫鬟亲自出来。   月竹说道:“云娘子请放心,我家小姐好好的,是……是家里……来了客人。”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月竹说起这事儿来的时候不由得红了脸。   云初见她神情羞涩,说话支支吾吾的,略想了想就猜到了原因。   想到了原因,云初反倒没那么着急了。   “你可知道来的客人姓什么?多大年纪了?”云初问道。   见云初聪明,不用她详细解释,月竹暗暗松了口气。   “听说姓胡,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   云初点点头,不再问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常家。   见是自家马车,看门婆子不过看月竹露了个脸就开了后院大门,马车径直进了府。   月竹带了云初直奔常琳住的小院,一进门就见几个丫鬟迎了出来。   “青梅姐姐,我把云娘子请来了,小姐呢?”   “月竹你怎么才回来?小姐她……”一个丫鬟见了云初,不好直说自家小姐心急,只催促她们道,“小姐方才已经自个儿去了前头,云娘子,您快随奴婢过来。”   云初脚还没等站稳,又被这个叫青梅的丫鬟拉出去了。   想来是因为前面有客人,此刻园子里没什么人,青梅顾不得失礼,一路拉着她小跑,总算到了前院。   青梅熟络地给看门婆子塞了点儿东西,那婆子看着她们忍不住笑得揶揄,痛痛快快地把正厅的后门开了。   青梅带着云初蹑手蹑脚地进去,待看到屏风后躲着的常琳,云初也忍不住想笑了。   她拍了拍青梅的手,然后悄悄地走到常琳身旁。   云初怕吓着常琳,万一她失声叫出来可就麻烦了,就想着轻轻拉一下常琳的袖子,免得惊着她。   没想到常琳压根就没发现她已经来了,整个人站在屏风后面宛如泥塑木偶,一双眼睛怔怔地往外看着。   直到云初拉了她好几下,常琳才呆呆地转过来。   见来人是云初,常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初听前面的说话声清晰可闻,自己也不敢出声,只是向常琳笑着点点头。   片刻之后,常琳像是惊醒了似的,连忙拉着云初一起凑到屏风前看。   屏风的位置在客厅主位的后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云初只能看到常老爷和常太太的背影,在他们对面左首的位置,一个年轻男子正面带恭敬,向常老爷和常太太说着什么。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厅堂里被阳光照耀得十分明亮,足以让云初把这位胡公子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他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容貌俊雅,云初听他说了几句话,只觉得他言语温和,进退有度,举止谈吐也十分稳重。   云初心里暗暗点头,不论其他,但看容貌,这位胡公子足以和常琳相配了。   只是一旁的常琳看着胡公子,神情十分地奇怪,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发愁,一会儿疑惑,让云初一时间猜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又怕惊动前面的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声。   常老爷和常太太和胡公子说了会儿话,下人过来禀报说宴席已经摆好了,常老爷便请胡公子过去用饭。   等着胡公子离开了,常琳才站直了身子,云初见她心事重重又有点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寻了各种话头跟她说话。   可是常琳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摇摇晃晃地转身往外走,云初不明所以,和青梅连忙跟了过去。   常琳一直不成声,一路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旁青梅又是担心常琳,又怕冷落了云初,只好搜肠刮肚地寻了话来说。   很快她们到了常琳的住处,月竹等丫鬟也是等得心焦,见她们回来连忙拥上来问这问那。   常琳却一概不理,只是自顾自坐在桌旁,月竹连忙给她和云初倒茶。   月竹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常琳是没瞧上那胡公子,便用眼神询问青梅,青梅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   常琳喝了几口热茶,才像是缓过劲儿来,向几个丫鬟说道;“你们都出去。”   青梅月竹等人不敢多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常琳这才看向云初,俏丽的脸庞带着些许苦涩和幽怨。   “云儿,方才是我慢待了,只是……我实在是没想到……”   云初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琳儿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琳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菩提寺求签的事吗?”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云初想了想才记起来。   “嗯,我还记得你求了个上签。”   她还记得常琳那次在寺庙遇到了她臆想中的“夫君”,只是此时她见常琳神情不对劲,所以便没有提。   可是常琳却主动提了起来。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遇到了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但是,是活生生的人。”   或许别人觉得常琳的话颠三倒四,可是云初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我记得,琳儿姐姐,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常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茶杯,低声说道:“那个人……就是胡公子。”   之前常老爷和常太太答应过她,若是有合适的男子,要让她亲眼看过才能定下来。   因此这次常老爷特意寻了个由头,把这个胡公子请到家里来,让常琳隔着屏风看一眼。   常琳得到消息就让月竹去请云初,可是云初久久不来,她生怕耽搁了时辰,就自己先过去了。   没想到隔着屏风看到胡公子,正是上次在菩提寺遇到的,跟她的“夫君”长得极为相像的那个人,常琳一时间心神大乱。   她不敢确定眼前的男子是不是又是她的幻觉,可她的父母分明又在跟他说话。   待确定那人的确是真实的人,她又害怕起来,这样的富家公子为何会愿意来求亲,到底是什么原因?   若是她答应了亲事,以后又要如何面对他?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得过的邪病,会不会嫌弃她?   那一会儿她的一颗芳心七上八下,怎么也落不到实处,就连云初来了也顾不得理会。   直到现在回了自己的屋子,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她才把这些话告诉云初。   云初听了也是又意外又震惊,她思忖了片刻,说道:“这位胡公子的确是正常的人,我也是亲眼看见的。”   她隔着屏风看得很清楚,胡公子的确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云儿,我该怎么办?”常琳眉头紧皱,看起来又担心又慌乱。   云初说道:“琳儿姐姐,你现在很好,不要再担心从前的那些事。你想想看,若你在菩提寺只是见过一次胡公子,现在他又向你求亲,你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常琳渐渐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些日子我爹娘也跟我说起过几个人家,能有胡公子这样年轻,又是如此品貌的男子,也算是难得了。”   云初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说到底,常琳最担心的还是怕自己又犯了邪病,或者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可是云初知道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压根不用担心再出现幻觉。   是常琳自己心结难开,看到一个长得像“夫君”的人就忍不住患得患失。   “我只是怕……”常琳叹气道,“要是他以后知道了,我该怎么面对他?”   云初莞尔笑道:“我倒有个想法,就怕你听了生气。”   常琳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闻言忙说道:“你快说。”   云初低声说道:“依我看来,这胡公子倒像是跟琳儿姐姐极有缘分,说不定就是夙世的姻缘,要不然你怎么早早就见过他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 第120章 恭喜   常琳脸一红, 羞道:“没想到你也不是个好的,我拿你当姐妹说知心话,你却来取笑我。”   云初笑着握住她的手, 说道:“你要是不放心,回头再问问你爹娘, 不过我想着, 常老爷和常太太向来疼你,若是他们满意的人, 一定是你的良配。”   几句话说得常琳脸色越发红了,两人正低声笑闹着, 忽然听到外头丫鬟说道:“小姐, 太太过来了。”   常琳和云初忙站起身来,互相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听见房门一响,常太太走了进来。   见云初也在, 常太太笑道:“早知道云儿在这里,我就不来聒噪你们了, 让你们小姐妹说说悄悄话也好。”   云初起身行礼, 说道:“常太太好。”   常太太连忙将她扶起来, 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多礼,有你陪着琳儿说话,我就放心了。”   常太太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女儿家那点儿小心思,见云初在常琳这里自然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既然知道云初是来帮常琳看看胡公子的,常太太也就不瞒着她了。   “琳儿, 你瞧那胡公子怎么样?”   常琳虽然有心理准备, 可常太太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还是当着云初的面,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将常太太让到上首坐了,接过青梅的茶端给常太太。   “娘,哪有您这样直接问的?我……我也不知道……”   见常琳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常太太心里也就有数了。   “琳儿,你爹是挺喜欢那胡家公子的,只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还是要听听你的意思才能定下来。”   这年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常老爷夫妇实在太过疼爱常琳,因此才会来问常琳的意思。   常琳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那胡家公子……肯入赘咱们家么?”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招赘在家,奉养父母,可肯入赘的男子着实没几个像样的,现在看胡公子这年龄品貌,举止谈吐,着实不像是个肯入赘的,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常太太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这胡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这胡公子是一个胡姓富商最小的庶子,生母虽然只是个姨娘,可是极得胡商人的宠爱,这胡公子自小生得俊秀聪慧,胡商人便愈加疼爱他了。   可是胡商人的正室太太却是个小心眼的,胡商人常年在外,那正室太太便百般欺凌胡公子他们母子,直到后来胡公子的生母被折磨致死,胡商人生怕幼子在家也保不住,索性便带在身边跟着他行商。   这胡公子本就聪明,小小年纪没了生母,心智更加早熟,又跟着胡商人走南闯北,见识十分不凡,又是从小富贵出身,无论是读书还是做生意都是极好的。只是那嫡母恨不能要他的命,自然也不会操心他的婚事,是以他二十一岁了还是孑然一身。   这胡公子越是过得好,那正室太太就越是嫉恨他,又怕他翅膀硬了报生母被杀之仇,又怕他夺了亲生儿子的家产,几次三番想要致他于死地。   可胡商人疼爱幼子,一直将他带在身旁,那正室太太就没什么下手的机会,只能伺机而动。   两个月前胡商人一行到了定阳,胡公子忽然莫名其妙地中了毒,差点儿就死了,好在医治得及时,才救回一条小命。   胡商人心疼这个聪慧懂事的幼子,彻查下去才知道是正室下的毒手。   这是胡家家丑,胡商人不好外扬,正室太太的几个亲生儿女早已长大成人,这发妻虽做了恶毒之事,却也休弃不得。为了保护胡公子,胡商人只好忍痛割爱,让胡公子寻个好人家入赘。   胡商人虽富,可是能分给胡公子的产业并不多,胡公子有家难归,又是孤身一人,胡商人就想要找个殷实的大户人家,给幼子做个靠山。   这殷实人家的女儿哪有几个招赘的,定阳县里几个媒婆凑在一起这么一说,就觉得常家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是怕常家担心,所以胡商人亲自过来,向常老爷说起家中这些事,身为老父亲,他只求胡公子能留在定阳衣食无忧,希望常家能护得胡公子一世平安。   常老爷本不想招惹这些内宅的糟烂事,可见了胡公子觉得这小子着实不错,这才动了招赘的心思。   而且如果胡公子入赘常家,便与胡家再无关系,那胡家太太就算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怎么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远在定阳的常家来,再说胡公子做了上门女婿,对胡家的其他子女便不再有威胁,那胡家太太想来也不会赶尽杀绝。   常老爷和常太太琢磨了好些日子,觉得这亲事十分合适。   常琳听说胡公子肯入赘已经放了一大半的心,再听说他年纪轻轻就被嫡母如此残害,又生了几分同情之心。   她想了想,一个多月前她在菩提寺遇到胡公子,想来那时候他正是中毒初愈,得知了父亲想要让他入赘的想法,肯定心情十分烦闷,所以才去求签的,没想到却正好遇到了她。   常太太见常琳听了半晌却始终怔怔地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琳儿,你是怎么想的,只管告诉娘,要是你不愿意,爹娘再给你寻其他的。”   他们虽然觉得合适,可常琳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常琳不喜欢,他们再喜欢也没用。   常琳回过神来,深深地低下了头。   常太太和云初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由得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常琳宛如蚊蚋般低微的声音。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我……都听爹娘的。”   云初还没回过神来,常太太已经高兴得抚掌大笑。   “好孩子,娘知道你的意思了!”   常琳是个有主意的,从前听常太太说起那些人家,都是摇头不同意,这次说让他们做主,那不就是同意这门婚事的意思了吗?   云初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恭喜琳儿姐姐!恭喜常太太!”   常太太心情极好,叫了丫鬟进来,把晚饭摆在屋里,带着常琳和云初吃过了饭,才命人送云初回去。   果然没几日就听说常琳的婚事定了,那胡商人为了胡公子中毒和寻亲事这些事,已经在定阳耽搁了两个多月,现在婚事已定,一双儿女也都不小了,索性就跟常家商量,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腊月,等看着胡公子成了亲再离开定阳。   这些日子常琳便不再出门,关起门在家安心绣嫁衣,只有云初得了空儿会去陪她说说话。   转眼到了云初给傅景胤治病的第七日,前一日云初就告诉他,到第七日就休息一天,不吃药也不再针灸,让身体有一个自然恢复和休息的时间。   因此这日云初中午从医馆回来,就直接回家了,没再去傅景胤那里。   难得有半日休息的时间,常琳早就约了云初,要一起去银楼看看现在时兴的首饰样式,还有新进的一些玉石和宝石等物,好准备嫁妆。   云初平日打扮得比较清雅,只是今日要陪常琳这个待嫁娘去银楼,总不好穿得太素淡了,因此吃过午饭就换了身衣裳,略略擦了些脂粉,头发也让宋王氏帮忙重新梳过,戴了一根素玉簪子。   刚刚装扮停当,云初就见宋周氏快步走了进来。   “娘,妹子,上次那个给孩子送了好多礼物的景公子来了。”   不是宋周氏说得拗口,只是那次傅景胤送了太多礼物,让宋家人印象极为深刻,所以一看到景公子,他们就想到了那一箱箱金光灿烂的礼物。   云初一怔,问道:“大嫂,他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傅景胤生病了,所以才会跑到家里来找她。   宋周氏摇摇头:“他没说。”   宋王氏推了推云初,说道:“云儿,你快去看看吧,人家兴许是有啥急事呢?”   云初点点头,起身去了前院。   傅景胤坐在厅堂里,李茂等人侍立在他身旁。   见云初快步出来,傅景胤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平日云初不是穿着青色就是白色的衣衫,一张小脸也常是素面朝天,今日她穿了件杏黄色衫子,系着一条秋香色银线绣玉兰花的月华裙,鸦鬓斜钗,眉眼清丽,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见了傅景胤,云初便问道:“景公子怎么来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傅景胤回过神来,略带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没有,就是闷了,出来透透气。”   云初看着傅景胤,只觉得一头雾水。   闷了她能理解,毕竟这些日子她天天看着他吃药针灸练内功,可是透透气是什么情况,跑到她家来逛街吗?   一旁的李茂听着主子一本正经地扯谎,死死咬住腮帮子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有劳云娘子挂心了,其实我们主子是有礼物想送给……那个,公子和小姐。”李茂努力忍着笑,向云初说道。   云初只觉得李茂和傅景胤的表情都十分奇怪,一时间却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 第121章 宝石   她天天跟傅景胤见面, 有什么礼物还值当他亲自跑一趟送过来?   “嗯。”傅景胤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云娘子天天为我治病, 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准备了点儿小礼物。”   李茂适时呈上来一个锦盒, 傅景胤接过来, 放在云初面前。   “两个小玩意罢了,留着给孩子吧。”   云初打开盒盖, 只见大红锦缎上放着两个做工精致的小锦囊,上头还有绣了古篆文, 云初扫了一眼见分别是全哥和安安的名字, 越发觉得奇怪了。   不年不节的,傅景胤送这东西干什么?   见云初面露疑惑,李茂连忙解释道:“云娘子,这是我家主子特意在菩提寺为公子小姐请的平安符, 菩提寺的大和尚们足足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加持,在佛前供足了七天七夜, 这才拿回来, 一定能保得公子小姐一生顺遂, 富贵吉祥!”   这礼物虽不算贵重,却是极用心的了。   云初听了李茂这话,自然就无法拒绝这两个平安符了。   “多谢景公子,让您费心了。”云初向傅景胤微笑致谢。   见云初收了,傅景胤才算是放心,便顺势问道:“孩子们在家吗?”   收了人家的礼物, 看看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云初就把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偷看的宋明叫进来, 让他去叫奶娘。   很快奶娘就抱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傅景胤费了这么多周折, 为的就是能有正当的理由看看两个孩子,见奶娘们抱着孩子进来,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两个奶娘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哪里见过傅景胤这样的富贵公子,见了人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云初叫她们给傅景胤行礼,再把孩子抱过去给傅景胤看看。   傅景胤先看看全哥,对这个一见到自己就抓着他的手,咯咯笑个不停的胖小子,他还是印象十分深刻的。   果然全哥一见到他,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想要伸手来抓他,傅景胤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给他,全哥紧紧握住了,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   傅景胤看着全哥,只觉得心头一软。   难怪他那次觉得全哥眼熟,这小子长得不就是像他吗?   傅景胤看了一会儿全哥,又看向安安。   相比全哥,安安就安静很多,此刻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傅景胤,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傅景胤看到她包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想伸手摸摸又不敢,生怕碰疼了她。   见傅景胤小心翼翼的样子,安安忽然咯地笑出声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极为惹人疼爱。   傅景胤看着两个孩子,一时间怔怔的,连客套话都忘了说。   他不是第一次见两个孩子,可是自从他知道这是他的亲骨肉,他就一直想再好好看他们一眼。   想到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亲生父亲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他心里就既难受又愧疚。   李茂见傅景胤迟迟不语,只好向云初笑道:“公子和小姐长得越发好了,云娘子,我瞧着小姐长得更像你一些。”   一提起孩子,云初的笑容就变得十分温柔。   “是,大家都说,两个孩子长得像我多一些。”   这话落在傅景胤耳中,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全哥明明更像他多一些嘛。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呢?   傅景胤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这么憋屈过,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两个奶娘本就害怕,见他看了孩子却什么都不说,反而冷着一张脸,越发胆战心惊,抱着孩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傅景胤扫了一眼,见这两个奶娘衣着相貌都十分普通,低着头连句话都不会说,越发觉得烦躁了。   他的孩子何等尊贵,怎么寻了这么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奶娘带着?   想到这里,傅景胤冷声说道:“李十八,这两个奶娘是你给找的?”   李十八听到傅景胤这语气就知道自己的差事办坏了,下意识地就要跪下。   这时云初接过话头,笑道:“是啊,还没谢过十八小哥,这两个奶娘很好,对孩子很用心的。”   李十八办事的确是效率很高,连买奶娘的钱都给付过了,她还没来得及谢他呢。   李十八不敢接话,低了头僵立在一旁。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火气压下去。   “用心就好,李茂,赏。”   现在还不是跟云初说明真相的时候,等过了这一阵,他再找机会送更好的奶娘过来。   而且他这次来宋家发现,宋家连个丫鬟都没有,也不知道云初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想到云初母子三人受的那些罪,他的心情更差了,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两个奶娘接过李茂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银锭,愣了片刻才赶紧谢过傅景胤。   云初在一旁看得十分疑惑,她家的奶娘,傅景胤为什么要赏?   可是人家钱都塞到奶娘手里了,她又没法推辞。   奶娘抱了孩子出去了,房间里一时间有些沉闷。   这是宋明又过来了,在门口张望了片刻,见大家都没说话,才轻声叫道:“姑姑,姑姑!”   云初想他从刚才就一直在门口转悠,想必是有事找她,便走了过去。   “小明,有什么事?”   宋明指了指外头,说道:“隔壁的月竹姐姐又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去常小姐那儿?”   云初低声说道:“就说我这儿有客呢,还要一会儿才能去。”   宋明跑出去传话,云初又回到屋里。   傅景胤看在眼里,问道:“你一会儿有事?”   云初想着宋明一直在外头看着,怕傅景胤误会她要赶客,便实话实说道:“难得今日有空儿,隔壁常小姐约我去银楼。”   傅景胤想起她还刻意装扮了一番,恍然大悟。   “你要买首饰?”   云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详细,答道:“常小姐腊月要出嫁,让我帮她看看首饰和宝石。”   云初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傅景胤却觉得心里如同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如果不是他,也许云初还是好好的海家大小姐,不至于去趟银楼才有空儿打扮。   如果不是他,云初成亲的时候也会十里红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两个孩子流落在定阳艰苦求生。   他们的一双儿女,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乡下的粗鄙奶娘带着。   傅景胤咬了咬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那儿倒是有些上好的宝石,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来,你留着戴。”   他孩子的娘不该只是陪着别人逛银楼,她想要什么,他就能给她什么。   云初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沉了脸,只觉得他今天十分奇怪。   平时给他治病的时候,没发现他的脾气这么阴晴不定的啊?   云初笑了笑,委婉谢绝道:“多谢景公子好意,只是我一个孀居在娘家的寡妇,实在不好用那些宝石,景公子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傅景胤刚才只是觉得心里被针刺了一下,现在听了云初这话,觉得扎心的根本不是针,而是一把大铁锥。   他皱紧了眉头,忍不住说道:“云娘子年纪轻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什么孀居守寡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云初不明其意,一脸诧异地看着傅景胤。   她说错什么了吗?   傅景胤像是十分烦躁似的,说完这话就站起身来。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李茂李十八等人连忙跟上。   云初想要送他出去,追了几步却追不上,只好回屋去了。   待傅景胤上了马车,李茂才壮起胆子说道:“主子,您这几日身体刚有了起色,还是不要动气的好,若是病情有了反复,不是枉费了云娘子这么尽心尽力地为您医治吗?”   李茂算是发现了,只要提起云初,劝傅景胤的话他就都能听进去。   果然傅景胤沉默了半晌,再开口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   “回去让李十八领十个板子,李茂你选一匣子宝石,给云初送去。”   听傅景胤连云初的称呼都改了,李茂心里越发有了数,连忙应下了。   等到晚上云初从常家回来,才知道傅景胤果然送了一匣子宝石给她。   她没在家,宋王氏等人哪里敢收,可李茂也不管那么多,把宝石扔下就走了。   开什么玩笑,只因为李十八给孩子找奶娘的差事没办好,就被打了十个板子,要是他这宝石送不出去,傅景胤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   云初看着这满满一匣子各色红蓝宝石、猫眼、琥珀、碧玺、翡翠、水晶等物,只觉得无比头痛。   这景公子也太败家了,有钱也不能是这个花法啊。   不过跟银楼的货色相比,傅景胤送来的这些宝石的确个个儿都是难得的精品。   云初想了一会儿,便有了主意。   她选了一些红宝石和翡翠,给常琳送去,问她要不要留下,价钱看着给就行。   常琳正愁今日在银楼没找到看得上的宝石,看到云初送来的这些顿时大喜过望,留下了一些红宝石和翡翠,正好够打两套头面,给云初拿了八百两银票。   ? 第122章 归家   云初次日就把这八百两银票给了李茂, 还说回头其他宝石有了买家,她再把银票送过来。   傅景胤看着那些银票只觉得天雷滚滚,合着云初以为他把宝石送给她, 是为了让她帮忙代卖?   想到云初现在开了医馆,的确结识许多定阳大户人家, 再想想自己行商的身份……   傅景胤满腔苦涩只能自己咽。   转眼进了冬月, 宋贵回来了。   宋家人本想着宋贵去一趟京城,最多不过十几天就能回来, 谁知宋贵出去这一趟足足有二十多天,不止宋王氏和宋白氏等人, 连云初都开始担心了。   好在宋贵平安归来, 宋家人看到他带着满载货物的马匹回来,都高兴得不得了。   宋贵进了屋,就把给家里人带的礼物拿回来,宋王氏顾不得那些京城的稀罕物, 拉着宋贵就问这一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要不然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大家都惦记着这事, 尤其宋白氏和宋阳更是眼巴巴地看着宋贵, 连那些礼物都不看了。   宋贵笑呵呵地告诉家里人, 他到了京城,就按照地址找到那间铺子,又把李茂的信递上去。   有了李茂的信,那掌柜二话没说,就把他的货收了,还说以后他收到什么都只管送过去。   那铺子位于京城的繁华地段, 只在铺子里招待客人的伙计就有三四十个, 别说宋贵这几百斤海货, 就是几千斤也收得下。   宋贵拿到银票还觉得不敢相信,一路做梦似的回到住处,才想起来算账这回事。   算完了账,除去云初给他的二百两本钱,还有跟着商队的一路吃住费用,他这跑这一趟赚了三十多两银子。   活了二十多年,宋贵还是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银子呢,一时间脑袋都蒙了。   宋王氏等人听他赚了三十多两银子先是高兴,随即一想,宋贵这一路这么顺利,怎么又耽搁了十几天才回来?难道他赚到了银子,在京城经不起诱惑,花天酒地挥霍来着?   宋王氏打断了还在沾沾自喜的宋贵,追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宋贵这才告诉他们,他一开始赚了钱十分高兴,但是冷静下来一想,他这本钱是云初给的,卖货的路子是李茂帮忙找的,完全不是凭自己的本事。   宋贵这么一琢磨,又觉得不甘心起来,于是他卖了货拿到了钱也没有急着回来,而是找商队的几个熟人喝了几顿酒,虚心请教他们一些做生意的诀窍。   那几个商人看不上宋贵这一次几百两本钱的生意,并没把宋贵当成竞争对手,又觉得宋贵这人聪明还会说话,性情也算实诚,就点拨了他几句,算是结个善缘。   宋贵琢磨了两日,就出去逛去了。   有过在定阳逛街的经验,宋贵在京城逛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他先寻了那些南北货铺子,问他们要不要定阳那边的海产干货,因为之前在定阳海边他挨个渔村跑,对那些干货的价格都心里有数,加了大约两成的价格,就是给京城那边铺子的报价。   眼看就是腊月了,办年货的人多了起来,在京城的人家谁不想吃个新鲜,宋贵又不要定金,只要他们写个条子,注明某铺子要某物多少斤,于某日前送达就行,这么跑了几天,还真让他收到七八张订单,虽然都是几十两银子的小生意,但这都是宋贵凭自己本事跑下来的,因此他十分高兴。   宋贵还不满足,又打听了京城各个大市场,用那两百三十两银子买了许多关外的毛皮、山珍和一些定阳没有的特产回来,如此又耽搁了十几天,才启程回了定阳。   宋贵拿出几张羊毛皮交给宋王氏,说是给宋大庄,宋王氏和云初各做一件皮袄的。   至于家里其他人,宋贵没那么多银子,就只带了一些小块毛皮回来,虽然做不成皮袄,可做个皮帽子皮手筒或者抹额之类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家人哪里见过毛皮,虽然只是些羊皮和小块皮子,摸着也十分新鲜,对着宋贵连连道谢。   见宋贵真的赚到了银子,宋王氏也不再提反对他行商的事了,还要宋福宋诚他们帮忙打听,哪家铺子收毛皮和山珍,又催着宋贵再去渔村收海货回来。   如此高高兴兴地过了一天,次日宋王氏才想起来,把玉泉庄的事告诉了宋贵。   宋贵头一天晚上已经听宋白氏说过了,现在听宋王氏提起,便说道:“娘,妹子对咱家是真的没说的,只是那庄子……爹娘打算怎么办?”   他也听说了,宋刚想去庄子上住。   他现在好不容易做上了生意,也赚到了钱,完全没有去庄子种地的想法。   宋王氏说道:“我之前说等你回来再说,现在家里人也齐了,晚间再商量吧。”   晚饭后,宋王氏和宋大庄果然让大家留下,一起商量玉泉庄的事。   云初本来觉得玉泉庄让黎庄头管着,维持现在的状况就很好,但是她想到宋家是庄户出身,自家的田地交给别人种总是不放心,便不再多言了。   自从上次宋刚提出要去玉泉庄住,大家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思量,现在宋王氏叫了他们一起过来商量,反倒谁都不敢先说了。   宋大庄看看四个儿子都不说话,便对宋王氏说道:“孩儿他娘,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老四让我们惯坏了,向来没什么担当,我知道你担心他年纪小不懂事,自己去庄子上做错什么事,我想要不然这么着,我跟老四去庄子上住,有我看着,你总该放心了吧?”   宋大庄向来说话不多,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有了这样的主意。   宋王氏刚要开口,宋福已经着急了。   “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和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咋能分开呢?”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还是我们一家去庄子上吧。”   他是老大,又有儿有女,去庄子上照看也是应该的。   “不行!”宋王氏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你现在一个月能赚三四吊钱呢,好好的营生咋能说丢下就丢下?再说过完年,小明和小阳还得去念书呢,让孩子跟你去庄子上,那他们还咋读书?”   宋福张了张嘴,可是看到宋周氏和宋阳哀求的眼神,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   宋阳还小,他总不能撇下孩子去看庄子吧?儿子和弟弟哪个更亲,他还是拎得清的。   既然宋福去不成,就还剩下宋贵和宋诚。   宋贵自不必说,现在做生意刚上了道,又赚了不少钱,肯定不会丢下生意去种地的。   宋诚不敢看宋大庄和宋王氏的眼睛,吃吃艾艾地说道:“爹,娘,我们刚租下了个铺子,准备收拾收拾就开张了……”   现在宋记的蟹肉馄饨在定阳县城已经小有名气,他的馄饨摊赚了不少钱,眼看着铺子都要开起来了,他实在舍不得这生意。   宋刚忍不住说道;“爹,娘,我都二十岁了,你们对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啊?我去庄子上住还能干啥坏事啊?”   他只是想去庄子上过点儿清静日子,为啥大家都把他当孩子看呢,还非得让爹和哥哥们看着他。   云初低下头,掩住了笑意。   在宋家人的眼中,宋刚的确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事事都要帮着操心。   宋王氏皱着眉头,依次看着几个儿子,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让你爹带着老四去庄子上吧。”   三个大的都有自己的主意,她这个当娘的实在没法叫他们放下自己的生意,去庄子上种地。   宋大庄憨厚地笑了,说道:“这挺好,反正我在城里也没啥正经事儿干,去庄子上我也图个自在。”   “不过,”宋王氏神情严肃地开口,“你们去庄子之前,得把老四的亲事定下来。”   “啥!?”宋刚大吃一惊,噌地站起身来。   他去庄子上住,跟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宋王氏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说道:“你要是去了庄子上,还能说上亲事吗?不把你的亲事赶紧定下,只你爹和你两个人在庄子上,没人照看你们,叫我怎么放心?”   宋刚下意识地瞟了云初一眼,见云初一副淡淡的模样,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宋王氏犀利的目光,见宋刚这个样子,宋王氏越发坚定了尽快给他定亲的决心。   “就这么定了,先给你的亲事定下来,你再去庄子上!”宋王氏一锤定音,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也都多帮着留意,看谁家有合适的姑娘,咱家这条件也不挑人家啥,只要老实本分,肯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有过茶花的经验,宋王氏认为宋刚要娶的媳妇绝不能是个漂亮机灵的女孩子,否则以宋刚的智商,肯定管不住自己媳妇。   宋刚听在耳中,越发灰了心,低下头一言不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又说了几句闲话,大家就散了。   宋贵回到家里也极少在家待着,跑到街上到处寻铺子,问要不要收毛皮和山珍特产的。   他带的货不多,价格也划算,又赶上了年关将至,再加上宋福给介绍的几个铺子掌柜,不过三四天就卖光了,宋贵算算这么一批货物又赚了二十多两银子。   宋贵交了十两银子给宋王氏家用,又赶紧去乡下收海产去了。   这回他比上一次有了经验,不过六七天就收足了货物,又赶着去京城送货了。   ? 第123章 夫君   宋贵走的第二天, 定阳就下了一场大雪。   定阳比宋家村那边靠北,冬季也更加寒冷些,像这样的大雪, 在宋家村是极少能看到的。   幸好宋王氏早早就把宋贵带回来的毛皮裁剪好做成了衣裳,看今天下了雪, 赶紧拿出来给云初穿上。   云初见宋王氏交给自己的衣裳不止一件皮袄, 竟然还有一件厚厚的皮裙,不禁十分讶异。   “娘, 不是就一件皮袄吗?这裙子哪里来的?”   宋王氏探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娘在家待着又不出门, 穿啥皮袄?索性给你做成一套的, 这样下雪天你出门也省得冻着。”   云初没想到宋王氏竟然把她自己的羊皮让给了她,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娘,这皮袄是二哥孝敬您的,您怎么能给我呢?”云初拿出皮袄, 塞到宋王氏手里,“这里冬天冷, 您可得多穿点儿。”   宋王氏却死活不要:“这是我给你做的一整套, 你拆出来给我干啥?再说, 这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我哪儿穿得上?”   她硬是把袄子套在云初身上,一副不容她反抗的样子。   “时辰不早了,你别跟我在这儿拉拉扯扯的,赶紧穿上衣裳,别让医馆的人等急了!”   云初推辞不了, 只好说道:“那回头我再寻一件好皮子给您。”   她一个做小辈的, 总不能自己穿着皮袄, 看着宋王氏这个长辈受冻吧。   “我这棉袄还是新做的呢,要啥好皮子?你快走吧,要不然一会儿就晚了。”宋王氏看看外面的雪地,又说道,“大雪天路滑,我叫你大哥赶车送你去。”   云初只好换上了新衣裳,这套衣裳是宋王氏亲手做的,把毛皮翻在衣裳和裙子里头,外面缝上布料,穿在身上又挡风又保暖。   宋王氏细心,还用剩下的皮子给云初做了双羊皮靴子,鞋底纳得厚厚的,下雪天走路也不怕。   直到看完了上午的病人,这雪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下得越发大了。   李茂那边担心云初出行不方便,早早派了马车候在道济堂门口,接了云初过去。   云初见到傅景胤,像往常一样给他施过针,然后让他休息一会儿。   闲来无事,云初走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房门一响,转过头就看到傅景胤走了出来。   “你刚施过针,怎么就出来了?”云初微微蹙眉,“外头冷,别吹着你了。”   听到云初语气中掩不住的关切,傅景胤的神情柔和了几分。   “这些日子承蒙云娘子给我治病,我觉得身子好多了。”他顿了顿,微笑着补充道,“而且我穿得厚,不怕风,倒是云娘子你,连件披风也没穿,当心着了凉。”   一旁李茂察言观色,连忙取了件傅景胤的披风送过来。   傅景胤接过披风,很自然地要给云初披上。   “这件是新做的,我没有穿过,云娘子不要嫌弃。”   