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春日禁轨》作者:暮雀啾啾   文案   | 浪里小白龙漫画家 x 心机钓系商业新贵   | 破镜重圆/救赎童话/男暗恋女   –   读书时,陈听晏和苏从意是天南地北两个圈子。   前者众星捧月,高岭学神,校服板正在主席台演讲;后者浪里白龙,放荡不羁爱自由,因为代写情书被罚全校广播念检讨。   陈听晏主动给苏从意带早餐的那天,一中论坛沸腾了。   结果毕业假期她又把人甩了。   多年后同学聚会。   年轻男人一身衬衫西裤,端着酒杯与苏从意擦肩而过,神色寡淡,余光都没朝她倾斜半分。   同班好友唏嘘不已:“高岭之花为你掉下神坛,你倒好,泡到手了说扔就扔——真没可能了?”   苏从意歪头笑得天真烂漫:“年纪小不懂事,随便玩玩的。”   五分钟后。   苏姑娘溜出包厢拐个弯,小声叮嘱前男友:“我对悦悦说了再谈恋爱我就是狗,你等下记得保持距离。”   “怎么保持?”   陈听晏倚在墙边,垂眼瞧她,倏然弯腰凑近亲一下她耳尖,低懒着声音,“这样吗?苏狗狗。”   苏从意:……好吧。   汪。   –   阅读指南:   ☆1v1/he/双c双初/狗血沙雕酸甜文   ☆20%校园+80%都市   ☆女鹅不渣,分手有原因   ☆男主是钓系美人   ★主角成年前没有任何感情和亲热描写   当前被收藏数:1250 营养液数:459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从意;陈听晏 ┃ 配角:倪焦;柯溱;…… ┃ 其它:下一本《童话后遗症》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小神明。   立意:要努力抓住生命中每一束光。 第1章 语音条   犬夜叉猹:【我死了。】   犬夜叉猹:【以后烧纸联系。】   苏从意面如死灰地走出机场,坐在行李箱上把这两条微信发了出去。   倪焦应该正在看手机,秒回。   Nj:【出什么事了?】   Nj:【说来听听,我试着看能不能给你抢救一下。】   好不容易在飞机上接受了事实,倪焦这样一问,苏从意的脸再次热起来。她捏了捏自己通红发烫的耳垂,深吸了一口气,微抖着手指打字。   犬夜叉猹:【昨晚聚餐喝醉酒……我把甲方爷爷睡了。】   Nj:【爷爷??】   【甲方爸爸的投资爸爸,简称甲方爷爷。】苏从意痛不欲生地继续补充,【甲方爷爷是陈听晏。】   对面罕见地沉默了两秒。   Nj:【谁?】   犬夜叉猹:【陈听晏。】   Nj:【哪个?】   犬夜叉猹:【你想的那个。】   Nj:【岱宗校区高岭之花,竞赛奖状糊城墙,高三保送大学出国,被你甜言蜜语撩到手,霍霍完了初吻和初恋,又被你一脚踹开的那个?】   短短四行字把陈年罪行交待得一清二楚,苏从意手指抖得像帕金森。   犬夜叉猹:【是……吧。】   倪焦果断放弃抢救,开始摆烂:【哦,那你把墓园地址发一下,我有空去给你送个花圈。】   “……”   苏从意面无表情地按灭屏幕。   没一个靠谱的。   晚十点的机场拥挤嘈杂,苏从意从行李箱上站起来,跟着人流往前。   到了机场外才发现正下着雨。   雨势还不小。   密集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沥青路面上。街灯璀璨,车水马龙,各色光影都在雨中模糊成一条长长的灯带。   八月末天气向来多变,尤其是像西宛这样的临海城市。   登机前天气预报还是晴朗,下了飞机就黑云罩顶,暴雨倾盆。   糟糕的简直像她的心情。   苏从意没精打采地拖着行李箱,在路边打车。暴雨天气能见度低,出行的车辆少,连公交都没见到几趟。   终于拦下一辆空牌出租车,苏从意转头看向旁边拎着大包小包行李,又撑伞又哄孩子的女人,犹豫了。   “你们先吧。”她让了车。   女人淋湿了半边肩膀,闻言连声道谢:“谢谢啊姑娘,真是谢谢。小孩有点发烧,得赶紧回家喝药。”   苏从意瞧了眼女人怀里呜咽闹腾的小孩,伸手从卫衣兜里摸出一根草莓味阿尔卑斯,递到小孩跟前。   “别哭啦崽崽。”她摇晃两下糖袋,放软声线,“姐姐请你吃糖。”   女生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浓密长发及腰微卷,染着冷青棕色,衬得皮肤格外白皙,淋了层牛奶似的剔透。   一双猫眼黑亮圆润,下眼睑自然地泛着一点红,笑起来又甜又无辜。   是很招小朋友喜欢的长相。   被漂亮姐姐一哄,小孩慢慢止住了抽噎,小手试探地接过那袋糖。   女人感激地又说了遍谢谢,带着小孩进了出租车,刚好两个位置。   车门关闭前,小朋友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姐姐再见。”   苏从意冲他摆手。直到车消失在雨幕里,她收回视线。心情好了些。   她开始耐心等待下一辆车,途中点开相机,无聊地对着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的艺术井盖拍了张照片。   苏从意是那种拍个电线杆子都要修修图的人,觉得这是生活态度问题。   她用肩膀夹住雨伞柄,蹲在行李箱边,无比认真地给井盖选滤镜。刚选完发朋友圈,有辆车停在她跟前。   司机按下车窗:“姑娘去哪儿?”   “淮安街朝渝湖小区。”苏从意先是仔细看了眼车牌号,随后应声站起来,   司机下来把她的箱子放到后备箱里,苏从意收起伞,拉开车门上车。   车里打了空调,温度比车外还要再低一些。苏从意穿了件薄卫衣,冷空气顺着宽松衣摆往里钻,她刚坐上后车座,忍不住偏头打了两个喷嚏。   揉着鼻子把头转回来时,耳边传来“滴”的一声轻响。   空调被人关上了。   温度开始回升,苏从意一愣,这才注意到副驾驶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穿了件冲锋衣外套,渔夫帽帽檐压的很低,盖着小半张脸。   他收回关空调的手,低垂着头,懒洋洋地重新窝进了座椅里,像是在补觉。后脖颈修长柔韧,白得像一截玉瓷瓶。   除此之外,从头到脚一身黑,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很不引人注意。   这脖子好看的。   苏从意瞄了一眼又一眼,心里啧啧赞叹——不做绝味鸭脖可惜了。   飞机餐太难吃,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苏从意越瞄越饿,干脆拿出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微信叮咚响起。   倪焦又发来消息。   Nj:【你回西宛了?】   Nj:【等我一下,我去接你。】   倪焦应该是看到了她新发的朋友圈定位在西宛机场。司机放完行李,上来发动车子。苏从意回一句不用。   犬夜叉猹:【我打到车了。】   那边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苏从意划过接听。   “焦哥……”   “我刚在回客户邮件,没来得及盘问你。”倪焦不等她说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真睡了陈听晏?”   连个温馨提示都没有,这句话顺着听筒砸进苏从意耳蜗。   她一下子被口水呛到,涨红了脸死死捂住收音孔,迅速往前瞟了眼,生怕被司机和副驾驶上的那人听见。   前面两人没什么动静,苏从意松了口气,挂了倪焦电话转战微信。   犬夜叉猹:【大庭广众之下的说什么虎狼之词!我还在车上呢!!】   倪焦坚持不懈地打字又问了遍:【所以你真睡了陈听晏?】   可信度一再遭到质疑,苏从意怒了:【这还能有假吗?!】   那边安静下来。   五秒后开始疯狂输出。   Nj:【陈听晏回国了?】   Nj:【什么时候回来的?】   Nj:【你不是和你责编去云昌参加媒体见面会吗?怎么对上他了?】   苏从意自我安抚半天才平静下来的心态,被倪焦问的又有点崩溃,蔫了吧唧地靠在窗玻璃上,逐条回复。   犬夜叉猹:【嗯。】   犬夜叉猹:【不知道。】   犬夜叉猹:【他是《逃离惊悚屋》剧组投资方。】   《逃离惊悚屋》是苏从意在漫岛上连载了三年的漫画,很小众的悬疑灵异题材。她从大学没毕业就开始自己构思文字剧本,连载到现在,凭借细腻出色的画风和精彩的剧情,硬生生从冷圈中杀出条路,人气稳升。   微博也涨了小六十万粉丝,在漫画行业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太太。   上个月责编CC带苏从意去参加国际动漫节的版权交易展,《逃离惊悚屋》被一家出版商看中,签了协议,准备改编电影,剧组已经选完角色,准备投入制作了。   CC前两天联系苏从意,说导演想邀请她去云昌参加《惊悚屋》的媒体见面会,顺便认识一下演员和编剧,为后期剧本改写的工作打个基础。   苏从意本来不太愿意去。   在此之前,她出席的都是书迷签售会,还没有在众多媒体前露过面。   《惊悚屋》算是大IP,剧组几位主役成员都是圈内正火或者将要被捧火的,流量大粉丝多,这次活动基本上算是他们的粉丝见面会,到时候剧宣又不免带上她,太招摇容易挨骂。   而且她也不想当公众人物。   只想画画撸猫追剧,每天夸夸新收的老婆,时不时出门旅个游,四处撒欢。   但《惊悚屋》刚刚完结,CC的意思是让她借这个机会再拓宽一下内娱市场,冲冲人气,顺便还可以免费为筹备中的新作品《谜耳》做个宣传。   反正机票报销,权当去玩了。   后半句话勾出了苏从意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本性,当即被说服,收拾好行李上了飞机。开开心心地计划着等见面会结束,她就去逛一逛云昌景点。   谁能想到世界那么小,剧组的投资大佬刚好是她六年不见的前男友。   还稀里糊涂地拿了人家一血。   真是把陈听晏从里到外霍霍个遍。   吓得她第二天酒醒后,麻利收拾好行李,扛着飞机连夜飞回西宛。   生怕再多待一秒就血溅当场。   陈听晏这位爷的脾气,没谁比她更清楚了,不活剐了她都算发慈悲。   苏从意解释到这,被倪焦打断。   Nj:【不对啊,他一个二十四五的大男人,这么轻易就被你推倒了?】   Nj:【他不会在欲擒故纵吧?】   犬夜叉猹:【?】   犬夜叉猹:【你是不是对我太自信了焦哥,他欲擒故纵地从国外飞回来,专门等着我喝醉了扑倒他吗?】   ……也是。   Nj:【还有个问题。】   犬夜叉猹:【放。】   Nj:【你不是今早溜走的?为什么还赶着这么晚的航班到西宛。】   苏从意回答的很牛逼:【来都来了,我不得去把云昌景区逛一遍。】   被这人浪天浪地缺心眼的劲儿震撼到,倪焦发了个十秒语音条过来。   “姑娘,朝渝湖小区到了。”司机把车靠边停下,把贴着付款码的牌子往后递,“微信支付宝都行。”   “啊,好。”   苏从意接过牌子。   司机下车去给她拿行李,湿冷的风卷着细密雨点,从敞开的车门里扑进来,方向盘上很快蒙了层水雾。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动了动,像是刚睡醒,从椅背里坐直了些。   他摘了渔夫帽,低头揉揉发酸的后颈,单手往后伸,拿走了放在车座侧边卡槽里的一瓶柠檬茶。   冲锋衣袖口随着动作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瘦削的手腕和小半个表盘。   苏从意正想退出和倪焦的聊天页面,视线里冷不丁闯入一只手。   注意力瞬间被吸走了。   这只手实在是漂亮。骨节修长,拎着柠檬茶的手背筋骨绷直,是冷玉色调的白,每根手指都生的很精致。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手背的虎口附近,有个颜色很浅的红印,隐约能够辨认出。   是人为留下的。   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苏从意仿佛被雷劈中,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   窗外雨势不减,雨点将车窗砸的噼啪作响,又在窗玻璃上流淌成河。   光线昏暗。   前座那人拧开瓶盖,薄薄的眼皮掀起,在后视镜中和苏从意撞上视线。   男人长了双非常标准的桃花眼,瞳仁在昏昧的光影里是浓墨重彩的深蓝色,很高级的质感,纯净剔透。   像食草动物无害又天然的引诱。   他目光却如同一柄不加掩饰的出鞘的薄刃,锋利,冷漠,漫不经心。似乎离他再近一些,刀刃便会刺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后视镜里分毫不让地碰上,一时间谁都没避开。   直到司机拿完行李,半天不见人下来,疑惑地敲了两下车窗。   “苏小姐?”   苏从意猛地回神,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很没出息地抖了下。   碰巧点开倪焦发来的语音条。   于是。   安静到如同上坟的车内,苏从意清楚地听见倪焦在语音里啧了一声。   “不是说你俩折腾到半夜吗,那你还能起来逛个景区?”她诚恳发问。   “陈听晏是不是不行啊?”   “……”苏从意缓慢地抬起脑袋,看到后视镜里,陈听晏动了动细密的眼帘,露出个半笑不笑的表情。   突然觉得。   她今晚也许是不能活着下车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大家,啾啾带着新文来啦~   这次是本破镜重圆/暗恋成真的小甜文,男暗女   ——   带一下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移步专栏~   下本《童话后遗症》   *伪乖乖女 x 斯文败类   *破镜不重圆/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1.   父母出事后,岑稚被寄养到程家。六岁到十六岁,她结巴又自卑的少女时期,是程凇推开那扇紧锁的门,逆着光进来牵住她的手。   “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岑稚一跟就跟了十年。   程凇恋爱,她帮忙打掩护。   程凇追人,她代写情书。   在这场难窥天光的暗恋里,她尽职尽责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程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身后却总跟着条安静又听话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看出岑稚的意图。   唯独程凇不为所动。   “从小就当妹妹的。”他碾灭烟星,语气散漫,“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乖的没劲。”   后来岑稚真死心了。   程家收养的二小姐和梁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圈内哗然轰动。   程凇半夜喝得烂醉,对着手机眼圈红红地叫她小名:“……什么时候回家?阿吱。”   听筒里传来个慵懒斯文的男声:“凌晨三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2.   岑稚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一是喜欢程凇,二是向梁靳周求婚。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她递出婚约协议,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对面那人懒洋洋支着下巴,瞧着她微抖的指尖,好整以暇地笑了:“行啊。”   他落笔签字,桃花眼似弯月,活生生一只披着羊皮装无害的大尾巴狼,“合作愉快。”   很久以后,岑稚收拾高中杂物,发现一封边角泛黄的匿名情书。   来自十八岁的梁靳周。   所有心动都是自投罗网。   –   阅读指南:   ◎1V1/HE/双C双初小甜文/男二真男主   ◎浪子回头,追不到妻   ◎女主校园时期是个小结巴,后期恢复 第2章 麦克斯   时间拨到三天前。   –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穿越时空竭尽全力——”   公放的歌声音量达到一定程度,已经变成了噪音。   位置挨着过道的一位乘客将矿泉水瓶砰地放在餐桌板上,转过头看向过道对面的一家人,努力维持礼貌。   “麻烦你家孩子把手机音量调低点,大家都在休息,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小孩的妈妈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笑眯眯地陪儿子追剧。倒是小孩爸爸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你那么大个人了,干嘛跟孩子计较。”   乘客忍无可忍:“从上飞机坐在这里开始,你们已经吵吵一路了!”   小孩爸爸闻言不乐意了,揪着浓黑短粗的眉毛:“那我们也掏了钱,还不能行使个看电视的权利了?”   后排的乘客也被公放的《迪迦奥特曼》骚扰了两个小时,不耐烦地插话:“合着就你家掏钱了呗?整个飞机被你们承包了?”   “阴阳谁呢你?!”粗眉男人被怼了几句,恼怒地从座位上起身,“你家老子没教你好好说话是吧?”   男人高壮,站起来后直接将头顶照灯遮住一半,气势的压迫感很强。   后排乘客也不是软柿子:“跟你这种没素质的人,用不着好好说话!”   吵闹声逐渐激烈,粗眉男人甚至想要动手推搡,空姐连忙过来调和。   粗眉男人逮着机会开始告状,后排乘客跟着对空姐争论。   空姐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温柔地劝了两句,就被粗眉男人一句“孩子还小,不懂事”堵住了剩下的话。   小朋友在哪里都是弱势群体,尤其是这种四五岁,油盐不进人话不听的熊孩子,更是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机舱里原本沉默着不愿意插手的乘客,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当起了和事佬。   小孩无所顾忌地继续手机公放,和妈妈大声吵闹着讨论奥特曼身高。   “迪迦是奥特曼里最高的吗?”   “不!明明是赛罗最高!妈妈你到底有没有看过奥特曼啊?”   嗡嗡的吵闹声夹带着几句电视剧台词,隔着软塞灌进耳朵里。   苏从意终于忍不住了,刷地扯下眼罩,转过身扒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盯着后座那个正为奥特曼家族里谁最高,而和他妈激情battle的熊孩子。   然后一把夺走了他的手机。   苏从意动作太快,熊孩子呆了一秒,反应过来,瘪瘪嘴就要开始哭。   苏从意抢在他哭之前开口:“最高的难道不是麦克斯奥特曼吗?”   “……?”熊孩子懵了下。   争论的乘客和空姐注意到这边,视线顿时全部转移到苏从意身上。   机舱里一时安静下来。   “奥特曼家族里,最高的是麦克斯,它有四十米。”苏从意在众人的注视下,无比耐心地和熊孩子科普,“而迪迦和赛罗只有二十米哦。”   这显然触及到了熊孩子的知识盲区,手机也顾不上要了,眼神里透出对知识的渴求:“麦克斯是谁?”   “麦克斯你都不知道?”   苏从意神色诧异,“就是它率领M78星云的奥特曼们打败了怪兽,所以派大星和海绵宝宝才能继续抓水母,玛卡巴卡才能继续擦石头,喜羊羊才能不被灰太狼捉走。这么出名的奥特曼英雄,你竟然没有听说过?”   苏从意越说越痛心疾首,一拍椅背直接上升道德制高点,“小怪兽马上要入侵地球了,是麦克斯冒着生命危险在和它对抗。这些你都不关心,你只在乎迪迦和赛罗谁更高,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奥特曼的粉丝?!”   “……”   熊孩子被批判地哑口无言,同时内心冉冉升起对她的崇拜感。   这个姐姐不但知道奥特曼,还知道海绵宝宝和玛卡巴卡。   她懂的好多啊。   熊孩子自动把苏从意划成和他一国的人,为自己的无知而惭愧地羞红了脸,绞着手指头把脑袋埋到胸口。   “罚你一星期不许看奥特曼!”苏从意严肃道,“听见没有?”   熊孩子小小声回:“听见了。”   噪音之源终于被治服。   整个机舱的人都被这番操作惊呆了,集体朝苏从意投去敬佩的目光。   用魔法打败魔法。   高,真高。   苏从意功成身退,把手机还给熊孩子的妈妈,重新坐回位置上。   耳边可算清净了。她打个哈欠,准备戴上眼罩再眯一会儿,牛仔外套的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了两下。   她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   是个年纪很轻的男生,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副黑框眼镜,清秀又腼腆,看起来像是那种理工科技术宅。   男生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压着激动低声问苏从意:“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是犬夜叉猹老师吗?”   ‘犬夜叉猹’是苏从意在漫岛APP上注册的画手ID,微博同名。   男生参加过苏从意在西宛的一次书迷签售会。他刚上飞机时,就觉得邻座的女孩子看着特别眼熟,尤其是那一头染成冷青棕色的微卷长发。   漫画圈子里,但凡关注‘犬夜叉猹’久一点的都知道,她有两个特殊爱好。一是全球环游,二是换发色。   而且换的特别频繁,基本上每旅游一个城市,就会换个不同的发色。   她又长了张辨识度很高的少女CG脸,五官精致立体,漂亮的如同仿真建模,和任何颜色的适配度都超高。   漫画圈一大flag——没有‘犬夜叉猹’驾驭不住的发色,至今未倒。   一众漫圈技术宅特吃她的颜,所以男生对她的印象很深。   但苏从意自打上了飞机,就戴着眼罩在睡觉。男生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不敢打扰她,去确认猜测。直到刚刚,她摘下眼罩去解决后座的熊孩子,男生一下子认了出来。   想不到在飞机上还能遇见粉丝,苏从意回想了下自己刚才慷慨激昂忽悠人家小孩的样子,有点尴尬。   偶像包袱也上来了。   她捋了把耳侧的头发,露出个甜美的笑:“嗯,是我。你好。”   “您好您好。”近距离接触到偶像,男生激动地耳朵都红了,“我是您的粉丝,特别喜欢《逃离惊悚屋》,买了所有实体,还抢到一本特签。”   男生说着,又从斜挎包里抽出根黑水笔,扯着自己身上的白T,问,“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就这里。”   “好啊。”   苏从意一向非常宠粉,对于这种简单的要求自然是能满足就满足。   闻言,落落大方地接过黑笔,在男生衣服上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名字,末了还带个标志性的小月亮。   弯弯一角,挂在签名右上侧。   “谢谢犬大。”男生非常珍惜地收起笔,想起什么,又问,“您是去云昌参加《惊悚屋》剧组见面会?”   “对呀。”苏从意倒是不意外男主知道自己的行程。   《惊悚屋》要改编成为电影这件事,一个月前就上过热搜。电影剧组安排的媒体见面会,热搜现在已经开始预热,广场上各路粉丝讨论激烈。   说实话,这种事情向来难两全,剧粉和漫粉很大部分是相互看不上眼的,觉得两个圈子各自美丽,还为了电影选角在热搜上小小地吵了一架。   责编CC当时特地发消息提醒苏从意,不要掺和进去,闭麦围观。   她替哪边说话都不对,还可能落个想赚钱又想立牌坊的白莲花头衔。   退网保平安,苏从意直到现在也不太清楚电影一众主创都长什么样。   和男生简单地聊了两句,语音播报传来即将抵达云昌市的消息。   飞机很快着陆,苏从意跟男生说了再见,拎着行李去东出站口找人。   “犬犬,这里!”   CC远远地在出站口对她招手。   女人留着短发,穿了雪纺衬衫和黑色阔腿裤,很利落的职场装扮。   还踩了双十厘米细高跟。   看着像那种精明干练型女强人。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   从苏从意大三和漫岛签约开始,CC就带着她,一路陪她从籍籍无名为爱发电的冷圈小透明,到现在微博六十万粉,坐个飞机都能被要签名。   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   两人拥抱了下,CC带苏从意出云昌机场,坐上剧组安排的保姆车。   媒体见面会定在云昌会展中心,晚上六点开始,现在要送苏从意去见面会后台做妆造,再对个活动流程。   “这是等会儿见面会的采访大纲。”CC从包里拿出一沓纸,“你先大概看一遍,心里有个数。”   苏从意接过来,翻了两页。   这次的见面会主要是针对电影剧组的主创团队,她顶多是去露个面,所以采访的问题大多中规中矩,没有那些想要故意刁难她的。   早起赶飞机,又被熊孩子吵了一路,没怎么休息好。苏从意草草地看了几行字,忍不住哈欠连天。   CC转头瞧见她困的像条狗,问:“昨天晚上熬夜了?”   苏从意本来瞌睡的眼皮就差拿俩火柴支着了,被CC一问,瞬间精神抖擞,摇着尾巴分享:“西宛夜河街新开了家酒吧,驻唱小哥长得贼帅!”   CC闻言冷笑:“哦,我听阿杏说你已经三天没给她发《谜耳》的文字大纲了,合着搁外边儿四处野呢?”   “……”   摇成螺旋桨的尾巴耷拉下来。   “你上星期答应粉丝的《惊悚屋》横页插图福利,画的怎么样了?”   “……”   竖起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谜耳》封面草稿出来了吗?”   “……”   战术性仰头装聋。   CC抱着胳膊冷眼乜她,还想接着说。苏从意扔掉采访大纲,扑过来开始撒娇:“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我回西宛就画,你别说我了嘛。”   和苏从意共处第五年,CC早摸透了这货一言不合就嘤嘤的毛病,关键是还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她这一套。   谁能拒绝甜妹呢?   CC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故作嫌弃地推开她:“行了行了,坐好,别老跟没骨头似的黏我身上,到地方了。”   窗外道路人流拥堵,全是各家粉丝和记者。会展中心专属停车位上停了一溜豪车,其中有辆绀蓝色卡宴。   车不算高调,但车牌号很招摇。   苏从意的视线掠过重重人群,一眼看到了那串惹眼的连号车牌。   “光这几个数字就得帝都两套房吧?”她啧声感慨,“万恶的资本家。”   CC显然也注意到了,因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听张导说今天剧组投资方会过来。”CC提醒她,“你好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记住,少说少错。”   苏从意自信地比个OK手势:“我办事你放心,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然后她用血泪史证明了一个道理。   Flag不要立太早。   容易打脸。 第3章 前男友   苏从意到发布会现场时,刚过下午四点,距离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她跟着CC从工作人员的专属通道进去,先见了剧组导演和一众主创。   导演姓张,叫张烨,留着低低的短马尾。看着像拍青春文艺片的,其实是靠悬疑恐怖题材出的圈,基本上爱看恐怖电影的人都听过他名字。   苏从意在一月前的版权交易展上见过他,算是这堆人里唯一熟悉的。   简单客套了两句后,张导挨个跟她介绍起电影的主创演员。   这次发布会对电影宣传有很大帮助,主创团队早早做完妆造,西装名表高定裙,像打磨精致的玫瑰水晶。   单气质上就高出普通人一大截。   尤其是饰演《惊悚屋》男二的那位,眉高鼻挺,眼里带着几分不染尘俗的孤高清冷,如雪山顶端一株莲。   而且大学刚毕业,年纪比她小。   完美符合苏从意的标准。   “这是孟束。”   张导介绍完,苏从意主动对孟束伸出手,态度非常积极:“你好,我是犬夜叉猹,可以叫我犬犬。”   女生笑起来,眼睛里漾着清润细碎的光,美的很天然。   孟束晃了下神,随后微微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您好。”   和漂亮弟弟握了手,苏从意春心荡漾。蠢蠢欲动的颜狗DNA让她张口就想叫老婆,腰间突然一疼。   CC站在斜后方,掐她侧腰一把,用气音挤出句警告:“给我收敛点。”   “……”   行吧。   她意犹未尽地闭上嘴,严肃下来。   见完主创演员,张导让工作人员带苏从意去后台化妆间。   她换上妆造团队提前准备好的礼服裙,被化妆师带到空位上做造型。   茶水间、化妆间、洗手间,向来被称作各个圈子的三大八卦聚集地。   苏从意在椅子上坐了没一会儿,角落里的闲聊声轻飘飘传到她耳边。   “……薇薇说她刚在展厅看见华盛那位陈小公子了,张导陪着呢。”   “早知道了,会展外头那辆车,车牌可不是南宜陈家独一份的吗?”   “听说人是上星期回的国,还没露面就先投资了咱们电影,这次发布会也出席了,估摸着是真挺重视。”   “重视?”有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重视电影还是重视人?”   同伴听懂意思,诧异,声音低之又低:“你说陈公子和余青?知道余青带资进组,没想到她后台这么硬。”   “之前攀上褚总就能看出她段位不低,现在又来个华盛太子爷。褚家哪儿能和南宜陈家比啊,依我看……”   后面断断续续又飘来几句,声音太小,苏从意只捕捉到华盛和余青。   余青她知道,《惊悚屋》电影女主演,刚在外边打过照面。   华盛她也知道。   或者说,订过两份金融杂志和财经早报的,没谁不知道华盛集团。   房地产商中首批吃螃蟹的正规军,后来泡沫经济壮大,国内中层投资涌起,华盛又转而运作起金融服务,现在商业板块已经拓展到了海外。   而华盛集团背后的支柱——南宜陈家,更是能顶起西宛再加上云昌两座一线城市经济发展的半边天的。   这次的投资方确实是个大佬。   苏从意对有钱人的八卦不感兴趣,草草听了三四句,又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看化妆师帮她捣鼓发型了。   妆造做好后,带苏从意过来的工作人员又领她去休息室。   CC在楼梯间讲工作电话,苏从意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布艺小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整理着礼服裙蓬松的裙摆。   耳链饰坠着细细的水晶流苏。   低头时流苏勾住了侧颈落下的一绺长发,她毫无防备地一转头,顿时扯得耳垂生疼。   “嘶——”   苏从意倒抽凉气,抬手捋头发。   捋了两下,没捋开,又忍着疼在随身携带的包包里翻小镜子。   头顶落下声轻笑。   随后是个清润的嗓音:“我帮您吧。”   苏从意仰头,目光自下而上,意外地看见了孟束那张五官清俊立体的脸。   孟束说着就要伸手过来。   颜狗归颜狗,弟弟长得再符合自己审美,在第三者不在场的公众场所里逾越社交距离,除非她想被CC骂死。   这是基本常识。   苏从意弯着眼睛拒绝:“谢谢,但不用麻烦了,我……”   话未说完。   肩膀被孟束轻轻固住。   手指灵巧地勾开她缠在流苏上的那绺长发,他温声答:“不麻烦。”   若有若无的,苏从意感觉到男人的指尖似乎抚了下她侧颈皮肤。   惊讶加上一丝不适涌上心头,苏从意笑容略收,转头看身后的孟束。   休息室的门半开着,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和谈话声。   紧接着,半遮半掩的门板被推开,陆陆续续进来五六个人。   “那边还有间专门准备的休息室。”张导的声音殷勤中透着两分拘谨,“陈先生等下要去看一看吗?”   被唤作陈先生的人年纪很轻,临门而立,低懒着声音答了句什么。   苏从意没听清。   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听。   顶板的灯光晕开一层层光圈,有那么几秒钟,空气里的浮尘都在颤动。   墙边花架上几朵月季斜斜探出,半开半阖的雪白花朵,连带着纤细的枝干,在那人眉骨间打下一层薄影。   墨绿色枝叶衬着他身上丝质的黑色衬衫,清贵与慵懒,毫无违和感。   也许是苏从意视线过于灼热,男人掀起薄薄的眼皮,突然回视过来。   眼神锐利直白,不加掩饰,也不好糊弄。仿佛和他对上,所有隐秘的心思都会被摊开铺平,无处躲藏。   让人心里一悸。   “犬犬,小孟,这是咱们电影的……”张导本想对两人介绍一下旁边这位金主爸爸。注意到两人的姿势,他咽下后半句,表情变得微妙。   苏从意反应过来,很自然地避开了孟束的手,调整好耳链,大大方方地对孟束笑了下:“谢谢孟老师。”   她没有具体说谢什么,但坦荡的态度是最好的证据。   一丁点暧昧氛围很快又消散。   年轻男人不做痕迹地扫过孟束搭在沙发上的手,略微停留了一秒。   他神色寡淡地收回视线。   “——张导。”   有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温雅男人率先开口,“既然这里有人,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另外一间休息室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张导连忙带路往外走,“陈先生,这边。”   休息室的门又被关上。   屋内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这波小插曲不过五分钟,却如同一颗飞速陨落的星球,Duang——地砸在苏从意心窝上,硬生生砸出个坑。   坑里心脏狂跳不止。   她试着去回想陈听晏离开时的神色和动作,脑中却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见过这个人。   还是短暂地做了个梦。   陈听晏怎么会在这里?   他投资了电影?   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将张导口中的陈先生和化妆间八卦里的陈先生联系到一起,震惊一瞬又很快否认。   不可能啊。陈听晏高中的时候,明明还穷到家徒四壁,住不起宿舍,只能来租她家的小破阁楼。   怎么会和南宜陈家有关系。   难不成真假少爷文学照进现实了?   苏从意越猜越离谱。   余光里孟束嘴唇一开一合,对自己说了句什么,她回过神:“啊?”   女生眼神迷茫,显然是没听见。   孟束也不介意,将话重复一遍:“我说,您今晚的造型很漂亮。”   “……哦。”苏从意心里装着事,潦草地对他笑了下,“谢谢。”   她从沙发上起来,转身时发现孟束的两只手是撑在沙发靠背上的。   从门边看,像把她圈在了怀里。   她一顿,退到正常社交距离外。   孟束跟着站直身子,没出声,只是弯起唇角,意味不明。   不知道为什么。   他笑起来虽然好看,但原先那种吸引苏从意的劲,一下子淡了许多。   苏从意说不出哪里古怪,又不太想和孟束继续独处于一个空间。经历了刚刚的取耳链事件,漂亮弟弟在她心里的好感度已经开始下降了。   她敷衍地随便找个借口出休息室,在长廊碰上打完电话的CC。   “怎么了这是?”CC一眼辨出她状态不对,“看着蔫了吧唧的。”   苏从意愁云惨淡,欲言又止地酝酿半天,酝酿出个经典开头。   “——我有个朋友。”   这家伙很少说谎,CC完全没怀疑,还顺着往下接:“你朋友怎么了?”   苏从意怕CC猜出来,不敢说的太明显,斟酌着措辞无中生友:“我朋友今天去见客户,发现甲方爸爸的投资爸爸,貌似是她前男友。”   CC挑眉:“这么倒霉?”   她理性分析,“前任只要不是什么爱计较的人就没事,怎么说两人谈恋爱那会儿,也是有点美好经历在的。”   于是苏从意浅浅回忆了下,自己高中追陈听晏的那段日子。   可真是极尽调戏欺负之能事。   追到手了,还“威逼利诱”着年级第一给她带早餐写作业买漫画书。   “……”苏从意倍感绝望地掐断回忆,“如果他俩没啥美好经历呢?”   “一件都没有吗?”   CC这回惊讶了,“他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谁先提的分手啊?”   于是苏从意又回想起,陈听晏毕业出国那天来找她,她没心没肺的分手金句。   ‘去呗,为什么不去?’   ‘你本来就应该站在更高一些的地方,遇见更好一些的人。’   ‘我也准备去找更好的人了,陈听晏。总是跟你在一起,我有点烦了。’   这段话后来被闺蜜倪焦中肯地点评为——西宛市一中渣女语录天花板。   “……”   苏从意一整个沉默住了。   要不。   她买张站票跑路吧。 第4章 开心果   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   发布会提前开始了。   众人进场时,媒体早已架着设备准备就绪,场内乌压压挤满各家粉丝。   随着主创团队入座,台下粉丝沸腾尖叫。主持人艰难地维持了一会儿秩序,介绍坐在张导旁边的苏从意。   底下一阵躁动,小部分人高高举起手里画着标志性弯月的应援手牌。   “犬犬!犬犬——”   苏从意没想到自己人气还挺高,笑眯眯地朝粉丝们招招手,又坐下。   发布会分成四个环节,前三个差不多算是粉丝福利部分,和苏从意没什么关系。她安安心心地窝在角落当背景板,被主持人cue到就简单说两句。   八点半时,到了现场提问。   记者们大部分都是冲着流量最高的男女主演去,偶尔话筒指向苏从意,也是采访大纲上列出的内容。   她刚回答完大眼娱乐关于新作《谜耳》的提问,又一个设备怼上来。   这次是个女记者,眼神犀利语速很快:“犬大你好,你在《惊悚屋》原漫里对男三号秦肖的设定,是个颇有个性的自媒体歌手,请问灵感来自哪里?外界一直传闻,你和欧美说唱界新锐之星keen是青梅竹马,关系暧昧,是否属实呢?秦肖的原型是keen吗?”   这段话无异于平湖扔鱼/雷,台下安静片刻,哗然炸开,议论声嗡嗡。   主创演员们也都朝她看来。   原创圈最忌讳纸片人有原型,对于部分粉丝而言,是不能踩的雷区。   这个问题不仅超出提纲,也超出苏从意的预料。虽然CC有时会以公众人物为借口约束她四处浪,但她心底觉得自己只是个稍火一些的漫画作者,再往低点说就是个素人,圈内怎么会有人无聊到揣度谣传她跟柯溱的关系。   苏从意想起她那远在新加坡的怨种发小,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她捏着话筒,从进场时就在刻意控制的目光,忍不住飘向场内上方。   会展中心是环形建筑,二楼专门开出VIP席位,坐着几位品牌投资方。   陈听晏在最右侧,姿态闲散地搭着腿,手指屈起抵着下颚,正侧头听着某科技老总说话。西裤随着坐姿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袜子的细瘦脚踝。   在一众中年男人里格外吸人注意。   不少粉丝频繁扭头看他,甚至有人对他举起了本该对准自家爱豆的相机。   科技老总说了句什么,陈听晏微微弯起眼角,克制浅淡地笑了下。   电光火石之间,苏从意走了个神,突然想明白她为什么对孟束身上的清冷气质一见钟情,也懂了孟束在休息室对她笑,她为什么会觉得古怪。   孟束笑起来的样子。   和陈听晏不像了。   这个认知让苏从意颇为惊诧。   有朝一日她竟也站到了绿唧唧文学浪潮的最前沿,企图玩起替身梗。   果然。   女人有钱就会变坏。   苏从意赶紧在心里背了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女记者见她沉默,以为得到一手新闻,咄咄逼人地继续:“请问你不做出解释,算是默认了吗?”   收回看向二楼的视线,苏从意脸上难得没了笑意:“抱歉。”   她正经,“不回答私人问题哦。”   下一个被提问的目标是张导,苏从意坐回位置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再次抬头。   二楼座位空了一个。   陈听晏走了。   –   发布会九点结束,总体还算顺利。   张导很重视这次活动,热搜上全是正面宣传。关于中途那波小插曲,连个水花都没惊起来,估计是被压下去了。   张导在会展附近的悦人居订了包间,说要请大家吃饭。   饭局为谁而订,大家心照不宣。出席的几位品牌方相继答应下来,剧组一众演员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CC在公司有点急事,要先回西宛,买了十点的机票,临走前叮嘱苏从意:“你可千万别喝酒,听到没?”   苏从意是一杯倒酒量。   醉后还不是倒下就睡,而是酒疯耍到六亲不认,能当街来段钢管舞。   CC有幸见识过一次。   半年前漫岛公司组织了个画手线下交流聚会,这姑娘只喝了一杯果啤,醉的七荤八素,蹲在马路牙子上要拔走路上的行道树种到她自己家。   一群人好说歹说围着她哄,最后她舍大捉小,薅了花坛里两朵月季完事。   第二天又带着口罩尴尬地给人栽回去,被警察叔叔教育了仨小时。   那是CC第一次知道,真的有人可以酒品差到这种地步。以后各种聚餐活动都胆战心惊地盯着,生怕她喝醉。   往事不堪回首,苏从意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一滴都不会喝的。”   CC又交待两句,打车去机场。   苏从意则跟着导演上了来时的那辆保姆车,前往悦人居。离开前,她特地朝会展的VIP专属停车位看了眼。   那里不见卡宴,只泊着一辆银灰色兰博基尼,车牌也是中规中矩。   缺了惊艳感。   确定陈听晏已经离开,苏从意莫名泄掉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松开。   悦人居离会展中心很近,约莫五分钟就到了地方。张导订的包厢在二楼雅间,众人客套一番,依次落座。   包间装潢复古雅致,偏民国风,服务员个个旗袍盘发,身段婀娜,连菜单都是老板用簪花小楷亲手撰写而成。   苏从意接过菜单随手翻了两页,愣是没找到一道菜的价格低于四位数。   她暗暗惊叹,照顾着张导钱包,点了份不算贵的奶油蘑菇汤,把菜单还给一旁等待着的服务员时,听到坐她右侧的姑娘低声问男主演。   “孟束怎么没来?”   “发布会刚结束就被他经纪人带走了。”男主演的表情意味深长,“以后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呢。”   苏从意闻言,环视一圈桌子。   果然没见到孟束。   电影快要开拍了,临时换演员?   她不懂张导在搞什么名堂。   桌上有人帮着服务员摆放酒水和果饮,凑过来问她要不要喝点酒。   苏从意:“不用啦,谢谢。”   男主演听她拒绝,拎过桌边摆放着的那只鹰嘴紫砂壶,贴心道:“犬老师如果不喝酒,可以尝尝这个。它家招牌果花酿,很适合你们女生。”   他说着,主动帮苏从意倒了杯。   琥珀色果酿在透明的玻璃中微微摇晃,闻着有种淡淡的花瓣清香。   人家做到这步,总不好再拒绝,苏从意礼貌性地端起杯子抿了口。   入口酸甜浓醇,不知为何最后还带了些气泡苏打的回味,意外好喝。   她眼睛亮了下,又喝两口。男主演猜她喜欢,便将紫砂壶放在她手边。   上菜的间隙,张导和几个品牌投资方闲聊起圈内那些弯弯绕绕,剧组演员们也互相认识,陌生的只有苏从意。   如果换个人来可能会社恐,老老实实低头扒饭,苏从意不一样。   她也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   开吃才十分钟,她已经和身侧的编剧聊到了比牛排全熟还熟的程度。   编剧叫阿雪,是云昌本地人,大学和工作都在云昌,除了出差,几乎没有去过别的城市,听苏从意谈起奥斯陆峡湾的日落和斯瓦尔巴群岛的极光,甚至在草原援助大象,惊讶又羡慕。   “你那么喜欢旅行啊?”   “超——喜欢!”   雕花胡桃木转桌转到跟前,苏从意夹起块泰式熏鱼,笑眯眯地对阿雪竖起三根手指,“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三件事:旅游、画画、撸猫。毕生心愿是在进养老院之前逛遍地球。啊对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你们云昌有什么不踩雷的景区和美食嘛?我后天的机票,明天准备在云昌好好玩一天。”   阿雪:“有,古城区那边不错,要不加个微信吧?我整理成笔记发你。”   “好啊好啊。”   两个女生头挨着头聊的开心,有道川菜辣的很正宗,苏从意顺手拎过紫砂壶。不知不觉,壶中空了大半。   菜肴下去半桌,张导酒意微醺,叫了声犬犬:“电影第一part戏定在西宛影视城,下周四,你有空欢迎来探班。”   《逃离惊悚屋》是剧情流升级题材,主角团需要不停换地图,苏从意构建世界图省事,直接以西宛为原型。   所以电影一半取景在西宛市。   听完张导的话,苏从意点头答应,脑子里冷不丁嗡的一声响。   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   紧接着,一股热气从喉咙往上漫涌,耳朵和头顶都仿佛在冒着热雾。   蒸的她眼前发晕。   阿雪察觉出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苏从意猜到果酿里可能有酒精,按住跳动的右眼皮,忍住那种不详的预感,打起精神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先去趟洗手间。”   服务员在包厢外侯着,苏从意跟着她找到洗手间,胃里一阵翻涌。   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缓过那阵难受,扫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等脸上温度下降,拐回包厢。   果酿的后劲慢慢上来,她脚底打飘地撩开珠帘,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   桌上多出只瓷白小盘,几个圆润嫩绿的小东西放在盘里。   苏从意看不清楚,凑近瞅了眼。   是开心果。   之前还没有的,她以为是包厢赠送的小零食,胃里正不舒服,顺手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刚嚼两下,周围突然安静了。   笑闹闲聊全部消匿,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消音键,震惊地看向她。   眼前蒙了层雾纱似的朦朦胧胧,看谁都模糊一片。苏从意茫然地抬起脑袋,隐约觉得张导在使劲冲她使眼色。   她脑子发懵,转不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胳膊碰碰旁边的阿雪。   “阿雪”微微一顿,然后顺从地往她那边歪了下头,摆出聆听的架势。   苏从意用全桌都能听见的音量,自以为悄悄地问:“他们怎么不说话?”   身侧的人不语,神色散漫地抬起眼帘,沿着桌子扫视一圈。   ……空气有一秒钟凝固。   众人立刻若无其事地重新聊起来。   正常了。   苏从意放心地又捻起一颗开心果,耳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果壳剥开,圆滚滚的嫩绿果子被放到小瓷盘里。   那人手指细长俊秀。   不是阿雪。   咀嚼的动作停住,苏从意顺着这只手往上,看见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项间喉结突出明显。   像误吞了整块柔和的水晶石。   视线模糊,她眯了眯眼,还是有些瞧不真切,隐约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问:“你刚来吗?”   那人嗯了声,剥完果壳,从桌上抽出张湿巾,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酒劲开始上头。   苏从意看着男人慢条斯理的动作,心尖像小猫爪子挠了两下,痒痒的。   感觉是个好辣好辣的大美人。   见到美人就想叫老婆的颜狗本能,在酒精怂恿下贱嗖嗖地冒出来。   她搭讪:“你叫什么名字?”   大美人闻言抬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而后弯起眼,笑得好温柔。   “抱歉啊。”   他说,“我不回答私人问题的。” 第5章 尺度大   陈听晏那句“不回答私人问题”,是苏从意断片前最后的记忆。   饭局很快散了,她眼神飘忽地跟着站起来,膝盖一软,被阿雪扶住。   “……”   阿雪说了句什么。   落在苏从意耳边忽远忽近,听不清,一路颠簸地下了楼梯走到门外。   意识昏沉间,阿雪叫了声“陈先生”,她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叮。   周围温度上升。   像风铃被推门时带出的风吹动,叮咚响,她拉着谁的手进了一家猫咖店。   七八只毛绒绒亲昵地围到脚边,她弯腰捞起一只,把脸埋到猫猫浓密柔软的背毛里,满足地贴贴蹭蹭。   奇怪的是猫毛触感温热光滑,连鼻尖萦绕的味道都是清新干净的。像佛手柑和松香檀木,又像燃烧的日式香。   落雪的森林里添了火,漂浮的冰块岛屿之下是汹涌流动的深蓝火焰。   好香的猫猫。   酒精的作用让她喉间一阵干渴,脑神经发出疑似上瘾的危险指令。   苏从意舔了舔唇,忍不住使劲揉了一把猫猫的绒毛,又把脸贴上去。   “……”   裴西在驾驶座上胆战心惊。   后视镜里,长得乖乖瘦瘦的小姑娘才霍霍完自家老板的脑袋,又醉眼朦胧地扒开了西装外套,拽着衬衫领把脸埋在他颈窝,吸猫吸的无比满足。   裴西噤若寒蝉地盯着后视镜,生怕陈听晏一个不耐,让人姑娘血溅当场。   结果发现,被吸的猫正靠在椅背上,全无反抗,一手还漫不经心地拦在苏从意腰后,以防她不小心掉下去。   自然到好像已经做过很多遍了。   裴西暗暗惊讶,下一秒,陈听晏抬起眼,直直地在镜中和他对上。   心里咯噔一下,裴西很快调整好表情,用指背推了推鼻梁上金丝边框的眼镜,温和道:“小先生,大概还有五分钟到苏小姐住的金华酒店。”   陈听晏颔首,往上抬了下掌心。   裴西心领神会地升起挡板。   ——合格下属的第一条守则,不要好奇老板任何隐私。   车内被挡板隔成两个空间。   陈听晏转头看向窗外高楼霓虹,任由怀里的人趴在自己肩上,吸猫似的黏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捏着小姑娘白瘦的后颈,把人提溜到旁边,伸手准备捞过编织毛毯盖到她身上。   手指刚碰到软毯,醉鬼不依不饶地又贴了上来,含糊不清地嘟囔。   “别跑……猫猫……”   还真把他当猫了?   陈听晏无言,垂下薄薄的眼皮冷淡地瞧她片刻,托着她的下巴推开。   腕上方形表盘光滑冰凉,动作间蹭到苏从意侧脸,降了她脸上高温。   仿佛燥热的夏日贴上来一杯冰镇柠檬水,苏从意舒服不少,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灰蒙蒙的视线透进些光。   车灯昏暗,光影憧憧。   恍惚间。   她看见陪她进猫咖的那人的脸。少年穿着白色校服衬衫,趴在吧台上安静地看她,琥珀色的眼珠像只猫。   浮躁的心脏被安抚,苏从意突然拥有了说不出的强烈的安全感。   “……再等五分钟。”   她喃喃着蹭上去,要亲他唇瓣。   陈听晏反应慢了拍,偏头躲过,又被捧住脸。   “再等我五分钟,就去上课。”苏从意小声重复一遍,整个人几乎反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蹭了蹭,又想去亲他。   下巴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住。   窗外有车擦道而过,灯光远远打来又飞速退去,有一瞬照亮了车内。   偏橘调的光线里,陈听晏眼底就像是藏了块即将被擦亮的炭火,又热又易燃,涌动着某种将要失控的情绪。   浓烈到近乎病态。   车内重新暗下来时,再看去,他眼里又平静到只是黑漆漆的。   两次被躲开,苏从意不爽地仰头挣开陈听晏的手,借着姿势推他肩膀。   男人毫无防备地被按在椅背上,微微睁大眼。苏从意强势地扣住了他瘦削的手腕,偏下头第三次找他的唇。   这次他没再躲。   唇上温热又软软的,触感很好。苏从意蹭了两下,心满意足地要离开。   身下的人突然动了动喉结,抬手压住她后腰,不容抗拒地把她带进怀里。   主导权在几秒内颠倒。   “不是你提的分手么?现在又来占人便宜。”陈听晏垂眼,温柔地将她散落在脸侧的碎发都别到耳后。   声音轻描淡写,带了分恶劣。   “——你对柯溱也这样?”   听见熟悉的名字,苏从意醉意朦胧的脑子清醒一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脑勺就被压下来。   那人力度有点凶地咬她唇瓣,撬开齿关,呼吸滚烫,吻得深入又热烈。   像密闭的箱子开了缝隙,锁在平静之下的疯狂汹涌而出,将她淹没至顶。   耳边传来雨珠砸在玻璃上的噼啪声响,一滴一滴,逐渐变大。   水雾弥漫。   细白的手按上车窗,指尖微蜷,留下五道长长的、湿漉漉的指痕。   而后手背又覆压上来男人宽薄的掌心,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十指扣合。   水珠蜿蜒而下,汇聚流淌。   ……靠。   苏从意热到有些缺氧,迷糊地想。   这春/梦尺度真大。 第6章 海底捞   “苏苏,来电话啦!苏苏,来电话啦!苏苏——”   萌萌哒的自录铃声在头顶响起,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动了动,半天才伸出一截白皙手臂,往床头柜上摸。   拿下充电格里的手机,划开。   “苏苏,起了没?”   电话那边传来个好听的女声,又低又磁,带点小烟嗓,很有记忆点。   苏从意打个哈欠:“有事?”   倪焦清楚她作息,基本上昼夜颠倒着过,赶稿子时能熬到早七,就算不画画,她也得磨蹭到凌晨三四点睡。   单刀直入道:“收拾收拾下楼,我带你去金岚吃你喜欢的那家海底捞。”   苏从意困得要死:“不想去。”   倪焦:“来吧,算我给你赔罪了,昨天晚上让你差点没命下车。”   倪焦不提还好,一提苏从意又回忆起昨晚车里的社死场面。   那条送命语音公放出来时,她心虚地不敢和陈听晏对视,下车拎过行李箱就跑路了,伞也没来得及撑开。   到家后淋的浑身湿透,大学体测八百米都没有跑那么快过。   泡完热水澡才想起自己没付车费。   难怪司机在她后面喊的痛彻心扉。   狼狈的一塌糊涂。   她这辈子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往事不堪回首,苏从意义正言辞地批判罪魁祸首:“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你以为这种级别的伤害是你一顿海底捞就能解决的……”   倪焦:“五顿。”   “成交。”苏从意一秒变脸。   就等着这句话呢。   成功敲诈到五顿海底捞,苏从意顿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刷牙都哼上歌儿了,心情明媚的不得了。   最近西宛降温,空调一开,洗手间镜面蒙上薄薄一层水雾。   苏从意随手在镜子上抹了抹,叼着牙刷凑近,想看看有没有黑眼圈。   视线定在某处,她动作一顿。   镜子里的人睡衣领子歪斜着,露出小半个圆润的肩和深凹的锁骨。她皮肤白,所以那片红印格外显眼。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某些片段,帧帧都是午夜场限制级。   播了就会被禁的那种。   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评价这一晚荒唐梦。她不好意思告诉倪焦,逛云昌景区的时候其实她两条腿都在抖。   最后硬是咬着牙转完了古城。   她可真棒。   苏从意强势转移了注意力,对着镜子给自己比个大拇指,又哼起歌儿。   -   苏从意到小区门口,军绿色路虎已经停在路边了,车主正靠着车刷手机。   倪焦今天穿了件长风衣,一米七七的身高怎么搭都是个衣架子。留着锁骨发,凤眼红唇,五官立体偏欧式。   远远望去,一身落拓的潇洒感。   有个女生脸红红地看了倪焦很久,过来找她要联系方式,被拒绝。   打苏从意初中认识倪焦开始,这人的女生缘就比异性缘要好。   现在从杂志模特转成时尚圈新锐摄影师,微博上也一水儿的女粉丝。   虽然长了张攻御十足的脸,被人叫姬圈天菜,但取向特别直,谈过的男朋友比苏从意衣柜里的小裙子都多。   “焦哥!”   苏从意猛地从斜侧方扑到倪焦身上,倪焦被捉弄习惯了,收起手机回头,扫了眼她的穿着,话里带着促狭。   “呦,今儿穿了高领啊。”   “走吧海底捞冲冲冲~”苏从意活泼地装聋,弯腰钻到副驾驶座上。   倪焦不再逗她,跟着上车。   路况不算堵,两人很快到金岚广场三楼的餐厅。服务员把点菜用的平板递给苏从意,她手指一通狂按。   昨天中午到现在,她基本没怎么吃东西。本来说要点外卖,车上出了岔子,回家洗个热水澡直接睡了。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那段在车灯底下白皙修长的后颈。   像小猫在心上冷不丁挠了一爪。   坐在对面的倪焦瞧她动作停住,问:“就点完了?不多吃点?”   “……啊。”苏从意回过神,若无其事道,“差不多了,你要加吗?”   倪焦不怎么饿,没有再添。苏从意核对一遍,把平板递还给服务员。   菜品陆续上齐,桌上荤素海鲜和水果拼盘摆的满满当当,看的苏从意食欲大开,端起盘子往番茄锅里下肥牛。   倪焦夹起块小鱿鱼扔进去,没头没尾地开口:“我今早帮你打听了。”   苏从意接着下牛肉:“什么?”   “陈听晏。”   “……”   苏从意顿了下,抬起头。   倪焦捏着酸梅汁中的吸管,和她对视:“其实也不用怎么打听,华盛太子爷回国的消息在南宜传的沸沸扬扬,昨天刚上完云昌财经早报,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你们电影。”   “你说这个?”苏从意不甚在意地哦了声,说,“我知道啊。”   早在化妆间里就听到了。   倪焦:“所以你什么感想?”   苏从意认真调着锅底火候,甩出一句万能反问:“我能有什么感想?”   “姐姐,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倪焦挑着细眉,“高中时候穷到只能租你家小阁楼,现在转头成了你仰断脖子都望不到的资本主义顶峰,你就没点感慨?我可是帮你查了,不是养子也不是私生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陈郢老先生唯一一个小孙子。”   陈郢,华盛集团创始人。   五十年前首位登上全球福布斯排行榜前十的华人。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倪焦说,“你跟陈听晏从认识到分手,至少也有个两年半了,他从头到尾都瞒着你?”   小锅冒出腾腾热气,苏从意被蒸到脸上发烫,单手扇扇风:“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谈着玩玩的,谁当真啊。”   她捞起一片嫩牛肉,无所谓道,“而且俗话说得好,一/炮泯恩仇,我俩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谁也不欠谁,以后再见面就当不认识呗。”   说完,苏从意把嫩牛肉在调好的酱料小碗里蘸了圈,放进嘴里,满足地弯起杏眼,“嗯——好吃!”   这缺心少肺的样子让倪焦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那行吧。”   她耸肩,“你想开了就行。”   ……   苏从意当然没想开。   不仅没想开,她甚至有点自闭。   一顿海底捞吃完,趁倪焦结账的功夫,她借口去洗手间躲到隔间里,点开手机度娘,屏住呼吸开始打字。   陈、听、晏。   洗手间里网络不稳定,进度条转了好长一会儿,数十个网页弹出来。   标题无非都和南宜陈家以及华盛集团有关,贴吧里还有传言陈听晏将要入主华盛三大子公司之一华盛科技的。   苏从意不感兴趣地草草扫过,直接点开陈听晏的百度词条。   也许和他刚回国有关,词条里内容寥寥,只简单陈列着高中竞赛奖项和毕业院校LSE。连词条头像都是在电影发布会上截的,高糊像素也遮不住年轻男人那张女娲炫技似的神仙脸。   苏从意按着屏幕往下翻,找到亲友关系,挨个看过去。   【爷爷:陈郢】。   【父亲:陈余海】。   【叔叔:陈余空】。   这三人随便拎出一个都够金融媒体写篇万字研究论文,苏从意头一回相信,六人连接世界定律是真的。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天会和这种级别的商圈巨鳄扯上关系。   但事实上是,前天夜里她刚霍霍完人家孙子的清白。   ……她的美好人生恐怕要就此夭折了。   苏从意按灭手机,生无可恋地往后靠,仰着脑袋一下一下撞门板。   呜。   喝酒误事。 第7章 新邻居   苏从意从云昌回到西宛的第三天,生活重新拨到正轨上。   微博粉丝催着《惊悚屋》的跨页彩图福利,出版社找她画特签盲盒,CC问她要《谜耳》剩下的文字剧本。   苏从意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担心陈听晏的事情,宅家里连着熬了六天大夜,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最后勉强赶着截止日期把文字剧本发到CC邮箱。   肾都要熬虚了。   走去卧室的力气都没有,趴在数位板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下午。   被手机铃声震醒。   苏从意闭着眼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扒拉两下,从一堆废弃的画稿纸堆里扒出手机,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接听。   声短气虚:“喂。”   电话那边啧了声:“你是在家嗑药吗?怎么听着像要死了一样?”   苏从意有气无力:“像字去掉。”   “好了,说正事。”   倪焦收起玩笑语气,凝重道:“看微博没有?你被挂上热搜了,两条。”   “……啊?”   苏从意费劲地掀开眼皮。熬夜太久,眼里干涩地疼。   她揉揉眼睛,点进微博软件。   还真在热搜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犬夜叉猹 keen#   #犬夜叉猹承认秦肖有原型#   一个热二,一个热四。   词条后的浏览量飞速增长。   苏从意颇为意外。   距离媒体见面会过去将近一个星期了,这热搜上的也太晚了吧。   不用点进去,光看标题,她就能把营销号的文案猜个八九不离十。   先放一张采访截图,其余全靠编。   感兴趣的吃瓜网友们再自发脑补一段剧情,谣言就这样定下来了。   倪焦:“看见了吗?”   “嗯。”苏从意退出热搜,滑到私信页面。信息栏红点是爆炸的999+。   最上面几条都在骂她。   有说唱新星keen的粉丝,有原漫粉转黑的,还有别家黑粉来浑水摸鱼的。   【一个画漫画的还想和我家哥哥扯上关系,不看看你配不配[呕吐]】   【欧美说唱圈的热度你也要蹭?想红想疯了吧?贱人!】   【能不能别把三次元代到纸片人上啊?亏我那么喜欢秦肖,真恶心!】   【漫岛上最讨厌的画手就是你,画技烂只能靠营销火,终于翻车啦~】   ……   数不清的戾气如尖刀迎面刺来。   苏从意下巴抵在桌面上,竖着手机,懒洋洋地滑动屏幕往下翻,终于在一水儿的长篇咒骂里翻到个简短的。   【简明扼要,你妈没了[可爱]】   哇。   现在的小朋友都好暴躁。   苏从意捏着发带上的兔耳朵,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坐直身子,认真回复:   【我妈还在,谢谢关心[可爱]】   倪焦知道她心大,那些评论对她的伤害力还不如打游戏碰到个垃圾队友,所以没怎么安慰,直接说了解决办法:“我刚给柯溱经纪人打了电话,让他等会儿登上ins澄清一下你俩关系。你也发条微博,解释清楚漫画原型的事。你编辑应该联系你了吧?”   倪焦和CC有点像,都是快刀斩乱麻的利落个性,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从意翻出微信,CC果然发了十几条消息过来,还打了两个微信电话。   她当时睡得沉,没听见。   微博上各家粉丝掐的热火朝天那会儿,她正抱着数位板打着小呼噜。   私信还在不停增加负面词语,苏从意回到热搜榜,发现词条位又高了。   秦肖那条已经爬到了热榜第一。   她没忍住:“我去。”   倪焦以为出了什么事,立马问:“怎么了?你编辑怎么说?”   “原来秦肖粉丝那么多啊,当初就该把他定成男主。”苏从意拍案悔恨,“你说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不?”   倪焦:“……”   倪焦:“滚。”   再关心这货她就是猪。   真的。   倪焦啪地挂断。   苏从意真心实意地后悔了片刻,又给CC拨回去一个微信电话。   “犬犬。”CC不等她说话,先开口道,“你听我说,目前舆论将近一边倒,已经有人组织着去给《惊悚屋》打负分了。我本来以为热搜是流量对家撕资源,现在看来是针对你。”   苏从意眨了眨眼:“针对我?”   CC:“你最近得罪过谁吗?”   “没有吧。”她觉得自己人缘还挺好的,从来不主动和人结仇。   ……除了陈听晏。   酒后误事。   CC怕苏从意听不明白,说的更直白了点:“之前公司举办的线下画手聚餐,你有没有和宵夜起过冲突?”   宵夜,ID全称【爱吃宵夜】。   和苏从意同为漫岛灵异频道两只大触,共同肩负起冷圈的产粮使命。   