见傅景胤靠近,云初下意识地躲避,披风就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傅景胤微怔,云初已经接过披风,随即自己穿好了。   “多谢景公子。”   傅景胤眼底划过一抹落寞,转瞬即逝。   李茂在一旁暗暗叹气,自家主子什么事上都聪明,唯独对女人没经验,就算讨好也显得有些笨拙。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这场合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傅景胤站在云初身边,与她一起看着眼前白雪皑皑的院落。   “云娘子喜欢看雪景?”   云初笑了笑,说道:“难得下这么大的雪,便想多看看。”   傅景胤沉默了片刻,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去。   “你想家乡了吗?”   这样的大雪也只有地处北方的京城才有,兴陵那里只怕多少年都难得一见。   云初仔细地搜寻了一下回忆,倒是想起原主曾经在京城里与亲友们雪中赏梅,围炉夜话之类的情形。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对她也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云初说道:“没有,只是我二哥昨儿刚出远门,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场大雪耽误行程。”   话虽这么说,可她刚才回忆的表情并没有逃过傅景胤的眼睛。   若是海家没出事,今年冬天她还是会像往年一样,在京城跟家人和闺中好友赏雪闲话吧?   “你……家里人,对你还好吧?”傅景胤问道。   虽然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是她连下雪都惦记着出了门的哥哥,想必跟宋家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是啊,我爹娘,哥哥嫂子们都很疼我,要不然我一个……”云初想起傅景胤不喜欢听到孀居守寡之类的词,言辞委婉地说道,“我带着孩子寄居在娘家,家里人对我们都极好的。”   她临时换了个说辞,傅景胤又哪里听不明白。   他想起宋王氏放着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在一旁,反而亲自带着全哥和安安,心里便信了。   只是听说宋家人对他们好,傅景胤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明明这些本该是他做的事……   云初见他迟迟不语,便说道:“外头有风雪,你还是不要久待,快进屋去吧。”   傅景胤回过神来,笑道:“不妨事,我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好,从前的毛病也没再犯了。”   难得能有机会跟云初闲聊一会儿,他哪里肯就这样回屋去。   算起来云初给他治了有半个多月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明显的变化。   饮食虽然清淡了,饭量却涨了不少,夜里也比往常睡得踏实,   往年一到秋冬季节,他犯病就会愈加频繁,自打云初着手给他医治,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犯过病了,甚至疼都没有疼过,傅景胤觉得自打他出生以来,他的身体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轻松自在过。   而他对云初从最初的怜惜和歉疚,到后来的敬佩和感激,到现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云初的感觉,   随着云初日日给他医治,与他相伴,他对她竟然又多了几分依赖。   可他越是在意云初,越是不敢轻易告诉她真相。   他怕她会生气,会恨他,甚至离他而去。   虽然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可是他却希望这一天拖得越晚越好。   傅景胤站在她身边默默不语,云初看在眼里,觉得他有些奇怪。   大冷的天,他跟着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这么个小院子到处都是雪,有什么好看的?   云初正想着要不要带他回屋去,却听见傅景胤忽然开口了。   “云娘子,你过完年就该十九岁了吧?”   云初不知道他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便点了点头:“正是。”   傅景胤望着积满雪的树枝,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真年轻。”   云初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他说道:“景公子也很年轻。”   李茂听着两人的交谈,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李茂来自现代,那他一定就会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就是直男和直女。   虽然年纪轻轻,可是他们看起来一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傅景胤侧过头看着云初,说道:“云娘子还不到二十岁,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再往前走一步也未尝不可。”   李茂闻言大喜过望,自家主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开始试探云娘子了。   这不是云初第一次被人劝嫁,因此虽然说这话的人是傅景胤,云初依然没有什么感觉。   “多谢景公子关心,只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有儿有女有亲人,有房子有事业,她要男人干什么?   听到云初婉拒,傅景胤并不意外。   就算是云初有再嫁的心思,也绝不会跟傅景胤这样的年轻男子提起。   而且他说这话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那……云娘子是准备为夫君一直这样守着吗?”傅景胤温声问道,听起来似乎只是单纯地关心云初,“云娘子与夫君一定是鹣鲽情深。”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一直在想那日云初为什么会去豫王府,是只想救海家的亲人,还是对豫王世子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意。   若非如此,为什么云初不求别人,偏偏去求豫王世子?难道两人早就私下定了终身?   如果是这样,他就要重新斟酌和考量了。   听到鹣鲽情深这四个字,云初忍不住冷笑出声。   跟豫王世子那个渣男谈情?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她想起自己在宋家的人设,向傅景胤说道:“景公子想来是误会了,我正是因为被夫家所不容,所以才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至于那个短命的夫君……”云初想起豫王世子对原身做的那些龌龊事,不禁咬牙切齿,“他们一家蛇鼠一窝,个个儿都渣透了,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口,傅景胤和李茂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李茂强忍住身体的颤抖,深深地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家主子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至于傅景胤则怔怔地站在原地,既为云初对豫王世子无情而高兴,又为自己突然躺枪而冤枉和郁闷。   ? 第124章 新人   天晓得, 他真的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往日里他一直觉得云初淡然大方,现在看来,她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   傅景胤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为了云初和两个孩子, 他必须得尽快行动了。   云初说完了话,却见傅景胤呆呆地看着自己, 表情十分奇怪, 便问道:“景公子,你没事儿吧?”   傅景胤拉回思绪, 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事……”   云初皱起了眉头:“是不是难受了?我之前就说过你不能吹冷风, 快回去!”   终于有了合适的理由转移话题, 傅景胤几乎是逃一般地回了屋子。   云初则去叫厨房煮上姜汤,好给傅景胤驱寒气,免得病情加重。   看到云初端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傅景胤毫无怨言地喝了。   云初只觉得今日的傅景胤格外听话, 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嘱咐李茂提醒他不要着凉, 不要吹风, 屋里要保持温暖之类的话。   直到云初回去了, 傅景胤和李茂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傅景胤想了想,披衣起身。   “磨墨,我要给太子哥写信。”   豫王这颗毒瘤,是时候动手拔除了。   因为宋王氏的要求不高,又催得急,因此刚进腊月, 云初就听说宋刚的亲事定下了。   宋白氏告诉云初, 给宋刚定下的人家是县城外的一家木姓农户的二女儿, 这木二丫家境一般,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分别嫁娶了,她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没有说亲事。   云初知道古代没有计划生育,可听说这木家生出来八个儿女,也忍不住称奇。   事关最小的一个儿子的终身大事,宋白氏亲自去木家相看了这木二丫,回来就决定定下亲事了。   宋白氏自己没见过,但是听媒婆说起过,便细细地告诉云初,媒婆说那木二丫勤快本分,长得浓眉大眼的,很有福相。   云初听了就明白了,那媒婆为了说媒成功,都是什么都往好处说,但凡女方有三四分容貌也能说成七八分,能让媒婆说出浓眉大眼,很有福相的女子,只怕长相十分普通。   再说这木二丫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在娘家只怕没什么存在感,勤快本分应该是真的。   宋白氏又说那木家人家境不大好,木二丫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以后要娶媳妇,因此聘礼就要得多了些,对外说要十六两银子。   定阳这边因为富庶,指望女儿出嫁要个高聘礼贴补家用的事情很少见,因此庄户人家娶媳妇,聘礼多是三五两银子,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而且几乎都是跟着女儿一起陪嫁到婆家的。   那木家父母要的聘礼这么高,木二丫又不是长得漂亮,或者哪一方面极为出色的姑娘,因此竟然蹉跎到十八岁还没有说上亲事。   久而久之,远近的媒婆都知道木二丫的事,也就懒怠管了。   倒是宋王氏只要求女方老实本分,长相普通,又是城里的人家,应该出得起聘礼,才有媒婆想起木二丫来,没想到一说就成了,只是宋王氏让媒婆讲讲价,这聘礼要少一些。   木家还以为木二丫要砸在手里了,好不容易有个愿意的,也就让了些,最后定了十二两银子的聘礼,双方将亲事说定。   正好宋贵从京城跑了第二趟回来,这次他趁着年关赚了不少,除了给宋刚的亲事预备了两块上等毛皮,还交给宋王氏二十两银子家用。   宋王氏也不客气,跟家里人说宋刚的亲事要家里人给办,娶亲的银子也从公中里出。   三个嫂子都是这样娶进门的,那三家自然毫无异议。   宋刚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定了婚事。   想着双方年纪都不小了,宋王氏又着急娶了媳妇进门,开春也不耽误种地,因此商量能不能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人都说娶个媳妇好过年,木家也能理解宋家的心情,再说木二丫那十二两聘礼都进了爹娘的腰包,木家也没打算给她预备多少嫁妆,自然也就不用费心准备,便一口答应了宋王氏的要求。   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只是到了婚事在哪里办这件事上,宋家又出现了分歧。   云初想着家里人都住在城里,婚事自然是在东关街这宅子里办,到时候请客也方便。   可宋王氏却死活不肯,她的理由也很简单,这宅子是云初的,他们宋家娶媳妇,哪能用云初的宅子?玉泉庄虽说也是云初买的,可到底写着宋王氏的名字,勉强算是宋家。   宋家人这次意见一致,都认为婚事应该在玉泉庄办。   云初苦劝无果,只得罢了。   于是云初在腊月初十参加了常琳和胡公子的婚宴,没过几天又去了玉泉庄。   宋刚娶亲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八日,宋大庄和宋王氏把庄子上那栋大宅子的房间分好,给每家包括云初都备下了房间,留着他们以后到庄子的时候住,然后单独开了一间厢房,布置了一下就是宋刚和木二丫的新房了。   宋家虽有了庄子,可娶媳妇也没有铺张浪费,照着当地普通农家的规矩办的。   云初想着,给宋刚娶亲的确不好花费太多,毕竟三个哥哥嫂嫂那会儿还不如宋刚呢。   庄子上人虽多,可都是些庄仆,没有参加婚事的资格,这寒冬腊月的,家家都忙,城里那些相熟的人家也不方便跑到城外来参加婚宴,就连跟云初最好的常家,因为常琳新婚也不便出门,是以宋刚成亲这一天,礼物收了不少,来的客人却是寥寥无几,只来了临近几个庄子的庄头,和附近两个村子的一些族内长辈,算是混个脸熟,日后有事也好帮忙。   好在庄子上样样儿都是齐备的,宰了一头猪,一口羊,还有鸡鸭鹅鱼海鲜等物,因此虽然只有三桌席,菜肴却也十分丰盛。   等到新人拜过天地父母,云初便跟着宋周氏去新房看新嫂子。   这天宋刚一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等揭开盖头看了新娘的真面目,更是笑不出来了。   云初见这木二丫,哦不,现在是宋木氏了,果然依媒婆所言,一张圆脸胖胖的长得很有福气,只是想来常年劳作,皮肤略黑了些,她的眉毛又黑又浓,一双黑葡萄般毛嘟嘟的大眼睛,见屋里来了这么多人,她胆怯地垂下眼帘,紧紧咬住了厚厚的嘴唇。   宋刚见了新娘子,愣了片刻,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一句话都没说。   宋周氏忙安慰了宋木氏几句,又问她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解手之类的话。   她是嫁过人的,自然知道新嫁娘这些难言之隐,而且她身为长嫂,照顾新妯娌也是应该的。   那宋木氏见宋刚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正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见宋周氏嘘寒问暖,云初这个小姑子也十分亲切和气,才渐渐放松下来。   云初见过了新嫂子,出去吃过饭,因此还要赶回城去,便跟宋王氏他们打过招呼,早早离开了。   宋刚从娶了媳妇便住在玉泉庄,至于两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云初便不晓得了。   倒是过了几日黎庄头来城里送年礼,宋王氏问起宋刚和宋木氏,云初才听说这对新夫妇似乎并不太和谐,宋木氏这个新媳妇倒是做小伏低极为温顺,只是宋刚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满山跑,宁可在外面被寒风吹得脸通红,也不愿意回屋里去。   宋王氏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叫宋福赶了马车,和宋大庄几人一起跑到山庄,不知是骂还是打了宋刚一顿,宋刚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腊月末,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云初就给道济堂的掌柜伙计放了假,大家伙拿着丰厚的分红,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去了。   虽然不用看诊,云初也没闲着,她每日还要给傅景胤治病,还要给常家谢家等交好的人家送礼,宋王氏又托了商队给昌高的葛家和朱王氏等人捎带年礼,再加上海家又捎了信和东西过来,云初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有两个奶娘和宋王氏等人的照顾,全哥和安安已经长得白白胖胖,只是云初想着自己“守寡”的身份,过年也没给自己和孩子做几件新鲜颜色的衣裳,倒是宋王氏看不过去,给她买了几件银首饰和玉饰,云初收了,却也总是忘记戴。   这些日子以来,傅景胤早已将那套内功的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即使没有云初指导,也可以自行练功了,这几日云初又忙,因此每日过来针灸过后,偶尔调整一下药方,便早早离开了。   对于云初留下的时间越来越短,傅景胤也颇有几分怅然,可是他身体眼见得越来越好,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理由留下云初。   这日云初施针完毕,李茂亲自送了她出去,没多久就折回来了。   傅景胤还当是云初有什么事才去而复返,见他进来便问道:“云初怎么了?”   “李十八已经送云娘子回去了。”李茂顿了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是豫王世子来了。”   ? 第125章 问候   傅景胤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李茂低下头说道:“说是您久不归京, 实在惦记您,想接您回宫过年。”   傅景胤冷笑道:“他倒打的好主意,来之前连个信儿都不送, 不就是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吗?”   李茂对这种不请自来的家伙也很反感,说道:“他说他也是无意中知道您在这儿住着, 因为不确定消息是不是真的, 所以才没有提前送信,主子, 您看这……”   豫王世子突然前来,是打定主意傅景胤不会不见他, 很有可能就是来探他的虚实。   傅景胤沉声说道:“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李茂答道:“我说您刚吃了药歇下了, 让他在偏厅稍坐。”   傅景胤冷冷一笑:“不错,他们不是巴不得我病死吗?那我就如他所愿。”   李茂立刻就明白了:“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傅景胤手下侍卫经常在外办事,乔装打扮原本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等到李茂请了豫王世子进来,傅景胤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豫王世子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仔细一看, 房间里门窗紧闭,各个墙角都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如此闷热不堪的屋子里,那架子床上的居然还挂着棉帘子,只留出一条窄窄的缝隙,显然床上的人是极怕冷的。   他想起出京前豫王私下里对他说的那些话, 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喜色。   一旁的李茂一脸不安地说道:“世子爷, 这屋里的药味太大, 要不您就别进去了,我们王爷……只怕也说不上几句话……”   说到最后,李茂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豫王世子立刻换了一副沉重的神色,说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小皇叔,才大老远从京城过来,都到了门口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这点儿药味算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了床榻旁边,俯身看着傅景胤。   “小皇叔,小皇叔?您还好吗?”   床上的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面色青灰的脸,只见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窝黑青,嘴唇苍白,连呼吸都十分微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豫王世子心里越发激动,这个永王一直跟他们豫王府作对,始终是他父王的眼中钉,可是数次下手都被他逃过了,这次他们做得隐秘,傅景胤总算是着了他们的道儿。   虽然心里有数,可这永王好几个月不回京城,他们父子不看上一眼总是不放心。   现在看到傅景胤这副模样,豫王世子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豫王世子唤了好几声,傅景胤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是建……建、建寅啊……”傅景胤似乎说话都艰难了,仔细看了他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豫王世子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脸上一僵。   其实他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当年他出生的时候,皇上正好做梦梦见一只猛虎下山,一大早上醒来便觉得是吉兆,紧接着便听到人来报喜,说豫王刚给他添了个孙子。   皇上听见这个消息自然喜出望外,因为这孩子出生的时辰是寅时,皇上又梦见了老虎,所以当场便提笔命名为寅。   这本是极好的意头,可他偏偏是建字辈,于是他的全名就是傅建寅了。   这名字乍一看是挺好的,只是多念几次便让人忍不住多想,好在他身份尊贵,在豫王府里他是主子,在外头谁不尊称他一声世子爷,他父母平日里只叫他寅儿,敢叫他全名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偏偏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看到傅景胤开口招呼,傅建寅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是……是小侄,小皇叔,您身体可好?”   “唔……好,好……”没说上几个字,傅景胤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傅建寅生怕他的口水飞溅出来,下意识地起身避开。   一旁的李茂等人连忙上前服侍,又是拿帕子,又是拍后背,又是端水漱口,忙乱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大家都顾着傅景胤,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忘了给傅建寅上茶。   傅建寅被冷落在一旁,等到傅景胤停止咳嗽,才终于有机会说话。   “小皇叔,您这是怎么了?何至于就病成这样?”傅建寅脸上全是关切的表情,又目光严厉地看向李茂等人,“你们怎么也没给小皇叔找个郎中看看?”   李茂等人低下头,一副任凭责骂的模样。   傅景胤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傅建寅心里高兴,脸上却丝毫不显。   “小皇叔言重了,小侄也是惦记着您,所以特意来看望。”傅建寅言语温和,紧紧盯着傅景胤的脸,“还有父王也是很记挂您的,只是年底事情多抽不出身,才让小侄来看看您,还给您带了许多滋补药材,您留着慢慢用。”   “回去转告二皇兄……咳咳,就说让你们……‘费心’了。”傅景胤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忽然问道,“二皇兄还好吧?夜里还经常起夜吗?”   傅建寅猝不及防,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不由得略有些尴尬。   “那个……最近父王吃了朱太医的药,已经好些了,一晚上也就起来三四次。”   “让二皇兄保重身体,也是快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起夜次数比我还多呢?”傅景胤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又问道,“你舅舅们也都好吧?到年底了,你外祖母还带着他们去你家哭穷吗?”   傅建寅越发坐不住了,勉强笑道:“没有,没有……”   “唉,二皇兄虽然贵为皇子,可是事务繁多,总有顾不到的时候,让二皇嫂多担待些,别总为这些琐事跟二皇兄吵架,更不能一赌气就回娘家,你外祖父和舅舅们本来俸禄就不多,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   傅景胤虽然只比傅建寅大几岁,可也是他的长辈,这么拿出长辈教训的款儿来,傅建寅只有低下头唯唯称是。   “建寅啊,我知道你也为难,可你是世子,要体谅二皇兄的难处,身为男子本就身不由己,更何况是皇族子孙,你父亲纳那么多姬妾,也是有苦衷的……对了,听说你十九姨娘又给你添了个庶妹?”   傅建寅暗暗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是十七姨娘……生了个庶弟。”   “好啊好啊,二皇兄多子多孙,是个有福气的。”   看着傅景胤面露欣慰的脸,傅建寅忍不住咬牙切齿。   有福气个屁,家里这些庶弟庶妹多得连豫王自己都记不清,回头他承袭了王位,还不都是他的累赘。   “建寅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世子妃的人选还没定吗?莫不是……”傅景胤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他,冷不丁问道,“你现在夜里起来几次?”   傅建寅觉得这个话题他必须得中止了。   “多谢小皇叔记挂,小侄一切正常。”傅建寅潦草地应付了一句,说道,“小皇叔记性真好,我们府里这些事儿您都记着呢。”   傅景胤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这一病倒在床上啊,天天没什么事琢磨,就惦记着家里这些人,只是你家里人口最多,我生怕记混了,就时常跟旁人说起来,回头我要是忘了,他们也好提醒提醒我。”   傅建寅看看李茂等人,想着豫王府里这些糟烂事他们想必都是知道的,越发觉得面上无光。   “小皇叔说得是,家里人多,事情就多,不像小皇叔一直没娶亲,就没这些事情操心了。”傅建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李茂等人听他暗含轻蔑调笑之意,都面色一沉。   傅景胤却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一想到你家那些事,我就觉得如果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不娶亲呢。”   傅建寅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论口才,他和豫王父子俩从没在傅景胤面前占过上风。   好在这个牙尖嘴利的永王已经病入膏肓,眼看着就活不久了,他又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做口舌之争。   想到这里,傅建寅才觉得心口的憋闷之气消散了一些。   偏偏傅景胤还没忘了刚才那回事,招呼他说道:“建寅啊,这定阳县城倒是有几个名医,治男子那些难言的毛病是很拿手的,我本想举荐给二皇兄的,既然你来了,不如先让他们看看……”   傅建寅实在是坐不住了,借口说透透气,起身落荒而逃。   傅景胤还在他身后依依不舍地说道:“建寅,我现在就想跟亲人多聊聊,你要是有空儿就多住几日,陪我聊聊天……”   李茂追出去送傅建寅,也说道:“王爷卧病在床回不得京城,心里着实是惦记着亲人的,世子爷若是无事不妨多陪陪王爷……”   傅建寅用力攥了攥拳头,含糊说道:“眼看要过年了,宫里府里事情多,再说我还得早些回去,跟父王说说小皇叔的情形,也好叫他放心。”   要是傅景胤死在定阳,那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大快人心。   ? 第126章 旧衣   李茂露出几分遗憾和惋惜, 送他离开。   等回了房,下人已服侍傅景胤洗净了脸,正开了门窗散味道。   刚才一场戏做下来, 傅景胤被捂出一身的汗,连中衣都换过了一遍。   见李茂进来, 傅景胤瞟了他一眼, 李茂会意,说道:“他应该没看出什么破绽, 也没问小的什么,只说宫中有事要早些回去。”   傅景胤颔首, 片刻后才说道:“你收拾一下, 跟他一起回京城。”   李茂一怔,下意识地说道:“主子……”   他是傅景胤的心腹,一向不离左右,怎么这次忽然让他单独离去?   傅景胤说道:“我不能回宫过年, 总要派个人回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礼数不可废。”   李茂这才明白, 立刻恭敬应下。   “还有……”傅景胤屏退左右, 低声对李茂说道, “我这次‘病’得奇怪,你不妨拿些皂角粉回去,找个时机让父皇知道。”   “将这件事告诉皇上?”李茂不解,问道,“那皇后娘娘那边……”   傅景胤摇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母后顾全大局, 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想着如何息事宁人, 父皇那边只知道我身体不好, 这些事……他却是从不知道的。”   算算时间,太子那边应该已经开始部署了,这个时候添一把火是最合适的时机。   “至于母后……”傅景胤笑了笑,说道,“你不妨悄悄告诉她,就说我在定阳遇到了一个神医,如今正是治病的关键时刻,所以过年才无法回去。”   皇后性格优柔寡断,若是知道他病重无法回去,一定担心得连年都过不好,倒不如给她吃个定心丸。   若是皇后把这件事说出去,让贵妃那边知道更好,傅建寅亲眼看到他已经病得起不来,回去再听人说他身体快好了,十有八玖是不信的,如果豫王因此怀疑傅建寅的办事能力,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让他们父子吵上几句甚至有了隔阂,那就最好了。   皇家之中哪有什么父子天性,有的只有利用和被利用而已,这一点,傅景胤早就从自己父亲的身上就看透了。   李茂都应了下来,想要出去准备回京的礼物,却总觉得傅景胤似乎还有话要说。   果然傅景胤沉吟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   “让人去告诉云初,就说这几日有事,叫她先不用过来了,待过完年再说。”   傅建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万一让云初遇到就不好了。   李茂只想着傅建寅和宫中那些事,差点儿忘了这一茬,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应下。   还是主子细心,这个时候还想着云娘子。   次日傅建寅果然提出辞行,傅景胤“苦苦”挽留未果,只好备了各种特产礼物,让李茂随傅建寅回京。   云初得到傅景胤的消息也没多想,左右这些日子傅景胤的身体状况十分稳定,过年了谁也不愿意针灸吃药,都想松快松快,云初能够理解病人的心情。   正好她忙了这半年也累坏了,趁着过年这几天好好在家休息一下,还能陪陪孩子。   这一年宋家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是到定阳的第一个年,所有人都想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宋贵早几日就回了定阳,趁着年关又小赚了一笔,整个人都十分有精神,天天都笑容满面的。   宋诚两口子的馄饨铺也已经步入正轨,夫妻俩忙不过来,还雇了厨子和伙计,店面虽不大,却足够三房一家的生计了。   宋阳和宋明的私塾也找好了,就在东关街,是个老秀才开办的,其中不少是左右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跟宋阳和宋明都是玩熟了的,也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地被人欺负。   到腊月二十八这天晚上,宋大庄和宋刚两口子也回来了。   本来宋王氏的意思是让他们三个过小年之前就回城里来住,可临近年关庄子里的杂事也多,单是猪就杀了二十多头,除去留下自家吃的,送年礼和做腊肉的,还卖了不少,其他鸡鸭鹅鱼虾的更不必说,都是一车一车地往外拉,宋大庄头一次经手这么大的买卖很是忐忑,到底亲眼看着全都卖完了才放心。   又因为是第一年,宋大庄想着过年了给庄仆们也分些好处,只是不知该怎么办,还是云初给出的主意,让宋福特意去庄子告诉宋大庄,除了像往年一样各家分些铜钱过年,再给庄仆们每人分几尺布做衣裳,庄子里杀了一头猪,各家都分了猪肉,鸡鱼等留着过年吃。   宋大庄依言照做,他是个苦出身的人,怕庄仆们买不起白面,连包饺子的面粉都给预备好了,和猪肉一起发了下去,那些庄仆得了这些恩惠,对宋家这个新主家越发感激。   等忙完了这些事,宋大庄才带着宋刚他们回来。   他们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云初他们正要吃晚饭,听说宋大庄他们到了,都迎了出去。   自打宋刚成亲之后,这还是云初第二次见到这个新四嫂,只见她低着头,似乎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似的,畏手畏脚地跟在宋刚后面进了屋子。   云初见她已经换下了嫁衣,身上穿得却是一身灰扑扑的粗布旧衣裳,不禁面露疑惑。   如今宋家日子过得宽裕多了,宋王氏心里高兴,过年特意给全家都做了新衣裳,只是宋木氏嫁过来就住在庄子上,宋王氏不知道她的尺寸,只好让来送菜的庄仆给她捎去几块布,嘱咐她自己做衣裳。   可是看宋木氏现在这样子,显然是没穿新衣裳。   宋王氏看宋大庄和宋刚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裳,宋大庄还穿着羊皮袄子,再看宋木氏这一身旧衣也是皱起了眉头。   “老四家的,你咋还穿旧衣裳?我让人给你送去的布料呢?”   宋木氏自打进了屋就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听了宋王氏的质问更是吓得一哆嗦。   “娘……我……媳妇儿……知道错了。”宋木氏结结巴巴地说道。   宋刚听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一脸嫌弃地扭过头不看她,也没替她说话。   宋王氏见她吓着了,便放缓了声音说道:“娘没怪你的意思,就是问问罢了,你要是不会做针线活也没啥,回头我给你量了尺寸,家里给你做就是了。”   宋王氏并不是苛待媳妇的人,而且她本就知道宋木氏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所以就没再往下说,而是招呼大家进屋吃饭。   宋木氏跟着众人进去,一路只觉得这宅子大得很,吃个饭都要走这么远的路,一时间紧张万分,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云初想着她头一次来,特意落下几步等着她。   宋刚看云初站在那里等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待看到云初只是向他笑着点点头,就往他身后的宋木氏走去,只好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宋木氏知道云初是小姑子,想到她嫁了人还能带孩子住在娘家,想必是极得家人疼爱的,越发不敢得罪了,只是低了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云初陪着她在后面慢慢地走,问她一些诸如在庄子上住得习惯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的闲话,宋木氏见她温柔和气,才渐渐放松下来。   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各自坐下,宋刚径直到自己平日坐的位置坐了,只留下宋木氏站在一旁,一时间手足无措的,不知自己该坐在哪里,还是该去服侍公婆吃饭。   宋周氏看在眼里,起身另搬了个椅子过来,云初见宋刚那边已经没了地方,就让宋木氏坐在自己身旁。   宋家吃饭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一家人团团聚在一起吃饭,再加上孩子们或叽叽呱呱,或咿咿呀呀,餐桌上说笑声不断。   只有宋木氏捧着碗坐在一旁,大家说话她也插不上嘴,再看别人都是一身新衣,连孩子们身上衣裳都是簇新的,只有自己身上是旧衣裳,越发自惭形秽。   云初见她连菜都不敢夹,便换了双干净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宋木氏望着云初一脸感激。   大家说得高兴,吃过饭也没有散去,宋白氏烧水,宋柳氏泡茶,大家边喝茶边说话。   说着说着,宋王氏看到宋木氏身上的衣裳,又想起刚才的事来。   “老大家的,明儿你去街上瞧瞧,还有没有开门做生意的成衣铺子,有的话给老四家的买两套衣裳,这大过年的,哪能穿着旧衣裳呢?”宋王氏交代完宋周氏,又责怪宋刚,“你爹当公公的不好问,你也不上点儿心,你媳妇成日穿成这样,不也是丢了你的脸?”   连玉泉庄的庄仆们,宋大庄还送了布料做新衣裳呢,没道理倒让刚进门的媳妇过年还穿着旧衣裳。   宋刚听了不由得冷了脸,宋木氏看在眼里,诚惶诚恐地站起身。   “娘,都是媳妇不好……娘送的布料太好了,我……我没穿过新衣裳,就没舍得动……”宋木氏红了脸,低头说道,“娘,我有衣裳穿,不用……给我买新的。”   宋王氏送去的布匹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更别说让宋周氏给她买成衣了。   ? 第127章 惶恐   见她羞红了脸, 小声解释了这么一通,大家不由得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虽然宋木氏是宋家花了十二两银子聘来的,可是看嫁妆那天大家都知道, 木家没给宋木氏预备什么嫁妆,连嫁妆里的被褥都是旧的, 更别提新衣裳和首饰了。   宋木氏得了那么多的聘银, 却没有一套像样的嫁妆,也难怪她在婆家面前一副战战兢兢, 自觉理亏的样子。   宋王氏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说道:“那布料是你们几个妯娌都有的, 再说又不是什么绸啊缎的, 你心疼什么?听话,回去就做了衣裳穿上,下次我要是再看见你穿着旧衣裳,我也不让你大嫂带你去了, 直接拉你去成衣铺子买现成的!”   宋王氏现在有了银子,说话底气也足了。   宋周氏笑着对宋木氏说道:“四弟妹, 你不用担心, 娘是个好婆婆, 娘说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   宋木氏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了。   宋柳氏说道:“娘,这街上铺子前几日就陆陆续续都关了,明儿我跟大嫂赶早出去,看能不能找到卖成衣的。”   宋柳氏跟着宋诚一起开铺子, 对这些铺子的事情比较熟悉。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 这个时候街上铺子基本都歇业了, 能不能买到新衣裳还真是难说。   宋木氏见大家都为她的衣裳操心,越发愧疚了。   “娘,嫂子们,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宋木氏小声说道,“大家都这么忙,还是……不要给我买了……”   她话没说完,宋王氏就说道:“那咋行?过年大家都穿新衣裳,就你一个人穿旧衣裳?传出去倒显得家里苛待了你,再说这大过年的也不吉利啊!”   宋木氏越发惶恐起来:“我……是我没想到,娘,我真知道错了……”   见她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宋王氏赶紧说道:“行了行了,我又没说啥,这样吧,明儿你大嫂她们先出去看看,要是实在买不到,家里还有些新布料,明日大家伙帮着赶一赶,也给你做出一身新衣裳。”   大年下的,让婆婆和嫂子帮她做新衣裳,宋木氏又是感动又是不安,眼泪都掉下来了。   “娘,明儿是小除夕,还有挺多事要做呢。”云初笑着说道,“您和嫂子们也别为了四嫂的新衣裳发愁了,我那还有好几套新衣裳,一会儿我带四嫂过去,给她试试,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改改就行了,不是比做新衣裳省事?”   宋王氏摇摇头:“这哪儿行?给你的新衣裳就是你的,你留着慢慢穿。”   宋白氏连忙说道:“娘,我那也有两套衣裳没穿过呢,一会儿给四弟妹试试。”   宋贵这两个多月赚了一百多两银子,除了孝敬宋大庄和宋王氏的,给宋白氏和宋阳也买了一些新衣裳新布料,所以宋白氏现在也大方多了。   宋柳氏笑道:“二嫂,你个子比四弟妹高,你的衣裳改起来麻烦,我看四弟妹跟我身量差不多,干脆穿我的好了!”   宋周氏不满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是要干啥,不把我这个当大嫂的放在眼里是不是?四弟妹,我是大嫂,你穿我的衣裳!”   宋木氏看着三个嫂子和云初抢着给她新衣裳,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娘,嫂子们,小姑……你们对我真好……”   她自小在家就不受重视,哥哥姐姐瞧不起她,弟弟妹妹欺负她,她方才没说谎,长这么大,她连件新衣裳都没穿过。   自从得知宋家出了十二两银子聘了她,她十分害怕,总觉得宋家一定是有钱人家,只怕是很难伺候,而且她爹娘拿了十二两银子,肯定是不会给她撑腰的。待进了玉泉庄,看到宋家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庄子,更是吓得头晕脑胀,再加上自己没带嫁妆,越发觉得在宋刚面前矮了一头。   成亲这些日子,宋刚对她十分冷淡,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更加觉得不安。   没想到到了宋家,婆婆嫂子们和小姑子对她居然这么好,这是宋木氏万万没想到,也不敢想的。   想到这里,宋木氏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委屈,越发哭得不可收拾,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惊惧统统发泄出来。   云初见她哭得抬不起头,拿出帕子递给她,轻声说道:“四嫂别哭了,娘和嫂子们都是极好的,你嫁进咱家就是咱家的人,不对你好,对谁好?”   宋木氏想着要过年了,自己这么哭显得不吉利,强忍着收了眼泪。   “小姑说得对,我……我不该哭的。”   云初微笑道:“四嫂,大嫂她们都叫我妹子,你要是不嫌弃,也叫我妹子好了。”   这时候称呼家人通常都是指着孩子叫,比如叫丈夫的弟弟为叔叔,丈夫的姐妹就是大姑小姑。   云初刚到宋家的时候,宋周氏她们怕她不习惯,就叫她妹子,也显得更加亲热些。   宋木氏点点头,小声说道:“妹子。”   云初笑着应了,说道:“那四嫂的新衣裳就包在我身上了,嫂子们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   大家说笑了几句,这件事就算定了,宋木氏也难得露出了笑脸。   散席后云初就把宋木氏带到自己房间,宋木氏见了全哥和安安十分喜欢,只是拿不出见面礼,结结巴巴地跟云初道歉。   云初不以为意:“孩子还小呢,懂得什么见面礼,等明年四嫂生了孩子,我还得给小侄子好好准备一下呢!”   宋木氏到底是新媳妇,竟然被云初说得羞红了脸。   云初拿出几件红色衣裙来,放在桌上让宋木氏试穿。   宋木氏不敢挑,说道:“还挑什么,妹子随便给我拿一件就好了。”   云初抿着嘴笑,说道:“要是这么说,这些衣裳就都给四嫂吧!”   宋木氏吃惊地抬起头,说道:“这咋行?”   云初说道:“四嫂,我也不瞒你,我这守寡才一年,的确不好穿这些鲜亮颜色,四嫂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新媳妇,正该穿红的才对。”   宋木氏之前只知道云初是带着孩子寄居在娘家,至于细节什么的,她嫁进来为时尚短,宋大庄和宋刚自然也不会跟她巴巴地说这些,所以她竟不知道这些。   宋木氏望着云初,神情复杂。   “妹子,你也不容易……”   因为宋刚不太搭理她,她这些日子一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甚至觉得以后余生可能都是这么过下去,心情十分低落,可现在看云初守了寡,又觉得自己这丈夫虽然冷落她,却也聊胜于无,总比守寡的云初好。   云初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都没有哭天抹泪的,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宋木氏接过衣裳试穿起来,她的身材比云初健壮一些,那些衣裳穿在她身上便显得有些紧绷,反而衬托出她的腰身来。   姑嫂两个商量着衣裳如何搭配,哪里该放几寸,哪里要收多少,女人聊起打扮来都有了兴致,渐渐开心起来。   正说得热闹,宋周氏她们三个嫂子也来了。   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宋王氏不好多问,她想着宋木氏没嫁妆,连新衣裳都舍不得做,想必更没什么首饰和银钱了,待回去问过宋大庄果然如此,就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宋周氏给送过来。   宋周氏想着婆婆都出手了,她们这几个做嫂子的更不能落后,索性叫了其他两个妯娌一起过来了。   云初没想到这么晚了,四个嫂子居然齐聚在她这里,忙请大家坐了,又拎了茶吊子给众人泡了红枣姜茶喝。   大冷的天,一屋子女人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喝着暖乎乎的红枣茶,都十分惬意。   宋周氏先把宋王氏的东西拿了出来:“四弟妹,这是娘给你的,娘说你是新媳妇,不好太素净了,这些都给你留着戴。”   宋木氏见帕子里包的是一根银簪子,一只银戒指,一对银丁香,还有一个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铜板,顿时吓得站起身来。   “这……这也太多了,我不能收……”   她成亲那日给宋王氏敬改口茶,宋王氏给了她一对沉甸甸的银镯子,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   现在她全身除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就没有其他首饰了。   宋周氏笑着拉她坐下,说道:“你放心拿着,这首饰咱们都有的,是娘让咱们留着过年戴的,只是你今日才到,所以才给你送来。至于这些铜板,家里孩子多,娘怕你过年拿不出压岁钱来,所以才给你这些,其余的你留着自己花。”   宋木氏没想到宋王氏替她想得这样周到,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娘……对我真好。”   “娘对咱们都是一样好。”宋周氏笑着说道,“只是娘出手大方,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就显得拿不出手了,你可别嫌弃啊。”   说着,宋周氏又拿出一个包袱来:“我见咱俩身量差不多,就拿了一套新做的里衣,前儿刚洗过了,干干净净的,你留着穿就是。”   宋木氏连穿出来见人的衣裳都是旧的,里面的衣裳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宋周氏细心,想着云初身材娇小,她的里衣只怕宋木氏穿不上,而且这到底是贴身穿的,还是她这个大嫂送过来最合适。   ? 第128章 福字   宋木氏的心情还没平复, 没想到宋周氏也送了衣裳过来,这回感激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白氏在一旁看得好笑,哈哈笑着说道:“看四弟妹这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我这身材的衣裳要是给你穿,的确是改着麻烦, 我前几日做了件比甲, 我嫌短了还没来得及放,正好给四弟妹穿去。”   宋柳氏轻声笑道:“大嫂二嫂和妹子给你都预备齐了, 我就给你带了一条抹额,两条帕子, 还有一盒绢花, 正好咱们几个分了过年戴。”   看着大家都拿出东西来给自己妆扮,宋木氏只会感动地落泪,除了谢谢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初故意抢了一朵大红牡丹花塞到她手里,说道:“四嫂别哭了, 你是新媳妇,赶紧戴上这个大红花, 别被人抢了去。”   宋白氏不服气:“好哇, 妹子有了新嫂子就偏心了!”   宋周氏说道:“妹子拿错了, 你四嫂是新媳妇,应该戴石榴花,多子多福!”   宋柳氏也笑道:“明儿包饺子,四弟妹那碗饺子记得可别煮熟了。”   云初还没回过神来,宋白氏已经大笑起来:“可不是,四弟妹那份儿一定要‘生的’才好!”   宋木氏被打趣得忘了哭, 低着头连耳根都红透了。   宋周氏拍了拍宋柳氏, 说道:“你先别盯着四弟妹, 你进门都几年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云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是,要不我给三嫂你看看?”   几句话把宋柳氏也说得脸红了,几个女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次日一早,宋木氏果然换上了新衣裳,她本就生得不丑,再有新衣裳和首饰衬托,以及知道宋家人待她极好之后,心情也好了几分,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   吃早饭的时候,连宋刚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好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   宋木氏感激宋王氏等人的关心,主动抢着干活,宋王氏见她动作利索,干完活之后还把地面桌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对这个媳妇越发满意,待她也更加地和颜悦色了。   宋木氏忙着干活,跟宋王氏和云初等人说笑,倒把宋刚撂在一边,反倒让宋刚十分不习惯。   只是今日是二十九,又称小除夕,女人们要蒸馒头贴窗花,男人们也要挂灯笼和贴对子,家里又大,人人都有活儿要干,谁也顾不上照顾宋刚的心情。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完,第二日便是除夕了。   家里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今日各自扫扫各自的屋子也就罢了,宋王氏早早就带着四个儿媳妇去做饭,说厨房油烟大,怎么也不让云初过去帮忙。   宋明他们三个大的跑到街上捡了许多小鞭炮,回来的时候个个儿小脸都冻得通红,云初听见他们几个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想着宋王氏她们都在厨房没空儿管他们,忙把他们叫进自己屋里来暖和暖和,又给他们冲红糖鸡蛋水喝。   一碗热乎乎的红糖鸡蛋水下肚,三个孩子很快就暖和起来,把大棉袄一脱,跑到炕边去逗全哥和安安玩。   全哥和安安已经五个多月大了,俗话说三翻六坐,正常来讲他们早就应该会翻身了,可是定阳这里天冷,宋王氏怕冻着两个小家伙,早早就给他们穿上了棉袄,外面还要包上厚厚的包被,两个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连手脚都蹬不出来,更不用说翻身了。   还是云初这几日无事,便让奶娘在屋里多笼上几个火盆,炕也烧得热乎乎的,屋子里暖和起来,就把两个孩子的棉袄棉裤脱了,自己则趴在炕上,一只手轻轻拉着孩子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孩子的腰,教两个孩子学翻身。   两个孩子总算摆脱了厚衣裳和包被的束缚,在炕上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过两天的功夫全哥就能自己翻身了,待翻身翻得熟练了,全哥还不满足,还要拉着云初的手,小屁股使劲儿拱,小脑袋使劲儿抬,努力要坐起来。   这日全哥将将能扶坐,安安也已经开始自己翻身了。   宋阳几个看着两个小家伙在炕上拱来拱去,一边在炕边护着他们免得他们掉下去,一边看着他们憨态可掬的模样,时不时哈哈大笑。   一屋子人正逗着孩子开心,程奶娘提着装炭的小筐走了进来。   “姑奶奶,奴婢刚出去倒灰的时候,听见前头有人敲门,奴婢隔着门问了几句,他们说是景公子来给姑奶奶一家拜年,姑奶奶您看要不要去看看?”   两个奶娘刚来的时候还以为云初是宋家的主子,所以称呼为奶奶,后来知道云初是宋家女儿,出嫁之后又回娘家来住的,便改了称呼叫姑奶奶。   “拜年?”云初闻言一怔,“景公子来了?”   今日是除夕,按理说除夕应该是全家在一起守岁,次日正月初一才开始出门拜年的,景公子怎么大年三十的跑来拜年了?   人都到门口了,宋王氏等女人们在厨房里做饭,男人们正在祭祖,只有她能出去迎接客人。   云初顾不得多想,披上披风走了出去,临出门前才想起来,又折回来嘱咐两个奶娘,把火盆撤下去两个,待屋子凉快了,再给孩子们穿上棉袄棉裤。   屋里有孩子,炭火不能烧得太热了,否则孩子们热出了汗,一出门再闪了风会容易生病的。   云初匆匆去前面开了大门,果然看见李茂等人站在门外。   “云娘子,过年好啊。”李茂换了一身新衣,笑容满面地对云初打招呼,“我们不请自来,还请云娘子不要见怪。”   云初客气了几句,目光便落在了台阶下的傅景胤身上。   傅景胤最近身体越来越好,这寒冬腊月的居然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而来。   云初还是第一次看到傅景胤骑马的样子,只见他身着墨色锦袍,披着一件暗云纹黑狐皮大氅,端坐在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马之上,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见云初出来,傅景胤利索地下了马,随手将马鞭递给身后的侍卫,向云初走来。   “几日不见,云娘子还好吧?”傅景胤嘴角含笑,定定地望着云初。   云初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福了一福。   “多谢景公子记挂,我们一家都很好。”   傅景胤今日显然心情不错,他径直走到云初身边,说道:“前几日太忙,拖到今日才来给云娘子送年礼,还请云娘子勿怪。”   原来他是来送年礼的,云初恍然,随即笑道:“景公子太客气了,请进来说话。”   李茂等几人随着傅景胤和云初进了宅子,余下几人把马匹牵去了后院。   云初先带傅景胤去了前厅,因为没想到大年三十还会来客人,这里并没有烧火盆,云初想着傅景胤一向畏冷,这前厅又大又空,即使升起火盆也不见得多暖和,索性带他进了二门,到平日家里人常用的厅堂坐了。   宋家人还不知道来了客人,家里又没有下人,云初便出去自己提了热水进来,李茂连忙过去接了,给傅景胤和云初倒茶。   傅景胤解了大氅给李茂,在屋里四处看了看。   这里想来是宋家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布置得十分舒适,正厅对门的位置放了一套高背桌椅,椅子上放着簇新的大红色棉布垫子,墙壁上没挂什么名家山水,梅兰竹菊之类的画,只粘着几张福寿图、百子富贵、招财进宝之类的年画,看着俗气却十分喜庆,房间里没有放待客的桌椅,而是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茶壶茶盏,干果攒盒等物,想是家里人正在贴对联,旁边还放着半盆没用完的糨糊,以及一些红纸和笔墨。   傅景胤看得有趣,先不忙着坐下说话,而是走到八仙桌旁,他看到那红纸有裁好的,也有没裁的,有已经写好的,也有空白的,那写好的红纸上多是抬头见喜,出入平安之类的吉祥话,便抬头看向云初。   “这些都是你写的?”   宋家人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不用说写了,而且这宅子又大,要贴对联和福字的地方也多,宋王氏舍不得买,又觉得左右是贴在自己家里不必那么讲究,就都让云初代笔了。   云初微微一笑,说道:“让景公子看笑话了。”   得知的确是她写的,傅景胤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云娘子年纪轻轻,有这样的笔力已是难得的了。”   傅景胤虽然夸奖她,可云初知道自己的水准,她腕力不足,写小字还算可以,写大字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她拿了张四四方方的大红纸铺好,笑道:“我正愁这福字不好写,您帮我写写如何?”   傅景胤来了精神,说道:“那我就献丑了。”   云初将砚台里的墨重新研开,傅景胤拿起毛笔,凝神定气,很快就写好了五张福字。   云初见这五个福字每张都不同,不禁啧啧称叹。   “没想到景公子写得如此一手好字,早知如此,对联也该留给你写的。”   见她神情遗憾,傅景胤笑了起来:“这有何难,明年我再给你写。”   云初只当是玩笑,小心地拿过那五张福字,将这些字摊开晾干。   这时宋大庄和宋福闻讯过来了,见了傅景胤先是寒暄客套,再看那五个形状各异的福字,又是惊叹又是称赞。   ? 第129章 麒麟   没过一会儿, 宋王氏也来了。   “不知贵客驾临,是我们怠慢了。”宋王氏一见傅景胤就连连道歉。   傅景胤忙说道:“是我贸然前来,打扰你们了。”   傅景胤如此客气, 让宋王氏等人越发受宠若惊,忙招呼他吃茶吃点心。   既然长辈已经到了, 傅景胤就让李茂把礼物抬上来。   云初生怕他又弄出一大堆贵重礼物, 回头又要操心还不上人情,这次见他只是送了些吃食布匹等物, 才算是放下心来。   宋王氏也有这样的担心,见这次傅景胤送的年礼还算正常, 自忖家里可以还得起这份人情, 对着傅景胤便轻松了几分。   而且今日的傅景胤显得比平时随和多了,还问候了宋王氏和宋大庄身体可好,越发让他们觉得这位贵公子真是平易近人。   问过了宋大庄等人都好,傅景胤便很自然地提起道:“孩子们也都好吧?怎么没见他们?”   宋王氏笑道:“不过是一群皮猴子罢了, 让他们过来,怕失了礼数。”   傅景胤却并不赞同:“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再说您家里孩子都那么懂事乖巧, 哪里就能失了礼数了?”   谁不喜欢听人家夸自己孩子, 更何况是傅景胤这样的贵人出言称赞,宋王氏听得十分高兴,让云初把孩子们都带过来。   云初只好出去,让宋明等人进来,两个奶娘也抱了全哥和安安来了。   宋明宋阳和宋月三个被云初教了这两个月,举止谈吐都比之前强多了, 见了傅景胤也知道行礼问好, 傅景胤一边笑着点头, 一边让李茂拿了压岁钱分下去。   至于全哥和安安则由奶娘抱着行了礼,然后便把孩子放在了一旁的榻上。   云初怕榻旁的火盆烫着孩子,忙叫奶娘把火盆搬到一边去,再回头就看见傅景胤已经走到了全哥身边。   全哥刚学会翻身,正是不安分的时候,奶娘刚给他解开包被,他就扑腾一下翻过去,又拉着榻上的棉垫子用力,想要自己坐起来。   待看到身旁有人过来,全哥抬起头,待看到傅景胤,立刻咧开小嘴乐了起来。   宋王氏见了啧啧称奇:“你们说怪不怪,全哥就好像认识景公子似的,一看见他就笑!”   宋大庄呵呵笑道:“想来是这孩子跟景公子有缘。”   全哥看到傅景胤,也不抓着棉垫子了,抬起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傅景胤啊啊地叫了起来。   云初怕他捣乱,刚要过去抱他,却见傅景胤一弯腰,已经将全哥抱了起来。   云初吓了一跳,赶紧走了过去。   傅景胤显然不会抱孩子,他的一双大手叉在全哥的胳膊下面,孩子是抱起来了,可下一步要怎么办却不知道了。   想是全哥被碰到了腋窝和腰,亦或者他觉得这么悬空十分好玩,他看着傅景胤咯咯直笑,一双小胖腿在半空中踢蹬着。   云初忙教他一手托了孩子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脖颈,这样才能把孩子抱稳。   傅景胤按照云初的指导,小心地把全哥抱在怀里。   这软乎乎的一个奶团子入了怀,傅景胤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得要化出水来。   全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傅景胤笑得很是开心,他伸出不安分的小手,一会去摸傅景胤的下巴,一会抓他衣领的盘扣,一会儿又去摸他衣裳上的刺绣,没有一刻老实。   云初几次想要接过全哥,傅景胤却都没看到似的,抱着全哥不撒手。   见他一双眼睛几乎粘在全哥身上,时不时还啧啧逗弄几声,云初觉得十分惊奇。   真没看出来,景公子还挺喜欢孩子的……   好不容易放下全哥,傅景胤又顺理成章地抱起了安安。   安安抱起来比全哥更温软,她乖乖地躺在傅景胤的臂弯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傅景胤显得很是好奇。   宋王氏惊讶地说道:“云儿,你看安安平日里那么怕生,却不怕景公子呢!”   安安不像全哥胆子大,平时只跟着云初和宋王氏,即使是奶娘也是好几天才算是熟悉了,若是看到生人,通常都是哇哇大哭。   只有傅景胤,她见了不但没哭,被抱起来居然也是乖乖的模样。   傅景胤强忍住亲亲孩子的冲动,他抱着安安放在榻上,把腰间荷包解开,拿出两个东西来。   “这个给全哥和安安留着玩吧。”   云初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定了定神才看见那是一对儿金光灿烂的金麒麟,每只麒麟都有拳头大小,一个踩着绣球,一个捧着小狮子,雕刻得活灵活现,连毛发都纤毫毕露,十分逼真。   云初惊讶万分,忙说道:“这太贵重了……”   傅景胤把踩着绣球的麒麟递给全哥,全哥得了这么个宝贝,高兴地合不拢嘴,攥着就不撒手。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不过是个玩具罢了。”傅景胤望着全哥,眼底流露出几分温情,“孩子喜欢就好,云娘子就不必客气了。”   云初去全哥手里拿那个金麒麟,可全哥手劲很大,云初怕掰坏了他的小手也不敢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全哥玩。   再一回头,安安也捧着金麒麟玩得爱不释手。   云初十分无语,刚才还觉得傅景胤送的年礼不算贵重,结果人家给孩子出手就是一对金麒麟。   不知道傅景胤有没有孩子,回头她可怎么给傅景胤的孩子送礼物呢?   宋王氏等人看到金麒麟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刚才傅景胤给宋明等人都是一对金银稞子,他们以为给全哥和安安的也是差不多的礼物,没想到居然是这么贵重的金麒麟。   不过想到傅景胤是冲着云初的面子才来的,云初又一直给傅景胤治病,那人家给云初的儿女送重礼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家便都没有多想。   宋王氏先回过神来,说道:“对了,饭菜快好了,景公子若是无事,请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按理说除夕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不该留外人吃饭,可傅景胤正好赶上这个时候来送礼,总不能把人家直接送出去。   云初本以为傅景胤会回绝,没想到他听了宋王氏的话,略带犹豫地说道:“这……会不会太叨扰了?”   宋王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景公子不是也说了吗,过年就是要人多热闹才好!”   宋大庄也挽留道:“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有啥麻烦的?景公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过年吧!”   傅景胤略思索了片刻,便笑着点点头:“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宋伯父,宋伯母。”   听得傅景胤这样的富贵公子称呼自己伯父伯母,宋大庄和宋王氏更加高兴了,连忙叫宋福他们过来搬桌子摆饭。   很快座椅都摆好了,宋大庄和宋王氏是长辈坐在首席上首,傅景胤是贵客,挨着宋大庄坐,云初则照例挨着宋王氏坐下。   宋贵感念李茂的恩情,拉李茂等人去了另一桌亲自招待。   女人孩子们则另外坐了一桌,免得吵得客人吃不好饭。   有傅景胤在场,宋大庄和宋福等人不免有些拘束,当着一桌子人的面,云初也不好对傅景胤一个外男太过亲热,为了避免冷场,反倒是宋王氏一直招呼傅景胤多吃菜,又问这问那的。   想着自家刚收了傅景胤送来的年礼,宋家却没给傅景胤送什么,宋王氏便寻了个空子向他道歉。   “……本以为景公子回去过年了,就没有给您送年礼,是我们失礼了,请景公子不要责怪。”   傅景胤摆摆手:“伯母说得哪里话?不瞒伯母,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料到会留在这里过年。”   见傅景胤神情似是强忍着失落,宋王氏又是心疼,又是好奇。   “景公子年纪轻轻就常年在外奔波,实在是不容易,不知景公子是哪里人?家乡离这里有多久的路程?”   傅景胤苦涩一笑:“我……家中便是京城的。”   傅景胤的口音是这正宗的京腔,宋王氏早就怀疑他是京城人,可定阳离京城并不远,不过几天的路程,怎么就赶不回去了呢?   即使是云初也想不明白,早几日傅景胤让她年前不必过去,她还以为傅景胤要启程回家过年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定阳。   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傅景胤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家丑不可外扬,大过年的,还是不惹伯父伯母耻笑了。”   他语焉不详,反倒让宋王氏等人越发疑惑。   云初向来不会宣扬病人的病情,只是她前阵子天天去傅景胤那里给他治病,宋家人都是知道的,那次傅景胤中毒,云初更是彻夜未归,宋王氏担心不已,便多问了几句。   宋王氏本就觉得傅景胤这样的人中毒有些蹊跷,再看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由得脑补出一场傅景胤在家不受宠,甚至被排挤和陷害的大戏。   不是宋王氏想象力太过丰富,只是常琳刚嫁了胡公子,那胡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却因为嫡母残害只能远走他乡给人做上门女婿,宋王氏听着就觉得可怜。   想到胡公子,再看傅景胤,宋王氏很容易就联想到傅景胤也是同样的命运,不由得更加心疼了。   ? 第130章 渣男   “唉, 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来来, 多吃点儿菜。”宋王氏真心实意地招呼他。   宋家都是没什么心眼的实诚人,见傅景胤这样的贵公子过年却回不了家, 不由得都起了怜惜之心, 对他更加热情周到了,宋大庄和宋福还极力挽留他跟他们一起守岁, 过完年再回自己的住处。   除夕之夜家家团圆,一想到景公子却留在异地他乡, 只能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除夕, 宋家人就觉得他太可怜了。   云初毫无反对的机会,只能由着宋家人将傅景胤留下。   吃过饭,大家喝着茶水说了会儿话,宋王氏就带着儿媳妇们去和面和剁馅子, 男人们则去贴剩下的福字,还要预备压岁钱, 大家零零散散地走开, 只留下傅景胤和云初等人。   全哥和安安闹了一会儿, 本来揉着眼睛犯困了,可奶娘要抱他们回去,他们又齐齐哭闹起来,非要留在云初身边。   家里人都走光了,云初又不能撂下傅景胤一个人,自己回去哄孩子睡觉, 只好抱了孩子陪着傅景胤。   宋贵这次从京城带了不少新鲜玩意, 吃过饭就拉了李茂等人去隔壁房间打马吊, 这会儿玩得正热闹,只是怕吵到傅景胤和云初,尽量压低了声音。   面前的小炉子中烤着红薯栗子等小零嘴,房间散发着暖融融的甜香味,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笑闹声和哗啦啦打牌的声音,傅景胤看着低头哄着孩子的云初,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在他的印象里,过年就是穿了沉重累赘的华贵衣裳,随着各位兄嫂姐姐等人一同进宫朝贺,年夜饭就是一大桌子冷冰冰的饭菜,守岁就是看着宫娥们载歌载舞,还有黑暗的天空上放着各种璀璨的烟花……   连那烟花都是冷的。   傅景胤默默地看着炉中的火苗,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慵懒惬意。   云初哄得两个孩子睡踏实了,抬头见傅景胤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便提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杯添了些热水。   傅景胤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已经半天没说过话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捡了根木柴,去拨火中的栗子。   云初见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拿起火钳子夹了几颗栗子出来。   “这栗子不是定阳产的,是我家……我家北方亲戚寄过来的,跟这边的栗子味道不一样,景公子你尝尝,小心烫。”   傅景胤闻言微怔,云初说是北方,可定阳再往北就是京城,他就是京城的人,哪里不知道京城的栗子是什么样。   她说的北方亲戚,估计就是海家从黑水城寄过来的。   傅景胤吹了吹栗子外头的黑灰,可那栗子又小又烫,他不会剥,只好重新放下。   云初见他指尖都沾上了灰,便抽出帕子递给他,自己则捡了栗子,用炉子旁的粗布垫着,擦干了上面的炉灰,再隔着布捏开,栗子的香甜味顿时散开来。   云初把剥好的栗子肉放在茶托上,推给傅景胤。   傅景胤笑笑,说道:“看我连个栗子都剥不好,让你看笑话了。”   云初头也不抬地继续剥栗子,说道:“这有什么的,我以前也不会,学几次就会了。”   她说得轻巧,傅景胤却只觉得心里一沉。   他看着云初娴熟的动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看你跟宋家人……似乎不太像。”   云初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傅景胤。   这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云初看得出来,傅景胤是个聪明人,她和宋家人太过不同,之前她设计的说辞瞒得过旁人,却不容易瞒过他。   只是顿了顿,她低下头,继续剥着栗子。   “哪里不像呢?是因为我说的是官话吗?”   傅景胤不置可否。   云初见他不回答,便语气轻松地说道:“也难怪你这么想,我从小身体不好,我爹娘他们到处求医问药,却一直治不好,有一年我病得快死了,正好遇到了一个云游的老道姑,她看过我,说我需得修道或者学医,才有一条活路,我爹娘没办法,只好让我跟了那道姑走,我跟着道姑师父云游四方,这才学会了一身医术……”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傅景胤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定吃了很多他想象不到的苦。   “那你后来怎么嫁人了呢?”傅景胤忽然问道。   云初听了这话,眼神不由得一黯。   “这……就说来话长了。”   傅景胤似乎没看出来她不想说似的,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左右要守岁,长夜漫漫,不如说给我听听。”   云初微怔,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这有什么好听的?你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自己以后娶媳妇的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医治,傅景胤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云初之前猜测他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耽搁了亲事,看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这次治好病以后,估计就要说亲了。   傅景胤没想到她居然扯到自己的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娶媳妇有什么着急的?”   他是真的不急,反正以他的身份,肯定不用发愁娶不到媳妇。   云初挑了挑眉,说道:“我连孩子都有了,那更不用着急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禁笑出声来。   “你别多心,我就是好奇而已。”傅景胤拿起一颗晾凉的栗子,跟云初一起慢慢剥了起来,“我瞧你是个聪慧的,你爹娘对你也是言听计从,你怎么会寻了那么个……夫君,所以才想问问。”   云初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一时糊涂罢了。”   对于原身舍己救家人的行为,云初其实并不赞同,觉得原身这么做简直是昏了头了。   只是事已至此,原身也已经没了性命,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傅景胤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多说,便说道:“既然从前是糊涂,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云初手指一抖,手劲儿一下子使岔了,指腹恰好划在了刚剥开的栗子壳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傅景胤下意识地站起身,连忙想拿帕子给她,结果看到她的帕子被自己染了炉灰,索性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靠近炉火看她的伤处。   云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待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他牢牢攥着,只好由着他看。   昏暗的炉火勾勒出傅景胤俊朗的侧脸,云初看着他认真地检查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脸上一热,心口处怦怦直跳。   好在傅景胤只看了看,便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这壳不算硬,没有划破皮。”傅景胤拿起自己的茶杯,“这水是晾好的,正好给你冲冲。”   见他要亲自动手,云初连忙缩回手,说道:“我自己来。”   云初借着炉火冲洗着手指,见指腹果然没有破损,只是留下一道小小的红痕。   等洗完了,她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回过头就看见傅景胤已经把栗子都挪到自己面前,慢慢地剥了起来。   云初没再推让,她重新给傅景胤倒了热水,坐在一旁。   谁知她刚坐稳,傅景胤忽然说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云初想起来他刚才问的话,才平复下来的心又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几下。   “我……没想过。”云初含糊地说道,“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左右她是不打算嫁人了,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双儿女长大就很好了。   傅景胤却不依不饶地说道:“怎么没用?我记得你还不到二十岁,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醇厚,似乎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云初轻声说道。   傅景胤沉默了,他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夫君……他没死呢?”   云初一个激灵,头脑瞬间清明了几分。   豫王世子?那个渣男!?   “就算他没死,我也绝不会再跟他过下去!”云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云初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这个词,但是除了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了。   骂他禽兽不如,都是在侮辱禽兽。   傅景胤的脸庞藏在炉火的阴影里,声音有些模糊。   “那如果……他不是你夫君呢?”   云初错愕地看着傅景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景胤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你跟他并无夫妻之情,又何必为他……守寡?你就只当自己是遇人不淑,以后再寻个良人嫁了,不是更好吗?”   为了劝云初再嫁,傅景胤也是煞费苦心。   只可惜,云初完全不理解他的苦心。   “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和孩子,为什么要嫁人?”云初很纳闷,“还有,你为什么要劝我再嫁?”   傅景胤被噎得说不出话,幸好云初看不清他的脸色,要不然他真是尴尬死了。   ? 第131章 药珀   “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守寡, 未免太可惜了。再说,女子嫁人也不全是为了穿衣吃饭吧……”   “那为了什么?”云初反问道,“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不为了吃饱肚子, 还能为什么?”   她是个很现实的人, 现在她凭本事养活自己和孩子,还需要什么?   傅景胤头大如斗, 说道:“难道就不能是两情相悦吗?”   云初嗤地一笑,说道:“景公子, 你出身富贵, 想来不知道人间疾苦,世间的夫妻哪有几对是两情相悦的,即使成亲前后有过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以后也会被现实生活磨没了, 到那时再回忆曾经的柔情蜜意,反而会觉得如刀子般伤人,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注定是失望, 倒不如从来不曾奢望过。”   傅景胤听得呆了, 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初没有看他,用火钳子拨弄着炉灰中的红薯,说道:“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嫁人,景公子,以后你不必费心劝我了。”   隔壁不知是谁赢了一把大的, 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笑闹声, 傅景胤却觉得那吵闹声离他极远似的, 他耳边只有云初清冷淡漠的声音。   他想过无数个娶她的方法,却从没想过她压根就不想嫁。   云初见他沉默不语,炉中火光跳跃不定,衬托得他的身影格外失落寂寥。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却不敢说出口。   这个时代对女子并不宽容,更何况她这具身体身份尴尬,又带了一双儿女,她现在能平平安安开着医馆已经不易,实在不愿再有什么波折了。   即使傅景胤并没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是想帮她介绍其他人,她都不敢任由这种苗头蔓延发展下去。   她没有那么多的勇气,能护住宋家和儿女就知足了,她还要想办法让被流放的海家人过得好一些,其他的,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可是看着眼前的傅景胤,其他的话她却再说不出口了。   两人相对沉默,只有榻上的全哥发出几声睡梦的呢喃。   云初闻到一股焦香味,才想起来炉灰中的红薯。   她拿起火钳子把烤好的红薯拨出来,小心地分开,放在傅景胤面前。   “饺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好,你先吃点儿红薯吧。”   傅景胤回过神来,见眼前的红薯外焦里嫩,散发着阵阵诱人的甜香,他尝了一口,却觉得满口苦涩。   他放下红薯,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云初。   “这是给你的。”   云初没想到他给自己也准备了礼物,正要拒绝,却见他打开了荷包,露出里面的一个手串。   看着那乌黑的手串,云初不禁眼前一亮,伸手接了过来。   “这是……灵草珀?”   见她小脸带着掩不住的惊喜,傅景胤也忍不住笑了。   “是,我偶然遇到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云初把手串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灵草珀也就是药珀,是极难得的天然宝石,在古代更被是为辟邪消灾、吉祥如意的宝物。   傅景胤能得了这么多,还穿成一条手串,的确是难得。   云初可以拒绝那些金银宝石,可对于灵草珀这样有药用价值的饰物,却很难拒绝。   云初忽然想起一件事,将手串又递还给了傅景胤。   “灵草珀可以安五脏、定魂魄,你戴着更合适。”   傅景胤却没有接过,而是将左边袖子稍微掀起,让云初看。   “我已有了,这一串是给你的。”   云初见他手腕上戴的药珀手串竟然跟她这串一模一样,忽然觉得这手串有些烫手。   “这……”   不待她拒绝,傅景胤已经站起身。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替我跟伯父伯母致歉,就说我不留下吃饺子了。”   他虽然想跟云初多待一会儿,可今日毕竟是除夕,真留下跟着人家守岁不太合适。   而且云初刚才说的话也让他有些难受,他想离开平复一下心情。   云初挽留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傅景胤走了。   除夕的夜晚,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李茂和李四几人说着刚才的牌局,时不时互相嘲笑几句,路上气氛倒是热闹。   傅景胤紧了紧大氅,忽然向李茂问道:“李茂,你当初是怎么娶到媳妇的?”   李茂刚才赢了几个钱,正得意地吹嘘自己牌技如何了得,猛然听到傅景胤的话,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主子您……咳咳,您说什么?”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景胤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他们的个人生活了?   傅景胤一脸平静,仿佛问的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   “我问,你是怎么娶到媳妇的?”   李茂和李四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感觉到今晚的傅景胤情绪不太对劲,他们都收敛了神色,不敢再说笑了。   李茂年纪大些,早些年就成亲了,他思索了一会儿,小心地说道:“小人成亲的时候,是小人父母给相看的,然后请了媒人下了聘礼,后来……就娶了媳妇了。”   他跟随傅景胤多年,哪儿有功夫去琢磨儿女私情,到了年纪了父母着急,就替他定了媳妇,他也没多想就成亲了。反正他身边人都是这样,到了年纪,父母帮着相看好了,就娶媳妇生孩子。   傅景胤皱着眉头摇摇头,李茂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说辞不满意,不由得面露惶惑。   傅景胤却没再说什么,又把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   众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李十八见傅景胤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不禁胆战心惊。   “主子,小人……年纪还小,还没成亲呢。”   傅景胤听他这么说,直接不看他了,李十八这才松了口气。   李四见傅景胤看向自己,便挠了挠头,说道:“主子,我是成过亲了,可是到底咋娶的我也忘了,估计跟李茂哥差不多……”   见傅景胤眉头拧得更紧了,李四忍不住说道:“这女人嘛,有啥难对付的?凭主子您这身份,您这长相,只要勾勾手指头,那还不是成群的女人往上扑?谁不听话就直接抢过来呗,关她几天就老实了……”   李四是个粗人,解决问题也一向是简单粗暴。   迎上李茂鄙视的眼神,李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傅景胤看看周围这些侍卫,不管是成亲还是没成亲的,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正经主意来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侍卫也有没用的时候。   唉,真是愁死人了!   正月初一,云初一早上起来,就抱了孩子去给宋大庄和宋王氏等人拜年。   正屋已是热闹非凡,四房儿子媳妇齐聚一堂,轮流给宋大庄和宋王氏磕头,宋明宋阳宋月拿到了压岁钱高兴得又是跳又是笑,又去抢糖块和瓜子吃,宋王氏他们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见云初进来,宋王氏忙过来接过孩子,给两个孩子的手腕上系了红绳。   云初见全哥的红绳上拴着一颗金豆子,安安的则是一条小金鱼,便说道:“娘,孩子还小,您这礼物给得太贵重了。”   宋王氏却说道:“全哥和安安头一回过年,给个金豆子怎么了?等明年小明小阳他们读书出息了,我也给他们一人一个金豆子。”   宋月听了不依:“奶奶,我也要金豆子!”   宋王氏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好,你今年要是学会拿针线,或者会认字了,奶奶也给你一条小金鱼!”   宋月眼睛一亮:“奶奶说话算话,可不许耍赖皮!”   宋周氏忙说道:“没大没小的,咋跟奶奶说话呢?”   宋王氏笑道:“过年嘛,就别骂孩子了。小月,奶奶肯定说话算话,不耍赖皮!”   一家人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云初去隔壁常家拜年。   常家人见了云初十分高兴,常琳更是见了她就拉着不松手,跟她说这说那。   因为是新婚,又是过年,常琳穿了一身红衣红裙,戴着红宝石头面,浑身上下透着喜气洋洋,胡公子则是一身宝蓝色锦袍,头上戴着青玉簪,两人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十分好看。   大家说了会儿话,又有人来给常家拜年,常老爷和常太太便出去了,临走还叫胡公子一起过去见客。   云初见只剩下她和常琳,便拉着常琳问道:“你最近怎么样?胡公子待你可好?”   常琳一脸幸福的红晕,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他待我极好的,在我面前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云初松了口气:“那就好,胡公子看着就是个脾气好的。”   脾气不好的,只怕也不会答应入赘。   常琳见她说得认真,忍不住噗嗤笑了。   “云儿,我跟你一样,之前也以为他脾气好,没想到……”   常琳拉着云初低声说了半天,云初才知道这些日子常家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胡老爷看着儿子成了亲,就匆匆启程回老家过年了。   这时临近年关,常家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又来打秋风,还想借着人多欺负胡公子,本想着一个赘婿定是低声下气的,没想到胡公子素日里待常老爷常太太十分尊重有礼,待常琳又温柔有加,对着那些亲戚却并不客气,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 第132章 观灯   对那几个耍无赖的泼皮亲戚, 胡公子更是直接命仆人将他们架起来丢了出去,常琳看得是十分痛快。   从前常老爷夫妻因为没有儿子,被这些亲戚言语挤兑, 被人家占了便宜也不好出声,现在有了胡公子, 连常老爷和常太太的腰杆也不由得直起来几分。   “没想到胡公子竟然这么厉害, 那你……”云初听得讶异,忍不住又担心起来。   这就是招赘的难处, 想找个好拿捏的吧,怕顶不起门户, 想找个厉害的, 又怕压服不住,真是左右为难。   常琳脸庞更红了,低头笑道:“其实公公临走给夫君留下不少银钱和铺子,足够他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是他那次在菩提寺里见了我……所以才愿意上门入赘。新婚第二天,他就把他带来的所有的银钱和铺子都交给我了, 说让我替他保管……”   云初冷不丁被喂了一把狗粮, 忍不住感叹道:“果然男人的心在哪里, 他的银子就在哪里。”   常琳神情羞涩地撞了她一下胳膊:“看你说的!”   云初笑道:“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盼着明年这时候你再生个大胖小子,那就都齐活了!”   常琳听得又羞又气,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云初才回家去了。   正月里没什么生意,云初预备过了十五再开业, 正好也能好好休息一阵。   没想到正月初五这天, 傅景胤又来了。   “大过年的贸然上门, 实在是不好意思。”傅景胤难得地客气,向云初说道,“只是这两日总觉得内心烦乱,身上也是不大舒服,能不能请云娘子替我看看?”   云初听了一惊,她记得傅景胤之前修习内功已经很稳固了,怎么却忽然难受起来,难道是哪里做错了?   练内功的时候若是岔了内息可不是小事,云初也顾不得过年什么的了,让傅景胤伸出手给他诊脉,又仔细地问他最近的身体状况。   诊过脉,问过话,云初却查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见傅景胤气色不大好,神情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云初不敢掉以轻心,她让傅景胤去隔壁空屋坐下,脱去了大衣裳,自己则伸出双手抵住他后背大穴,又用气息仔细地探查他的身体状况。   傅景胤感觉到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抚在他后背,不禁一阵面热心跳。   云初感觉他体内气息的确不太稳定,不由得担心起来。   “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你身体原本已经好了大半,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云初十分不解。   傅景胤摸了摸鼻子,说道:“没什么事,或许是停药久了,身体一时间还不能适应。”   云初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便说道:“本想让你多休息一阵,既然如此,那明日我继续去给你针灸。”   傅景胤大喜过望,含笑望着她说道:“那就有劳云娘子了。”   于是从正月初六开始,云初又每日去傅景胤那里为他针灸,因为担心他修习内功有误,还要亲自看着他练习,如此一来,留在他那里的时间便更多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六,这日傅景胤的内息又有些紊乱,云初在一旁一步步轻声指导,许久他才平复了内息。   云初说道:“你最近修习有所反复,也许并不是坏事,从前因为你病着,所以一直体虚气弱,如今学了这个内功,气息逐渐增长,所以才不容易控制,你不要急躁,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傅景胤谢过云初,看看天色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云娘子不如留下吃晚饭吧。”   云初下意识想拒绝,傅景胤却继续说道:“我近日觉得这灵草珀手串的药味似乎更加浓了,正好向云娘子请教一下。”   云初摸了摸手腕上的手串,便答应了下来。   傅景胤的身体虽然好了许多,饮食却依然清淡,想是今日留云初吃饭,晚饭便上了六菜一汤。   傅景胤亲手盛了一碗鸡汤给云初,说道:“你辛苦了,喝碗汤暖暖身子。”   云初陪他练了一下午,也的确是饿了,低头吃了起来。   傅景胤像是怕她吃不好似的,时不时给她夹些菜,见她汤或茶少了,也会主动添。   云初被他这样照顾,反倒有些不自在,匆匆吃完就放下了筷子。   可是她吃完了,傅景胤却还没吃完。   她是客人,总不好吃完就离桌,只好坐在旁边喝着茶水,时不时跟傅景胤说上几句话,比如药珀要怎么盘才能变得光亮润泽,对身体有什么好处之类的闲话。   好不容易等傅景胤吃完,天色已经黑透了。   傅景胤十分不好意思,要亲自送云初回家。   云初不好拒绝,只好跟他出了门。   马车走了没多远就停下了,云初听到傅景胤对她说道:“云娘子,前面街上有灯会,绕过去的路要很远,你看是绕路,还是下车走过去?”   云初掀开车帘,见眼前的街道灯火繁华,人声鼎沸,才想起来今天是正月十六,正是上元灯节。   两家离得不远,云初略一思忖就下了马车。   傅景胤也下了马,将缰绳递给李茂,走到云初身边。   “走吧,我送云娘子回家。”   定阳县的灯节十分热闹,从正月初七前后,街上就陆陆续续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到正月十五前后几天,更是满街灯火,映得黑夜如白昼般明亮。   这条街离着主街不远,道路两旁全是各种卖灯笼或者吃食和新鲜玩意的小摊,街上人潮汹涌,别说是马车马匹,就算是人走过去也不容易。   李茂让人把马车马匹牵回去,自己和李四等人将傅景胤和云初围在中央,帮他们挡住来来往往的人群,免得两人被冲撞了。   云初看着街旁的各种灯笼觉得很新奇,这时的灯是纯手工制作,反倒比后世的电花灯多了不少灵气和精巧,有描画着各种图案的走马灯,有各种动物形状的灯笼,还有各色大大小小的花灯,当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前面有一群人挡住了路,云初停下脚步,看向前方的人群。   李茂说道:“主子,云娘子,前面是猜灯谜的。”   云初知道猜灯谜是古代很常见的活动,听说猜中了还有彩头。   傅景胤像是提起了兴趣,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云初摇摇头:“不看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今日已经拖得很晚了,不知道两个孩子在家怎么样了,云初惦记着孩子,哪有心情猜灯谜。   傅景胤神情有些失落,却没有出言反对,而是继续带着云初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拿起街边摊位上的一只兔子灯。   “要这个,还有那个虎头灯。”   傅景胤拿过两盏灯笼,李茂忙上前付了钱。   傅景胤将灯笼递给云初,笑道:“拿回去给孩子玩吧。”   两个灯笼小巧精致,又不算什么贵重礼物,云初便不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见云初两手提灯似乎不大方便,李十八便主动接了过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傅景胤指着前方说道:“那边的人好像在走百病,云娘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百病是古代人在正月十六的一种活动,人们走出家门,在外面走桥登城,据说这样就可以健身祛病,祈求健康,女子们很喜欢这种活动,还有借着这个机会去求子的。   李茂也在旁边劝说道:“俗话说,跑一跑,不见老,爬爬城,不腰疼。既然走到这儿了,云娘子就上桥走走吧。”   云初笑着说道:“这话说得有理,其实咱们这一段走得就挺远了,没必要再去爬桥,那桥上都是人,挤着踩着了反而更不好,左右是走百病,在哪里走不一样?”   她既不猜灯谜,也不肯走百病,连满街的花灯都只是略看看就移开了视线,傅景胤不由得有些着急。   他好不容易拖延到这个时辰,就是想跟她一起参加上元灯节。   这几日他左思右想,想起上元节会有许多年轻男女出门,应该是个拉近感情的好机会。   可是云初对什么都没兴趣,眼看着进了前面路口就要到宋家了,傅景胤却想不出什么办法留住云初。   云初却没有察觉到傅景胤的心情,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最繁华的地段,前面人越来越少,她便加快了脚步。   “云初!”傅景胤忽然叫住了她。   云初一怔,转头看向他。   “怎么了?”   傅景胤抿了抿唇,说道:“其实我……我有话对你说。”   云初停下了脚步:“什么话?”   望着云初清澈淡然的眼睛,傅景胤忽然觉得嘴唇发干,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云初觉得此刻的傅景胤有些反常,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茂见傅景胤欲言又止,十分有眼色地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远些。   见身旁无人,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想问你——”   他刚说了几个字,忽然看到云初身后有一个身影疾冲过来,他顾不得说话,立刻拉了云初一把。   云初猝不及防,直接扑到了傅景胤的怀里。   ? 第133章 劝诫   李茂在一旁等得心焦, 没想到才离开几步,傅景胤和云初就被人撞到了,立刻围了过来。   “什么人!?”   李四一把抓过那个撞倒云初的人, 厉声喝道。   借着不远处的灯光,他们看到那人原来是个穿着杏红衫子的少女,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此刻撞到了人已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李四凶神恶煞地喝问, 吓得浑身发抖,直接哭了起来。   云初撞进了傅景胤的怀里, 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站稳后便缩回了手。   傅景胤还没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就起身离去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云初见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正要说上几句, 却见一个青色衫子的少年冲了过来。   “小凤,你没事吧?”   那个叫小凤的姑娘见了他, 哭得越发大声了。   那少年见小凤看起来好好的, 又见李茂李四等人面色不善, 忙说道:“实在对不住,我们俩拌了几句嘴,她就跑开了,不小心撞到了贵人,还请各位贵人不要见怪。”   傅景胤身着华服,气度不凡,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那少年也有些惊怕, 连声赔礼道歉。   傅景胤心情不好,皱着眉头不出声。   云初见状便说道:“我没事儿,你们下次当心些就是了。”   少年没想到云初这么大度,又说了几句好话,拉着小凤走了。   见云初拍了拍衣裳,便要转身离开,傅景胤忽然说道:“你等等……”   云初才想起来他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回头看向他;“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傅景胤沉默片刻,说道:“刚才那两个人……像是一对儿。”   云初想起那少年拉着小凤紧张万分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   “是啊,就算刚拌过嘴,还要追过来哄,还帮着她说话……那小子也挺有意思的。”   傅景胤嗯了一声,示意她看看四周。   “你看,这里有很多的……人。”   傅景胤没好意思说得直白,只让云初自己看。   云初这才注意到,这街上有许多年轻男女,或低声说笑,或面露羞涩,即使不说话只是偶尔互相看上一眼,眼神也带着浓浓的情意。   云初恍然想起来,古代的上元佳节经常有女子借着走百病的机会出门,也是年轻男女们相约和定情的好日子,很像是现代的情人节。   可是傅景胤让她看这些干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傅景胤一直注意着她的脸色,见她脸色一沉,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   云初却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往宋家的方向走。   傅景胤有些不安,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走到宋家门口,云初转过头,看向傅景胤。   “是我……疏忽了。”云初看着傅景胤,郑重其事地说道。   傅景胤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望着云初竟然说不出话来。   云初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知道你最近为什么会气息不稳了,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这些都很正常,只是……”云初认真地劝诫道,“只是你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还需要尽量克制,要洁身自好,不要胡思乱想……”   云初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最后安慰他道:“以你目前的身体恢复情况,大概不出一个月就跟正常人无异了,到时候就能回家娶媳妇了……”   傅景胤完全听呆了,怔怔地看着云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初见他面色苍白,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不好意思了,便说道:“那……多谢景公子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   看着云初进了宋家的大门,傅景胤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想起她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傅景胤又觉得胸口憋闷地难受。   他转过头,看着或神情尴尬,或低头脚趾抠地的李茂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爷像是那么急色的人吗!?”   李茂等人都是跟着他日子久了的人,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动了真怒,一时间谁也不敢回答。   只有李十八还提着两个灯笼,弱弱地提醒道:“云娘子的灯笼……忘了拿了……”   傅景胤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夺过灯笼丢在一旁,拂袖而去。   李茂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什么都不敢说,赶紧跟了过去。   主子的身体虽然越来越好,可是这脾气也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元宵节一过,宋贵便又去收海产干货了,现在他做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不过几天便收完了货,启程去了京城。   宋明和宋阳则背着新做的书包,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道济堂也重新开门营业,虽是正月里,病人依然络绎不绝,云初又开始了上午坐诊,下午去给傅景胤针灸的日子。   只是自从上元节过后,傅景胤便沉默了许多,云初发觉他的气息越发沉稳,不再有紊乱的迹象,想到他应该是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对此深感欣慰。   不知不觉到了二月,二月初二这天,宋刚和宋木氏从庄子回来过节,宋木氏寻了个机会,跟宋王氏和云初商量,说看着山上木材多,想做木料或者木匠生意。   因为这庄子是云初送给宋王氏的,所以宋木氏特意回来跟她们商量。   宋王氏见新媳妇脑筋灵活,想着做生意赚钱,自然是高兴的,云初则十分奇怪,为什么宋木氏会想做木匠生意。   宋木氏便说起了原委,原来她这些日子在山庄住着,看宋大庄闲来无事,常寻了块木头打磨,给庄子里做个小板凳小桌子,给宋明宋阳等孩子做些小木马小狗小兔子之类的小玩具,宋刚也常常跟着宋大庄去做,宋木氏看在眼里,便生出这个念头来。   她没想开铺子,只想在庄子上做完了,然后拿到城里铺子来寄卖,想问问宋王氏和云初有没有卖货的门路。   一旁宋刚显然不知道宋木氏这个想法,再说宋木氏是看他和宋大庄喜欢做木匠活,才想到这个赚钱的主意,他又不能说是想躲着宋木氏才跟着宋大庄干活的,只好低了头默不作声。   宋大庄会木匠活,宋王氏一向是知道的,现在听宋木氏说宋刚也跟着宋大庄学着干活,倒觉得宋刚成了亲懂事了许多,木匠活到底也是个手艺,要是学好了,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因此宋王氏十分赞成。   云初想到宋大庄给全哥和安安做了推车和小圈椅之类的很是方便好用,便建议宋木氏可以试着做些儿童用的东西还有玩具,她也问问相邻的一些铺子,看能不能放在铺子里代卖。   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直接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宋刚倒没想到宋木氏居然还有这样的头脑,不禁对自己这个媳妇有几分刮目相看。   待回到庄子上,宋木氏就张罗着寻木料买工具,又成日里琢磨打哪些样式,宋刚看见了忍不住会提几句建议,因为这木工生意,两人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好了。   二月初的时候,李茂告诉云初,他们准备离开定阳了。   云初想到他们是商人,留在定阳这几个月主要是为了给傅景胤治病,现在病治得差不多了,他们也的确是该走了。   云初调整了药方,给傅景胤做最后阶段的治疗。   这日云初看完了医馆里的病人,像往常一样出了医馆,准备去给傅景胤针灸。   不料她一出门就看到了李茂,对方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她出来便迎了上来。   “云娘子,明日我们就启程了,主子请您去春时楼吃顿便饭。”   云初在定阳生活了这几个月,听说过春时楼的名头,听说那里是定阳县最贵的酒楼,哪怕只是普通的一壶茶也要五六两银子。   不等云初拒绝,李茂继续说道:“这三个多月承蒙您细心诊治,几次三番救了我们主子性命,今日这顿饭还请云娘子务必赏光。”   云初想他们富贵人家向来喜欢排场,好面子,若是她不去,倒显得她小气了。   “好,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云初上了马车,不多时就到了春时楼。   春时楼虽是定阳县最贵的酒楼,位置却并不在闹市,而是依山而建的一处极大的馆阁,这馆阁随着山势层叠建起,里面设了数十个雅间,每个房间都独具特色。   李茂引着云初去了最里面的雅间,推开房门,云初便觉得眼前一亮。   房间并不大,桌椅均是天然形成的木墩木板,打磨得十分光滑,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花卉图,题款皆是名士大家,案几放着石鼎铜炉等物,布置得颇有古朴自然之意。   最引人注意的是这屋里各处摆放的腊梅花,大至地板上两尺多高的梅瓶,小到茶盘上的玉壶春瓶,都插着金黄色的腊梅花,这些星星点点点的梅花遍布枝头,或含苞,或半开,或怒放,含香吐蕊,娇嫩晶莹,令人一看便挪不开眼睛。   房间里充溢着梅花那清冽的幽香,云初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一整个冬天的萧索之意荡然无存。   ? 第134章 表白   见云初进来, 傅景胤站起身来。   云初见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蓝色云纹锦袍,头戴青玉簪,因着身体已经大好, 神色已不是从前的苍白倦怠,此刻他看起来气色极好, 再配上这鲜亮衣裳和配饰, 看着倒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你来了。”傅景胤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云初进了房间, 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   提起这件事,傅景胤的笑容淡了些许。   “是, 所以今日不想再吃药了, 难得有空儿,想和你说会儿话。”傅景胤说道。   毕竟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云初落座,环顾了一圈房间的摆设, 忍不住说道:“折了这么多腊梅花,太浪费了。”   这花折下来也就只能开几天, 之后就要连枝带花都扔掉了。   傅景胤费了许多心思布置了这些花, 没想到云初只是看了一会儿, 便精打细算起来,忍不住失笑。   “你过来这边看看。”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一股清凉的香气随风而来,云初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漫山的金色腊梅花。   “这里叫春时楼,顾名思义, 春日时节的景色最好, 只这一片金黄梅林, 在外面就是极难看到的。”   云初只觉得满眼都是金色的腊梅花,晃耀得她睁不开眼睛。   这么一刻,她居然想起了傅景胤曾送她的那棵金光灿烂的招财树。   好吧,可能土豪的品味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早春时节还是有些冷,云初看了一会儿就关上了窗户,和傅景胤重新落座。   菜肴想是早已预备好的,待云初上来,一盘盘热腾腾的菜就传了上来,一旁的掌柜一边亲手端菜,一边说着菜名和来历。   云初见桌上摆了八盘菜,另有一汤一羹,均是做得精致无比,宛如水彩画一般好看,菜名都是风雅之极的诗词,她一时也记不清楚。   掌柜上过菜,便说了句请慢用,识趣地退了下去。   云初忙了一上午,又坐了好一会儿马车,早就饿了,见傅景胤拿起筷子说了请,便低头吃了起来。   反正傅景胤也不是外人,这三个多月她给傅景胤治病,常跟他一起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初吃了差不多了,才放下了筷子。   “这么好看的菜,让我吃真是牛嚼牡丹了。”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方才那些宛如图画般美丽的菜肴已经被她吃了个七零八落,她觉得味道嘛也就那么回事,主要是不大顶饱,再想想那么贵的价钱,觉得这饭菜着实是不够实惠。   傅景胤没怎么吃,一直只是微笑着看云初大快朵颐。   这会儿见她吃完了,他拿起一旁的酒壶,看向云初。   “我能喝酒吗?”   这几个月他一直吃药针灸,几乎是滴酒未沾,云初看他喝酒都要先问过自己,不禁笑了。   “可以喝,不过酒色伤身,还是少喝为好。”云初想起他明日就要走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身体虽然大好了,可还要多多保养,酒不要多喝,回去若是成了亲,也不要……那个……太过放纵……”   她还记得傅景胤那次气息不稳的事,想到这里,心里着实担心。   “……内功也不要落下,每日睡前练半个时辰就好,坚持练下去,对你好处多多。”   无论她说什么,傅景胤都答应了下来。   等她说完,傅景胤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了,诊费我已经让李茂送到宋家去了。”   云初这才想起来诊费的事,之前一直专心给傅景胤治病,她就没提起过诊费的事。   再说傅景胤送了她那么多金银宝石,就算治十个他也绰绰有余了。   想到傅景胤不肯亲手交给她,而是让李茂亲自护送,想来又是一大笔金银,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小心。   云初知道他的脾气,便没再推辞。   傅景胤提起酒壶,说道:“这是春时楼特有的梅花酒,你要不要尝尝?”   左右也吃过饭了,云初便拿起了面前的空酒杯。   傅景胤却不放下酒壶,而是亲自给她倒酒。   云初不擅喝酒,只抿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头。   傅景胤看她被辣得倒吸凉气,眉头紧皱的样子,忍不住笑,又给她倒了茶水漱口。   “酒这么辣,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云初摇摇头,看着傅景胤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解。   傅景胤显然酒量不错,喝了一壶酒下肚,也没见他脸色泛红,一双眼睛反而越发清明。   “云初,明日我就要走了。”他忽然说道。   云初点点头:“嗯,李茂已经跟我说过了。”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傅景胤停顿了片刻,又说道,“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云初觉得傅景胤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亮,神情也是从没见过的认真,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是……你的身体吗?”云初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水,“你已经好了,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不用担心再犯病了……”   “不,我要说的跟我的病无关。”傅景胤饮尽了杯中的酒,一双墨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云初,“云初,在我说完之前,不要打断我,可以吗?”   云初咬了咬嘴唇,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我只是个郎中,除了治病,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有很多。”傅景胤的语气忽然坚定了起来,“云初,这些日子来你为我驱毒疗伤,为我诊脉治病,你我日日相对,你为了给我驱毒,甚至还……”   即使傅景胤说过不要打断他,云初还是忍不住说道:“那是为了治病,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她不开口,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说不定就要提到她给他驱毒那日的事。   傅景胤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依然自顾自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人,可你能不能为我……再考虑一下?”他望着云初,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恳切,“你说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可以让你和孩子过上富足的日子,你可以不必这么辛苦,不必再抛头露面,我可以做你的依靠,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傅景胤站起身,长身玉立,向云初郑重行礼。   “云初,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云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傅景胤,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被表白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傅景胤喝醉了,可他身上虽有淡淡的酒气,身姿却丝毫不晃,语气也十分郑重。   她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   她才说了一个字,傅景胤却打断了她。   “你不要急着拒绝我,明日我就走了,你好好想想,一个月后,我……我来听你的答复。”傅景胤竭力按捺着内心的紧张,向云初说道。   “不不不,”云初连连摆手,“我已经听你说完了,你也要听我把话说完。”   这次不等傅景胤开口,云初就急匆匆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治好了你的病,你很感激,但是也不必以身相许……”   她治好的病人那么多,要是个个儿都以身相许,她就算建个后宫也放不下。   “我给你治病,你给我诊费,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傅景胤脸色微微泛出了青白,却依然固执地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好好考虑一下,一个月后再答复我。”   说完这句话,傅景胤像是怕她再开口似的,转身便出了房间。   云初愣愣地看着他离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做郎中太难了,做个女郎中,更难。   云初无精打采地回到宋家,下了马车却发现家中大门紧闭,她敲了好半天,宋周氏才出来开了门。   “大嫂,这大白天的,家里关门干什么?”云初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奇怪地问宋周氏。   宋周氏开门的时候很小心,她先开了一条门缝,见是云初,才把门缝开大了一点儿,然后探头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把云初拉进了门,紧接着又把大门关上,上了门闩还不放心,又拿了几根木棍顶住。   “妹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宋周氏看着云初,几乎哭了出来。   云初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嫂,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是娘……”宋周氏才说了三个字,云初已经飞快地向后院奔去。   宋周氏愣了一下,忙追了过去。   “娘怎么了?她现在人在哪儿?”云初从没有这么着急过,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宋周氏一见便知道云初误会了,赶紧拉住她说道:“娘没事,正在屋子里好好地坐着呢。”   云初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宋周氏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又觉得诧异。   “大嫂,家里到底怎么了,你快跟我说!”   宋周氏不敢再含糊,连忙说道:“是娘让我们把前后门都锁上的,早上你一出门,就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娘怕被人瞧见,所以才让我们关上大门,除了自家人,谁也不许放进来。”   宋周氏说得很明白,云初却依然不懂。   “什么东西?为什么怕被人看见?”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云初的屋子门前。   “娘就在屋里……妹子,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 第135章 银票   云初推开房门, 却发现这屋子的门也被从里面闩住了。   她担心不已,一边敲门一边叫道:“娘,娘!是我回来了, 我是云儿啊!”   云初看到门缝里露出一只黑黝黝的眼睛,宋王氏看到是她, 才敢开口说话。   “云儿, 你旁边还有什么人?”   “只有大嫂……娘,你怎么了?”   云初看不到宋王氏, 只觉得她的状态很不正常,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只听哗啦一声, 房门开了。   云初连忙进了屋, 还没等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形,宋王氏又把房门栓上了。   “老大家的,你别进来!”她冲外头喊道。   云初顾不得问旁的,先拉住宋王氏仔细打量, 又伸手要给她诊脉。   宋王氏却拨开了她的手,云初看她浑身都在发着抖, 心里急得不行。   “娘,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让我给你看看, 你身体要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王氏一把拉住,拉到炕边坐下。   “云儿,你看看,这个……”宋王氏连声音都带着颤音,哆哆嗦嗦地把怀里一直搂着的小箱子交到云初手里。   云初哪里还顾得上这不知哪来的箱子, 直接推到一边。   “娘, 我先给你看看……”   可是宋王氏十分坚决, 拼命地把箱子往她手里塞。   云初无奈,只好打开了箱子。   这箱子抱起来沉甸甸的,云初还以为是什么贵重东西,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箱子的银票。   云初大吃一惊,赶紧翻开起来。   宋王氏终于把箱子交到云初手里,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似的,软软地靠在炕柜上挣不起来。   等云初数完银票,也呆住了。   这里的银票都是面额一百两的,足足有一千张。   也就是说,这小箱子里有十万两银票。   云初终于知道宋王氏为什么这么害怕了,她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没被当场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看到宋王氏吓得面色青白,云初赶紧放下箱子,给宋王氏掐揉了几个穴位,很快宋王氏就平静了下来。   “云儿,这些都是那个叫李茂的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诊费……”想起早上的情形,宋王氏还心有余悸,“我看他就随手把箱子递给我,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银子,等他走了,我想着把箱子放到你房间里,进屋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箱子盖打开,我才看见里面都是银票……”   宋王氏看着那满满当当的银票只觉得心惊胆战,虽然没数过,可这面额都是一百两的,至少有几百张,怎么也有几万两银子。   宋王氏吓昏了头,满脑子都想着怕被人抢了去,赶紧叫宋周氏关紧大门,谁也不许放进来,自己则一直紧紧搂着这箱子银票,一直等云初回来,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云初看着这些银票也觉得犯愁,之前傅景胤说的时候,她预感到这肯定是一大笔银子,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十万两。   宋王氏拉着云初,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云儿啊,这是咋回事?啥诊费要十万两啊……”她不知道内情,说着说着当真哭了起来,“财大招祸,莫不是有人想害你?”   云初震惊之余,被宋王氏的话逗笑了。   “害我?拿十万两银子害我?”云初哭笑不得,说道,“娘,你别担心,这是景公子送来的……”   左右傅景胤已经痊愈了,云初怕宋王氏担心,也不再瞒着她,细细地对她说了详情。   宋王氏听说傅景胤的病是胎里带来的,这么多年花费无数也没治好,再想想大户人家那些阴毒手段,便深信不疑了。   “难怪他给你这么多钱,原来是因为你几次三番救了他的命。”宋王氏看着那些银票,只觉得咋舌,“只是这么多银子,要放在哪儿呢?”   这一点云初倒是不愁,她那空间有的是地方,放这些银票再安全不过了。   “娘放心,我自有办法。”云初想了想,叮嘱道,“只是这事儿还需要娘帮我瞒着,谁也不要说。”   宋王氏连连点头:“娘晓得,你放心。”   这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就算是亲儿子,她都不敢告诉。   两人商量了一番说辞,只说这箱子里放着罕见的宝贝,宋王氏怕弄坏了才不敢开门的,免得家里人担心。   好在宋家人都是实诚人,再说这箱子“宝贝”是送给云初的诊费,大家谁也不会惦记,看宋王氏出来时候已经没事了,也就不再追问了。   次日云初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送送傅景胤,可到了那里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   傅景胤现在身体大好了,不必再坐马车,他们这一行骑马前行,云初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云初心里颇有几分复杂的滋味,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   他走得这么快,莫非是怕她不收那十万两银子?   她连他送的招财树和那些宝石都收下了,这些银子又算什么?   或者,他留下这么多银子,是为了证明他真的可以养活她,实现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小目标?   云初想不通,而傅景胤已经走了,她也无法再向他询问答案了。   云初慢慢地往医馆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和傅景胤相处的情形。   这些日子她给他治病,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治好了他的病,他对自己心存感激很正常,但是上升到嫁娶的问题就不正常了。   她想起傅景胤的几次言语试探,她记得自己每次都表明了态度,傅景胤不是个傻子,应该明白她的答案,但是他还是在走之前说出了他的心意。   