两人私底下关系也不错,去年漫画签售会,宵夜在苏从意隔壁,主动来找她聊天,临走时互扩了列表。逢年过节还会送她礼物,约她出去玩。   微博评论也经常互动,甚至有粉丝为她俩专门开了CP超话,叫夜平方。   “我怎么会和宵夜起冲突。”   苏从意不懂,而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CC姐,买热搜的人是宵夜?”   “不排除这个可能。“   CC很冷静地分析,“最近漫岛有个完结榜活动,榜一会得到线下双子塔大屏宣传,你应该知道。同期最有竞争力的就是你和宵夜,《惊悚屋》现在热度高于《守棺人》,但如果评论区负分成片,你排名肯定会受影响。”   苏从意确实知道这个榜。   CC催着她紧赶慢赶,《惊悚屋》在上周完结,为的就是线下大屏宣传。   “没关系,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你是有粉丝基础的,我看热搜评论里一半都在维护你。”   CC见她不吭声,安慰道,“等热度下去你发个微博解释一下,然后……”   说到一半,CC突然咦了声,惊奇道,“热搜怎么不见了?”   苏从意闻言,点进微博热搜。   热一变成了#余青杂志公主切#,#犬夜叉猹 keen#也变成新剧宣传。   原来的词条都被顶替掉了。   而且不是往下掉几位再掉几位,慢慢地消失不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过渡都不带的,直接给抽没了。   敷衍都懒得敷衍。   无所顾忌,嚣张至极。   CC被这番操作惊呆了,来回刷新两下热搜,猜测:“应该是张导。”   这他喵就是资本主义的力量吗。   苏从意由衷感慨:“有钱真好。”   事情轻松解决,CC松掉口气,又简单地交待苏从意两句,挂了电话。   这场闹剧来的太突然,走的也太突然,从头到尾不过半个小时。   但苏从意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转着手机,想了想,点开微信列表找到阿雪,问:【在吗?】   阿雪应该在忙,过了几分钟回复:【嗯嗯,怎么啦?】   犬夜叉猹:【你们在西宛影视城?】   阿雪:【对呀。】   阿雪:【你要来探班吗?】   之前饭桌上苏从意答应了张导去探班,是出于客套,但眼下张导刚帮完她一个忙,左右无事,去看看吧。   犬夜叉猹:【嗯。】   阿雪:【[定位]】   阿雪:【你这消息发的刚刚好,孟束有场戏找不到感觉,张导怎么讲他都演不对,你过来指导指导。】   ……张导没把孟束换掉啊。   苏从意回个好,放下手机。靠在转椅里伸个舒服的懒腰,随手绑个丸子头,趿拉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出门的时候,发现在她蜗居不出的这个星期,对门换了位新邻居。   B107本来住的是个耳背老太太,上月被儿子接到帝都,房子一直空着。   现在终于有人搬了进来。   苏从意等电梯时,好奇地多瞄了两眼。邻居家房门半开,能看见玄关处放着一个rimowa的黑色行李箱。   屋里像是还没有收拾妥当。   晚上回家给邻居带杯奶茶吧,毕竟生活质量有一半取决于邻居人品。   苏从意想。   构建友好的邻里关系非常重要。 第8章 电梯键   夏末秋初的夜晚有些凉。白天下过一场雨,路面上还泛着湿漉漉的痕迹。   苏从意上了地铁二号线,半路上想起CC让她发条微博安抚粉丝情绪。   她最近太忙,微博已经很久没更新了。苏从意捏着吊环,在人群里稳住身子,从兜里摸出手机,透过地铁车窗玻璃,拍了张窗外的夜景。   西宛二号线经过跨海大桥,从半空穿梭而过时,能看见桥两岸林立的楼厦,霓虹星罗棋布,像四处散落的烟火。   苏从意习惯地想修图,点开软件却发现这张照片美的无处下手,索性把原图发到微博上,又编辑了文案。   @犬夜叉猹:【晚好。[图片]】   可能是热搜热度还没有下去,不到半分钟就刷出十几条留言。   苏从意没看评论区,按灭手机抬起头,刚好在车窗上看见她的倒影。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棉麻裙和宽松的格子针织马甲,出门绑的马尾,在挤上地铁时松松垮垮起了毛边。   虽然戴着口罩,遮了半张脸,也能辨识出是个氛围感很甜的女孩子。   美的纯粹又天然。   苏从意把窗玻璃当镜子,看了会儿自己染着冷青棕的发色,喜新厌旧的破毛病又冒出头,心里腻味起来。   好没劲。   她倍感无聊地别开视线,过两天再去换个颜色吧。   –   苏从意下了地铁到影视城,阿雪正好得空,过来接她。两人简单聊了两句,阿雪带她去《惊悚屋》片场。   剧组人员忙忙碌碌,旁边等着不少群演。孟束一场戏cut了三次,副导演正卷着剧本跟他说话,表情不太好看。   苏从意扫了圈片场,没有找到张导。阿雪把她领到孟束和副导跟前。   “杜导,这是犬老师。”阿雪拉着苏从意介绍,“《惊悚屋》原作者。”   杜导闻言眼睛一亮,仿佛见到救星:“犬犬是吧?来的正好,我正头疼着呢,小孟把不准这场戏的情绪内核,怎么讲都讲不通。犬犬你也参与了剧本编写吧?赶紧的,你来给他点拨一下。”   说完,把孟束推到苏从意跟前。   苏从意还没接话,孟束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不用不用。”   他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我自己琢磨,不麻烦犬老师了。”   和在云昌休息室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从意懵逼了下,看向杜导。   杜导明显也不理解:“人家犬犬是原作者,没谁比她讲得更透彻了,你不会就得好好听,把态度摆正。”   孟束还是很抗拒,但也看出杜导有些不耐了,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杜导让阿雪带他俩去旁边空地,赶着去盯下一场戏。   涉及工作的事情,苏从意从不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问:“你哪里不懂?那段台词的剧本让我看看。”   她说着,凑过去想看孟束手里拿着的本子。却被孟束侧身躲开了。   “……咱们这样看吧。”   孟束避开她不明所以的目光,略显僵硬地将剧本远远举到她面前,用手指向某行,“从这里开始。”   苏从意一目十行地快速过了遍,开口:“哦,这段剧情主要是……”   孟束:“懂了,谢谢犬老师。”   男人拎着剧本转头离开,步伐又急又快,迟一秒就会被人追杀似的。   阿雪抱着两瓶矿泉水过来,递给苏从意一瓶,惊讶道:“这么快就讲完了?果然得原作者出马啊。”   苏从意:“……”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接过矿泉水,苏从意拧开盖子喝了口,问:“怎么没见到张导?”   阿雪:“和摄影组拍外景去了,估计还得一会儿,你有事找他啊?”   “嗯。”苏从意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所以没瞒着,“今天在热搜上给张导惹了麻烦,让他帮我费心摆平,不太好意思,就过来探探班。”   “热搜?”阿雪不解地抬起眉梢,“张导这边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手机还搁在场务老师车上呢。”   “犬犬,你是不是搞错了?”   -   苏从意坐车回到朝渝湖,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下午是谁帮她撤掉热搜。   好些天没出门,收发室里攒了一堆快递。苏从意和大爷打了招呼,抱着满怀大大小小的纸箱进楼,放在小挎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   “苏苏,来电话啦!苏苏,来电话啦!苏苏——”   苏从意困难地腾出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眼备注,划开接听后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毫不客气道。   “有事赶紧说,忙着呢。”   被她带上热搜的另一位主角,在大洋彼岸噗嗤笑了声,一贯的欠抽语调:“半个月没联系,脾气这么大啊?”   说唱界新星keen,凭借着饱含雄性荷尔蒙的好嗓子出圈。沉下去能低到地心,唱情歌时又苏到人心坎上。   把一众粉丝迷的神魂颠倒。   但苏从意完全不吃他这一挂。   “你家粉丝快在微博上把我骂出花儿了,还指望我跟你母慈子孝?”   柯溱在那边笑起来:“诶,我正好想找你打听这个事儿呢。”   苏从意走到电梯前,想再像刚才那样把手腾出来按楼层键。被肩膀处夹着的手机影响了发挥,动不了。   怀里的快递堆摇摇欲塌。   “什么事?”她一边敷衍柯溱,一边弯腰,准备用下巴去按上行键。   柯溱在电话里拖着腔调:“就你那个漫画啊,原型到底是我不是?大闺女,你该不会真对爸爸有意思吧?”   苏从意懒得听他瞎扯,一门心思搞电梯键,试了两次都失败,正要放弃,后侧方伸来一只手,帮她按下去。   “谢谢!”苏从意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开心道,“好人一生平……”   后半句卡在舌尖。   她视线定格在这只手上。   指节白净修长,线条清瘦漂亮,手背上压着几根淡蓝色青筋。   可以称为手控的完美范本。   完美到有点眼熟。   ……不会吧。   不会那么巧吧。   苏从意硬着头皮不敢回头,心脏咚咚狂跳,仿佛骗/炮跑路又遇到债主。   她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戴着口罩,还背对着陈听晏,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刚想完。   柯·猪队友·溱同志隔着屏幕喂了一声:“苏从意?怎么聊着聊着没音了,坟头信号不好了?还活着不?”   苏从意:“……”   托您的福。   马上就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苏苏:听我说谢谢你~ 第9章 狗东西   为防柯逆子再隔着屏幕呼唤自己,苏从意火速腾出手挂断电话。   明显感觉到身后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如芒在背,有种被大型猫科狩猎者视为猎物的危机感。   苏从意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直视正前方的电梯。   电梯壁光滑如镜面,清晰地照出身后那道高挑挺拔的人影。   那人戴着顶黑色棒球帽,穿一件POLO领的假两件卫衣,下边是浅灰色直筒裤,松松的裤腿下露出一截清瘦脚踝。右手还拎着一个打包的纸袋。   和见面会那次疏离矜贵的模样完全不同,简单而干净,浑身裹挟着柔软的居家感,像睡醒后到楼下便利店觅食来的,给人一种很好接近的温和假象。   等到你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忍不住靠近时,就会冷不丁咬你一口。   苏从意心里颇为忐忑地敲着小鼓,摸不准陈听晏来朝渝湖做什么。   低头又将口罩往上扯了扯。   叮咚。   电梯下到一楼,缓缓打开。   苏从意仿佛见到救星,抱着快递往里冲。用手指关节摁下十楼的楼层键,然后一直往退到电梯角落。   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跟进来,扫一眼亮起的数字,没有动作。   ……他不会也要去十楼吧?   苏从意整个人都麻了。   电梯门缓缓合拢,关闭的前一秒,有人一脚卡在缝隙里,挤进来。   “不好意思,蹭个电梯。”来人边说边扭头,扯了扯手中牵引绳,“西西,别在外面闻了,快进来。”   一只胖墩墩的阿拉斯加听话地跑进电梯,乖乖蹲坐在主人脚边,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和它面对面的苏从意。   “……”从小被狗狗扑过并留下心理阴影的苏姑娘默默往后缩了缩。   她对猫猫抱有极大热情,但对犬类向来避而远之。可惜很不幸,她那张亲和力max的少女初恋脸,不但招小朋友喜欢,还特别招小动物喜欢。   阿拉斯加歪歪小脑袋,从主人腿边站起,似乎打算凑近苏从意。   苏从意敏锐地察觉到它的意图,后背贴住电梯壁,警惕地盯着它。   狗狗的主人低头对着手机回复消息,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家宠物已经兴奋地摇起了尾巴,朝角落靠近。   苏从意知道它没有恶意,但还是忍不住抖了下手。   高高堆起的快递哗啦砸落在地。   阿拉斯加见状朝这边蹿了过来,苏从意一声国粹,扑向旁边那人。   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呜呜呜陈听晏救我——!!”   年轻男人在她扑过来的瞬间,就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预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   意识到女生对自己十分抗拒,阿拉斯加叼着快递盒没再靠近,尾巴摇晃的速度慢下来,似乎有些失落。   狗狗主人从手机里抬起头,发现电梯里一团糟,赶紧扯回牵引绳:“抱歉抱歉,我刚回了个重要消息,没有看住狗。小姑娘你没事吧?”   他低声呵斥,“西西,回来!”   被主人训斥后,阿拉斯加耷拉下尾巴,蔫巴巴地拐回去。途径陈听晏,还乖乖把叼着的快递放到他脚边。   怀中的人仍在生理性颤抖,陈听晏动作自然地帮她顺了两下炸开的毛,而后抬起眼看向狗狗主人:“电梯有规定,大型犬走安全通道。”   他语气平淡,神色也不算冷漠,眼角眉梢甚至带着点懒倦随和。   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如同藏着把锋利的薄刃,直勾勾朝人刺去。   狗狗主人脊背一寒,讪讪道:“……下次会注意的,实在抱歉。”   正好到八楼。   狗狗主人牵着阿拉斯加快步离开。   听见关门的动静,苏从意小心翼翼地从陈听晏怀里冒出头,确定阿拉斯加已经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头顶落下个清沉干净的声音,如同冰块撞击玻璃杯,猝不及防漫入耳。   “什么时候松手?”   苏从意还没有彻底回过神,茫然地仰起头,对上男人垂落的细密眼帘。   他低声补充:“衣服要掉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苏从意顿觉一股血液直冲天灵盖儿。   她飞快松开死死攥着人家衣袖的手,一退半米远:“对不起。”   陈听晏抚了抚袖口,慢条斯理地问:“怎么不继续装作不认识我了?”   “……”   苏从意本来觉得吧,她惊吓过度钻进前男友怀里就已经很尴尬了。没想到这人还能用一句话让她更尴尬。   “……没有啊。”一根手指勾下口罩,苏从意心里mmp脸上笑眯眯,“最近用眼过度,看不太清东西,刚刚才发现是你。这么晚了来朝渝湖有事吗?”   女生杏眼弯弯,笑得甜且无辜,就像畏“罪”潜逃两次的另有其人。   陈听晏看她一会儿,视线移向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我回家。”   他没有提起那晚车里发生的荒唐事,这倒是让苏从意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哦,回家啊。”   ……嗯?   回家?!   苏从意诧异地扭头:“回什么家?”   叮。   数字跳到十。   电梯门再次打开。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单手扶住电梯门框,拎着纸袋的另一只手示意了下不远处的门牌号,懒洋洋道:“自我介绍一下,B107新住户,陈听晏。”   他停顿两秒,在苏从意八级地震的瞳孔中颇无害地弯起眼,温声继续。   “以后请多关照。”   –   倪焦处理完最后一组照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恰好显示十一点整。   光标拖着压缩包发送到客户邮箱,她合上笔记本。门外有人叮叮咚咚按门铃,听振动频率就能猜到是谁。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锦绣河花园属于高档小区,一梯一户,倪焦又一个人住。好在她胆子够大,否则迟早被整成精神衰弱。   倪焦有点无奈地起身去开门,果然见苏从意气喘吁吁地站在她家门口。   “这个点串门?”倪焦抱臂倚着门框,“你这作息真是越来越……”   话没说完。   她发现苏从意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画板行李颜料桶,左手数位板右手笔记本,斜挎的帆布包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全是玩偶。其中有一只不堪拥挤,从包里探出个流泪猫猫头。   倪焦细眉一挑,不解道:“怎么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了?你要搬家?”   “说来话长。”苏从意扒着门板喘匀气,长话短说,“被偷家了。”   倪焦:?   “等下再唠,先放我进去坐坐。”苏从意肺里火辣辣的疼,“我一路上都没敢停下歇会儿,要断气了。”   “你不会是自己走来的吧?”   倪焦惊讶,侧身让开。   苏从意背着登山包,叮铃哐啷地将一堆破烂拎进屋,中途还不忘记把挤出来的流泪猫猫头啪叽再塞回包里。   终于顺利抵达目的地,她三下五除二卸掉满身重负,直挺挺地砸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都要累瘫了。   倪焦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给她倒了半杯温水:“到底怎么回事?”   面朝下瘫在沙发里的苏从意动了动,虚弱地抬起手,朝倪焦竖起一根中指:“……陈听晏这个狗东西。”   她阴恻恻,“竟然跟我玩阴的。”   作者有话说:   陈小花说的:欢迎来我家,尝尝我做的菜。   苏苏听到的:欢迎来我家,尝尝我下的毒。   《连夜搬走》   –   感谢在2022-04-19 01:35:44~2022-04-29 00:1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962207 1瓶;索我枯鱼之肆 18瓶;阿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去浪吧   迫于局势,这和谐友好的邻里关系暂时是没法构建了。苏从意强行入住倪焦家,心安理得地摆了两天烂。   微博热搜被压下后就没再出现后续,柯溱也没发ins澄清两人关系。   他应该是又忙碌起来,九月中旬星岛有场夏末演唱会。苏从意那晚挂断他电话后,次日给他发微信潦草地解释了下,又顺便发个红包赔罪。   不孝子消息不回ins装死,收钱倒是比谁都快。   超话里恢复平静,苏从意陆陆续续涨粉到七十万,私信仍旧有黑粉坚持不懈地每天过来问候一遍她祖宗。   苏从意没心没肺地啃着苹果,挨个翻下去,借此机会扩充国粹词汇量。   cc的猜测八成属实。   热搜闹那么大,列表里熟悉的画手太太都发来了关心,只有【不吃宵夜】毫无动静。《逃离惊悚屋》的评论区也一堆不堪入目的负面评论,虽然漫粉们自发组织压评清理,仍有路人被乌烟瘴气的评论和辱骂劝退。   完结榜是根据作品热度流量自动排序的,热度全方面综合了评论、口碑、漫粉数量和礼物打赏。   这件事发生后,《惊悚屋》热度增长的速度明显减缓。倒是宵夜的《守棺人》流量飙升,一夜反超到榜首。   超话里漫粉们失落不已,苏从意自然也有些惋惜。但只消极一会儿又释然,反过来安慰cc:【不就是次线下宣传嘛,下本还有机会的……】   信息尚未编辑完,笔记本上登录的漫岛APP后台弹出提示框。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座海岛别墅!】   苏从意停下打字的手,抬起头。   紧接着。   数条提示框一同弹出。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座海岛别墅!】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座海岛别墅!】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座海岛别墅!】   ——【漫岛小助手温馨提示您:打赏有度,请理性消费喔~】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座海岛别墅!】   ——【叮!漫粉@喵喵喵……】   啪。   手机砸到大腿上。   苏从意瞪圆杏眼,震惊地凑近电脑屏幕,颤抖着手指点开后台弹窗,从上到下将打赏消息数了一遍。   ……五十条。   整整五十条消息。   什么概念?   ‘海岛别墅’是漫岛额度最高的礼物,而五十又是漫岛最高打赏次数。   就这么说吧。   这位顶着新用户随机昵称的喵喵大佬,给她刷了至少七位数RMB。   不到五分钟就氪七位数,硬生生把《惊悚屋》重新氪回了完结榜第一。   首页世界板块被公告刷满屏。   整个漫岛原地海啸。   认识的画手纷纷私信苏从意。   【我的天,犬劳斯你粉丝也太牛叉了吧,五分钟抵我十年稿费啊!】   【本柠檬精酸到上蹿下跳再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飙泪!TVT】   【什么绝世金大腿,犬犬你还不赶紧扑上去抱住!肥水不流外人田!】   开玩笑。   她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苏从意嗤笑,手上一刻不停点开喵喵大佬主页,发送私信:【宝贝有想看的角色番外嘛我跪着给你画!!】   对方毫无动静。   苏从意连追两集《海绵宝宝》平复情绪,期待地再次点开后台私信。   大佬没回她一个标点符号。   ……不会下线了吧?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氪完就跑,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倪焦工作完,端着杯咖啡从书房出来。路过客厅时看见两手托腮对着电脑迷之微笑的苏从意,眼皮狠狠一跳。   苏姑娘的乱室技能从初中塞成狗窝的桌洞即可见一斑,这几年愈发离谱,才住了两天,就把倪焦原本整洁的客厅搞得犹如龙卷风过境。   茶几上各种零食堆成堆,沙发更是一片狼藉,稿纸漫画天女散花,拖鞋一只在格墙前边一只在地毯底下。   怎一个乱字了得。   轻度洁癖和重度强迫症患者倪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用脚把地毯下的那只拖鞋勾出来,踢到另一只旁边。   苏从意头也不抬:“焦哥你别动,我等会儿自己收拾。”   倪焦没理她,把散落的漫画书一本本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又把边角对齐摞成一条直线,才问:“最近怎么那么闲,编辑没问你要稿子吗?”   苏从意撕开一袋海盐味薯片,手指点击播放下集动画片:“上周熬太久,cc怕我猝死,给放了三天假。”   倪焦:“那等你三天假放完,就收拾收拾行李,我送你回朝渝湖。”   苏从意吃薯片的动作一停,隐形的狗狗尾巴耷拉下来,仰起脑袋。   “焦……”   倪焦没给她装可怜的机会,直接截断她话茬:“我过两天要出差,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会担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   耷拉的尾巴又摇成螺旋桨,苏从意笑眯眯:“没关系哒!我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遇到坏人我会报警~”   倪焦慈祥地摸摸她脑袋:“小傻子,你猜我是担心家还是担心你?”   苏从意:“……”   被小傻子面无表情地瞪了会儿,倪焦笑起来:“不逗你了。”   她在苏从意旁边坐下,“我发现,你是真的很不想和陈听晏接触啊。”   那么好动又闲不住的性子,竟然能为了躲人,在她家安安分分待三天。   倪焦搅拌咖啡:“当时一/炮泯恩仇说的那么潇洒,碰到真人就怂了?”   苏从意咔嚓咬碎块薯片:“谁让他一声招呼不打地搬到我家对面。”   倪焦:“反正你俩都分手六年了,就当普通邻居处着呗,怕什么。”   这话说的过于轻松。   苏从意慢吞吞地转头看向倪焦:“你是不是忘记我把他睡了?他初吻初恋和初那啥都被我霍霍个遍,现在又搬到我对门,这不明显秋后算账吗?我不跑难道还等着他来刀我?”   “嗯?”倪大摄影师挑起一边眉梢,精准捕捉到这段话的重点,“你怎么知道陈听晏是第一次?”   “……”苏从意哑口无言,转身去扒零食堆,“我记得有番茄味来着。”   她连后颈都是红的,还在转移话题。倪焦笑得不行:“看来你俩那天晚上战况蛮激烈嘛,体验感如何?”   苏从意装不下去了,捞起一本漫画书把脸盖住,血红色顺着耳根一路往下蔓延,像只竹笼里蒸熟的小虾。   安静半晌,她弱弱地伸出个大拇指,小声哔哔:“……超辣。”   “就人间尤物那款,你懂么?他脱衣服的时候我在想,怎么会有人好看成这样,漫画里都不敢这么设定。”   说到这儿,苏从意叹了口气,从漫画书上边露出双杏眼,认真道,“他顶着那样一张脸,我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和他做邻居,焦哥你明白吗?”   一个各方面都精准踩着你审美至高点的男人,成天在你跟前晃来晃去。   你能忍住不扑倒他?   反正她不能。   她就是个没有原则的颜狗,不然高中也不会对陈听晏见色起意。虽然当时如了愿,但后来下场也是真的惨烈。她不想六年后梅开二度继续作死。   这是她躲着陈听晏的主要原因。   十几年好友,倪焦当然理解她的脑回路。思忖片刻,放下手中咖啡,道:“如果你苦恼的是这一点,那我觉得事情还挺好解决。”   苏从意有气无力:“怎么解决?”   倪焦没说话,从兜里摸出手机,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动几下。   下一秒。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压在靠枕底下的手机不停响动。   苏从意狐疑地瞄倪焦一眼,伸长胳膊够过手机,划开屏幕锁。   微信置顶的【Nj】头像上红点惹眼,点进去,从上到下一溜名片推荐。   “……”   苏从意慢慢地抬起头。   “你就是寡久了,男人也见少了。”倪焦低头继续点着屏幕,“我把我觉得可以的都推给你了,年龄学历身材性格什么都有,你耐心点挑,总会找到更喜欢的。还有,别总可着弟弟使劲儿霍霍,老男人也很香。”   苏从意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又是叮咚一声,响起电子合成女音。   ——【支付宝到账二十万元。】   倪焦把手机扔到茶几上,红唇弯起,淡笑道:“你昨天不是说想换个发色吗?我在noze办了钻石会员,直接报我名字不用预约。金融街那边店最近上了新款,有喜欢的就拿下。出去浪两圈吧,别总窝在家里。”   苏从意拿着手机原地不动,望向倪焦的眼睛里开始一颗一颗往外冒出小星星。然后她猛地往前扑到倪焦身上。   “焦哥我爱你!!呜呜呜!!”   小姑娘埋着脑袋在自己颈窝欢快地蹭来蹭去,像只热情活泼的狗狗,跟刚刚半死不活的模样完全两个极端。   倪焦被她蹭的想笑,装作嫌弃地撇开头:“少黏着我,该干嘛干嘛去。”   –   接连三天待在家,乍一出门,苏从意就像笼子里关久了的鸟儿,浑身上下全是使不完的精力。   她从美食一条街的街头吃到街尾,端着盒章鱼小丸子去猫咖店狠狠过了把猫瘾,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毛绒绒,搭三号线到北海路noze。   noze是西宛去年新开的店,凭借托尼精湛的手艺和优质服务在全市迅速崛起,开始队如长龙,一位难求。   倪焦的名字很好用,苏从意越过预约长队,被人亲自带到三楼贵宾区。   三楼人不多。   装修简约又明朗,偏西欧风。   “苏小姐,这是我们的染色样本。”noze的托尼平均身高一米八,帅的各有千秋,连声音都温柔好听。   “您喜欢哪款呢?”   苏从意接过厚重的样本书,翻了两页,花心的毛病犯了,每款都好喜欢。   有点苦恼地纠结片刻,她仰头一本正经地问:“如果我把每根头发染成不同的颜色,出来后会是什么效果?”   对于如此刁钻的想法,托尼依旧面带微笑:“您知道五彩斑斓的黑吗?”   ……那就是报看了。   纠结来纠结去,苏从意最终在托尼的推荐下,敲定一款焦糖甜棕色。   光线下偏橘红调的栗棕,元气不张扬,和她身上鲜活灿烂的少女感很搭。   染发的过程漫长且无聊,托尼老师手法娴熟轻柔,苏从意被一套染前按摩流程催眠的差点睡着。   她闲着没事,挨个点进倪焦发来的一溜微信名片。   倪焦是时尚圈摄影师,工作室团队经常对接娱乐圈艺人的杂志拍摄工作,常年和高颜值碳基生物打交道,审美和眼光不可谓不挑剔。   能被她推出来的名片,无论长相身材还是性格品行,都可圈可点。   苏从意点进某个小奶狗的朋友圈,从上往下翻看人家的穿搭日常。弟弟年轻水嫩又朝气养眼,笑起来还有个酒窝,简直甜到她心坎儿上。   苏从意将照片截图发给倪焦。   犬夜叉猹:【我喜欢这款。】   流程走完一半,托尼为她戴上浴帽和保温的绒绒帽,交代她尽量别晃脑袋。   苏从意应声,手机响起。   她以为是倪焦,一看备注却是串陌生号码。对方焦急地发来短信。   【是苏小姐吗?】   【你男朋友被车撞了!】   作者有话说:   苏苏:芜湖~寡了六年天降对象。 第11章 便签纸   【反诈app提示您:对方已被多人拉黑,疑似诈骗,请提高警惕!】   苏从意看一眼警示消息,又看一眼短信,摸摸鼻尖,突然闲出了点兴致。   她靠着椅背打字:【真的吗?可是我男朋友刚刚才下楼啊。】   那边迅速回复:【对呀出门就被车撞了!现在正搁救护车上抢救呢!】   这剧本未免也太老套了。   苏从意轻啧一声,陪着演:【哪个医院?我马上赶过去。】   【你别来了,等你赶到你对象都凉了。】那边那人急中生智,【这样吧,你直接把做手术的钱转我卡上,我先帮你给把费缴了,人命关天!】   苏从意很感动:【大哥你人真好,能把银行卡号给我发一下吗?】   对方就等这句呢,很快发来串数字。   手机再次发出警示。   【反诈app提示您:对方已被多人拉黑,疑似诈骗,请提高警惕!】   苏从意慢悠悠地划走提示框,从朋友圈里翻出张上个月出行的照片,单独把背景里的ATM机截出来,简单处理一下,转发给那个匿名号码。   【取款数额太大,机器让我先付定金激活,可我微信没钱。[流泪]】   【我怎么才能把卡里的三十万转给你啊大哥?[流泪]】   那边似乎迟疑了:【还有这个流程吗?激活需要多少钱?】   苏从意:【五十[流泪]】   【……那你把微信收款码发我一下吧,我先给你垫五十。】那边犹豫,【你等会儿记得还我喔。】   三分钟后。   苏从意看着微信钱包里多出的五十块钱,笑眯眯地撑着下巴打字:【大哥,我男朋友现在还活着吗?】   【快不行了。哎呀你赶紧转钱过来,救护车都已经到医院了!】   【能拍张照片不?】苏从意期待地问,【我想看看我对象长啥样∧∧】   那边沉寂半晌。   勃然大怒。   【??】   【日你个仙人板板你特么是不是人啊??骗子的钱你都骗!我%@你……】   苏从意优雅地竖起中指,赠送给匿名号码拉黑举报一条龙服务。   倪焦还是没有回复她的微信。苏从意刷了会儿微博,托尼老师过来继续剩下的流程。   –   等到结束已是傍晚。   初秋晚霞在林立的高楼顶端匀称铺开大片橘红,落日像点燃一盏小桔灯。   有个前不久来西宛找工作的大学朋友约苏从意吃烧烤,她欣然应约。   烧烤天桥街需要搭75路公交车,站台长椅坐满了人,苏从意戴着口罩找地方站着,玩单机小游戏打发时间。   “哇,快看对面。”旁边有女生小声惊叹,“这是哪个明星吗?好帅!”   “哪儿?”   随时随地发现高颜值生物是人类共有的基本技能,女生的同伴闻言立马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站台对面是紫荆花广场,半空悬挂的巨大LED屏正插播着一段新闻视频,某场知名科技展览会的剪彩仪式。   年轻男人将新剪放回托盘,微微侧身和企业老总握手。藏蓝西服袖口随着动作收起一截,手腕瘦削冷白,在漫天洒落的碎金彩纸里显得清雅而骄矜。   广场下有人驻足观看。   女生举起手机拍照,想度娘识图看看是谁家哥哥,被同伴撞撞肩膀。   “这是明拾昨天在东园办的科技展。”同伴科普,“别搜了,肯定不是明星。明拾很傲的,只邀请业内大佬。”   同伴示意她看新闻底下那行小字,“看到没?铭牌标着呢,华盛科技。”   biu的一声。   贪吃蛇撞死在墙上。   苏从意若无其事地重开一局,竖起耳朵听女生和同伴交流。   “华盛科技……好熟悉。”   “华盛集团子公司啊姐姐,你家没人买财经报纸吗?”同伴见女生摇摇头,又换个说法,“那华盛建工的老总你肯定知道吧?陈余海陈先生。”   女生恍然:“哦,那个贼出名的企业慈善家,还给我们高中捐过楼……”   107路公交车到站。   两个女生讨论着跟随人流涌上车。   又一局游戏失败,苏从意按灭屏幕,指尖在咧嘴笑的海绵宝宝手机壳上轻轻抠了两下,抬起头看向对面。   剪彩仪式已到尾声,视频的最后三秒里,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陈听晏偏头时眉目间拢聚的笑意,温和又疏离。   能融进名利场,也能随时抽身事外。   曾经阁楼里朝夕相处的人,跨越岱宗两座天桥来给她送红糖姜茶的少年,青涩褪尽,站在了离她那么远的地方。   十七岁的苏从意自信地以为,除了父母长辈,没谁比她更了解陈听晏。   可现在发现,随便一个路人,都要比她知道更多。   即便是高中,两人最暧昧的那段时间,她将自己的所有秘密都摊开分享在阳光下,陈听晏也从未向她透露过任何关于原生家庭的消息。   总不能是怕她要五百万分手费吧?   苏从意把自己逗乐了。   又有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站台长椅上空出位置。苏从意准备找个地方坐会儿,转身时肩膀被人狠狠一撞。   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横穿直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条路,想往车上跑。   右脚刚踩上台阶,就被追赶上来的男人一把拽住头发从车上扯下来。   “砰”声闷响。   女人狠狠摔在地上,一条手臂撞翻垃圾桶,裸露的皮肤淤痕成片。   周围一阵惊呼,人群慌动。   “你跑什么?怎么不跑了?”男人不屑地朝地上啐了口,拎什么东西一般拉着女人的胳膊将她拎起来,“跟老子回家,再敢跑腿给你打断!”   女人胳膊明显脱臼,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她用完好的那只手费力挣扎。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稍微动下脑子就猜得出怎么回事。   周围有人漠视,有人远离,有人在帮忙与胆怯之间犹豫不决。   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大叔看不下去劝说了两句,被男人挥手推开。   “谁啊你是?”男人不耐烦,“我教训我老婆你管得着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股阻力,猝不及防地将女人从他手中拽走。   “操他妈谁啊?”   男人瞬间火起,转头瞧见护住女人的是个白瘦甜净的小姑娘,气焰更加嚣张,“小丫头片子讨打是吧?”   面对他高高挥起拳头,苏从意站在原地,眼都没眨一下,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面向他:“你最好别动。”   她淡淡道,“再动我就报警了。”   “你报啊!”男人砸下拳头,“你看警察管不管这事儿!”   苏从意拉着女人侧身躲过,拳头擦着耳边滑下。她将力量蓄在右腿,趁男人未转身,一脚鞭踢踹上他后腰。   这一脚仿佛有千钧之力,男人硬生生被踹翻在地,捂着腰半天没爬起来。   面目痛苦狰狞。   苏从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家暴犯法,警察当然会管。法盲。”   有苏从意开的这个头,围观群众也不再胆怯,你一言我一语谴责起男人。   男人目光阴戾地盯着女人。   苏从意直接挡在女人跟前,低声询问:“要去医院吗?你受伤了。”   “……”女人怯怯地看向丈夫,眼神很畏惧,也不吭声。   刚好下一站公交车到站,苏从意没了吃烧烤的心思,拉着女人往车上走:“我陪你去医院,很快的,五分钟就能到。你胳膊脱臼了,需要检查。”   她帮女人刷了卡,在后排找位置坐下。车上人不算多,女人却犹如一只受惊的鹿,对周围环境很是恐慌。   苏从意见她手抖的厉害,从挎包里摸出一颗草莓软糖:“要吃吗?”   “……”   女人埋着头,依旧不肯说话。   她绞动的手指上有两道旧疤,苏从意抿一下嘴角,捏着软糖小声问:“他经常像刚才那样对你吗?”   女人只顾着低头颤抖,像隔绝掉外界一切声音,缩在自己的壳子里。   苏从意问了几句都没有得到应答,也不再说话,开始仔细观察她。   她头发乱糟糟,甚至沾满灰尘,三十左右的一张脸,手却糙的像四十岁。   腕上系着条简陋的小猫编绳。   也许她还有个年幼的孩子,是一位妈妈,才不能彻底躲掉恶魔的伤害。   女人放在腿上的双手生理性抖动。   下一秒。   白皙纤细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粗糙的手背上,掌心温暖,细腻如花瓣。   女人一愣。   将她从恶魔手中救出的姑娘倾过身来,发丝上还沾染着微甜的草莓与花香。完全不在意她灰扑扑的衣裳,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抱在怀里。   “你不要害怕,姐姐。”感受到女人的僵硬,苏从意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认真地说,“我会帮你。”   “你要学会使用正当手段保护自己,比如法律。我有朋友是这方面的律师,如果你需要,可以联系我。”   做画手的习惯之一就是随时携带纸和笔,苏从意在便签纸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没有接,干涩的唇瓣微微蠕动一下,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刚一出声,眼泪就砸下来。   苏从意想劝她接下,备不时之需。但公交车到站,她只好先带人下车。   医院里挂骨科的人不多,很快排到女人的号。苏从意让女人跟着护士进去,自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着。   半路遇见这种事是意料之外,苏从意心情难得有些低沉,新染完喜欢的发色带来的开心也被全部冲散。   她低头发着呆,手指无意识折叠那张便签纸,直到兜里手机嗡嗡振动。   约她吃烧烤的朋友等不到人,发来微信:【苏苏,怎么还没来?】   苏从意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和朋友解释,便将经过说了一遍:【今天先不去了,下次换我请你。】   【卧槽当街家暴?现在还有这种事呢?】朋友很震惊,【不过你也挺牛,大学的时候就爱见义勇为,隔段时间要被校园报纸提名表扬一次,论坛里还有一堆人说你骑士病。】   【都毕业三年了咋还没在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上看见你?不科学。】   苏从意被她调侃得心情好了点:【等会儿回家就给自己报名。】   两人正扯着皮,安静的廊道里乌泱泱经过一群护士和医生。   被拥簇在中间的老爷子鹤发童颜,眉目慈祥,扣好一根笔插进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边走边和身旁的人说话。   “……注意这些就行了,饮食照旧。等我有空,带着佳酿亲自去看看他。”   “他现在喝不了酒,发脾气呢。您可别来踩他尾巴,不好哄的。”   那人声音干净好听,尾调往下拖着点懒散,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   穿过重重人群,准确无误传送到苏从意耳边,让她不受控地抬起头。   只看到个挺拔秀颀的背影,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出一截,出众到惹眼。   苏从意正匪夷所思地想着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前男友,余光里闯来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撞翻不少东西,直接推开诊室的门,破口大骂。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你把辛辛扔在家是想干什么?儿子都不要了?”   走廊上的人被这番动静吸引。   陈听晏也跟着身侧的褚巍老先生停下脚,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来。   老妇人拽着女人,边骂边将她往外拖,有人来拦就拔高嗓门:“我是她妈,不跟着男人回家乱跑什么!”   给女人看病的医生也懵了,出来说了两句,又被老妇人打断,“我们家里的事儿用你一个外人来管?”   语气非常恶劣。   女人几乎是被拖在地上走,路过长椅时,求救的目光看向苏从意。   苏从意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站起身:“请问您……”   还没说完,肩膀被老妇人猛地一推:“就是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小姑娘家家多管什么闲事!”   老妇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苏从意毫无防备,被搡得整个人往后倒。   膝弯磕到长椅边缘,腿筋一麻,手心实打实地擦过墙壁。她扶着椅背要站稳,被人捞住,转头看见陈听晏。   陈听晏面色微冷,将她拦在自己身后。随同的裴西自觉走向前:“公众场所禁止大声喧哗,请注意一下。”   老妇人见他们一群人,气势立马弱下去,骂骂咧咧地拉着女人就走。   女人踉踉跄跄被迫跟着,眼眶通红,绝望地注视着苏从意。   两人擦肩而过时,苏从意把折叠的那张便签纸迅速塞进女人手心。   她想再借机交代两句,肩膀被陈听晏按住。不解地顺着陈听晏的视线望去,发现躲在墙角一瘸一拐的男人。   正是公交车站那个。   ……什么时候跟来的?   苏从意心里一惊,闭上嘴。   三人很快消失在医院大厅,闹剧结束,走廊上恢复平静。   苏从意心情复杂地垂下脑袋,突然发现自己揪着陈听晏的衬衫衣袖。   干净的冷白色布料被染红一小块。   “……对不起。”苏从意赶紧撒开手,她认出这件衬衣的标,至少五位数,生怕这个狗男人又来坑她。   陈听晏没管染脏的衬衫,低头捏住女生细白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眼。   手心擦伤一片,正渗着血。   他皱起眉,转头对裴西道:“你先走吧,和爷爷说我晚点回去。”   裴西努力控制住想扫描苏从意的职业病,手指推推金丝边框的眼镜,显得严谨不八卦:“好的,小先生。”   等裴西走后,陈听晏再次垂眼看向苏从意。眉间寒意渐消,软化温和。   “过来。” 第12章 五十块   苏从意坐在沙发上,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总统套房般设备齐全的病房,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所谓的VIP病号。   病号本人正吊着一只石膏腿靠着软枕,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瞧她。   “你叫苏从意?”   冷不丁被点名,苏从意回神,毫不露怯地朝床上那人绽放出笑容:“嗯。从容不迫的从,意气风发的意。”   她笑起来时杏眼会弯起月牙,卧蚕饱满,下眼睑自然地泛着一点红。   奶白甜净,很生动纯粹的美。   男女通鲨的初恋款甜妹。   鉴定完毕。   卓乔更加感兴趣了:“从意妹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话虽这样问,不等苏从意开口,他又继续,“你跟阿晏是什么关系?”   苏从意没想到陈听晏这位朋友长着张笑面狐狸机灵脸,却是个一点心眼儿也藏不住的,问问题直白不掩饰。   “你问我们吗?”她愣了下,眨眨眼,实话实话,“很普通的邻居。”   “邻居?”   卓乔单独把这俩字拎出来,重复一遍,挑眉,“哦,淮安朝渝湖?”   苏从意虽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卓大少爷的八卦之心燃烧到顶点,他往前倾身:“那你和阿晏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儿……”   吱。   门把拧动,发出轻响。   陈听晏拎着个透明的小药袋,推门进来,没什么表情地瞥卓乔一眼。   “你腿不疼了?”   接受到他目光里暗含的警示,卓乔嘁一声没劲,往后又窝回靠枕上。   陈听晏反手关上门,径直路过病床,经过沙发时停住脚,对苏从意晃了下纸袋里的碘酒和纱布:“过来。”   病房里除开独立卫浴,还有间小休息室,被卓少爷当成杂物间,鲜花礼盒和各种名贵补品堆得满满当当。   只剩下墙沿书桌有些许闲余。   苏从意跟着陈听晏进去,见他将药袋放在书桌一角,伸手去拿。   被人扣住手腕。   “我来吧。”   陈听晏翻过她掌心查看擦伤,血迹已经凝固,但有些瓷砖缝隙里的小灰尘渗进了破皮的纹路里。   “我先用碘伏帮你处理下。”他拆开袋棉签,“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哦。”苏从意听话地摊开手。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块擦伤。   她从小到大受的伤多了,因为天性好动,一刻也闲不住,还尤其喜爱刺激项目。所以磕磕碰碰乃家常便饭,苏母见她受伤顶多只是问两句。   只有陈听晏不同。   每次她伤到自己,最紧张的永远是这个人,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娃娃。   高二那年运动会她摔伤膝盖,单腿蹦着走路的一整个星期里,上学放学的路上,她都耍赖让陈听晏背着。   少年背脊单薄清瘦,却很有力。她扑到他背上时,他就牢牢接住她。   没人知道岱宗校区那位遥不可及的年级第一,和代写情书被罚在广播里念检讨的苏从意,私底下多么亲密。   就像没人知道少年耳背有一颗小痣,凑近他耳侧说话,他会脸红。   黏人的时候会若无其事地撒娇。   发烧会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这是属于阁楼里两个人的秘密。   碘伏涂在伤口上冰凉凉,带来蜂尾蜇肉的刺痛感。   苏从意嘶一声,被迫打断追忆青春。   陈听晏捏着棉签的手指停住,抬眼仔细查看她表情:“很疼吗?”   “不。”苏从意摇头。   只是没有准备好。   陈听晏没说什么,继续沾着碘伏涂抹伤口。这次动作轻了许多。   休息室里空闲地方有限,再加上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距,陈听晏帮她上药时不得不微微弯腰,距离很近。   近到苏从意可以嗅到一点佛手柑和日式香燃烧的尾调,从男人低折的那截白皙后颈散发出来,冷淡而热烈。   即使她屏住呼吸,也依旧如羽毛般无孔不入,轻飘飘地挠着她心巴。   再勾出一段不太纯洁的记忆。   苏从意突然就不自在起来,强制地将视线从陈听晏身上挪开,看向玻璃桌角堆放的一束布林迪西百合。   装模作样地欣赏片刻,她又忍不住瞄一眼陈听晏的耳后。   想验证下那颗小痣是否还在。   不料目光刚挪回来,就猝不及防撞进陈听晏抬起的眼里。   “在看什么?”他挑着眉问。   “……没什么。”苏从意站直了些,神色自若,“随便看看。”   陈听晏也不知道信没信。低头时间有点久,他稍稍转动一下泛酸的后颈,没头没尾地又问:“你搬家了?”   话题转移地太快,苏从意眨眨眼,反应过来:“没有。”   “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出门?”   苏从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最近画稿太多,我直接睡在公司里。”   “……”   陈听晏换棉签的动作一顿,掀起浓密柔软的睫毛,从下往上看她。   他瞳仁黑的浓郁纯粹,眼皮抬起时压出深深的一道扇形褶皱,又在眼尾处微微上翘,就衬得眼神格外干净。   仅仅被他这样看一眼,即使什么也没说,苏从意便有种无处遁形的透明感。   她移开视线。   停了会儿,觉得这样好像很显心虚,又故作镇定地移回来。   对上陈听晏直勾勾的润黑瞳仁。   ……算了还是移走吧。   她躲避的明显,陈听晏扔掉染血的棉签,温和道:“我还以为你因为我搬到对面,就收拾行李跑路了呢。”   脊梁骨上中一箭,苏从意面不改色:“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陈听晏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不再接话,动作娴熟地用纱布帮她处理伤口。   蝴蝶结一系上,苏从意瞬间觉得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把大刀拿开了,一秒都不愿意再多待。   “那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陈听晏拧上碘伏瓶盖,“有空记得把钱转给我。”   苏从意刚走出两步又转回头,一脸懵逼:“什么钱?”   “滴滴打车,五十块。”   “啊?”苏从意黑人问号脸。   完全没印象。   “不记得了么?一个星期前的晚上。”陈听晏善解人意地提示,“你朋友在车里跟你发语音说我不……”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苏从意打断:“好的我想起来了!”   “那就行。”陈听晏从善如流地停下,“本来没打算提的,但毕竟我们只是普通邻居,欠债不还不合适。”   普通邻居几个字被加重。   他收拾好纱布,无害地弯起眼,“所以等会儿记得转我微信上。”   “哦对了。”陈听晏像是刚想起来,“你应该还有我的微信吧?”   ……嗯。   怎么说呢。   这是一道送命题:D   –   卓乔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换频道,余光瞥见病房门再次打开。   “人走了?”   陈听晏神色寡淡地嗯一声,也看不出开心或者不开心。他在病床旁边坐下,拎起本金融杂志窝进椅背里。   六年好友,卓乔当然能察觉到他浑身低气压,但偏要凑上去犯这个贱。   “雾都留学那几年,每次houseparty你都不参加,是因为这姑娘?”   “……”   被问的人低头翻杂志,不答。   “我听说你家老爷子在碧新湾那边盘下栋海别,你没去住,一声不响地拎行李跑到个旧小区,也是因为她?”   “……”   哗啦。   杂志翻一页。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卓乔啧声摇头,幸灾乐祸地靠回枕头上:“也不知道你ins上那一帮IT死忠粉如果发现,他们Y神也有追不到人吃瘪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卓大少爷坚持贯彻活到死作到死的原则,“而且人家苏姑娘可说了,和你只是普通邻居关系——嗷!!”   陈听晏头也不抬地单手翻杂志,另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按在卓乔膝盖上,并缺德地左右碾了碾。   “疼疼疼疼——阿晏我错了!”   卓乔该求饶时就求饶,哀怨地闪着眼泪花儿,“你真是一点不留情!”   陈听晏收回手,一动不动地垂眼盯着杂志某页,若有所思的样子。   卓乔继续换电视频道,好奇地往他那边瞟一眼:“看什么?这么认真。”   然后发现是华盛建工老总的专访。   整整三大页,洋洋洒洒地介绍了这位国内知名企业慈善家,毫不吝啬地使用各种语言来赞美其宅心仁厚。   卓乔知道自己真正作了个死,默不作声地想要远离,为时已晚。   这位华盛太子爷已经抬起头,平静地合上杂志,开口就是句大逆不道。   “真会演。”   杂志封面上的男人西装挺阔,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如同一匹优雅而成熟的绅士狼,连微笑都恰到好处。   陈听晏用指尖不轻不重地划过男人头颅,书封上留下浅浅痕迹:“这样也好,等他摔下来,才会让人更加惊喜。”   他看向卓乔,“对吧?”   “……”   卓乔瞧见陈听晏眼里深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冷戾,默默打高空调温度。   别问。   问就是只听得懂玛卡巴卡。 第13章 反诈app   苏从意走出医院正门的时候,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和陈听晏见面了。   每次都在社死的边缘疯狂蹦迪。   连她这种社牛扛把子都顶不住。   站在路边等车,她把陈听晏从微信黑名单的犄角旮旯里扒出来,庆幸当初高中毕业后没小气到删掉他。   犬夜叉猹:【[转账]】   对方秒收款。   陈小花:【[微笑]】   两人分手后苏从意直接把陈听晏拉黑处理了,也没有给他改备注。   她瞅着陈听晏发来的自带微笑表情,并不觉得友好,反而有点死亡。   想了想,回过去一个同款表情。   犬夜叉猹:【[微笑]】   嗡嗡。   聊天框里冒出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苏从意:???   刚收完我的钱就拉黑我?多维持一秒虚伪的和平就累死你了吗?!   她咔地将陈听晏重新关回小黑屋。   再也不见!   苏从意打车的耐心也消散了,没好气地转身准备去地铁站。   手机再次振动。   今天怎么那么人联系自己,她有点烦躁,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听:“谁啊?说不出个大事儿我neng死你!”   那边被她的气势震慑到,安静几秒后客气道:“这事儿应该挺大的。”   “我们通过反诈app监测到你于今晚六点二十五分左右和可疑分子有交流,并通过非法途径获取五十元人民币,现在方便来派出所做个笔录吗?”   _   苏从意错了。   真的错了。   她就不该调戏人骗子。现在明道翻船,把自己调戏到警局里喝茶来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苏从意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讲完,对面坐着的两位警官同时沉默了。   真特么离离原上谱。   竟然从骗子手里骗到五十块钱。   这届骗子业务能力不行啊。   实打实折腾一天,窗外夜色渐浓,街灯亮起,苏从意开始想家了。   “警官同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骗子唠嗑了。”小姑娘耷拉着呆毛,蔫巴巴地问,“我可以回家吗?”   认错态度很好,该教育的也教育过了,其中一位男警官刚要点头说可以,旁边的同事用手肘撞他一下。   凑近他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男警官惊奇地看向苏从意。   不知道为什么。   苏从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是这样的。”男警官正色道,“我们刚刚查到这笔钱已经不在你手里,你又把它转给了其他人吗?”   苏从意茫然:“没有啊,我……”   等等。   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来警局之前,是不是用微信给陈听晏转了五十块钱来着?   男警官猜她想起来了:“转给谁了?方便让那个人也过来一趟吗?”   苏从意:“……”   苏从意:“估计是不太方便呢。”   男警官:“方便的,我相信你。”   苏从意:“…………”   二十分钟后。   一道高挑人影拉开苏从意旁边的铁皮独脚凳坐下,声音如春风拂柳般温柔。   “晚上好,邻居。”   陈听晏皮笑肉不笑,“又见面了。”   –   苏从意觉得吧,女娲捏她的时候,可能在她身上叠加了某种buff。   buff名称叫:一立flag就会死。   但不得不说,陈听晏凭借一己之力大大提高了警官的训话速度。   估计是谁也没想到,只出现在新闻大屏和金融杂志上的人,会因为电信诈骗的五十块钱被叫到派出所。   “……所以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男警官努力忽视陈听晏的存在,目不斜视地看向苏从意,“明白吗?”   苏从意点头如捣蒜。   “现在两位可以回家了。”旁边警官抹掉额头虚汗,朝独脚凳那位两手交叉放在桌面,疑似认真挨训的大佛挤出个微笑,“陈先生路上小心。”   天色已然黑透。   派出所外的街道两侧路灯明亮,柏油路面上偶尔有车飞速驶过。   苏从意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发现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全部来自倪焦。   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苏从意浅浅回想一下这无比充实的一天,颇为感慨地打字回复。   【刚从警局出来。】   那边秒回一个问号。   Nj:【让你出去浪,你怎么浪到派出所去了?】   Nj:【就你一个人?】   【……也不算吧。】苏从意自己都觉得羞愧,【还有我的同伙陈听晏。】   消息刚发出去,后方有两束光斜斜打来,脚下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苏从意抬起头。   一辆纯黑特斯拉缓缓停在她跟前,驾驶座车窗打下一半,露出陈听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来。”   两个字的命令意味有些重,他稍稍一顿,又补充,“现在不好打车。”   新仇加旧怨,苏从意怕今天晚上死在车上,客气拒绝:“谢谢,但我们好像不顺路,就不麻烦了。”   陈听晏:“你不回朝渝湖?”   “嗯。”苏从意保持人设不塌,“今晚加班画稿,我等下直接去公司。”   陈听晏像是来了点兴致。他将玻璃整面降下,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朝她的方向倾身,是个认真聆听的姿势:“能问问苏小姐在哪家公司高就么?如此压榨员工价值,实属资本楷模。”   半个月前才投资过她漫画改编的电影,苏从意当然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反讽,笑眯眯地四两拨千斤:“毕竟是做原画设计的,熬夜是常事。像陈先生这种出生就在罗马有房产的人,不理解我们社畜的辛苦也正常啦。”   空气中弥漫着丝硝烟的味道。   头顶路灯有小虫绕光飞旋,一下一下撞上玻璃罩,最后顺着灯杆落到地面。   两人隔着车窗对峙,一时半会儿竟像回到在后视镜里初次对视的雨夜。   “苏从意。”   陈听晏叫她名字,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伪装的温和全部消散。   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滑动了下,他微仰起头看她,眼神很冷,声音却倏然轻下来:“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不知道怎么的。   这句话里似乎泄露出一点,没有隐藏好的,碳酸气泡般翻涌的委屈。   仿佛一只被她撸完又抛弃的猫。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陈听晏第一次叫她,苏从意心里毫无来由地塌陷掉一块,酸涩的水雾涌漫进眼眶。   她轻轻眨掉雾气,重新加固防线:“没有,公司事情真的很多。”   刚说完,手机铃声响起。   苏从意瞟一眼备注,无辜道:“你看,我编辑打电话来催了。”   作戏就要做全套,她接通电话:“喂,cc姐,我正准备去公司呢。”   “什么公司?”倪焦莫名其妙,“警局那边不好打车,我去接你吧。”   苏从意:“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我到公司再跟你解释。”   倪焦:“你在说什么?”   苏从意:“放心吧cc姐,我不会迟到的,十点半之前我肯定过去。”   倪焦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声音沉下来:“苏苏,你被绑架了吗?”   苏从意:“嗯嗯,等会儿见!”   不再给倪焦说话的机会,苏从意利落挂断,略显为难地看向陈听晏:“我没想躲你,但公司那边催的很急,所以我先……”   又一阵铃声响起。   苏从意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然后发现声源在车内。   陈听晏够过丢在后座的手机。刚才展露出的一点可怜劲儿早就无影无踪,他又披上那层从容懒散的玻璃壳子。   看见备注,陈听晏眉梢抬了抬,将屏幕翻过来朝向苏从意:“你朋友。”   停顿一下,他又逻辑严谨地补充,“哦,也可能是你老板。”   说完滑开接听。   “陈听晏。”   倪老板冷静而睿智的声音透过收音孔,清晰传到两人耳边。   “我知道苏从意在你旁边。她说话怎么驴头不对马嘴,你把她绑架了?”   可以听出倪焦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苏从意挺感动的。   但她现在不太敢动。   因为陈听晏正将手肘支在车窗边,指背抵着鼻尖,一本正经地端详她。   似乎在估算绑架的成本。   然后这狗男人靠回椅背,态度蛮好地对着听筒嗯一声:“你不用来接她了。”   “我打算直接撕票。”   作者有话说:   陈小花: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14章 找个零   迫于被撕票的风险,苏从意在路边坚韧不屈地杵了三分钟,最后还是屈服地同意让陈听晏送她回倪焦小区。   第一选择当然是后座,她刚将手伸出去,又听见陈听晏淡淡地问。   “我是你的司机吗?”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这里。”   苏从意不情不愿地上车,购物袋和挎包卸下来放在后面,低头扣安全带。   窗外夜景开始慢慢向后倒退,车里没放歌,只能偶尔听见不远处的鸣笛。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   热场本来是苏从意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情,但对方是被她坑了数次的前男友,她选择老老实实当个哑巴仙女。   车行驶一会儿后,陈听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下周回南宜。”   苏从意正无聊地低头扯着掌心纱布,闻言一愣,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抬头看向他,迟疑道:“那……祝你一路平安?”   陈听晏失笑,说得更明白些:“我下周不在朝渝湖,你可以回家住。”   听到这句话,苏从意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心里反而赌闷。   手指扣了下编织椅垫,道:“我也没有刻意躲你,主要是最近的天气……比较……适合……”   声音在后视镜里那道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苏从意闭眼承认:“好吧我放弃狡辩。”   她以为陈听晏会借此机会反击。   但陈听晏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她几秒,目光又放到前面,很专注地看路况。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气氛比两人谈话前更加诡异,诡异到苏从意想打开网抑云放首歌缓解一下尴尬。   将近晚上十一点,路况很好,不多时窗外景色便换成苏从意所熟悉的。   车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陈听晏降下车窗,习惯性地去摸储物格里的烟。   指尖碰到烟盒边缘,他像是突然记起自己旁边还有人,又将手收回来。   “抱歉。”他低声道。   整套动作全部落入苏从意眼中,她原本诧异这人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继而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分开六年。   他早就成为一个男人了。   苏从意想说没关系。前边红灯数字归零,转绿。车辆前行。   陈听晏目视前方,问:“可以帮我拿颗糖吗?”   那盒薄荷糖放在储物格里很显眼的地方,苏从意猜测他应该在戒烟。   但由于某种原因未彻底戒掉。   她用免洗湿巾净了手,将透明小盒里的糖倒出一颗在没包扎的掌心,递到陈听晏跟前,等他来接。   结果陈听晏稍微朝她这边侧了下头,示意她喂他。   ……这不太好吧。   苏从意犹豫了下,可她也是第一次坐陈听晏的车,不清楚他的技术。为保两人生命安全,她果断收回来。   “你等下停车自己拿……”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扣住。   陈听晏单手把着方向盘,固定住她的手,往下低了低头,含住那颗糖。   掌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苏从意耳根刷地红了,惊慌地抽出手,余光里陈听晏抽出张纸巾递过来。   他显然是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可他这种坦然的态度,反而让她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能单手开车为什么还要她喂?   苏从意用纸巾反复擦两下发烫的掌心,感觉到有股细小的电流从他舌尖触碰到的地方传遍四肢百骸。   她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屏住呼吸,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倪焦和门卫提前打过招呼,特斯拉驶入锦绣河花园,停在某栋楼下。   苏从意一秒钟也不敢多待,车刚稳下来,就低头解安全带。   不知道是她手抖还是怎么,搭扣连着按了两下也没有按开。   驾驶座那人忽然倾身靠过来,佛手柑和松香檀木的味道清新干净,蔓延在这一方寸空气里又开始燃烧。   苏从意对喂糖这件事有了阴影,人一凑近就侧身紧靠车窗远离。   这动作幅度着实有点大,陈听晏半笑不笑地瞧她一眼,问:“躲什么?”   “……”   苏从意贴着窗玻璃不吭声。   陈听晏越过她,往座椅侧边摸索了下,指尖按动,咔哒一声轻响。   安全带乖乖解开。   “放心。”陈听晏坐回去,“我这人很有良知,不会乘人之危。”   瞥她一眼,“也不会睡完就跑。”   后面四个字已经不能叫暗示了。   被明示的苏从意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得面对这件事。   从上车起她就在心里打草稿,从容镇定道:“那天的事情纯属意外。喝醉酒后行为不妥,这点我很抱歉,但后来的发展你情我愿。都是成年人,氛围烘托到位了,难免会做错事,大家心照不宣,你也不用对我负责。”   她语气很坦然。   甚至有些云淡风轻。   积攒整晚的情绪终于冲破名为理智的防线,陈听晏轻轻吸一口气,抬眼,平静地问:“那你不用对我负责吗?”   “……”苏从意愣住。   “苏从意。”陈听晏字句清晰地重复了遍,“你不用对我负责吗?”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发展。   苏从意贴着窗玻璃无言一会儿,小心地从后座挎包里摸出手机:“暂时不敢用微信转钱,支付宝可以吗?”   陈听晏:“…………”   一拳打到棉花上。   怎么有人能没心肝成这样。   两人对视几秒,陈听晏倏然笑了下,没所谓似的:“也行。”   “不过我挺贵的,怕你承担不起。”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苏从意松了口气:“你尽管说。”   “那我们先按照意外发生的流程捋一捋账。”陈听晏侧身面向她,单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慢条斯理。   “强吻三次。”   “两次未遂,给你折成一次。”   “车上扯掉我一颗衬衫扣,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原物半价。”   “酒店里把我扑……”   “——停!”   这都特么什么虎狼之词,苏从意实在听不下去,耳尖通红地打断他,“细节就省略了,你直接说多少钱。”   陈听晏:“八万。”   苏从意:“?”   “哦,酒店房钱你貌似也没付。”陈听晏慢悠悠地继续补充,“那还要再加一笔,八万五。”   苏从意惊了:“你怎么不抢呢?”   “抢钱犯法。”陈听晏耸耸肩,“我说过,我这人很有良知的,不会触碰法律,也不会睡完就……”   苏从意立马道:“好的我现在转你。”   陈听晏不置可否,拿过手机,调出支付宝收款码,屏幕转向苏从意。   滴。   转账数额86000。   苏从意将散落的长发撩到肩后,一脸高贵冷艳:“多的算我补偿你。”   “这么大方?”陈听晏眼角弯起,笑了两秒又面无表情,“但我不喜欢欠人,还是给你找个零吧。”   说完他俯身靠近,苏从意满脸淡定瞬间绷不住了,两手交叉格在身前。   “好了好了你再给我转回来嘛!”   她吓得紧紧闭上眼,柔软纤长的睫毛簌簌颤动,像蝴蝶轻扇的翅膀。   好一会儿也没有后续。   试探地睁开一只眼。   那人左手撑着她身后的椅背,隔出空间不再往前。她顺着那截喉结滑动的脖颈往上,看见陈听晏忍笑的俊脸。   ……被耍了。   苏从意有点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拉开车门,转头就走。   背影决绝地走了两步,又拐回来拿后座的购物袋和挎包,砰地关上门。   跑的比兔子还快。   陈听晏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半晌,忽然趴在方向盘上,兀自笑起来。   卓乔适时地打来电话:“在干嘛?”   “逗猫。”陈听晏重新启动车。   “嗯?”卓乔意外,“你不是猫毛过敏吗,怎么养猫了?”   陈听晏不答:“有事?”   “哦,一件小事。”卓大少爷身残志坚,即使半个月前才因为山道赛车被吊上左腿,也依旧理想不灭。   “我在国外新提的那台车到西宛了,但我妈看得紧,你明天不忙……”   “很忙。”   陈听晏干脆拒绝,利落挂断。   卓乔:??   你又没个对象你忙什么!   _   苏从意没坐电梯,从楼梯一刻不停地直奔七楼,输入密码解锁。   倪焦已经睡了,只在客厅给她留了盏落地灯。苏从意一阵风似的飘进客卧,动作一气呵成,轻巧又迅速。   几乎没有发出响动。   她按下门锁,背靠着门板喘气。   胸腔里心脏咚咚。   不知是运动过度还是其他原因。   ……到底怎么回事。   苏从意脸颊发烫。   高中的时候,陈听晏明明还是被她调戏一下就红耳朵的纯情小白花,怎么现在修炼得像只男狐狸精一样?   他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再不跑又要犯错了。   ……八万。   苏从意摇摇头。   亲不起亲不起。   忍住。   作者有话说:   苏苏:我的小花去哪里惹?我辣么大一朵小花qaq   #论如何从高中开始钓老婆#   #以前暗钓,现在明勾# 第15章 氪金粉   苏从意睡前习惯性登录漫岛,想察看一下评论区现在的情况。一输入账号密码,作者后台边弹出消息框。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栋海岛别墅!】   连弹三条。   苏从意有点害怕了。   晚上才从派出所出来,该不会明天又要因为这笔巨款被叫去谈话吧?   她点进这位喵喵大佬的主页。   页面状态比白纸还要干净,唯一一条状态是转发漫岛官方的《惊悚屋》宣传推送,转发时间是上午十点。   可以确定,这个账号是新开的。   或者说,是为了把《惊悚屋》送回完结榜榜首而专门开的。   有这样一位氪金死忠粉,苏从意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她想了想,直接用作者号给粉丝发了私信消息。   @犬夜叉猹:【很感谢小天使的支持和喜爱,但还是要理性消费哦!】   过了会儿。   私信从‘未读’变成‘已读’。   已读。   不回。   然后。   ——【叮!漫粉@喵喵喵12312打赏作品《逃离惊悚屋》一栋海岛别墅!】   苏从意:“……”   算了。   大佬开心就好。   –   三天假期结束,cc又开始夺命连环催《谜耳》的第一话分镜草图。   倪焦去邻市出差,苏从意一个人待着无聊,再加上她这人有个毛病,必须要在固定的地方熬夜画图,不然手速很慢,所以又收拾行李搬回朝渝湖。   《谜耳》这部新作品的文字剧本是苏从意在《惊悚屋》连载后期,开始慢慢构思的,也是灵异悬疑题材。   她努力避开同一种题材在剧情发展上的重复,想要带给粉丝更新鲜的体验,所以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   人物设定、背景设定甚至动作设定都要来回磨个两三遍,再起草分镜。   这个过程听起来简单,其实是很痛苦的,考验人的耐心也消耗情绪。   苏从意连着在数位板前坐了十几个小时,偶尔起来喝杯水上个厕所,实在撑不住才趴桌面上睡一会儿。   如果睡到一半,脑中突然冒出关于视角转换更好的处理方法,她又撑起眼皮,废掉原先的画稿,重新落笔。   有种人就是这样,表面上看着三分钟热度,花心散漫,在真正热爱的东西面前,却远比任何人认真长情。   如此熬了一个星期,苏从意走路都在打飘,眼前还有小精灵跳舞。   她将最终敲定下来的第一话分镜草图发到cc邮箱,防蓝光辐射的大框眼镜被胡乱推到头顶,顶着黑眼圈行尸走肉般从书房飘到卧室,一路飘上床。   有人打来微信电话。   苏从意痛苦地卷起被子蒙住自己,在床上翻滚两圈,想装作听不见。   铃声锲而不舍。   她认命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喂。”   “犬犬?”   听见她声音,那边的人格外惊讶,以为打错,确认一眼备注,“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感冒了吗?”   “……没。”苏从意清清嗓子,作用不大,放弃,“有事找我?”   电话里的阿雪嗯一声:“西宛这边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还剩一part外景准备留到最后。所以剧组明天要回云昌了,今天晚上张导在醉仙楼请客,特地通知我邀请你,一定要过来哦。”   怎么可能拒绝甲方爸爸的邀约,苏从意打起精神问了时间,答应。   阿雪又关心她两句,挂断电话。   订好闹钟,设置免打扰模式,苏从意枕着海绵宝宝玩偶很快入睡。   也许是连着几天不挨床,这个觉睡得并不踏实,颠三倒四做了许多梦。闹钟在床头柜上响起时,苏从意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睡着过,头更疼了。   但还有一个约要赴。   在床上赖了会儿,她以最快地速度爬起来洗澡化妆换衣服,没精力再挤地铁,用app在网上约了车。   临走时她看向对门。   邻居家房门紧闭,主人不在。   ……都一个星期了。   苏从意按下电梯键,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又瞄一眼,纳闷地想。   怎么还没有回来。   晚上八点。   枫桥路堵得水泄不通。   网约车走走停停,饶是苏从意一个不晕车的人,胃里都有些难受。   终于到醉仙楼,她下了车在原地缓一会儿,拍拍晕乎乎的脑袋。   有人泊好车从停车位那边过来,迎面撞上苏从意,微笑着主动开口。   “苏小姐。”   苏从意闻声抬头,对上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很有辨识度的金丝边框眼镜。   那天医院站在陈听晏旁边的人。   她记起来,扶着膝盖站直身子,笑吟吟地抬手回应:“晚上好。”   裴西问:“苏小姐是要去剧组订的包间?在三楼,需要我带路吗?”   醉仙楼布局是西宛星级饭店里出了名的弯弯绕,有人带路就再好不过了。   苏从意很心动,又有点纠结。   裴西出现了,陈听晏肯定也在。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这注定会是个消化不良的夜晚。   在她犹豫的两秒钟内,有人打电话过来。以为是阿雪,她随手接通。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裴西看着女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弯起的唇角抿直,神色冷漠凝重。   “……曲南巷三号车库?”苏从意记住地址,低声叮嘱,“你先好好待在那里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挂了电话,她看向裴西,“可以请你帮我和张导说一声吗?我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这次的饭就不吃了。”   她脸上表情不似作伪,裴西暗叹自家老板又白跑一趟:“好的。”   迟疑了下,他好心提醒,“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对话,但曲南巷三号车库已经废弃很久了,苏小姐如果独自前往,请一定注意安全。”   苏从意匆匆点个头,转身离开。   她担心路上再堵车,开着导航步行往前,在跨海大桥拦到一辆车。   “师傅,去曲南巷三号车库。”   “曲南巷?”   司机边发车边嘀咕,“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去那老荒的地方干嘛?”   苏从意没接话,指尖摩挲着手机壳边缘,戴上耳机把号码又拨回去。   嘟——嘟——   一阵忙音响过,电话接通。   “……苏姑娘。”收音孔里传出女人怯怯的声音,“你来了吗?”   “我在路上,很快赶到。”苏从意压低声音,“他还在找你吗?”   “我不知道。”女人的嗓子干涩如许久未进一滴水,沙哑难听。   “我不敢出去,我怕他打我。”她呜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把我所有证件都收走了……”   “你听我说,姐姐,你别哭,听我说。”对面情绪不稳定,苏从意竭力安抚,冷静道,“我会帮你,但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让你逃出来。等会儿挂了电话,我先报警……”   “别!”那边受到惊吓似的,磕磕绊绊地拒绝,“别、别报警。”   苏从意一顿:“为什么?”   “如果发现你报警,他不会放过我的。”女人无助地哽咽着哭腔,“你先过来好不好,先别报警……”   苏从意没说话。   片刻后,她轻声应:“好。”   又安抚几句,她划过红键,垂眼盯着三分半的通话时长,若有所思。   “师傅。”   她抬起头,“前面超市停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 19:10:18~2022-06-16 20:1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一束光   曲南巷在西宛近郊,原先是铁器加工的流水线工厂聚集处,后来政策改革,老板卷钱跑路,就荒废下来。   破旧的路灯底下野草丛生,路面也坑洼不平。除了驻守在远处的筒子楼里亮着几扇窗,几乎见不到人影。   苏从意用三倍的车费让司机在原地等着她后,将超市买来的东西装进卫衣口袋里,给女人拨了第二通电话。   那边忙音阵阵。   苏从意边回忆女人说的车库地址方向,边用目光迅速搜寻周围可记忆建筑点,防止等会儿返回时迷路。   三号车库很好找。   破烂的卷帘门敷衍潦草地挂着一半,远远望去像要吞没夜色的大嘴。   周围乱七八糟堆的全是塑料垃圾,一层层摞起,生着潮湿的霉斑。   电话拨打时长有限,自动挂断。   女人没有接。   苏从意担心那个家暴的人渣已经找到她,加快脚步跑进三号车库。   车库里废铁遍布,铁锈掉满水泥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油漆的难闻味道,老旧的灯泡昏黄模糊。   说实话。   这很像恐怖片谋杀现场。   如果不是灵异悬疑题材画手,天天和血腥画面打交道,苏从意已经腿软了。   光线太暗,视线受限,她打开手机照明灯,神经高度警惕,右手紧紧捏着口袋里的东西,又拨了遍号码。   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   “苏姑娘……”   “我已经到你说的车库了。”苏从意不等女人说完,语速飞快,“现在外面没有人,是安全的。你告诉我你的详细地址,或者你来门口找我。”   女人声线细细颤抖着,似乎在极力维持镇定:“我、我看见你了。”   电话里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随后,不远处的废铁堆后亮起一小片光。   有个模糊瘦弱的人影站了起来。   没事就好。   苏从意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挂断电话,将手机设置成一键报警,快步朝女人的方向跑去:“司机就在外面等着,出去以后我们到警察局……”   哗。   耳边响起轻微动静。   苏从意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侧高摞的废铁堆轰然倒塌,朝她重重砸来!   ——砰声巨响!   余光捕捉到黑影砸来的那一秒,苏从意就以最快的速度往旁边跑。   可根本来不及,几十块废铁片哗啦啦砸下来,落地划出刺耳噪音。   更多的直接砸到她身上。   她第一时间背过身用胳膊紧紧护住脑袋,铁板砸在肉.体上发出沉闷声响。   骤然一阵剧痛。   苏从意差点疼晕过去,耳朵里嗡地一阵轰鸣。人被砸得硬生生往前踉跄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咬紧牙根。   嘴里全是铁锈味,视线发黑。   地面如地震般炸开,刺激得人耳膜生疼。灰尘被震起,雾蒙蒙一片。   有人从坍塌的废铁堆后走出来,拍掉衣服上灰尘,居高临下地看她。   “让你来你就来啊。”他蹲下身,“你知道什么人死的最早吗?”   讥讽地笑一声,男人满眼恶意地拍拍苏从意的脸,“见义勇为的蠢货。”   苏从意耳朵里嗡鸣不断,男人的声音时远时近。她轻轻摸索着口袋里的东西,视线无意识地寻找那个女人。   女人缩在阴影里,回避她的目光,眼泪大颗大颗惶恐又愧疚地涌出来。   “还看她呢?就是她打电话把你骗到这个地方来的。”男人从旁边捡起一根铁棍,刺啦划过水泥地,“我上网搜了,你是个画什么漫画的是吧?”   他故意停顿一下,脸上浮出期待又残忍的笑容,“你说,这铁棍要是穿下去,你这辈子还能画——啊!!”   不等他说完,面前的女生突然从卫衣兜里拿出个瓶子,朝他狠狠一压。   呲——   刺激浓辣的红色水雾从小瓶压嘴里有力喷出,尽数喷进男人眼里!   男人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眼部肌肉痛苦痉挛,扔掉铁棍捂住眼睛:“你妈的贱婊.子!敢用辣椒水阴老子!找死!”   趁男人怒骂,苏从意往他嘴里又补几喷。空气中满是辛辣刺鼻的味道,她从地上爬起,转身往门口跑。   男人被辣的喉咙剧痛,眼睛止不住地流泪,滑稽狼狈。再次被阴,他暴怒到极致,抓起手边东西抛掷过去。   身后重物穿破风声。   苏从意想躲开,可连着熬了一周的夜让她身体反应变慢,再加上刚刚受到的重击,右手臂骨折似的疼。   咚!   废铁块砸到她膝弯。   男人赤红着眼睛,拖着根铁棍不要命地冲上来,未到苏从意跟前,肩膀被尖锐刀片狠狠一划。   刺啦。   衣料撕破,血流不止。   男人痛的面目扭曲,转头看见女人不知何时扑到他身后,握着水果刀的双手颤抖不止,眼里满是恐惧。   “苏、苏姑娘……”女人蠕动着嘴唇,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半张脸,被灰尘和眼泪浸湿,“对不起……”   苏从意眼前昏沉沉一片,两腿像灌铅似的沉重,她咬着牙往前跑。   轰隆——!!   门外传来汽车轰鸣,两束明亮的灯光如白昼割裂黑暗冲入车库。   男人怒不可揭地向女人走去,还未靠近,视线被刺眼的白光侵占。   随后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车前盖撞到废铁堆里,不受控地滚了几圈。   一瞬茫然后是剧烈的疼痛。   库里南停下,有人推开车门,朝着男人的方向大步奔来,携带着浓郁杀意。   男人见势不妙,爬起来就想跑。刚站起身,就被那人一脚狠踹在大腿附近,骨骼错位的咔嚓声清晰入耳。   男人疼得面目狰狞,失去重心倒下时,又被那人苍白修长的五指如同铁钳般扣住头颅一侧,借着他摔倒的力量,对准旁边的墙壁狠狠砸去!   “砰!”   墙皮脱落,细密的裂痕浮现。男人顺着墙壁如同一摊烂泥般滑落。   有血液从他脑后缓缓流出来。   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女人紧握刀具,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从不省人事的丈夫胆战心惊地移向那个面寒如罗刹般的年轻人。   陈听晏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急速向另一侧走去。   苏从意刚被裴西扶起来,就被人一把捞过,落入一个清新干净的怀抱。   抱住她的人像失足落水的孩子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紧到要嵌入身体。   她听见陈听晏的心脏剧烈震动。   “苏从意。”   陈听晏一字一句咬着牙,声线止不住发颤,“你觉得自己命很硬是不是?” 第17章 橘子瓣   苏从意觉得,自己多半是攒够了积德行善的骑士经验值,才会开到这种低概率的东郭先生与狼版极品盲盒。   累积获得崴脚×1右手臂骨折×1后背淤青×5和划伤磕伤×n。   倪焦特地打来电话鼓励她再接再厉。   “再有下次,苏从意。”倪焦在屏幕里咬牙切齿地微笑,“再让我知道你傻了吧唧听信别人鬼话发善心,你看我怎么跟魏淑阿姨打你小报告!”   苏从意躺在病床上右手吊着石膏,左手举着手机和倪焦微信视频,讨好地冲她笑:“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她本来还想竖个手指以表决心,但腾不出手,于是转换镜头,让倪焦看见她从被子里探出来的顽强脚趾。   这话从初中起,她为了帮邻居家小孩救一只爬到树上的小猫,摔伤左腿开始,倪焦听过不下百次了。   苏从意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骑士病,而且从小就有,根本改不掉。   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极大的善意和同情心,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狗,每天.朝世界欢快灿烂地摇尾巴。   直到现实看不顺眼过来踹她两脚。   倪焦见她额角那块淤青,心疼又来气,凶巴巴地又骂两句,挂了视频。   房门被推开。   苏从意抬起头,看见陈听晏陪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刚刚给她检查拍片的医生。   “小苏姑娘。”褚巍老爷子笑眯眯地站到床边,两手背后,“感觉怎么样啊?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苏从意闻言仔细感受了一下,认真道:“哪儿都不舒服。”   这孩子真实诚,老爷子笑起来,转头询问:“检查呢?给我看一下。”   医生连忙应声,把透明袋子里装的那张光片拿出来,递到他手里。   老爷子迎着光线察看片刻:“轻度骨折,骨没移位,比较好恢复。”   他收起片子,目光在苏从意身上环视一圈,慈和道,“就是你这大大小小的伤,这段时间要注意静养。”   “好好养伤啊,小苏姑娘。”老爷子装回片子,反手递给身后的陈听晏,突然对苏从意挤了挤眼,“该吃吃该喝喝,有啥事只管使唤他就成。”   苏从意:“……”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种尴尬的暧昧感是怎么回事。   顽皮一把后,褚巍老先生心情颇好地走出病房,等陈听晏关上房门,调侃道:“小何检查完不够,非得让我再来一趟,现在放心了吧?”   陈听晏淡淡笑着,没说话。   “注意事项都跟你交代清楚了,照顾好我孙媳妇。”褚巍拍一拍年轻人宽瘦平直的肩,带着何医生离开。   目送老爷子消失在拐角,陈听晏独自站在廊道上,弯起的唇角抿直。   瞳仁黑沉如十二月深潭。   廊道尽头的玻璃窗外是夜空,灰蒙蒙瞧不见一颗星子。底下街道纵横交错,各色车灯连缀成发光的长河。   陈听晏撑着窗沿静立片刻,拨通一串号码,将手机贴近耳边。   那边很快接通,自觉汇报进展。   “……刚从审讯室出来。”   窗前摆着一盆枝叶繁茂的观赏绿植,陈听晏随手折下块叶片:“怎么说?”   “长期对妻子实行家庭暴力,以及蓄意谋杀未遂,最低二十五年。”   陈听晏不紧不慢地道:“裴西。”   对面那人心里一紧:“……在。”   叶片对折,断裂,浅绿色汁液染脏白皙的指尖。陈听晏淡声问:“这种人,你认为还有见光的必要吗?”   他声音很平静。   裴西沉默两秒:“好的,小先生。”   陈听晏准备挂断,裴西又道:“李秀英作为从犯被轻罚拘留三十天,她说想见一面苏小姐。”   “嗯。”   陈听晏没表态。   通话结束后,他耐心地将手指上沾染的叶片汁液擦干净,睫毛垂下两片阴影,眼里危险的情绪也一并收起。   又恢复原先懒散温和的样子。   护士刚给苏从意背上的淤青涂完药,叮嘱她晚上睡觉少翻身,推开病房门就瞧见正准备进来的年轻男人。   那张女娲炫技似的神仙脸,不止屏幕里非常上镜,现实中更让人惊艳。   顶板白炽灯光那么死亡,落在他脸上依旧不见死角。反而衬得眉骨到山根那一小块起伏更加漂亮,天生的美人在骨相,说是神来之笔也不为过。   小护士微红着脸朝他点点头,小声叫了句陈先生,抱着药瓶匆匆离开。   陈听晏反手关上门,床上的苏从意正笨拙地用一只手捋着脑后乱糟糟缠起来的两缕长发。怎么都捋不顺,苏从意正要用蛮力,胳膊被人撇开。   那人站在她床边,左手懒洋洋地放在西裤口袋里,右手在她脑后温柔地拨了几下,缠起的长发乖乖解开。   “这样不就行了。”顺手在她头顶撸一把,陈听晏道,“小残废。”   小残废难得没跟他顶嘴,顺着枕头艰难地躺下去,拉高被子蒙住头。   “做什么?”陈听晏给她拉下来。   苏从意又拉上去。   陈听晏再拉下来。   “很冷?”他问。   苏从意不吭声,扯着薄被还想往上拽,没拽动,被角被人按住了。   “别闷着自己。”陈听晏单手捞过遥控器,“我把温度打高点。”   “……”   态度这么好。   苏从意默默从被子下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心虚地问,“你不骂我吗?”   见过找打的没见过讨骂的,陈听晏挑起眉梢:“我为什么要骂你?”   “你以前都会骂我的。”苏从意看着他,“我惹了麻烦受伤之后。”   边骂她边给她上药。   上完药还会冷着脸背她回家。   “那是以前。”   陈听晏净了净手,从果篮里挑个橘子,果皮被完整地剥下来,掉进纸篓。他声音漫不经心,“现在见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不都是哄着来的。”   橘瓣分开,送到她唇边,“张嘴。”   “……”   苏从意缩在被窝里,视线从橘子移向男人俊秀低垂的眉眼,又移回橘子上,觉得这种行为不太符合他俩目前的关系,于是客气地撑着床板坐起来,“谢谢,但我还是自己来……”   后半句没有说完。   因为趁她开口讲话的那几秒,陈听晏这狗东西将手往前一送,橘瓣直接塞进她嘴里,酸甜的汁水蔓延味蕾。   苏从意始料未及,下意识闭上嘴。   ……抿到陈听晏没来得及撤回的指尖。   指腹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陈听晏一愣,而后眼里慢慢泅起笑意。   “张嘴。”他低声重复一遍。   和上一遍意味已经完全不同。   苏从意反应过来,耳根刷地红了,赶紧松开他,心脏砰砰。   “甜吗?”   她听见陈听晏问。   耳朵尖在发烫,苏从意三两下把橘子囫囵咽下,余光瞥见这人又剥下一瓣放进自己嘴里,自问自答。   “挺甜的。”   “……”   剩余的橘子苏从意死活不肯再吃,陈听晏也不勉强,替她吃掉。   收拾果皮时,他想起件事:“哦,对了,李秀英想见你一面。”   重新缩回被子里的苏从意愣住,手指揪着薄被边缘,不回答。   “后悔吗?”陈听晏观察她的表情,“会不会觉得这事做的不值?”   苏从意盯着天花板思索片刻,认真地摇摇头:“她最后想要帮我的,我看着她拿出水果刀冲了上来。她已经很勇敢了。至于见面……”   苏从意笑一下,“没有必要。”   屈服和顺从是两条锁链,在常年的暴力之下深深捆扎进她的身体里,要剥离出来,就要忍受血肉模糊的痛苦。   况且她还有个软肋。   苏从意差不多可以猜到那个人渣是如何用孩子威胁女人打来这通电话。   她同情她。   也理解她。   做不到原谅,就祝她平安吧。 第18章 摸摸头   苏从意拒绝了陈听晏帮她洗漱的好心提议,艰难地用左手刷牙洗脸,磨蹭近半个小时,终于瘸着腿回到床上。   陈听晏坐在沙发上查看完裴西传来的文件,抬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将近一周没怎么休息过,苏从意睡得很沉也很香。陈听晏过去帮她盖好被子,听见她浅浅地打着小呼噜。   他弯了弯唇角,将空调温度又稍微调高一点,动作很轻地关掉灯。   房间陷入静默的昏暗,只有空调数字显示屏盈盈地打出一片光。   陈听晏坐回沙发里,继续回复裴西的消息。处理完工作接近凌晨两点,他合上电脑,手指捏捏山根。   担心苏从意半夜口渴,他没有回休息室,调整下背后靠枕在沙发上睡。   意识慢慢变得沉重。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开始做梦。   好像是一个晚上,暑假补课的高三学生念完晚自修,陆续从一中校门出来。   只有他逆着人流往里跑。   那种被人群包裹,身体挨着身体的亲密接触让他觉得恐慌又窒息,像一万只蚂蚁钻进皮肤在啃噬他的骨头。   他穿过无人的校道,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停下来就会被杀死。   夏末夜晚风也燥热,路旁榕树投下枝叶繁茂的影子,遮蔽掉头顶所有的光,把学校变成密不透气的蒸笼。   体育馆里最后一波学生离开,他闯入馆内,跑进黑暗的廊道。尽头那扇门没锁,门缝里透出朦胧的光亮。   陈听晏看见自己伸手推开门,游泳池平静无波,如同一面浅蓝色镜子。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咚!”   水花四溅,镜面被打碎。   泛起粼粼波光。   坠入水中的那刻,所有情绪都被重力裹挟着往下落,连同身体一起。   骨头里的蚂蚁被淹死。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灌入他的耳朵和嘴巴,肺部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世界在水底破碎摇晃。   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在氧气缺乏的池底一点点抽离,变得薄弱。   他以为他会这样死掉。   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一生的走马灯,可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下一秒。   “咚!”   重归平静的池面再次溅起水花,有人拨开涟漪,朝他的方向游来。   而后缓慢地沉入池底。   ……没了动静。   陷入泥沼的意识被惊动,陈听晏睫毛颤了颤,费劲地睁开眼睛。   波光盈盈的水底世界里,少女正捏着鼻尖,憋气屏息浮在他身前。   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   见他睁眼,少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人带到池面。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重新接触到流动的空气,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眼前一阵阵发黑,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狼狈至极。   心脏震动到要跳出胸腔。   好一会儿,他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水迹和眼泪,眼眶通红,眼神冰冷。   “你干什么?”   他嗓子哑到几乎听不见声,少女过一会儿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看月亮。”她说。   哪有人在池底看月亮。   陈听晏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你不是躲在水里看月亮吗?”她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游泳池顶板圆圆的照灯,弯着眼睛笑起来,“我见你一个人怪无聊的,就去陪你啦。”   周围的光线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开始褪色,变暗。少女的脸和声音模糊而遥远,一切在往后快速倒退。   世界如同翻了个面。   他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的别墅,在一声尖叫里惊醒,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房门,走廊里佣人们惊慌无措。   他顺着人流走到画室前,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有人扑上来捂住他的眼睛。   他透过指缝,安静地盯着躺在画板前的女人。鲜血从她玉白的脖颈汩汩涌出,和满地颜料融成一副粘稠的画。   颜料桶里泡开的玫瑰热烈如火。   她连死都要追求艺术和美。   他挥开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转身想回房间,看见倒在车库里的女生。   头发凌乱,沾满灰尘,瞳仁睁得很圆,右手被铁棍贯穿,血流满地。   瞳膜上倒映着灰色的穹顶。   一声不响,了无生气。   ……   强烈的失重感从浅眠中传来,陈听晏猛地睁开眼睛,大口无声喘息。   他完全记不起自己在哪儿,踉跄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在黑暗里摸索往前找到卫生间,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下颌紧咬,双手颤抖着打开水龙头。   扫描完毕,水流哗啦涌出。   男人用力地反复冲洗着手,自动调节好温度的水流从他指间和手背滑过,像血液浇下来,粘稠又恶心。   恶心。   太恶心了。   他抽回手,后退两步远远离开洗手台,茫然无措又慌乱地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找到挂架上摆放的水果刀。   划掉它。   把恶心的东西划掉就好了。   他咽咽喉咙,伸手去拿那把刀。   ——“啪”。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霸占掉他的视网膜。他不适地遮住眼。   “陈听晏?”   他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软软的,干净的。   那人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语气不解:“你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陈听晏慢慢放下手臂,漆黑的瞳仁茫然空洞,直勾勾地看向她。   苏从意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一遍:“你不睡觉也不开灯,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那人直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   苏从意迟钝地察觉到他状态似乎不太对,瘸着脚靠近他:“你……”   不等她走到跟前,男人主动往前两步凑上来,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他力气很大。   苏从意被勒的后背淤青发疼,轻轻挣了一下,却换来更紧密的拥抱。   “……苏苏。”   他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声音又低又哑,喉结顶着脖颈上下滚动许久,终于还是低下头将脑袋埋进她颈窝,委屈地红了眼眶,“我做噩梦了。”   苏从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打的措手不及,瞌睡虫吓死一半。   她想要推开他,又觉得他现在很需要安慰,就像惊吓过度奓毛的猫。   苏从意心软了,没有受伤的右手绕到他背后,迟疑两秒,轻拍他脊背。   他已经长得很高了,身体特征和气场气质各方面,完全是一个男人。   可背脊还是如同少年时期单薄。   ……他这些年没有好好吃饭吗。   “梦都是假的。”苏从意拿出撸猫的温柔耐心,“你梦到什么啦?”   埋在她脖颈的猫瓮声瓮气,还带着点鼻音,小声:“梦到你死了。”   苏从意:“……”   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耐心碎成渣渣,苏从意黑着脸想把他撵走,让他自生自灭,结果动作间却敏锐感受到,肩膀布料湿掉一小块。   ……不会吧不会吧。   苏从意震惊一瞬,紧接着特别想笑,怎么会有男生被自己的噩梦吓哭啊?   她到底死的有多惨。   这种行为只符合高中时期的陈小花,决不该是从容不惊的陈先生。   苏从意无声叹一口气,叫他:“陈听晏,你看着我。”   “……”   抱着她的人毫无反应。   “陈听晏。”苏从意又叫一声,用手拖着他的下巴,把人从自己颈窝挪开,“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男人被她捏着下巴,很乖地没有反抗,垂下眼帘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额发在她颈间蹭得凌乱,虹膜被水洗得清亮,眼尾湿漉漉地泛着红。   瞧着莫名很好欺负。   苏从意心里生出一种久违感。   重逢以来,陈听晏一直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样子,披着层懒散温和的玻璃壳,调戏她也得心应手。   可这样的陈听晏让她很陌生。   她认识的是那个住在阁楼里,背着苏父苏母,被她按在椅背上偷偷亲密,心情低落时就来找她拥抱的陈小花。   只有后者,才能让苏从意真正感受到,陈听晏在某些时候是需要她的。   赶走杂乱的思绪,苏从意收回捏着他下巴的手,道:“噩梦都是相反的,你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可是要苟到一百零一岁的玛丽苏。”   她说着就笑起来。   灯光在她偏橘红调的栗棕色长发上流淌,充溢着鲜活灿烂的生命力。   恶劣情绪被安抚,陈听晏整个人冷静下来。她只需要站在他跟前,什么也不做,他坍塌的世界就开始重构复原,天际的月亮正常升起。   估摸着这人心情恢复得差不多,苏从意把他赶出洗手间,关上门。   她是被水循环憋醒的。   洗完手出来,她发现陈听晏还站在门外等她,姿势没有变动一下。   苏从意慢腾腾地瘸着腿躺回病床,陈听晏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   他变得沉默而黏人。   苏从意问:“你不睡觉吗?”   陈听晏摇头。   苏从意:“那我睡了。”   陈听晏点头。   苏从意闭上眼,卷着被子翻身,背朝着他面向另一边。   陈听晏见状,有一点失落。   谁知没一会儿,苏从意又卷着被子翻回来,睁开眼睛看着他。   陈听晏微愣:“……怎么?”他视线上下检查,“哪里不舒服吗?”   苏从意没说话,朝他伸出完好的左手。由于睡姿限制,够不着。   她囧了下,想收回来。   床边的人却突然倾身过来,颈项低折而下,主动把头凑近她掌心。   “……”苏从意耳廓发热,镇定地揉揉他头发。   猫猫平时看着柔软蓬松,摸起来却是这样微微扎着指腹的质感。   明天这人清醒之后肯定没有这种福利,苏从意趁机多撸两把,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道:“我真的没有事,所以你等会儿早点睡,好吗?”   陈听晏看她,轻声应:“好。”   苏从意被他眼神勾的心头小鹿乱蹦跶,触电似的缩回薄被里,整个人在被子底下蜷成小团,闷声闷气。   “我睡了,晚安。”   陈听晏坐直身子,眼里浮出笑意,低低地嗯了声:“晚安。”   不一会儿,被子里传来匀称的呼吸声。陈听晏轻轻捏住薄被边缘拉下来。   睡梦中的小姑娘嘟囔一句,翻个身,从侧躺变成正躺。打着石膏的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病号服衣领大刺刺地敞着,露出整段白皙脖颈和平直纤细的锁骨。   也许是刚刚在被子里闷到的缘故,脸颊泛着柔软的酡红。   陈听晏安静地撑着下巴看了她片刻,倏然伸出手,指节屈起凑近她颈侧。   那里有一块青色淤痕,在细腻的皮肤上很显眼。淤痕之下血管跳动。   他蜷起指尖,摸了摸自己左腕那块表,在床边趴下。神色晦暗不明。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只是受了伤,他就差点失控。   这次好在他及时赶到,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不可能每次都凑巧。   她那么脆弱。   刀刃一划,就会死掉的。   ……像梦里那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待在他的可视范围之内。   作者有话说:   以后你们会见到陈总钓老婆三大绝技。   黏人。   撒娇。   会哭(bushi)   (陈总一口否认并冷漠地将刀架在作者脖子上)   ——   带一下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移步专栏~   下本《童话后遗症》   *伪乖乖女 x 斯文败类   *破镜不重圆/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1.   父母出事后,岑稚被寄养到程家。六岁到十六岁,她结巴又自卑的少女时期,是程凇推开那扇紧锁的门,逆着光进来牵住她的手。   “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岑稚一跟就跟了十年。   程凇恋爱,她帮忙打掩护。   程凇追人,她代写情书。   在这场难窥天光的暗恋里,她尽职尽责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程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身后却总跟着条安静又听话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看出岑稚的意图。   唯独程凇不为所动。   “从小就当妹妹的。”他碾灭烟星,语气散漫,“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乖的没劲。”   后来岑稚真死心了。   程家收养的二小姐和梁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圈内哗然轰动。   程凇半夜喝得烂醉,对着手机眼圈红红地叫她小名:“……什么时候回家?阿吱。”   听筒里传来个慵懒斯文的男声:“凌晨三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2.   岑稚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一是喜欢程凇,二是向梁靳周求婚。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她递出婚约协议,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对面那人懒洋洋支着下巴,瞧着她微抖的指尖,好整以暇地笑了:“行啊。”   他落笔签字,桃花眼似弯月,活生生一只披着羊皮装无害的大尾巴狼,“合作愉快。”   很久以后,岑稚收拾高中杂物,发现一封边角泛黄的匿名情书。   来自十八岁的梁靳周。   所有心动都是自投罗网。   –   阅读指南:   ◎1V1/HE/双C双初小甜文/男二真男主   ◎浪子回头,追不到妻   ◎女主校园时期是个小结巴,后期恢复 第19章 新号码   苏从意自愈能力很强, 只在医院待一天,崴伤的脚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   她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询问医生能否回家静养。医生又带她做个检查, 叮嘱注意事项, 让她办理出院手续。   陈听晏本想陪她一起回去,但中途接到个电话, 便让裴西开车送她。   车停在小区楼下,苏从意拒绝裴西想要将她送到家门口的贴心提议, 拖着石膏固定的右手臂, 自己上楼。   倪焦出差,两周后才能回来。魏淑女士前天发来微信说买了飞波尔多的机票, 要和好友出门放松一个月。   苏从意不想影响母后大人旅游的心情, 所以没把受伤的事情告诉她。   cc将《谜耳》第一话分镜草图需要修改的地方圈起来,发到苏从意邮箱, 问她能不能下周把原稿完成。   苏从意瘫在懒人沙发里,自拍一张回给她, 不太习惯地用左手打字。   犬夜叉猹:【估计是不能。】   那边很快发来一个问号。   cc:【怎么亲一块紫一块还吊着胳膊?你去叙利亚摆摊卖煎饼了?】   【啊,那倒没有。】苏从意把事情经过简略跟她说了遍,【医生交代我静养, 至少一个月不能动笔了。】   cc忍不住吐槽:【你这新作怎么刚开局就命途多舛的?行, 你好好养伤, 记得发条微博和粉丝也说下。】   苏从意答应。   她想了想, 直接把发给cc的自拍照转到微博上, 用卡通贴纸P掉脸。   @犬夜叉猹:【去叙利亚摆摊卖煎饼了, 你们不用太担心我, 一个月后《谜耳》见![玫瑰][图片]】   发完微博, 她去趿拉上海绵宝宝软拖去觅食。拉开零食柜却发现里面没剩几袋东西, 上次吃完忘记补货了。   等下去趟超市吧。   她拿起袋话梅拐回沙发前,随手下拉刷新,微博评论数量已经破百。   可能是她平时性格过于跳脱,评论区前排都在玩梗。   @月亮不睡我不睡:【是真的,我贴膜,犬劳斯在我隔壁。[狗头]】   @犬大再不开新我就疯了:【叙利亚很危险的犬大你快回来啊!实在不行我偷我妈的电瓶养你!】   @小蜡笔:【楼上妈妈:孝死我了。】   @猹猹吃瓜瓜:【纯路人,请问你家劳斯经常用这种理由鸽新作吗?】   也有画风正常的。   @犬犬我老婆:【呜呜呜老婆你的手怎么啦?疼不疼呀?[流泪]】   @噗叽噗叽:【期待新作!犬犬要好好养伤哦,我们会一直等你的!】   @吸吸欧气:【所以《谜耳》下个月开新吗?!啊啊啊啊我爱犬犬!】   @秦肖的小仙女:【歪楼,犬大新发色好好康!迪士尼在逃公主~】   苏从意拆开话梅,挑几张表情包回复粉丝,退出微博刷了会儿视频。   叮咚。   门外响起门铃声。   以为是哪个朋友,苏从意抱着零食跑到门前,从猫眼里往外看。   有些意外。   “裴先生?”   她打开门,“你怎么上来了?”   “小先生让我给苏小姐送点东西。”裴西问,“方便进去吗?”   苏从意闻言,视线往后移了格,这才发现裴西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怀里都抱着一摞方方正正的崭新纸箱。   什么东西?   她狐疑地又瞄一眼,但对裴西还是信任的,让开门:“嗯,请进。”   率先进门的裴西目光在客厅扫视一圈,侧头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几人应声,各自散开。   裴西这才转身对苏从意解释:“小先生担心苏小姐在家无聊,所以让我准备了零食书籍和一些食材,都是按照苏小姐的喜好购置的。”   “房间清理的事情苏小姐也不用担心,以后每天钟点工会按时赶来。”   “如果还有需要添置的,苏小姐可以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张名片,温润有礼地双手递到苏从意面前,又道,“哦对了,来之前小先生让我询问您晚饭想吃什么?我安排一下。”   苏从意全程懵逼,愣愣地接过那张名片,听到晚饭俩字,卡顿的大脑开始转圈:“啊,我随便点个外卖……”   “外卖这个选项可能会被驳回。”裴西推了下眼镜,“如果没有考虑好,可以等下再联系我,我会安排营养搭配师为您准备好后再送来。”   苏从意:“我觉得不用……”   “这些是小先生的意思,也是我身为助理的分内工作。”裴西温声打断,“希望苏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苏从意:“……”   高效沟通完毕,裴西带人离开,走之前还诚心祝愿苏从意早日康复。   苏从意简直满头问号,不知道陈听晏在搞什么。她原地消化了会儿裴西刚刚说的一堆话,然后走向零食柜。   原先空空如也的柜子被塞满满当当,各种零食按类别分开摆放。   沙发格墙和书架也添置了她喜欢的杂志和漫画刊物,冰箱里的食材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连牛奶瓶朝向都相同。   苏从意合理怀疑裴西带来的人,包括裴西,都有严重的强迫症。   她捏着那张文字与号码对仗工整的名片,半晌,合上自己惊呆的下巴。   有人打来电话。   是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苏从意接听:“喂。”   听筒里传来钢笔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停顿两秒,像是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快接通,那人声音清沉润和。   “裴西说你晚饭要点外卖?”   怎么还带打小报告的,苏从意在心里嘀咕了句,道:“不想麻烦别人。”   电话里的人嗯一声,应下:“好,那我通知裴西不用安排了。”   ……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苏从意觉得和她通话的陈听晏跟裴西嘴里的小先生不像同一个人。   那边有轻轻的纸张翻页声,陈听晏道:“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   “嗯?”苏从意拿开手机,又看了眼屏幕,“你换手机号了吗?”   之前派出所外,倪焦给陈听晏打电话,那串号码是他高中就在用的。   当时能打通,倪焦也挺意外,她没想到陈听晏这么多年一直没换号。   “没,是新办的。”陈听晏的声音透过听筒,多了分低懒温柔的质感。   “这串号码现在和以后都只会有你一个联系人。”他说,“所以不用担心占线,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   心脏被小猫软软挠了一爪,苏从意手指搓著名片角,不知该说什么。   还好陈听晏又开启个话题:“准备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满头粉色泡泡瞬间破碎,苏从意立马反驳:“是你先拉黑我的。”   恶人先告状。   陈听晏懒得辩解自己只关了她二十秒,抬腕看一眼时间,扣上笔盖。   “我有个十分钟的短会要听,晚上大约八点半到家。你有想吃的吗?”   这相处模式怎么那么奇怪,苏从意果断拉开距离:“没有,谢谢。”   她客气拒绝。   “……”钢笔在指间松松地转一圈,陈听晏往后靠在椅背上,有点无奈地笑起来,“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他声音低低的,像在哄人。   苏从意耳根又开始发热:“……没不高兴啊,我随便点个外卖就好。”   “那外卖想点什么?”   苏从意不知道他追问这个干嘛,报了俩菜名。那边应声,挂断前叮嘱。   “记得把我拉出来。”   通话结束。   苏从意低头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四分二十秒,哀嚎一声倒在沙发上。   跳什么跳。   她愤愤捶着胸口。   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跟他都分了多少年了!   还跳!   裴西的名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苏从意赶紧将褶皱抚平整,存下他号码,再把刚刚那串电话也存起来。   打字备注。   ——【老是勾引我的狗男人】。   满意返回。   她把陈听晏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略一迟疑,又点开他的朋友圈。   本来企图窥探一下这人在国外的生活,结果发现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什么也没见到,苏从意无聊地按灭屏幕,抱着平板开始追更新的番剧。   她刷剧时很投入,整个人都沉迷进去,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门铃第四次被人按响,她终于从剧中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放下平板。   “来啦!”   刷地将门打开,苏从意视线从门口男人细瘦修长的脚踝往上,顺着西裤和衬衫,一路扫过颈间凸出的喉结,最后落进那双润黑漂亮的桃花眼里。   “你……”她笑容凝固了,不解地伸手指了一下,“这是干嘛?”   开完会回来的小陈总从头到脚一身贵死人的定制,手中却拎着两个超市购物袋,青菜露出水灵灵的叶子。   “不是说不想麻烦别人?”陈听晏眼角弯起,“我不算别人吧。”   作者有话说:   当然要贴身照顾老婆啦~   ——   带一下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移步专栏~   下本《童话后遗症》   *伪乖乖女 x 斯文败类   *破镜不重圆/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1.   父母出事后,岑稚被寄养到程家。六岁到十六岁,她结巴又自卑的少女时期,是程凇推开那扇紧锁的门,逆着光进来牵住她的手。   “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岑稚一跟就跟了十年。   程凇恋爱,她帮忙打掩护。   程凇追人,她代写情书。   在这场难窥天光的暗恋里,她尽职尽责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程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身后却总跟着条安静又听话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看出岑稚的意图。   唯独程凇不为所动。   “从小就当妹妹的。”他碾灭烟星,语气散漫,“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乖的没劲。”   后来岑稚真死心了。   程家收养的二小姐和梁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圈内哗然轰动。   程凇半夜喝得烂醉,对着手机眼圈红红地叫她小名:“……什么时候回家?阿吱。”   听筒里传来个慵懒斯文的男声:“凌晨三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2.   岑稚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一是喜欢程凇,二是向梁靳周求婚。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她递出婚约协议,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对面那人懒洋洋支着下巴,瞧着她微抖的指尖,好整以暇地笑了:“行啊。”   他落笔签字,桃花眼似弯月,活生生一只披着羊皮装无害的大尾巴狼,“合作愉快。”   很久以后,岑稚收拾高中杂物,发现一封边角泛黄的匿名情书。   来自十八岁的梁靳周。   所有心动都是自投罗网。   –   阅读指南:   ◎1V1/HE/双C双初小甜文/男二真男主   ◎浪子回头,追不到妻   ◎女主校园时期是个小结巴,后期恢复   ————   感谢在2022-06-23 07:05:02~2022-06-23 12:1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学做饭   陈听晏拎着袋子准备进去, 但门口有人堵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   他脚步微顿,往左边拐, 苏从意挪向左。往右边拐, 苏从意挪向右。   “不让进?”   陈听晏停在原地,眉梢抬起, “裴西可以,怎么我不行?”   你俩性质能一样吗。   心里腹诽一句, 苏从意意志坚定地当着守门神:“没有必要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 在自己和陈听晏之间来回徘徊,“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你没有必要照顾到这个份上。”   苏从意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 没想到陈听晏重点抓得那么准确。   “现在的关系?”他重复,似乎有些不解,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不等苏从意开口。   陈听晏低头思忖两秒,恍然:“哦, 不正经的金钱交易关系。”   苏从意:“……”   叮。   B106张阿姨抱着只博美出电梯,支棱着耳朵,一眼一眼地往这边瞟。   朝渝湖八卦圈头目正全方位扫描自己, 苏从意万万没想到这种话陈听晏会当众说出来, 汗毛都竖起来了, 赶紧否认:“瞎说什么呢?!什么什么关系,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没有乱讲。”   陈听晏好脾气地摇摇头, 声线干净温和, 确保每个字发音清晰, “我的金主不肯吃饭, 我才来照顾——唔!”   苏从意踮脚一把捂住他的嘴, 将人就地拖进门,砰地甩上门板。   隔绝掉那道火辣辣的八卦注视。   “陈听晏!”她咬牙切齿地小声,“你是想让我声名远扬吗?”   目的得逞,装文弱猫崽的人气场下一秒就从容起来,捏住她手腕拿开。   “我是想给你做饭。”他垂眼,懒洋洋地问,“需要换鞋吗?”   这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耻。   苏从意恨不得咬他一口。   还没有昨晚被噩梦吓哭时可爱,早知道应该趁机多欺负他两下。   人已经放进来了,苏从意干脆摆烂,从鞋柜里拿出双一次性拖鞋。   “厨房在那儿。”她伸手示意了下,没再管陈听晏,窝回沙发上。   苏从意厨艺技能为零,唯二拿得出手的就是开水煮泡面和自热小火锅……里加俩煎蛋。所以她家厨房基本没怎么开过火,所有厨具九成新。   剩下那一成还是魏淑女士偶尔来朝渝湖看望闺女,给她做点好吃的。   其余时间她不是定外卖就是在外面解决,或者到朋友家里聚餐。   现在厨房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苏从意有点不习惯。   手指点下播放键,她的心思却无法集中在番剧上,频频扭头看向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岛台吧台合为一体。于是苏从意清楚地看见,陈听晏正背对着她,微微低头,解开衬衫袖扣,将衣袖卷起。而后取下挂在旁边的棕色布朗熊围裙系上,开始洗菜。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苏从意收回视线,看了会儿剧,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摸摸地从沙发左边挪到沙发右边,把平板放茶几上,扒着沙发靠背往厨房里瞄。   陈听晏按住西红柿,手腕微动,颇为娴熟地滚刀切块,装进盘中。   玻璃碗里磕进两个鸡蛋,他转身找到打蛋器,垂下的眼帘细密柔软。   嘤。   贤良猫猫。   好想叫老婆。   苏从意手指死死捏着抱枕角,呜嘤两声反应过来,突然扭头呸了下。   乱七八糟想什么。   还好没让陈听晏听到。   不到半个小时,天然气熄火,接着响起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可以过来吃饭了。”陈听晏的声音透过一层隔断,显得莫名人.妻。   苏从意晃晃脑袋,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一路小跑到餐厅。   铺着奶黄色木耳流苏桌布的圆形餐桌上,整齐摆放着两菜一汤。   色泽搭配柔软清新,卖相不错。   苏从意小小地哇了声,拉开椅子坐下:“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陈听晏脱掉隔热手套:“一小时前。”   苏从意:?   “回来路上百度的做法。”陈听晏补充,坐在她对面,盛了一小碗番茄蛋花汤,“晚上喝点汤比较好。”   难道有人天生自带厨艺技能?   苏从意敬佩地双手接过碗,用汤匙舀起一勺,吹散热气,放进嘴里。   咽下后,她眨眨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下去了。   不确定。   再尝尝。   苏从意又往嘴里送了勺,这次还没有咽,齿间就咔嘣咬碎枚蛋壳。   陈听晏闻声抬头:“什么动静?”   “……磕到牙了。”人家特地来给她做饭,苏从意没那么不识好歹,撒个善意的小谎,搁下汤匙。   “我尝尝别的菜。”   筷尖在清炒芦笋和木顺肉之间徘徊两圈,她迟疑地伸向芦笋。   芦笋很生也很脆。   苏从意咯嘣咯嘣嚼完一根,面色平和地放下筷子:“突然想起来我今天好像还没有给花浇水,你先吃。”   她要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田螺姑娘。   这他妈投毒姑娘吧。   女生离开的速度称得上落荒而逃,贤良猫猫沉默地环视四周。   花。   在哪儿?   –   苏从意连刷三遍牙,终于摆脱被盐支配的恐惧。她暂时不敢出去,躲在卫生间里,竖起耳朵听门外动静。   片刻后。   餐厅里响起收拾碗筷的声音。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苏从意秉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拎着个小花洒出来,装模作样地走到中岛台,给台面上摆放的那束假花浇水。   余光里陈听晏站在洗菜池前,戴着硅胶手套洗碗,白皙后颈微垂,高高瘦瘦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失落。   ……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苏从意可耻地心软了,拎着花洒慢慢吞吞地晃进厨房里,细密水珠浇洒到塑料向日葵上,轻轻咳一声。   “我还没有吃饱呢。”她把花瓶转个圈,问,“你怎么收起来了?”   陈听晏闻言停下手,侧头瞧她:“木顺肉在冰箱,帮你热一热?”   苏从意:“好像也没那么饿。”   她眼里的抗拒快要漫出来,陈听晏和她对视几秒,弯唇笑了。   “骗你的。”   他继续洗碗。   水流哗啦啦涌人碗中,浮出层层绵密的泡泡,男人声音低沉温和。   “第一次给人做饭,想得过于简单了。让你体验感很差,抱歉。”   苏从意心里那丝愧疚被这句话无限放大,想也不想地安抚:“谁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嘛,我厨艺也很烂。你如果不嫌弃,以后可以找我试菜。”   话音刚落。   陈听晏干脆应下:“好的。”   “……”苏从意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这狗东西的圈套。   狗东西将碗擦干净,放到壁橱里,摘掉硅胶手套,转身面向她。   “我今晚能睡在沙发上吗?”   “干什么?”   苏从意抱着花洒,满脸警惕。   敌人套路太深。   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后退两步的动作太认真,陈听晏单手懒懒地撑在流理台上,有点无奈:“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把他留在家里,不放心的就会变成苏从意。她斩钉截铁:“不能。”   