其实不管是现在还是一个月以后,云初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只是又要让他白跑一趟了。   等云初走到医馆,便把这些思绪都丢到一边,专心给病人们诊治。   随着傅景胤的离去,云初不再每日下午都去他那里给他治病,虽然还是偶尔有出诊,但是时间还是宽裕了许多。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转眼就到了二月下旬。   全哥和安安的大棉袄已经换成了薄棉袄,现在两个孩子已经可以独自坐得很稳当了,全哥不老实,总想抓着什么东西站起来,宋王氏按照云初的嘱咐,先教两个孩子在炕上爬,等爬得利索了,再开始练习扶站。   玉泉庄的第一批货已经送到了县城,因为是第一次做,每种都只做了三五个,有各种木刻的小玩具,小娃娃用的圈椅和推车,还有一些小板凳,小木匣子,小盒子,甚至还有木制的痒痒挠,都是些家常实用的东西。   木料是庄子里现成的,宋木氏出的主意,宋大庄和宋刚两个人出力做活,所以他们的定价很实惠,一样不过几文钱的利润,所以销路还不错。   等第一批货物净赚了三百多文钱,宋木氏和宋刚更有劲头了,又做了一些木盆,木铲之类的用具,有时候宋刚还直接挑了去集市上卖。   宋王氏本来担心宋刚在庄子上不学好,现在见他肯踏实做事,跟宋木氏的关系也渐渐好了起来,这才放下了心。   家里没了其他操心的事,云初和宋王氏便又开始准备吃食用具等东西,等宋贵回来让他去打听商队,给黑水城的海家送去。   年前海家送来的信云初已看了许多遍,可是海家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也不知道他们生活得怎么样,现如今她有了医馆,手里也宽裕了许多,便想着多送一些制好的成药和滋补的药材,让海家人在黑水城的日子好过一些。   之前送过几次东西,云初和宋王氏都已经有了经验,不过五六天就把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宋贵回来。   这日下午云初不用出诊,便回家去了。   她难得回家吃午饭,宋王氏给她加了好几个菜,让她多吃些。   饭才吃了一半,她们忽然看到宋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娘,妹子,老二回来了!”   宋王氏心里算着宋贵这两天该回来了,因此并不吃惊,说道:“回来就回来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快去喝口水歇会儿,我出去看看……”   “不,不是!”宋福连忙说道,“他还带了人,是海家的人!”   话音刚落,宋王氏和云初齐齐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海家的人?”宋王氏还没回过神来,“海家派人送信来了?”   宋福连连摇头:“不是信,是海家的人来了!老二让我赶紧回来给妹子报个信,这会儿只怕人都进门了!”   宋王氏看了云初一眼,面色惊疑不定。   云初明白她的担忧,海家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宋贵有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人都进了家门了,急也没有用,云初扶了宋王氏,说道:“娘,咱们出去看看。”   宋王氏点点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宋福搀了宋王氏的胳膊,三人向前厅走去。   往前厅去的路程很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还没进屋,他们就听见宋贵的声音。   “……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后院泡茶。”   一个年轻却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有劳宋二哥了。”   云初听到这个声音,脚下一软,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她抬起头向屋内看去,一个身着青灰色旧布衫的少年正站在桌旁,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那少年抬头看过来。   看着那张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年轻脸庞,云初忽然觉得满心酸痛,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她穿进这具身体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原身的情绪。   身后的宋王氏看到那少年,顿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是……清哥儿!”   ? 第136章 喜讯   海晏清见到他们, 顿时悲喜交集。   “宋妈妈!”   他是云初的嫡亲弟弟,只比云初小了两岁,宋王氏离开海家的时候他已经四岁多了, 还记得这个极疼爱自己和姐姐的宋奶娘。   宋王氏推开宋福的手,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清哥儿, 真的是你!”宋王氏生怕他会消失似的,死死拉着他不放手, “十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记忆里还是海晏清四岁多时一团稚气的模样, 这次相见他却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 她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海晏清,是因为他活脱脱就是海百川年轻时候的模样。   想到老爷,夫人,还有被流放的海家人, 宋王氏哭得泣不成声。   海晏清跟宋王氏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云初身上。   云初望着他, 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见她如此, 海晏清也忍不住眼睛一红, 随即强行忍住,轻声唤道:“姐!”   宋王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了海晏清,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是我忘了,清哥儿,你姐姐在这里……”   海晏清点点头,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 可看到云初此时穿着家常的旧衣裳, 头上更是梳了妇人的发式,还是忍不住又是心痛又是悔恨,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云初忍泪说道;“晏清,你怎么来了?父亲母亲可好?”   海晏清使劲点点头:“都好,家里人都好……”   这时宋贵提了热水和茶壶进来,说道:“妹子,清哥儿,你们快坐下说话,这一路可是辛苦清哥儿了。”   云初拉着海晏清坐下,又给他倒茶。   海晏清定了定神,说道:“姐,这次我是来接你回去的,皇上开恩,赦免了咱们海家,咱们都要回京城了!”   云初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差点儿溅在手背上。   她放下茶壶,抬头看向海晏清。   “你说的是真的?!”   一旁的宋王氏和宋福也是又惊又喜,宋贵早已知道了,站在一旁笑容满面地看着大家。   海晏清点点头,含泪笑道:“听说是大理寺卿郑大人费了好大的力气为父亲平反,还在朝廷上当着皇上的面顶撞豫王,力证父亲清白,皇上看了卷宗和证词,才知道父亲的确是被冤枉的……”   宋王氏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哭着念佛:“老天开眼!菩萨保佑!我就说老爷和夫人都是好人,好人哪能没有好报呢?”   宋福也激动不已,说道:“这下可好了,老爷夫人他们没事了!”   海晏清向他笑着点点头,又转向云初:“大概十天前我们才知道消息,母亲一听说这件事,就让我来定阳接你,姐,这两年你受苦了……”   雪中送炭的事鲜有人做,锦上添花却是再容易不过,海家在京城本就有几个至交好友,大理寺卿郑大人向来跟海百川私交甚好,之前朝廷形势不利才隐忍到现在,如今突然主动发难,目标直指豫王,朝中官员哪个不是人精,纷纷暗地猜测郑大人身后定是得了有力的支持。   敢跟豫王对着干有几个?不过是太子和那几个得势的王爷,朝廷官员既然知道有人力保海百川,连皇上也亲口认定海百川是被陷害的,那海百川十有七八会很快官复原职,自然有人抢着去告诉海家这个好消息。   因为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海百川等人暂时不能离开黑水城,可是让海晏清一个少年人来定阳接云初还是办得到的,黑水城的官员得到海家即将平反的消息,谁肯为这点儿小事得罪海百川,痛快地给海晏清办了路引。   报信的人带着海晏清到了京城,本想派人送他去定阳接云初,却被海晏清婉拒了。   他已听说姐姐被卖到了青楼,虽然被宋妈妈赎了身,可具体情形却不知道,如何敢让外人帮着找云初。   海晏清是海家嫡长子,原本就是被海百川教养得极好,这两年被流放到黑水城更是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行事也越发稳妥。   他一个人不认识路,又不好寻熟人帮忙,便在京城寻去定阳的商队,凑巧就跟宋贵搭上了同一条商队,路上两人闲聊起来,才知道彼此的身份,因此海晏清就直接跟宋贵回来了。   他路上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姐姐如今的情形,宋贵却不肯说,他便猜到了几分。   以姐姐出众的容貌和犯官家眷的身份,又被卖到了青楼,云初吃了多少苦头,他都不敢细想。   云初见他望着自己目光既悲戚又痛楚,却没有丝毫嫌弃,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亲近。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又说道,“你这一路辛苦了,你和二哥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去吃饭,歇一会儿再好好说话。”   宋王氏也竭力挽留,又叫了宋周氏去收拾房间留海晏清住下,又叫宋白氏去烧水给海晏清洗脸,连宋福也被她赶去找来新做的衣裳,给海晏清换洗。   海晏清一路着急担心,看到云初才觉得心里踏实些,洗过脸换了身衣裳,宋王氏已亲手做了几个菜,放在桌子上。   “清哥儿,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海米蒸蛋羹,这蛋羹里放了鲜虾仁,你尝尝这味道怎么样?还有这海鱼是新打上来的,京城那边吃不到,你快尝尝看。”   宋王氏感念海大夫人的恩情,对海晏清也是极疼爱的,新做的几个菜都是海晏清爱吃的。   海晏清依言吃了,见他吃得香甜,宋王氏才高兴起来。   云初却吃不下去了,她低着头挑着鱼刺,默默地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跟海晏清说出实情。   吃过了饭,宋王氏等人识趣地离开,留下云初和海晏清说话。   云初问起海家在黑水城的生活,说起海老夫人的去世,二妹的低嫁,姐弟两人忍不住相对流泪。   “……好在总算是熬出头了,二妹也是为了家里人在黑水城过得好些,才寻了个当地的小吏嫁了,好在婚后两人还算和睦,我离开的时候,二妹已经有了身孕,她是不肯回京城的了……”   海家二小姐被京城人家退婚,这对女子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现在在黑水城过得安稳,自然不肯再回京城去了。   说到已经成亲的二妹,海晏清忍不住看向云初。   “……姐,你放心跟我回去,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年仅十七岁却早已经受了无数风雨的少年直起腰板,他望着云初,语气越来越坚定。   云初颇觉欣慰,很快又觉得辛酸无奈。   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云初也不想再隐瞒了。   “晏清,你跟二哥一路回来,他可跟你说了什么?”   海晏清脸色一僵,抿紧嘴唇摇摇头。   “我问过几次,宋二哥什么都没说。”   正因为宋贵什么都没说,海晏清才更加担心。   现在看云初气色虽好,却是妇人装扮,他虽有心理准备,却也十分难过痛苦。   云初点点头,说道:“我……已嫁过人了,还有一双儿女,只是夫君早早去世了,奶娘怕我受委屈,就让我在宋家住着。”   海晏清看着云初平淡无波的脸庞,想着曾经温雅清贵的姐姐不知经历了多少苦楚,咬紧嘴唇才没有哭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姐,我来之前,母亲对我说,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都是海家的女儿,都是我的姐姐,这一点永不会变!你吃了这么多苦,现在父亲要起复了,正该接你回京城去……有父亲母亲,有我和弟弟妹妹,绝不会让你被人耻笑!你若想嫁人就嫁,若是不想,我养着你和外甥外甥女,我一定会护着你们母子一生周全!”   他是海家长子,日后要顶立门户的,他的承诺,就是海家的承诺。   云初听得泪盈于睫,唇角却慢慢泛出笑意。   “晏清,你的心意我知道,父亲母亲疼我,我也知道。可是……”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在定阳过得很好,你看,这宅子是我的,有奶娘一家照顾我,护着我……对了,我还开了个医馆呢,就在前面那条街……”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也很知足,真的不想回京城去了。”   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辈子。   而且她未婚先孕,又生了一对儿女,若是回了海家,就算有父母和海晏清维护,可是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   于外,她已是不清白的女子,甚至会连累两个孩子都会被指指点点,甚至遭人欺辱耻笑,于海家,她是曾经被贬被流放的证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而且海家得罪了豫王,即使回到京城,恐怕也免不了再有波折坎坷,有过原身的经历,她实在不想再次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   与京城的富贵生活相比,她宁愿让孩子在这里平平安安地长大。   海晏清望着目光平静的云初,只觉得她是这样的陌生。   虽然海家平反了,可是那个品貌出众,聪慧娴雅的海大小姐再也回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无欲无求,只想平安度日的女子。   她还不到二十岁啊,这两年的苦难经历却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气和棱角,让她对未来毫无期许。   ? 第137章 风声   海晏清觉得云初彻底变了, 可是他却毫不怀疑,而是以为在海家被流放以后,云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姐你年纪还轻, 就算嫁过人又怎样?若是你愿意, 母亲一定会帮你再相看一门好亲事……”   海晏清还没说完,却被云初打断了。   “晏清, 你可知道,二妹为什么不肯回京城?”   这一句话宛如雷击, 海晏清怔怔地看着云初, 说不出话来。   “或许你不能理解她,可是我理解。”云初摩挲着已经凉掉的茶盏,静静地说道,“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宽容, 男子娶过亲有了孩子,还可以再娶一个家世清白的妻子, 或者纳几房妾室, 可是女子一旦嫁过人生了孩子, 再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就难多了。”   “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家族,我和二妹不回去,对我们,对海家都是最好的决定。”   两世为人,她对世情看得格外通透,即使在这个时代, 如常琳那样品貌双全, 家世富足, 身家清白的女子,只不过想招赘,就生了这么多波折。海家二小姐宁可留在寒冷偏僻的黑水城,也不肯回京城去过富贵却要被人讥笑的日子。   她们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可因为身为女子,就不得不放弃许多,甚至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云初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跟两个孩子平安长大,和眼前平静却充实的生活相比,京城的繁华富贵对她毫无吸引力。   海晏清怔怔地看着云初,忽地落下泪来。   “姐,对不起……”   云初拿出帕子替他擦泪,说道:“你说什么对不起,这又不怪你。”   海晏清的眼泪却落得更急更凶了,他站起身,向云初深深地躬下身。   “我不是为这个,是因为……”他抬头望着云初,满眼都是痛惜和无奈,“二妹可以不回京城,可是姐姐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回京城去的。”   云初拿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海晏清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让你亲自走一趟来接我?而且还这么急?”   云初不是傻子,她方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海晏清却依然不肯答应她留下,足以让她怀疑了。   果然,海晏清哽咽道:“是……报信的人私下里对父亲和母亲说,说从宫里打探出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有意为你赐婚。”   听到这个消息,云初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海晏清继续说道:“因为消息隐秘,家中只有父亲母亲和我知道。”   他之前担心云初过得不好,现在看来,云初却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现在让云初放弃在定阳安稳的生活,为了海家重新回到京城,海晏清只觉得说不出口。   “母亲惦记你,所以叫我早些过来接你,顺便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愿,趁着赐婚的旨意还没下,家中好早做准备。”   皇后要为云初赐婚,或许是为了弥补海家这两年受的委屈,或许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原因,但是最终都是让云初再次卷入朝堂的权利争斗之中。   可是海家还没正式起复,就算起复了,也很难违抗懿旨,如果这样做了,只会让海家目前的状况雪上加霜。   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云初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多谢父亲母亲,还想着来问问我的意思……”云初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隐隐的酸涩。   若是寻常人家,本来平反有望,又听说皇后要给嫡长女赐婚,那更是喜上加喜的事,可海百川夫妇记挂长女,这才会让海晏清亲自跑一趟接云初。   至于云初嫁过人生过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有皇后娘娘的懿旨护着,谁敢对云初不好?   可若是云初不回京城,就会被认为想抗旨,海家的麻烦就大了。   一个对皇后不敬的罪名压下来,海家阖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海晏清望着云初,眼中含泪:“姐,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父亲母亲说了,若是你不愿意,父亲就算拼着官不做了,也不会逼着你嫁人的。”   事已至此,云初已经别无选择。   云初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好,我跟你回京城。”   她决定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   大不了还是那番说辞,她在乡下嫁了人,生了孩子,夫君死了,反正宋家村已经被洪水冲没了,就算皇后派人去查,也很难查得出来。   到时候看她一身妇人装束,拖着两个孩子的样子,只要皇后不是脑子秀逗了,或者跟被赐婚的人家有仇,就不会再给她赐婚了。   海晏清知道她这么做全是为了海家,心里越发感动和羞愧。   “姐你别担心,只要你回去就行,其他的事交给我和父亲,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对于海晏清的保证,云初只回应了一个苦笑。   赐婚的懿旨还没下,海家就不得不让她回京城,若是皇后当真给她赐婚,难道海家真的能为了她对抗皇后吗?   不管以后怎么样,她现在只能先回京城去,至于以后的事,就只能到了京城再想办法了。   得知云初要回京城的消息,宋家人并不意外。   宋王氏当仁不让要陪着云初一起回去,两个奶娘要照顾孩子,自然也要随行,宋贵这些日子跑京城的路是极熟悉的,主动要和她们一起走。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虽有宋贵相伴,可海晏清还只是个文弱少年,路上若是有危险也顶不了什么用,云初索性让宋贵去寻了镖局,付了一百两银子送他们一路进京。   她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海家和豫王有仇,以豫王父子俩那阴险狠毒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对他们半路下手,还是雇了镖师护送他们放心些。   之前给海家准备的那些吃食药材等物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直接跟着他们一路进京,到家正好就能用了。   还没到京城,海晏清就从驿站的邸报上看到了海家平反的消息,从前的宅子产业也一并发还了。   海晏清和宋王氏等人都高兴不已,商量着进了京城就直接回海家,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打扫一下宅院,等海百川他们回来正好可以入住。   云初没心情理会这些事,定阳到京城的路程虽不远,可两个孩子还小,每日只能晚走早宿,行程就慢了不少。   看孩子的空隙,她有时会想起傅景胤,眼看着一个月之期就要到了,不知道傅景胤再去定阳却发现她已经不在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或许这样也好,从此江湖两忘,再也不见。   三月初,云初一行到了京城。   连守城官兵都听说了海家即将起复的消息,听说海晏清和云初等人是海侍郎的家眷,又是恭喜又是奉承,痛痛快快地让他们进了京城。   海晏清先带他们去了一家酒楼,一边吃饭一边等候,自己则带着宋贵去寻了熟人,去大理寺领了海府的钥匙房契等物,再回来接云初他们回家。   海家旧宅位于内城,离皇城根不远,马车嘚嘚而行,很快就到了海府。   宋王氏早已让两个奶娘抱好孩子,马车一停就先下了车。   这宅子已近两年无人居住,海家人离开地匆促,被流放后这宅子一直封着无人照管,如今台阶上都生了杂草,连海府门口的牌匾都不见了。   待海晏清拿着钥匙开了大门,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砖石之间长着许多高及膝盖的草丛,到处都是被丢弃的物件,依稀可见碎瓷碎木片和衣衫被褥等物,只看这现场,也可想象到当时海家被抄家时是何等的狼狈不堪。   这些海晏清是亲身经历的,云初的记忆中也知道曾经的情形,只有宋王氏看着曾经热闹的海府变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直掉眼泪。   云初见她一手提着包袱,一手不住地抹泪,轻声说道:“娘,您别伤心了,咱们现在回来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嗯,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宋王氏哽咽地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说道,“云儿,哦不,姑娘还是别叫我娘了,夫人很快就要回来了,被夫人听到不好。”   当时她为了保护云初,才默许了云初叫自己娘,现在海家已经无事,她自然不能再让主子唤自己娘了。   云初知道她骨子里还是根深蒂固的主仆思维,因此并没有为难她。   “好,在母亲面前,我就叫您奶娘。”云初说道。   宋王氏点点头,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舍。   两个奶娘头一次来海府,虽然这里现在乱七八糟的,可她们乡下人哪里进过京城,更别提这么大的宅院了,一时间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宋王氏擦干眼泪,熟门熟路地带众人进了内院,先把云初和海晏清的屋子打扫干净,又怕这炕许久不烧会呛人,叫了宋贵过来掏炕洞。   宋贵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去掏炕洞了。   云初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可是她两世的确从没做过这样的粗活,让她做也实在做不来。   待看到炕洞里居然钻出来一窝大大小小的老鼠,何嫂吓得尖叫着跑出了屋,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 第138章 邀请   待看到宋贵满头满脸都是黑灰, 连云初也忍不住笑了,忙亲自打了水让宋贵洗脸。   宋贵却摇摇头,说左右要掏这么一回, 索性把隔壁两个屋子和海晏清那屋的炕一并收拾干净了,这才回来洗脸洗手。   洗完了脸, 宋王氏又给他一串钱, 叫他出去买柴火。   如今虽是三月了,可这屋子久不住人, 难免有寒湿气,这炕还是要烘一烘才能住。   宋王氏是海府的老人, 安排内宅的事情十分熟练, 她让云初依旧住原来的屋子,自己则跟两个奶娘带孩子睡在外间。   云初见自己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屋,便提出让孩子也跟她一起睡,却被宋王氏拒绝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 从前是没办法,现在海百川和海大夫人很快就会回来, 这规矩还是要早早立起来才是。   云初无法, 只好听她的安排。   待晚间无人的时候, 云初悄悄给宋王氏拿了一沓银票,让她尽快把宅子收拾好,该买的买,该换的换,从前的下人也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愿意回来的。   他们才这么几个人, 又带着孩子, 这么大的宅院肯定是收拾不过来的, 而且海家人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事情更多,没有下人可忙不过来。   宋王氏知道云初现在不缺钱,而且海府要买人买物,处处都要用钱,便接过了银票。   云初只提了一点,从前海家的老仆只寻那些忠厚老实的回来,她院子里的那些婆子丫鬟一概不要了。   宋王氏只当她是未婚生子,羞于见旧人,连问都不问一句便答应下来。   次日宋王氏便出去寻人,当初海家被流放,她千里迢迢进京打听海家的消息,可那时海家的旧仆大多被官卖,有几家伶俐知机的,早早就给自己寻了后路,哪里管主家死活,见了宋王氏恨不能直接打出门去,彼时宋王氏看多了人情冷暖,因此对那几个对主家旧情难忘,偷偷帮着打听消息的旧仆十分感激,如今海家又要起复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寻那几个人回来。   另有几家从前管着海家铺子和产业的管事,海家出事以后便被海家亲友买去了,如今听说海家人要回来,那些主家便主动将人和身契一并送还回来,宋王氏要给银子,那些人家死活不肯收,还说这些管事十分能干,这两年帮着他们赚的银子早就够卖身银了。   京城的权贵圈子就这么大,没过几天,各家各户便都知道海家的长子长女已然回京,一时间送礼物的,送奴仆的,送请帖的,来访的宾客日日络绎不绝。   云初不喜应酬,女客那边一概让宋王氏托病婉拒,其他人自有海晏清招待。   有了这许多奴仆做活,不过七八日,海府便不复当日的萧索情形,一日比一日齐整起来。   云初无心管这些内宅琐事,一切都交给宋王氏,她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打听赐婚的消息。   海晏清也着急,好在他是男子,又在京城长大,出去应酬时便跟那些发小好友打听,不过两日便知道了消息,连忙回来告诉云初。   皇后的确有意为云初赐婚,赐婚的对象便是永王。   听到这个消息,云初震惊不已。   她之前仔细搜寻过原身的记忆,她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女,又有皇上皇后有意弥补海家这层关系,赐婚的对象应该不至于拿不出手,至少是个世家子弟,可万万没想到皇后一出手,便给她一个永王妃的身份。   海晏清知道她心中不安,便把打听来的消息细细地讲给她听。   这永王乃是皇后嫡出,也是皇上最小的幼子,皇后诞下太子之后多年才得了这个儿子,皇上皇后和太子对永王都是疼爱有加,只是当年皇后高龄产子,怀孕的时候怀相便一直不大好,永王出生后也是体弱多病,很少出来见人,皇上皇后心疼他身子不好,从不勉强他,因此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对他的性情更是知之甚少。   海晏清只打听到永王容貌生得极好,向来寡言少语,其他的就实在打听不出什么了。   说完了这些,姐弟俩面面相觑。   云初想的是,幸好带孩子来了,皇后娘娘这么心疼儿子,一定不会让永王娶她这么一个拖儿带女的妇人做王妃。   海晏清则是忧心忡忡,他之前一直以为皇后会安排一个世家子弟赐婚,便想着如何委婉告知对方真相,让对方私下求求皇后换个赐婚对象也就完了,谁知道皇后直接拿出来一个亲儿子永王,这让他求谁去?   唯今之计只有去求永王了,想来对方如果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愿意娶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做王妃。   现在只盼着永王能大发慈悲,不要因此怪罪海家就好了。   海晏清想了一大篇话,去永王府求见,可几次三番都吃了闭门羹。   想那永王从小被皇上皇后娇惯,想见谁或不想见谁都是依着自己的脾气,就算是他亲爹海百川出面,永王都不见得会见,更何况只是一个无功无名的海晏清。   云初也想过自己亲自去见永王,把话说清楚,可想着京城人多眼杂,如今海家又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被人发现她私下去见永王,引起误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焦躁,老老实实在家里等消息。   这日宋王氏好不容易买了一罐新鲜的羊□□,忙回家煮了让云初和两个孩子喝。   两个孩子已经开始吃一些蛋羹肉泥之类的食物了,加了食物之后,便不好好吃奶了,云初一直想给他们买点儿牛奶或者羊奶喝,宋王氏听她提起便一直放在心上,今天遇到了就买回来了。   全哥一闻到羊奶的香味就着急了,奶娘用羹匙喂着,不过几口就喝完了一小碗,云初怕他第一次吃不好消化,不让喂多了。   一旁安安却嫌羊奶的膻味,皱着小鼻子不大爱喝,全哥喝完了自己的,哇哇叫了几声见无人理他,便蹭蹭几下爬到安安旁边,去抢何嫂手里的小碗。   何嫂躲闪不及,洒了些羊奶在衣襟上,云初生怕烫着了她,连忙起身过来检查。   一时间屋里程嫂拦着全哥不让他闹腾,全哥不甘心地哇哇大喊,宋王氏则连声叫丫头去拿换的衣裳和烫伤膏,何嫂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正忙着,云初忽然看见海晏清匆匆走了进来。   这时她已看过了何嫂没什么大碍,让她先下去换衣裳,然后转向海晏清。   “晏清,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跟什么江九公子约了去踏青吗?”   海晏清穿着一身簇新的袍子,似乎是正要出门。   “本来是要出门的,还没出去就接到了一张帖子……”   海晏清抬眼看了看屋内,宋王氏会意,立刻抱起安安,叫程嫂带着全哥,带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等大家都走了,海晏清才拿出请帖给云初。   云初见那帖子是一张云白色的雪浪洒金笺,打开一看,上头写着文绉绉的几行字,大概意思是约她明日去城中观云楼一见。   云初看了看帖子背面,见什么都没有,不禁眉头微蹙:“这算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谁要去见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自从他们俩回到京城,接到的各种帖子不下数百张,云初都看烦了,一律交给海晏清处置。   海晏清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着请帖下的一方印鉴说道:“姐,你看这里。”   云初见那印章不过拇指大小,形状好似一头狮子,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什么?”   海晏清低声说道:“这是狻猊,许多人都知道的,这是……永王的私印。”   云初手一抖,瞬间握紧了请帖。   “永王要见我?”   海晏清点点头:“想必是我们几次三番求见,永王听说了,就给你下了请帖。”   “那怎么没有你的?”云初问道。   海晏清苦笑道:“姐,人家是什么身份的人,想见谁,不想见谁,那还不是由着人家的性子来?”   云初默然,这就是古代的特权阶级,别说想不想见某人了,想要谁的命,只怕也是一句话的事。   云初和海晏清对视了一眼,之前他们商量过好几次,见到永王该说什么,海晏清怕云初不好意思,主动让云初尽量少说话,让他来应付永王,毕竟男人之间更好说话一些。   没想到,现在永王只要见云初一个人,打了海晏清一个措手不及。   海晏清见云初沉默不语,急得团团转。   “姐,你到底去不去啊?”   云初抬头向他笑了笑,说道:“去啊,咱们几次上门,不就是想见永王一面吗?”   好不容易永王肯见她,她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   “那……”海晏清实在是不放心,说道,“那你见了永王就装可怜,说你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在乡下成了亲,有了孩子……”   所谓恐惧来源于未知,外人通不知道永王是个什么脾性,万一他是个暴戾或者阴狠的角色,那云初一个人去见他岂不是危险?   再说以永王的身份,他们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 第139章 乔装   海晏清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云初示弱装可怜, 希望能让永王能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云初看着海晏清哭笑不得,说道:“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让我装可怜, 说迫不得已才嫁人,那岂不是责怪圣上处置不公, 冤枉了父亲, 害了咱们全家?”   海晏清只顾想着云初不要惹恼了永王,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 被云初一提醒,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是是, 是我考虑不周了……”海晏清结结巴巴地说道, 又看向云初,“姐,那怎么办?”   云初说道:“我自有主意,你就不要操心了。”   海晏清忙说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要不然我总是不放心。”   云初扬了扬手中的请帖,说道:“上面只写了我的名字, 你就别去了, 免得再生事端。”   海晏清知道是这个道理, 只好讷讷地闭上了嘴。   次日云初一早起来,宋王氏听说她要去见永王,早早就过来服侍她梳妆。   云初却推开了她和丫鬟们捧来的胭脂水粉,自顾自用地黄水擦了脸和手,又跟宋王氏借了一件暗红色万字纹褙子穿上,头上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妇人发式, 插上一根铜簪了事。   云初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见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六七岁, 十分满意地笑了。   除非永王是个重口味,否则这个老气横秋的黄脸婆只怕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宋王氏和丫鬟们看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初看了大家的反应很满意,如果永王也是这个反应就好了。   她怕海晏清来送她,打扮停当就早早出了门,连宋王氏和丫鬟们都一个不带。   坐上新买来的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到了观云楼。   观云楼位于京城内的一座小山上,地势较高,这楼阁又建在山顶上,站在楼顶会觉得连白云都近在眼前,因此名为观云楼。   云初还以为自己来得早了,没想到守门人见马车上有海府的徽记,便直接开了大门请她进去。   马车在观云楼门口停住,云初下了马车,掌柜便亲自迎了上来。   “这位客人,真对不住,今日观云楼被贵客包了场……”那掌柜脸上挂着矜持客气的笑容,向云初说道。   云初拿出请帖递给他,说道:“有人请我来的,这是请帖。”   掌柜接过请帖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抬头看向云初,满脸都是惊愕。   “你……您是……海家大小姐?!”   外头传言海家大小姐才貌双全,清贵温雅,那掌柜盼了一早上,结果……就这?!   云初向掌柜露出一个自以为柔婉实则有些惊悚的笑容,说道:“是我。”   掌柜紧紧咬住嘴唇,似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这个……请您随小人上楼……”   掌柜赶紧侧过身,引领她往楼上走。   看掌柜这个反应,云初对自己今日的妆容更加满意了。   观云楼一共五层,楼梯旋转而上,墙壁上或是有极大的窗户可供观看外面风景,或是挂着字画悬瓶等物,一路走上去倒是不寂寞。   到了顶层楼梯口,云初看到有几个身穿内监服侍的人守在两旁,掌柜则停下了脚步。   “海大小姐,您请。”掌柜深深弯着腰,不知是为了恭敬,还是不敢再看云初的脸。   “有劳了。”云初努力忍住笑意,走上了台阶。   跟掌柜相比,这些内监的定力功夫就好多了,见了云初都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检查过帖子便请她进去。   云初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这房间清静雅致,幽香袅袅,云初来不及细看,就被桌旁的人吸引了视线。   “……是你?!”   那人一身银白色祥云纹锦袍,面如冠玉,目若寒星,清贵非凡,不是傅景胤又是谁?   云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满肚子话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傅景胤看到云初这副尊容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初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她连忙关紧房门,这才转向傅景胤。   “是你给我下的请帖?”   傅景胤面容闪过一抹尴尬,点点头。   云初恼道:“你怎么能冒用永王的私印,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她的话语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此刻他离她极近,她看到他的身上穿的蟒袍,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想到外面那些声音尖细的内监……   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门板上才勉强没有跌倒。   “你是……永王!?”   见她如此,傅景胤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你不要紧吧?快过来坐下说话。”   云初咬紧嘴唇,只觉得心乱如麻。   傅景胤扶她起身,她都忘了推开他。   坐在桌旁,傅景胤依然望着她的脸。   “不过一月不见,你怎么病成这样?可……吃过药了?”   他本想问她可看过郎中了,可想到她自己就是郎中,便换了个说辞。   云初回过神来,不由得恼羞成怒。   早知道是他,她还费这么大劲儿乔装做什么?   云初一言不发地推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水盆站住,弯腰洗起脸来。   不过片刻功夫,她又恢复了白皙的肤色。   至于素颜什么的,她压根不在意,之前他们相处了三个多月,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看云初不过几下就把脸洗干净了,傅景胤这才知道她是故意妆扮成这样的,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也是关心则乱了,看她变了模样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病了,哪里想得到她是故意假扮。   云初冷着脸走到桌旁坐下,说道:“你要说什么?”   傅景胤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掩下了笑意,换了副郑重的脸色。   “云初,我的名字的确叫景胤,只是前面还有个姓,我姓傅。”   傅乃是国姓,傅景胤便是永王的名讳,只是外人极少得知而已。   云初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讥讽地说道:“妾海氏云初,见过王爷。”   