陈听晏眉梢一挑:“确定半夜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确定。”   她态度坚决,陈听晏妥协:“那行吧。”他直起身,转动两下泛酸的手腕,往外走,“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人怎么那么确定她会有问题,苏从意不满地皱眉:“不会有事。”   陈听晏站在玄关换鞋,闻言侧头看向她,眼里带了分意味不明。   “苏同学。”   男人轻轻叹气,转动门把,走之前慢悠悠搁下一句,“话可别说太满。”   门板被关上。   苏从意原地站了会儿,弯腰从猫眼里往外瞄,走廊上没有人。   陈听晏已经回家了。   整个人放松下来,苏从意哼着海绵宝宝主题曲,把花洒放回卫生间。   虽然再三保证不会出事,苏从意还是认真将家里每个地方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外力因素干扰,不需要给陈听晏打电话后,换好睡衣准备休息。   大灯被关掉,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空调无声运作,苏从意缩在软乎乎的被窝里,酝酿睡意。   酝酿好半天也没睡着,小腹传来一阵不适感,她微微蜷起身子。   那道炒芦笋太咸,喝了好多水。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苏从意啪地按开大灯,从床上爬起,直奔卫生间。   右手吊着石膏,她有点笨拙地用左手解睡裤的松紧系带。结果发现怎么解都解不开,不妙地低头一看。   死结。   ……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07:52:30~2022-06-24 22: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b仔 35瓶;4496220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小树林   排除一切外力因素, 却忘了还有这种内力因素,苏从意整个人都裂开了。   带子系得太紧,往下扯时直接卡在胯骨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用剪刀把系带剪断, 但又舍不得。身上这套睡衣是她很喜欢的动漫乔索飞屋的周年纪念款,早就买不到了。   而按这条睡裤的腰部系带设计, 剪完基本上也就废了。   又费劲地摸索一阵,死结依旧无比顽强。苏从意只能先回卧室, 躺在床上不断对自己进行催眠暗示。   不想上厕所。   一点也不想。   她努力忽视掉膀胱传来的不适感, 结果越想忽视越是在意,窗外淅淅索索的风声都像在给她吹口哨。   翻来覆去半天, 苏从意有点崩溃地一把扯高被子蒙住头。   ……   拷完裴西发来的最后一张照片, 陈听晏将U盘拔掉收起,合上笔记本。   杯中水温正好, 他拉开书桌最下面一层抽屉,倒出两颗安眠药。   药片滚落到掌心时, 他动作停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又将药片装回去, 端起玻璃杯到厨房泡了杯牛奶。   再回来时, 手机屏幕亮着。   有人发来一条语音。   陈听晏低头扫了眼, 看见备注, 唇角弯起。他把牛奶杯换到左手里, 指尖按下语音条, 手机凑到耳边。   “陈听晏。”   女生的声音透过一层细微电流, 传到他耳边, 憋屈又羞耻地微颤。   “……能不能帮帮我。”   –   马桶抽水声已经消失好一阵了, 陈听晏抱着手臂,侧身倚在卫生间门外的墙上,半晌,抬腕看一眼时间。   五分钟。   他站直身,屈指敲敲门板,懒声问:“面壁思过完没有?出来。”   又过一会儿,门从里面拉开。   苏从意耷拉着脑袋走出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对人生充满了怀疑。   她脚下打飘地拐个弯,咚地撞进人怀里,又被那人按住发顶揉了揉。   “人之常情,羞耻什么。”陈听晏说完,要帮她重新系上。   察觉到他的意图,苏从意生怕社死第二次,赶紧拒绝:“不用。”   她转身想跑。   被人从腰间拦住,轻轻一勾,又倒退两步回到陈听晏怀里。   “给你系个蝴蝶结。”   陈听晏站在她身后,稍微隔开点距离,两手从她腰后环绕过去,手指捏住她睡裤前的系带。   苏从意听见头顶落下的声音,低低懒懒,“扯一下就能解开的那种。”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身后那人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苏从意身体有些僵硬,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于是低头假装认真地盯着陈听晏帮她系带子。   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绕着灰色细带,一勾一绕,挽出蝴蝶雏形。   往下固定时,苏从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收起小腹。这是女生的习惯性动作,会认为有人在给你量腰围。   陈听晏手上一顿,低笑出声。   呼吸轻轻浅浅地洒在苏从意低垂的后颈上,羽毛似的挠着那块皮肤。   羞耻感被无限放大,苏从意有点恼羞成怒,板着脸问:“笑什么?”   “……没什么。”   陈听晏轻咳一声,压下唇角,系好蝴蝶结,手却没有收回来。   保持着这个亲密到有些暧昧的姿势,他垂眼看向苏从意露出的后颈。   一节棘骨清秀凸出,纤细的肩胛将棉质睡衣布料撑起一点弧度。   像蝴蝶振翅欲飞的翅膀。   苏从意感觉后背被看到发烫,不自在地想要转过身,肩膀被固定住。   “你今天是不是没涂药?”陈听晏伸出一根手指,拨了下她后颈翘起的睡衣领子,底下的皮肤淤痕明显。   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苏从意这才记起来:“不用。”她反手摸摸后颈,“我等下自己涂。”   “那么靠后的地方,你看得见?”陈听晏说,“单手也不方便。”   就是因为靠后,苏从意才不想让他帮忙。解睡裤系带就已经够出格了,还让陈听晏给她后背上药?   到底谁疯了。   苏从意有点后悔出院那么早了,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侧侧肩膀,挣开陈听晏按在肩上的手:“不用你帮忙,我可以。”   陈听晏好整以暇地瞧她:“这句话一个小时前我刚从你嘴里听过。”   “……”   这人好烦啊!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羞耻心达到顶峰,苏从意连推带拖地将陈听晏送到门外,砰地关上门板。   世界总算清净了。   她回到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振动一下,有人发来微信。   陈小花:【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从意不想理他,正要退出,看见输入状态一闪一闪,又停下。   嗡嗡。   陈小花:【晚安。】   苏从意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会儿,扔掉手机,直挺挺地躺倒在床被上。   ……完了。   她扯住被角蒙住脸,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   又开始跳了。   –   也许是最近社死的次数过于多,向来睡眠质量超好,一觉无梦到天亮的苏从意,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夏天。   明晃晃的阳光从榕树枝叶缝隙间穿进来,在校道石板上洒下斑驳的碎影。   午休时间刚过,还有十分钟打响预备铃,高二理科楼廊道上不少学生趴在栏杆上闲聊。一帮男生刚打完球从操场回来,说说笑笑地往楼上走。   “下午有节体育课,五班也在。”有个短寸男生伸手搭住旁边人的肩膀,“要不要比一场?”   被问的人抱着篮球,低头拨了拨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漫不经心:“再说吧,说不定下午有事。”   短寸不信:“你能有什么事?”   “帮忙写检讨呗。”有人喝完宝矿力,抹抹嘴,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溱哥的小青梅昨天晚上被文九班的褚赫约到操场西边树林,刚好让学生会的人看见,举报到老邓那儿。今天吃完午饭就被老邓叫进办公室了,估计批.斗完少不了写检讨。”   “我靠。”短寸眼睛亮起来,“竟然还有人敢约苏妹妹啊,这九班的够胆。上一个把苏妹妹约到餐厅吃饭的谁谁谁,都瘸俩星期了吧。”   短寸说着用肩膀撞一下柯溱,明知故问,“是不是?柯溱哥哥。”   “滚。”柯溱瞥他,“少恶心我。”   “没办法啊。”有人接话,“谁让苏姑娘长得又漂亮又没有架子,人缘还好,咱们学校想追她的太多了。溱哥要是挨个防着,八成得累死。”   柯溱本来就有点心烦,抬脚迈上楼梯,想让这帮损友闭嘴,转身时碰巧撞见从廊道尽头走来的人。   少女边往前走,边低头将散落的长发绑成马尾。没扎上的碎发在阳光下毛绒绒的,衬得一张脸如巴掌小。   校服衬衫随着动作往上微扯,黑色百褶裙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裙摆下那双腿纤长笔直,露出的皮肤像淋了层牛奶似的润白细腻。   柯溱原地站定,叫她名字。   “苏从意。”   少女绕着皮筋,闻声抬头,两人距离已经拉进,随同的男生识趣地散开,柯溱把篮球扔给他们,问。   “老邓骂你没有?”   “废话。”   苏从意扎完头发,随手将散落在肩前的发梢拨到后面,撇撇嘴,“我解释了没有早恋,是被人约去的,他非不信,揪着我骂了一中午。”   老邓是平行校区的年级主任,管校风校纪这一块,抓的很严。平行校区有不少学生在他手底下挨过训。   除了苏从意。   这姑娘漂亮是出了名的,浪天浪地在一中也是出了名的。像阵风一样,不受拘束,来去自由。迟到早退的名单上次次有她,但老邓一次都没有捉到过现行,可以称得上职场滑铁卢。   盯她就盯得更加严实。   刚好昨晚学生会纪检部查考勤,有人在操场西边小树林查到她。   那是什么地方?西宛市一中心照不宣的早恋情侣聚集地。   老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苏从意叫到办公室,新账旧账一起算。   面对老邓的质疑,苏从意表情很无辜:“我没有早恋。是褚赫同学约我去小树林谈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老邓冷笑:“那你俩离那么近?”   “他眼皮被蚊子叮个包,让我帮忙看看。”苏从意有点委屈,“大家都知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助人为乐。”   老邓:“……”   老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躲在小树林里给人看蚊子包,跟盖着被子纯聊天有什么区别。   同种程度的鬼话。   柯溱也不信,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他赶出来了,让我第一节 课走廊顶书罚站,还有检讨。”   苏从意说到这,伸手拍拍柯溱肩膀,毫不客气,“五千字,放学给我。”   “是你早恋还是我早恋?不写。”柯溱甩掉她的手,径直往前。   苏从意跟在他后面:“真没早恋。”   “那我帮你把他收拾了?”   “……也不用。”苏从意挠挠下巴,嘀咕,“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没出息的颜狗,柯溱就知道她闲着没事绝对不会随便去小树林,又问:“纪检部哪个人把你举报的?”   苏从意闻言,眉梢微微挑起,似乎回忆起什么,没有正面回答他。   “这你就不用管了。”   柯溱嘁一声:“我也懒得管。”   预备铃已经打响,走廊上学生陆陆续续回班。苏从意跟柯溱挥挥手,顺着廊道走到理八班后排的玻璃窗前,向同桌赵悦悦要了本书,按老邓的吩咐平放在头顶,靠着墙壁开始罚站。   楼下有班级传来集体朗读英语单词的声音,阳光的温度渐渐升高,栏杆表皮绿漆开始晒到发烫。   苏从意躲在墙外置物架的阴影里,余光瞥见有人穿过走廊,在八班门口停下,手指屈起叩响门板。   “打扰一下。”   少年声音干净清澈,情绪却平平无起伏,“郭老师让我来送卷子。”   八班化学老师接走卷子道了谢,少年颔首,转身继续往下一个班。   阳光将那道高高瘦瘦的影子拖到苏从意脚边,慢慢缩短,又拉长。   擦肩而过时。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   平放在头顶的书倾斜掉落,直直从半空砸下,最后落进伸来的掌心。   陈听晏没什么表情地垂眼,课本封面上苏从意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他将书本重新放回罚站那人的头顶,准备离开时,听见书本的主人冷不丁问一句。   “是你对不对?”   “……”   陈听晏脚步停下,转头瞧她。   苏从意直直对视上那双琥珀玻璃珠般干净透彻的眼睛,挑起细眉,清晰地重复一遍:“昨天晚上小树林。”   “我看见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22:26:26~2022-06-25 00:2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德瑞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阁楼里   面对这句质问, 陈听晏眼神没有任何躲闪,跟她对视两秒,又平静地移开, 抬脚往前。   衣摆被人捉住。   “干嘛不回答?”苏从意没让他走, “是你向老邓举报我早恋的?”   两次被拦,少年终于有了点情绪, 眉头微微皱起:“填你名字的人不是我,我只负责递交名单。”   苏从意不信:“昨天晚上我看见的人只有你……”   “苏从意!”   一声冷斥打断她的话。   查课的老邓刚上楼, 就看见她拉着人家聊天, 一张脸顿时黑成锅底,“让你罚个站你都闲不住?这么热的天你想去操场跑圈是不是?!”   苏从意冲老邓假笑两下, 靠着墙壁假模假样地站直, 手却没收回来。   眼睛盯着陈听晏。   像是非要从他嘴里知道个答案。   被她死亡凝视的人却低下头,用点力气把衬衫衣摆从她手里扯出来, 视线不做停留地掠过她,径直离开。   拽什么拽。   目送少年反方向走远, 向来心大不装事的苏从意难得有点不爽。   她眯起眼。   ——早晚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一节课结束,苏从意站到腰酸背痛。化学老师前脚出教室,她后脚推开玻璃窗, 将课本啪地扔回桌面上。   前后一桌人见她进班, 眼睛里都冒着八卦的光, 等她拉开椅子坐下, 立刻以她为圆点围成个圈。   “……”苏从意拧水杯的手顿了顿, 莫名其妙, “你们干嘛?”   “问你个事。”同桌赵悦悦率先凑近, “苏苏你跟陈听晏很熟吗?”   “不熟。”苏从意毫不犹豫。   后桌女生也凑上来, 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怎么在走廊跟人家搭讪?老邓一嗓子喊的全班都听见了。”   苏从意纠正措辞:“什么搭讪, 我这叫质问。他跟老邓举报我早恋,害我被老邓批.斗了一个中午。”   周围霎时一片震惊。   “啥?陈听晏举报你早恋?”   “不可能吧,那可是岱宗高岭之花诶。学神会下凡管这种闲事?”   西宛市一中有两个校区,平行和岱宗,后者是卧虎藏龙的大神聚集地,尤其是理科的各种竞赛集训班,每年出不少清北保送生,牛人无数。   牛人里拔尖的那位就是陈听晏。   一中校长花钱从淮扬私立挖来的中考状元,高一就代表学校披荆斩棘选入国家队,竞赛奖状金牌糊城墙的程度。   因为岱宗和平行校区中间隔着天桥,平时作息午休也不同时间点,所以许多学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除了开学,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礼堂发言,剩下一次就是来送卷子。   这位高岭之花只是来八班门口刷了下脸,教室前排乱掉一半。   直到陈听晏被罚站的苏从意拦下来,后排学生也跟着躁动起来了。   赵悦悦不相信:“每天去小树林的情侣那么多,他不举报别人,只管你?”   “估计是暗恋我吧。”苏从意仰头喝完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毕竟我长这么好看,我俩看月亮的时候他对我一见钟情也说不准。”   听到前半句,众人卷起课本想要砸醒她,又被后半句唤起八卦之魂。   “什么什么?你俩还一起看过月亮?这是啥时候的瓜?在哪儿看的?”   苏从意:“泳池。”   “……”   吃瓜群众闻言集体沉默,而后再度抄起书本,群起而攻砸之。   “鬼话连篇的女人!”   –   苏从意确实说谎了。   但这句谎话并不是她和陈听晏在泳池里看月亮,而是她和陈听晏不熟。   熬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苏从意胡乱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扫进书包里,刷地扯上拉链,拎起来就走。   老邓不在办公室,苏从意将柯溱写完的检讨书放到他桌面,关门离开。   操场上有两个班在打球,柯溱被拉去组队,不跟她一起回家。   倪焦这两天又请假不在学校。   苏从意自己去楼下车棚里推了自行车,顺着人流往外走。   站台一群人在等公交,她瞥见个高挑背影,随后便是到站的48路车。   苏从意背好书包,脚踩车蹬。   那道背影投完硬币,坐上公交。   自行车穿过步行道人群。   公交车在柏油路上缓慢前行。   十字路口,红灯转绿。   自行车和公交车同时驶向左侧。   同行一路后,苏从意把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眼旁侧公交。   车辆在松叶街停下,坐在窗边位置的人摘掉耳机,从后门下来。   苏从意收回视线,自行车拐个弯,穿过三条青石板,进入桐角巷。   小巷里是和西宛市中心完全不同的简单淳朴,又热闹得烟火味儿十足。   不算宽敞的石板道两侧都是青砖红墙的低矮小楼,雕花门围着院子,柔软的藤蔓植物爬满整面墙壁,深绿浅绿嫩黄,顺着墙头蜿蜒缠绕垂落,叶间缀满细碎小花,像天然的叶帘。   每家的门前都悬挂着成串的小辣椒和鱼干,晾晒的格子被单从绳上收起。   路灯洒下薄薄一层金粉,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隐约能听见谁家在播放动画片。   苏从意从自行车上下来,推开桐角巷四号宅的铁门,懒洋洋地喊了声。   “魏女士,我回来啦。”   女人循声从厨房出来,笑着朝她招招手:“赶紧赶紧,你阿婆刚送来个西瓜,可甜了,进屋把手洗了。”   她说着探头往院门外瞧了眼,“阿晏呢?他不是跟你一起放学?”   苏从意敷衍地说一句在后面,停好车进门。客厅里没人,她爸又在加班。   拧开水龙头,苏从意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听见门外交谈的动静,而后卫生间隔壁的木楼梯传来嘎吱声响。   有人上楼了。   魏淑将脆甜的西瓜切成块,装进玻璃碗里,又往里别上两根小签。   转头叫苏从意:“苏苏啊,你把这份西瓜端到阁楼上去,给阿晏。”   虽然陈听晏才租住苏家的阁楼不到一个星期,魏淑却是真心喜欢这小孩。礼貌安静又会收拾房间,除了有点不爱说话,是个很让人放心的租客。   听说成绩也特别好,是什么imo集训班出来的。等两个孩子熟悉起来,还可以让他给自家闺女补补课。   魏淑女士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笑眯眯地使唤苏从意。   苏从意拒绝:“不去。”   “诶你这孩子……”   魏淑刚要瞪她,她转转眼珠,又忽然改口,“行,我去。”   接过玻璃碗,苏从意端着西瓜咚咚咚跑上阁楼,伸手去拍木房门。   结果门没有关,她手一按上去,门板轻吱一声,自己打开了。   阁楼房间不算大,收拾得却非常干净。习题册和试卷沿着桌面边角线整齐摆放,简易书架塞满理科课本。   黑色书包半敞,搁在正对着房门的椅子上,主人却不见踪影。   不在吗?   苏从意有点奇怪,往房里探进半个脑袋,目光扫到一半,突然顿住。   少年正背对着她,站在床边,握住上衣下摆往上掀,露出线条劲瘦漂亮的腰身,和大半白皙背脊。肩胛骨清秀凸出,有种清削单薄的力量感。   床尾扔着要换的另一件短袖。   似乎注意到身后的视线,陈听晏转过头,和门口的苏从意四目相对。   半晌。   他面无表情地问:“准备看现场直播?”   “……哦。”苏从意反应过来,满脸无辜地举起手,“抱歉。”   她缩回脑袋,把门重新关上,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门外找补一句,“你别担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屋里的人没理她。   过了会儿。   门板从里拉开,陈听晏单手拎正白T领口,淡声问:“有事?”   “我妈让我给你送水果。”苏从意把玻璃碗递过去。   陈听晏一手接住,道谢,想要关门,关到一半却卡住。他低头,看见一只伸进来,挡在门板间的脚。   懒散地趿拉着幼稚卡通凉拖,五根脚趾圆润可爱,涂一层半透的浅粉。   “在学校里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清楚。”这才是苏从意上楼找他的主要目的,问,“为什么举报我早恋?你当时明明看见了,我什么也没干。”   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陈听晏眉头皱起一瞬,又松开。   “学生守则第八条说你违规。”他掀起白而薄的眼皮,琥珀色瞳仁透出点不近人情的冷漠,“如果不记得内容,建议你回去好好翻一翻。”   流动的空气微微凝固下来。   两人隔着半扇门板对峙。   片刻后。   苏从意耸肩:“那行吧。”   她收回脚。在陈听晏准备关门时,突然又伸出手拽住他骨节凸出的手腕,将人直接从房间里拉出来。   陈听晏根本没有预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毫无设防,右手又端着西瓜,一时未来得及反抗,就被苏从意握着手腕推在门板上。   木门吱呀一声响动。   陈听晏惊讶地抬起眼,灯光落下一片阴影,苏从意踮脚凑到他脸前。   花香和一点淡淡的草莓清香,在顷刻间侵略掉周围方寸空气。   少女嫣红柔软的唇瓣近在咫尺,陈听晏心脏不受控制地漏掉两拍。   他下意识往后仰头错开,以为会磕碰到门板,却撞入软软的掌心。   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几秒钟,身前的人就松开他,往后退开两步。   “搞清楚了吗?陈同学。”苏从意看着少年不知何时红透的耳根,像只斗胜的猫,略微挑衅地冲他弯起眼。   “这才叫违规,昨天晚上的不算。”   作者有话说:   苏苏高中的时候还是很A的   后来只能说是陈狗进化得太快,她没跟上……(摊手)   ——   感谢在2022-06-25 00:25:42~2022-06-26 17: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困好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翘课啊   检讨上交完, 老邓盯得更紧了。   苏从意安安分分地老实几天,闲的细胞快要分裂出蘑菇菌丝了,才从柯溱班里打听到老邓出差的消息。   她大喜过望, 掐指一算时间, 刚好可以赶上她感兴趣的那部动漫电影的首映,叮叮咚咚开始收拾书包。   同桌赵悦悦接完水回来, 见她在拉书包拉链,纳闷地问:“你去哪儿?”   “看电影。”苏从意头也不抬, “老邓今晚不在学校, 晚自修又全是自习,这么好的机会浪费掉太可惜了。”   赵悦悦拉开椅子坐下:“老邓是不在, 但今天周四诶, 学生会纪检部例检的日子。”她提醒,“你上周四就是在小树林被逮了, 忘记了?”   “Nonono。”苏从意收拾好书包,朝赵悦悦竖起一根纤长手指, 左右摇了摇,“人不可能总那么倒霉的。”   刷地把书包甩到肩上,“班主任要来查班, 就说我去厕所了。”   说完人就跑了。   “……”   赵悦悦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桌洞。   背著书包去厕所吗?   后桌女生往物理书上腾着知识点, 边写边叹气:“好羡慕苏苏啊。每天活得有滋有味, 想干嘛就干嘛, 说行动就行动, 从来不纠结, 够酷。”   赵悦悦深以为然:“确实够浪。”   -   一中侧门。   两个穿着黑工服的门卫大爷坐在门边唠嗑。偶尔有教职员工的车拐进来, 按喇叭, 门卫升起道闸杆放行。   快到晚自修上课时间, 校园里静悄悄。最近昼夜温差加大,风裹挟着凉意掠过围栏后的树,哗啦啦一阵响动。   约莫五分钟,不再有车进出,大爷拎着凳子走进侧门边的门卫室。   躲在树后的人探出脑袋瞄一眼,确定没人,转过身对向两米高的围墙。   墙顶竖着排将近三十厘米长的尖枪栅栏,在路灯底下反出锃亮的银光。   靠向东面的围墙一隅是侧门监控的死角,那里本来也装有监控,被学生偷偷砸坏几个后,没再换新的。   墙角堆着几块石头,人为。这里被称作西宛市一中翻墙圣地。   苏从意原地活动了下脚踝手腕,突然听见头顶树梢传来一声微弱猫叫。   她耳朵动了动,仰起脸。   在她视线向上望来的同时,有团橘黄色不明物体“哗”地撞开茂盛枝叶,从树上掉下来。   苏从意瞳孔微缩,连忙往后退开几步伸手去接。她准头可以,毛绒绒的小猫团子砸进掌心,脚下却没刹住车,后背一下子撞进人怀里。   头顶狠狠磕上那人下巴,听见他轻轻地抽了口气。   “抱歉抱歉。”苏从意一边安抚受惊的橘猫,一边转身。   看见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和他手里拿着的纪检本。   ……还真这么倒霉。   指背蹭蹭生疼的下颌骨,陈听晏上下扫她一眼:“你在这里干什么?”   出师不利,苏从意叹气。   “英雄救猫。”她懒得废话,直接将撸好的猫塞进这人怀里。   温热柔软的触感塞满掌心,陈听晏明显僵硬了一下。   苏从意以为他怕被猫抓伤:“这只猫我经常喂,很乖的,不挠人。”   学校里总会有流浪猫狗出没,她见到就会投喂点零食,“它的腿好像受伤了,你帮我把它带到医务室,让校医姐姐检查一下。”   小橘猫确实很乖,怯怯地缩在陈听晏怀里,圆溜溜的眼睛安静瞧他。   低头和它对视几秒,陈听晏努力忍住心理上的不适感,没有扔掉它,皱着眉问苏从意:“马上就到晚自修时间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从意觉得他明知故问。   “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朝向围墙,慢慢往后退,退到一定距离,停下,偏头对陈听晏眨了眨杏眼,语气轻快,“翘课啊。”   说完,她助跑两步,踩上那摞石头,脚尖用力跃起,两手搭在围墙顶。   动作迅速敏捷,像只夜游的猫。   手指拽住一根细长的尖枪,苏从意很快爬上去。用手把掉落在肩前的马尾发梢拨到后面,她转头看向围墙下的陈听晏,笑眯眯地对他招了下手。   “拜拜。”   百褶裙裙边在空中划过弧度,那道纤瘦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墙顶。   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人未到,国粹先至:“卧槽!”   有个同样拿着纪检本的男生跑过来,看看围墙,又看向陈听晏,满脸震惊:“竟然敢当着纪检部部长的面翻墙,这姑娘可真够勇的。”   距离太远,没有看清脸。   男生准备记个大致时间点,等会儿到门卫室里查一查。   笔尖刚挨上纸张,晕染出一个黑点,被人冷不丁地用钢笔拦住。   “不用记。”   男生懵逼地抬起头:“为什么?我看见她翻墙了啊。”   陈听晏收回手:“你没看见。”   男生坚信自我:“真看见了。”   陈听晏挑起一边眉梢,瞧着他。   “……”   被自家部长死亡凝视一会儿,男生慢慢改口:“好像也没那么真。”   “喵……”   怀里橘猫小声叫了下。   陈听晏低头,有点无措地盯着它。一人一猫对视,猫又叫了声。   僵持片刻,陈听晏似乎妥协了,任由猫抓着他衣领,虚虚地用手托在橘猫后背,防止掉下来,转身离开。   他走的是另一条路。   男生连忙道:“这不是还没有查完吗?部长你上哪儿去?”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偏头打个喷嚏,将猫拎远一些,带着点鼻音回。   “医务室。”   –   一场电影结束,天色已晚。   苏从意又在附近奶茶店吃完一大份芋圆烧仙草,掐着一中放学的时间,从步行街慢悠悠回到学校。   校门敞着,学生拥簇往外。   苏从意逆着人流进去取自行车,再夹在后面一批学生里出门,假装成刚刚读完晚自修的样子。   苏从意挤在嘈杂鼎沸的人群里,路过公交站台,往那边看了眼。   那道高挑清瘦的背影照例等车。   她颇为奇怪。   怎么每次不管出来早或者晚,都能刚好看见陈听晏。   什么见鬼的缘分。   自行车和公交车再次同时起步,但这回没有一路并行。   苏从意的脚貌似崴到了。   起初只是在踩车蹬时有点疼,后来越来越严重,甚至转不太动脚踝。   她嘶一声,捏着刹车,低头前后看了看脚踝,也没有肿的痕迹。   应该是翻墙时落地没有踩稳。   她试着又往前骑一段,结果一动就疼。索性放弃,下来推着车走。   公交车在前方站牌停下,有人下来,原地站着没动,转头望向身后。   苏从意有所感知地抬起头,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少年四目相对。   陈听晏朝她走过来,在她跟前站定,手揣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垂下眼看向她右脚,语气平平地问。   “你脚怎么了?”   没想到他会在车上注意到自己,苏从意试探着转动一下,又嘶了声。   说:“可能崴到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突然蹲下身,单膝屈起,伸出的右手隔着白袜,松松握住她细瘦的脚踝。   踝骨贴上干燥温热的掌心,苏从意心跳陡然漏掉一拍,惊讶地低头。   看见陈听晏后颈翘起的黑发,衬得脖颈皮肤很白,一节棘骨微微凸起。   毫无来由的。   她回想起那天在阁楼里,撞到陈听晏换衣服,少年那对清秀漂亮的蝴蝶骨。   “……”   陈听晏说了句什么。   苏从意没听清,赶走一脑子颜色联想,有点心虚地:“嗯?”   他手上不动,仰头瞧她,额前碎发被风柔软地往两边吹开。   从苏从意的角度,就显得他的脸很小,眉目清隽。   橘黄色路灯光线一半落进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另一半顺着挺直的鼻骨往下滑,一直滑到明晰的喉结,下颌到脖颈收束出干净清秀的线条。   “我这样按一下。”他手上微微用力,望着她问,“会疼吗?”   脚踝传来轻微痛感,苏从意回过神,蹙眉点点头:“有点。”   “那确实是崴到了。”陈听晏扶着膝盖站起身。指间捏着校服领口的拉链,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苏从意没接,问:“干嘛?”   “挡一下。”   陈听晏扔到她怀里,扶过旁边的自行车手把:“走吧,我带你回家。”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苏从意看着陈听晏坐上自行车,单脚支地,思索片刻,她恍然:“哦,你逮到我违纪,又记我名字了?”   怕她报复,所以将功补过。   陈听晏不太明白她怎么思维跳跃这么快,转头瞥她一眼,也没有解释,只道:“下次不要穿着裙子翻墙。”   校裙都是裤裙好吧。   苏从意不以为意地侧坐上后座,将裙摆收好,又把陈听晏的校服摊开,盖在腿上。   她想伸手捏住底下的车垫,发现不太方便,于是问陈听晏:“我可以扶着你吗?”   骑车的人沉默两秒,嗯一声。   “可以。”   苏从意闻言,慢吞吞地拖着腔调,故作无辜地问:“这样会不会有点亲密?学生守则说可以这样吗?”   她话里促狭太过明显。   车在路边停下,陈听晏眼睛直视前方,单手往后伸,捏住苏从意空着的右手手腕,搭在自己腰间。   “守则里没有这条。”少年再次踩上车蹬,白皙耳廓在路灯下微微透红,停顿一会儿,他低声补充。   “……是我说可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两更!   –   感谢在2022-06-26 17:07:29~2022-06-27 16: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6瓶;沈德瑞拉、种太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红耳朵   被陈听晏骑车载过一次后, 苏从意看他顺眼多了,上学放学路上碰见,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打个招呼。   陈听晏抬抬手, 算是回应。   两个小朋友的互动全部被魏淑看在眼里, 一边欣慰一边敲算盘。   “苏苏啊,妈妈看你最近和阿晏关系处的不错嘛。”   苏从意倒挂在沙发背上玩手机, 敷衍地嗯了声:“还行吧。”   “那让阿晏给你补补数学怎么样?”魏淑一锤定音,“就这周日吧。”   “嗯……”苏从意心不在焉地支吾一声,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 “啊?”   她想坐起来看魏淑,结果腿勾住沙发背, 不但没起来, 还被迫做了几个仰卧起坐,最后啪地从沙发上摔下来。   也顾不上疼, 爬起来就问:“你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岱宗年级第一,怎么会同意给我补课。”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听。   魏淑挑着小青菜, 理所当然道:“阿晏同意了,我昨个就问了。”   苏从意:??   陈听晏在搞什么。   于是周日。   苏从意生无可恋地被迫转移阵地到市图书馆,找到有空位置的自习室。   她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子, 魏淑提前拿给陈听晏看过。   简单四个字足以概括。   惨不忍睹。   陈听晏在她对面坐下, 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卷子和一沓演算纸。   准备从最基础的给她讲起。   他翻出比较经典的一道题。   给出三个方程不等式组平面区域面积S, 在含未知数m的不等式≥a恒成立的情况下, 求实数a取值范围。   “其实所有题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你要做的就是把握这个‘宗’。”   陈听晏先对其进行精神鼓励, 而后抽出一根钢笔, 在演算纸上画图。   “数学要学会画图, 任何题目都能与图形结合。比如这道题, 可以轻易算出方程1和方程2互相垂直……”   有些题,你以为它是数学。   解着解着,最后只剩下字母。   苏从意满脑子abcd乱飘,她盯着演算纸,幽幽叹气:“光是看懂这个图,就已经耗尽了我的毕生所学。”   陈听晏:“……”   大概意识到两人的智商并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陈听晏将演草纸翻过一面,准备换个更简单的讲解方法。   “那我这样讲,你看看能不能听懂。首先,我们来设……”   一个个字母从他笔尖下飞出来,绕着圈在苏从意眼前打转。   陈听晏的声音渐渐模糊,她竖起水笔支着下巴,眼皮越来越重。   啪。   水笔倒下。   脑袋重心不稳,往前一歪。   她猛地从睡梦里抽身,迷迷糊糊抬起眼皮,撞进对面那人的视线里。   陈听晏正抱着胳膊靠进椅背,没什么表情地凝视她。   苏从意有点尴尬地抹抹嘴角,瞥见草稿纸上有根弯曲的头发,边伸手去捻,边转移话题:“唉,最近学习压力太大,都开始脱发了……”   捻了半天没捻起来。   陈听晏冷眼看她:“那是条抛物线。”   苏从意:“……”   干笑两声,苏从意果断把头埋进试卷里,装模作样地开始算题。   嗡嗡。   放在帆布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苏从意瞄了一眼陈听晏,见他低头翻着一本理综习题集,便将手机拿出来,看见倪焦发来的微信消息。   Nj:【出来玩吗?】   苏从意用卷子遮住手机屏幕,打字回复:【我在图书馆……】   没打完,那边又发来一条。   Nj:【大麦城这里有你最喜欢的那部动漫的周边,还有亲笔签名。】   苏从意眼睛刷地亮起来。   苏苏:【我马上到!!】   什么卷子。   见鬼去吧。   苏从意收起手机,轻咳一声,用脚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对面的人。   陈听晏钢笔停住,抬起头。   苏从意倾身凑近他,眼也不眨地小声撒谎:“我有点渴,去买杯饮料。你在这里等我,我买完就回来。”   钢笔在指间晃了半圈,陈听晏想告诉她图书馆有饮水机。但见她开始收拾帆布袋,嘴里的话又咽下去。   苏从意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帆布袋里,斜斜挎在身上,对上陈听晏的视线,朝他笑眯眯地挥挥手。   ——等我回来找你哦。   做完口型,她转身离开。   直到那抹粉色消失在自习室,再看不见,陈听晏垂下眼,继续算题。   图书馆外阳光灿烂,终于不用面对那些看不懂的函数图像和公式苏从意有种重见天日的放松感。   她坐公交到大麦城广场和倪焦汇合,老远见到倪焦就扑到她身上。   “哪哪哪?哪里有周边和签名?”   倪焦懒洋洋地靠着栏杆:“你来晚了,早就被他们抢没了。”   “啊?”苏从意表情瞬间沮丧。   结果下一秒,倪焦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指间勾着个纸袋。   “帮你抢到一份海报,不知道有没有你最喜欢的角色。”   “焦哥我爱你!”苏从意感动地抱上去,“我要一辈子跟你做闺蜜!”   倪焦被她搂住脖子贴贴蹭蹭,一边笑还要一边嫌弃地推她:“听说那边还有个活动场,要不要再转转?”   “要!”   苏从意反手拉住倪焦往前冲。   两人在大麦城逛完,又拎着满满的收获到四楼儿童乐园打游戏。   叮叮咚咚的背景音乐欢乐又洗脑,苏从意被一群小朋友簇拥在中间。   “哇!姐姐好棒!”   “姐姐我想要那个小恐龙!”   “姐姐姐姐,帮我也抓一个!”   一边一个小朋友抱住腿撒娇,苏从意在夸夸和掌声中逐渐迷失自我,二话不说又往投币口里推进枚硬币。   “每个人都有哦,不要着急。”   转眼晚霞漫天,暮色四合。   宾利停在松叶街路口。   苏从意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从车上下来,和倪焦挥手再见,轻快地踩上桐角巷的青石板,数到四号宅。   “魏女士,我回来啦!”   用脚踢开雕花铁门,苏从意进了院子,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在。   估计出去买菜了。   苏从意把一堆战利品抱回自己房间,全部倒在床上,然后脱掉鞋袜坐在周边和玩偶中间,珍惜地挨个拆开。   等她全部收拾完,屋内的光线彻底暗下来,苏从意下床按开灯,拉窗帘时听见外面客厅传来响动。   魏淑刚换完鞋,瞧见从卧室房门里探出半个脑袋的闺女。   “回来了?”   “嗯!”   “学得怎么样?”魏淑笑着问,“我买了水果,你到楼上叫阿晏下来。”   Duang的一声。   这句话像陨落的小星球,把苏从意的快乐都烧成焦炭。笑容全部凝固在脸上,她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鲜红,高亮,加粗。   完蛋了。   她把陈听晏忘得一干二净。   完蛋了。   苏从意光着脚从卧室跑出来,跑到玄关又刹车,原地迟疑两秒,拐个弯跑上阁楼,抱着侥幸心理推开房门。   回来了吧。   肯定回来了吧。   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在图书馆里等到天黑。   他俩关系又没好到那种地步。   所以肯定——   吱呀。   木门被推开。   侥幸落空。   房间里空空如也。   陈听晏没有回来。   –   哗。   门后摆放的盆栽枝叶颤动,有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推开自习室的门,照例进行闭馆前的检查。   自习室里人已经走完,她绕著书架转了大半圈,在靠窗的位置停下来。   有人趴在桌上,呼吸清浅若无。   像是睡着了。   女人伸手准备拍那人的肩膀,掌心刚挨到他肩上的衣服布料,少年垂落的细密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眼。   “已经十点了哦,同学。”   女人对上他有些惺忪的眼神,语气温柔地道,“我们要闭馆了。”   “……”   陈听晏点点头,指背揉了两下干涩的眼皮,坐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把卷子对叠整理好,装进书包里,拉上拉链之前,他看向对面。   对面还是原来那样,胡乱摊开一张试卷,椅子的位置都未变动一厘米。   他伸手将那张试卷拿起来,边角对折整齐,一起装进书包里。   外面的夜色浓郁到化不开。街道上车灯如龙,高楼大厦霓虹热烈。   最近在换季,昼夜温差拉大。一离开室内空调,体感温度立刻下降。   陈听晏将外套拉链封到顶,空无表情地仰头望向对面广场的LED屏,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站台。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陈、陈听晏!”   陈听晏转头,看见苏从意头发被风吹的凌乱,那双幼稚的卡通拖鞋也没有换,扶着膝盖边喘气边叫他。   她喘匀气,将汗湿的碎发胡乱捋到耳后,朝他走过来:“你是傻子吗?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直接走?”   陈听晏没有说话,很安静也很专注地看着她,等两人之间只剩几步距离时,他开口,声音哑了下来。   “是你说的。”   苏从意停下来:“什么?”   陈听晏抬起脚,朝她的方向走,靠近,平行,侧身避开,擦肩而过。   他没有停步,径直离开。   –   关系似乎陷入一种微妙的僵硬。   苏从意叼着袋牛奶,扶着门框边单腿站着提上鞋,边含糊不清地喊。   “妈,我上学去了!”   “出门看着点车。”   魏淑从厨房里出来,刚好碰见从阁楼下来的陈听晏,笑眯眯地打个招呼,“阿晏也路上小心。”   陈听晏点头:“魏阿姨再见。”   说完,他避开门口换鞋的苏从意,从她和门框之间侧身出去。   两人眼神都没有交集。   魏淑发现不对劲,等陈听晏走远才奇怪地询问:“你跟阿晏怎么了?闹矛盾了?”   苏从意将喝光的牛奶袋子扔进门边纸篓里,头也不抬:“什么闹矛盾,说的跟我们两个很熟一样,本来就是普通校友好吧。”   不等魏淑再开口,苏从意朝她妈挥挥手,推走院子里停放的的自行车,踩着车蹬歪歪扭扭骑上青石板路。   一路都是邻居。   “苏苏,上学呐?”   “嗯!”   “苏苏早啊。”   “早,张奶奶,走啦!”   笑着跟路过的邻居们打完招呼,苏从意骑着自行车,风一样轻快地掠过前面那道背影,同样的目不斜视。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已经一个星期了。   她和陈听晏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过任何交流了。   缓和的关系再次沉到谷底。   苏从意其实无所谓。   她朋友多,也不差陈听晏一个。况且她最开始就没想和陈听晏处好关系。   他们两个在学校里的差距实在太大,一个岱宗神仙,一个凡夫俗子,人家顺顺当当刷题竞赛保送清北,她安安稳稳追番磕颜考个普本。   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大追求。   快乐是第一。   两条本来就没什么交集的平行线,硬要凑一起,为难谁呢。   苏从意以为自己会不在意,但她发现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两人照例在学校里见不到,放学后一路并行。   苏从意试着避开,但她根本找不到陈听晏坐车的规律,不管她出校门早或者晚,总能在站台碰见他等车。   一前一后出门,一前一后回家。   很熟悉的陌生人。   苏从意心里起初是憋着口气的。   她很少和谁置气,这件事确实也是她有错在先,但她那么狼狈地跑到图书馆,拖鞋半路都跑掉一只。   他却径直走了。   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也不给她台阶下,一个星期没有主动和她搭话。   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苏从意踩着楼梯不情不愿地爬上楼,站在阁楼房间前,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伸手敲开那扇门板。   敲到第三下,门被拉开。   “我妈让我给你送的水果。”苏从意尽量让声音显得平淡,不把注意力放在他那张脸上,将水果盘递过去。   陈听晏接过,同样平淡地道谢。   苏从意一秒钟不愿意多待,转身要走,胳膊被人固住。   她回头。   陈听晏松开手,递了张纸巾过去。   苏从意不明所以,没接。   右手在半空中耐心地停留片刻,陈听晏突然抬起手,用纸巾擦上苏从意下巴。苏从意下意识仰头躲开,不算柔软的纸巾从她下颌皮肤上滑过。   “你干嘛?”她皱起眉。   低头时看见纸巾上黑色的水笔印记,估计是刚刚写作业蹭上去的。   脏掉的纸巾被扔进纸篓。   房门关上。   陈听晏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   苏从意在门板前站了会儿,用手背蹭了下下巴。   莫名其妙的。   脸上温度开始升高。   回想起陈听晏方才将纸巾递给她时,干净透彻的琥珀色瞳仁。憋在苏从意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泄掉了。   –   换季时天气最为多变。   赵悦悦穿过廊道上拥挤的学生,进教室前,看了眼乌云翻滚的天空。   有场雨要落下来。   风吹起悬挂在黑板上方的高考倒计时日历,铁夹落回墙面叮当响。   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里大多数位置都空着。该空的位置上却坐着人。   赵悦悦将灌满水的水杯放好,往旁边看一眼,惊奇地呦了声:“难得啊,下课了你竟然没出去浪。”   苏从意下巴抵在桌面上,竖着一本漫画杂志,翻一页,叹口气。   “怎么了?”赵悦悦在她旁边坐下,“感觉你有心事啊。”   她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这姑娘极其没心没肺,烦恼从不往心里搁。   但这次苏从意没有否认。   她盯着杂志不接话,过了会儿,啪地把漫画合上,转头看向赵悦悦。   “我能问你个事儿不?”   “放。”   “跟人闹矛盾了怎么解决?”   “道歉呗。”赵悦悦说,“谁的错误谁道歉,想和好就要拉的下脸。”   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苏从意觉得这件事已经爆发一个星期了,突然道歉似乎有点奇怪。   想了想,她又问:“如果对方不像是那种道个歉就消气的人呢?”   赵悦悦纳闷地瞅她,这姑娘平时鬼灵精,今天怎么跟被僵尸吃了脑子一样。理所当然道:“很简单啊。”   “两个字,哄他。”   –   临近放学时,天空响起声闷雷。   终于落下雨。   本来是一颗颗的雨珠,后来越下越大,珠子连成线,细密成雨帘。   窗外绿景模糊成片。   今早出门前魏淑往苏从意书包里装了一把雨伞,她用手机给倪焦和柯溱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   没有到楼下车棚取车,而是撑着伞直接冲进雨里。   雨珠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周围都是撑伞回家的学生。   人群拥挤,苏从意被堵在水泄不通的校门口,耳边除了雨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门卫大爷的吆喝。   “慢点慢点,别着急!”   “有车让开,都注意安全!”   苏从意频繁低头看表,两分钟恍如半个世界那么漫长。   终于等到学生疏通散开,苏从意顺着人潮走出校门。   到处都是蓝白色校服,撑着各种颜色的雨伞,三五成群或独行。   苏从意视线受阻,踮起脚尖,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底下瞧见陈听晏。   他正站在那里等车,手放在口袋里。公交站牌的栏檐替他遮出小块避雨的场地,但校服还是湿透大半。   48路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陈听晏伸出手,拧了拧湿掉半截的校服衣袖,拧下一小片水迹。   密集的雨珠斜着砸到站牌板上,蒙上层水雾,砸出哗啦啦的响动。   声音渐渐变小,倏然停下。   头顶落出片橙色影子。   陈听晏仰起头,看见倾斜向他这边的一把橙黄雨伞,鲜动明亮的颜色衬着灰蒙蒙的雨幕,印在他瞳孔上。   视线慢慢从雨伞转向旁边,少女单手撑着伞,难得安静地目视前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车很快停到站台前,站牌下躲雨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往上涌。苏从意收起伞,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听晏上车。   可能是今天下雨的原因,车上乘客比平时都要多,车厢地面上湿漉漉的全是沾染水迹的鞋印。   陈听晏坐在后排靠窗的空位上,苏从意赶紧跟上,在他旁边坐下。   后面还有人不断往车上挤,没有空位只能站着。苏从意旁边刚好是手扶杆,不少人过来站到她旁边。   左侧的胳膊多次碰到一个男生的腿,苏从意有点尴尬地往里挪,余光瞥见旁边的人站了起来。   “去哪儿?”苏从意转头问。   陈听晏垂下眼,靠着前排椅背,轻轻地将她往里推了下,说。   “换个位置,你坐里面。”   苏从意微愣:“……哦。”   她听话地和陈听晏换了座位,靠窗的位置果然不再像外边那样局促,   车厢里空气闷热潮湿,雨水噼里啪啦地砸着车窗玻璃。   苏从意手指抠了下折叠伞的伞柄,转过脸,叫他:“陈听晏……”   被叫的人侧头向她看来。   苏从意刚要说话,公交车起步,过道上的人群如倾斜的多米诺骨牌,哗啦啦全部随着惯性往前倒去。   两人冷不丁磕碰到一起。   咚地一声。   双双抽气。   结结实实被脑门磕了鼻梁骨,酸涩到陈听晏眼眶发烫。听见苏从意嘶一声,他顾不上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拨少女额前毛绒绒的碎发。   “没事吧?”   手指碰到额头,两人俱是一愣。   陈听晏要收回手。   苏从意反应过来,扣住他手腕,顺着他清瘦凸出的腕骨往下,找到他的无名指,怕被甩开似的紧紧握住。   趁机道歉。   “我错了,那天是我不对。”   最关键的一句说出口,剩下的话就自然而然地顺出来。   苏从意捏住少年骨节分明的白净手指,左右轻轻摇晃两下,态度诚恳地盯着他的眼睛,小声问。   “可以原谅我吗?”   “……”   陈听晏一动不动,和她对视。   于是苏从意清楚地看见,一抹红色从少年白皙的脸蔓延到耳根,顺着脖颈继续往下,连喉结那块透着红。   ……哇。   苏从意忍不住感叹,原来真有人可以脸红的这么有过程感。   四目相对好半晌,陈听晏像是才回过神,避开她的注视,抽出手。   声音低低的。   “我没、没生气。”   还结巴了一下。   他转头面向过道,庆幸窗外雨声够吵闹,才没有暴露过分喧杂的心跳。   道歉就道歉。   他抬起手,咬住食指关节。   耳根温度持续升高。   ……干嘛撒娇。   –   可能有个词叫做触底反弹。   降到谷底不能再冷淡下去的关系,从公交车下来后,悄然攀升。   又掺杂了些模糊的,别的情绪。   有什么开始无限放大。   握住钢笔的手指,讲题时垂下的睫毛,说话时微微滚动的喉结。   和耳背后那一颗小痣。   从日记本跑进少女的梦里。   苏从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心情,就像只满草地撒欢打滚的小狗,被蝴蝶收起翅膀停靠在鼻尖上。   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花纹,于是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连放学后响起的铃声,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倪焦拎着背包从教室里走出来,一眼看见苏从意靠在楼梯口栏杆上,用校服做掩饰,拿着手机低头打字。   “在和谁聊天?”   倪焦还未看清聊天框备注,苏从意就按灭手机:“一个同学。”   刚说完,肩膀一沉,柯溱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语带戏谑。   “又看上哪个男同学了?”   听听这话说的。   苏从意翻个白眼,把柯溱搭在她肩上的手甩开,挽住倪焦胳膊。   柯溱跟上来。   三人并肩下楼。   “他说的有道理啊。”倪焦也揶揄,“最近怎么不见你分享帅哥了?”   苏从意扭头看了柯溱一眼,拉着倪焦领先他几步,才凑近倪焦,压低声音:“因为我找到一个最好看的。”   “谁?”倪焦很好奇。   苏从意虽然是不折不扣的颜狗,但她对颜值划分有很高一套标准。   即使别人眼里再好看的男生,苏从意形容起来也只是“挺”。   除了每天自恋一百遍,倪焦从来没有听过她在好看前面加上最高级。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苏从意开心地晃晃脑袋,“我要藏起来。”   两个女生在前面嘀咕着小秘密,柯溱也不感兴趣,等她俩说完,懒洋洋地拖着声音问:“周末要不要去电玩城?咱们三个好久没一起打游戏了。”   “行啊。”倪焦答应。   “我不去。”苏从意拒绝,“我和人约好了去图书馆做题。”   两人闻言,诧异地异口同声:“你做题?和谁?”   兜里手机叮咚一声。   苏从意眼睛亮起来,把手机拿出来,解开屏幕锁看见新消息。   【放学等我一起坐车。】   Y:【嗯。】   就没了?   她往下翻,翻不动。   只有一个字。   指尖往上滑,聊天框里显示两人最近几天的对话记录。   苏苏:【这视频好搞笑啊hhh】   Y:【嗯。】   苏苏:【我妈叫你下来吃甜点。】   Y:【哦。】   苏苏:【等我抄完这章知识点,你把单元测验给我讲讲吧。】   Y:【好。】   ……那么简单直接吗。   苏从意有点不爽,关掉手机,和倪焦柯溱道别,拎著书包先走了。   自行车已经在小院里被迫闲置了一个星期。苏从意步伐轻快地跑出校门,习惯性看向站台。   陈听晏一如既往地在那里等车。   不同的是这次旁边多了个人。   “所以这里要用到复变函数的卷积,先别求导,试试傅里叶逆变换……”   陈听晏将思路清晰地说完,男生恍然大悟,合起卷子感激不尽:“神仙就是神仙,你这样一点我就懂了。”   陈听晏笑一下,没接话。   同学将卷子对折装进校服兜里,又惆怅地叹气,“感觉你学起东西轻而易举啊,见识到变态的天赋了。”   陈听晏摇摇头,道:“我也是努力补上来的,昨晚凌晨三点才睡。”   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男生心里的压力还是舒缓很多,笑着和陈听晏又聊两句,朝另个方向走了。   陈听晏将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看一眼发出去的消息。   对方没有回应。   卫衣帽子被人从后面拽住,陈听晏转头,瞥见苏从意往里放东西。   “什么?”陈听晏以为她又在捉弄自己,反手将帽中的东西取出来。   是几颗透明彩纸包装的水果糖。   苏从意双手背后,脚尖一下下地踮起,笑眼弯弯:“请你吃糖。”   “谢谢。”陈听晏眉梢松缓下来,将糖和手机一起收入口袋。   苏从意没头没尾地问:“你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嗯。”   不是还回复了么。   苏从意:“所以你回了个嗯?”   陈听晏没听懂:“……嗯。”   他表情有点茫然,苏从意敛起笑,严肃道:“你以后不要这样。”   陈听晏微愣:“什么样?”   “你不要老是回我一个字嘛。”苏从意语重心长地教育,“我给你发消息,你不要回哦,你回个哦哦,我就会觉得不是你冷漠,是你想跟我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   陈听晏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嗯了一声。   苏从意又不满起来:“你也不要回嗯,你回嗯嗯,这不可爱多了?”   陈听晏:“……好。”   “也不要回好。”苏从意一脸你怎么那么笨呢,掰着手指帮他数,“你回好呀,好啦,好哒,都可以啊。”   她叹口气:“拜托,八.九点钟的太阳,社会主义的未来接班人,请你热情似火燃烧我好吗!你总这样冷冰冰,我们脆弱的感情很容易崩塌的!”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在意。   陈听晏将这一段话消化掉,郑重地点点头:“好。”   苏从意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听晏犹豫又纠结,最后妥协般地偏开脸,小声补充了第二个字。   “……哒。”   少女的眼睛又弯成月牙。   刚想说话,公交车停靠到站,她咽下,跟着陈听晏上车。   车上空位很多,陈听晏随便挑了一个,苏从意理所当然在他旁边坐下。   目光直勾勾地放在他脸上。   陈听晏转头,和她对视,还没有开口,苏从意抢先一步辩解。   “我没有看你。”她伸手指向他那边的车窗,“我在看风景。”   车开始前行,行道树往后退。   苏从意凑近玻璃窗,好像真在看窗外景色。她靠的太近,陈听晏怕她被挤到,不得不紧紧贴在椅背上。   谁知苏从意忽然转头望着他,倾身靠过来,凑近他脖颈边,像只小狗,鼻尖微动,闻他衣领的味道。   干净的皂角香和淡淡的佛手柑。   有一点点甜。   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往下滚动,陈听晏耳根发热,没有出声打断。   苏从意抬起眼睛:“陈同学。”   陈听晏:“嗯?”   “你好香呀。”   “……”   “衣服上的味道。”她补充主语。   热度从耳根蔓延到耳后皮肤,陈听晏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却见苏从意目不转睛地瞧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廓。   滚烫的耳尖碰上她微凉的指腹,陈听晏猝不及防,往后躲了下。   “干嘛?”他低声问。   苏从意又捏捏自己的右耳,坦然道:“就想比较一下你那里的皮肤是不是比我薄,不然为什么总会耳朵红。”   她持续输出让人难以回答的话。   陈听晏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干脆也转头看向窗外,避开她的视线。   苏从意目的得逞,唇角弯起,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耳后那颗小痣。   盯着盯着。   发现这人耳朵又红了。   苏从意忍住笑,假装没有发现,把手搭在前座椅背上,脸埋进胳膊里,心里缩小版的苏苏正疯狂打滚。   呜。   受不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猫猫还可爱的生物啊。   宇宙第一超级可爱! 第25章 暴雨前   周六那天, 倪焦和柯溱在微信三人群里发消息又问了一遍苏从意。   她仍旧没答应:【我写化学作业呢,你们两个玩吧。】   她关掉手机,继续跑上跑下地敲陈听晏房门, 乐此不疲地问题目。   陈听晏倒也没有嫌她烦, 只是在她第四次叩响门板的时候,建议:“要不你直接把作业带进来?”   苏从意想听的就是这一句, 还要故作矜持:“别吧,怪麻烦你的。”   边说边从他和房门之间钻进来。   这还是阁楼被陈听晏租用以后, 苏从意第一次正式进入这个房间。   摆设布局和她上次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简易书架上多出一排悬疑惊悚系列丛书。   有外国原文,也有翻译本。   夹在题册和试卷里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反而还有点和谐。   苏从意眼尖地瞄见作者, 发现了她和陈听晏的共同爱好,惊喜地转过头:“你也喜欢布朗迪?”   陈听晏关上房门, 走过去,说:“失眠的时候会看, 挺有意思的。”   竟然有人睡不着看恐怖故事,苏从意无法理解年级第一的脑回路。   “你睡眠质量不好吗?”   “还行。”陈听晏将书桌上摊开的卷子简单收拾一下,给她腾出片空间, 道, “主要是我习惯早睡。”   所以半夜经常会梦醒。   嗯?   苏从意划到重点:“那你昨天跟别人说你熬到凌晨三点, 你一个天赋流为什么给自己立努力型人设?”   陈听晏起初没听懂, 反应几秒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同班同学的对话。   “努力比天赋更容易被接受吧。”   他将钢笔丢进笔筒里, “高中本来就很辛苦了, 干嘛要给人家添堵。”   “……”   你好卑鄙哦。   虽然刚到高二上学期, 但各科老师已经开始有意加大作业量。   等苏从意待在阁楼里将所有试卷和习题写完, 窗外天色也暗下来。   最近一周都在断断续续地下雨, 几乎没怎么放晴过。傍晚时分不见火烧云,大片铅色将天幕蒙上一层灰。   天气预报显示半小时后会有一场暴雨,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魏淑打来电话,说会很晚回来。   苏从意趴在书桌上,无聊地盯着陈听晏给她纠正错题,突发奇想。   “要看电影吗?”   “嗯?”陈听晏抬头。   “恐怖电影。”苏从意说出电影名字,“很经典的,看过没有?”   见陈听晏摇头,苏从意顿时来了精神,从桌边站起来:“等我!”   她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想一出是一出,然而优点是执行力特别强。   陈听晏眼睁睁地瞧着她一阵风似的掠出房门,不一会儿又抱着笔记本和珍藏的碟片咚咚咚地跑回来。   还从客厅顺了张圆毯。   将毯子铺在靠近床尾的地方,苏从意摆好电脑,刷地拉拢窗帘。   “看恐怖片讲究的就是气氛。”   苏从意解释,舒心地坐在圆毯上,扬起脑袋看向书桌前的陈听晏,拍一拍圆毯空余的地方,“过来呀。”   圆毯不算大,摆上电脑和苏从意后,剩余的地方很有限。   陈听晏迟疑一秒,还是走过去。   在她旁边坐下。   啪。   苏从意伸长胳膊关掉床边的灯,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   院中路灯透过窗帘,朦胧地投进阁楼内,书桌书架映出微弱光影。   当视觉被削弱时,人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   于是陈听晏清晰地听见苏从意将碟片推入光驱,指尖扣动,咔哒一声。   她开始调试音量。   电脑屏幕反出淡白色的光,在少女的身上柔和覆上一层。   毛绒绒的碎发凌乱支棱着,睫毛细密纤长,垂下又掀起。   在她朝自己看来的前一秒,陈听晏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听见她问。   “这个声音可以吗?”   “嗯。”   “那就开始啦。”苏从意按下播放键,身体放松地背靠在床尾。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电脑轻微运作的声响,屏幕暗下几秒,缓慢亮起。   很多年前的片子,画质不算清晰,相反,模糊的很有氛围和质感。   苏从意往后挪动一下,肩膀不小心碰到陈听晏的手臂。她扭过脸想说对不起,刚好旁边的人也将头转过来。   距离瞬间被拉进。   呼吸清浅可闻。   甚至能看清对方眼睛里,投映出的那对小小的自己。   不知是谁先移开视线,气氛忽然就变得不太对劲起来。   苏从意发誓,她原本真的只是想单纯看个电影,也没有考虑到一张小毯子上坐两个人,会亲密成这种程度。   少年衬衫上干净的皂角和浅淡的柑橘的味道,入侵掉这片空间。   撩的她有点心神不宁。   电影开片是一个衣着破烂的神棍在街头摆摊算命,被路人当成骗子。   “陈同学。”   苏从意撇头看向旁边,弯起眼,“其实我也会看手相,小时候跟着我爷爷学的,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   她说着,手往旁边放了下。   指尖刚好碰到陈听晏的手腕。   才发现他今天带了块表。   陈听晏身体僵硬一瞬,条件反射似的躲开。动作幅度很大。   两人都愣住了。   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苏从意眨眨眼:“怎么了吗?”   之前碰他也没有这样的反应。   “……没什么。”陈听晏神色又恢复如常,“刚刚压到麻筋了。”   他转动两下手腕,将右手主动放到苏从意跟前,捡起话题,“要怎么看?”   苏从意没多想,低头看他的手:“好久没看了,我有点记不太清了。”   屋里唯一光源体是电脑屏幕,陈听晏的手指骨在光线里清晰而干净,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也干干净净的。   应该是不久前才修剪过。   白色亮光轻易穿透他的衬衫衣袖,在床尾墙面投出半透明的影子。   苏从意握住他的手,翻过来。他手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唔,我记得有三条线……”   光线太暗,看不清晰,苏从意不得不将头垂下,凑近他摊开的掌心。   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掌纹,从上往下轻轻滑动:“这条是生命线。”   滑到底下,又顺着另一条上来,“这条应该是事业线。”   “还有一条爱情线来着……”   少女的呼吸随同指尖一起起伏。   像羽毛不停挠动着心脏,陈听晏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耳廓又开始发烫。   看到最后。   她抬起头,眼睛里装着亮闪闪的星星:“陈同学,你运势超好的哇。”   这句话说完,她也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将他的手压到地毯上。   “我们继续看电影。”   影片在播放,讲了什么苏从意已经完全不关注,神经都集中在左手。   和被她扣着的那只手。   不是十指相扣,也不是亲密交握。   她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陈听晏的手背上,感受到少年皮肤的温度,和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心跳和脉搏频率重合,一声一声。   暴雨降临前的闷热似乎从窗帘外渗透进来,惊雷携着闪电轰隆响起。   灰蒙的天空亮起一瞬。   同一时刻,一张鲜血淋漓的惨白鬼脸猛地往前扑到屏幕上。   “……我靠。”   旁边的人抖了一下。   陈听晏转头看她,转到一半,感觉到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指缝被纤细的指尖分开,一点点穿进来。   “有点吓人。”他听见她小声嘀咕,手指完全穿过他指间,缓缓扣合。   陈听晏将头转回来,继续看向屏幕,喉尖往下滑动,低低地嗯了声。   “是有点。”   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怀疑。   苏从意的心跳开始加快。   啪嗒。   啪嗒。   有雨珠砸到玻璃窗格上,渐渐密集,凑成一曲哗啦啦的背景乐。   闷热消散,风从未合拢的窗户缝隙吹进来,木地板蒙上一层水雾。   房间里闷热消散,却比之前更加安静。电影台词的声音清晰可闻。   屏幕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到墙壁上,一动不动,仿若定格。   直到主角开挂,得到高人指点,用符箓将鬼怪彻底压制,收音口响起片尾曲时,苏从意突然开口。   “我刚刚是骗你的。”   手心渗出薄薄的汗,她眼睛盯着屏幕,尽量让表情显得坦然:“我不会看手相,也没有被鬼吓到。”   “我只是想耍个流氓,趁机牵你。”   余光里那人安静地看着电影,没有回答,连视线都未曾移动一毫米。   这算不算礼貌的拒绝。   一颗心失落下沉,苏从意故作不经意地准备将手抽出来。   却被人反客为主地压住。   滚烫微湿的掌心紧紧握住她手指。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头转向她。平日里干净的琥珀色瞳仁,在昏昧光影里透出浓墨重彩的深蓝色。   像食草动物天然无害的引诱。   “我知道啊。”他笑。   –   我知道。   所以我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 16:04:04~2022-06-30 07:2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鹰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董困了 2瓶;沈德瑞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可乐罐   陈听晏推开病房门时, 卓乔正倚着靠枕和帮他往花瓶里换水的漂亮小护士撩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护士小姐姐脸颊红红,抿嘴低头笑。   听到门口动静, 小护士拿着捧花束回头, 看见走进来的年轻男人。   他今早没去公司,穿得很休闲。   冷白色系带衬衫, 散着两枚扣子,衣领微敞, 露出白皙脖颈和平直漂亮的锁骨线条。很有垂坠感的直筒西裤, 腰间松松系起,慵懒又复古。   别的先不提。如果有人见到陈听晏, 第一印象肯定是这个男人眉眼生的极好, 其次是衣品很正。   强强联合,就很吸人视线。   “陈先生。”小护士叫了声。   陈听晏对她颔首微笑, 稍稍弯起眼角,温和疏冷。   小护士眼神闪了闪, 没好意思和陈听晏再对视,自觉地离开病房。   临走前往下一扫,瞧见男人一手放在西裤口袋里, 另只手拎着个纸袋。   袋中像是便当盒。   陈先生和卓少爷关系果然很好。   小护士确定地关上门。   门一合拢, 卓乔立马抽过旁边枕头盖住脸, 绝望地要跳楼:“我的天, 你饶了我吧哥, 求你了!”   “说什么呢。”   陈听晏瞥他一眼, 将纸袋放到圆桌上, “百忙之中抽空给你送爱心, 怎么说的跟我下毒了一样。”   “……”   下没下毒您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陈听晏第一次来送饭的时候, 卓乔很感动。当时他还没有见识到黑暗料理的杀伤力,单纯泪目。   “没想到你竟然愿意为我下厨,真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   当时陈听晏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把饭盒打开,放在小桌上,谦虚道:“厨艺不精,多担待点。”   卓乔义薄云天地一挥手:“放心,只要不加砒.霜,你做什么我都吃。”   他从一菜一汤里挑出汤,用汤匙搅拌一下,不住夸赞,“看看这精致的品相,这柔软的质感。糯米汤里还放了黑芝麻,我们阿晏果然讲究。”   陈听晏坦然地接受夸奖,而后补充:“这应该是芝麻馅汤圆被煮烂了吧,我也不太确定,你先尝尝。”   卓乔:??   后面就不用再回忆了,是黑暗到每每想起都要冲进卫生间漱口的程度。   “人无完人。”   卓乔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从纸袋里拿出两份生化武器,试图委婉地劝他放弃,“你刚回国,公司和家里的事情那么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简直在辱没你的才华,我于心有愧。”   陈听晏奇怪地瞧他一眼:“你愧什么?你只是个试菜的。”   “……”   请把这只狗拖出去:)   “我最近研制的新菜品。”陈听晏打开盒盖,推到他跟前,“尝尝。”   就你这水平还搞研究。   卓乔敢腹诽不敢明说,在陈听晏的注视之下,视死如归地用筷尖挑起一粒玉米,放进嘴里,缓慢咀嚼两下。   下颌停住。   又试探着尝一口。   陈听晏问:“怎么样?”   “还不错。”卓乔很意外。   没有焦糊味,没有鸡蛋壳。   玉米是熟的,盐量是对的。   可以入口。   虽然称不上多么美味,但和之前几次比已经算是有进步了。   陈听晏心下一松,打开手机备忘录,在这道菜的后面标上一个对勾。   卓乔又夹起两粒玉米,道:“我还是不理解。你家老爷子不是专门安排了主厨和营养师吗?根本用不着你费心,干嘛对做饭那么执着?”   陈听晏头也不抬:“她不会。”   所以他得会。   “……”   卓乔觉得高低是自己嘴贱了。   裴西发来消息。   陈听晏看完,从圆几边站起:“我先走了,等会儿你叫人收拾。”   “这么快吗?”   卓乔抬起头,突然想到什么。他张张嘴,又闭上,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出来,“那件事进展怎样?”   “嗯?”   陈听晏不解,又明白,“一半。”   目光扫向紧闭的房门,卓乔神色稍显凝重,放低声音:“你家的事情我不该多问,但还是想要说两句。”   “你回国前一个月,华盛股东会那群老狐狸就已经在背后盯紧了你,现在你又准备掀起这么大水花。”   “不是说不行,只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这次不成功,或者被你父……陈余海发现,你该如何自保?”   陈听晏闻言,脚步停下。   顺着卓乔的话思索片刻,他垂下眼帘,看向圆几上装饰的三角石搁。   “放心。”   男人伸出手,按在石搁上,指尖摩挲两下,而后轻轻推倒,面容平静。   “他必须下去。”   –   有卓少爷这只小白鼠做实验,陈听晏的厨艺得到了质的飞跃。   至少苏从意吃完后,没再借口浇花跑路,还开始期待明天晚上的盲盒。   “明天?”   陈听晏站在水池前,衬衫衣袖半卷着,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手臂。将擦干净的碗放到橱柜里,他思考了一下,问,“梅菜扣肉想吃吗?”   苏从意觉得很有难度:“你会做?”   “可以试试。”   陈听晏合上橱柜,转身瞧见女生正打开冰箱,倾身拿最上面一层的饮料。   连续下过两场雨后,西宛气温不降反升,最近几天到了三十度左右。   苏从意很怕热,长发绑成丸子,用无痕夹将掉落的碎发全部刷上去。   身上也只穿了件花藤刺绣针织衫,没有外套,两指宽的吊带挂在平直纤瘦的肩上,牛仔裤宽松拖地,动作间露出段细瘦腰线,皮肤白得晃眼。   苏从意拿完可乐回头,瞥见陈听晏倚着流理台,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两人对上视线。   他朝她勾勾手:“过来。”   唤狗似的。   苏从意原地不动:“干嘛?”   每次这样叫她都准没好事。   见她不肯挪地方,陈听晏也没在意,主动朝她走过去,拎走她手里那罐可乐,问:“最近涂药没有?”   苏从意:“涂了呀。”   陈听晏不再说话,右手食指勾住可乐拉环,啪一声打开,气泡涌出。   递给她:“有一片没消下去,等会儿去客厅,我帮你把药涂了。”   “不用。”   苏从意果断拒绝,“我自己来。”   她说着,伸手去接那罐可乐,指尖碰到易拉罐,却被人往后躲了下。   陈听晏将可乐拿开,一边眉梢往上挑起:“用不用?”   “不用。”   苏从意再去拿。   陈听晏抬高手臂,举到一个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碰到的位置,懒洋洋地垂眼瞧她:“那就不许喝。”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苏从意匪夷所思,懒得搭理他,踮脚去够可乐。陈听晏手掌放在她发顶,轻轻松松按着她脑袋压下去。   踮起脚。   压下去。   踮起脚。   又压下去。   逗小狗一样。   如此重复三次,被逗的小狗怒了:“谁稀罕喝你手里那罐!”   她要从冰箱里再拿一罐,陈听晏侧身挡在冰箱前面,空闲的那只手勾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揽进自己怀里。   苏从意鼻尖磕到他锁骨,闻到衬衫领上干净的味道,心跳过了电。   “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好?”   男人用冰凉凉的可乐罐贴了贴她侧脸,声音低低懒懒,哄她似的。   “听话。”   –   最后还是妥协了。   苏从意面无表情地盘腿在沙发上,听着身后那人拆棉签的动静,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没出息的颜狗。   竟然为美色所惑。   惑她的美色本人正用棉签沾上药水,软白的棉花浸透变成浅红色。   他抬眼看向苏从意的后背,脖颈之下一片青色淤痕依旧明显。   棉签触碰了下。   女生显而易见地身体变得僵硬,如同一根绷直的琴弦。   陈听晏牵起唇角,假装没有看见她的紧张,捏着棉签轻轻涂抹。   后背和脖颈那块皮肤传来凉凉痒痒的触感,偶尔会蹭到男人屈起的指节,稍烫的温度和药水形成反差。   苏从意忍住想要躲开的念头,手机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嗡嗡震动。   可算找到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苏从意赶紧把手机拿出来。   屏幕上备注一闪一闪。   ——柯溱。   “……”苏从意咔地挂断,余光往后瞄一眼陈听晏,莫名有点心虚。   陈听晏毫无反应,接着涂药。   应该是没有看见。   嗡嗡。   柯溱坚持不懈又打来一个。   这逆子今天怎么回事,苏从意还想挂断,突然听见陈听晏开口。   “用不用我避开?”他语调寡淡地问,“给你们单独留个空间。”   死亡提问。   “……不用。”   苏从意镇定地划过接听。   收音孔里发出细微电流声,而后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干嘛挂我电话?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一把好嗓子。   可惜不会说人话。   气氛透着丝丝诡异。   柔软的棉签在后背轻扫,苏从意捏着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柯溱说话。   有种微妙的分裂感。   像在家养猫面前撸着另外一只猫。   “你管我。”苏从意硬着头皮接下去,“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当然有事,大事。”柯溱不正经地跟她扯皮,“下周二你生日,愿望提前许一下,爸爸考虑帮你实现。”   就在柯溱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棉签停在淤青处,陈听晏冷不丁出声。   “这个力度怎么样?”   他碰了碰,“会疼吗?”   电话那边瞬间安静。   客厅陷入诡异的沉默。   苏从意右眼皮跳了下,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未等她伸手按上红键,听筒里传出质问:“你旁边有人?”   柯溱阴恻恻地问,“听声音,怎么那么像陈听晏那只狗?”   捏着棉签的指尖顿住。   被骂的人好脾气地笑了下,微微往前倾身,靠近苏从意耳边,字句清晰。   “替我转告他。”   “私人场所,禁止乱吠。”   苏从意:“…………”   要不你还是让我挂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07:29:10~2022-07-01 12:4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猫和狗   “私人场所?”   那边的柯溱瞬间划到重点, 冷着声音问,“苏从意,你在哪儿?”   “……在家。”   苏从意答完, 将手机远离耳朵。   果然下一秒对面炸了。   “你让这狗进你家里了?!”   陈听晏闻言看向苏从意, 语气是单纯的疑惑:“他今天才知道吗?”   柯溱:“还不止一天??!”   苏从意:“……”   毕业六年有了吧。   为什么这两人还是像高中一样,一碰上就火药味十足, 硝烟弥漫。   来回阴阳两轮,苏从意的耳朵第一个遭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 先是凑近手机:“我等会儿再给你打。”   不管柯溱回应, 啪地挂断电话。   而后从沙发上爬下来,拖着表情无辜的陈听晏直接将人丢出去。   “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砰。   关上门板。   世界终于安静了。   嗡嗡。   被挂断电话的人开始微信轰炸。   keen:【苏从意你什么意思?】   keen:【把分手八百年的前男友放进家门, 你是打算跟他复合了?】   后两个字怼到苏从意跟前。   她底气不足地回:【没有啊。】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弹出条语音。   苏从意点开, 听见柯溱难得肃沉下来的声音:“我可提前告诉你,只有傻子才会在一个坑里栽两次。”   “如果你非得当这个傻子。”他冷笑, “爸爸情愿没你这个闺女!”   “……”   这逆子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   苏从意眼不见心不烦地按灭手机。   –   苏从意恢复的很快。   倪焦打来视频电话查岗时,她已经可以用吊着石膏的手拧瓶盖了。   “估计再等两天就能拆石膏了。”倪焦在屏幕那边道, “我后天结束工作回西宛,到时候陪你去医院。”   苏从意:“好哒!”   有人按响门铃,苏从意挂了电话, 从猫眼里看见门外站着个气质娴静的漂亮姑娘, 不禁在心里叹口气。   房门打开。   漂亮姑娘双手拎着纸袋放在身前, 红唇弯起:“苏小姐中午好。”   “你好。”   苏从意让开门。   怎么还一天换一个人。   姑娘进来, 跟着苏从意到餐厅, 将卖相精致的便当盒一份份从纸袋中拿出, 小心地摆放到餐桌上。   还摆得颇有艺术视角构造感。   “这是今天的午餐。”姑娘往后退一步, 伸手示意, “苏小姐请慢用。”   苏从意道谢, 送姑娘离开。   这次好多了。   前两次来送餐时,主厨和助厨齐刷刷地在她餐桌边站一排,全程恭敬地盯着她吃完,再把桌面清理干净。   这样谁能吃的下去。   苏从意最后都有点消化不良。   实在忍受不住,她打电话跟裴西委婉地提出建议,才换了个方式。   陈听晏上周就去了南宜。   微信里只告诉苏从意回来的具体时间,并没有说是工作或者私事。   他不在的这三天,裴西每天都安排了人定时定点来敲门,各种日式韩式法式中式轮着换,丰富精致,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米其林三星水准。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从意吃到后面,竟然开始怀念陈听晏的黑暗料理。   连带着人也一并思念。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出了什么毛病。   吃完午饭,苏从意无聊地做了会儿减肥操,拐进书房数位板前坐下。   她最近在练习左手绘画,速度虽慢,也能摸出一些简单的Q版动画。   她捏着笔在板子上新开个图层,把上午画好的线稿打磨一遍,弱化掉光影感,只做了平涂,选择饱和度不是很高的清新配色,又用喷枪工具给耳朵和腮红做了简单的晕染处理。   完成之后,苏从意检查一遍,满意地保存下来,原图发到微博上。   【叮咚!】   【您的特别关注@犬夜叉猹于刚刚发布一条微博,快去看看吧!】   超话众粉丝刷地划走。   平静几秒。   又刷地划回来。   发现竟然不是什么高仿号,真的是他们失踪半个月的太太,尖叫着哗啦啦争先恐后全部涌入评论区。   @不吃木耳:【第一!!】   @别动让我来:【紫薇是你吗紫薇?真的是你吗?!】   @犬犬我老婆:【呜呜呜呜老婆你终于上!线!啦!好想你哇!】   一众粉丝呜呜哇哇激动不已,前排幽幽冒出个冷静评。   @辣:【没人看犬大发了什么吗?】   嗯?   粉丝们这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张图片,纷纷点开。   是一张简单的Q版小动画,不是任何动漫角色也不是游戏同人图,看起来更像是原创小剧场。   分为三格。   第一格是头顶一朵粉色花花的毛绒绒白猫猫系着布朗熊围裙在做饭;第二格是小木桌上摆着烧焦的饭菜,桌边有只抗拒惊恐的狗狗;第三格没有猫猫也没有饭菜,只剩狗狗趴在小木桌上,对话气泡里有朵粉色小花花。   图片里没有文字,甚至没有用什么绘画技巧,只是简简单单的,更类似于精化一些的线稿。   却冒着日常可爱的泡泡,软萌清新的画风踩在人心坎上。   评论区安静片刻。   轰地炸了。   @小仙女w:【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很胆小的:【我赌一包辣条这只狗狗是犬大!所以猫猫是谁?】   @挂柯南:【是什么让一个悬疑血腥画手摸出如此可爱的小剧场?真相只有一个,如果这都不算爱……】   @你叉叉:【崽崽你该不会恋爱了吧?!妈妈不准啊啊啊!!】   @犬犬我老婆:【是谁是谁?我提着八十米大刀就冲上去!】   @H:【妈妈我失恋了呜呜呜!】   评论数量转眼上了万。   前排哀嚎遍地。   苏从意退出微博,往后仰靠在转移上,对着自摸的小剧场叹气。   猫猫不在的第三天。   想他想他想他。   –   过了两天,倪焦回西宛。   回锦绣河小区放完行李,她没怎么歇息,开车带苏从意去医院拆石膏。   拆之前需要先做个X光复查,要看看有没有骨痂的生长。   给苏从意做检查的医生还是之前住院时那个,片子出来后,告诉她已经形成了完整的骨痂,可以拆除掉。   “你这种程度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所以不需要担心。”   医生边用石膏剪将近心端剪开关节部位,边闲聊道,“不过刚拆完这几天还是要注意一下,别拎重物。”   “好的。”苏从意乖乖点头。   医生抬头看她一眼,问:“你知道自己是RH阴性血吗?”   苏从意愣了下:“知道。”   “知道就好好保护自己。”   医生在预定切线上湿润石膏,语重心长,“熊猫血现在仍然少见,这次是你运气好,要是发生意外,连个愿意输血的人都难找的。”   苏从意笑笑,没有回答。   医生说的这些她从小就知道,但遇到事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不是这种血型,她每次受伤流血,陈听晏也不会紧张成那样。   顺利拆除完石膏,医生又交代两句注意事项,苏从意从诊室出来。   长椅上的倪焦站起:“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的挺好。”苏从意笑眯眯地将右手臂举起放下,给她展示。   倪焦放心:“那就行,走吧?”   她俩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来医院的路上,约好中午去金嘉街吃日料。   苏从意让倪焦帮她拿上包,先去了趟走廊拐角的洗手间。   从厕所隔间出来时,接到个陌生来电,没有标注诈骗和外卖。她接通,另一只手扫开感应式水龙头。   水流哗啦涌出。   听筒里一道男声清晰传到耳边。   “……苏苏。”   放在水流之下的手僵住,苏从意整个人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没反应过来,电话里这个人刚刚叫了她什么。   也许是她长时间不答话,男人隔着屏幕又试探地喊了声。   “苏——”   啪。   指尖划上红键。   女生站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死死地盯着屏幕,胸口不断起伏。   萌萌哒自录铃声再次响起。   那串号码又打过来。   苏从意毫不犹豫挂断第二次,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号加入黑名单。   她洗完手,转身想走,手机又响起。男人竟然换了个号打给她。   厌恶和怒气冲到顶点,苏从意接听,声音冷如冰碴:“到底有完没完?!”   她几乎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表情与人交流,眼中笑意消失殆尽。   连保持平静都很困难。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几秒,即使被她这样对待,再开口时声音仍然温和,“爸爸只是记起明天是你生日,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苏从意冷冰冰地反问,“少联系我。”   不等对方再说话,她将这串号码一同拉入黑名单。   往前两步,又停下,做绝地把手机也关机处理。   垂落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绪,苏从意吸一口气,原地站着拍拍脸,活动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朝倪焦走去。   –   南宜接连落了几天雨,街道被洗得干净潮湿,绿植在雨里摇晃摆动。   近郊,少有行人。   偶尔车辆飞速驶过。   ——哗啦。   一只澄黑色皮鞋踩在柏油路面的水坑之上,溅起小小水花。   年轻男人一袭正装,身形颀长秀挺,面色冷肃,大步往前。   身侧的裴西替陈听晏撑着柄黑色雨伞,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的步伐。   迈巴赫停靠在路边,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恭敬地唤了句陈先生。   陈听晏没有回应,弯腰上车。   裴西坐上副驾驶,拎出急用药箱,转头看向后座,温声询问:“小先生,伤口需要帮您处理一下吗?”   “不用。”   陈听晏手指屈起,扯开衬衫领口压着的那枚鸦色真丝领带,而后将其抽出来,按在右手掌的伤口上。   那是一道很深的割伤,伤口不断渗出鲜血,不多时将领带浸得湿漉。   陈听晏将脏掉的领带扔到一旁,没受伤的手指松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平静道:“他已经察觉到了,让许鹤加快柏萃会所的搜寻进度,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拍照留存。”   “是。”裴西应声。   车辆前行。   路边风景缓缓后退。   接连两天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眼皮干涩到发酸。陈听晏用指节按了按山根,往后靠进椅背里。   右手心的伤口又渗出红色,他像是感知不到,侧头看向窗外。   雨珠噼里啪啦落于车窗,顺着玻璃往下滚落出一道道水痕。   玻璃外的世界在雾气里摇晃,   渐渐模糊成线。   恍惚间,陈听晏听见有人叫他。   “——陈小花?”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明晚九点更新万字~   下章评论的全部发红包,多谢宝贝们支持!   啾咪!! 第28章 满格电   陈听晏听见有人叫他。   周围的景色模糊不清, 他似乎被困在水里,水面投来一道随波晃动的影子,扶着膝盖, 弯腰俯视水底的他。   肺部灼烧般疼痛。   手腕上新鲜的割痕流出血液, 红色在水里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蔷薇。   “陈小花?”   那人又叫一声, 朝他伸出手。   陈听晏费力地抬起胳膊,抓住那只手, 猛地被她从水里拽出来。   天光乍现。   他睁开眼皮, 发现自己坐在地铁车厢里,旁边的少女正歪着头看他。   “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   陈听晏有些分不太清,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茫然地盯着她。   地铁到站。   苏从意拉着他起身:“你先到外面等我, 我有点渴,去买杯饮料。”   这句话似曾相识。   好像在图书馆的某个房间里, 她也是这样眼睛弯弯地笑着说,我出去买杯饮料,等会儿回来找你哦。   他等了很久, 她也没有再回来。   模糊不清的回忆勾出心里的慌乱和不安, 陈听晏下意识去拉住她的手。   “苏苏。”   苏从意回头, 看见他眼里的惊惶, 叹气:“你不要总这样粘着我, 我只是去买个东西, 等下就回来了。”   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陈听晏重复一遍, “我想和你一起。”   “你应该给我留点私人空间。”苏从意头也不回, 转身离开。   世界旋转昏暗, 四周人潮变得拥挤。   地铁站口不停有人进出,麻木冷漠,空无表情,撞到他的肩膀、身子。   陈听晏大睁着眼,无论如何都没有再找到苏从意的影子,他慌乱地往前跑。灰蒙蒙的天空好似倒扣的玻璃碗,整个罩下来,交谈声嘈杂模糊。   有谁被他撞开,不耐烦地冲他嚷嚷。他听不清,四下寻找离开的人。   “苏苏?”他拨开人群,艰难地往前,“苏苏你在哪儿?”   无人回应他,无人为他停留。   越来越密集的人流向地铁涌来,裹挟着他后退,空气变得稀薄。   窒息的前一秒,陈听晏猛然惊醒。   窗外雨势加大,玻璃上水流成河。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裴西透过后视镜注意到:“小先生,怎么了?”   陈听晏根本听不见裴西说话,心脏剧烈到要爆炸一样,那种被抛弃被扔掉的不安感迅速蔓延大脑神经。   他翻出手机给苏从意打电话。   嘟——嘟——   忙音过后,是冰冷的电子女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暂时无法接通……”   陈听晏又打一个过去。   不接,挂断。   再打。   不接,挂断。   怎么会这样。   她去哪里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情绪又开始不对劲,手机用力压着掌心的伤口,血顺着瘦削手腕往下流淌,浸湿衬衫衣袖。他神经质地咬着指关节,整个人不安到微微发抖。   他觉得自己像一根崩到极致的钢丝,情绪被拧巴成极细的一条。   记忆变得混乱。   他刚刚在做梦吗?   他醒了吗?   他现在在哪里?心理诊所还是国内?   他回国了吗?   他见到的苏从意到底是真的,还是幻想出来的?   ……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嘟——嘟——   电话忙音还在继续。   一声一声折磨他脆弱的神经。钢丝濒临崩断时,电话接通了。   “喂。”   苏从意的声音传出来,夹带着细微电流,叫他名字,“陈听晏。”   所有汹涌失控的情绪野兽被她一句话关入笼中,陈听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瞳仁上凝聚。   他哑着声音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苏从意顿了顿,解释:“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到家充上。”   她听出陈听晏不对劲,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   陈听晏吸了口气,竭力平复情绪,道,“就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苏从意:“准备睡觉呀。”   时间确实不早,陈听晏知道自己打扰她休息了:“那晚安。”   她正要挂断,陈听晏又道。   “苏从意。”   自重逢以来,他难得如此正式地叫她名字,苏从意莫名紧张:“嗯?”   “以后出门记得把手机充满电。”他按压着掌心,“不要再让我联系不到你了,我差点以为……”   苏从意等了会儿,也没有等到后半句,好奇地问:“以为什么?”   陈听晏沉默片刻,声音又低下来。   “没什么。”他说,“睡吧。”   挂掉电话。   陈听晏全身的力气都泄个干净,空洞的茫然感席卷而来。   他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紧紧握着手机,手臂横档在眼前,衣袖上的血迹蹭脏了他冷白的下巴。   喉结不住滚动,压抑什么似的。   半晌。   极轻地小声喃喃。   “差点以为。”   “你又不要我了。”   –   床尾一盏落地灯亮着橘黄色朦胧的光,隐约能看见床上鼓起的一团。   那一团不安分地动了动,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卷起的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在床头柜上胡乱地摸了摸,摸到手机,又缩回被中。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   她侧躺在被子里,点开联系人,手指按着屏幕漫无目的地上下滑动,来回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进入黑名单,将白天打来的两串号码都拉出来。   嗡嗡。   手机不停震动。   短信页面同一时间涌出数条消息。   是第一通号码发来的。   指尖在屏幕上方停留半晌,最终还是点下去。   一条条查看。   【苏苏,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也许久没有再联系,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聊两句吗?】   【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在前,但维持一段家庭关系,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和简单。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爸爸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可以试着理解。】   【明天你可以来南宜见爸爸一面吗?太久没有见到你,爸爸都快要忘记你的样子。就算不愿意让我陪你过生日,只要我们父女俩坐在一起,聊上一分钟也是好的。】   【苏苏,爸爸真的很想念你。】   屏幕上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在水光里晃荡。苏从意按灭手机,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被子里。   –   苏从意拎起玄关衣架上的棒球帽扣上,又戴好口罩,检查一遍钱包和手机,没带任何行李地出了门。   等电梯时,她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陈听晏是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苏从意低头瞧一眼时间。   早上九点。   去一趟南宜再回来,肯定要和陈听晏错开了。   但能在南宜碰上他也说不定。   路况很好,出租车十多分钟就到了机场。   苏从意走进候机厅,微信不时冒出新消息,以前的同学、朋友和漫岛上认识的画手纷纷祝她生日快乐。微博自动更新生日动态,私信爆炸式累积。   买上午机票的人不多,长椅都空着。苏从意挑个位置坐下,耐心地挨个回复生贺祝福。   倪焦给她发了红包,说订好酒店等她回来庆祝。苏从意回完好,看见魏淑打来电话。   “喂?”   “宝贝。”魏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很有活力,“生日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魏淑的这句话,愧疚情绪不断叠加,苏从意甚至生出一种想要逃回家的冲动。   她捏住身下座椅,若无其事地笑着回应:“谢谢妈妈。”   魏淑还在法国,由于天气问题航班延迟,明天才能回西宛。   机场里响起语音播报。   “前往南宜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2986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您到17号柜台办理……”   电话里的魏淑听见声音,奇怪地问:“你在机场吗,苏苏?今年生日不跟焦焦一起过啦?”   “我来接个朋友。”苏从意找理由搪塞过去,“先不跟你说了,魏女士,你和宋阿姨好好玩吧。”   挂断电话,她捏着手机原地做两次深呼吸,随着人流往前走。   昨天晚上没睡好,苏从意原本打算在飞机上补觉,但心里忐忑不安,越是临近就越想逃避,越觉得后悔。   迷迷糊糊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好像刚睡着,机舱播报响起到站消息。   这是苏从意第一次来南宜,和魏淑离婚后,苏运庭离开西宛,工作重心全部跟随那个女人迁移到这里,这让苏从意潜意识里回避这座城市。   她站在机场外,打量四周。   细密雨帘笼罩着楼宇,行道树枝叶繁茂,在十月初的风里簌簌颤动。   高楼林立,大厦威伫,头顶立交桥纵横交错,这座钢筋水泥围建出的繁华都市,和西宛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或许因为西宛是临海城市,气候更加湿润宜人。南宜偏北,虽然此时下着雨,空气也稍显干冷。   她拿出手机,看见几分钟前给苏运庭发的消息。   【在哪儿见面?】   那边没有回复。   “苏小姐?”   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苏从意抬起头,看见离自己不远处停着辆宾利,有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像是松了口气。   他问:“是苏小姐没错吧?”   苏从意嗯了声。   “苏先生有事抽不开身,让我来接你。”司机笑笑,“走吧。”   苏从意跟在司机身后,等他打开车门,问:“他在哪儿等我?”   司机没有具体回答,只道:“苏小姐等下就知道了。”   车子往前行驶,一路都是陌生风景,渐渐周围建筑和车辆开始拥堵。   是通往市中心的路。   苏从意以为会是某家餐厅或者咖啡馆,谁知过了会儿看见南宜市中心医院的标志,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脑中闪过无数小说里的狗血剧情,苏从意手指揪着椅垫,语气平平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司机不语。   车子驶进医院正门,停在住院楼下。   “苏先生在四楼等你,出电梯右拐。”司机转头,迟疑了下,目光带着同情,“有些事并非全是苏先生的意思,希望苏小姐可以谅解。”   苏从意没听懂,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步伐犹豫地走进楼里,心脏吊到喉咙口,膝盖都是僵硬的。   生活太戏剧性了,她很怕自己猜想落实。她对苏运庭的厌恶仅仅到希望他一辈子远离她和妈妈的生活这种程度,再多一分就变成憎恨。   ……她暂时恨不起来。   四楼是重症监护室,苏从意愈发感到不妙,她快步从电梯走出,拐上走廊,远远就看见苏运庭和一个女人。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翻着手中几张检查报告,说着什么。   女人不住地抹着眼泪,苏运庭在旁边安慰她,英俊的面容略显憔悴。   “……目前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建议你们尽快找到输血人。”医生合起报告,“在下一次大出血之前。”   “找到了,已经找到了。”女人哭得语不成句,“很快就来的……”   她转头想和丈夫说什么,目光掠过走廊,看见一动不动站在廊道里的苏从意,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再不管什么气质和礼节,女人踉踉跄跄地朝苏从意扑过去,紧紧攥住她的手:“苏苏,你是苏苏吧?救救我们家小璇好不好?求求你救救她!”   手被女人攥得生疼,她把整件事说得颠三倒四,苏从意却听懂了。   苏璇得了肾脏方面的急性病,前天晚上在学校里大出血休克,送到急救室抢救过来,但对血库血液有排斥反应,昨天晚上又开始咯血,现在勉强缓住。从外地调血要小半天,医院不得已同时开始查找登记过RH阴性血的市民信息,希望找到相同血型。   苏从意整个人都懵住了,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任由女人抓着她哭喊恳求摇晃,眼神直愣愣地看向苏运庭。   男人沉默地避开她的视线。   不论是上楼前的担心,登机前的忐忑不安,还是昨晚失眠的纠结难过,在此刻都显得荒唐又可笑。   苏从意像泡在冰窖里一样浑身发冷,她木然地挣开女人的手,轻声说。   “我要回家。”   女人拉住苏从意不让走,有个护士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说:“张医生,已经联系到一个人了,在县区,他说他愿意现在打车赶过来。”   “不用!不用让他过来了!”女人打断,“苏苏可以!”   苏从意听到自己的小名从她嘴里念出来,胃里一阵翻涌。   护士对苏从意招手:“姑娘你跟我过来一下,抽血前先做个检查。”   苏从意站在原地没动,用力甩开女人的束缚,神色寸寸结冰:“我不会去献血的,你等其他人过来。”   女人不管不顾又缠上来,哭的满脸是泪:“求你了!你怎么说也是小璇的姐姐,你俩骨子里淌着半份一样的血,你非要这样见死不救吗?”   她哭得太过惨烈,完全找不到当初到桐角巷和魏淑对峙的趾高气昂。   护士忍不住帮腔:“小姑娘,你妹妹现在的情况确实危险,就算跟家里矛盾再大,于公于私,你身为市民也该担起这份责任,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苏从意转头盯着她,一字一顿,“我是独生女。”   “……”护士被女生眼里的冷厉唬到,讪讪地不再开口。   苏从意扒开女人的手,将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遮挡在帽檐的阴影里,转身要走。   女人见怎么也拦不住,又去推苏运庭:“你说句话啊,不是你打电话让她过来的吗?她肯定听你的,你说话呀!都是你的女儿,小璇的命难道还抵不过她两滴血吗?”   这话实在是让人惊讶,护士和医生都意识到这一家人关系复杂。   仿佛背脊被重物压弯,男人有些直不起身,他看向苏从意,在女人的催促下,缓慢地动了动唇,沙哑着声音:“苏苏,你就帮爸爸这一次。”   “……行吗。”   他看见女生眼里的光亮熄灭了。   那一瞬间,苏运庭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被她称作父亲的资格。   –   傍晚时分雨停了。   天边烧起一趟晚霞,一切都浸泡在橘黄色日落里,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好似在相机里换上温柔的滤镜。   苏从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秋千公园,里面到处是小孩子和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她在公园外驻足片刻,走进去,找到一个空出的秋千,坐下,手指抓住绳索,脚尖微微用力。   秋千带着她前后轻轻晃动起来。   有个小朋友颠颠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能帮帮我嘛?”   苏从意脚尖固住地面,让秋千停下来,声音很温柔:“怎么啦?”   “我的气球挂到树枝上了。”小朋友指着不远处的榕树,“我够不到,姐姐你可以帮我拿下来吗?”   苏从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青绿色枝叶间看见一抹天蓝。   她从秋千上站起:“走吧。”   那棵树算不上高,苏从意踮起脚尖,将卡在树枝上的哆啦A梦气球取下来,递给旁边眼巴巴等待着的小朋友。   “呐。”   小朋友开心地接过:“谢谢姐姐!”   “不客气。”苏从意笑着摸摸他脑袋,看着他向小伙伴们跑去。   哆啦A梦和海绵宝宝在半空中拥挤着,晃荡着,慢慢飘远。   她重新回到秋千上,可能是拿气球时手臂用了力,贴着止血棉的地方钝钝得疼,到最后反而感知不到了。   晚霞和夕阳一同烧成余烬时,让她帮忙拿气球的小朋友跑过来,递给她一根巨大的彩虹棉花糖:“姐姐,爸爸说让我送给你。”   不远处站着位年轻父亲,手里同样举着一根橙子味棉花糖,另一只手里牵着那个哆啦A梦的气球。   苏从意接过来,道了谢,小朋友有点害羞,欢快地奔向爸爸。   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慢慢悠悠地消失在公园里。   苏从意收回视线,低头咬了口甜丝丝的云朵,最外面一层红色是草莓味。糖丝在舌尖上融化的几秒钟,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学四年级。   她在考场上睡着,得了全班唯一一个零分。放学时有调皮的小男生笑话她,被她打掉一颗本就该换的牙。   小从意被请家长,调休的苏运庭去了,她以为自己要挨骂,结果苏运庭听完原因没有表态,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家长:“要不您赶紧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颗牙,拿回去扔您家床底下,下一颗长得更快。”   赔偿最后还是赔偿了的。   但苏运庭没让自家闺女道歉,牵着小从意的手带她回家,路上还给她买了个棉花糖,安抚她的情绪。   开玩笑地道:“打赢一场架是成功变成大人的第一步,恭喜恭喜!”   小从意相信了,举着棉花糖蹦蹦跳跳地问:“像爸爸一样的大人吗?”   苏运庭:“比爸爸还要厉害。”   小从意高兴一会儿又失落下来:咬着棉花糖,问:“如果变成大人,他们还会不会笑我数学考零分?”   苏运庭不假思索地道:“以后谁再笑话你,你也怼回去,他们要是太过分,你就像今天这样动手。”   小从意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可爸爸会被老师骂的。”   “爸爸才不怕。”   苏运庭笑了下,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放心,天塌下来爸爸给你撑着,我们小公主就只管开开心心的。”   苏从意曾经以为,苏运庭会是她一辈子的超级英雄。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的英雄头也不回地抛弃掉她们,去保护别人了。   苏从意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涌到喉咙间的酸涩全部咽下去,大口大口地吃掉整朵彩虹棉花糖,将尖尖的木棍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最后一朵晚霞也熄灭,天边笼着偏灰的蓝紫色。公园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的秋千架。   手机贴着卫衣的口袋响起。   苏从意单手抓着绳索,不紧不慢地晃荡着,将手机拿出来。看见备注,鼻子突然一阵发酸。   她接通电话,低低地喂了一声。   陈听晏:“在做什么?”   苏从意忍到喉间涩疼,小声回:“荡秋千。”   “怎么不回家?”他问。   “心情不好。”她眼眶红了一圈,低下头,脚尖轻轻推着地面,声音还是平稳的,“等会儿就回。”   那边没再说话,也没有挂断。   “陈听晏。”苏从意叫他。   被叫的人嗯了声:“在呢。”   眼泪终于涌出来。   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苏从意用手背擦掉,声线发颤:“等、等我回家,你能不能抱、抱我?”   “……”   听筒里没了声音。   公园里盏盏路灯依次亮起,将秋千和两个平行的影子拉得很长。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站在秋千后的那道影子伸出手,摘掉她的棒球帽。   一捧蓬松漂亮的花束被颇有质感的牛皮纸扎起,从头顶上方递进她怀里。   苏从意哽咽着仰起一张湿漉漉的脸,望进身后那人低垂带笑的眼中。   陈听晏绕过秋千走到苏从意跟前,屈起手指蹭掉她下巴上的泪珠:“先实现小寿星的第一个愿望。”   他说着,俯下身,将花束和苏从意都拥进怀里。   “来,抱抱。”   委屈如洪水冲破堤坝,在这一个拥抱里溃不成军。不断累积的负面情绪裹挟着眼泪,一并争先恐后地涌出,不多时便浸透陈听晏的衬衫领。   苏从意抓住他身前的衣料,纤瘦身板抖得像秋天一片树叶,声音带着哭腔含糊不清:“……陈听晏。”   陈听晏轻轻拍她的背:“嗯。”   “我真的有病,我就是个傻子。”她边哭边骂,“明明那么讨厌他们,可我最后还是去献血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啊,他不能仗着我还对他抱有一点幻想,就这样欺负我吧?我来之前,我真的以为他想我了……”   眼泪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被牛皮纸扎起的花束上。   花瓣在路灯下反出莹润水光。   “为什么世界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我只是想开开心心地活着,但总有那么多恶心的人逼着我做选择,我每天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   小时候幻想着成为骑士保护世界,后来发现她只是堂吉诃德,犯着自以为是的英雄病,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活该被人笑话。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苏从意哭的眼睛都睁不开,“我要努力改掉……”   一直耐心听她讲话的人忽然开口。   “该努力的是我。”   陈听晏拎狗崽一样,捏着苏从意的后颈将人从怀里拎起来,没有理会被皱巴巴的衬衫,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方丝帕,将小姑娘哭到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放低的声线清沉温柔。   “你可以继续对世界报以善意,犯冲锋陷阵的英雄病,我的任务是努力为你建造能够被你保护的理想国。”   将脏掉的丝帕扔掉,陈听晏用柔软的指腹按了按她微微红肿的下眼睑,像是一个泪水暂停的暗号,“如果觉得烦了,就躲到我身后,我也很乐意做骑士苏同学的盾牌。”   “……”   苏从意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陈听晏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盛开正好的小雏菊,别到她耳边,弯起眼。   “一点长进都没有的话,那我在国外待的这些年是为了什么。”   有风吹过路边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枝叶上挂着的水珠滴答落下。   苏从意对视着他干净好看的眼睛,脸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升温。   她别开视线,脚尖不自然地一晃一晃支着地面,吸吸鼻子,不吭声。   陈听晏估计她情绪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直起身,将棒球帽重新戴回她头上,对她伸出手:“走吧。”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陈听晏道,“今天你生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从意闻言摇摇头。   她第一次来南宜,不知道哪里好玩,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   陈听晏道:“先带你去吃饭。”   苏从意其实不太饿,但他这样说了,就点点头。刚要从秋千上站起来,想到什么,又坐着没动,仰着脸有点期待地看着他:“你能背我吗?”   她补充,“第二个愿望。”   陈听晏笑了下,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单膝蹲下。   借着旁边昏黄的路灯光线,苏从意看见他干净清瘦的后颈,这一段延伸进了他的衬衫领口,很白净的颜色。   肩膀宽阔平直,西装下的背脊虽然不算厚实,却瘦削的很有力量感。   苏从意就是在这么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她和陈听晏真的错过很多年。   时间让少年成为肩膀宽阔的男人。   她趴上陈听晏的背,一手拿着花,一手环住他的脖子,被轻松背起。   身上重量比想象中要再轻一点,陈听晏勾住她的腿弯,稳稳地走出公园。   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干净,公园外是饭后散步的行人。路过他俩会好奇地看上两眼,露出善意的笑容。   街道两边各种店铺依次排开,小餐馆散出阵阵香味。   苏从意本来不饿,闻着闻着,胃里开始泛酸,她安静地将下巴搁在陈听晏肩上,目光四处打量。   最后停留在某家招牌上,眼角弯起,凑到陈听晏耳边。   “陈小花。”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远不及她说出的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大。   陈听晏愣住几秒,应声:“在。”   “我现在有了第三个愿望。”她声音里还带一点鼻音,软软地问,“你可以陪我去大排档吃小龙虾吗?”   按理说今晚他不该拒绝她任何要求,但陈听晏还是侧过头,道:“你刚献完血,少吃辛辣油腻的食物。”   “没关系的。”苏从意不在意,“我大学献过两次,荤素不忌。”   她坚持要去,陈听晏只好答应。   老板将最后一盆蒜蓉虾端上桌,苏从意坐在矮凳上,将花束放到旁边,直勾勾地盯着满桌不同口味的三盆龙虾,眼睛里都是星星。   陈听晏从店里出来,在她对面坐下,将酱料小碗和盘子放在她跟前,边戴上一次性手套边问:“想先吃哪个?”   苏从意扫视一圈,有点纠结:“都想吃。”   陈听晏笑:“那就换着来。”   他先拿出一只十三香的,动作轻巧又熟练地拧掉虾头和虾钳,剥掉壳,将完整的虾肉取出来,放到苏从意面前的盘子里,又去拿麻辣的。   年轻男人眉目俊秀,动作从容,一身手工高定,却坐在大排档的塑料小凳上,卷着袖子给女朋友剥虾。   这场面太难见。   周围女生低声和同伴私语,满脸磕到了神仙爱情的艳羡。   处于视线焦点的两人一无所觉。   一个专心致志地剥虾,一个心无旁骛地吃虾。   鲜嫩多汁的虾肉裹着酱料放进嘴里,美味赶走一切坏情绪。   苏从意开心地晃晃脚,戴着塑料手套又从盘子里捡起虾肉:“小龙虾真是我的神!国外的龙虾吃起来和这是一个味道嘛?会不会不正宗?”   她说完又想起来,“哦不对,你们学校应该有中式餐厅,好吃吗?”   剥掉的虾壳在旁边堆成小山,陈听晏手上不停,说:“不知道。”   苏从意问:“为什么?”   陈听晏:“我不在学校吃。”   “那你去哪儿?”苏从意下颌嚼嚼嚼,含糊不清地道,“就你这厨艺水平,别跟我说在家自己做着吃。”   陈听晏笑了下,没答:“你呢?”   苏从意咽下去:“我什么?”   “你的大学。”陈听晏顿了下,问,“怎么样?”   提到这个,苏从意眼睛亮起,张口就来:“特别棒!西宛大四号食堂的剁椒鱼头和水晶佛跳墙简直一绝,等有时间我带你进去尝尝。”   “不用担心被拦哦,我大学四年跟门卫爷爷聊得超级熟悉的。”   “毕业那天我们宿舍特地去找他合照,爷爷高兴地问我步入社会有什么理想,我说想成为很出色的大人。”   她一开心就会变成小麻雀,陈听晏安静听着,听到这认同地点头,说:“那你已经实现六分之五了。”   出字去掉。   苏从意:“……”   接受到来自对面的死亡凝视,陈听晏忍不住偏头笑起来。   很少见他笑得这样不设防,眼角眉梢都是明朗干净的笑意。睫毛在光线里泛着绒绒的质感,唇红齿白。   有点少年。   还有点甜。   大排档热闹的沸反盈天,小棚子撑起一方烟火人间。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时刻,因为有面前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值得留念。   氛围实在是太好,两人重逢以来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仿佛六年的隔阂不存在,他们一直亲密无间。   盘中虾肉够她吃上一会儿,陈听晏摘掉手套,短暂地停工。带刺的龙虾壳磨得他指腹生疼,陈听晏活动一下指节,从桌边捞起一罐啤酒。   苏从意看着他单手勾开拉环,麦芽味的气泡往外翻涌,她忽然道。   “陈听晏。”   “嗯?”他抬起头。   舌尖润润唇瓣,苏从意努力将接下来这句话变成平常的问候。   “你在国外的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好。”   他诚实地答,也问,“你呢?”   苏从意笑了一下,眼睛有点酸,道:“我貌似还挺顺心的。”   陈听晏声音很温柔。   他说:“那就好。”   –   我一个人过不好的这些年,都在祈祷你眉目舒展事事如愿。   如今你说已经实现。   那就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献完血不忌口,有的人献完血很虚弱,大家不要模仿,苏苏是属于身体倍儿棒的那种。   –   感谢在2022-07-01 12:43:22~2022-07-03 20: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严烙饼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找月亮   车子驶入凭栏意, 独栋别墅群临江而建,透过玻璃可以见到秀美江景。   江对岸是霓虹灿烂的南宜不夜天。   监控扫描到车牌,雕花门自动打开, 库里南在106栋庭院里停下。   苏从意从车上下来, 抬眼看见两层半的楼房和院前大片花圃。花草像是许久没有打理,生长轨迹散漫恣意。   却意外长出一种随意的自由感。   别墅一楼和二楼的灯都亮着, 透过整面落地窗,像剔透的珠宝盒子。   她跟着陈听晏进门, 在玄关迟疑了一下, 听见他说不用换鞋。   “哦。”苏从意进了客厅,好奇地四下打量, 最后无声地哇了下。   木地板是很有设计感的纹理拼接, 鸦色胡桃家具,雪白墙面不挂一张装饰画, 全是暗柜。从跃层的黑色榻榻米,到开放厨房和吧台, 再到门口的阶梯玄关,都没有摆放任何杂物。   毫无生活气息,空旷得吓人。   好致郁哦。   苏从意看向旁边。   陈听晏随手将外套挂在玄关, 正低头解着衬衫袖扣, 注意到她的视线, 转过脸, 眉梢往上抬了抬。   “怎么?”他问。   “……没什么。”苏从意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 “我在哪里睡?”   二楼房间很多, 都是布置好的, 陈听晏带着她上去, 让她自己挑。苏从意勉强挑了个不那么冷淡的灰蓝色。   房里自带独立卫浴, 摆放着一次性用品。她顾忌着抽完血不到二十四小时,没有洗澡。只是简单洗漱了下。   咚咚。   有人叩响门板。   苏从意叼着牙刷跑出来开门,从门后探出头,含糊不清:“怎么了?”   “让裴西给你买了点东西。”陈听晏把拎着的两个纸袋递给她。   袋上印着镂空双c的logo,苏从意接过来,打开往里瞄了眼,是套睡衣。   另一个装着护肤用品。   她拿出牙刷:“谢谢。”   陈听晏:“我睡你对面房间,如果晚上有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苏从意点点头,见他靠在门边垂眼看着自己,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刚想说话,这人忽然抬起手,手指屈起,蹭掉她鼻尖上一点白色泡沫。   “早点休息。”陈听晏主动帮她关上门,声线温柔,“晚安。”   门板隔开视线。   苏从意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耳尖微红的拐回洗漱间。   整套流程结束,苏从意换上睡衣扑进kingsize大床里,卷着云朵般蓬松的灰蓝色被子滚了两圈,滚到枕头上。   白天透支的体力太多,眼皮一阖就没了意识。最后被喉间干涩的不适弄醒,穿上拖鞋下楼找水喝。   厨房里亮着灯,她喝完一杯温水,整个人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扶着罗马雕杆,闭着眼睛飘上楼。   按照记忆里的方向。   拐弯,开门,摸到床,躺下。   钻进暖乎乎的被窝,苏从意满足地双手揪着被沿,准备开启第二梦。   旁边响起窸窣响动,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床头亮起一盏橘黄小灯。   苏从意不适地小声嘀咕一句什么,拽起被子把整张脸蒙进去。   被角让人捏起,轻轻掀开。   那人手肘撑着床垫,半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瞧她一会儿,轻笑了声。   “诶。”   他低头凑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胶原感满满的脸,“我让你有事叫我,可没让你过来陪人睡觉。”   “……”   听见熟悉的声音,苏从意迷迷糊糊地掀开睫毛,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闭上眼翻个身,背对着那人。   半晌。   猛地睁开眼,回头,陈听晏还是原来的姿势不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不不不好意思!”   瞌睡虫死的一干二净,血液直往头上涌。苏从意磕磕绊绊地道完歉,揭开被子滚了一圈就要起身下床。   又被人揽住腰,往下一勾。   摔回床上。   床垫带着她轻轻弹了弹。   下一秒,男人就凑上来。   苏从意觉得自己像只进了狼窝的二哈,大脑发出滴滴滴的红色警报。   “做什么?”她满眼警惕。   陈听晏瞧她片刻,笑了:“不做什么。”他将枕头挪动位置,和她的挨着,“有点失眠,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的会盖着被子和人纯聊天。   这人还是她花钱睡觉的前男友。   处处都透着诡异,苏从意不动声色地又把枕头移远:“聊什么?”   陈听晏跟着她移动:“都行。”   两个枕头并排移到床边边,再动一点就会掉下去,苏从意摆烂了。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干巴巴开启个话题。   “你为什么睡不着?”   陈听晏侧躺在她旁边,绅士地隔开点距离,思考几秒,摇摇头。   “不知道。”   他猜测,“也许是总做梦吧。”   听到这个回答,苏从意转过脸,本来想看他,却发现这样两人的呼吸就近到咫尺可闻,又迅速转回来。   “噩梦吗?”她小声问。   “嗯……”旁边的人带着点鼻音嗯了声,“不全是,也有好梦。”   “哦。”   一个话题就这么尴尬地结束。   房间里陷入沉默。   明显感觉到女生的身子僵得像块木板,陈听晏无声地笑起来。   决定不逗她,让她回去。   还未开口,他听见苏从意迟疑的声音:“你今天晚上说……”   停顿了下,她小心地转过身子,从平躺变成侧躺,看着他,“你在国外过得不好,为什么不好?”   “是因为没有交到朋友,还是课题作业和考试压力很大?”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外。   陈听晏和她对视片刻,答非所问地道:“伦敦总是下雨。”   “啊?”苏从意没听懂。   “高三那年你告诉我,哪里都可以看见月亮。”他弯起嘴角,表情却并不算开心,“但伦敦总是下雨。”   这是什么回答。苏从意匪夷所思地问:“所以你就回来了?”   “嗯。”陈听晏将她的话重复一遍,带着确定,“所以我回来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窝在橘色光线里漆黑深邃,仿若无底的深井。   有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苏从意被他这样的视线看得胸口滚烫,心脏着火一般狂烈跳动。   她怕被他听见,露出端倪,于是又翻身向外:“好了,我要睡觉了。”   她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   身后那人安静好一会儿,轻轻凑上来,呼吸洒在她后颈,像在验证什么。   