她生气早在傅景胤的预料之中,对于云初的无礼语气,傅景胤依然毫不在意,俊朗的脸上还带着笑。   “云初,之前是我骗了你,只是我身份特殊,在外面难免要遮掩一二,还请你不要见怪,你要打要罚,我都依你。”   云初咬紧了牙,沉声说道:“妾身不敢。”   傅景胤知她气得狠了,声音越发温和。   “你饿不饿?咱们先吃饭吧。”   云初一早上起来就开始打扮,又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的确是饿了。   少顷饭菜传上来,云初一言不发,低头开吃。   不管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那可不是养生之道。   云初见桌上饭菜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显然是傅景胤特意让人准备的,又见他纡尊降贵,亲自给自己倒茶夹菜,细细与她说这些菜肴的特别之处,处处都陪着小心,满腹闷气不由得消散了那么一二分。   待她吃饱喝足,傅景胤看她神色似乎有所缓和,轻声笑道:“云初,多谢你关心我。”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云初一怔。   “我什么时候关心你了?”   她进屋看到是他就生了一肚子气,连个好脸色都不曾有过,怎么可能关心他?   看着她瞪着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傅景胤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你一进来看到是我,是不是以为我冒用了永王的名义约你?”他低声说道,语气中有几分调侃,“你担心我,是不是?”   “谁担心你了?”云初又羞又恼,冷哼道,“只是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你要是随随便便就死掉了,岂不枉费了我一番心血?”   见她说得大义凛然,傅景胤努力压住笑意。   “不管如何,这份情我心领了。”   云初扭过头去不看他,忍着怒气说道:“王爷约我出来,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吧?”   “自然不是。”   傅景胤只说了这一句,却止住话头不再继续说,命内监进来撤下席面,换了香茗和几样精细糕点端上来。   “我记得你爱吃云片糕,寻了许多家,才找到像定阳那家店的味道,你尝尝看。”   云初瞥了一眼,见桌上糕点茶水均是自己日常喜好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王爷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她没有被故人重逢的场景冲昏头脑,她很清楚,自己今日过来是为了说服永王,让皇后不要给他们赐婚的。   这些小恩小惠,还不至于让她忘了自己的初衷。   傅景胤也不勉强,说道:“我请你出来,是想向你坦承一些事……”   见他抿紧嘴唇,一副似乎难以启齿似的模样,云初冷笑道:“不就是你其实不是行商的景公子,真实身份其实是永王这件事吗?我已知道了,还能有什么?”   傅景胤面露苦笑,望着云初的眼神中竟然满是歉疚忧伤,云初忽然心头一凛。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 第140章 真相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 郑重说道:“云初,在我说话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 无论一会儿你听到了什么,你尽管打我骂我, 请你一定不要走。”   云初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调匀气息,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才向傅景胤点点头。   “你说吧。”   云初猜测傅景胤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让她出乎意料,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闲聊般的平淡。   “你可知道, 父皇母后为何赐我封号为永?”   这一点云初倒是真不知道, 她对古代这些繁文缛节向来没兴趣,原身是个大家闺秀,对朝堂这些事也不甚了解,至于深居简出的永王, 更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傅景胤笑笑,说道:“我自小多病, 你是知道的, 为此母后想了无数办法, 寻医问药不计其数,所谓病急乱投医,后来连神佛仙道之流也都会私下去求祷,可是天不从人愿,我却始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甚至数次发病, 生死不知……母后为我流过多少眼泪, 只怕我寿命不永, 所以其他皇兄们都是以封地为赐名,只有我是赐了个永字……我知父皇母后的心愿,只是希望我活得长久一点儿罢了。”   云初闻言默然,不管皇上皇后如何身份尊贵,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只盼着儿女身体康健。   “就连那狻猊印章也是母后亲自为我寻来的,只因佛座和香炉脚都以狻猊的形象制成,想以此借着神佛的法力保佑我平安。”傅景胤垂下眼帘,沉声说道,“从前我的身子是什么情形,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是一日也离不得药的,我自小到大,喝过的药比吃过的饭都多。你也知道,我那时吃的药都是大补之物,靠着药力滋养,我才能苟延残喘……”   “因为日日要吃药,我身边的人都是极为忠心耿耿的,绝不会在药或者饮食中动手脚,平日里要忌口的东西太多,我也极少在外吃东西,即使要吃也会格外注意,免得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身子又要受罪,可是千防万防,总有疏漏的时候……”   云初想着他请她来观云楼,可这一层却连楼中掌柜伙计都不用,全换了王府里的内监服侍,也隐隐理解了他的苦衷。   傅景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两年前冬月的一天,豫王设宴请我,其实我与他素来不睦,若是平日里我一定是不会去的,只是彼时他刚刚在朝堂上压了太子一头,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时,我与太子哥一母同胞,若是我也不去赴宴,落在外人眼中,只当是我们怕了他,甚至以为我们不敢招惹他,为了母后和太子哥,我不得不去……”   从听到两年前的冬月,豫王府这几个字之后,云初便悚然一惊。   那个时候,正是海家落难,原身被迫去豫王府的时候。   只听傅景胤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艰难,似乎逼着自己说出真相似的。   “……豫王给我上的是药酒,正好与我平日喝的汤药相克,我……我身子承受不住,又不能在席间出丑……”   云初望着傅景胤,无比震惊。   她听着傅景胤说起他如何跌跌撞撞离席,如何怕人看见尽往僻静的地方走,如何误打误撞进了一处暗室,遇到了一个不知姓名甚至不知长相的女子……   云初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原身记忆里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与他说的那些话层层相叠,如惊涛骇浪般震荡着她的胸腔,挤压得她一颗心怦怦直跳。   豫王世子为何次日便翻脸不认人,甚至将原身丢进青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初豫王世子只怕以为原身已经走投无路,对原身势在必得,没想到原身经历过那件事后便悄悄离开了豫王府,豫王世子满腔春情却扑了个空,自然恼羞成怒,恨不能对原身百般□□。   万万没想到,原身含羞忍辱,原以为可以救出海家,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想到原身早产死在山洞里,云初不禁咬紧了嘴唇。   傅景胤几乎用尽了勇气才把真相和盘托出,全部说完后才看向云初。   “云初,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那女子便是你,我知道这一年多你受了许多苦,我愿付出我所有的一切来弥补你。”说罢,他起身向她弯腰行礼,“一个月之前在定阳,我请你仔细考量能不能嫁与我,现在一个月之期已过,我傅景胤在此郑重承诺,愿以正妃之位迎娶海云初,一生一世一双人,决不食言,盼你能答允我。”   他言语殷殷,神情既郑重又掩不住忐忑,云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凉如水。   “你我无媒无聘,未婚生子,怎么说都是私情,就算我父母肯答应,皇上皇后可愿意?”   见她言语中有松动之意,傅景胤不禁大喜过望。   “这你尽管放心,你治好了我的病,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又听说你是海家嫡出大小姐,连我们的孩儿都已有了,还有什么不肯答应的?只要你愿意,我去向母后请旨,不出三日,赐婚的懿旨就会送到你家……”   看到云初面露讥笑,傅景胤陡然闭上了嘴。   “所以,你觉得让我未婚先孕,只要有了赐婚的懿旨,你我成了亲,扯一块遮羞布捂严实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了?”云初冷冷地看着傅景胤,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父亲母亲一回到京城,就得对你感激涕零,乖乖将我和两个孩子双手奉上?”   按照世俗的看法,以云初这样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能有人肯娶就不错了,更不用说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永王。   即便是傅景胤有错在先,可是他肯知错能改,还到处寻找他们母子,找到以后还会对他们负责,娶了她再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那他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就可以完全忽略曾经他给她造成的那些伤害。   可是有没有人问过,云初她愿意不愿意呢?   听出云初语气不对,傅景胤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可我是真心想娶你。”   他回到京城就各处活动,想尽办法为海家脱罪,又把真相告知皇后,请皇后下懿旨赐婚,他也是想帮云初完成救海家的心愿,再给她一个风风光光,尊贵无匹的身份,让世间再也无人敢轻视和嘲笑她。   可是他苦心谋划的这一切,云初却并不领情。   “真心?!”云初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怒道,“你若真是景公子,一个月前在定阳求娶我,或许我还会相信你的真心,可现在……王爷,您还是省省吧!”   她霍地起身,傅景胤一惊,下意识地随她站起,眼神中露出几分恳求。   “云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不要走。”   他找她找得那么辛苦,之前不敢告诉她真相,也是怕她生气离开。   若是她真的走了,他不知道再找到她又是何年何月,更不敢想象找不到她的这些日子,他该如何苦苦挨过去。   云初想到自己方才的确是答应过他,她忍了又忍,才重新坐下来。   云初静静地望着傅景胤,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把话跟王爷说明白。”   傅景胤迎着云初冷漠的眼神,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宁可云初打他,骂他,讥讽他,可是她这样不吵不闹,如此平淡冷静,反而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他觉得眼前的云初就像是他手心里捧着的一汪晶莹剔透的水,他已经用尽全力地去捧着她了,她却还是要毫不留情地流逝而去。   “你还记得在兴陵的时候,我给过你练功的口诀,你却一直没练吗?”云初的语气平静无波,似乎在阐述一件与己毫无关系的事,“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极为自信,甚至自负的人,你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从不用顾及别人的想法,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有了赐婚的懿旨,我就会毫无怨言地嫁给你,可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你口口声声向我道歉,说你对我是真心,可你放出皇后赐婚的风声,难道就不是向我施压,逼迫我嫁给你吗?”   傅景胤想开口解释,云初去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   “那日在豫王府,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的婢女,或者寻常的百姓之女,哪怕她后来生下了你的孩子,你会娶她为妻吗?”   “你当时只想着自己,连那女子的容貌都没看清,连名字都没问过,事后你想方设法四处寻她,也只是怕留祸患。”   “只是恰好,那个人是我而已。”   “你若是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那就更不必了。我救了你,你付了银子,又救了海家,就算两清了。你若觉得不值,那些银子和宝石等物我从未动用,明日我就让人送到永王府去。”   ? 第141章 软禁   傅景胤忍不住说道:“云初,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往回要的?这简直是在赤果果地打他的脸。   云初盯着傅景胤的眼睛,轻声冷笑:“王爷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该将你想成什么样的人?”   傅景胤一时间无言以对。   云初停顿了片刻, 缓缓说道:“你我既无恩情,亦无情意, 也无利益, 何必非要捆绑在一起?你若用海家威胁我,即使我迫不得已嫁给你, 也绝不会把你当做夫君,何苦为人间再添一对怨偶。”   她绝不是原身那个为了成全谁就委屈自己的脾气, 要不是想着海家和海晏清的好处, 怕永王会迁怒他们,她早就拂袖而去,连话都懒得跟傅景胤讲。   但凡他是个说得通道理的人,也不会瞒着她做出这么多事来。   傅景胤神情愧疚, 说道:“云初,是我考虑不周, 没有询问过你的想法, 我以后不会了,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云初冷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遇到心仪的人,会考虑再嫁,但绝不是你这样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傅景胤望着云初决然冰冷的俏脸,眼中神采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见他久久不语, 云初站起身。   “王爷,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还请王爷三思,我先告退了。”   她还没迈出脚步,手腕却忽然被傅景胤捉住。   “云初,你说了那么多,总该听我把话说完。”   男子的大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似乎有些紧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云初冷着脸重新坐下,对傅景胤递过来的茶水却碰也不碰。   “方才你说的话都对,唯有一句我不能认。”傅景胤定定地望着云初,认真地说道,“你说你我之间并无情意,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云初见他目光流露出来的温柔爱慕,忽然觉得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他即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自从我在兴陵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不畏强权,心怀大义的女子,我看重你。”   “后来我知道兴陵沦陷,城内外状况如你所说,这些全是因我一人大意而导致的,我愧对你。”   “在定阳我想找机会弥补你,却见你自强自立,不趋炎附势,不为富贵低头,对病人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医治,我敬佩你。”   “你为我治病解毒,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清白名声,我感激你。”   “云初,我对你并不全是内疚和弥补,我对你既敬重且钦佩,既喜爱又怜惜,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唯有你。”   “我想娶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海家嫡长女,只因为你是你,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婢女,一个寻常百姓,我对你的爱慕之心丝毫不会因此改变。”   “无论你误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你这份心意的的确确是真的。”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虽一心想求娶你,可我不会强求,亦不会逼迫你,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云初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禁面露怀疑。   “你当真什么都听我的?”   傅景胤点点头:“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谁要听你发誓?”云初皱了皱眉头,停顿片刻才说道,“那你去请皇后不要赐婚。”   本以为他会犹豫,没想到傅景胤立刻一口答应。   “好,我答允你。”   云初狐疑地打量着他,又说道:“见过海家人之后,我会回定阳,再不会回京城。”   傅景胤也是二话不说就点头允诺:“好。”   他答应地如此痛快,云初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傅景胤看着云初,顿了顿才问道:“那我能去定阳看你吗?”   云初一怔,微微恼火道:“定阳又不是我家的,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相干?”   她明明不是什么好声气,傅景胤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云初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情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扭过头站起身。   “我现在能走了吧?”   傅景胤收敛笑意,也随之站起身:“你要走了?”   云初瞪了他一眼:“王爷还有什么指教?”   傅景胤不好再说旁的,只好说道:“那我送你。”   云初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你现在送我出去,是想让别人误会我吗?”   “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傅景胤停住脚步,欲言又止,“那你……路上小心。”   云初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许再来找我!”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观云楼今日只有一桌客人,掌柜闲来无事在门口来回遛弯,待看到云初下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他记得今日总共只有一位女客,刚才上去那位是那么一副尊容,眼前这位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如果刚才是惊吓,那现在就是惊艳。   云初这才想起自己的脸庞已经恢复了本色,她一言不发,径直出了门,找到自家马车爬了上去。   掌柜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天都没合上嘴。   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女子,跟一早进来的那个女子是同一个人吗?他是见了鬼,还是见到了仙女?   一听说云初回来了,海晏清立刻就过来了。   他的确想陪云初去的,可左等右等都没听说云初出了门,他亲自过来问,才知道云初已经走了。   听宋王氏等人说云初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黄脸婆,海晏清惊得连连跺脚,想要追过去又怕弄巧成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姐姐以为扮丑就可以让永王嫌弃,却不知皇后要赐婚,更看重的是她身为海家嫡长女的身份。   海晏清是男人,自认为更了解永王,若是知道姐姐故意扮丑给他看,要么嫌弃厌恶,要么恼羞成怒,如果永王认真追究起姐姐故意欺骗他这件事,海家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海晏清胡思乱想了半日,只觉得心乱如麻,得知云初回来即刻就追来了。   “姐……”看到云初好端端地坐在屋里,他才算是放下心来,再看到云初肤色正常,反而吓了一跳。   “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海晏清不敢直接问,吞吞吐吐地说道,一双眼睛打量着云初全身上下。   “我能有什么事?看把你吓的。”云初摘下铜簪,想起今日和傅景胤的会面,脸色微沉。   看她心情不好,海晏清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姐,事情谈得怎么样?”   云初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事了,永王答应去求皇后,不会有赐婚的事了。”   海晏清闻言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   “永王怎么这么好说话?对了,他有没有说皇后为什么要给你们赐婚?”   难道姐姐才是对的,永王见她那么丑,所以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不知道。”云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说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都说了不会赐婚了,你还问东问西的做什么?是盼着我赶紧嫁出去吗?”   看出她心情不好,海晏清不敢再问。   他偷偷看了宋王氏一眼,宋王氏也一脸茫然,向他摇摇头。   云初向来冷静稳重,宋王氏也极少见她这样沉不住气。   房内一阵尴尬的沉默,好一会儿,海晏清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地说道:“对了,姐,明日父亲和母亲他们就到了,我去通州接他们,你……要不要一起去?”   云初脸色一滞,低头说道:“我还是在家等你们吧。”   海百川夫妇依然不知道她已经生了孩子这件事,海晏清给海家送信的时候委婉地提过一句姐姐在乡下曾嫁过人家,算是提前铺垫了一下。   反正纸也包不住火,还是明日见了面再说吧。   一听说海大夫人要回来了,宋王氏欢喜异常,连云初也顾不得了,连忙出去安排明日给海百川等人接风洗尘的事。   云初趁机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转向海晏清。   “对了,那个豫王怎么样了?”   海家被流放,豫王可是始作俑者,现在海家要起复了,豫王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云初一直担心豫王会找机会给他们使绊子或者添堵,可她回来这么久,却一直没听到豫王的消息。   眼看明天海百川他们就要回来了,云初反倒更加担心,生怕风平浪静了这么久,是豫王那边在憋什么坏招。   海晏清对这个害了全家的仇人自然也是印象深刻,听云初一说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一直防着呢,不过……”他看看屋内无人,靠近云初低声说道,“不过我听说了一些风声,豫王好像被软禁了。”   “软禁?!”云初一怔,“出了什么事?”   海晏清摇摇头:“事关皇室,消息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也不敢打听太多……”   海家才刚刚起复,有过前车之鉴,海晏清越发谨小慎微,宁可打听不到,也不敢到处钻营,免得落了人耳目。   ? 第142章 归家   “说来奇怪, 贵妃得宠,豫王也极得皇上欢心,这些年来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说是权势熏天也不为过,只是这一个多月来, 豫王一家人却销声匿迹, 不管是请他们赴宴,还是去王府拜访, 都是托故不见,这不连着两次宫宴都没见过他们, 又听说宫里的贵妃也病了, 这才传出一些风声来……”   云初皱眉道:“这么说,说什么他们被软禁了都是传言?”   “不不,说起来这事儿还颇为好笑……”海晏清笑着说道,“那豫王世子生性风流, 这一两年一直流连青楼……”   海晏清小心地看了看云初的脸色,见她神情无异, 才继续说下去。   “那日他正在青楼里……那个……做客, 忽然进来一群锦衣卫, 什么也不说就把他强行带走了,豫王府的侍卫下人要反抗,那些锦衣卫当场抽刀砍翻了几个,见了血那些人就不敢动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只当是出了大事,谁知从那以后就没人见过豫王世子, 也再没有任何消息……那青楼老鸨心疼银子, 又因为伤了人影响了生意, 几次三番去豫王府要银子要赔偿,都被赶了出来,老鸨哭闹了许久,见了客人就诉苦,说起豫王府里满是锦衣卫,她只想要回自己的银子,却差点儿被杀了头,这件事就这么传开了。”   “这事还不算完,那些御史得知此事,便立刻上折子参豫王世子,谁知奏折全都被留中不发,朝廷里的官员才渐渐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海晏清叹了口气:“皇家的事多隐秘,虽然都猜测豫王一家出了事,可谁敢到处去打听?我私下问过郑大人,郑大人也不肯说,只说让我放心,豫王是不会再害父亲的了。”   这话听着空洞,细细品味却觉得蕴含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令人思之极恐。   云初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这些事都是这一两个月内发生的?”   “是。”海晏清说道,“我听人说,过年的时候豫王携王妃世子参加宫宴,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   云初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不语。   海晏清只当她是担心,安慰了她好一会儿,直到下人禀到外头有客来拜会,海晏清才出去了。   直到宋王氏带了孩子们进屋,才看到云初依然在桌旁怔怔地坐着。   “姑娘怎么在这儿坐着?这天气虽然暖和了,风还是挺凉的,可别吹着了。”宋王氏絮絮叨叨地说道,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身上,看了看又皱起眉头,“瞧我都糊涂了,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该给姑娘多做几件春衫才是……”   见宋王氏叫人去翻布匹,云初阻止她道:“奶娘别拿了,这衣裳就不用再做了。”   “那怎么行?姑娘现在不比从前,正该多做些新衣裳穿,明日老爷夫人他们回来了,以后去外面应酬的事多着呢!”宋王氏据理力争。   云初笑了笑,说道:“不用做,等父亲母亲他们回来,都安顿好了,咱们还回定阳去。”   宋王氏一怔,神情满是不敢置信,半晌才说道:“姑娘说什么玩笑话,如今老爷夫人都回来了,姑娘也有了靠山,还是好好在娘家住着吧。”   这些日子宋王氏也有些发愁,她虽然暂且代管着海府的事,可她毕竟已经不是海府的奴仆,让她回定阳吧,她放心不下云初,让她留在京城,她又惦记着自家那一家老小,真是左右为难。   现在听云初说要跟她回定阳,她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云初认真地说道:“我想好了,京城虽好,麻烦却多,我还是想回定阳去开医馆,跟奶娘一起过活,只要奶娘不嫌弃我就好。”   宋王氏听得眼泪差点儿落下来,哽咽地说道:“说什么话呢,我咋会嫌弃姑娘?”   程嫂和何嫂抱着孩子,听说要回定阳也是满脸欢喜。   宋王氏抹了把眼睛,说道:“姑娘,京城千好万好,我却还是觉得定阳住着心里踏实,就是不知道老爷夫人会不会答应。”   云初微笑着说道:“我会跟父亲和母亲说的,想必他们会体谅我。”   有海家二小姐的经历在前,她觉得去定阳居住对海家对自己都是极好的选择。   跟远在黑水城,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的海家二小姐相比,她住在定阳显然更容易被海家人接受。   宋王氏听她语气认真,想来是早已想好的了,心里便放下了一个大石头。   “姑娘,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推了皇后娘娘的赐婚,对你反倒更好,京城大户人家的规矩那么多,哪里有定阳这种小地方过得自在?你若是想再嫁,咱们回定阳去慢慢挑,我瞧着景公子那样的就挺不错……”   陡然听到宋王氏提起傅景胤,云初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有了起伏。   宋王氏一无所知,还在自顾自说着:“那景公子虽然是商人,可年纪轻轻,人长得也好,再说他身体不好,姑娘你正好可以看顾他,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云初想到在定阳跟傅景胤相处那三个多月,只觉得恍若隔世。   炕上的安安见云初一直怔怔地不出声,指着她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全哥现在已经可以扶站了,他动作利索地爬到炕边上,扶着墙就站起来,冲着云初啊啊地叫,吓得程嫂像老母鸡一样伸开双手护着他,生怕他摔倒在地。   云初回过神来,忙走过去坐在炕沿,两个孩子立刻都爬过来依偎在她怀里。   安安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初,似乎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   全哥则被云初领口的盘扣吸引了视线,小手揪着玩起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云初想起全哥也曾经这样玩过傅景胤的盘扣,莫名心里有几分酸涩。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知道两个孩子的生父是傅景胤,而不是豫王世子那个渣男,她心里还是颇为庆幸的。   只是想到两个孩子注定要在没有父亲的家中长大,她又觉得难过。   那边宋王氏依然叫丫鬟取了布料来,将那些时兴样式的选出来,让云初想着明日给海大夫人送去。   云初哪有心情想这些事,略看了一眼就让她先放一边去。   宋王氏见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坐在她身边低声地劝了她半天,让她明日跟海大夫人好好说说,免得海大夫人怪罪她瞒着两个孩子的事。   云初听得苦笑,最后只能无奈说道:“奶娘,你放心好了,母亲不会怪你的。”   当时海家那个情形,人人自身难保,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清白名声什么的,跟生命相比一文不值。   宋王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好好的海家大小姐变成这样,她总觉得愧对海大夫人。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上海晏清就带了马车去通州接人,宋王氏则叫下人打水擦洗,扫院子,预备吃食,连花盆要放在哪里也要再三斟酌,一副紧张万分的模样。   云初倒没那么紧张,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定阳去,海家人如何看她,她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吃过午饭,云初哄着全哥和安安睡着了,丫鬟急匆匆进来报信,说家里人已经到了。   云初让程嫂过来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便出去了。   到了大门口,她见海晏清已经站在台阶上,正指挥下人搬东西,还有几个孩子围着他身边,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   云初还没等看到其他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男孩子已经隔着人群看到了云初,欢呼着跑了过来。   “大姐!”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其他孩子纷纷转过头来,见到云初都一股脑冲了过来。   “大姐,我好想你啊!”   “大姐,我现在认识四百多个字了,还会写大字了呢!你说过我认识一个字就给我吃一个糖栗子的,这下欠了我好多糖栗子了!”   “大姐,这帕子是我绣的,你看好不好看?我还给你带了几十张花样子,你不是最喜欢攒花样子吗?”   “大姐,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都是京城没有的,回头给你送去!”   四五个孩子围着云初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只看这些孩子对云初的亲热劲儿,便知道从前是多么喜欢这个大姐。   云初望着这些还没褪去稚气的脸蛋,心里一酸,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晏琨,晏桓,云锦,云薇……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小孩子长得快,虽然才一年多没见,可是每个孩子都比记忆中长大了不少。   云初和弟弟妹妹们正说着话,忽然孩子们声音一顿,目光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云初抬起头,看到两个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海百川身材中等,一张国字脸显得颇有威仪,他年不过四十,两鬓却生了许多白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海大夫人容貌秀雅清瘦,五官虽不美艳,却另有几分温柔和顺的气度,是那种看着极为舒服养眼的长相。   两个人都是一身半旧的棉布衣裳,脸庞带着掩不住的风霜之色,显然在黑水城的日子并不是那么舒适。   ? 第143章 惊吓   见他们进来, 孩子们和云初齐齐行礼。   “父亲安好,母亲安好。”   海百川微微颔首,跟海大夫人一样, 他们的目光一起落在云初身上。   两年前被流放之时,其他孩子都随着他们一同去了黑水城, 只有云初不在, 所以他们最惦记的也是云初。   如今见长女容貌虽没有太大改变,目光却多了从前没有过的沉稳和平静, 丝毫没有少女的活泼可爱,再看看头上的妇人发式, 两个人皆是心中一酸, 眼眶微湿。   云初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异样,走上前来说道:“父亲,母亲一路辛苦了,到家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海百川嘴唇微微颤抖, 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好, 好, 到家了……就好。”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忽然弯下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海大夫人忙扶住他,见云初目露关切,便解释道:“黑水城那边气候寒冷,你父亲染上了咳疾,时不时就要咳嗽一阵儿, 不碍事的。”   云初上前扶着海百川的另一侧胳膊, 说道:“我那里有治咳疾的药, 一会儿就给父亲送去。”   海百川又想说话,却咳嗽得更加厉害,海大夫人忙说道:“老爷先别说话了,进屋去歇一歇,如今已经到了家里,以后说话的机会且多着呢。”   海百川咳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进了屋,海大夫人扶了海百川靠在榻上,又亲手给他倒水喝。   云初只觉得海百川比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官员变了很多,如今的他看起来已经流露出了苍老疲惫的模样。   云初借口回房,不一会儿就取了药回来,海百川吃了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靠在榻上歇息。   海大夫人见他没事了,便向云初他们挥挥手,带着他们静静退出了房间。   宋王氏早已等在一旁,见海大夫人过来,上前便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宋王氏哽咽地说道,“老奴没有照顾好大姑娘,老奴愧对夫人……”   她还没说完,海大夫人连忙快步上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救了云初,我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何来愧对一说?”海大夫人紧紧拉着宋王氏的胳膊,不许她再跪,“再说,你已是良民的身份,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想起海大夫人对自己的恩德,宋王氏越发哭得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海大夫人握着她的手,不住地安慰她,说着感激的话。   云初见状,便走到门口,让丫鬟去打水来给海大夫人梳洗。   宋王氏看到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才想起自己的本分。   “瞧我,一见了夫人就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夫人,饭菜已经备好了,您可要用些?”   海大夫人笑着摇摇头:“方才进城的时候,晏清带我们在外头吃过了,这会儿还不饿。”   说着她又转向云初:“还给你带了份荷叶鸡,我记得你一向爱吃的。”   “是啊。”宋王氏想起云初童年的事,忍不住说道,“夫人还记得吗?大姑娘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吃荷叶鸡就喜欢得不行,恨不能天天都吃,夫人怕她吃坏了肚子,一直拘着她不许她多吃,有一日大姑娘犯了馋,非让小丫鬟把老夫人的鹦哥儿从笼子里拿出来做荷叶鸡,要不是下人拦着,还要去池塘里摘荷叶呢!”   云初记忆里并不记得这件事,只是看海大夫人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云初自小就淘气,老夫人又格外娇惯她,那日虽没吃上鹦哥儿,可后来老夫人隔三差五就让婆子出门,偷偷买了荷叶鸡给云初吃……”   可是那么疼爱云初的海老夫人,已经在流放路上去世了,再也见不到云初了。   房间里一时有些沉闷,宋王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起海老夫人,一时间惴惴不安,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海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道:“不说那些了,如今老爷起复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是,是。”好不容易换了话题,宋王氏忙说道,“老爷起复是大好事,日后一定能连连高升,海家定会越来越兴旺的!”   其他仆妇也赶紧说起了凑趣的话,屋子里的气氛这才活泛起来。   大家说得热闹,海大夫人看了看云初,却见她只是微笑沉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久别重逢,她很想问问云初这一年多过得如何,可当着满屋的仆妇却问不出口,可要是不问,又显得不关心长女,一时间只觉得十分难受。   借着宋王氏来给她们茶杯添水的间隙,海大夫人问道:“云初,你——”   谁知海大夫人才开了口,就见一个抱着孩子的仆妇急匆匆奔了进来。   “奶奶,您快瞧瞧安姐儿,自打醒了就一直哭闹不休,奴婢怎么也哄不好……”何嫂抱着安安直奔云初而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云初立刻起身接过安安,只见她一张小脸哭得煞白,粉白色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小小的身体也在不住地发着抖。   云初见情形不好,连忙将她放在榻上,弯曲中指用指节敲打安安小手上的小天心穴位,之后又用拇指和食指提拉她的双耳尖,然后又推揉心腧、精宁、威灵等穴位。   等安安终于安静了下来,云初将她重新抱起来,温柔地安慰着她。   伏在娘亲的怀抱里,安安总算停止了哭闹和颤抖。   事发突然,海大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视线落在安安的脸上,只见她长得玉雪可爱,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湿漉漉的,让人看了便不由得心生爱怜。   “这……这是……”虽然心中已有猜测,海大夫人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   云初抱着安安,转向海大夫人。   “母亲,这是我女儿安安。”她停顿了片刻,说道,“她还有个哥哥叫全哥,两个孩子前后差了两刻钟出生的。”   海大夫人面色苍白,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座椅扶手。   宋王氏看得担心不已,充满歉疚地说道:“夫人,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大姑娘……”   海大夫人只是没有心理准备,想到一年多前长女连婚事都没商定,如今却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孩子,一时间难以承受罢了。   听到宋王氏的话,她努力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这时海晏琨和海晏桓等几个孩子挨挨擦擦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老老实实低下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云初不解,再看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偷看一下自己怀里的安安,这才有了几分明白。   “何嫂,安安这是怎么了?刚才午睡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云初问道。   何嫂从云初怀中接过安安,又看了看海晏琨等人,她性情安静柔顺,让她告状也说不出口,又见这几个孩子不像是下人的模样,便更不敢说话了。   倒是平日里跟在何嫂身边帮忙的一个小丫头气不过,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云初。   原来自打云初出来,程嫂和何嫂便看着全哥和安安睡午觉,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懂事的,知道这个时辰是两个孩子休息的时候,大家都静悄悄地不出声,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   谁知院子里正一片静谧的时候,忽然跑进来几个半大孩子,叽叽喳喳地朝着就往屋里冲,下人们猝不及防,想拦又追不上,转眼他们就跑到屋子里,把一大堆盒子匣子之类的东西哗啦啦倒在了炕上。   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冷不丁被这一阵又是闹又是笑的声音吓醒了,全哥倒还好,只是揉着眼睛一脸懵懂,安安却被吓着了,闭着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何嫂怎么也哄不好,又见安安哭得嘴唇都白了,只好抱着孩子来找云初。   海晏琨等人一边听着那丫头口齿伶俐地告状,一边羞愧地深深低下头去。   海晏桓年纪略小些,撅着嘴小声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屋里有孩子啊……”   一旁的海云锦重重地拽了他一下,他才不吭声了。   海大夫人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只觉得头痛无比。   连她都不知道云初屋里有孩子,更别提海晏琨他们了。   云初听完了丫头的话,走到海晏琨等人面前。   “你们是去给我送东西的?”   方才在大门口,几个孩子就说了给她带了许多好东西,要给她送去。   想来孩子们性子急,待下人们搬完行李,立刻就把要送云初的东西给拿过去了。   海晏琨内疚地看了云初一眼,讷讷道:“大姐,都怪我们声音太大了。”   说着又伸头看了看安安:“那个……小外甥女,没事吧?”   他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还不习惯忽然就升级做了舅舅。   云初微微笑道:“现在没事了,晏琨,谢谢你,等会儿我回房就去看你送的礼物。”   见她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说,海大夫人不禁蹙眉。   “你们也太没规矩了……”   ? 第144章 自责   云初转向海大夫人, 轻声道:“弟弟妹妹刚回家,正是高兴的时候,难免声音大了些, 再说,他们也不知道家里还有孩子, 所谓不知者不怪, 母亲就不要责备他们了。”   见长姐求情,海晏琨几个赶紧连连保证。   “母亲, 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母亲, 我们日后肯定改!”   “我们再也不敢了!”   海大夫人看着云初平静无波的脸庞, 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   长女这是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变成这样一个沉稳冷清的女子。   她倒宁愿云初见了她们又哭又闹,喋喋不休地抱怨,也好过现在这样, 什么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   海大夫人咽下满心苦涩, 说道:“这次就饶了你们, 若有再犯, 一人领十个手板子!”   几个孩子逃过一劫,都喜笑颜开起来,又凑过去逗弄安安,安安胆小怕生,忽地看到这么多陌生的半大孩子围着自己,扁了扁嘴又要哭出来。   海大夫人忍无可忍, 把海晏琨几个统统赶了出去, 才转向云初。   “全哥呢, 抱过来给我瞧瞧。”   云初答应了,便指了刚才那个告状的伶俐丫头去唤程嫂。   很快程嫂就抱了全哥过来,这会儿全哥已经缓过劲儿来,见桌上放着糕点,便探出身去要去拿。   海大夫人见全哥虎头虎脑,憨态可掬,不禁十分喜欢,伸手便抱了全哥过来。   全哥不怕生,头一次见到海大夫人,只觉得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很是和气,咯咯地笑过,便伸手去抓她的耳坠子。   海大夫人避开他不老实的手,笑道:“这耳坠子太小了,等你大一些再给你玩。”   海大夫人带过这么多孩子,很知道不能把小东西给太小的孩子,免得有危险。   她抱了会儿全哥,才一脸不舍地把孩子递给程嫂,又转向云初。   “今日没来得及准备,回头再给两个孩子补上礼物吧。”   云初说道:“都是一家人,母亲何必这么客气,先把家中安顿好再说吧。”   她知道海百川一向刚直清廉,虽然做到了正三品的官,却依然是两袖清风,海府这宅子还是皇上御赐的,家中虽不算是家徒四壁,可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   之前海家又被查抄过,现在海百川和海大夫人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粗布,要不是海晏清去通州接他们,只怕他们连租马车的钱都没有。   这个情况之下,她怎么能要海大夫人给孩子的礼物。   海大夫人却很坚持:“你成亲的时候我们没出过力,怀孕生子我们更是一无所知,现在好容易见过面,总要尽力补上一些。”   云初闻言垂下了眼帘:“那女儿先谢过父亲母亲。”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大夫人索性让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云初说些私房话。   “云初,这一年多你……过得如何?”海大夫人定定地望着云初,艰难地开口问道。   听出她语气中的怜惜痛楚之意,云初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母亲不必为我伤心,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其实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原身的父母。   宋王氏等人还好说,可是原身是海百川夫妇亲自教养长大的,只怕是十分熟悉,她有些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引起海大夫人的怀疑。   其实云初完全是多虑了,这一年多云初经历了数次磨难,海大夫人早已料到她会有所改变,对于云初与之前的不同之处,海大夫人全都归咎于海家被抄家流放,这才导致长女性情大变。   不止是云初,就连海家那些孩子,海百川和海大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改变了许多呢?   见云初不肯说,海大夫人越发心疼起来。   “云初,有些话你跟你父亲不好说,可我是你的娘亲,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吗?”海大夫人抽出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我和你父亲这一年多日日夜夜都惦记着你,生怕你过得不好……”   他们虽然在黑水城过得辛苦,可到底是一家人在一起,海百川还觉得让几个孩子童年吃些苦,好过于在京城的锦绣堆里长大不知道人间疾苦,可是对于流落青楼,后来又被宋王氏带去乡下的长女,海百川和海大夫人是最放心不下的。   曾经他们以长女的才貌为骄傲,可是失去了家族的庇佑,云初的容貌只会给她带来灾祸。   现在看云初连孩子都生下了,海大夫人心痛得无以复加,这可是他们夫妻倾尽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海家嫡长女啊,却落得如此田地。   海大夫人到底年长些,掉了几滴泪便止住伤感,抬眼看向云初。   “如今家里都好了,你可想过,以后有什么打算?”   云初默然半晌,轻声说道:“我想回定阳去。”   海大夫人的本意是问她以后有没有再嫁的打算,若是再嫁,海大夫人就要想办法安置好全哥和安安,或者跟海百川商量,替云初寻个老实忠厚,可托付终身的男子,若是云初不想嫁,那以后就要长住在海家,海大夫人也好早早为她和两个孩子打算。   没想到云初却说她想去定阳,倒让海大夫人大吃一惊。   “去定阳?为什么?”海大夫人忍不住问道。   云初早已想好了托辞,便说道:“我在定阳置了宅院,还开了医馆,又有奶娘一家照拂,过得很充实也很安稳,我早就想好了,等父亲母亲都安顿好了,我就带着孩子回定阳去。”   她虽然解释得很详细,可海大夫人却想起了留在黑水城的海家二小姐,自然便想通了云初的用意。   再想到自己父亲便是太医院院判,长女自小便喜欢看一些医书,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开医馆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她心里百味杂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止不住掉了下来。   海百川虽然起复了,可海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云初走到海大夫人身边,柔声说道:“母亲不必为我担心,其实跟京城相比,我更喜欢定阳,在那里生活,我很开心。”   京城虽然繁华,却有许多让她无法释怀的回忆,以她目前的状况,在定阳反而更自在些。   海大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舍不得云初,用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个不住。   云初用凉水浸了帕子给海大夫人擦脸,好一会儿海大夫人才算是缓过劲来。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拦你。”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只是等过几天再跟你父亲提这事儿吧,之前罚没的家产朝廷会赐还回来,你挑一些铺子和田地带走。”   云初一怔,立刻推辞道:“这怎么行——”   海大夫人却不容她推脱,说道:“你带着两个孩子过活何等不易,我们虽不能保你大富大贵,让你和孩子们衣食无忧总还是做得到的。”   云初还要说什么,却听海大夫人说道:“你也不必再哄我了,你压根就不是在宋家村嫁的人,说到底,都是我和你父亲连累了你……”   方才她看到安安和全哥先是震惊,震惊之后,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云初之前在信中说她是在宋家村嫁人的,可两个孩子却已经能坐会爬,至少也有八九个月大了,再加上怀孕的时间,海大夫人很容易就算得出来,云初有孕正好是在海家被流放前后的事。   若说是宋王氏救出云初,云初到了宋家村就立刻嫁人,这时间还对得上,可海大夫人很了解宋王氏,以宋王氏能倾家荡产救云初的性子,绝不可能刚把云初救出来,转眼就让她匆匆忙忙嫁了人。   再联想到云初之前被卖到青楼的经历,海大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是不想揭云初的伤疤,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她自觉愧对长女,便想着给她些产业防身,可那些田地铺子朝廷还没发还,就算很快就发还了,也不知道这一年多那些产业变成了什么样,她总要理个清楚,才能决定给云初哪些东西。   云初怔了片刻才知道海大夫人是误会了,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要是让海大夫人知道原身曾经去求助豫王世子,只怕更会增添她的烦恼和愧疚。   云初只好保持沉默,海大夫人却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怕云初想及往事会伤心,便将此事按下不提,说起其他事情来。   “晏清在路上已经跟我们说了,幸好赐婚一事是谣传,要不然你更加为难。”海大夫人柔声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外头的事都交给我去应付,你只管在家安心住着,绝不会再有人难为你的。”   云初听她提起赐婚,只能勉强笑笑,低声说道:“是,母亲。”   果不其然,海百川夫妇回来以后,往海家送的各种帖子更加多如雪片,日日来拜访的客人更是数不胜数,好在有海大夫人料理这些事得心应手,不但云初完全不用操心,连宋王氏都轻松了许多。   不过几日功夫,海大夫人便把管家大权接了过去,海府越发有了欣欣向荣的气象。   见海大夫人将海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云初便让宋王氏开始收拾行装,预备清明节祭祖之后就启程回定阳去。   ? 第145章 有心   宋王氏得知要回定阳去欣喜异常, 索性把剩下的差事都交给几个积年老仆,自己则天天忙着收拾行装,买些京城特产带回去给家人, 又隔三差五地去商队下榻的客栈,问宋贵有没有到京城。   见宋王氏如此高兴, 云初也被感染了几分, 时常与宋王氏商量给家里人买些什么东西带回去,有时还跟着宋王氏一同出门采买。   云初这样上心, 宋王氏倒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宋贵每个月都会往返京城和定阳, 想要什么东西是很方便的, 只是女人天生就抵挡不住购物的诱惑,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想多买些东西回去,让宋贵代买哪有自己亲自挑着可心。   再看云初到京城这么久, 反倒这顿时间来最为轻松自在,心情也很好, 宋王氏便没有再劝阻她。   眼看就要到清明节了, 因为预备着过完清明节就走, 宋王氏便特意留了一天出来买糕点,免得买得早了存不住。   这日天气十分和暖,云初戴了一顶薄纱的帷帽,跟着宋王氏出了门。   春日熏熏,游人如织,京城闹市的街道两旁都是摆摊的小贩, 云初看见一个专做各种木制品的小摊, 上面的各种玩具雕塑十分可爱, 便停下脚步想给孩子们选一些。   海家五个孩子,宋家三个孩子,再加上全哥和安安,云初挑了好一会儿还没挑完,却听见身旁的宋王氏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   “云儿,你快看那是谁?”   云初怕遇到原身的故人,但凡出门都是戴着帷帽,宋王氏知道她不想见从前那些人,而且她离京许久也认不得多少人了,所以极少会提醒她哪里有相识的人。   云初还是头一次见宋王氏这么主动热情,她抬起头看去,隔着帷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修长的身影。   他今日只穿了一件宝蓝色银丝竹叶纹的衣裳,以青玉簪束起发髻,风姿俊雅,意态悠闲,身后跟着李茂李四等五六个侍卫,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京城富家公子。   云初微微蹙眉,宋王氏已经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   “景公子,这么巧啊!”   傅景胤见到宋王氏,再看看她身后不远处那个戴着帷帽的身影,便知道那是云初了。   “宋伯母,您怎么在这儿?”傅景胤含笑问道,目光却看向云初。   见他如此彬彬有礼,宋王氏更高兴了。   “我和云儿是来走亲戚的……”宋王氏知道云初不想暴露身份,便含糊了一句,说道,“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景公子,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生哪里都相逢啊!”   傅景胤一直微微笑着,丝毫没有觉得宋王氏的言语有什么问题。   见他已经看到自己了,云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云初见过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景胤轻轻托住手臂,制止了她行礼的动作。   “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就跟我就这么生分了?”他声音低沉醇厚,似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又转向宋王氏,“宋伯母,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到午饭的时辰了,不如我们寻个地方边吃边聊。”   宋王氏自从受了云初差点儿被赐婚的惊吓,一直惦记着给云初寻个婚事,这位“景公子”便是她的头号关注对象。   因此不等云初拒绝,宋王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啊,正好我们也没用午饭呢,景公子对京城很熟吗?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吃的?”   云初只觉得头上天雷滚滚,她很想阻止宋王氏再说下去,可是当着傅景胤的面又不能对宋王氏解释。   见云初沉默不语,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却不住地拉扯着宋王氏,傅景胤脸上的笑意更盛。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广聚楼,做的八宝鸭、水晶肘子、荷叶鸡都是极有名的,宋伯母,我带你们过去尝尝可好?”   宋王氏喜不自胜,说道:“正好云儿最喜欢吃荷叶鸡……”   云初忍无可忍,低声说道:“多谢景公子好意,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景公子了。”   傅景胤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初。   “云娘子太客气了,除夕那日我在宋家叨扰了一顿年夜饭,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机会报答宋伯母,云娘子能否一并赏光?”   人家口口声声说是想请宋王氏吃饭,云初还能用什么理由回绝?   云初无奈,只好跟着他们去了广聚楼。   幸好广聚楼只是个中等规模的酒家,此时正是午时,店里客人不少,十分热闹。   傅景胤寻了个角落僻静些的位置坐了,李茂等人很自觉坐在临近的桌子上,点了两桌饭菜。   宋王氏见这一桌只有他们三个人,傅景胤又只跟自己说话,觉得有些不自在,待菜上齐后吃了一些,便借口买东西出门去了。   她要是不走,怎么给云初和“景公子”创造独处的机会呢?   再说这酒家大堂里人来人往的,景公子也不可能对着云初做出逾矩的举动来,正好两人多说说话,还能拉近感情。   宋王氏想得挺美,却不知云初此刻如坐针毡。   她本以为上次把话都说开了,两人从此便再无交集,今日突然在街上遇到他,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若是刻意疏远,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可若是太过亲热,又唯恐引起误会,云初一时间左右为难。   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云初才想到一个话题。   “那个……还请王爷恕罪,奶娘并不知道您的身份……”她压低声音,向傅景胤说道。   宋王氏只听说她要被赐婚,赐婚对象可能是永王,可宋王氏万万想不到永王就是傅景胤。   在她心里,还只当傅景胤是那个身世可怜的景公子。   傅景胤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我倒应该感激宋伯母,否则哪有机会再与你同席吃饭。”傅景胤同样低声说道。   云初一怔,只好沉默不语。   她想了想,把手放在桌下不易被人看到的位置,从空间里把那一袋宝石取出来,又解下一块玉玦,跟宝石一并放在桌上,推到傅景胤面前。   “这个是你那日送我的宝石,我一直想寻个机会还给你,还有那些银票我都存在通达钱庄,只要拿这个玉玦就能取出——”   傅景胤看着那沉甸甸的荷包,正是从前自己送云初之物,脸色不由地一黑。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干系?”   想到她居然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连银票都提前存到钱庄里,显然是早就准备要统统还给他,傅景胤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云初还没说完,后半句话就被他打断了,不由得一愣。   “啊?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本王的性命不值这些银子,还是不如这些宝石?”   被傅景胤一而再地打断,云初也意识到他是真的动怒了。   “我……云初不敢。”   见云初认错,傅景胤却越发莫名地火大。   他倒宁愿云初像上次那样咄咄逼人,针锋相对,也不愿意看她对着自己低下头。   他曾以为自己的身份能护她一生平安无忧,不料却是一道让她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深深沟壑。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   “这些是给你的,我从未想过要回来,你好生收着便是。”   明明他的语气十分平稳深沉,云初却听出了他话语下隐含的怒气。   云初不想再激怒他,只好重新收回宝石和玉玦。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比方才更加尴尬,宋王氏不在,大堂里吵闹,李茂等人也没听到两人方才那几句争执,完全无人来救场。   见云初只是低头喝茶,连饭菜都不吃了,傅景胤又觉得有些不忍。   “你和宋伯母什么时候回定阳?”   “清明节过后就走。”云初下意识地回答之后,才觉得不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回去的?”   方才傅景胤和宋王氏寒暄了半天,可并没有提及要离开京城的事啊。   傅景胤微露笑意,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令弟晏清最近很是活跃。”   云初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自己有一阵子没怎么见到海晏清了。   只是她最近忙着收拾东西回定阳,又觉得海百川夫妇已经回来了,海晏清身为海家长子,日常应酬定是不少,因此并没有关心海晏清最近都做了什么。   听傅景胤这么一说,云初很快便知道是海晏清在外面说漏了嘴。   她脸色一红,低声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儿的。”   傅景胤见她误会了,便解释道:“令弟并不是有心张扬的,是我有心打听的。”   他这么主动承认是自己的责任,云初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得脸上更热了。   傅景胤见她窘迫,继续说道:“听说你还问起过豫王?”   云初悚然一惊,条件反射般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是我……我只是担心父亲和母亲……”   都传言豫王一家都被软禁了,可大家一提此事全都讳莫如深,显然都知道皇上不喜欢人打探皇家私事,她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敢打听消息?   见她提起豫王就吓成这样,傅景胤赶紧说道:“不妨事,你不要怕。”   他停顿片刻,说道:“一会儿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一同去吧。”   ? 第146章 王府   云初下意识就想回绝, 傅景胤却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微微笑道:“你带着这么多宝石招摇过市,我不放心, 待我办完事后就送你回家。”   云初还是摇头不肯:“要是被人看见,只怕又要有麻烦了。”   她眼看就要离开京城了, 可不想再生是非。   傅景胤拿起一旁的帷帽帮她戴上, 说道:“你戴上这个,别人就不知道是你了。”   说罢又附耳低声说道:“我也只是微服出行, 你怕什么?”   他灼热的气息隔着薄纱吹在云初脸庞上,她只觉得胸口像是忽然揣了个小兔子, 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傅景胤留个一个侍卫带话给宋王氏, 便带着云初和李茂等人出了广聚楼。   两人在广聚楼门口等了片刻,李四便赶了一架青帷马车过来,云初跟着傅景胤上了车,马车嘚嘚向前行去。   有车帘遮挡, 云初也不怕被人看见了,将帷帽撩起一条缝隙, 时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傅景胤看着好笑, 说道:“你看什么呢, 难道我还能拐了你去?”   云初晒然一笑,觉得自己也太过小心了,便放下了车帘。   “你要是想拐我,让李十八提了我一走就了事了,何必大费周章?”   就她这小身板,傅景胤身边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侍卫都能把她拖走。   傅景胤想起去年重阳节在菩提寺, 李十八拎着她飞檐走壁的样子, 也不禁面露微笑。   他轻声说道:“要是能拐了你一走了之, 那倒省事了。”   云初不敢接茬,低了头装听不懂。   好在傅景胤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云初只觉得满街人声笑语都渐渐远去,明明是青天白日,马车外面却越发安静下来,只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证明他们并不是在郊外的土路上。   云初忍耐住好奇,好在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云初揣度了一下路上的时间,想到他们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会跑到城外去,那就可能是京城内的某处僻静地段。   可她下了车,看到眼前宽敞整齐的石板路,以及眼前那扇朱漆大门,还是吓了一跳。   合着他们根本没有往城外走,而是进了内城。   道路两侧都是高高的墙壁,一看这里住的就不是普通人家,更让她惊奇的是,偌大一条街上竟然只有这一座宅邸,可见这宅子是何等的庞大。   云初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大门上,却见上面空空荡荡,显然牌匾早已被撤了下去。   眼前的大门是五间三启的屋宇式大门,门扇上镶着密密麻麻的铜门钉,云初知道古代对建筑规格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再有钱有势的人家也不能违反规制建房,因此只看这大门,就知道住在里面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只是不管这里的主人身份如何,现在这座府邸已经连牌匾都失去了,即使那朱漆依然鲜艳,那鎏金的铜门钉依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都掩不住其间的萧瑟冷清之意了。   云初提步上了台阶,走到大门前却站住了。   傅景胤已经率先进了大门,走了几步听身后没有脚步声,便回头望去。   云初看着傅景胤,说道:“这里是豫王府。”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傅景胤点点头,说道:“曾经是。”   只是三个字,却让云初心里一凉。   这里就是原身曾经备受屈辱的地方,即使还没有迈过门槛,她都能感觉到原身的恐惧、绝望和无助。   云初依然没有走,只是定定地看着傅景胤。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尽管不是亲身经历,可是这座宅邸对云初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回忆。   傅景胤折返到她面前,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要微微低下头才直视她的眼睛。   “云初,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遗忘的。”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可是除了逃避,她又能做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为原身报仇,可一想到这会要押上海家和宋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甚至包括全哥和安安,她便放弃了。   为了报复豫王世子那个渣男而舍弃这一切,太不值得了。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性又是一回事,现在站在豫王府门口,她依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说放下,谈何容易。   傅景胤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向她伸出了一只大手。   “不必害怕,我带你进去。”   云初咬了咬嘴唇,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挺直腰肢,一言不发地进了大门。   看着她娇小却倔强的背影,傅景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豫王府占地极大,海府的宅子虽是御赐,跟王府的规格却完全无法相比,云初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看王府里的景致,只是看到每一进门都有官兵把守,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戒备森严。   那些官兵见到傅景胤,纷纷半跪行礼,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打开了门,至于傅景胤身后的云初更是如同宛若未见。   穿过层层叠叠的门户,他们来到一处小院。   这院子位于王府的花园里,院外墙根处堆放着许多扫帚花锄筐子之类的用具,似是从前打理花园的仆人婆子之流存放工具和歇脚的地方,四周都是大片的空地,只能从地面上的碎石和树根上猜想当初的幽雅景致。   如今那些奇花异草等物全都被砸烂砍光了,只余空荡荡的地面。   云初见这里杂乱无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猜测莫不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争斗,才会变成这样一片白地。   傅景胤见她面露疑惑,便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砍光的,如此一来,就算里面的人想趁机逃出来,也寻不到藏身之处。”   云初没想到这居然是防备有人逃跑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已经猜到里面关着的人便是豫王一家,却没想到堂堂王爷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更没想到傅景胤心思这样缜密。   想是外面的官兵已经足够多了,守着这院子的反倒只是几个粗壮婆子,见傅景胤来了,几个婆子连忙起身行礼。   傅景胤点点头,说道:“把门打开。”   婆子们却没有那些官兵那么听话,闻言互相看了看,一个胆大些的赔笑道:“里头的人只怕是得了癔症,整日里疯疯癫癫,污言秽语骂个不休,只怕冲撞了贵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探头探脑地看向他身后的云初。   这小娘子戴着帷帽,不知是什么人,只是看身形娇娇弱弱的,恐怕禁不住惊吓。   傅景胤却沉了脸,不耐烦地说道:“少啰嗦,开门!”   婆子不敢再说,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大门一开,一股污秽之气扑面而来,那婆子面色尴尬地说道:“那人真的疯了,只要放出来就到处乱屙乱尿的……”   早知道今日有贵人要来,她们肯定早早就打扫院子了。   傅景胤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一个婆子生怕他动怒,连忙说道:“还请贵人在那边稍坐,奴婢们这就打扫……”   “不必了。”云初忽然说道,她越过傅景胤,直接走进了院子。   方才走了这一路,她的心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她也想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她正好来看看豫王府的下场,也算是给原身的灵魂一点安慰。   至于这点儿污秽气味,着实算不得什么。   云初都进去了,傅景胤虽然脸色难看,却没说什么,也跟着进去了。   院子里墙根处堆满了各种垃圾,连剩饭菜都倒在一处,可见外面的婆子是何等的偷奸耍滑,也从侧面证明这里头的人如今的确是无人管了,连这些粗使婆子都敢如此轻慢。   因院子到处都是垃圾和杂物,越发显得十分逼仄,云初小心地迈过杂物,走到那扇破败不堪的门前。   她略停了停,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外头的空气虽然不好,但到底还是流通的,这屋子里却仿佛暗无天日一般,扑鼻而来的便满是腐朽霉烂的气味。   云初站了片刻,才适应了房中昏暗的光线,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院内已经如此狭小,屋子里更是小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房内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桌子,两张断腿的椅子,一铺只能容三四个人的小炕。   炕上的人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闭着眼睛靠在一堆破烂棉絮之中,云初定睛看去,只见炕内角落还蜷坐着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两人虽然身着锦缎,却都是又脏又破,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了。   这父子俩见门打开了,还以为又是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婆子进来送食水,一时间都没动。   可他们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婆子们的嘲笑辱骂声,那年轻些的才抬头看过来。   逆着光他一时看不清,只看到门口两个人影,男人修长清雅,女子娇柔纤细,一看就不是那些粗鲁的婆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了。   “小皇叔,真的是你!”一看到傅景胤,傅建寅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哇哇哭喊了起来,“小皇叔,您一定惦记着我,才来看我的是吗?呜呜呜,小皇叔,您快去跟皇祖父求求情,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啊……”   想到这些日子的非人折磨,傅建寅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傅景胤的腿。   “那些人不许我出去,不给我衣裳,连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小皇叔,这样我可怎么活啊——”   傅建寅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傅景胤低头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样子,脸庞上划过一抹无法掩饰的嫌恶。   “你母妃呢?”   傅建寅说的句句都是自己,至于他的父王母妃则是半句都不曾提起。   “母妃……?”傅建寅愣愣地看着傅景胤,忽然又哇地哭了出来,“母妃染了病,他们也不给请太医来看,连药都不给母妃喝,只拖了几日,母妃就没了……他们只拿一卷破席子就把母妃的尸身裹走了……小皇叔,我怕,我真的害怕……”   “住口!”就在这时,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从房内响了起来。   ? 第147章 疯癫   豫王已经睁开了眼睛, 正挣扎地坐起身。   “你这个蠢材,求他作甚?咱们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他害的!”   豫王显然不知骂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此时嗓子已经完全坏了,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嘶吼。   傅建寅被他一声大喝吓得住了口, 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伏在傅景胤身边呜呜哭个不停。   傅景胤冷冷地瞟了豫王一眼,便看向傅建寅。   “建寅, 你抬头看看,可认得这女子是谁?”   云初缓缓掀开薄纱, 露出帷帽后的脸庞。   傅建寅抬起头, 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只觉得眼前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这是……是未来的小皇婶吧?小皇婶真是国色天香,姿容无双, 小皇叔好眼光! ”傅建寅打定主意,赶紧奉承起云初和傅景胤来。   见傅建寅居然认不出自己, 云初微怔, 随即恍然一笑。   这豫王世子向来荒淫无度, 玩弄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如云初这样的落魄千金,与他来说恐怕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这样一个人渣,连多看一眼就是浪费生命。   这一刻,云初忽然庆幸全哥和安安的生父是傅景胤,而不是眼前这个自私凉薄, 无情又好色的渣男。   傅景胤冷冷一笑, 沉声说道:“这是海家嫡长女, 海云初。”   “海家?海云初?”傅建寅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你不是……?”   当初豫王扳倒了海家,他听说海家大小姐素有美名,便想趁机占些便宜,没想到那女子被逼到了绝路还不肯来找他,他一怒之下,就叫人把海云初卖到了青楼。   后来他去青楼还曾问起过海云初,可青楼里的女子都换了名字换了身世,谁知道他说的海家大小姐是谁?彼时豫王府风头无两,有人听说他被海云初摆了一道,为了讨好他便添油加醋地编造起来,什么被路过的商人赎身做小老婆了,什么流落到下等窑子受罪去了,还有说不堪受辱自尽了的,或者被折磨死了的,只要傅建寅高兴,那些人什么瞎话编不出来?   因此傅建寅只当云初早已死多活少,他有权有势自然不缺女人,没过多久便把海云初抛之脑后了。   此刻看到云初,他只当是见到了鬼,吓得脸色煞白。   云初看着他面无人色的样子,淡淡地开口道:“世子爷,别来无恙?”   傅建寅抬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光,再看云初依然在眼前,才知道不是做梦。   他见云初面容冷淡,赶紧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那个……海大小姐,你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当初是我鬼迷了心窍,实在仰慕小姐的风姿,所以才会行此下策,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着你……听说令尊已经官复原职了?小姐能不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让令尊帮我求个情,放了我吧……”   要不是前一刻他还认不出云初,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云初满脸憎恶,正要开口,却见屋内横空飞来一物,重重地砸在傅建寅的后背上。   “孽障,我叫你闭嘴没听到吗?你昏了头了,居然还去求海家的人!”   豫王扎挣着爬起身来,只是他身体太过虚弱,刚才扔夜壶又使尽了全身力气,此刻只能伏在炕沿上,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哑着嗓子大骂。   跟卑躬屈膝的傅建寅相比,云初觉得豫王比他儿子有骨气多了,如今这样狼狈不堪也没有跌了王爷的身份。   傅建寅被夜壶砸了个正着,方不敢说话了,瘫在一旁呜呜地哭着。   其他三人都没再理会他,傅景胤走进屋里,看看屋内实在没有可坐之地,便将一个用砖头垫着的椅子让给云初坐,自己则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豫王。   豫王扶着炕沿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傅景胤,一张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痛恨。   离得近了,云初才注意到,豫王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这些日子的折磨让他变得憔悴,才苍老如五十余岁的人。   此刻他勉强仰着头,对上傅景胤沉沉的目光。   “傅景胤,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也不是?我告诉你,我才不会让你如意!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早早把你弄死!”   傅景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地勾唇一笑。   “你真的关心过父皇的身体吗?”   “你……你说什么?”豫王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立刻勃然大怒,“我不关心!?父皇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哪次不是我起早贪黑进宫侍疾?总好过你这个病秧子,自己没病死就算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关心父皇!”   傅景胤冷冷地说道:“侍疾?你不过是面上功夫做的好看罢了。你若真是关心父皇的身体,难道不知道父皇得了什么病?”   “我怎么不知道?就连父皇日常吃的药,都是我亲手熬制的!”豫王竭力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只是他嗓子实在哑得厉害,听起来像是嚎叫,听起来却像是不断地噗噗吐气。   傅景胤讥讽地看着他,说道:“既如此,你怎么不知道父皇已经时日无多?”   豫王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时日无多?父皇的病情……何至于此?”   傅景胤说道:“所以,我说你只是会做表面功夫,让宫内外的人都觉得你至纯至孝,对你交口称赞,父皇也因此格外偏爱你,只是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便着急了……”   豫王浑身一抖,奋力大吼道:“就算父皇真的时日无多,我也绝没有谋反之心!”   “谋反之心嘛,你未必没有。”傅景胤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没有谋反的胆量罢了。”   豫王张着嘴,宛如没了氧气的鱼,只是翕合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许久,他才颓然开口:“我绝无谋反之意,父皇为何如此对我……”   他才哀怨了一句,猛然又跳起身来。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向父皇进谗言,父皇才会责罚我!傅景胤,我之前居然没看出来,你竟是如此狠毒阴险的鼠辈!”   看着他前后情绪变化如此之快,云初不由得信了外面婆子说过的话,豫王看起来真的是有点儿疯癫了。   傅景胤却摇了摇头:“你错了,你讨好父皇这么多年,却完全不了解父皇的性子。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以为得到了父皇的宠爱,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你忘记了,父皇先是皇上,之后才是我们的父亲。对他来说,天下比儿女亲情要重要得多。”   豫王呆愣了片刻,忽而目光又转向恶毒。   “你少装蒜!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除了借着父皇的名头压我,你还有什么本事?这次你又搞了什么阴谋诡计……”他的视线陡然转向云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跟这个什么海家小姐有了私情,为了救海百川,才会设计陷害我!你们这对狗男女!父皇只是一时恼了我而已,等父皇消了气,我自然还会做我的豫王爷!”   豫王也许不了解皇上的真实病情,也不了解皇上的性子,可是有一点他却十分笃定的,那就是皇上对他和贵妃母子二人的宠爱。   从前他陷害过那么多官员,搞出那么多事情,甚至闯了许多祸事,可是皇上对他都是格外宽宥,最多不过责罚一下做做样子,之后宠爱照旧。   哪怕他数次要害傅景胤的性命,皇上也从不深究。   豫王对傅景胤如此嚣张不服软,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底气。   傅景胤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竟然流露出几分同情。   “所以我说,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父皇。”傅景胤悠悠开口,“这一点,你甚至都不如你那个蠢货儿子。”   傅建寅无故躺枪,反而越发害怕起来,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缩在墙角,一个字都不敢说。   “太子哥的性情随了母后,温厚仁德,可是身为未来的一国之主,只有仁厚怎么治国?父皇自己便是皇上,自然早早就看出了太子哥的不足之处。”   “可太子哥从小长于宫闱,又饱读圣贤书,满心都是仁义礼智信,父皇有心让他出去历练几次,可母后只有我们两个嫡子,我年齿最小,又自幼多病,万一太子有个闪失,我是绝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储君的。”   “父皇母后舍不得太子哥出去历练,就只能在宫中寻机会磨炼太子哥的性子,其他皇子不是不得宠就是年幼,或是家族无甚势力,你说,谁最合适?”   ? 第148章 密旨   豫王整个人宛如雷击, 愣怔着连傅景胤的话都忘了回答。   傅景胤望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曾听人说过,极北之地有着这样一个部族, 他们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只能养狗来拉爬犁, 他们养的狗群中会有一个领头狗, 那部族的人对领头狗极好,让它们住在单独的狗窝里, 可以独自享受美味的食物,也不会受到任何鞭打责罚, 而其他狗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 它们只能睡在自己刨出来的雪窝里,主人扔出来一堆残羹剩饭,一群狗就扑上去抢着吃,慢一点儿的就什么也吃不到, 拉爬犁的时候,只要稍微分心或者偷懒, 主人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因此, 所有的狗都想做领头狗, 每次看到主人宠爱领头狗的时候,其他的狗都会羡慕地眼睛发红,这样一来,在拉爬犁跑的时候,后面的狗就会拼命地去追逐领头狗,寻找一切机会咬它的脚, 咬他的尾巴, 一旦领头狗受伤, 它就再也做不了领头狗了,领头狗为了躲避撕咬,只能拼尽全力地奔跑。”   傅景胤停了下来,一脸怜悯地看着豫王。   “我说这个例子,你听明白了吗?”   豫王面色惨白,直勾勾地盯着傅景胤,宛如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你以为你才是那个领头狗吗,你以为是你为了太子哥,挡住了所有人的撕咬吗?”   “不,太子哥才是那只领头狗,他为了躲避你的撕咬,日日夜夜不敢懈怠半分,时时刻刻鞭策自己努力向前,在你的无数次阴谋诡计,甚至明晃晃的逼迫之下,太子哥不得不变得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冷酷无情。”   “父皇不喜你想要设计毒害我,却逼着太子哥亲自动手处置你,是因为父皇知道,只有对自己的手足都能毫不留情地挥刀相向,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你,我,从来都不是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   豫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茫然了许久,才迟钝地看向云初。   “那海家……”   当初他扳倒了礼部侍郎海百川,众人皆以为皇上听从豫王的话,他十有七八会是未来的储君人选,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   傅景胤轻蔑一笑,说道:“你没读过书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海百川是父皇要留给太子哥的国之重臣,不磨砺一番如何得用?”   豫王再也经受不住,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傅建寅再也不敢装死,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父王,父王你醒醒啊!您要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豫王妃已经死了,如果豫王也没了,傅建寅就彻底完了。   在儿子的哀声呼唤之下,豫王总算重新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连话都没说出来,便狂喷出一大口鲜血。   傅景胤站得稍远一些,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卷轴来。   “这是父皇密旨,将豫王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即日押解朝鲜巨济岛看管,子子孙孙永不许入大宁国境。”   云初知道朝鲜在哪,却不知道巨济岛是什么地方。   可是一听说要被押去朝鲜,傅建寅就被吓得面如土色。   “朝鲜?!为何要去朝鲜?那里离京城足有数千里之遥,而且缺衣少食,住的都是贱民……”   傅景胤淡淡地说道:“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到那边可别满口贱民的说人家,免得被打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云初在脑海中搜寻着原身仅存的记忆,才依稀记得如今朝鲜已是大宁朝的藩国,那里路途遥远,环境恶劣,除非是犯了谋逆大罪,极少会被流放到那里去的。   傅景胤收好密旨,神情淡然地说道:“父皇顾及父子之情,并未将此事大肆宣扬,待你走后,父皇会说你们一家染了疫病不幸身亡,你的衣冠冢也会入皇陵,你放心地去吧。”   豫王满前襟都是星星点点的鲜血,直愣愣看着傅景胤说不出话来。   豫王再没看他,也未理会苦苦哀告求饶的傅建寅,转身走出了屋子。   云初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豫王父子。   她想起一句话,人的欲望就像高山滚石一眼,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豫王便是如此,他不曾控制过自己的欲望,甚至放纵自己的贪念,结果却被自己滚下来的巨石碾压得粉身碎骨。   傅景胤说是皇上有意纵容,可若不是豫王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何至于到这一步?   而皇帝,为了江山,就连偏爱了数十年的女子和儿子也可以舍弃,这就是帝王的无情之处。   云初只觉得心冷如冰,她没有再看豫王父子,抬脚离开了小院。   外面依然艳阳高照,云初却觉得浑身发冷,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那屋子里腐朽的气息。   亲眼目睹了豫王父子的惨状,她离开京城的心思越发迫切。   一路走出来,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   傅景胤似乎知道她心情不好,什么话都没说,只送她到海府门口,连马车都没下,便道别离去了。   云初怔怔地站了片刻,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或许,这是她见到傅景胤的最后一面了。   虽然他曾提起过会去定阳看她,可如果皇上真的时日无多,只怕他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离开京城。   待到下次相见,时过境迁,彼此又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了。   云初进了海府,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王氏已经回来了,见她独自回来顿时喜出望外,问了几句诸如他们去了何处,相处如何的话,云初实在没心情回答,借口累了便回房躺下了。   宋王氏见她心情不好,便识趣地不来打扰,张罗着装糕点收拾行李去了。   转眼到了清明节,因为海百川重新起复,海大夫人极为重视这次祭祖,早几日就拘了一家人吃斋沐浴,连几个小的偶尔高声说笑都会被斥责。   到了清明节这日,全家人早早起来,换上或黑色或青色等没有刺绣花纹的衣裳,海大夫人等女眷则用银簪玉饰等物梳挽发髻,一家人去了祠堂。   祠堂早已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海百川亲手开了门,带海晏清等几个儿子将香烛纸钱,果子糕点等供品进了祠堂。   海大夫人则带了云初几人立在院中,随着海百川举行祭祖仪式,跟着跪下叩拜。   云初还是第一次见识古代的祭祖仪式,见海百川在祠堂内带着男丁跪拜、燃烛、上香之后,又念起了捧起一卷纸张读起了祝文,云初听他念了“天地悠悠,乾坤郎朗,泱泱海氏,源远流长,列祖列宗,德业辉煌……”之类的一大篇,大概意思是感谢祖宗,请祖宗保佑海家子孙繁茂,兴盛昌宁。   祝文念过之后,又有各种仪式,如孝男行食礼,孝孙行亚献礼,海大夫人也要进祠堂,行供茶礼。   一番繁琐的仪式做完,最后焚纸焚祝文,众人跪拜四叩首,才算是礼成。   从祠堂里出来,海百川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他看到院内带着云锦等人的云初,便缓缓走了过来。   “你的事,你母亲都跟我说了……”海百川望着面容沉静的长女,神情既愧疚又惋惜,“父亲亏欠你良多,只盼望你能一生平安顺遂,日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吧……”   这些日子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初,听海大夫人说云初要回定阳去,更是心情沉重。   他又何尝舍得长女离开身边?只是他也知道,云初去定阳会比在京城过得更自在舒坦些。   云初看着他已经露出隐隐苍老之态的脸庞,也觉得内心酸楚。   “多谢父亲母亲。”   海百川疲倦地摆摆手:“日后要记得时常捎信来。”   云初答应了下来。   海晏清等人还不知道云初已经决定离开,闻言都有些疑惑,却又不敢细问。   待到晚上家宴,云初才告诉他们她要回定阳去了。   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闻言都是吃惊不已,有劝阻的,有挽留的,有流泪的,几个小的更是围着海大夫人又是撒娇又是哭闹,求海大夫人留下云初。   可是云初心意已决,无论弟妹说什么都只是微笑不语,还反过来劝他们要用功读书,要听父亲母亲的话,等他们大了就去定阳找她玩。   海百川和海大夫人知道云初已经下定了决心,倒也没再劝她,当着海晏清等人的面给云初许多铺子和田契等物,说是给她傍身用的,云初没有推辞,一并收了。   因云初是海家嫡长女,因此海百川给她的东西虽然多,海晏清等人也没有斤斤计较,都觉得本该如此。   次日一早,宋贵来到海府接云初和宋王氏等人。   行李等早已打包好装上了马车,这次云初不打算再回来,再加上给宋家人他们带的礼物,足足装了三辆马车,宋王氏和云初坐在第一辆马车,奶娘抱着孩子坐了第二辆马车,第三辆马车则装满了东西。   海家人送了云初一行出去,少不得洒泪而别,海云锦等几个小的舍不得云初,一直送到街口才停下脚步。   云初见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便掀起车帘说道:“父亲,母亲,你们快回去吧,别再送了。”   海百川微微驼着背,望向云初的眼神既不舍又辛酸,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记得常写信。”   眼看着分别在即,海大夫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隔着车帘握着云初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云初,你……若是觉得不习惯,尽管回家来,记住了吗?”   云初探出身子,看着海大夫人。   气质娴雅的中年女子此刻眼泪汪汪,一双眼镜定定地看着云初,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云初心里一酸,低声说道:“母亲,恕女儿不能在身边为您尽孝了……”   海大夫人本就强自忍着眼泪,闻言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不怪你,都怪母亲没有照看好你……”   云初抽出帕子给海大夫人擦泪,轻声说道:“母亲,您回去以后看看我的枕下,您和父亲给我的东西我都放在那里了,还有五千两银票,你留着慢慢花用。父亲的咳疾不重,药和方子我都一并放在我屋中桌子上的匣子里了,好好将养,到秋天就会痊愈……母亲,我在定阳过得很好,您若有什么事,尽管去定阳寻我。”   她每说一句,海大夫人的眼泪就多一分。   “傻孩子,傻孩子……”她喃喃说不出话,只会反复地念叨这几个字。   难怪云初昨天毫不推辞就收了那些契纸,原来她压根就没打算要。   她不但没要海家给她的产业,居然还给他们留了五千两银票。   她的云初这么好,为什么命却这么苦?   海大夫人泪如雨下,眼看着云初的马车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①关于古代可以流放到海外这件事,如今的越南、老挝、缅甸,包括东边的韩国、日本、朝鲜等地都曾经是古代中国(某些朝代)的附属地。古代的君王为了更好的管理海外,也为当时的海外附属地制造点麻烦,很乐意把犯人流放到那里,比如朱元璋就把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明玉珍的儿子明升等人发配到高丽去了,让他们不能返回国家再掀动起义造反。   ②祭祖祝文来自百度。   ? 第149章 尾声   云初一行都是老幼妇孺, 自然还是选择跟着宋贵的商队走。   怕商队久等,他们径直去了城门,与商队汇合后便出了京城。   一路紧赶慢赶, 云初完全顾不上伤春悲秋的离别情绪,只是出了城门之后, 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怅然。   她料想得不错, 那日果然是她和傅景胤相见的最后一面。   她想起傅景胤曾说过他是个有心的人,只是她这次离开得匆忙, 连海晏清都不知道她定了今日启程,傅景胤自然也不会知道。   不过如果皇上真的沉疴难起, 朝中势必有变动, 他为了太子和皇后,也无暇会顾及自己了。   云初不过略思忖了片刻,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了。   以后她只想做个平民百姓,只要不天下大乱, 那朝廷谁做皇帝,有什么变动, 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是跟着商队走, 自然是一路晓行夜宿, 好在如今天气和暖,两个孩子也都大了,在路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逗逗孩子,赶路的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这一日到了惠县, 因听说这里有早熟的甜瓜, 商队的商人们决定驻扎一日, 收些甜瓜回去售卖。   云初本想趁机休息一下,可宋王氏听客栈门口卖菜的婆子说县里有个毓圣庙,求姻缘求子保家宅平安都极灵验的,就非要拉着云初去拜拜。   云初拗不过她,又想这次回去,下次再出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便随着宋王氏去了。   好在那毓圣庙离客栈不远,不过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远远地就看见庙门口有个大银杏树,树干足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树枝上到处挂满了红色的布条,树下香火鼎盛,许多善男信女合掌叩拜,倒是十分繁华热闹。   宋王氏要拉着云初去请香拜神,云初却摇摇头,径直进庙里去看里面石碑的文字。   原来这毓圣庙供的是华胥娘娘,华胥娘娘乃是伏羲和女娲的母亲,是炎帝和黄帝的直系远祖,可以说是华族的始祖母,这里据说是她曾经驻留欣赏银杏树的地方,所以后人就建了一座庙供奉她,命名为毓圣庙。   云初这才恍然大悟,来之前她一直奇怪,她记得毓圣在古代是指皇帝诞生,这里区区一个小庙,居然敢起这么名字,真可谓是大不敬,不过既然供奉的是华胥娘娘,也就说得通了。   这庙不大,华胥娘娘的塑像披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红披风,上面皆是长年累月堆积的香灰,云初只略看了看就出来了。   宋王氏上香磕过头,念叨了好一会儿诸如保佑全家人平安,保佑儿子们发财,保佑孙子们读书成材之类的话,便拉着云初出去,非要让她去求一卦。   云初见那庙祝是个耄耋老人,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老眼昏花,连签筒的摆放位置都要摸索半天才能拿到,颇有几分无语。   偏偏宋王氏觉得这毓圣庙意头极好,又是百年老庙,再看这庙祝这么老,越发觉得这里必定灵验。   在宋王氏的催促下,云初勉强抽了个签。   她自己先看看签文,只见这是个中签,上面写着:石藏无价玉与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云初向来不喜这些云山雾罩的签文,怎么解说都由得别人,只看了一眼就递给庙祝。   庙祝借着外头的光线,眼睛几乎贴在签上,缓缓念出了签文。   宋王氏早就等不及了,连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庙祝问道:“问什么?”   云初还没说话,宋王氏连声说道:“问姻缘!”   云初无语凝噎。   庙祝顿了顿,说道:“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须无限意,眼前是真。”   宋王氏十分不解,待再要问,庙祝已经转身面向另一位香客了。   云初借口烟气呛鼻,拉着宋王氏出去了。   宋王氏还不放心,自语道:“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那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呀?”   云初却默默想着眼前是真这四个字,只觉得心情沉重。   第二日他们重新启程,从此路上再无耽搁,一路顺顺当当到了定阳。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见他们回来自是十分欢喜,四个嫂子围着宋王氏和云初嘘寒问暖,男人们往车下搬着行李东西,宋明等孩子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地问着京城见闻,一时间热闹非常。   云初虽然满身疲惫,此刻却觉得内心十分轻松。   她从穿越到古代来便一直跟宋家人生活,只有跟他们在一起,她才有回家的感觉。   待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等听说她回来,家里更是络绎不绝,热闹极了。   云初只休息了三四日,便去道济堂坐诊了。   如今她再无心事,只想好好医治病人,平安度日。   转眼夏去秋至,京城中传来皇上薨逝的消息,举国皆哀。   云初心里虽有准备,闻言也觉得心情沉重,偶尔她闲暇时也会想,她治好了傅景胤,为何傅景胤却从未提起让她去给皇上治病,以他的性情应该不是疏忽忘记,便猜测傅景胤是不敢拿皇上的身体去试她的医术,毕竟当初傅景胤自己对她一个女郎中也是各种不信任,更何况是皇上本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有些方面,她不愿意去想,即使想过,她也无法改变什么。   定阳离京城不远,消息也灵通,不久便听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不过这些对云初的生活来说都太遥远了,几乎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影响。   全哥和安安已经一周岁多了,安安开始牙牙学语,全哥依旧淘气,两个孩子活泼可爱,健康成长,是云初最开心的事。   唯一让她烦恼的是,宋王氏在久等“景公子”不见之后,开始帮她寻觅亲事,常琳有了身孕在家养胎,闲来无事居然跟宋王氏走到了一起,两人每日热衷于研究给云初寻个什么样的郎君,乐此不疲,弄得云初苦不堪言,恨不能天天住在医馆里,只图个耳根清净。   如此一折腾,日子便过得飞一般地快。   一年后,东关街。   正值盛夏,白日里烈日当头,只有晚饭前太阳渐渐落下,街上才开始变得阴凉起来。   东关街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正围着一个蹴鞠踢得高兴,忽然一个男孩脚下的劲道使大了,蹴鞠嗖地一下飞出了人群,骨碌碌滚到了一处宅院的大门口。   门口处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看见花花绿绿的蹴鞠,顿时高兴起来,挣脱了奶娘的手跑了过来。   这女孩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一身粉白色绣花的细棉衣裳,脖颈戴着一个灿灿生辉的金项圈,越发显得目灿如星,娇憨可爱。   她刚要捡起那个蹴鞠,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飞奔而来,一把推开了她。   “这是我的,你不许碰!”   小女孩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看起来娇娇小小的,脾气倒硬气,被推倒了也没哭,也不要奶娘扶,拍拍身上的灰就站起来。   一旁那个看起来跟女孩同龄的小男孩蹭地奔了过来,一头撞上了那个大男孩的肚子。   “你、不许欺负、妹妹!”那小男孩比女孩长得胖一点,力气也更大,对上比自己的男孩也是丝毫不惧,一边抓着他撕打,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喊。   大男孩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凶,吓了一跳,抬手就要打他。   幸好男孩身后的奶娘及时赶到,赶紧拉开了男孩。   “全哥,你咋能打人呢?奶奶平日里咋跟你说的……”程嫂一边使劲拉着男孩,一边说道。   这撞人的小男孩正是全哥,那捡蹴鞠的小女孩便是安安。   两个孩子已经两周岁多了,成日里精力十分旺盛,程嫂和何嫂趁着这会儿日头快落了,天气凉爽,这才带了他们在街上玩。   全哥被程嫂拉着挣不开,还是气呼呼地瞪着那个推安安的大男孩。   “坏孩子,打妹妹!”   全哥说话还不是很利落,只是三两个字的往外蹦。   此时那些踢蹴鞠的孩子们都围拢过来,见全哥小小的一只,被大人拽着还拼命挣扎,连白胖的小肚皮都露出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打你们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呀!”一个调皮的男孩一边挑衅,一边冲全哥和安安做鬼脸。   安安小嘴嘟得高高的,显然也很生气。   不过她比全哥聪明一些,见这些孩子个个儿都比她高大,又人多势众,便说道:“有本事你们别跑,我哥哥们一会儿就下学了,他们肯定会给我们出气!”   另一个大些的男孩闻言嗤地一笑:“谁知道你哥哥是谁啊?”   安安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地说道:“我大哥哥叫宋明,二哥哥叫宋阳!”   宋明已经十岁,宋阳也已经九岁了。   宋明还好说,平日里读书十分刻苦,没什么时间跟街上这些孩子玩,跟孩子们交往不多,但是因为私塾先生十分偏爱宋明,邻居们听说宋明学业好,也总拿宋明当例子教育自家孩子向宋明学习,所以这些孩子们都不大敢欺负宋明。   而宋阳性格顽皮,胆子又大,其母宋白氏又是个身材高大嗓门更高大的粗壮妇人,因为宋贵常年在外跑商,宋白氏怕儿子在外被欺负,越发张扬泼辣,这母子俩可是东关街谁也不敢惹的母老虎和小老虎。   孩子们听说宋阳的名头,一时都你看我,我看你,又往四周看看,生怕宋阳这个小恶霸从哪里窜出来,给他们一顿爆捶。   领头那个孩子觉得被两个两岁多的孩子吓住,面子十分下不来,恼羞成怒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宋家那个小寡妇的孩子!”   道济堂这两年在定阳县声名鹊起,所谓树大招风,随着云初名声日盛,各种编排的谣言也就越发多了起来,这些孩子懂得什么,偶尔听人家说过云初是个寄居娘家的寡妇,就将此事记在心里。   程嫂听得脸色一沉,说道:“你这孩子说啥呢?什么寡妇不寡妇的,你爹娘就这么教你跟人说话的?”   能住在东关街的孩子哪有几个家底薄的,岂会被程嫂一个奶娘吓住,几个孩子反而越发起哄起来。   “你娘就是小寡妇,你爹早就死了!”   “哈哈,没爹管的野孩子!”   更有几个孩子围着全哥和安安跳了起来,拍着手唱起了儿歌。   “小小子儿,拽门鼻儿,哭着喊着要爹爹,找哥哥儿,叫姐姐儿,爹爹死了哭咧咧……”   全哥气得小脸通红,偏偏他说话还不利索,只是气得要上前拼命,程嫂怕他被打,死死抓着他。   何嫂又是个柔顺讷言的性子,面对这些熊孩子完全没有回嘴的能力,只好抱了安安要回家去。   安安却挣开了她的怀抱,冲那几个孩子大喊道:“谁说我们没爹?我爹活得好好的!”   领头男孩嘲笑道:“你们要是有爹,怎么不回家去?还住在姥娘家里?”   其他男孩也哈哈大笑地说道:“你爹死了,你爹不要你们了!”   “你们胡说!”安安的一双大眼睛含着泪花,她却紧紧瞪着那些孩子,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爹只是出门去了,就像二舅舅那样……他很快就会回家了!”   那些男孩根本不信,依然冲着安安吐舌头,做鬼脸地讥笑他们。   那边全哥终于趁程嫂不注意挣开了她的手臂,他就像一只小牛犊一样,哇哇大喊地冲向那些男孩子。   程嫂吓得不轻,快步追了上来。   只是她还没追上全哥,就见打横伸出来一双有力的长臂,将全哥拦住。   全哥积蓄了半天的力气,却扑了个空,气得使劲扭动着,可那人比程嫂有力得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轻松抱了起来。   “臭小子,小胳膊还挺有劲儿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隐隐的笑意。   程嫂伸手便要接过全哥,待看清抱着全哥那男子的样貌,顿时愣在了原地。   安安见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抱起了全哥,不由得急了。   “你快放下我哥哥!”安安左右看了看,放开嗓子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拍花子,拐小孩啦!”   姥娘说了,街上有拍花子的人,专门拐骗小孩,他们一定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这一声把程嫂喊得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说道:“景公子好。”   傅景胤向她微微颔首,又走到何嫂旁边,弯腰将正在拼命往何嫂身后藏的安安抱了起来。   “小丫头,你说谁是拍花子的?”傅景胤看着机灵伶俐的安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连全哥都挣不开傅景胤的手臂,更何况是安安,安安被傅景胤抱得紧紧的,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我不认识你,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就挖你眼睛了!”   这一招是宋阳教的,宋阳说他们还小,如果碰到大人是打不过的,就要找机会挖坏人的眼睛,坏人眼睛吃痛就看不到他们了,他们就可以趁机溜走了。   傅景胤开怀大笑,说道:“傻孩子,我是你们的爹!”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几个大孩子见状不妙,趁没人注意他们,赶紧顺着墙根跑了。   程嫂和何嫂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全哥和安安则忘记了挣扎,呆呆怔怔地看着傅景胤。   傅景胤把他俩轻轻放在地上,看到安安戴的金项圈,全哥脖颈上的金锁,笑容温柔。   “这金项圈和金锁还是我送你们的呢,你们娘亲没告诉你们?”   全哥和安安各自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饰物,然后齐齐摇头。   他们只知道娘亲把这两样东西藏在了匣子里,平日极少拿出来,今日他们趁着娘亲出诊去了,这才偷偷开了匣子,程嫂和何嫂拗不过他们,又想着左右是在家门口玩一会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给他们戴上了。   他们只是觉得这金锁和金项圈十分好看,却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傅景胤看着两个白胖可爱的孩子,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那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的爹爹,快叫爹!”   全哥愣愣地刚要张嘴喊,安安却使劲摇头。   “我不叫,我要找娘去!”安安说罢,返身就跑。   全哥也赶紧跟着安安跑了。   程嫂小心地走上前,说道:“景公子请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老太太。”   傅景胤恍若未闻,只是望着两个孩子跑开的背影。   何嫂怕他们跑远了,赶紧追了过去。   远远地只见街口走过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全哥和安安大喜过望,伸开双手扑了过去。   云初看到两个孩子飞奔而来,只觉得一天的疲惫仿佛都随之散去,她弯下腰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娘,娘回来了!”   “娘,我和哥哥遇到坏人了,他还说他是我们的爹爹!”   安安伶牙俐齿,一见到云初就立刻告状。   云初只当是遇到了无赖,微微皱了眉头,看向他们身后的何嫂。   何嫂会意,忙说道:“奶奶,是景公子来了。”   云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们母子三人走来。   只见他一身月白色长衫,青色衣带,剑眉如墨,眸光如星,形容潇洒,不是傅景胤又是谁?   云初一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傅景胤走到她面前,一双墨眸定定地望向她,低声说道:“云初,我来了。”   程嫂和何嫂想要拉过全哥和安安,两个孩子却死活不肯,他们一边一个抱住云初的腿,抬头盯着傅景胤,小脸满是戒备。   云初定了定神,垂眸行礼:“见过王爷。”   她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和孩子能听得到。   傅景胤见她一身素服,神情冷淡,面容间带着几分疲惫,不禁面露心疼。   “劳累了一天,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云初却站在原地没动,轻声却坚决地说道:“王爷寻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傅景胤见她脾气还是如此疏离倔强,不由无奈地笑了。   “我向皇兄辞了封地,说只想在定阳住,皇兄便将定阳附近几个县一并给了我,王府就建在定阳,如今收拾得差不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云初小脸一红,假装没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垂眸说道:“那恭喜王爷了。”   傅景胤望着她,说道:“我仔细想过了,你说得都对,我从前的确太过自以为是,从未想过你的感受,以后我们相处日子还长,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心意。”   云初抿紧嘴唇,沉声道:“王爷请慎言。”   傅景胤笑笑,向全哥和安安伸出手去:“全哥,安安,爹带你们去玩,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有好吃的,全哥有几分意动,却还紧紧拉着云初的衣裙不撒手。   安安则仰着小脸问云初:“娘,他真的是我们的爹爹吗?”   听到女儿软糯的声音,云初心里一软,俯下身来抱住她。   全哥也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云初。   云初叹了口气,说道:“对,他就是你们的爹爹。”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并不愿意欺瞒孩子。   全哥顿时高兴起来,直接扑进了傅景胤的怀里,口中大喊了一声:“爹!”   他虽小,却也开始懂事了,小明哥哥和小阳哥哥他们都有爹爹,爷爷也是四个舅舅的爹爹,可是他和妹妹却从没见过自己的爹爹,偶尔问起,娘也只是用他们的爹爹不在家之类的话含糊过去。   现在听说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爹爹,全哥自然高兴万分。   安安却还是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他既然是我们的爹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为什么连封信也没有?他一定是个坏爹爹!”   傅景胤哭笑不得,弯腰平视着安安的眼睛。   “爹爹去办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很久都没回家,以后爹爹不会再走了,一直陪着你们,好不好?”   云初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走了,那……你哥怎么办?”   这里是街上,她不想太引人注目,方才叫傅景胤王爷都是压低了声音,更不敢提皇上二字。   傅景胤看向她,低声笑道:“皇兄知道我一向志不在朝堂,而且如今朝廷安稳,天下平定,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过过普通人那种媳妇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云初只觉得耳根一热,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好在这时宋王氏已经得了程嫂的消息赶出来,见到傅景胤顿时大喜过望。   “景公子!你怎么好久都没来?这一路辛苦了吧?快进来说话……”   这一年来宋王氏为云初的婚事磨破了嘴,操碎了心,只是寻的人选都远远比不上傅景胤,现在看到傅景胤突然出现,对云初和孩子又这么亲近,原本压在心里的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景公子还是从前那样……啊,那个玉树临风啊!”宋王氏搜肠刮肚,才想出夸奖傅景胤的词,“你别看我们云初看着瘦了点儿,她那是天天忙着治病救人给累的,要是给她打扮打扮,肯定比外头那些大家闺秀都漂亮!”   宋王氏这些日子跟媒婆打了许多交道,说话也受了不少影响,云初只听得无奈扶额。   好在傅景胤不以为意,依然和和气气地跟宋王氏说着闲话。   全哥乍一得到这么一个好看的爹爹,自己还没亲近够呢,却被宋王氏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有些不满,忽然又大喊了一声。   “爹!”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惊呆了,宋王氏愣了片刻,随即喜笑颜开。   “哎呀你看我们全哥就是机灵,景公子你看看,您跟这孩子还真是有缘分!”   云初在一旁已经无力吐槽了。   偏偏安安还在一旁火上浇油,说道:“我娘说他就是我们的爹,姥娘,他真的是我们的爹吗?”   宋王氏偷偷看了眼云初,见云初没有出言反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们娘说了是,那自然就是!”宋王氏只当是云初松了口,还让两个孩子认傅景胤做爹,便觉得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了,脸上笑得宛如开了花一般灿烂热情。   “景公子,快进屋来说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宋王氏恨不能双手把傅景胤扯进屋里来,生怕他改了主意跑了。   傅景胤面容含笑,抱起全哥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他回头看向云初,朝云初和安安伸出一只手。   “云初,安安,走吧,我们回家。”   望着夕阳下他那张笑容温煦的脸,云初迟疑了片刻,牵起安安的手,向他走去。   傅景胤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以后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在晋江写的第一本文,这本文有许多不足之处,非常感谢所有读者的耐心和包容,鞠躬致谢!   下一本《京都小医娘》预计会在十月中旬或者下旬开更,敬请期待,爱你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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