而后撤开,小声道。   “晚安,苏苏。”   苏从意忍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等到那人呼吸渐渐匀称,她动作很轻地转个身,面对着他。   床头小灯还没关,男人的睡颜在光影里温和平静,长睫阖落淡淡的阴影。   她屏住呼吸,安静地看他一会儿,用气音回复:“晚安,陈小花。”   祝你今夜做个好梦。   –   次日裴西送苏从意到南宜机场。   陈听晏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就没跟着她一起回西宛。   到朝渝湖时已经是中午,苏从意赶完飞机又赶地铁,累得腰酸背痛。   她揉着脖子进b栋楼,一眼扫见站在电梯前,伸手按下行键的女人。   女人背影窈窕,黑色大衣里是柔软的针织长裙,戴一顶宽沿帽,脖颈系着条祖母绿丝巾。气质端庄大方。   手里拎着水果蔬菜和零食袋。   苏从意眼睛亮起来,脚步轻快地小跑到女人背后,一把扑上去。   “魏女士!”   背上一沉,女人笑着转头。   白皙美丽,保养得很好,近五十的年纪,笑起来仍然带着分少女感。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魏淑打量她,又问,“吃过午饭没有?”   “没有。”苏从意从她妈身上下来,撒谎,“到步行街转了两圈。”   魏淑还想问什么,电梯叮咚下来,苏从意推着她进去。   “回家回家!”   魏淑昨天没赶上苏从意的生日回来,今天一早刚下飞机,就特地买了一堆菜过来,准备给女儿做桌大餐。   她把东西拎进厨房,让苏从意帮忙把青椒洗了。苏从意答应,趿拉着拖鞋进来,站到洗菜池前挽起衣袖。   魏淑打开橱柜拿出两个盘子,低头时瞥见调料架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各种瓶子罐子,都用透明胶带贴着便签。   “胡椒粉适量”。   “白糖适量”。   “食用盐少许★”。   什么东西?   魏淑奇怪地拿起那罐盐:“苏苏啊,你是自己下厨了吗?”   她凑近便签纸,钢笔字迹挺阔潇洒,纳闷,“这也不像你的字啊。”   心里咯噔一下,苏从意伸手把盐罐拿过来。打死她也不敢让魏淑知道,自己和陈听晏不仅谈了恋爱又分手,还发展成了不可描述的关系。   故作镇定地道:“焦哥前两天来找我,用了厨房,应该是她写的。”   苏从意的没心没肺完全遗传魏女士。听到这个解释,魏淑信任地不再追究,从袋子里拿出两根胡萝卜。   “你顺便把这个也一起……”   话音顿住。   苏从意伸长手臂将盐罐放回调料架,闻言扭过脸,发现魏淑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胳膊上。   她低头,挽起的卫衣袖子随着动作又往上收一截,露出整段白皙小臂。   贴近肘窝处,有小片青色痕迹。   “……啊。”苏从意笑了下,收回手,慢慢地把袖子放下来,“我昨天当社区志愿者,去医院献血了。”   衣袖放到一半,被拦住。   魏淑拨开她的手,将袖子往上推,瞧见白皙肘窝的一大片青紫。   “苏苏。”   魏淑没抬头,细致地又帮她把衣袖捋下来,“你昨天到底去哪儿了?”   苏从意:“我……”   “昨天妈妈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机场接朋友。”魏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平静,“你现在说实话,到底是去接人,还是去哪里找人?”   很少见她妈妈这个样子,苏从意有种小时候打扫卫生,被魏淑在沙发底下发现不及格考卷的心虚感。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魏淑已经猜出来了。   “你去南宜找他了是不是?”魏淑冷着脸问,“胳膊上青的这块是不是跟他有关?他让你去献血了?”   苏从意被她妈唬住了,沉默半晌,小声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厨房陷入一阵寂静。   “砰!”   勺子被狠狠放在菜板上,魏淑拎着菜刀就往外走,怒不可揭:“他奶奶的苏运庭!人渣王八蛋!还敢来找你,他哪来的脸?!我去砍了他!”   苏从意没有想到魏淑知道后,反应会这么大,连忙从背后死死抱住她:“你干嘛呀?别冲动啊魏女士!”   魏淑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脖颈青筋隐隐跳动,用力地咬住齿关。   脸也涨得通红。   “妈妈。”苏从意搂住女人的腰,转一圈转到正面,“别生气了。”   魏淑看着她讨好弯起的眼睛,昨天也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   怒火最终还是平息下来。   紧握住菜刀的手指缓缓松开,她将刀放在茶几上,回抱住女儿,眼圈红了:“疼不疼啊?崽崽。”   她唇瓣颤动。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苏从意摇了摇头,抬手摸摸女人的头发,声音软软的:“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哦,魏女士。”   “我说过,是我自愿的。”   –   安抚好魏淑的情绪,苏从意猜她也没了做饭的心情,带她出去吃饭。   特地打电话把倪焦也叫来。   吃完饭已是下午,三人从餐厅出来,苏从意让倪焦帮她送魏淑回家,自己步行去了附近一家猫咖店。   这家店苏从意经常来,店老板和她已经很熟悉了,听到门口风铃的动静,回头看见她,熟稔地笑起来。   “苏苏?”   “阿禾姐下午好。”   苏从意招招手,往里走了两步。   原本懒洋洋趴在架子上的一只胖暹罗猫,从高处往下瞥见她,惊喜地动了动耳朵,刷地朝她跳下来。   余光里一团毛绒绒的灰影加速扑来,苏从意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接。   还是被猫饼摊了一脸。   “……”她把暹罗从脸上拎下来,转头呸一声,吐掉嘴里的毛。   旁边顾客惊讶:“它见到你怎么这么热情?刚刚逗它半天都不搭理的。”   苏从意笑起来,指尖挠了挠暹罗的胖乎乎的下巴,道:“是有点高冷,我第一次来也哄好久。”   她抱着猫,到吧台前找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水。   做饮料的小姑娘切着柠檬片,和她闲聊:“苏苏姐你都好久没来啦。”   “发生了点事,不方便出门。”   苏从意轻飘飘地将意外一句话带过,低头撸着猫猫软软的肚皮。暹罗眼睛眯成弯弯的线,舒服地呼噜呼噜。   小挎包里手机响起。   苏从意看一眼备注,接起来。   “CC姐。”   CC嗯了声,问:“伤养的怎么样了?”   苏从意:“差不多了,准备下个星期开始画稿。”   “这么快吗?”CC有些吃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再养一个星期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CC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主要是想通知她,完结榜排名出来了。双子塔大屏宣传的时间定在下个月一号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循环宣传两天。   “具体流程我等会儿发你邮箱里。”CC道,“到时候肯定会再涨一波粉,你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更新《谜耳》,争取把新作榜第一也拿下。”   苏从意粗略估算时间,答应。   挂断之前,CC又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咱们公司明天晚上有个画手线下交流会,和去年一样,估计是吃饭聊天唱k。你要不要来?”   被迫宅家一个月,苏从意骨头都松散了,闻言开心地答应:“来!”   她最喜欢凑热闹了。   CC把群消息转发给她,缜密提醒:“一,不要喝酒;二,我问了,宵夜也去,你俩肯定撞上。完结榜排名刚出来,你在她面前尽量绕开这件事,小心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通话结束。   惬意的下午也跟着结束。   苏从意本来准备在猫咖多待会儿的,现在还是回家精修下《谜耳》的文字剧本吧。新作第一压力很大。   她叹口气,把脸埋进暹罗背上蹭蹭蹭:“姐姐走啦,下次再来找你玩~”   见她这依依不舍的样子,吧台小姑娘将做好的柠檬水放到她面前,好奇地问:“苏苏姐,你那么喜欢猫,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呀?”   “嗯?”苏从意抬起脸,思考片刻,苦恼地说,“因为什么品种都喜欢,但又没办法全部带回家。”   “总有你最喜欢的吧?”   苏从意撸猫的手指一顿,无言几秒,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下:“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养过一只猫。”   那过去很多年了,小姑娘小心地问:“现在还在吗?”   “不在了。”   苏从意捧起暹罗的圆脸揉揉搓搓,低声道,“感觉他呆在我身边一点也不开心,我就把他还回去了。”   小姑娘不能理解。   她觉得苏苏姐是来猫咖的所有顾客里,最受全体猫猫喜欢的人了。   那只猫得有多不好哄啊。   “所以最喜欢的才不能带回家。”   苏从意抱着猫,半边身子沐浴在橙黄灿烂的阳光里,笑容很平和。   最喜欢的留在身边会让人患得患失。   她讨厌那样的自己。 第30章 大冒险   苏从意待在书房里, 对着电脑修改了一下午的《谜耳》剧本。   晚上九点倪焦过来敲她家房门,给她送柯溱从星岛邮寄来的生日礼物。   是她最喜欢的一位美籍华裔画手的珍藏版画集小册,本来是准备送正册, 但最后一套上下本都被抢走了。   苏从意看完便签纸上的留言, 转头瞄了眼沙发后的墙格书架。   第三排右数第四个,陈听晏送她的一整套画集上下本还没有拆封。   竟然对上了脑电波。   不知道他俩会不会觉得晦气。   倪焦坐在沙发上, 问:“你和柯溱在冷战?”   “没有啊。”苏从意收起礼物,到冰箱里拿了罐冰雪碧, 递给她。   倪焦接过:“那为什么你的礼物, 他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   ……也对。   苏从意回想了下, 她和柯溱从那天打完电话之后, 确实没再聊天了。   但他俩从幼儿园认识到现在,三天两头吵吵闹闹, 她都不往心里去。   倪焦勾拉雪碧拉环,喝了一口:“那你知道柯溱下个星期回国吗?”   “啊?”   苏从意惊讶, “下个星期?”   这么突然的吗。   倪焦一脸果然如此:“已经这样了,你还觉得你俩不是在冷战?”   苏从意无言以对,又莫名其妙。   这人干嘛跟她生气?   难道是因为之前打电话, 他知道自己把陈听晏放进家里了?   倪焦看到苏从意的表情, 就能猜到这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   忍不住在心里给柯溱立了一座碑, 碑铭刻着“史上最失败暗恋者”。   从小到大暗恋了十几年, 暗到现在苏从意还认为和他是纯纯父子情。   这得多失败啊。   倪焦喝完一罐雪碧, 忽然又想起苏从意这几天断断续续发在微博上的猫猫狗狗小剧场, 伸长腿踢了踢她。   “你是不是想和陈听晏复合?”   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苏从意猝不及防, 被可乐呛到, 咳嗽两声。   也没有否认。   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倪焦徒手捏扁易拉罐,很准地远投进垃圾篓里,淡淡道:“我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我想提醒你一句。”   倪焦转头瞧她,“还记得高中毕业,你把人家甩了又抱着我哭,肿着眼说这辈子再也不要谈恋爱了吗?”   往事不堪回首。   苏从意默默举起可乐罐挡住脸,小声狡辩:“人类的本质就是在不同年龄段立flag然后打脸嘛。”   倪焦抱着胳膊,不说话。   苏从意被她盯得心虚,最后放下可乐,叹一口气:“我试过丢掉他。”   停了停,她垂眼,用指尖摩挲罐口的水痕,低声道,“可我不甘心啊。”   第一次牵手是我主动的。   第一次约会是我邀请的。   第一次接吻是也我先踮起脚。   我教他画画、养猫、涨潮落潮如何看月亮。失眠的时候帮他数绵羊,做噩梦的时候给他抱抱。   我在他身上浇灌了那么那么多喜欢,我的星球上只种了这一朵玫瑰。   你让我丢掉他,去祝他和别人圆满。   我不甘心啊。   –   漫岛的聚会地点定在远水街熙和馆,晚上不到八点,群里叮叮咚咚地冒消息催促,说只差苏从意和宵夜了。   苏从意画了全妆,对着镜子抹上新到的口红,抿抿唇瓣,满意地拎起包。   出门前照常不变地戴上口罩。   网约车畅通无阻地在熙和馆前停下,她关上车门,听见有人惊喜地叫她。   “犬犬!”   苏从意转个身的功夫,就让人围起。短发女生眼睛里亮着光:“我们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苏从意本来挺奇怪,漫岛官方没有通知,粉丝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   问了才明白,是宵夜发了微博,说熙和馆聚餐,有人在评论区打听她了。   “宵夜老师说你会来。”小姑娘满眼都是喜欢,笑眯眯地问,“犬犬怎么不和宵夜老师微博互动啦?”   宵夜私信不联系,微博却会时不时戳一下苏从意。但苏从意吊了石膏后很少登录画手号,没有回复她。   完结榜和热搜的事情,粉丝没必要知道,也不用参与这些弯弯绕绕。   苏从意笑:“我最近养伤呀。”   小姑娘闻言松了口气。   灵异圈两只大触就是苏从意和宵夜了,一部分粉丝很喜欢给两人凑对互动拉cp,谁也不想见到她俩闹矛盾。   最近超话里因为苏从意的不回应,有人暗暗不满,嘲她没火就摆架子。   又关心几句苏从意的伤,小姑娘拿出本子要了签名,不舍地挥挥手。   “老婆再见!不要太晚回家!”   小姑娘的朋友全程保持沉默,等苏从意进了熙和正门,才倒吸一口凉气,抱着好友的胳膊问:“她就是你家太太?你家画超恐怖悬疑漫画的太太?”   小姑娘:“对呀。”   朋友无法把五星级灵异惊悚漫画,和苏从意那张甜到爆表的少女初恋脸对上,世界观开始崩塌。   “可她是个甜妹啊!”   朋友难以置信,“她是怎么顶着如此人畜无害的脸,画出让十几万人吓得半夜不敢上厕所的剧情的?”   “……你这是什么老掉牙的刻板印象?”小姑娘无语,“甜妹怎么了?”   她与有荣焉地仰起脸,“我老婆不仅长得可爱,画画得好,她以后肯定还会在惊悚漫画里封神!”   –   大神种子选手现在有点迷路。   苏从意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群里说的包间号,拦了位服务员询问,才知道4102原来不在四楼,在三楼。   于是又顺着楼梯下一层。   漫岛财大气粗,订了熙和VIP包厢,只显热闹不显拥挤。   圈里叫的上名字的画手基本上都在,一堆凑桌点歌,一堆喝酒抽卡,沙发卡座那边还有一堆围着打牌。说是线下交流,交流的只有圈内八卦。   粉丝不在场,众人各自放飞。   苏从意刚进门,就听见奇幻频的罗大柚叫她:“犬犬,过来帮忙顶个局!”   她过去,看见桌底下几个空掉的酒瓶,拒绝:“我不喝酒。”   “不让你喝,给你倒果汁。”   苏姑娘的酒量差到了漫岛人尽皆知的地步,大柚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你帮我玩两局,我接个电话。”   卡座里差不多全是熟悉面孔,都出声邀请她,苏从意只好坐下。   刚刚结束两局狼人杀,众人决定玩国王游戏。苏从意是网游上的高端玩家,对线下卡牌类不是特别敏感,侥幸躲过两局,最后被队友坑了。   两人一组,二选一接受惩罚。   空酒瓶在桌面转动,缓缓停下,瓶口对准苏从意。大家起哄地问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苏从意挑了后者。   都是一个平台签约的同事,万一问个什么刁钻的问题,容易得罪人。   “就欣赏你这种有探险精神的!”麦田竖个大拇指,从惩罚卡里抽出两张,翻开,“冒险一,拥抱你你左手边第三位,并深情对视十秒钟。”   众人下意识看向第三位。   科幻大男主频的伊万撑着下巴,视线暧昧地定格在苏从意脸上:“一定是特别的缘分,犬老师。”   苏从意:“……”   一桌人里统共就俩男的,这是她选大冒险的原因,结果这么点背。   圈里谁不知道这人一身瓜,无缝衔接好几任女友,还操着深情人设。   众人满脸同情。   坐在苏从意旁边的叶子帮她问:“不是还有第二个冒险选择吗?”   “啊,让我看看。”   麦田翻开第二张卡,念道,“打电话给你通话记录里排第一位的男性,并告诉他你最想和他说的话。”   这个听着貌似很简单,苏从意翻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   第一位的备注非常显眼。   ——【总是勾引我的狗男人】。   “……”苏从意沉默几秒,按灭屏幕,挽着袖子站起来,“罗大柚打的是座机吗?我去帮你们催催她。”   “诶!”叶子一把拉住她,“你这可就玩不起了啊,犬犬。”   苏从意有苦难言。   其实这个惩罚可以钻空子,没谁知道她最想说的话是什么,随便编造一句就能蒙混过关。   但她心里有选择。   她不敢说,又不想敷衍。   “……我还是放弃吧。”苏从意叹气,“我自罚三杯果汁。”   众人嘁她没劲。   苏从意伸手去拿玻璃杯,对面有人突然开口:“犬犬你这样不行吧?”   众人一起抬头。   宵夜坐在卡座里,翘着腿,卷过的长发拨到肩前,方形耳环闪着光。   她继续道:“两种冒险你都放弃了,还要喝果汁,这样很没意思。”   苏从意对上她的视线,坦然回应:“是你们答应我不用喝酒的。”   周围有人帮腔:“犬老师酒量是真不好,别让她喝了吧。”   “而且她一喝醉就要蹲马路牙子上拔树,我真不想再被围观了。”   一阵哄笑。   宵夜跟着笑,却没放过她:“刚好你拿下完结榜第一,离大火只是时间问题,这三杯酒就当我恭喜你。”   说着,宵夜起开一瓶新酒,倒满三个玻璃杯,推到苏从意面前。   啤酒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沫,快要溢出来,苏从意坐着不动,弯起眼:“谢谢,但我不想喝。”   气氛有些微的尴尬。   叶子正要打圆场,宵夜又道:“我们关系那么好,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她摆明了想让自己难堪,苏从意看透这一点,反而无所谓起来。   “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谁倒酒我都不会喝。而且,关系好?”   苏从意耸耸肩,“粉丝们闹着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话音一落。   空气凝固。   众人纷纷交换着诧异的眼神。   他们原本觉得苏从意这姑娘就和她的笔名一样,像是只好脾气的快乐小狗,让你摸摸撸撸,从来不生气。   没想到是个硬骨头。   说怼就怼,毫无情面。   宵夜的神色僵住了,麦田准备转移下话题,苏从意却端起玻璃杯。   “我可以只喝一杯吗?”她笑着问麦田,“然后接受第二个冒险。”   她说完,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杯口朝下,一滴不剩。   气氛哗地又热闹起来。   “爽快!”   “来来来,冒险开始!”   –   华盛科技,五十三楼。   年轻男人从会议室出来,衬衫西裤,颀秀高挺,大步往前。旁边那人小跑着跟上,神色凝重地说着什么。   在电梯前停下,陈听晏若有所思地点头,语调懒散:“可以。”   “你把资料再打印十份,拿到技术部,让他们下班前把数据核对清楚。”   “好的。”那人匆匆跑开。   陈听晏进入电梯,下负一楼停车场。空旷无人,安静到脚步有回音。   可以短暂地当做私人空间。   陈听晏卸掉眉目间那分温和,空无表情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进去。   端正规整的衬衫衣领和袖口,让他有种严丝合缝的窒息感。   他抿直唇线,一言不发地解开袖扣,又屈起手指松了松衣领。   低头系安全带时,手机响起。   他扫了眼备注,绷紧的神经松散下来,漆黑瞳仁里透进一点柔软的光。   “喂?”   陈听晏将手机放到耳边,想问问对方今天怎么有空主动给他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异常严肃的一声。   “陈小花。”   陈听晏顿了顿:“……在。”   对方却没了下文,呼吸声轻而急促,似乎还有些飘,而后磕磕绊绊道。   “我我、我有话跟你讲。”   –   “走啦!”   “犬犬我们先走啦,再见!”   “犬犬下次见!”   包间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女生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挨个挥手。   麦田拎起背包,见她像只商店橱窗里的招财猫,眼神飘的找不着焦距,脸颊红红,举着手不停挥动。他问旁边的叶子:“酒精会让人变憨吗?”   叶子:“人不会,狗会。”   然后问苏从意,“犬犬,等会儿真的有人来接你吗?”   苏从意微笑不变,坐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头点了又点。   “……”   真的会憨诶。   叶子忍不住笑,揉了把她脑袋,收拾完东西,和麦田一起离开。   包间里就剩下苏从意一个。   她安静地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看消息。置顶的人没有再发来什么。   莫名有点委屈,她扶着茶几站起来,脚下打飘地往包厢外走。   刚打开门,就撞到一个人。   “犬老师?”   伊万挑眉,“你还没走?”   “下次见~”苏从意又启动招财猫模式,微笑着开始对他挥手。   她显然喝醉了,黑亮的眼珠蒙了层雾气,下眼睑泛着一点红。   眼尾扫了淡淡的嫩橘色。   看着干净又漂亮。   伊万心里一动,酒桌上的念头又起来,扶住她肩膀:“犬老师去哪儿?”   他语气暧昧,“我送你吧。”   苏从意懵懵地侧头,看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思考片刻。   她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女生的掌心柔软细嫩,伊万以为邀约成功,弯起嘴角,刚要说话。   中指被人捏住,往上狠狠一掰。   咔吧一声响,伊万国粹三连:“卧槽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罪魁祸首松开手,再次举起,微笑着挥挥:“下次见~”   她要走,伊万嘶了声,扣住她手腕:“犬老师你这也太……”   “太什么?”   廊道不远处传来个懒散好听的声音,随着脚步,渐渐靠近。   这语气称不上友善,伊万抬起头,看见个高挑俊秀的年轻男人。   衬衫袖扣解开着,一边卷起,另一边松散垂下。边向这边走来,边挂掉正在拨打的电话。手机转了半圈收进口袋,整个人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陈听晏走到他跟前,扫向他拉着苏从意的手,白而薄的眼皮抬起,没什么表情地又问一遍:“太什么?”   “……”伊万莫名有些不敢回答,讪讪地松开女生的手腕。   陈听晏揽过苏从意的肩,将人带进怀里,低下头,凑近她发间。   停留两秒,离开。   “还喝酒了啊,小苏同学。”轻捏一把她的脸,陈听晏低声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出门不许乱喝酒?”   苏从意被他固在怀里,呼吸间全是好闻的佛手柑和木质香尾调。   没了意识似的一动不动。   两人举动很是亲昵,伊万有了预感,还是问:“请问你和犬老师什么关系?”   陈听晏把下巴搁在苏从意头发上,瞧他一眼,道:“我……”   “——这题我会让我答!!”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   醉得神志不清的苏从意像被按到什么开关,腾地从陈听晏怀里挣扎出来。右手高高举起,非常自信地扬起脑袋,目光坚定,声如洪钟。   “他是我睡、睡不起的花儿!”   陈听晏:“…………”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副驾驶   伊万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陈听晏的第一眼就觉得面熟了。   他似乎在某杂志上见过这人。   所以。   他的视线不停徘徊在苏从意和陈听晏之间, 像吃到了不可描述的大瓜。   这是可以说的吗?   被酒精荼毒了理智的小苏同学不仅超大声地将瓜说了出来,还一个箭步怼到伊万跟前:“你知道他多少钱吗?”   “……”   伊万没接话。   他不敢知道。   “八万五啊!”苏从意使劲摇晃伊万的肩膀,悲痛欲绝, “八万五啊呜呜呜!和他睡一觉要八万五……我睡不起呜呜呜……亲一口就两千……”   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 力气却不小,伊万被她摇的眼前直冒星星。   陈听晏实在是看不下去, 拎着苏从意的外套帽子把人揪了回来。   苏从意无缝衔接地转头抱住男人清瘦结实的腰,埋头大哭:“小花, 你长成了我消费不起的价格!”   陈听晏:“……”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陈听晏有些束手无策,抬头看向伊万。   伊万干巴巴地笑了下:“……我是不是知道的有点多?”   陈听晏反问:“你觉得呢?”   他长了双很好看的眼睛, 不装情绪朝人望来时, 像带着薄刃的冰。   伊万脖子莫名凉了凉,非常识趣地指了指楼梯:“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光速离开现场。   怀里的人还在真心实意地emo, 陈听晏捏着她后颈将人拎开了点距离,垂下眼看她片刻,询问。   “画漫画收入很低吗?”   苏从意泪眼婆娑地:“嗯?”   她这个样子看着智商属实不高, 陈听晏换种表达方式, 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我跟你要的太多了?”   “不多么?”苏从意眼泪汪汪地指责, “再睡两次我就破产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挺久了, 陈听晏没想到她到现在都记得。   而且阴影还挺大。   一时间找不到解决办法, 陈听晏抬起手, 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那怎么办?”   他低头凑近她, 看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一本正经地轻声问, “我白给你睡一次,你要不要?”   苏从意和他对视几秒,拒绝:“不要。”她抹抹眼泪,“我妈妈说了,免费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行吧。   被骂了。   免费的小陈总摸摸鼻尖,不再逗她,半牵半哄地带着人下去。   车停在熙和楼下,陈听晏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苏从意脚下打飘地钻进去。中途脑袋往上磕了一下,却没有疼痛感,而是软软的。   她回头,看见陈听晏抬高了手,将掌心垫在她头顶。   等人坐好,陈听晏活动了下泛红的指节,微微弯腰,抽出安全带,从女生肩前绕过,见她动也不动,道:“那只手抬一下,不然困里面了。”   苏从意高高举起胳膊。   ……倒也不用这么高。   陈听晏好笑,觉得这姑娘真是每醉一次都是新的风格,拆盲盒一样。   好在一路上还算老实,安静地窝着座椅里,没有怎么讲话。陈听晏问她头疼不疼,想不想吐,她都摇头。   估计单纯喝醉了,并没有喝多。   近十点的西宛淮安街路况不错,窗外街灯倒退,很快进了朝渝湖。   特斯拉稳稳地倒入停车位,陈听晏解开安全带,转头见苏从意四下摸索。   “在找什么?”他问。   “手机。”苏从意有点委屈,“我的手机不见了。”   明明就放在她的挎包里。   陈听晏无声叹气,将手伸过去,两根手指捏住手机一角,拎到她眼前。   “这不是吗?”   苏从意茫然地抬起头,醉得视线模糊不清。她眯着眼凑近手机,仔细观察了会儿,一把挥开:“不是!”   她头摇成拨浪鼓:“不是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壳没有这么好看!”   还顺带夸一把自己。   面对醉鬼,陈听晏知道讲不通道理,说:“那这样,我给你打个电话,你找找在哪里响,好不好?”   听起来似乎很可靠,苏从意郑重地点头:“好。”   陈听晏在她期盼的注视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特别标注的那串号码,耐心等待几秒。   车里响起一阵萌萌哒的自录铃声。   “——苏苏,来电话啦!苏苏,来电话啦!”   苏从意耳朵动了动,顺着声音看向陈听晏手里,伸手要去够。   手腕却被人扣住,又压下。   陈听晏轻松固住她的手,垂下眼帘盯着手机屏幕,表情若有所思。   “干嘛?”   苏从意挣他的手,却见旁边的人转头,将屏幕面向她,示意上面的备注,挑着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苏从意做反应,他一字一句念出备注:“总是勾引我的狗男人。”   手指按灭屏幕,陈听晏好整以暇地瞧她,声音听着很温和:“要不要详细说一说,我哪里勾引你了?”   勾引这个词一出,像是带出苏从意潜意识里的羞耻感。她很不想让陈听晏看见备注,伸手去抢手机。   身子刚离开座椅,被安全带自动带着压回去,哐叽弹回椅背上。   ……好疼。   她抱着脑袋呜了声。   陈听晏趴在方向盘上,偏头闷笑出声,衬衫下的肩膀微微颤动。   苏从意涨红脸:“不许笑!”   恼羞成怒了。陈听晏忍住,支着椅背侧身:“好了,还给你。”   他把手机装回她的小挎包里,“需要我帮你解安全……”   话未说完。   跟前这人突然攥住他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衣领,用力将他往下压。   陈听晏毫无防备,被迫向她倾下身,刚一抬眼,苏从意已经凑上来。   淡淡的花香和清甜的草莓味侵占掉他的呼吸,软软的唇瓣贴上来。   陈听晏僵住,瞳孔微缩。   蜻蜓点水般短暂地贴了一下,女生离开,盯着他,语气恶狠狠地:“你以为就你会欺负人吗!”   “我……”   陈听晏刚开口,唇又被堵住。   啾一下,离开。   “你以为我不敢亲你吗?”   又啾一下。   “八万五怎么了?”   再啾一下。   “我有小金库!我是富婆!”   陈听晏:“……”   泄愤似的一连啾他好几口,苏从意总算出了口恶气,抬头又对上他弯弯的带笑的眼睛:“笑什么?”   她不爽:“我不凶吗?”   唇瓣上的触感湿漉漉的,感觉有点像被一只小狗亲昵地咬了几下。   陈听晏顺着说:“凶。”   报完仇就要开始算账,苏从意转动着不清醒的脑仁:“我刚亲了你一下、两下……再乘以二……”   “是八下。”   陈听晏好心开口,“一万六。”他很顺从地问,“还要亲吗?”   “……”   这个美丽的数字砸进耳朵里,瞬间让苏从意清醒不少,她刷地松开手,“富、富婆也会没钱的。”   她往后退,被人扣住后脑。   “没关系。”陈听晏收了笑,眼神里的滚烫直白不掩饰。另一只手摩挲在她白净的耳廓,慢慢往下,掌心托起她的下巴,径直凑上来吻住她。   和苏从意过家家的亲完全不同,这人温热柔软的唇瓣抿住她的。   再撬开齿关,深入侵犯。   两人距离太近,苏从意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存在感。   他闻起来像清冷的柑橘又像热过的酒液,那种味道从他颈窝散发出来,被带入彼此交缠的呼吸间。苏从意只觉得眼前涌热昏沉,轻飘飘踩不到实地,放佛磕了药般开始上瘾。   将她唇瓣给吮得泛红后,陈听晏退开一点距离。他背着光,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在副驾驶座上,阴影里的一双眼睛漂亮又深邃,像带漩涡的银河。   “不让你花钱。”   陈听晏开口,声音又低又哑,尾音仿佛一片羽毛扫在她的耳畔。   拇指不轻不重地蹭她微张的唇,男人垂下眼,又亲了亲她鼻尖。   “我倒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缺的字数明天会补上orz   ——   感谢在2022-07-05 13:40:09~2022-07-06 10:2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选倒霉蛋 15瓶;Syuhi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小野花   苏从意醒的时候, 卧室窗帘紧闭,清晨阳光被隔绝在外,藕粉色绒缎布料透着朦胧微光。   太阳穴隐隐作痛。   苏从意揉揉干涩的眼皮,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刚过十点半。   《谜耳》还剩下最后一部分没有修改。漫画家的一天,从改剧本开始。   她挣扎着爬起来, 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洗漱。往牙刷上挤牙膏时,脑子里突然闪过几帧零碎的画面。   大冒险。   打电话。   啤酒杯。   ……什么东西?   苏从意晃晃脑袋。   她昨天好像是去聚餐了来着, 她喝酒了吗?谁把她送回来的?   迟疑着把电动牙刷塞进嘴里, 苏从意来回刷了两下,记忆又冒出来。   这次不止一帧帧连成画面。   还自动配上了音。   [他是我睡不起的花儿!]   [八万五啊呜呜呜……和他睡一觉要八万五……]   [白给你睡, 你要不要。]   [你以为我不敢亲你吗?]   啪。   电动牙刷从嘴里掉到洗漱池里。   苏从意举着有右手保持着刷牙的姿势, 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这他妈是什么鬼畜的记忆?   她又耍酒疯了?!   苏从意转头回到卧室, 捡起床上的手机,抖着手指点开微信置顶。   犬夜叉猹:【[转账]】   犬夜叉猹:【ww我有q.qian, 不用尼daotie】   陈小花:【[已收款]】   陈小花:【嗯。】   陈小花:【晚安,富婆。】   短短五句话,犹如五道惊雷, 把苏从意劈的外焦里嫩。   这算什么。   梅开二度吗?   她一头扑到床被里, 无地自容地疯狂蹬腿, 羞耻到呼吸困难。   苏适之啊苏适之, 你糊涂啊!   苏从意已经在考虑逃离朝渝湖暂搬倪焦家2.0计划了, 门铃被人按响。   这个时间点来敲门的, 除了住在她对面的邻居, 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假装听不见, 一动不动趴在床上装死。   那人耐心地又按一次。   “……”苏从意生无可恋地坐起来, 走出卧室。   她打开门,果不其然见到陈听晏。   男人穿了身宽松的白色运动服,应该是刚晨跑完回来,绑着发带,额发微湿,右耳扣着只蓝牙耳机。   浑身透着蓬勃的热气。   “早。”   他眼角弯起,将右手拎着的纸袋递给她,“买了灌汤包和甜玉米。”   他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和苏从意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接过早餐,苏从意犹豫两秒,决定先发制人:“昨晚我……”   “你怎么了?”陈听晏顺着问。   他用双干净的眼睛看向她,表情像毫不知情一样。   苏从意卡了下壳,突然自我怀疑。   她到底亲没亲他?   这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陈听晏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又问一遍:“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从意决定陪他一起装失忆,“谢谢你的早餐。”   “不客气。”   陈听晏抬腕看一眼表,“你吃饭吧,我回去换身衣服,该上班了。”   苏从意哦了声,要关门。   又被他叫住。   “伸手。”他说。   “……干嘛?”苏从意单手拎着早餐,迟疑地伸出右手。   白皙掌心向上摊开。   陈听晏在外套兜里摸了下,手指捏着什么,放到她手心。   转身走了。   苏从意站在原地,低头一看。   柔软的,嫩黄色的。   一朵小野花。   胸口小鹿又开始蹦跶,苏从意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横冲直撞咬到了钩子,鱼竿的主人一边放掉她,一边不停在她周围布下诱饵。   这是什么新招数吗?   不如一刀给她个痛快。   苏从意愤愤把花塞进口袋,烦人精!   –   魏淑周末把苏从意叫回蓝色花园,说要补给她生日大餐。   苏从意高中毕业的暑假,苏运庭和魏淑离婚,将桐角巷的房子和车都留给了魏淑,算是对她们母女的补偿。   魏淑生了场大病,出院后就把四号宅卖掉,搬到新开发的蓝色花园。   但苏从意很少回来这边。   她大四就用稿费在朝渝湖租了房,后来觉得住着不错,又买下来。   签约画手这种职业,工作时间很不稳定,除开完结那会儿得片刻空闲,平时赶稿是生死时速,拼谁能熬。所以魏淑一般不怎么叫她回这边,而是拎着水果零食去朝渝湖定期投喂。   厨房里传出滋啦滋啦在炒菜声响,苏从意蹲在落地窗前,拎着小花洒给一排胖嘟嘟的熊童子多肉浇水。   沉寂许久的高中班群不停冒出新消息,讨论着后天的同学聚会。   昔日同窗兼好友赵悦悦发来微信:【聚会你来不来?】   苏从意是典型的哪有热闹往哪凑,理所应当地回复:【来呀。】   赵悦悦:【OK。】   赵悦悦:【果然还是我了解你,我跟周婷打赌说你肯定要来的,怎么可能会被那点小事影响。】   苏从意奇怪:【什么事?】   赵悦悦:【你不知道吗?班长在群里说岱宗理零班后天在我们包厢隔壁聚餐,你有一定概率碰见前男友。】   八班同学第一次发觉苏从意和岱宗那位高岭之花关系暧昧,是在高二升高三,集体补课的那个暑假。   苏从意当时有点热感冒,整个早自修都不太有精神。   赵悦悦想带她去医务室,前排传来嗡嗡的议论,她抬头,看见少年站在教室前门,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   他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校服,叩在门板上的手指骨节明晰。   身形笼在光线里,是青春期抽条时特有的清瘦单薄感,校裤下露出一截脚踝,很干净的冷白色,踝骨分明。   陈听晏说一句打扰了,从前门进来,手里没拿任何卷子,只拎着药袋,顺着桌椅之间的廊道向第四排走来。   然后在八班集体同学的注视之下,将药袋放在苏从意的桌面上。   苏从意鼻尖被纸巾擦的泛红,趴在桌上,目光从下往上瞧他。   陈听晏看她一会儿,没说话,又从两边的校服口袋里摸出纸袋装着的烧麦和一盒热豆浆,一并搁在桌上。   手掌轻轻压了压她绒绒的发顶,捋顺那撮呆毛,从后门出去了。   全程没有任何对话。   八班沉默片刻。   哗得乱了。   下课铃一响,苏从意就被前后左右围了一圈,三堂会审。得知他俩高二刚开学就同居了,众人惊掉下巴。   “不是同居。”苏从意带着鼻音纠正,“是同一个屋檐底下。”   这句话在空气里自动哔掉多余的字,飘到吃瓜群众耳朵里时,已经提炼出了精髓,变成“同**屋***”。   异口同声反问:“有什么区别吗?”   苏从意:“……”   她懒得再解释,随他们猜测。   一中论坛帖子爆炸式增长,全在猜测两人关系,鱼龙混杂,说什么的都有,唱衰他俩不可能在一起的也大有人在,两位当事人不做任何回应。   直到高三毕业典礼,全体毕业生在一中旧礼堂集合,陈听晏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结束后掌声雷动。   要下台时,观众席里有人高高举起手:“我可以向你提问吗?”   前排回头,后排抬头。   苏从意成为礼堂视线焦点。   站在后门口维持秩序的老邓以为她临近毕业了又要砸场子,眼皮直抽抽,低声呵斥:“苏从意你把手放下来!”   被训的人不仅没放下手,甚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重复一遍:“陈同学,我可以向你提问吗?”   台上的少年收回迈出去的右脚,重新站到发言台前,做个请问的手势。   苏从意隔着排排阶梯座位和他目光相对,说:“今晚的月亮很好看。”   学生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暗语。   没等陈听晏回应,少女微倾身扶着前排椅背,眉眼弯弯:“我的意思是,陈同学,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这句话清晰回荡在礼堂里。   全场陷入寂静。   被询问的人在鸦雀无声中折起发言稿,将话筒拨向自己,红着耳尖,神色认真地回应了她一个字。   “要。”   如同滚烫锅中溅入一滴水。   礼堂哗然沸腾。   惊叹和国粹此起彼伏,起哄的口哨声和欢呼声排山倒海般轰向穹顶。   高中结束前最后一次放纵。   领导席老师们笑着摇头。   那届毕业典礼在一中论坛封了神,现在还时不时被顶上来。   全体高三学生被迫让两人秀了一把,有柠檬精也也有真心祝愿的。   谁知毕业不到一个半月,校群里传来两人分手的消息。   有事后诸葛亮出来讽刺:【早猜到他俩不会在一起多久,那可是陈听晏,岱宗高岭之花,苏从意除了脸好看一点,不就是标准的学渣吗?】   底下幽幽冒泡:【建议楼上把瓜吃全,学渣被西宛大录取了。】   【还有,是她甩的陈听晏。】   ……   回忆结束。   赵悦悦在微信里唏嘘不已。   【你当初表白多大排场啊,说分就分,一点都不把人家当回事。】   【反正传言里都笃定你和学神这辈子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苏从意心虚地摸摸鼻尖,转移话题:【所以咱班在哪聚会?】   【我等下把群里地址发给你。】赵悦悦叮嘱,【一定要来哦。】   苏从意答应。   退出聊天框,她转头开始私戳传言里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   【岱宗后天聚会,你去不去?】   想了想,又发问一句。   【你回西宛了吗?】   陈听晏上个星期去的南宜,也许是这次工作很忙,几天没有联系她。   苏从意等了会儿,对话框里毫无动静。她按住屏幕往上扒拉扒拉,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醉酒后的转账上。   苏从意放下手机,心情复杂。   她的小花没有高中那么黏人了。   ……有点点难过。   难过的小苏同学默默蹲在一排多肉前,举着花洒在熊童子上转圈浇水。   魏淑在厨房里叫她:“苏苏!”   “嗯?”苏从意蔫蔫地应声。   “阿溱说他九点到西宛,你去机场接一下,带他来咱们家吃饭。”   魏淑和柯溱妈妈是大学里最好的室友,连带着两家关系也很亲密。   柯溱爸妈去外地出差,魏淑想着总不能让人家小孩一回来就自己一个人住,要给予基本的温情关怀,所以催促着苏从意去机场接人。   苏从意蹲在原地不动:“他一个一米八五的成年人,打个车不就回来了吗?我干嘛要白跑一趟。”   魏淑从厨房探出头,瞪她:“快去!”   –   晚上来接机的人很多,机场大厅熙熙攘攘。苏从意靠着墙喝完一杯柠檬苏打,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刚过九点。   应该是到了。   又一波抵达的旅客拎着行李箱从出口陆陆续续走出,苏从意踮起脚尖,努力将视线越过人群,寻找目标。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自己可以一眼把柯溱认出来,因为这人自从在国外进入说唱圈,气场气质变化很大。   保不住又换了发型和穿衣风格。   她凭借身高筛掉一批人,走路姿势又筛掉一批,最后目光定格在不远处。   男人肤色很白,低着头回消息,卫衣帽套棒球帽,打了三个耳骨钉。   是潮到让人社恐的类型。   应该就是这个。   苏从意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高高举起胳膊,出声喊:“柯——”   男人似有所感的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从意咳咳两声,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举起的手臂在空中随便挥动两下,又收回兜里。   ……好尴尬。   她默默转身,幸亏柯溱不知道。   苏从意准备再找找,刚一抬起头,发现对面站着个人。   年轻男人个高腿长,留着利落短寸,棒球帽和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捏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指环。   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直到走出机场,柯溱也没有跟苏从意说一句话。   苏从意小跑着跟在他后面狡辩:“不怪我,你俩长得确实很像。”   柯溱拦下辆出租车,将行李箱递给司机,转头瞥她一眼。   苏从意立马改口:“你比他帅。”   柯溱把头转回去,又听见她小声嘀咕一句,“他比你高。”   “……”柯溱气笑了,砰地拉开车门,问,“你还怪有理是不是?”   苏从意毫不客气,弯腰从他拉开的车门坐进去,用力将门关上,然后降下半扇车窗,耐心解释道:“你捂得那么严实,像个养蜂人一样,你亲妈都不一样能认出来。”   打上车窗之前,她补充后半句,“更何况我只是你干爹。”   黑黢黢的窗玻璃印出柯rapper同样黢黑的俊脸。他从另一边坐上车,边系安全带边侧过头和苏从意对视。   而后一把勾住她的脑袋按下来。   听取骂声一片。   –   出租车停在楼下。   苏从意带着柯溱到六层,魏淑在门前翘首以盼,两人刚从电梯出来,她就热情地上去给柯溱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乖乖。”   分开后魏淑打量他,“怎么感觉你瘦了?是不是在国外吃的不好?”   “确实不太好。”柯溱摘掉棒球帽和口罩,明朗地笑起来,虎牙尖尖,“不如淑姨的饭合胃口。”   魏淑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孩真会说话,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还没想好。”柯溱看了苏从意一眼,“我在考虑回国发展。”   “呦,那可以。”   两人聊得亲热,如同多年不见的母子。被冷落的苏从意自觉地滚进客厅窝在沙发角落,又将手机拿出来。   陈听晏仍然没有回复。   倒是倪焦几分钟前打来一通未接电话,苏从意给她拨回去。   “焦哥……”   那边打断:“看热搜了吗?”   苏从意愣了下:“没有啊,怎么了?”   倪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苏从意挂掉电话,点开微博。   她诧异地瞪大眼。   热搜前三条已经爆了,无一例外都和华盛建工总经理陈余海有关。   #警方在柏萃会所缴获十四点七公斤K.粉#   #陈余海为毒.贩提供□□场地#   #陈余海 慈善家人设崩塌#   苏从意点进第一条,入眼便是南宜警方于半小时前发布的官博通报。   @南宜市公安局:【20xx年9月28日22时43分许,警方收到匿名举报信函,在柏萃会所缴获K.粉十四点七公斤,经过调查,该会所投资方陈某海通讯录中与毒.贩有密切往来,并为其提供制.毒资金及□□场所……】   评论数量飞速增长。   @不知道叫什么好:【我的天!陈余海?是我知道的那个陈余海吗?他不是国内知名慈善家吗?】   @小美好:【十四点七公斤,真刑!】   @大四毕业狗:【不会吧不会吧,我准备把他写进毕业论文里呢,资料都找好了,别这样搞我啊!】   @橘子酸:【我真的不理解,金钱地位名声他不是已经有了吗?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和毒.贩搞上关系?有钱人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清心寡欲:【凡人的欲望果然是无底的深渊,阿弥陀佛。】   官博评论区还算正常,热门的营销号底下简直妖魔乱舞。   @善良杨女士:【我不太信,我和陈余海先生在慈善晚会见过一次,真人非常温柔,做不出这种事吧?】   @你懂什么:【容我阴谋论一下,你们应该知道华盛科技新上任的小陈总和陈余海是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之前好好的,他儿子一回来老爹就出事了?警方还特地说明匿名举报信函,请问谁有这资本和胆量去掰倒大鳄啊?我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w:【楼上分析的对,虽然狗血,但我还是投华盛股份争权一票[狗头]】   @每天都好困:【你们可以去注意一下警方发布的视频,进度条第四十三秒,路对面的餐厅楼上,靠玻璃窗的那个位置,坐的是谁我不说。】   @小林爱学习:【卧槽我看见了!楼上说的是真的,他儿子也太狼心狗肺了吧,连自己亲爹都下得去手,这操作真是泯灭人性!】   @问就是在搬砖:【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好可怕,疯狗了属于是。】   楼中楼评论更加不堪入目。   一群自以为拿捏着真相的人,披着道德和理智的皮,将所有阴暗的负面情绪化为恶毒言语,全部喷射发泄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陌生人,出生就站在了他们一辈子达不到的顶点。   所以要看笑话。   所以要添柴加火,落井下石。   苏从意极力控制住想要开小号去评论区骂街的冲动,退出微博,   ——叮咚。   安静许久的聊天框终于冒出消息。   陈小花:【你去吗?】   陈小花:【嗯,回来了。】   简单两句回复看不出对面人的情绪,但这件事已经全网皆知,苏从意知道,他肯定看到那些恶心评论了。   魏淑将厨房里最后一份鱼汤端到餐厅,转头瞧见闺女边穿外套边往玄关走,拖鞋也没换,拧开门把出去。   “诶你去哪儿?”魏淑叫她,“马上就要吃饭了!”   “你们先吃,我今晚不回来了。”   砰。   门被关上。   蓝色花园挨着地铁口,交通便利。晚上坐地铁的人很多,苏从意刷了卡,没有空位置,她找地方站着。   耳边不时飘来两句对这个爆炸性新闻的议论。   “我真的不敢相信。”   “我也是,上午我们老师还在课上拿他做了正面市场案例分析。”   “你说微博上的瓜是不是真的?”   “什么瓜?”   “就举报人是他儿子啊……”   苏从意握着扶杆,面无表情地盯着电子路线图,下一站是淮安街区。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又进入那条警方官博,评论数量已经破了十万。   苏从意戴上耳机,点开官博底下的视频,将进度条拉到第四十三秒。   耳机传出警笛声,能听见围观路人嗡嗡讨论。拍摄角度对面是一家私人餐厅,隐约可以看见三楼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坐着人,孤单一个,被盆栽绿植挡住一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苏从意腾出手,将画面放大。   勉强能看清那人穿着衬衫西裤,单手撑着下巴,正侧头看向落地窗外。   置身风波之外的漠然。   车厢内响起到站提醒。   苏从意收起手机,侧身迅速从人群中穿过,不停低声道歉。   “不好意思,让一让。”   “抱歉,我有点急事。”   朝渝湖保安大爷从亭子里探出头,刚好瞥见马路对面穿来的熟悉面孔。   大爷高兴地正要打招呼,手举起一半,女生一阵风似的掠过保安亭。   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电梯,楼层数字显示上一批刚刚离开。   苏从意扶着墙壁,短暂地歇息一会儿,咬咬牙开始爬楼梯。   十楼的高度放在平常也没有什么,但她今天体力透支的有些大。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时,肺都要炸开了。   她不敢停留,一鼓作气冲到陈听晏家门前,抬手按门铃。   叮咚——   叮咚——叮咚——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震动,耳边轰隆隆响。苏从意扶着膝盖喘气,不知过了多久,门板被人往后拉开,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士居家拖鞋。   她抬起头,对上陈听晏带着分惊讶的眼睛。   他显然是刚洗过澡,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白T灰裤,正用浴巾擦拭着头发。额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   苏从意甚至闻到了淡淡的、清新的佛手柑沐浴液的香味。   “你是跑来的吗?”   陈听晏将毛巾搭在肩上,学她的样子撑着膝盖,微微弯腰,视线和她平齐,眼里泅着柔软的笑,轻声问。   “这么想我啊。”   作者有话说:   小柯回来了,浅浅修罗场一下~   ——   感谢在2022-07-06 10:25:21~2022-07-07 00: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味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苓沫苓沫 10瓶;阿抽 5瓶;不知道叫啥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技巧课   陈听晏打开冰箱, 冷气扑面而来,他扫了圈整齐码放的各种酒类,搜寻片刻, 转头望向客厅。   “柠檬水可以吗?”   “可以。”苏从意应声, 规矩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环顾四周。   这栋楼的房子布局是统一的, 陈听晏的家和她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整体色调只有蓝白黑灰四种,几乎找不到亮色, 但好歹比南宜那边多了些生活气息, 看着没那么冰冷了。   陈听晏拎着罐柠檬水走过来,瞥见苏从意脚上的海绵宝宝拖鞋。   头发也被风吹的凌乱。   “下次不用这么着急。”他勾开拉环, 递给她, “我又不会跑。”   他的状态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懒散温和的样子。   苏从意将柠檬水接过来, 声音小小的:“……我怕你哭嘛。”   陈听晏在她旁边坐下,耳尖地听见这句话, 如同听到什么荒唐又好笑的事情,眉梢往上挑起:“哭?”   他说,“我已经二十五了。”   “二十五怎么了?”苏从意反驳, “掉眼泪又不是小孩的权利。”   陈听晏没接话。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 安静地注视她, 又像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   目光轻飘飘地停在半空, 找不到落地点。好半晌, 他笑了一下。   “没什么好哭的。”他声音低下来, 眼里情绪也淡了, “我从小就希望他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就算死最好也别死在我跟前。现在愿望暂时实现了, 我庆祝都来不及,哭什么。”   苏从意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话。   两人从高中认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家里的事情。   “所以那些人也没骂错。”陈听晏低头,用手指拨了下潮湿的额发,笑,“我确实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果然看见那些评论了。   心脏酸涩地塌下去一块,苏从意轻扣了下易拉罐,喉咙里堵闷得慌。   她一直不开口,陈听晏转过头,主动问:“你是过来安慰我的?”   他表情很轻松,眼里带着点笑。   苏从意沉默地摇摇头,她把柠檬水放到茶几上,手伸向沙发后。   指尖动了下。   啪声轻响,客厅大灯被关掉。   苏从意站起来,说:“不是。”   她转身对向陈听晏,毫不迟疑地,张开手臂俯下身,将他拥住。   “我是来抱抱你的。”女生的声音轻而温柔,落在耳边,“现在没有人会看到了,你可以难过一下下。”   客厅里安静到能听见冰箱运作的细微声响,吧台上一盏小灯朦胧亮着。   陈听晏收了笑。   有什么伪装的东西被撕开,负面压抑的情绪,从胸腔深处的无底洞里涌出来,淹没每一根折磨他的神经。   忽然就觉得很疲倦。   他抿直嘴角,伸手环住女生柔软纤细的腰,将下巴搁在她锁骨上。   沉默地抱了会儿,苏从意叮一声:“一下下结束,我开灯啦。”   陈听晏睁开眼,懒懒地嗯了下。   苏从意伸手去按开关,微卷的长发从她肩上散落下来,发尾扫过他的脸。   陈听晏微仰起头,在昏昧的光影里看见她线条漂亮的颈项和下颌,忽然道:“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伸到一半的手顿住,苏从意低下头:“什么?”   陈听晏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指尖点了几下,将屏幕对向她。   是带有转账的微信聊天记录。   该来的总是会来。   “……”苏从意啪地按开大灯,故作镇定地站直身子,“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家了。”   她掉头要跑。   被人圈住手腕,往后拉了一把。   苏从意顺着惯性倒退几步,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向陈听晏。   她睁大眼,生怕自己砸到他,于是反应很快地用手撑住两侧的沙发背,右腿屈起压在沙发坐垫的边缘,给陈听晏来了一个标准的沙发咚。   ……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苏从意囧了囧,要起身,起到一半,后背让人按住。   “我是准备帮你维护你的消费权益。”身下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怕什么?”   “啊?”   这跟想象中不太一样,苏从意有点懵,“什么权益?”   男人的右手从她敞开的卫衣外套伸进去,隔着一层柔软的短袖布料,按住她清秀凸起的脊骨:“每次亲我你都喝醉,让我觉得你很吃亏。”   他仰起头,润黑瞳仁在明亮的光线里干净无害,“你就不想在清醒着的时候,尝一尝花钱的感觉吗?”   这个尝字。   一语双关。   苏从意视线控制不住地下移。   陈听晏的唇形偏薄,又很饱满,视觉效果上柔软的像果冻,唇峰和唇珠都很精致……看起来确实很好亲。   苏从意发现自己可耻地心动了,她咽咽口水,掐死这个昂贵的念头。   “不了。”   她客气道,“我没有钱。”   “不用花钱。”陈听晏说,“这是赠送的售后服务。”   竟然免费。   心动upup。   又瞄一眼,苏从意作正人君子状:“还是算了,我技术很菜。”   说完,手腕被人圈住。   陈听晏轻轻掰开她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拿到跟前,在她蜷起的指节上亲一下:“没事,我教你。”   脆弱的意志力,在这人的不断抛出的引诱之下逐渐瓦解。   苏从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香味,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于是灯光再次熄灭,客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   身下男人的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苏从意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如同做什么刺激又出格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来找他,绝对是个错误的选择,但为时已晚。   昏沉模糊到暧昧的光线里,她听见陈听晏说:“你可以先亲一下。”   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刻做这种事情,苏从意紧张地绷直身子。   踌躇片刻,微微俯下身,紧抿唇瓣,试探地低头贴了贴他的。   像蝴蝶用触角碰了碰花瓣。   她很快离开。   “嗯。”男人的声线耐心又温柔,“然后再抿一下。”   抿?   怎么抿?   她只会贴贴。   苏从意迟疑地低头,微微嘟嘴在他唇上停留了会儿,移开。   “这样吗?”   身下那人安静几秒,忽然闷闷地低笑出声,细碎的气息洒在她颈窝。   被嘲笑了。   苏从意耳尖发烫:“不准笑!”   陈听晏听话地收起笑,清清嗓子,说:“不是这样的。”   按在她脊背的手往上,虚虚拢住她白瘦的脖颈,将人压向自己。   他微微张嘴,抿住她的唇瓣,而后退开,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   “含住,会不会?”   脑子里噼里啪啦放了一串烟花,苏从意羞耻到想逃跑。   又忍住了。   他都敢教。   她有什么!不敢!学的!   苏从意鼓足勇气,紧闭着眼低头亲上去。她牢记技巧地张开嘴,谁知身下那人的唇瓣本就是分开的。柔软和柔软相贴,不小心磕碰到牙齿。   陈听晏微微一顿,似乎要后撤。   苏从意却在这一瞬间无师自通,一把按住他的肩,更深入了些。   ……   一吻毕,呼吸滚烫。苏从意睁开眼,看见男人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突然有些开心。她欢快地摇起尾巴,带着点小骄傲地问:“怎么样?”   陈听晏偏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侧脸,在她耳边低哑地笑。   “很厉害。”   “……”   摇成螺旋桨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下来,苏从意从脸红到耳根,变成了一辆蒸汽小火车,不停往外冒着热气。   也不知道接个吻怎么会被这人说得如此暧昧,像他俩那什么了一样。   苏从意想起这人之前对她说的。   ——[如果一点长进都没有的话,我在国外待的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他可太有长进了。   比起勾人的段位,她这种小菜鸡根本不配端上桌。   再待下去肯定要出事。   苏从意亲完就想跑:“好了,我学会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她撑着沙发背,要从陈听晏身上起来,刚退开一点距离,又被人勾住腰。   “温故知新。”   陈听晏一手揽住她,另一手穿过柔软浓密的发丝,拢住她的后脑,将人压向自己,贴着她的唇瓣低声道,   “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苏富婆和她诡计多端的男人》   ——   不好意思计算失误,修罗场在下一章(顶锅盖逃走)   感谢在2022-07-07 00:04:02~2022-07-08 22: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三人行   次日清早, 苏从意特地去Bvlgari专柜取了两条魏淑喜欢的丝巾,回蓝色花园,试图得到她家太后的原谅。   静心准备的一桌饭菜被鸽掉, 魏淑倒也没有生气, 只是询问了一下她昨天晚上那么着急是去哪儿。   苏从意回想起客厅里的技巧课,镇定地摇摇头:“没、没去哪儿。”   “……”   没去哪儿你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知道闺女长大了, 会有自己的秘密,魏女士有些许小失落, 不再说什么。   中午终于吃上那顿迟来已久的生日餐, 苏从意又在蓝色花园陪魏淑待了会儿,坐地铁回朝渝湖。   她将《谜耳》最后的一点剧本改完, cc发来微信消息, 告诉她今天晚上七点,双子塔宣传正式开始, 漫岛官微发了通知,让她有空转发一下。   双子塔是西宛市地标性建筑, 也是西宛人流量最密集的景点之一。   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宣传,苏从意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当初选择悬疑灵异冷题材创作时,没有多少人看, 几乎算是自娱自乐为爱发电。后来机缘巧合签约了漫岛, 成绩一点点起来, 到今天可以被这么多人喜欢, 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虽然评论里也会出现许多质疑甚至诋毁辱骂的声音, 但她心态好, 从来不会被不相干的陌生人影响。   紧张到在落地窗前做了两套中学生广播体操, 苏从意深吸一口气, 斗志满满地翘着尾巴拐回书房。   速度飞快地摸出一张惊悚屋主角团Q版小剧场, 她点开微博,先转发了漫岛官方的通知,又编辑一条原创。   @犬夜叉猹:【今晚七点双子塔,西宛的悚迷们不见不散![图片]】   粉丝们看见官博通知后就一直蹲守在超话,发现她头像底下的绿色上线标识亮起,开始摩拳擦掌,等微博发出来,立刻哗啦啦涌入评论区。   @背刺月亮:【恭喜犬犬拿下完结榜第一![撒花][撒花]】   @秦肖的小仙女:【啊啊啊竟然还有小剧场!犬大!你!是我的神!】   @犬犬我老婆:【老婆老婆,我们已经架好设备了!七点准时冲过去拍照打卡,到时候录视频给你看!】   @黑鸦:【犬犬会去吗?想见你!】   @露娜:【我也好想去现场!南宜崽哭了,现在买机票还来得及吗?】   粉丝都很有活力,苏从意心情愉悦地地按住屏幕往下滑。   发现底下讨论的话题好像变了。   @我很胆小的:【恭喜犬大!悄悄歪个楼,犬大什么时候再更新猫猫狗狗小剧场啊?好想看噢~】   @w:【楼上我也!kswl!会做饭头顶还有小花花的猫猫谁不爱!】   @谜耳什么时候开我什么时候改名:【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剧场里的原型到底是犬劳斯和谁吗?】   @你叉叉:【不要原型!谁也配不上我崽!我崽独美,远离男人!!】   越往下翻,风向越不对劲。   苏从意离开评论区,假装看不见。   更新还会更新的。   独美估计是不行了。   猫猫狗狗小剧场苏从意只画了六话,可能是和漫岛画风反差太大,粉丝们重温《惊悚屋》被虐到时,就会来微博找小剧场磕糖,久而久之猫狗剧场被带的小火了一把。   甚至上周有出版社联系苏从意,问大概会画多少话,有没有意愿出实体。   苏从意以更新不定为由婉拒了。   这种自传式的摸鱼作,她设置仅粉丝可见,大家放松时看看就好。   出实体?   是生怕某人不知道她暗戳戳的小心思吗?   退出微博前,苏从意特意看了眼热搜榜。昨天三条热搜已经撤下了,相关词条被删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南宜警方官微通报,评论区开了精选。   不难猜出是华盛下场清理的。   这种负面新闻一直挂着会影响华盛股价,就算出事的是建工总经理,华盛创始者陈郢老先生的亲儿子,在绝对利益面前,也会当断就断。   苏从意躺在沙发上追了集番剧,隐约听见门外传来开关门的动静。   下班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用最快的速度,将堆满衣服和漫画手稿的茶几地板收拾干净,而后拎正歪斜的睡衣领口,取掉鹿角束发带,用手机屏幕当镜子,捋顺乱翘的刘海。   行云流水的一整套操作结束,苏从意矜持地坐回沙发上,屏息以待。   加上醉酒两次,昨晚已经是第三次接吻。谁也没有提出复合,关系保持在暧昧以上。苏从意不清楚陈听晏的意思,最保险的方法只有六个字。   敌不动,我不动。   下一秒。   门口传来叮咚铃声。   苏从意耳朵竖起,一个箭步冲向玄关,尾巴摇的无比欢快。   没关系没关系,还有六个字。   敌一动,我先动。   陈听晏的指尖刚离开门铃,门把手就从里面拧开。苏从意探出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莫名让陈听晏联想起一只等待主人下班的小狗,快乐地扑上来。   苏小狗:“找我有事咩?”   “没什么。”陈听晏被自己脑补的画面萌到,笑起来,“想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我做了菜。”   苏从意有点惊讶:“这么快吗,你不是刚回家?”   陈听晏嗯一声,坦然道:“其实还没开始做,只是想先把你骗过来。”   “……”   诡计多端的花。   回答当然是要。   这两天事情太多,忘记让助理补货,家里没剩下多少食材。   陈听晏关上冰箱门,对苏从意道:“我去一趟超市,很快回来。”   “噢。”   苏从意揪着毛衣抽绳,清清嗓子,努力让邀约显得自然,“不用这么麻烦,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门铃。   好像是自己家的,苏从意转头瞧一眼玄关:“我去看看。”   她本来以为是倪焦,直接打开了房门,脸上还挂着笑,刚好和等不到人转身走来的柯溱四目相对。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苏从意刷地要将门关上,却被反应更快的柯溱伸腿卡住门板,狐疑地问:“淑姨说你住108,你怎么在107?”   苏从意用肩膀抵着门,顽强抗争,大脑飞速转动,扯出个借口:“我来找邻居借东西!”   双方力气不相上下,柯溱扣住门板,不信:“借东西你关门干嘛?”   苏从意狡辩不出,正卡壳,有人扶住她的肩,将她轻拨到一旁,打开门。   柯溱揉揉酸疼的手腕,抬眼和站着房间里的人对上视线。   男人个子高瘦,穿了件宽松的黑色毛衣,v领往下露出一段修长脖颈。   右手按在门把边缘,衣袖垂下,松懒地遮住小半手背,手指清白秀长。   周身裹挟着柔软的居家感,不难猜出他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这人太过眼熟。   眼熟到柯溱有一瞬的懵逼。   男人客气道:“请把脚收回去。”   “……”柯溱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下意识地照做。   脚一收回。   砰!   陈听晏把门甩上了。   苏从意:“……”   此时的场景着实超出了苏从意的想象,她沉默片刻,回头看向陈听晏:“你怎么把他关外面了?”   陈听晏表情有点无辜:“你不是不想让他进来吗?”   苏从意一时无言以对。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今天不把门打开,她会死得很惨。   兜里手机嗡嗡震动,不用看备注也知道是谁打来的。苏从意做好心理建设,视死如归地重新拧开门。   柯溱左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另只手举着手机放到耳边。   见门又打开,他挂掉正在拨的电话,目光先和苏从意身后的那人对视,然后才看向苏从意,阴恻恻地挤出几个字:“你们两个是邻居?”   陈听晏挑起眉梢:“你才知道?”   苏从意:“……”   这句话似曾相识。   额头小青筋隐隐蹦跶两下,柯溱一把拉住苏从意的手腕,想把人从屋里带出来:“我有事找你。”   没有带动。   陈听晏单手从后往前揽住苏从意的肩,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没什么表情地问:“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   柯溱嗤笑:“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陈听晏也笑:“因为她现在的时间是我的。”   “你的?”柯溱的神色冷下来,他嘲讽地弯唇,“需要我提醒你吗?陈听晏,你和她已经分手了。”   陈听晏把下巴轻搁在苏从意发顶,懒散地撩起眼皮:“科普个烫知识,离婚了也可以再结婚。”   这句话简直是完美地踩在他尾巴尖上蹦迪。   柯溱一张俊脸瞬间黑透。   苏从意刚才不愿意开门,就是担心现在的场面。这两人一见面就硝烟弥漫,她从高中开始深受其害。   头疼地赶紧转移话题:“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柯溱心里憋了一万句脏话,中英文夹杂,骂出来又很掉价。忍了又忍,他维持冷静:“我好久没回来了,淑姨让你带我出去吃饭。”   不等苏从意应声,陈听晏道:“不好意思,我们约好了。先来后到。”   句尾四个字落下字音,流动的空气似乎有片刻停滞。   半晌,柯溱呵一声,望向他的眼神意味不明:“你跟我提先来后到?”   他字句清晰地低声问,“谁先来的,你不清楚吗?”   这话不止一个意思。   陈听晏坦然回视,没什么所谓地改口:“你也可以再了解一个词。”   他笑,“后来者居上。”   柯溱又要开口,苏从意脑瓜子里嗡嗡响,举起手:“停!”   苏从意从陈听晏怀里钻出来,又挣开柯溱扣着她手腕的手,站到两人中间:“这样。”她先看向柯溱,“我妈让我带你出去吃饭。”又看向陈听晏,“你也缺个人陪你吃饭。”   她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说,“干脆你们两个一起吧,反正共同目的都是吃饭。我就先走了,我不饿~”   苏从意说完就想要跑路,肩膀被一人一边固定住。   “让我跟他一起吃?”   柯溱难以置信,“苏从意,你故意膈应我是不是?”   话里话外的嫌弃溢于言表。   被嫌弃的人好脾气地笑了下,温和道:“你这样让苏苏很为难的。”   柯溱:?   你特么搁这装什么善解人意小白花?   谁知下一秒,小白花弯着眼道:“不如苏苏和我们一起吧。”   –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为什么要开门,为什么要去陈听晏家,为什么要答应吃饭。   苏从意悔得脸都绿了,用脚趾头猜猜也知道这顿饭将会有多难消化。   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前任男友。   她感觉自己里外不做人。   陈听晏上了车,倾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苏从意正要上去,被人不轻不重拨到一边:“后面呆着去。”   苏从意瞅着柯溱弯腰坐上副驾驶,只能转身去后座。   陈听晏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着关好车门的柯溱。指尖敲了三下,像是实在难以忍受,他啧一声,开始解安全带。   “换你开,我去后边。”   搭扣解到一半,让人按住。   他抬头,撞上柯溱冷冰冰的眼神:“你,坐这儿,别动。”   和柯溱对视几秒,陈听晏的目光下移到他按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上,回头去看后座的苏从意:“他摸我。”   柯溱:??   刷地收回手,柯溱一阵恶寒破口大骂:“陈听晏你是不是有病?!”   苏从意缩在座椅角落,远离战场,假装低头玩手机。   好在这波插曲过去,车子平稳上路。   十月份的西宛正式入秋,道路两侧绿化带栽满银杏,枝叶金黄,在路灯下像一株株剔透茂盛的麦穗。   晚七点车如长龙,各色车灯连成漂亮的光带,衬着高楼霓虹灿烂。   车里短暂地安静片刻。   到了个红绿灯路口,陈听晏在等待的间隙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面里苏从意正戴着耳机打游戏,身子随着手指划动而轻微前后摇晃。   他轻轻牵起嘴角,收回视线时,瞥见副驾驶座的柯溱正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两人死亡凝视。   柯溱问:“你驾照买来的吗?”   “……”陈听晏挑起一边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科一科四考过没?”   柯溱抽出一只手,屈起两指,指向自己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道,“安全驾驶,禁止左顾右盼,知不知道?”   红灯转绿,车流前行。   陈听晏边发动车子,边扫了眼左侧的外视镜,漫不经心嗯一声,语气冷漠:“那你报警吧。”   柯溱:“……”   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他发现这狗的怼人功夫比高中拔高不止一个层次。   眼不见心不烦,他扭头向外,降下半扇窗玻璃,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谁知碰巧和窗外与车并行,骑着小电驴的姑娘对上脸。   姑娘诧异地瞪圆眼,一手捂嘴:“卧槽keen!你是keen吗?你回国了?我的妈呀有生之年见到真人了!”   “……”   柯溱刷地又把车窗升上去。   差点忘了国内也有他的粉丝。   路特斯轻松超过粉色小电驴,姑娘在后面加满油门穷追不舍。   柯溱不情愿地开口:“麻烦再快一点,不想被堵。”   陈听晏拨了下转向灯,神色寡淡:“知道自己麻烦就别那么高调。”   柯溱真的气笑了,伸手指着窗外广场大屏上的采访回放:“你低调?”   一把游戏打完,他俩还没消停。   苏从意深深叹口气,车子驶过双子塔,《惊悚屋》漫封和画手id一起投屏半空大厦,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底下乌泱泱全是粉丝,举着手机或者相机在录像拍照打卡。   苏从意欣赏片刻,突然往前坐了坐,扒着两边座椅,探出脑袋说:“要不让我走?我最高调。”   两人同时转头看她一眼,冷着脸。   “坐回去。”   苏从意:“……”   作者有话说:   苏苏:委屈.jpg   ——   下面有请陈小花同学,为我们带来中华文化之国粹——茶艺表演。 第35章 挑鱼刺   柯溱回国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去, 考虑到他容易被媒体偷拍,苏从意订了家和倪焦经常去的中式餐厅。   服务员将三人带到私密性很好的卡座位置,递出菜单问需要点什么。   苏从意并不饿, 她本来也是被迫来的, 于是问坐在斜对方位置的陈听晏:“你想吃什么?”   陈听晏似乎有些意外。   “不是我们请他吃饭吗?”他朝柯溱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做足东道主的风度, “先问他吧,他是客。”   柯溱捏着菜单, 掀起眼皮。   如果眼神能变成刀, 某人估计已经被切片了。   外人在场,还是要注意形象的。柯溱靠在座椅里:“让我点是吧?”   他笑了下, “也行。”   目光划过一行行菜名, 柯溱屈指抵着下巴思忖片刻,说:“水煮牛肉, 山城辣子鸡,干锅牛蛙……”   点了几道菜之后, 他翻过一页,“加份酸汤鱼,甜点来一份杨枝甘露。”   说完, 他合起菜单, 对服务员露出笑, “我喜欢吃辣, 记得多放。”   男人声音低沉磁性, 一直酥到人耳朵里。笑起来的样子也灿烂阳光。   服务员脸红红:“好的先生。”   “麻烦再来份清炒虾仁和松茸鸡汤。”坐在最里边的苏从意出声, “少放辣, 我们有人不吃辣。”   “……嗯?”服务员有点迟疑, 看看苏从意, 又看看柯溱。   “谁不吃?”柯溱扬眉,明知故问,“你不是无辣不欢吗?”   苏从意合起菜单,刚想说话,陈听晏开口:“没关系的,我都可以。”   他看向服务员,温声道,“就按那位先生说的来吧。”   这三人的座位刚好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服务员突然明白了什么,表情略显微妙。她拿着点菜板,点点头:“好的,请三位稍等片刻。”   服务员一走,苏从意立刻抬起腿,从桌下朝对面踢一脚:“你明明知道他不吃辣,你还点这些!”   柯溱轻车熟路地避开,耸耸肩:“他吃不吃关我什么事?再说,不是你们让我一个人点吗。”   “那你也……”   咚。   一只雕花小杯搁到苏从意桌前,杯中桂花茶微微晃荡。   陈听晏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对苏从意笑了下:“我真的没事。”   他眼角弯起,“难得出来吃一次饭,你不要为这点小事和人生气。”   他笑意未达眼底。   明显带出一分忍耐和习以为常。   见他这样委曲求全,苏从意心里堵得滞闷,转头朝柯溱皱起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欺负他。”   柯溱:??   哪儿来的一股碧螺春味儿?   菜品陆陆续续上来。满桌鲜红麻辣,放在平时苏从意已经食欲满满,今天却罕见的不太有胃口。   她往斜方向看一眼。   陈听晏两指携着竹筷,筷尖在半空停顿好一会儿,最后伸向那盘唯一看起来清淡一些的酸汤鱼。   面前的水煮牛肉被端开,换成山城辣子鸡。苏从意收回视线,低头。   “你喜欢吃的。”柯溱淡淡道,“别说爸爸没有考虑到你。”   “算你有点孝心。”   苏从意嘁了声,夹起块鸡丁,还未放进嘴里。斜对面的人忽然搁下筷,按住嘴偏头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克制,但脸上和眼尾都有些发红,能看得出是难受的。   苏从意赶紧抽张纸巾递过去:“怎么了?”   陈听晏没说话,缓了一会儿,转回来:“没事。”   他接过纸巾,眼里咳出点水光,声音也有些发哑,“被刺卡到了。”   苏从意闻言给他倒一杯桂花茶:“小心一点,这种鱼的刺很小。”   他听话地点头:“好。”   柯溱夹着牛肉,冷眼旁观。   等陈听晏把茶喝完,脸色恢复如常,苏从意放下心地继续夹菜。   谁知道没一会儿,陈听晏又开始偏过头闷声咳嗽。半晌,停下,伸手按了按嗓子,用刚才苏从意递来的杯子倒满茶水,慢慢地灌了几口,   “抱歉。”他放下杯子,“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柯溱冷眼旁观×2。   苏从意则是完全没想到陈听晏不会吃鱼,短短三分钟被卡两次。   高中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吃学校餐厅,也没有出现这么多意外啊。   犹豫地咽下那块鸡丁,苏从意从旁边抽出干净的小盘和筷子,夹了两块酸汤鱼,低头耐心地挑起刺。   她很会吃鱼,没一会儿就挑出一小盘鱼肉,起身放到陈听晏面前。   “吃这个,没有刺的。”   这下柯溱旁观不下去了,坐直身子:“苏从意,他自己没长手吗?”   苏从意正隐隐不爽,不甘示弱地反驳:“谁让你点这么多他吃不了的菜!”   柯溱:“我……”   “好了。”   陈听晏出声制止,稍有些歉意地看向柯溱,“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今天不该出来和你们一起吃饭的。”   “……”你特么在车上怼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柯溱忍了忍,也有点委屈了,戳戳苏从意:“你也要给我挑一盘。”   “我给你挑吧。”陈听晏的声音很温和,“怪麻烦苏苏的。”   “……”   柯溱深吸口气,撇头注视他,诚恳,“别让我吐出来好吗,求你。”   最后苏从意一人挑了一盘。   她看看面前的鱼刺,又看看难得和平相处一会儿的两人,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只动不动就掐架的猫。   宠物果然只能养独份。   苏从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桌上的菜也没的差不多了,苏从意和两人说了一声,去前台买单。   排完队伍,前台姐姐告诉她,23号桌已经结过账了。   苏从意意外:“谁结的?”   前台姐姐回忆片刻:“和您同桌的两位先生都来过,不过最后是黑色毛衣的那位先生买的单。”   苏从意不记得陈听晏什么时候来的前台,道了谢,返回卡座。   卡座气氛紧绷。   不知道两人谈论了什么,柯溱指间把玩着杯子,朝对面上下打量,似乎正考虑砸在哪里可以一击狗命。   陈听晏抱着手臂往后靠进椅背里,没什么表情地回视他,眼帘抬起的弧度都透出两分懒怠不耐。   无声的火药味浓郁到拨一下打火机会就地燃起的地步。   直到一抹白色出现在盆栽拐角。   停滞的空气倏然松散,重新流动。   苏从意回来见两人各自低头看手机,还蛮和谐,有种老母亲的欣慰。   “走吧。”   –   天色已然黑透,顾客渐少。   穿着奶茶店工作服的小姑娘弯腰耐心挑着水果拼盘中的西瓜籽,门口风铃一阵响动,她放下小叉子转身。   “欢迎光临。”   眼前一亮。   来人是酷帅挂的,又高又瘦,留着利落的短寸,看起来很有型。   虽然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辨出颜值肯定不低。   指尖在玻璃柜台上敲了敲,帅哥低声道:“要一杯多肉葡萄。”   声音更好听。   小姑娘点头:“请稍等。”   目光掠过门外,帅哥补充:“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好的。”小姑娘加快动作。   一杯奶茶做完,帅哥扫码付款,拎着纸袋大步离开。   估计是怕女朋友等太久吧。   小姑娘脑补了一下,有点羡慕,准备接着挑西瓜籽,玻璃门再次推开。   头顶落下个清沉润和的嗓音。   “你好。”   她抬起头,发现店里又来一个和刚刚气质类型全然不同的好看男人。   是很符合中式审美的好看。   皮肤很白,高挑清瘦,宽阔的肩将黑色毛衣肩袖撑出了平直的线条。   顶板白炽灯那么亮,落在他脸上也找不到丝毫瑕疵,典型的美人在骨相。   低头看了几秒饮品单,男人掀起眼帘。瞳仁干净漂亮,像带着漩涡的银河,在光线里呈现出一点琥珀色。   “一杯多肉葡萄。”   又是多肉葡萄?   小姑娘应声,心下有些纳闷。   效率很高地做好,她看着男人推开玻璃门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似乎都很眼熟。   在哪儿见过。   –   终于解开缠绕起来的包链,苏从意转过脸,柯溱已经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见她腾出手,他立马掀开奶盖口,将手中的奶茶递过去。   “谢了。”苏从意清清吃辣吃到有些干疼的嗓子,接过满杯饮品,正要送到嘴边,手腕被人圈住。   身前落下片阴影。   陈听晏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而后将杯子从她掌心抽出,将自己拎着的纸袋换给她:“这杯没有那么冰。”   柯溱:“…………”   这!他妈!什么!野路子!!   “陈听晏。”   柯溱卷起衣袖,面无表情,“找个地方打一架吧,我认真的。”   陈听晏眉梢抬了下,还没说话。   苏从意一把拽住柯溱,将人带到旁边,小声劝:“别想不开啊。”   “他现在很贵的,你赔不起。”   柯溱冷笑:“住院费我还是能出的。”   苏从意顿了顿,认真地问:“你自己的住院费吗?”   “……”   柯溱改主意了。   他要把这俩都揍一顿 :)   作者有话说:   #哈士奇智斗心机猫   #第一回 合:汪汪惨败   ——   感谢在2022-07-09 23:19:39~2022-07-10 22:1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同学会   这个晚上过于充实, 苏从意回到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跟这两人一起出门了。   睡前照例刷了一下微博,很多漫岛熟悉的画手帮她转发了通知。   包括宵夜。   苏从意实在不明白,上次包厢聚餐宵夜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那么看不惯自己, 为什么还能帮忙转发宣传。   苏从意评论回复了麦田和叶子他们,独独跳过了宵夜。   态度非常明显。   双子塔带来的流量确实不错, 短短两小时新增粉丝三万,她点开爆满的私信, 看见粉丝发来的打卡视频。   中途不小心开到几个盲盒。   @犬夜叉猹什么时候糊:【真看不出来哪里比得过宵夜老师, 剧情又烂又水画的也不行,就这还能拿完结榜第一, 全是靠钱靠打赏砸上去的吧?】   @喜欢宵夜:【还没火呢, 就开始瞧不起昔日姐妹了,这么忘恩负义祝你新作大糊哦![可爱]】   @蘑菇蘑菇:【我替宵夜不值我先说, 营销咖扑穿地心!】   @守棺人白月光:【发色好丑,长得也茶里茶气……】   嗯?   骂她画技烂可以, 营销咖也行。   说她发色丑?   这谁能忍。   苏从意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噼里啪啦打字:【请问您是什么七彩玛丽苏头?发过来让我欣赏一下公主的美。】   不等那边再回复,苏从意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又调出相机前置当镜子照了照, 很快被自己的美貌治愈。   啧, 皮肤状态真好。   关灯睡觉。   –   次日清早, 赵悦悦发来微信提醒苏从意晚上八点的同学聚会, 不要忘记。   苏从意答应, 收拾一番约倪焦出门。   被昨天晚上那条私信提醒, 她确实有一个月没换发色了。   每次挑颜色她都会犯选择恐惧症, 但长时间保持一种颜色不变, 又会让她觉得很乏味, 很没有安全感。   苏从意忧心忡忡地把这种心态告诉倪焦,倪焦一语指出病因。   “我看你就是闲的。”   然后一边吐槽一边带她去了noze。   苏从意换了元气满满的茶橘棕,很甜很明媚,衬着她那张少女感十足的初恋脸,掐一下都是嫩嫩的胶原蛋白。   刚出noze就被三个小姑娘拦住问了颜色,苏从意又浪起来了,一扫昨晚郁闷,开心地拖着倪焦去逛商场。   六楼影院有新出的电影,情侣票第二张打折。苏从意趁倪焦背对她打电话处理工作,悄悄去买了两张。   售票小姐姐声音很温柔:“折扣期限截止明晚九点哦。”   苏从意把票装进小挎包里,转头对上倪焦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买了什么票?”倪焦靠着栏杆,朝她勾勾手指,“过来我看看。”   苏从意鹌鹑状小步挪过去,心虚地双手奉上:“就两张电影票。”   倪焦拿起来看一眼电影名字,还给她,问:“准备和陈听晏去?”   苏从意唔了一声,神色认真下来:“我考虑过了,我不想再维持这种暧昧的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明天约他看电影,顺便告诉他我的想法。”   她向来是简单直接的性格。   喜欢就表白,难过就分手。   久别重逢依然合拍,就不会做暧昧之上的朋友。   小狗的世界里没有弯弯绕绕,只有坦荡直白。   这是倪焦一直认识的苏从意,她点点头,没表态,坐扶手电梯下楼时问了一句:“当初为什么分手?”   “嗯?”   苏从意愣了下。   “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倪焦重复一遍,“现在解决了吗?”   她看着苏从意,很平静地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不要把一段感情看得过于理想,破镜重圆是小概率。玻璃渣粘起来就当杯子没碎过吗?为什么摔杯子,才是你该反思的。”   “我不想你第二次受伤害。”   –   八班同学聚会的地点在金华路月荏堂,苏从意给赵悦悦发完消息,站在楼底下等了一会儿,有人出了旋转玻璃门,冲上来给她一个拥抱。   “苏苏!”   赵悦悦考了外地的大学,本科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西宛,两人有半年没见面了。   但女孩子的友谊是很简单的。   再长时间不见,问一句口红色号就可以开启滔滔不绝的新话题。   两人聊着ysl家新出的玻璃唇釉进门,包厢在四楼,电梯刚刚关上。   赵悦悦喊了声等一下。   有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扶住快要闭合的电梯门。   电梯又缓缓打开。   赵悦悦赶紧拉着苏从意进去:“谢谢啊。”   “没事。”   那人声音清沉好听。   赵悦悦莫名觉得耳朵被人撩了一把,抬起头,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   最近西宛持续降温,男人穿了件Acne studios的黑色廓形大衣,里边只简单搭了件深灰立领卫衣,倒也没显得不伦不类,反而看着懒散又冷感。   他本来就个高腿长,身材比例优越,所以这种独特的搭法,穿在他身上就很好看,很有味道。   而且这张脸,披个麻袋都漂亮。   主要是这张脸。   天。   被男人淡淡地扫了一眼,赵悦悦的嘴巴缓缓张成一个o字型,赶紧拉着苏从意转身,背对着他。   这他妈什么见鬼的缘分。   原本是小概率,现在当头暴击。   赵悦悦感觉自己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瞟一眼苏从意,发现苏从意面色如常,甚至还从包里摸出化妆镜,侧过脸照了下右耳耳钉。   ……这姑娘心这么大吗。   后面站着她分手六年的前男友诶。   赵悦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胳膊肘轻轻怼了怼苏从意,用气音小声问:“看见你后面是谁了吗?”   她本来是想提醒苏从意不动声色瞄一眼,结果苏从意直接把头转了过去,光明正大地对着男人上下打量几秒,又转回来,语气很是波澜不惊。   “看见了,不就是陈听晏吗?”   赵悦悦:“……”   行。   你是真正的勇士。   她在心里默默为苏从意竖起大拇指,顺便给陈听晏立了一座碑。   被甩就算了,多年后再见面,前女友还无所谓得像没谈过一样。   学神好惨。   苏从意对着小镜子拨正星星耳钉的尖尖,在镜面里瞥见后方那人微微歪了下头,眉梢往上挑了挑。   苏从意面不改色地合起镜子。   叮咚。   电梯到了四楼。   三人陆续出来,岱宗订的包厢和八班位置相邻,又是一路同行。   赵悦悦不太敢开口,全程安静如鸡。   陈听晏在她心里的地位太高了,高中三年就差不多可以封神。更别提人家现在还是华盛科技高管,年纪轻轻站在了食物链顶端,变态级别。   这位食物链顶端的变态也是从头到尾神色寡淡,余光都没朝两人倾斜半分,径直路过八班包厢,进了隔壁。   赵悦悦推开B420包厢房门,拉着苏从意进去,这才松了口气。   “好惊险。”   苏从意好笑:“惊险什么?怕他刺杀你吗?”   “我是替你惊险。”赵悦悦撇撇嘴,“我已经脑补出旧情复燃二十集连续剧了,结果一点火花都没有。传言是对的,你俩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苏从意不置可否。   八班学生来了一大半,一眼扫过去包厢里全是熟悉面孔。比起高中的青涩,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改变。   苏从意挨个打过招呼,挑了个远离酒局的卡座位置坐下。   赵悦悦拎着两罐果汁过来找她,后面跟了几个关系亲密的女生。   大家围成一圈,天南地北地聊了会儿,最后话题落到苏从意身上。   苏从意成为火遍半个漫画圈子的画手,还在双子塔有了宣传,西宛当届的校友群轰动一番,又不觉意外。   她这样鲜明自由的性子,好像生来便带着无数可能性,什么奇迹在她身上发生,都不会令人感到吃惊。   事业没得说,重点就跑到感情上。   “听班长说陈听晏今晚也会来,苏苏你们上来的时候遇到没有?”   苏从意知道,她参加同学会,肯定少不了被八卦一番。   赵悦悦见她喝着果汁不说话,替她将刚刚的场面转述了遍。   一众人惋惜,唏嘘不已:“那可是陈听晏诶,多少人想约都找不着机会。你倒好,撩到手了说扔就扔。”   “真没可能了吗?”   苏从意摆摆手:“别提了,年纪小不懂事,谈着玩玩的。”   渣女语录引起公愤。   众人纷纷替怨种前任将她谴责一番,直到赵悦悦转移话题问要不要玩纸牌游戏,苏从意才逃过一劫。   手机叮咚响。   苏从意打出对二,从包里摸出来瞥了一眼,怨种前任发来微信。   陈小花:【包厢挺闷的,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陈小花:【我在楼梯间等你。】   “……”   苏从意将手机装进大衣口袋,清清嗓子,放下手里的牌,“那个,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玩儿吧。”   赵悦悦正出牌出到关键时候,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快去快回。”   苏从意顺利溜出包厢,警惕地四下环顾一番,一阵风似的掠进楼梯间。   跟卧底地下碰头似的。   另只卧底在楼梯间等待已久,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   见她过来,陈听晏眼角弯起,想要说什么,被苏从意打断。   “我跟悦悦他们说了,再谈恋爱我就是狗。”扭头又往外看了眼,苏从意叮嘱,“等下记得保持距离。”   来聚会之前,她已经在微信里仔细交待一遍了。现在是第二遍。   陈听晏敛起笑,手肘撑着墙壁站直,淡声问:“我很见不得人?”   不等苏从意回答,他又开口:“要怎么保持距离?”   倏地弯腰凑近,男人温热的呼吸吹到她耳尖,带出潮湿暧昧的不满。   “不是早就负距离了吗?”   他一字一句,“苏、狗、狗。” 第37章 楼梯间   这人怎么什么虎狼之词都往外说!   苏从意赶紧回头去看走廊, 廊道上空无一人,她松了口气。   “之前的不算。”苏从意严谨地帮他纠正措辞,“那叫酒后误事。”   这话说得过于没心肝。   陈听晏有点想笑。   气得。   目不转睛地盯她片刻, 陈听晏最后也没有反驳, 朝她勾了下手。   “过来。”   苏从意嘴上问干嘛,还是乖乖凑了上去, 被人拎住大衣领口露出的卫衣帽。   陈听晏默不作声地帮她整理好翘起的衣领,而后将帽子给她戴上。手指捏着帽沿, 他垂颈望进她眼里, 仔细地端详她片刻,声音放得低而轻。   “那来一次不失误的?”   话里的暧昧已经不能算是暗示, 简直称得上明晃晃的勾引了。   苏从意不受控地回想起雨夜的后车座, 以及后来的酒店。当时醉得七荤八素,她其实印象不太深。但所有朦胧到像带着雾气的磨砂玻璃一样的片段, 一帧帧地在脑子里播放起来。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对视上陈听晏的眼睛, 不答应也不拒绝。   陈听晏错开鼻峰,俯身靠近。   苏从意下意识地闭上眼。   下一秒。   卫衣领两边的帽绳被人用力一抽,把她整张脸都困在里面。   苏从意:?   世界刷地黑了下来。   明白自己被捉弄, 苏从意有些恼羞成怒。她费了点力气把锁起的卫衣帽给扒拉开, 终于重见光明。   罪魁祸首倚着墙, 对上她眼里两簇愤怒的小火苗, 客气道:“我也没个名分的, 在这里亲你不太好吧。”   他笑的实在是很假。   苏从意火气熄灭大半, 把卫衣帽取下来, 观察他脸色:“生气了?”   “没。”陈听晏看向对面墙上的框装水彩画, 懒散地回, “哪儿敢。”   ……果然是生气了。   苏从意犹豫了下,主动走近他,靠在他旁边的墙上,解释:“我是觉得很麻烦,如果让人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肯定又要被围观盘问了。”   陈听晏冷不丁地问:“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直直地砸下来,苏从意微愣。她眨眨眼,抬起头看他。   楼梯间没开灯,走廊光线斜斜穿进来,将狭窄的空间分成明暗两块。   陈听晏融进昏暗里,视线还放在那副框装画上,苏从意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分辨不出这句是不是试探。   想了想,她很诚实地回复道:“睡了一觉亲了两次的交易关系。”   陈听晏:“……”   似乎觉得总结的很有道理,苏从意又期待地补充一句:“其实那次免费售后教学我还挺满意的,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着再来一次。”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到陈听晏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开辟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副业。   无语凝噎半晌,他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   他说,“今天打烊。”   陈听晏收起手机想走。   又被人按住肩膀推着靠在墙上。   苏从意踮起脚尖,让视线跟他平齐:“如果非要你接单呢?”   陈听晏挑起眉,一脸的兴致缺缺:“哦,那你可以试试。”   他的表情算不上开心。   苏从意知道她刚才说的话快把这只猫惹奓毛了。重逢以来难得见他闹情绪,她觉得稀奇又很有意思。   男人说话时,脖颈间清晰凸出的喉结会跟着微微滚动。   苏从意视线往下停留几秒,挑衅地冲他弯起眼:“试试就试试。”   她这个样子,让陈听晏突然联想起高中在阁楼,她把自己压在门板上说,[这样的距离才算违规]。   走了个神的功夫,脖颈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陈听晏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僵,喉结蹭着女生柔软的唇瓣下滑。   像蜻蜓的翅膀轻扫水面,吻顺着往上,掠过他的下颌,侧脸,耳畔。   两人身高差距有些大,苏从意轻轻转了下泛酸的脚踝,再次踮起脚。   她把两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你等下记得闭眼,我要亲你了。”   头回见亲人之前还一本正经搞通知的,陈听晏配合地问:“用我张嘴吗?”   在他说话的间隙,女生俯身吻上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陈听晏瞳仁微缩,一动不动靠着墙,在清甜的草莓香里,不自觉地屈起指骨抵住墙面,心脏密密跳动着。   他或许应该夸一夸她,毕竟前戏挺唬人,他差点以为她真开窍了。   但小狗还是小狗。   吻技差到怎么教也学不会技巧。   只是漫无目的地抿着他的唇瓣,舌尖扫过齿列。也不知道进来。   而且急促的心跳证明眼前这人真的很紧张,一次呼吸碎成很多段,清清浅浅地扑在唇齿间,潮湿又可爱。   一吻结束。   陈听晏忍不住笑出声。   “不好意思。”他喘匀了气,眼里笑意藏不住,“我不该嘲笑你。”   苏从意耳根红透,脸上还要故作镇定。她想说什么,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交谈的声音。   苏从意连忙收回手,准备保持距离,却被人勾住腰往前带了带。   “你没听见吗?”苏从意伸出手指指了下外面,小声道,“有人。”   陈听晏低低地嗯了声,学着她,用气音小声回:“不是很刺激吗?”   他的眼睛像漂亮的深海,海里灌满星星碎片。苏从意和他对视一会儿就开始犯晕,努力维持理智,提醒。   “会被人看见的。”   察觉到她的抗拒,陈听晏微微一顿,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苏从意以为他被说服了,结果下一秒这人开始抬手解大衣的扣子。   “……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头顶落下衣服的重量,视线被遮挡的更加昏暗。   苏从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衣衣角被掀开,陈听晏也跟着进来。   不就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距离近到彼此呼吸可闻。不断攀升的空气里是干净的佛手柑尾调,热烈又冷淡。   昏昧的光线里,陈听晏抬起眼帘,目光深深地跟她对视。   眼里都是隐忍的缱绻,以及专注到快要把她淹没的某种占有情绪。   苏从意觉得她要溺死在里面了,心跳加速:“你这叫掩耳盗铃。”   “嗯。”   陈听晏没否认,也不再有耐心,托起她的下巴,迫不及待地贴上去。   细微声响被无限放大,能隐约听见走廊上那些人还未离开。   苏从意第一次在外面做这么出格的事情,隐秘又刺激,睫毛颤动。   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廓,陈听晏想再往里深入,发现这人紧张到齿关紧闭。   “苏苏。”他退开些距离,呼吸滚烫,哑着声音哄,“别咬着牙。”   每个字落下来都像火种在燃烧。   苏从意有种缺氧的眩晕感,察觉到这人停在她耳畔的手渐渐往下,虚拢住她侧颈,指腹按着脆弱的颈动脉。   “——苏苏!来电话啦!苏苏!来电话啦!”   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两人皆是一顿。好像有盆冷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让苏从意恢复理智。   她往后仰头,后脑勺磕进陈听晏宽瘦的掌心。他垂下眼,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被吮到红润的唇瓣。   凑过来要继续,被她一巴掌盖住脸。   这人脸真小。   她一只手竟然能遮住一大半。   苏从意边惊奇边制止:“你别动。”   “……”陈听晏握住她手腕,拿下来,听话地不再动作。   铃声戛然而止,苏从意伸手摸了下口袋,手指刚碰到手机壳边缘,又听见走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着是在这边响的……”   赵悦悦?!   “怎么去个洗手间要这么久?”脚步声逐渐逼近,“再打个电话。”   苏从意慌忙地按住手机音量键,减到静音,又反应过来,即使打不通电话,赵悦悦再往前走两步也能看见。   地下奸.情即将泄露,苏从意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缺德的想法萌芽。   她缓缓抬头看向陈听晏。   陈听晏不太明白她眼神代表的含义,刚想开口,被人按住肩往后一推。   大衣从头顶滑落,将剩下那人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陈听晏:“…………”   “为什么电话也不接。”持续忙音的手机贴在耳边,赵悦悦嘀咕一句,恰好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和男人四目相对。   大神?   赵悦悦条件反射地挂断电话,退开两步保持距离,忽然意识到陈听晏只穿了件单薄的立领卫衣,不见外套。   她往后瞟了下,诧异地瞪大眼。   有人顶着件黑色大衣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像只罚站的蜜袋鼯。试图无限透明化,仍然可以辨出是个女生。   不等赵悦悦看清楚那人的衣着打扮,男人往前一步,将她视线挡得严实。   “有事?”他问。   陈听晏的声音没有之前在电梯里那样清润,而是听起来微微发哑。   额前碎发凌乱,眼尾也泛着红,神色却是漠然的,莫名有些冷欲。   赵悦悦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快速扫过她捕捉到的所有细节,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一种羞耻感。她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转身光速逃离事故现场。   心里惊涛骇浪,土拨鼠尖叫。   天!   这是什么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的涩涩场面!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苏从意你在哪儿!快滚回来吃瓜!!   被她呼唤的人刚在瓜田里犯了错,等脚步声走远,才敢小心谨慎地从大衣底下露出个脑袋,四下扫描,最后对上陈听晏意味不明的眼神。   “出事就把我往外推。”他懒懒地伸手拨了下凌乱的头发,叹气。   “好没良心。”   “……”苏从意选择性装聋,将大衣扔到他怀里,“我要走了。”   陈听晏接住,目光跟着她。   苏从意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他站在原地不动,问:“你不回去?”   陈听晏嗯了声,将拎着的大衣折到手臂上,道:“现在没法回去。”   苏从意发誓她真的不想秒懂,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禽兽。”   说完转头跑了。   直到她消失在廊道再看不见人,陈听晏收回视线,右手在大衣兜里捞了把,只带出个Dupont的打火机。   他靠回墙上,低头,指尖一下下地拨着火苗,安静半晌,突兀地笑起来。   这么差的吻技。   这样的地方。   他也……嗯,确实禽兽。 第38章 电影院   苏从意先去洗手间, 扫开水龙头冲了冲手,然后甩着水珠,装模做样地回了包厢。   卡座的人比她走之前还要多, 正围着赵悦悦激情讨论, 脸上一个赛一个的震惊。   苏从意默默做好心理建设,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   见她回来, 众人短暂地安静片刻,而后在赵悦悦的带领之下迅速围成新的圈子, 将苏从意密不透风地堵在最中间。   “……”   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苏从意摆出一脸茫然,“怎么了?”   赵悦悦紧紧拉住她的手, 表情悲愤到好像捉到了自家男朋友的劈腿现场。   “苏苏, 你被绿了!”   苏从意:“啊?”   “我刚刚出去找你,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瓜。”赵悦悦一字一顿, “陈听晏在走廊楼梯间跟一个女生接吻!”   不等苏从意做出有效反应,她很快又否定, “不,肯定不止接吻。那个女生身上披着他的衣服,说不定在我来之前他俩还涩涩了别的事!”   “……哦。”苏从意抽出手, “所以跟我被绿了有什么关系?”   赵悦悦:“那可是你前男友诶。”   苏从意重新拎起果汁, 语气很佛很淡定:“你也说了, 是前男友。”   赵悦悦噎了一下:“但是但是……”她撇嘴, 心情有点复杂, “但我就是觉得, 你被那朵妖艳小野花抢了正宫娘娘的位置, 好气哦。”   这是什么逻辑。   苏从意眼皮抽了下。   “对呀。”旁边有人接话, “我本来想着学神和苏苏分手这么久了, 还在空窗期,说不定还对苏苏有意思。”   她惋惜不已,“毕竟你俩在毕业典礼上真的秀死了,我现在都忘不了。”   好姑娘从不回头承认中二时期的尴尬,就像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苏从意当即摆手:“不可能。”   “生活又不是偶像剧,你以为谁都跟电影一样,一等等你好几年啊。”   众人见她这潇洒的态度,是真放下了,唏嘘片刻又八卦起新话题。   “悦悦,大神女朋友长啥样啊?”   提到这点,赵悦悦两眼放光:“我没看清,大神护得可严实了,你们是不知道他当时的样子,看着就像被那朵妖艳小野花蹂.躏了一样。”   赵悦悦人前安静如鸡,人后大胆开麦,摇头啧一声,“真让人浮想联翩,这男人的事后状态肯定超辣。”   “噗——”   苏从意一口果汁喷了出来。   众人目光集体转向她。   “……呛到了。”苏从意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桌面,“你们继续。”   旁边的女生却突然想到什么,感兴趣地凑近苏从意:“苏苏你不是和学神谈过一个月恋爱吗,他初吻肯定是你拿下的吧?他吻技怎么样?”   话题怎么又跑回了自己身上,苏从意慢慢开口:“挺烂的。”   “刚毕业的高中生也正常啦。”又有人凑上来,目光炯炯地问,“所以学神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苏从意:“……挺甜的。”   这个回答属实令人震惊。   谁也想不到高岭之花是!甜!的!   众人一阵哗然兴奋。   接下来的问题越发变态,饶是苏从意阅漫无数都有些坐不下去,挑着回答了两个,借口拿果汁起身跑路。   女孩子涩涩起来真让人招架不住。   苏从意怕回去又陷入虎狼之窝,坐在吧台磨磨蹭蹭地选了罐柚子茶。   LED帕灯在顶板打开,落在旋转的水晶桌饰上,折出细细碎碎的光。   让她联想到陈听晏的眼睛。   苏从意趴在吧台上,对着水晶饰品看了会儿,右手往下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拿出手机。   【你明天晚上有事吗?】   那边可能正在看手机,回复的很快。   陈小花:【怎么?】   苏从意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哦,昨天商场做活动,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暂时没有找到人一起。】   【如果你有空的话……】第二句还在打,那边回来消息。   陈小花:【我可以吗?】   苏从意顿了顿,删掉原来的字:【可以什么?】   输入状态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咻。   一条语音送达。   苏从意将收音孔拿到耳边。   “明天晚上我有空。”   男人声线清沉温柔,“所以电影我陪你去看,可以吗?”   酥酥麻麻的羽毛从耳朵一路挠到心脏,苏从意埋着脑袋,坐在高脚凳上蹬了两下腿,再抬头时一脸平静。   犬夜叉猹:【也行。】   她把影院地址和观看时间拍照发过去,按灭手机。   水晶桌饰依旧在转动,彩色光线折射到苏从意的手背上。   她摸了摸那束光,光斑虚虚穿过她指尖,弯起的嘴角慢慢平直。   气球一样充盈快乐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涌出一点忐忑和不安。   她捂着心口,眨眨眼,不懂情绪为何会变化,拎着柚子茶回到卡座。   –   有了期待的事情,时间就过得飞快。   电影晚上八点才开场,苏从意下午四点已经开始准备,对着镜子化完妆换好衣服,还选了新买的香水。   雾状水丝从半空晶莹洒落,她提着裙角在水雾里轻快地转了两圈,低头闻了闻衣袖和领口,甜甜淡淡的草莓味。   收拾完毕,苏从意看了眼手机。   刚过六点。   怕现在出门显得太心急,她强迫自己在沙发上刷完两集番剧。秒针跳动到十二,苏从意拎着包打开房门。   对面门板紧闭。   应该是还在公司。   苏从意坐上小区门口的网约车,司机见她笑容甜丝丝,被感染的也心情好起来:“姑娘,去约会啊这是?”   苏从意把包取下来,想了想,说:“也算吧。”   如果过程进展顺利的话。   电台放着年代金曲,司机发动车子,边踩油门边好心提醒:“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雨,你和你男朋友约会回来要注意安全呐。”   暴雨?   苏从意出门忘了看天气助手,跟司机道声谢,她低头给陈听晏发消息。   【晚上有雨,你记得带伞。】   窗外闪过跨海大桥夜景,司机抄了近路,车很快在紫荆花广场停下。   苏从意坐手扶电梯到商场六楼的影院,还不到七点半。   发出去的消息无人回复。   她又加一句。   【下班了吗?我到地方了。】   等候区坐满情侣,苏从意排队买了双份的爆米花和可乐,耐心等待。   临近电影开场时间,周围人陆陆续续站起,进入放映厅。苏从意摸了摸可乐杯,常温都冰了下来。   陈听晏还是没有回复。   这人怎么回事,她找出通讯录里那串特别标注的号码,拨过去。   听筒里忙音阵阵。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自动挂断。   连打两个都是这样。   不会半路出岔子了吧?   苏从意一边脑补着追尾撞栏杆,一边嘀咕着“呸呸呸真狗血”,指尖犹豫半晌,将电话打给了裴西。   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苏小姐。”   “晚上好。”苏从意坐直了点,礼貌地道,“请问你们老板下班了吗?我想要找他,但联系不到人。”   那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抱歉,苏小姐,小先生现在可能不太愿意接您的电话。”   “啊?”苏从意下意识地追问,“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也不方便告诉您。”   “……”   就好像轻飘飘飞上天的气球,被子弹击中,瘪掉又挂在树枝上。   半高不低地悬着。   苏从意捏着手机,安静半晌,缓慢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那边挂断。   工作台传来电影即将开场的提醒,苏从意收起手机,抱着双份的爆米花和可乐自己进了影院。   这部电影是上周新上映的,苏从意回去特地搜了,评论区都说口碑很好,感情发展也不老套。她还期待着结束后能和陈听晏讨论情节来着。   前后左右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只有苏从意一个人独占两个位置。   余光里全在秀恩爱,她面无表情地抓了一把爆米花,恶狠狠塞进嘴里,空出的那只手又忍不住去摸手机。   消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明明约好了时间的。   就算不能来,也要说一下原因吧。   什么叫现在不愿意接我电话,原因不方便让我知道?   不是说这串号码上只有我一个联系人,随时可以找到你吗?   骗子。   电影开始放插叙的片头,屏幕里是主角的校园时代,树木青翠的灿烂的夏天。荧幕将昏暗的放映厅微微照亮,前排情侣头顶皆是一片绿光。   苏从意有点缺德地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颗没有嚼碎的爆米花不小心卡进食管里,她扶着椅背埋头闷闷地咳嗽,眼里满是生理泪。   抬手抹掉的时候,她突然明白昨晚在吧台,为什么会感到心慌了。   她和陈听晏的关系亲密到了近顶点,于是又出现了,那种将要得到最喜欢的,对方却开始忽远忽近无法联系,让她患得患失的不安感。   从高中起,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08:32:08~2022-07-13 07: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味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0瓶;Bery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赴约吗   刺目的光线从指缝间穿进来, 苏从意坐在楼梯口台阶上,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接了一捧夏末的阳光。   高三理科楼的人已经快要走完,偶尔下来个同班学生, 路过她, 奇怪地问:“苏苏,你怎么还没去吃饭?”   苏从意:“在等人。”   “那我先去了?”   “拜拜。”   苏从意摆摆手, 顺便看一眼腕上的表,十二点半。   岱宗该下课了吧。   听说他们一节课是四十五分钟, 按这样算的话, 四节课结束就是……   苏从意还在掰着手指头数数,发顶被人按住, 从后往前压了一把。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没好气地捋捋被压乱的头发:“有病去治。”   “你今天好凶。”   柯溱站在她后面两节台阶上,手揣兜里, 用手肘杵了杵一旁的倪焦,企图寻找认同, “是不是?焦哥。”   这人一天犯一次贱,倪焦都习惯了,没理他这茬, 对苏从意伸出手, 示意拉她起来:“走吧, 去吃饭。”   苏从意摇头拒绝:“你们先去吧, 我等人呢。”   倪焦:“等谁?”   不等苏从意开口, 柯溱敛起原先的松散, 嗤笑:“不会是陈听晏吧?”   苏从意惊奇:“你怎么知道?”   倪焦觉得意外, 又不太理解。   两个校区放学时间都对不上, 岱宗离平行那么远, 而且午休也短,陈听晏来回折腾一趟,没有任何好处。   “高三模拟考他不是帮我补课了吗,我化学及格了。”苏从意主动解释,“所以我说请他吃饭。”   除此之外,剩下那点小心思,不用明说,倪焦自然懂。   柯溱靠在扶手栏杆上,笑得阴阳怪气:“你以为人家校区没有自己的餐厅吗?岱宗打包的饭盒都比平行奢侈,他还稀罕你这仨瓜俩枣的。”   这货最近总这样。   自从苏从意把陈听晏介绍给两人认识,柯溱就像是叛逆期突然降临一样,看她哪哪都不顺眼,处处挑刺。   默念五遍虎毒不食子,苏从意懒得反驳他。   倪焦见她跟一只小狗似的,等不到人来就不肯挪窝,道:“那我们先走了,到时候餐厅见。”   柯溱本来还想再贱上两句,被倪焦拽着后衣领一把拖走。   楼梯间回归空荡荡的安静,正午阳光倾斜着洒进来,覆在皮肤上发烫。   苏从意站起身,活动一下酸酸的脚踝,往上坐两个台阶继续等。   刚刚数到一半被柯溱打断,她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了,打算重新开始。   刚掰出一根手指头,楼梯外侧走廊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抱歉。”   苏从意抬起头,看见少年扶着楼梯口的墙壁,白皙的脸被晒得微微泛红,边喘气边解释,“在化学老师办公室耽误了一会儿,等了很久吗?”   他这样子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   心情一见到这人就明媚起来,苏从意拍了拍百褶裙上的灰尘。   “我刚来。”   她轻快地蹦下两节台阶,裙摆在空中划出波浪状弧线,“走吧。”   “我带你去吃饭。”   –   平行校区的餐厅,饭菜只有三楼最丰盛。苏从意熟门熟路地顺着楼梯,摸到盆栽后靠近空调的位置。   四个座位已经被人占好,桌面上对着摆了两份打完菜的餐盘。   苏从意问陈听晏想吃什么,得到的答案是都行。和女生经常说的随便一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苏从意想了想,决定带他去吃自助米饭。   自选米饭菜品很多,味道可以挤入平行餐厅美食前三。   相应的,打饭的学生也就很多。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两人排着排着被人群冲散。苏从意眼里只有琳琅菜肴,不停往小盘子里夹糖醋里脊和炸鸡,等她端着堆尖的餐盘刷卡时,才反应过来,跟在自己后面的人不见了。   妈哒。   她惊觉醒悟,只顾着吃了。   好在高一高二没开学,目前餐厅里只有暑假补课的准高三生。   苏从意刷完卡,端着饭转回去,很快凭借身高找到丢失的人。   失踪人口正被几个学生围起,热情地介绍菜品。   “陈同学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土豆块红烧肉,很绝的!”   “孜然鸡翅也不错。”   “还有这个酸辣口的山药年糕。”   “学神你怎么会来这里吃饭啊?听说岱宗的菜更好吃诶!”   陈听晏端着餐盘没怎么接话,看着态度很冷淡,实际上是有些无措。   他从没有来过平行校区的餐厅,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苏从意。唯一熟悉的人消失了,紧密的包围圈形成严丝合缝的窒息感,他开始感觉到慌乱。   好在下一秒手腕让人捏住,围着他的圈子被闯出一个豁口。   “等会儿要午休了。”   苏从意拦在陈听晏跟前,好脾气地提醒,“你们抓紧时间吃饭吧。”   她说完,拉着陈听晏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等两人走远,才有人开口:“刚才那个女生好像是八班的苏从意,他俩不会真像论坛里说的在早恋吧?”   遭到反驳:“苏从意对陈听晏更主动一点,应该是在追。”   “你见学神有反抗吗?被人一拉就乖乖跟着走了。”   给陈听晏推荐孜然鸡翅的女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朋友听八班的人说,他俩都同居了。”   一阵骚动。   “天呐!”   –   传言里同居的两人找到位置,柯溱和倪焦已经吃完一半了。   倪焦把加冰的西瓜汁推过去,苏从意接起,坐在陈听晏对面。   往杯子里戳吸管时,她发现陈听晏的餐盘里全部是素菜。   炒小青菜,干煸四季豆,土豆丝……   苏从意看着嘴里就一阵寡淡,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吃肉啊?”   陈听晏正拿着筷子,闻言抬眼,旁边的柯溱先笑了声。   “人家学霸的食谱精挑细选,跟你能一样吗?你管的倒挺多。”   陈听晏顿了顿,转头看他,语气很平静:“确实是这样。”   “所以柯同学,建议你多吃鱼。”   柯溱:“……”   这小子长得人畜无害,每次怼人却又毫不留情。柯溱刚想怼回去,对面那人伸长腿,狠狠踩了他一脚。   “你不会是想给我省钱吧?没必要。”苏从意在柯溱的骂骂咧咧里,笑眯眯地拿起筷子,把盘中的肉挑到对面,“筷子我还没用,别嫌弃。”   “不用。”陈听晏要将盘子后撤,被人按住手。   “怎么不用。”苏从意不停地给盘子里的糖醋里脊和鸡翅搬家,理所当然道,“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呢,你要多吃肉,这样才能长高呀。”   她的声音实在是很甜。   陈听晏耳背有些发烫。沉默几秒,他松开手指,顺从地点头。   “好。”   柯溱筷尖戳在餐盘里,冷眼看着。   盘中多出块红烧肉。   他抬头。   倪焦收回筷子,满脸同情和幸灾乐祸:“别酸了,我给你来一块。”   “我不需要。”柯溱嘁了一声,“我已经一米八四了。”   数字念得格外清晰。   陈听晏不用转头,就能感受到来自身侧的轻蔑的不友好视线。   上周一中组织全体高三体检,苏从意看了看陈听晏,又看了看柯溱。   其实她觉得这两人差不多,但还是好奇地问陈听晏:“你多高?”   陈听晏夹着土豆块,面不改色:“一米八四点三七。”   ……你特么怎么不一口气报到纳米呢?!   柯溱眼角抽了下,很想怼出来。对面的苏从意正对他虎视眈眈。   不愿意让新买的球鞋遭受到第二次物理攻击,柯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端着餐盘站起身。   “我吃饱了,先回班了。”   倪焦刚好也剩最后一点,带上空掉的饮料杯,和柯溱一起离开。   知道岱宗午休时间很赶,苏从意不再磨蹭,低头开始专心干饭。   等柯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陈听晏把土豆从中间夹断,似乎有些纠结,最后还是镇定地抬起头。   “苏同学。”   “唔?”苏从意鼓着腮帮看他。   “我前天剪了头发。”   “……”   苏从意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现在可能少了零点三七厘米。”少年的神色一本正经,像在对她下保证书,“但我还会长高的。”   停顿两秒,他小声补充,“比一米八四要高很多。”   苏从意:“……”   出现了是吗。   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   –   一顿饭吃完已经快到一点,老邓还有二十分钟查班。苏从意根本不当回事,慢悠悠地送陈听晏到天桥。   校道被绿茵覆盖,阳光一束一束穿过枝叶,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   绿化丛里扑出一小团橘色不明生物,不怕生,见到人就主动蹭上来。   “猫猫!”苏从意眼睛亮亮地把橘猫抱起来,转头想给陈听晏看。   发现他避之不及地往后退开两步,偏头打个喷嚏。   苏从意恍然:“你对猫毛过敏?”   陈听晏揉揉鼻尖:“有点。”   “好吧。”苏从意可惜地放下猫,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次翻墙,“我以前让你送一只受伤的猫到医务室,你是半路丢掉了吗?”   “没。”陈听晏说,“送去了。”   前面是两个校区中间的天桥,苏从意从绿茵一步跳进阳光里,背着手转身面向他:“你不是过敏吗,我让你送你就送?陈同学——”   她慢吞吞地拖长腔调,杏眼狡黠地弯起,“你怎么那么听话呀。”   她往前倾身,无限曲解,“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苏从意本意是捉弄人。   结果陈听晏真的思索了片刻。   他摇头:“不知道。”   陈听晏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干净澄澈,很自然地说。   “你可以试试。”   –   岱宗的午休铃声敲响好长一会儿了,查班老师转到高三理科零班。学生们要么在埋头做题,要么就是小组低声讨论,也有人披着校服休息。   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第三排空出的座位就格外显眼。   查班老师皱眉,刚想叩第一排学生的桌子,问问是谁没来。   后门传来一声报到。   他抬起头,看见教室后门口立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   陈听晏额发微湿,眼神却坦荡:“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   连个迟到理由都没有,查班老师的脸色却顷刻缓和下来,对他招招手,语气温柔不少:“迟到一两次没什么,赶紧进来吧,外面那么热。”   年级第一总是拥有无限特权,更何况人家就算请假也不会影响成绩。   陈听晏从后门进来,右手放在校裤口袋里,走到第三排坐下。   老师又转一圈,出门下楼了。   陈听晏拎着衬衫领口散了散热,等人离开,将一直紧紧捏着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叠成方块状的粉色便签纸被掌心薄汗浸泡的微微发潮。   他小心拆开。   上面字迹龙飞凤舞,潦草狂野。   【如果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那陈同学,明天周六,你要不要跟我约……】   心脏倏然加快两拍,陈听晏抿着嘴角,继续展开。   剩下的字显现出来。   【一场电影?】   屏住的呼吸疏散,陈听晏松一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前排同学拿着卷子转身:“晏神这个磁悬浮小球的运动轨迹……”   陈听晏很快收起便签纸。   同学停下,仔细打量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陈听晏:“嗯?”   同学:“你看上去好失望哦。”   “……”   少年清清嗓子:“没有。”   他若无其事地将便签纸重新折起,放回口袋里,“哪一道题?”   –   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老师坚持讲完大题,已经拖堂十分钟了。   做值日的同学拿起扫把一转头,就见到陈听晏拎著书包消失在后门。   中午已经让人等过一次了,陈听晏不想再有第二次。   穿过熙来攘往的天桥时,他频繁看表。终于到校门口,陈听晏凭借身高优势,一眼看见站台上的苏从意。   以及她旁边,让她笑靥如花的陌生男生。   下午五点的阳光依旧晒的人睁不开眼,陈听晏将手挡在眉骨上。   脚步慢了下来。   苏从意从高三补课开始,代步工具就变成学校门口的公交。左等右等不见人,倒是等来一个问路的帅哥。   “请问金兰广场往哪边走?”   其实站牌上写的有,但苏从意对高颜值碳基生物往往具有无限包容心。   “往东。”她伸手指了下方向,“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最近气温居高不下,苏从意很怕热,把长发绑成丸子,露出白瘦纤长的脖颈。背着双肩包,后脑勺圆圆的,碎发也毛绒绒地在金色光线里轻晃。   看起来又甜又好撩。   “谢谢。”帅哥下一步暴露真实目的,“能加个微信吗?我附中的。”   被搭讪了。   苏从意对着递到跟前的手机眨眨眼,没想好怎么回答,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转头。   帅哥跟着她抬头。   有人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边。   来来往往全是同样的夏季校服,只有他显得白皙高瘦,好看又挺拔。   这人就像一把标尺,往那一站,就自动将周围人群分成两个层次。   他稳稳地立在最上面一层。   对上陈听晏不装任何情绪的眼睛,帅哥心里顿时恍然,尴尬地收起手机,找个理由跑路。   等人走近,苏从意抱怨:“你今天出来的好晚。”   陈听晏难得没有接话,在她旁边停下,神色寡淡地目视前方。   苏从意敏锐地察觉出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想再问问,公交车到站。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三十八路公交经过附近多所中学,车上人很满,一进去就是热浪扑面。   没有空位置,苏从意只能找手扶杆的地方站着。一到周末书包里就装满各科试卷和题册,像背了包砖头。   她动了动酸涩的肩膀。   后背一轻。   苏从意转过脸,看见陈听晏站在自己旁边,一手固住扶杆,另只手的手指穿过书包小小的提带,勾住,拎起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冷淡。   “谢谢。”她弯起眼。   被谢的人嗯一声。   没了下文。   ……好冷漠。   怎么回事,苏从意想不明白,又把脸转回来,盯着他握住扶杆的左手。   修长干净,骨节很直。   连小手指都好看。   少年冷白色的皮肤在燥热的车厢里,竟然起到一点降温效果。   苏从意联想到几个月前,阁楼里看电影,她假装害怕去牵陈听晏的手。   当时他还是很纵容的。   心弦一动,苏从意又开始不老实起来。她的手在嘈杂的背景里,顺着扶杆往下滑,距离陈听晏的手还有不到五厘米时停下,小指戳戳他手背。   陈听晏低头,听见她问:“我今天中午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人终于开口,声线平平:“你约过很多人?”   没想到会被反问,苏从意有些意外,无比诚实地点头:“对呀。”   少年本就崩紧的下颌线更冷峻一些,面无表情,甚至想打开车窗,把口袋里叠得整齐如初的便签纸扔掉。   心情被毛线拧巴成一团,在闷热的车厢里燥动又不安。   直到缠毛线的人又补充一句:“不过最近只约了你一个。”   慌乱的情绪忽然就平复下来。   陈听晏顿住,半晌,干巴巴地道:“我们周六要补课,讲模拟考的卷子。”   “没事啊。”苏从意毫不在意,“那约在周日也……”   公交再次停下,又陆续上来一批乘客。有人往后走时不小心撞过苏从意的肩膀,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本就局促的廊道更加狭窄,热浪一阵一阵地从敞开的车门往里扑。   苏从意向后挪了一步,旁边的人忽然侧身,松开手扶杆,捏住她头顶的吊环,另一只手依旧帮她提着双肩包的包带,将她整个人半圈进怀里。   撑出一方不算拥挤的空间。   “但我好像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陈听晏看向窗外倒退的街景,硬邦邦地说,“所以我请假了。”   苏从意一愣,忍不住笑,仰起头看他:“请明确告诉我要不要赴约。”   她眼角弯弯的。   原本堵闷的气消散干净。   干嘛要问以前。   这次只约了他一个人不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绿化林里蝉鸣聒噪,透过车窗玻璃灌进来。陈听晏在摇晃的人群里抿直嘴角,最后妥协地低声说出答案。   “……要。”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可能要连着吊好几天水,所以最近更新会迟一点,但保证日更。   最近热感冒有点多,大家注意预防。   ——   感谢在2022-07-13 07:13:26~2022-07-14 10:4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日日日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西瓜汁   苏从意最近没有怎么看电影, 她只对恐怖片和动画片感兴趣,其余题材涉猎很少。但也不能总让陈听晏和她一起看恐怖片。   于是她问了倪焦。   倪焦推荐了星河影院上月出的那部爱情片,剧情不错, 就是有点小虐。   倪焦眼光一向很好, 苏从意直接无脑入。周六温度创了西宛夏末新高,白天几乎不能出门, 苏从意干脆用软件订了两张晚上六点的票。   她躺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半个西瓜, 发微信询问阁楼的陈听晏。   苏苏:【这个时间可以吗?】   那边很快回复:【可以。】   苏苏:【那五点我准时去楼上找你啦。】   Y:【嗯。】   消息发出两秒, 又被撤回。   Y:【嗯嗯。】   苏从意咬着盛西瓜的勺子,想起两个月前在车站和他说的话, 扑哧笑出声。   这人真的。   好乖啊。   陈听晏最开始在苏从意这里的印象只有一个字:拽。   又冷又拽。   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拽, 是从不关注和他优秀程度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从不往下看。   他的目光永远落在前方。   即使他看着你, 他的眼里好像也有一座天枰,在称量你够不够他浪费时间, 和你说些营养价值不高的话。   这可能是天才的通病。   苏从意理解归理解,并不妨碍她之前看不太顺眼他。   但接触深入一些之后,她觉得这人根本一点都不拽。   他只是社交圈子太干净了, 每天待在岱宗, 来往的是固定几个地方, 和同班级一部分固定的人打交道。   不怎么会和其他人相处。   于是思考如何回答的间隙, 就被谣传成了不屑于和同学搭话。   其实是长得好看, 脸皮薄, 又很容易欺负——光这三点已经狠狠戳在苏从意的性癖上了。   她觉得自己像捡到了一只怎么撸也不会跑的猫, 好有意思。   苏从意向来是三分钟热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陈听晏的兴趣还能维持多久, 她只知道,在兴趣没有消耗殆尽之前,很想再靠近他一点。   离五点还有一整个下午,苏从意把手机架到腿上,靠着靠枕吃着西瓜重刷了三集《海绵宝宝》。   桐角巷绿植茂盛,树木高大,枝叶将阳光尽数遮挡住,绿荫笼罩着宅院和整个阁楼。   敞开的木窗户吹入阵阵夏风,桌面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光影从桌面一点点向东偏移,渐渐掉到桌角,又落在地板上。   陈听晏耐心地刷完竞赛预测卷,把答题卡拍成照片,发到物理老师邮箱。手机闹钟叮咚响起。   显示下午四点半。   他搁下笔,按了按有些发酸的后颈,推开椅子站起来。   木柜里的衣服分门别类摆放得很整齐,陈听晏抽出两件,进了淋浴间。   阁楼本来没有淋浴间,但魏淑知道他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和他们共用楼下那间淋浴室总归是不方便居多,于是找人简单装了一个。   狭窄的空间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过了会儿,停下。   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年带着湿润的水汽,擦着头发走出来。   已经快到五点了。   他把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从床边拐到房门口,对着屏幕等完最后两分钟,秒针跳到十二,他伸手拉开门。   门外没有人。   苏从意没来。   是他的表不够准,和她对不上。   陈听晏找个理由靠着门框又等了会儿,楼梯依旧不见人影。他想了想,收起手机,关上门下楼找人。   楼下客厅里小风扇慢悠悠地来回转,沙发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个人,怀里抱着半个快要吃完的西瓜,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掉在地板上的手机被捡起,陈听晏关掉还在播放的动画片,按灭屏幕。   他转身看向睡着的苏从意。   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叫醒她。   正犹豫着,睡梦中的人忽然嘟囔一句什么,微微侧身向外。   碎发被风扇带出的风吹得乱晃,她只穿了吊带和短裤,因为睡姿,露出一小截白嫩嫩的腰。   陈听晏目光掠过那处皮肤,又很快收回。他红着耳尖抿直嘴角,在原地站上片刻,把手机搁在茶几上,靠近沙发,想将她怀里的西瓜拿出来。   谁知捧着西瓜的手刚用点力,睡梦里的苏从意突然开始护食,一把挥开他的手,将半个西瓜紧紧抱住。同时右手还做了一个拿勺子舀瓜瓤的动作,嘴巴配合地吧唧两下。   头一歪又睡死过去。   “……”陈听晏无言半晌,倏然弯着眼角笑起来。   他没笑出声,手指摸摸鼻尖,干脆搭在沙发靠背上,低头观察她睡觉。   少女平时活泼跳脱,总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睡着的样子却很乖巧。   一张脸白净小巧,有点婴儿肥。   睫毛在薄薄的眼下皮肤上,阖落覆盖上一层阴影。   陈听晏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悬在半空,隔着段距离虚虚地比了一下。   真的好小。   一只手就可以盖住。   他觉得有些神奇。   目光往下,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柔软饱满,透着自然的红润。   像五月末将将成熟的樱桃果,唇角还沾了一点红色。   脉搏跳动的频率开始变快。   陈听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悬在半空的手试探着往下,而后屈起手指,紧张又迟疑,半晌,轻轻凑近她的脸,想帮她擦掉那点西瓜汁。   “叮咚叮咚——”   茶几上的手机冷不丁响起。   苏从意被惊醒,抱着西瓜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到一半,和没来得及躲开的陈听晏撞到脑袋,咚一声闷响,又弹回去。   “哎呦……”   苏从意疼的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她根本没想到沙发上还有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她恶人先告状。   陈听晏捂着撞到的额头站直身子,闻言面不改色地将蹭到她唇边一点西瓜汁的手指蜷起,收进口袋里,镇定道:“我来叫你。”   ……叫人就叫人。   好端端的你脸红什么。   苏从意没顾得上问,她够过响个不停的手机,接通魏淑的电话。   魏淑临时被安排了工作,晚上不回来了,交待苏从意锁好门窗。   苏从意应下,退出通话页面时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她瞬间睁圆眼睛,看向陈听晏:“你干嘛不早点叫醒我?”   “我也刚下来。”陈听晏好心地撒谎,顿了下,又说,“如果你觉得晚,要不下次再……”   “不行。”苏从意打断,“说了今天就今天。”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你等我换身衣服,很快就好。”   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紧接着房间里传来叮当哐啷的响动,中间还夹带着椅子倒地声和一声痛叫。   好像只是眨了两下眼的功夫,一阵风从房里掠出来,一把扣住陈听晏的手腕,以他反抗不及的力气带着他整个人往外冲。   “出发出发,可以赶上的!”   雕花铁门被甩上,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在桐角巷的青石板路上。   临近傍晚,霞光满天。   厚厚的云层烧成橘红深红和蓝紫色,大片涂抹在树枝顶端的天空。   巷子弯曲狭长到看不见尽头,陈听晏被苏从意拽着手腕往前跑,风声车铃声和邻居小孩的嬉笑追闹,从他耳边哗啦灌过,额发被风凌乱吹起。   花木的影子在余光里倒退。   他视线范围内只有少女穿着白色棉布裙的背影,披散在肩上又跃动的浓密长发,以及她头顶那轮浓烈到仿佛永无止境在燃烧的夕阳。   和她一样,有着很蓬勃的生命力。   像电影里慢镜头无限拉长。   心脏饱涨得滚烫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两人运气很好,出了巷口就有一辆停下的公交。   苏从意一口气拉着陈听晏上车,找到空位坐下时,才有空喘气。   “相信我。”苏从意把乱糟糟的碎发全部别到耳朵后面,将手腕上的表冲向陈听晏,“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我们肯定能赶上。”   “嗯。”   陈听晏假装认同地点头。   心里补充前提:如果路上不堵车。   午睡前忘了关掉动画片,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电量。   苏从意想问问陈听晏有没有带充电宝,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见同班的两个女生。   其中短头发的惊喜道:“刚刚还在想你家住这里,就看见你上车了。”   出行偶遇熟悉的人,苏从意也挺开心,她往后侧了侧身子,右手扒着椅背问:“你们两个也出来玩?”   “对呀。”   旁边戴着柠檬发夹的女生接话,“这鬼天气太热了,只有晚上凉快点。”   苏从意不置可否,点完头发现两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   “……怎么了?”   瞟一眼苏从意身侧座位上的那道高瘦背影,柠檬发夹示意苏从意凑近点,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压低声音:“你跟陈听晏很熟啊?”   苏从意嗯了声,坦然道:“不是说过吗,我俩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   竟然是真的!   两个女生震惊地对视一眼。   短头发的也凑了过来,目光快速瞥过前排低着头的少年。后颈白瘦,一节棘骨清秀凸出,有小撮潮湿的短发微微翘起,像是洗完没来得及擦干。   后脑勺都干净好看的类型。   “苏苏。”短头发红着脸,小声问,“你有学神的微信吗?”   苏从意愣了下:“……有。”   “那你可不可以推给我啊?”短发女生期待地看着她。   柠檬发夹:“我也想要!”   “……”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请求。   但苏从意不太想给。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拒绝了似乎又显得她很小气。顿了两秒,她伸出手去摸帆布包里的手机。   指尖触碰到手机边缘,旁边低头的人忽然抬起眼,将脸转过来,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坐好,快下车了。”   窗外确实是金华路,苏从意哦一声,将身子侧过来,规矩地朝前坐好。   公交车到站,缓缓停下。   两人一起下车,同班的俩女生也跟着过来了:“你们是去星河影院吗?”   苏从意:“嗯。”   “刚好我们也是诶。”短头发亲密地挽住苏从意胳膊,柠檬发夹见状,跑到她另一边,将人挽在中间,“既然顺路的话,就一起呗?”   苏从意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走在她右后方的陈听晏。   陈听晏本来看向另一边,注意到她的视线,就把目光移了过来。   苏从意抬抬胳膊上的两个人型挂件,提醒:“佳佳她们说要一起。”   “嗯。”   陈听晏很顺从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的不耐,“我都可以的。”   他这样说了,苏从意原本想要婉拒的草稿到嘴边又咽下去。   也答应。   三个女生很快聊起天,一路走进星河。坐着扶手电梯上二楼时,柠檬发夹悄悄往后瞥了一眼。   陈听晏站在底下两节台阶上,手指搭着扶梯边缘,低着头在刷手机。   从头到尾都很安静,没插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   柠檬发夹从陈听晏后颈翘起的那小撮头发上,看出点被冷落的孤单感。   像自家那只寂寞无聊的英短。   她忍不住用手碰了碰苏从意的胳膊,小声问:“学神是不是不高兴了?”   “啊?”   苏从意回头,跟着看了眼,没察觉出什么,又转回来,“没有吧。”   扶手电梯停在二楼,倪焦选的那部电影排在八号放映厅,还有五分钟开场,等候区的人差不多进去完了。   苏从意去买爆米花,让陈听晏买饮料:“我要一杯可乐,多加冰。”   “好。”陈听晏应声,又问剩下两位,“你们有想喝的吗?”   两个女生齐齐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饮料区的队伍很短,陈听晏买完付款,苏从意刚排到窗口。   他远远地看一眼爆米花那边,又点了两杯茉莉奶绿。   将苏从意的可乐单独拎在左手,他接过后面的奶茶纸袋,转身回去。   两个女生还在原来的位置等着,陈听晏走过去,把奶茶递给她们。   没想到高岭之花如此绅士体贴,两人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谢谢!”   “没事。”   陈听晏用空出的手摸出兜里的手机,表情有点犹豫。停了几秒,拇指和食指捏住屏幕边缘,将手机转了半圈,又重新放回去,抬起薄薄的眼皮,淡声道,“微信还是不加了吧。”   “……嗯?”两人懵了下。   “然后。”少年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喝完奶茶,你们暂时就不要再跟着她了。”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花在苏苏面前(点头点头):没关系的,我都可以。   小花转身(面无表情):什么时候走?只想和老婆单独贴贴。   ——   感谢在2022-07-14 10:40:05~2022-07-16 06:1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 12瓶;5311576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物理卷   苏从意买完爆米花回来, 发现放映厅门口只剩下陈听晏一个人了。   “佳佳她俩呢?”   “不知道。”陈听晏语气寻常,”应该是去看别的电影了。”   怎么没有说一声。   苏从意低头看向怀里抱着的爆米花:“我还特地买了两桶最大的。”   不过这样也行。   她本来是单独约的陈听晏。   放映厅里坐了半满,人不算特别多。两人找到位置后, 电影很快开始。   倪焦的眼光确实好。电影是一部好电影, 情节不俗套,滤镜偏唯美的油画童话风, 镜头场景转换也巧妙,更难得的是全员颜值演技都在线。   唯一一个问题, 就是倪焦似乎对“小虐”这俩字有些误解。   进度条拉到三分之一, 前排阵亡一半。男女主人公分手,后排也绷不住了。等女主人公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相遇的小镇, 发现这些年收到的回信全部是代寄, 写信的人早已死去,放映厅里吸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非常统一。   苏从意无脑入之前, 真没想过自己会被虐成这样。剧情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有点扛不住,结局回忆杀一放, 她的眼泪跟闸门泄洪似的。   坐在旁边的陈听晏见她一边往嘴里丢爆米花,一边稀里哗啦掉眼泪。   哭得很惨烈,吃也没耽误。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   后座大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拍拍陈听晏的肩, 递来一张纸巾:“哄哄你女朋友吧, 哭的比人家女主都悲伤, 不知道的得以为OST是她唱的。”   陈听晏:“……”   余光里某人还在真情实感难受, 陈听晏没纠正身份, 默认地接过来。   犹豫了下, 他微侧过身, 凑近苏从意, 低声问:“要我哄你吗?”   清浅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耳畔,苏从意眼泪汪汪地啊了声,转头。   对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情绪平静到没有丝毫起伏。   “你不觉得虐吗?”她哽咽着问。   陈听晏闻言,想了想,慢慢开口:“其实这种悲剧手法很常见,伏笔埋得也不深,稍微推测一下就能猜出那些信不是男主人公寄的。”   “虐点也不合理,火车不是单反玻璃,不该出现一个人看不见另一个人的情况,到这里就有点强行be了。”   苏从意:“……”   好好的一部电影,被他剖析的好像道证明题。   “可是女主当时在哭啊。”苏从意忍不住小声反驳,“她低头的时候看不见车里的男主也说得通吧。”   陈听晏:“但造成两人分开的原因,从逻辑上推,也挺单薄……”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这人真的太煞风景,苏从意一把抢走他手里的抽纸,胡乱擦擦眼泪,瓮声瓮气地嘟囔,“电影不就是要艺术效果和戏剧效果吗,为什么要追求完美逻辑?这样显得你好冷血哦。”   她只是随口吐槽,却没注意到话音一落,旁边的人整个僵了下。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骨蜷缩起来,陈听晏抿直嘴角,沉默地收回视线。   Be美学后劲太大,直到出了电影院,苏从意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天色深了,影院附近的小广场被各种商贩小摊占满。榕树底下有个卖透明塑胶气球的,缠绕着小灯线,按开光就会亮出一串串细碎的光。   苏从意路过时多看了两眼。   安静跟在她后面的人停下脚步。   “老板,一只要多少钱?”   老板摆摊很少女,长得却很壮汉,摇着大蒲扇乐呵呵道:“二十五。”   陈听晏付完钱,从摇摇晃晃的气球堆里抽出一只,转身看向苏从意。   苏从意眨眨眼:“给我的吗?”   陈听晏没说话,找到开关,按下。   啪声轻响,透明软壳变成一颗盈盈发光的小星球。   他把星球交接到她手里,嗯了一声,说:“给你的。”   苏从意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这种东西了。她有点惊喜地捏住气球杆,闭上一只眼凑近气球,观察里面的灯线。   看起来比刚刚开心不少。   这应该算是完成了哄人的任务。   陈听晏沿着小路穿过广场,想问问苏从意是直接回家还是怎样,扭头却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   他一愣,心脏顿时高高悬起。   慌乱和不安一同涌出,他转身分开人群往回走:“苏从意?”   密集的人流从身边穿梭而过,世界开始褪色,静音。陈听晏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窒息感正在将他裹挟。   心脏极速跳动的声音在耳膜里无限放大,他原地停下,去拿手机。   没等他翻出苏从意的微信,后背突然被尖尖又钝钝的东西戳了一下。   他猛地转身。   “陈听晏。”   消失的人重新出现在他身后,白色棉布裙,杏眼弯弯,“你看!”   她指向发间戴着的浅棕色麋鹿角发箍,“我在那边见到了卖这个的。”   “……”   少年紧紧绷着下颌骨,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眶似乎泛了点红。   “你怎么了?”苏从意感觉到不对劲,牵着气球在他跟前晃了晃。   胖墩墩的气球被人拨开,陈听晏走近一步,按住她的背将她扣到怀里。   “你走之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她听见他的声线微微发抖,“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   没想到这人反应会这么大,苏从意懵逼道:“……我就买个东西。”   不是很快又回来了吗。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仰头观察他几秒,惊讶地发现什么:“哇。”   “你眼睛怎么红了?”她不可思议又想笑,“就因为没有找到我吗?”   陈听晏不吭声,别过头。   他看着心情确实不太好,苏从意没再逗他,牵着发光的气球对他晃晃脑袋:“看这个发箍,是不是很可爱?”   陈听晏平复好情绪,低低地嗯了下。   “所以我给你也挑了一个。”苏从意话锋一转,拿出藏在背后的猫耳朵发箍,踮起脚,“我们一起可爱。”   陈听晏仰头错开。   苏从意脸上的笑一秒垮下来。   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两人对视不到半分钟,陈听晏先妥协,又把头低下来。   “这样就好嘛。”苏从意又开心起来,将猫耳朵发箍戴在他头上。   和想象中一样,适配度超高。   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顺手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陈猫猫。”   她指尖触到的皮肤开始发烫,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滚动了下,陈听晏低声道:“也可能是单向玻璃。”   “啊?”苏从意没听懂。   “火车的窗户,也可能是单向玻璃。”陈听晏垂下眼,带着点鼻音重复,“不排除男主人公计划非常周密,所以到死还把他的爱人蒙在鼓里。”   “我确实不该忽视这部电影原本的戏剧效果,也不该说它强行be。”   他推翻了自己在放映厅里的所有验证,“我也有觉得难过的地方。”   这话题转移的没头没尾,苏从意顺着他问了句:“什么时候?”   猫耳朵发箍质量不好,粗糙的质感磨得耳后生疼。   陈听晏抬手将发箍拨正,白皙耳根透出血色:“就你,哭的时候。”   “……”   苏从意愣住。   “所以。”他停了一下,接着问,“我也没有那么冷血的,对吧?”   塑胶气球明亮的灯线印在少年清亮的虹膜上,像墨水中撞出两轮银河。   苏从意在银河里见到一分忐忑。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有的猫太笨。   会当真。   –   周末过去,高三补课还要继续。   八月末最后一周,补完放两天假,等到九月初和高一高二一同返校。   已经到了第二轮复习,各科老师在查漏补缺知识点,考试成了常事,基本保持一天三小测,三天一大测。   苏从意的语文和英语在平行校区算是名列前茅,数学在陈听晏的抢救下也起死回生,就是理综仍然拉跨。   理化生三门分开,都将将及格。   尤其是物理,三门之中拖后腿之最,小测结束的隔天晚上,直接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单独开了个小灶。   “你这姑娘平时怪机灵,怎么碰到交流电直流电就转不过弯呢?”   老周拎着红叉遍布的卷子,痛心疾首,“这题我是不是上课讲过?”   苏从意:“是……吧。”   瞧见她眼神乱瞟的心虚样子,就知道上课准又走神了。   老周恨铁不成钢地卷起卷子在她胳膊上敲了一下:“我再讲一遍,你给我掰碎听清楚了,都是送分题。”   正说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隔壁七班物理老师带着一个学生走进来:“你先坐这里等一会儿。”   少年应声:“好。”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从意条件反射扭头去看,果然看见陈听晏。   她颇为意外。   如果不是周四纪检和提前约好,她很少在学校碰见陈听晏。毕竟两个校区离得远,他也没必要往这边跑。   陈听晏本来跟着七班老师往另外一张办公桌走,似乎是察觉到苏从意火辣辣的目光,他偏头瞧过来。   七班物理老师在堆满作业的桌面上翻找:“我记得放这儿了……”   “周老师。“他喊了声,“组长拿来的那套物理卷,你还有没有?”   “附中专家组自出的模拟题?”   “啊,对。”   老周想了想:“楼下打印室有。”   七班老师走出去两步,又拐回来:“周老师咱们一起吧,打印室钥匙不是你放的?”   “我这给学生讲题呢。”老周瞅一眼苏从意那张无辜乖巧的脸,抬头又看看办公室里站着的活神仙,突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对小神仙招手。   “来来来,陈同学,过来。”   “……”   苏从意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少年走近,老周站起来,腾出自己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这是陈听晏。”   老周给苏从意介绍这位一中镇校招牌,“岱宗高三理零班的,听过吧?”   不等苏从意点头,老周又说,“人家拿过的奖比你卷子上的叉都多,好好跟着他学,机会难得。”   老周满脸你走大运了的表情,苏从意不好意思拆他台:“……哦。”   又交代陈听晏两句,老周跟着七班老师一起出去了。   办公室角落,空调嗡嗡运作,一盆滴水观音被凉气吹的叶子轻晃。   陈听晏没有马上坐下,而是一手撑着桌上,另只手扶着苏从意的椅背,盯着桌面上那张试卷看了一会儿。   半晌,他挑着眉梢慢慢开口:“魏阿姨只跟我说你数学不太好。”   结果物理也这么惨不忍睹。   后半句不说,苏从意也能猜得到。   以前对陈听晏没好感时,一百五十分的数学卷子,她只考了三十分,都能大大方方地扔到陈听晏脸上。   ……现在突然就有点抬不起头。   “那个。”苏学渣清清嗓子,挺直腰杆,“我也是有拿手科目的。”   陈听晏不置可否,在老周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拿过她的试卷。   “我先看看你的错题。”   于是苏从意眼睁睁地盯着陈听晏展开她的卷子,不只是看物理,顺带还有化学生物,从头到尾,一题一题仔细扫下去,在遍地红叉里找对勾。   羞耻感空前爆棚。   她忍不住用手挡住半边脸。   这张理综卷子不难。   苏从意知道。   她考试的时候没用心,全班只有她一个人物理刚及格。   否则老周也不会就拉她开小灶。   早知道就好好写了。   这人不会觉得她脑子里全是水吧?   她从手指缝隙里瞟见陈听晏将试卷翻了一面,抽出答题卡,对应题目来回看,最后微妙地沉默下来。   这简直是一场无声的智商碾压。   苏从意红着耳朵伸手去抢卷子:“你别看了行不行?我瞎写的。”   “不行。”   陈听晏侧身躲了一下,眼睛没从她卷子上移开,“你老师交代我了。”   直到看完所有错题,陈听晏放下试卷,往后靠在椅背上,屈指抵着鼻尖。   若有所思片刻,他倏然轻笑了声。   “苏同学。”   “……干嘛?”苏从意被他笑得有点不爽。   “问你个问题。”   “说。”   陈听晏:“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黑板侧边挂着的倒计时日历天天都在撕掉新一页,苏从意不假思索。   “285啊。”   听她答完,陈听晏坐直身子,将摊开的试卷对叠整齐,答题卡放在最上面,然后捞起一根红笔拨掉笔盖:“那如果我说,我可以在这二百多天里,帮你把理综往上提至少70分。”   红笔划掉分数栏里的180,在旁边随意写上260,又画了个向上的箭头。   他抬起头,眼角微弯,“你要不要考虑下,和我去同一所大学?”   –   八班的最后一节晚自修是数学,老师发了套卷子,交代课代表在放学之前收去他办公室,端着水杯离开。   到了高三,学生们都很自觉,即便老师不在,教室里也很少闲聊。   只剩下沙沙的算题声。   赵悦悦写完一页选择题,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的苏从意才回来。   她让了下位置,小声说:“发下来的卷子放你桌洞里了。”   “……”   苏从意一声不吭。   “赶紧写。”赵悦悦生怕她不上心,又补充一句,“放学要交的。”   “……”   依旧没动静。   不会是被老周骂到自闭了吧,赵悦悦边算题,边抽空往旁边瞟了一眼。   发现苏从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开在桌面上的那张不及格物理卷。   发呆,脸红,迷之微笑。   “看什么呢?”   赵悦悦好奇地凑上去跟着看。   卷子还是原来的卷子,不一样的是错题已经全部订正过了,每道题涉及到的公式以及各种受力示意图清晰易懂,字迹也漂亮,横竖撇捺都很挺秀。   “这不像老周的字吧。”赵悦悦观察片刻,问,“谁给你讲的题?”   苏从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手捧脸变成单手捧脸,换个方向继续微笑,眼神飘忽小脸泛红。   赵悦悦:?   这人是不是疯了。   又见苏从意冷不丁收起笑,坐直身子,刷地撕掉了桌角上贴了半年的座右铭便签纸,换一张崭新的。神色庄重地写完,再郑重地双手贴上去。   头顶白炽灯晃眼,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几个大字龙飞凤舞。   隐隐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场。   ——【我要上清华!】   赵悦悦:“……”   果然疯了。   这种不切实际的口号,她也就在年轻冲动的幼儿园时期跟风喊一喊了。   赵悦悦本以为苏从意在开玩笑,毕竟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   谁知等到高三开学,赵悦悦发现。   这家伙!   居然是!   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学渣逆袭奇迹篇之狗狗上清华》《清华:洗洗睡吧梦想和痴心妄想还是有区别的》   ——   从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晚十点日更~   ——   感谢在2022-07-17 08:46:11~2022-07-18 15:1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德瑞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白日梦   陈听晏的办事效率高到离谱。   暑假补课结束的两天短假里, 他制定出了一套完备的复习计划。   语文和英语还是按照苏从意自己的进度来,陈听晏主要负责提数学理综。他不仅对各科知识点做了很详细的归纳梳理,而且复习节点从近拉到远, 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学期需要走多少进度, 大纲里列的清清楚楚。   陈听晏没有正经地帮人补过课,所有科目他都是一半自学一半跟老师。   这种方法显然不适合苏从意。   所以他让苏从意白天跟课堂进度, 不理解的知识点和题目就抄下来,晚上回家他再掰碎了给她讲。   考虑到基础差距, 他甚至把知识点一路追溯回初中, 保证她能听懂吃透。   苏从意坐在阁楼里,只是听陈听晏简单介绍完复习计划, 心里原本对高三的抗拒和迷茫就减弱不少。   前途变得清晰可见。   还没正式开始, 她已经热血沸腾了,有种下一秒会被陈听晏带飞的错觉。   “那现在开始吧。”   陈听晏没给她留太多幻想的空间, 翻出她考完的卷子,从数学讲起。   一旦涉及到学习和考试方面, 少年的气场就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冷静,从容,运筹帷幄。   再复杂难懂的题目到他手里, 笔杆在指间转上两圈, 就找出突破口, 该变公式变公式, 该画图像画图像。   轻而易举。   他好像根本不用思考。   苏从意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岱宗尖子生的变态程度。   幸好变态没想碾压她, 一直在迁就她。   讲完试卷上的错题, 陈听晏围绕核心点自己给她出题。   他有意照顾她的水平, 出的题不难, 但数学和理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懂得变通。苏从意有时候灵光一现醍醐灌顶,有时候又半梦半醒转不过弯,同样的坑跳进去两三次。   陈听晏从来没有不耐,她一种方法听不懂,他换另一种方法继续教。   反正他基础特别好,知识框架体系庞大又牢靠,绝对不会被她稀奇古怪的错误思路带跑偏。   这样两个星期下来,苏从意觉得整个人都得到了知识的洗礼和升华,数学老师留在黑板上的拓展提升大题,她竟然能半算半推地解出来了。   理综测验也破天荒地过了二百。   虽然只是一次晚自习小测,但尝到甜头,苏从意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漫画不看了,零食不吃了,下课也不出去浪了,老老实实待在位置上,抱着陈听晏给她挑的题集写写画画,用完的演算纸塞满半个桌洞。   八班一众学生震惊不已,不知道这姑娘吃错了什么药。   “苏苏受什么刺激了?”   后桌女生用笔盖戳戳赵悦悦,小声问,“她怎么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赵悦悦也着实没想到苏从意动真格的。桌角那张便签纸上,CTY三个字母缩写被描了又描,心思不言而喻。   啧啧两声,赵悦悦转头反问:“听说过为爱考清华不?”   后桌:“啊?”   “让她给你表演一个。”   “……”   中午倪焦来找苏从意吃饭。   柯溱打完菜回来,见餐桌对面的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夹起一根根土豆丝,在平整的白米饭上摆图形。   柯学渣发出不解的疑问:“她又在犯什么病?”   “声音小点。”   倪焦挑着青椒,波澜不惊,“不要影响人家画带电粒子运动图。”   柯溱:“??”   忽视掉柯溱那张黑人问号脸,苏从意画完图形,把土豆丝就着米饭一起扒进嘴里,边嚼边端着餐盘起身。   倪焦抬头:“这就不吃了?”   “嗯嗯。”苏从意鼓着腮帮含糊不清,“我回班把剩下的题写了。”   眼睛盯着苏从意离开的方向,柯溱用肩膀撞了下倪焦。   “焦哥,赌不赌?”   “什么?”   “这种症状最多持续一个月。”柯溱夹起颗玉米粒,扭头冲倪焦挑眉,“一个月后,保准打回原形。”   他从小和苏从意一起长大,幼儿园就待在一起,简直太了解她了。   三分钟热度,花心又散漫。   想到哪儿是哪儿,说变就变。   根本不可能长久固定一种模式。   事实证明,十七年的青梅竹马不是白当的。柯溱的确猜对了。   十月中旬,一中各个年级开始期中考试。考试前夕陈听晏没像平时抓那么紧,简单带她复习了一下。   交代她早点休息。   这是第一次正式检验她努力成果的机会,苏从意怎么可能早点睡。在阁楼里对着陈听晏点头如捣蒜,回到卧室关上门,拧亮小台灯继续学。   一晚上只睡五小时,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种即将大展身手的亢奋。   学渣逆袭排行榜第一、论坛爆炸的场面在脑子里上演了不下十遍。   坐公交车上学的路上,她连去主席台演讲要先迈哪只脚都想好了。   语文很简单,数学也中规中矩。   一切顺利。   结果到了第二天的理综,苏从意猝不及防地一头栽进天坑里。   期中考试是学校自己出题,但谁也没想到一中在考试前,很狗地从西海私立挖了个要退休的资深教师过来。   老爷子年年给市联考题库把关,听说被授任组长,一张理综卷子出的大刀阔斧,难度飙升,直逼竞赛卷。   试卷发下来十分钟,考场里硬是没人敢动笔,哗啦啦地翻着卷子,企图在一堆火星符号里找出几个汉字。   【%#@#磁场#%*负荷%……】   第三次读题失败后,苏从意压下心中一丝不妙,开始疯狂回想脑子里关于这个知识点的蛛丝马迹,以及陈听晏之前讲题时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苏从意,做题不许啃指甲。   他说:也不许薅头发。   他说:擦擦口水,一道题你睡半小时了。   ……   美好回忆结束。   苏从意平心静气地拿起笔,缓慢地在第一题底下圈上选项c。   然后。   ccccc。   一路摆烂。   一门理综难倒英雄汉,从走廊到食堂全是学生吐槽。   赵悦悦对了一圈答案,发现大家五花八门各蒙各的,谁也不服谁,索性放弃,抽出作文模板,准备把剩下一点希望寄托在下午的英语上。   过了一会儿,她那沉迷于考清华走火入魔的同桌拎着小水杯回来了。   赵悦悦给她让位置,顺口问:“考的怎么样?”   苏从意保持沉默。   她从桌洞的一堆演算纸里扒拉出尘封许久的漫画周刊,吹了吹封皮上薄薄一层灰,淡定地摊开在桌面上。   见这人头顶散发出一圈优雅从容的佛光,赵悦悦肃然起敬:“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苟富贵勿相忘!”   “不。”苏从意翻一页漫画,头也不抬,“我只是觉得,清华对我而言还是有那么些些难度的。”   她说着,伸出拇指和食指,浅浅比划了一下‘些些’的距离,而后继续道,“要不让陈听晏自己去清华吧,我考北大算了,北大也还行。”   “……”   两所顶尖学府被她说得像烤地瓜,赵悦悦深吸一口气,抄起英语笔记本啪地拍到她头顶,“做什么白日梦呢,赶紧滚起来把作文默了!”   英语对苏从意而言很简单,一是题型固定,二是她词汇储备足够。   岱宗出题组老师还算有良心,没给特别难的完形填空,苏从意顺顺当当地写完作文,提前交卷走人。   期中考试结束,一中休假半天。   苏从意考场出的早,校道上没有几个人。她一路上都在纠结等会儿到了车站,怎么对陈听晏狡辩。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不忍心她纠结太久,还没到车站就被人截了。   少年站在天桥上的树荫底下,正百无聊赖地撑着石雕围栏,看荷花池里游过的鱼,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余光瞥见她,陈听晏转身走过来。   那张冷淡又好看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苏从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腿软,紧张的肚子都开始疼了。   脑中一瞬间冒出无数借口。   “我没想蒙C但我真看不懂”“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两句话在脑子里反复横跳,等到陈听晏站在她跟前,她转头就想跑。   被人从后面揪住校服衣领。   “怎么了?”陈听晏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跑什么?”   “……没有。”   逃跑失败,苏从意故作镇定地原地做了两个开合跳,“我在运动。”   她脸上的笑假得像是贴上去的,陈听晏心里猜出个大概,也没直接说出来,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苏从意装傻:“干嘛?”   “演算纸。”那只漂亮的手勾起指尖,“昨天晚上和你交代过的。”   不是多校联考这种正规大型考试,一中的演算纸是允许带出考场的。   萌混不过关,苏从意认命地扯开书包拉链,在乱糟糟的包袋里扒拉扒拉,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他。   纸团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陈听晏费了点功夫展开摊平,边沿路往前走,边低头看起来。   苏从意清楚这家伙有多变态,他只用看她演算纸上的那点草稿,就能把她的大题分数估算个八九不离十。   等两人走出校门,小变态终于抬起脸,冷静地问:“一道都不会吗?”   “也不是吧。”   苏从意硬着头皮竖起两根手指,“倒数第二题,会的。”   这话说出来,陈听晏明显沉默了。   苏从意可以理解。   要是她费那么多心思教人,到头来一张卷子全蒙C,她也想锤爆对方狗头。   心里咚咚敲起小鼓,苏从意吓得甚至有点不敢和陈听晏对视。   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结果少年安静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张皱巴巴的演算纸重新折成整齐的方块,塞进她书包侧兜里。   “……”   苏从意一愣。   发顶被人按住,轻轻搓了两下。   这他喵就叫做无声调.教吧。   绝对是。   苏从意的脸腾地热了,肩膀也泄气地耷拉下来。她转身,将脑袋抵在陈听晏的手臂上,闷声闷气地道歉。   “对不起,我太笨了。”   她真的很挫败,看样子被打击的不轻。   陈听晏低头瞧她一会儿,微微侧了下身子,让她的脑袋撞进他怀里。   “不笨啊。”   头顶落下温和的声音,“这次卷子确实比较难。我刚刚不说话,只是在反思,是不是我的补课方式有问题。”   他把原因全部归结在自己身上,给她搭了可以安稳落地的台阶。   苏从意默默地仰头看他。   陈听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澄澈干净,很专注也很认真。   “可能现在的方法不适合你。”他说,“等我回去稍微调整一下,我们换另外一种再来一次,好吗?”   “……”   喉咙里有些发堵,苏从意看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不停地点头。   见她重新振作起来,陈听晏心下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很担心她中途放弃。   看来先抛出个温柔当诱饵是对的,魔鬼训练可以等到后期再进行。   出考场的学生渐渐增多,公交车也到站。两人正要上车。   有人叫住苏从意。   她回头,看见柯溱。   自行车在她跟前慢悠悠停下,柯溱长腿支地,捏着把手懒懒道:“星期八攒了个局,要不要来玩?”   听到久违的网吧名,苏从意刻在骨子里的DNA瞬间动了。   还没开口,右肩被人搭住。   “不好意思。”陈听晏站在她旁边,面容冷淡,“她回去还有任务。”   柯溱眉尖一扬,嗤笑出声:“刚考完试还不能放松放松了?大学霸,生产队的驴也不带这么使唤的吧?”   苏从意:“……”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陈听晏没搭理他的冷嘲热讽,拉过苏从意要走。   柯溱伸出手,也扯住她胳膊,眼睛盯着她:“你自己选。”   气氛突然就诡异起来。   苏从意被面无表情的两人一左一右拽在中间,欲言又止。   脑子里交战半晌,她先是抽出了被陈听晏拉住的手。   “……”   少年的表情明显僵了僵。   下一秒。   她又挣开柯溱,转身上车了。   柯溱脸色也黑下来。   他转头看向陈听晏,杀气腾腾。   对方同样眼神冰冷。   对峙几秒,柯溱率先收回视线,擦肩而过离开时,低低地说了句。   “我看你下次用什么借口留她。”   陈听晏没什么情绪地扫他一眼,跟着人流上车。   苏从意在最后一排占了位置,看见他过来,就把书包拿走抱在怀里。   陈听晏在她旁边坐下,感觉她有点蔫巴,偏头问:“很想去?”   “不。”   苏从意硬邦邦地开口,“学习使我快乐,我只想学习。”   这话违心到不能再违心。   陈听晏顿了顿:“……要不明天休息一天?”   蔫巴的小白菜慢慢抬起头,听见他补充,“带你换个心情。”   –   苏从意以为陈听晏是在敷衍她,谁知第二天清早,这人真带她出门了。   路线还不是市图书馆。   苏从意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看,满脸期待地问:“我们去哪儿?”   陈听晏没答:“等下就知道了。”   最后车在金兰广场停下。   苏从意跟在陈听晏身后,坐手扶电梯上了六楼,发现是游戏乐园。   投币娃娃机、篮球机、跳舞机,各种设备叮叮咚咚,热闹欢乐。   “哇!”苏从意眼睛都亮起来了,心上阴霾一扫而空。   陈听晏问:“开心吗?”   她使劲点头:“开心!”   陈听晏:“开心完了就过来吧。”   以为还有什么惊喜,苏从意二话不说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然后在游戏机后面看见张桌子。   地板上铺着软绵绵的干净毯子,少年席地而坐,卸掉书包,转了下泛酸的肩膀:“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说着,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拿出用书钉装订好的卷子。   一沓。   两沓。   三沓。   物理,化学,生物。   “赵老先生出的试卷很有含金量,我梳理了一下他近几年的出题思路和规律。”陈听晏摊开一张扇形分析图和柱状折线图,“栽在谁的坑里就爬出来把谁掰倒,有信心吗?”   “……”   万万没想到是换了个地方做题。   苏从意也不想上北大了。   她想去北大青鸟。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明天日万。   ——   感谢在2022-07-18 15:14:43~2022-07-19 13:1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scuits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除夕夜   陈听晏根据期中考试前这半个学期的补课效果, 重新调整了一下复习计划表,有删有补,针对苏从意拿捏不准的薄弱题型进行重点练习。   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水煮青蛙, 开始加大做题量和任务量。   他严格起来是真的严格, 具体到某个很小的扣分细节点,如果做错, 都会让苏从意单独摘出来默写十遍。   苏从意起初有点吃不消,好像一下子从舒适区步入魔鬼训练营。   后来慢慢就跟上进度。   等到她在陈听晏的监督之下, 刷完一横排书架的题册之后, 她也能举一反三,从多个角度推出答案了。   成绩在有目共睹地往上提升。   甚至在十一月末的第二次月考上, 苏从意直接拿下了班级前三, 挤进平行校区前五十,总分五百八。   比补课前要高出六七十分。   成绩单一下来, 苏从意桌边立刻围了一圈人,抢着看她的理综卷。   “我天, 二百三!牛哇苏苏!”   “你真要学渣逆袭了!”   “物理这次题出这么难,你也能考八十五,你到底是怎么学的啊?”   被围在中间的人闻言, 做出西子捧心状, 陶醉道:“心, 用心学。”   “……”   众人一阵恶寒, 骂骂咧咧。   只有赵悦悦知道她说的实话。   可不就是用心学嘛, 便签纸上那三个字母快要被这人描得包浆了。   为爱考清华, 想想都伟大。   苏从意进步的确实明显, 平行校区虽然不如岱宗, 但前五十名是肯定可以保住一所比较好的211双一流的。   八班班主任在拿到年级排行大榜后, 特地把苏从意叫到办公室。   “最近势头很好啊,从意。”冯磊笑眯眯地鼓励,“拿住这股劲儿,继续往前冲,高考完才能松懈。”   苏从意用力点头:“好的!”   小姑娘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冯磊被带动的也心情愉悦起来。   “哦,对了。”他想到什么,“你应该知道岱宗每年假期补课,都会开放两个旁听生名额吧?”   岱宗校区的学生全部是从高一新生里精挑细选的种子选手和金字招牌,每个班级学生数量固定,三年下来不会有什么变动,也不会招新人。   但岱宗有个特色项目,就是每年寒暑假补课,会批出两个空位,由平行校区自主推荐学生去旁听学习。   岱宗很多试卷资料是私密的,旁听一个月相当于免费上了天价补课班。   苏从意确实听说过:“旁听生不是从高一高二年级挑出来的吗?”   两个校区复习进度不一致,高三年级不在旁听范围内。   “今年政策变了。”冯磊放低声音,“咱学校从西海私立挖了位老教师,就给你们出月考理综的那个。”   “人家出过很多市模联考卷,押题特别有一手。岱宗准备将旁听生名额扩招到高三,是很难得的机会。”   苏从意哦了一声,诚实道:“可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这次才排名年级第五十名。   前面还有四十九个人呢。   冯磊笑道:“不只看成绩,还有潜力。你虽然成绩不是最好的,但进步幅度是最大的,有希望入选。你把理综和数学的分数再往上提一提,我争取在主任那里给你抢到机会。”   明白冯磊是什么意思后,苏从意慢慢睁大眼,意外又惊喜。   “谢谢老师!”   “谢什么,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冯磊摆摆手,“回去准备上课吧。”   苏从意应声,出了办公室。   手指从门把手上拿开后,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跳起来。   岱宗旁听生。   她默默重复了一遍。   虽然只是旁听,但那可是岱宗诶。   陈听晏在的地方。   她也想去看一看,他的风景。   –   哗啦。   卷子翻过一页,陈听晏目光扫过扣分的题目,略微停顿两秒,拨开红笔的笔盖,在分数栏里画上245。   他开口:“旁听生?”   “对呀对呀。”   苏从意坐在他旁边的转椅上,脚尖支着地板,开心地转来转去,“我们班主任今天告诉我的。”   陈听晏:“你想来岱宗?”   这话问的。   苏从意停下转动的椅子,探头凑到他跟前:“怎么,你不想我来?”   “没。”陈听晏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可能不太适合岱宗。”   “……”   苏从意立马垮下一张小脸,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开始死亡凝视。   “不过没关系。”陈听晏将改完的测验卷整理好,折了下递给她,牵起嘴角,“我会努力让岱宗适合你。”   唰。   一箭集中心脏。   苏从意秒变太阳蛋波浪眼,亮晶晶地注视他,像只无声撒娇的小狗。   她表情向来变化丰富,陈听晏即使习以为常,还是有点被可爱到了。   “……卷子给你。”   他不自然地捏了下发烫的耳根,正经道,“还有一小部分题会出错,不过大多数题型已经掌握住了,把我标三角符号的地方再好好看一看。”   “遵命!”   苏从意敬个二指礼,起来要走。   又被叫住。   “等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陈听晏将椅子转了半圈,对向书桌旁边的简易书架,低头翻找什么。   苏从意原本站在一旁乖乖等待着,视线不经意地瞥到书架第二层最角落,被几本习题册遮盖住的空隙里,摆放着两个小小的白色瓶子。   像是随手塞进去的。   这是什么?   苏从意眨眨眼,见陈听晏依旧弯腰找著书架下层的东西,没注意到自己,悄悄倾身凑近,想要仔细看看。   缝隙里光线昏暗,隐约可以辨认瓶子上印着行行密集细小的英文。   应该是说明。   她扫了一眼,译出安神和睡眠。   ……安眠药吗?   她记得陈听晏说他睡很早来着。   苏从意有点奇怪,伸手要去拿。   手腕冷不丁被人紧紧扣住。   苏从意完全没有防备,被少年清瘦有力的指节硬硬地硌着腕骨,顿时疼地抽了口气:“嘶——干嘛呀?”   她一低头,对上陈听晏戒备拉满到显得锐利的视线,不由得愣住。   只有短短一秒钟,那些冷漠陌生的情绪又如抽丝剥茧般全部消失。   他的眼睛重新变得干净温和。   “抱歉。”   陈听晏松开手,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神色自若地将一本厚厚笔记递到她跟前,“这个给你。”   苏从意本来在迟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注意力很快又转移。   “什么?”   她好奇地接过笔记本,沉甸甸的很有质感,封皮和扉页也细腻光滑。   翻开后,发现本子里竟然密密麻麻全部是纯手写整理的数理化知识框架,以及各种难点题型变式合集。   还用荧光笔标注了重点。   条条列列,清晰无比。   苏从意诧异地翻到最后,忍不住问:“你花了多少时间啊?”   陈听晏没答:“有空就写一点。”   苏从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合起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望向陈听晏的眼睛里开始一颗一颗地冒出小星星。最后她呜了声,用脑袋在少年肩上蹭蹭蹭:“陈同学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去岱宗当旁听生的!”   陈听晏弯起眼角:“好。”   “我走啦!”表完忠心,苏从意心满意足地出了阁楼。   等到她的背影和脚步消失在木质楼梯间,陈听晏关上门,眼中一点笑意渐渐融化进不起波澜的漆黑里。   他面容平静地拐回书架前,将两个白色瓶子拿出来,扔进书桌抽屉。   咔哒。   指尖扣上锁。   –   陈听晏整理的复习笔记就像一颗定心丸,给了苏从意十足的底气。   重点不是这份笔记来自岱宗学神,整个西宛市一中仅此一份。   而是亲手。   亲手抄写的。   苏从意简直想当成宝贝供起来,睡前摸摸拍拍,压到枕头底下。   睡醒再抱抱贴贴。   珍惜的不得了。   但她也知道笔记即便宝贵,也是拿来学习用的。稀罕两天之后,她开始时不时翻开笔记本画一画,跟着陈听晏的复习思路将框架再过一遍。   全力备考一月份的期末。   掌握技巧后,做题就事半功倍。   苏从意学得比之前更轻松,压力没有那么大,考前一天也早早入睡。   到了考场,神思入定。   有条不紊,抽丝剥茧,从容稳练。   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两天考试结束,苏从意像往常一样把数学和理综的演算纸给陈听晏。   看着他翻阅完上面的草稿笔记,再将演算纸折起,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让苏从意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陈听晏反问:“你觉得怎么样?”   苏从意想了想:“……挺稳?”   两人对视片刻。   陈听晏终于笑了:“嗯。”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比你觉得的还要再稳一点。”   陈听晏估算得很对,苏从意这次期末考得尤其好,不仅冲入了平行校区年级前三十,总分数也破了六百。   冯磊打来电话,说让苏从意准备一下,正月二号跟着岱宗一起补课。   “好的好的。”魏淑捧着电话,惊喜不已,“辛苦您了冯老师。”   挂断电话。   魏淑转头看向沙发上探着脑袋眼巴巴往这边望的闺女,比个OK的手势。   “耶——!!”   苏从意一把扔掉手里的漫画,赤脚飞扑过来,抱住魏淑的腰,“妈妈妈妈妈妈,我一只脚迈入清华了呜呜呜!咱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魏淑也忍不住地笑,伸手拍拍她脑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六百分怎么够的上清华?而且决定命运的一般都是没有迈进去的另一只脚。”   “我不管。”   兴奋的小火苗在胸膛熊熊燃烧,苏从意感觉给她一个杠杆,她能翘起哈佛,“我要去楼上告诉陈听晏!”   她说着转身要跑,被魏淑叫住。   “诶,你忘了?阿晏昨天就收拾行李回家过年了。”   哦对。   苏从意猛地刹住车,这才想起来,还有两天到除夕。   她问魏淑:“陈听晏住哪儿?”   “要问你自己啊。”魏淑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跟阿晏关系那么好,到现在也不知道人家住在哪儿吗?”   “……”   苏从意噎住了。   对啊。   她和陈听晏认识以来,似乎只是维持着同校朋友和同房租客的关系。   她不清楚陈听晏住在哪里,是否西宛本地,也不清楚他的家庭情况。   除了他这个人。   她一无所知。   苏从意站在原地,好像被人浇了盆冷水,那朵火苗突然就熄灭了。   –   用琉璃珠雕刻出的一颗月球被固定在透明八音盒里,被玻璃橱窗的灯光折射出一层层剔透莹润的光亮。   少年站在窗外,看了许久,直到羽绒服口袋里传出叮咚一声。   他拿出手机。   置顶那位发来新的消息。   苏苏:【[图片]】   苏苏:【哇,你看这只帝王蟹,它的蟹钳比我的脸都要大!】   陈听晏点进照片,放大。   是烟火气息浓郁的厨房,流理台上摆满做好的菜,少女躲在最边上,小脸凑到盘中红彤彤的帝王蟹跟前。   对着镜头弯着眼睛笑。   陈听晏牵了牵嘴角,没有回复。   他指尖按着屏幕往上,翻看苏从意之前发的消息。   苏苏:【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二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岱宗~】   Y:【嗯嗯。】   苏苏:【陈听晏,你家住哪儿呀?】   这条他也没有回复。   后来苏从意又发其他消息盖过去了。   嘴角牵起的弧度又抿直,陈听晏收了手机,推开玻璃门进入饰品店。   “欢迎光临。”   老板听见动静,抬头。   少年白瘦高挑,黑色灯芯绒棉服里是件藏蓝色的卫衣,衣帽从领口翻出来,脖颈到下颌的线条明晰干净。   好看的顾客总能让人服务态度也跟着变好,老板笑容灿烂地迎上去:“想买什么呢?需要给您推荐吗?”   陈听晏摇头,抬手指了下橱窗里那只八音盒:“帮我把它装起来。”   老板应声,边找礼物袋边闲聊:“这是月球除夕系列的最后一款了,同学你眼光真好,要送人呐?”   陈听晏嗯了声,拿出手机付款。   他伸长胳膊去扫柜台上摆放着的二维码时,棉服衣袖随着动作收起一截。卫衣的袖口同样宽松,老板瞥见袖子里露出的那段清瘦白皙的手腕。   腕上缠绕着两圈纱布。   边缘隐隐透出红色。   注意到老板的视线,陈听晏面色自然地收回手,将袖子往下捋了捋。   拎起包装好的纸袋离开。   临近市中心的街道在除夕夜里车水马龙,街灯璀璨如昼。此起彼伏的车鸣中能隐约听见广场喧闹的歌舞。   到处是喜庆的红。   陈听晏心里生出一丝厌烦。他沿着路往前走,快到街角时,路口驶来一辆纯黑轿车,双R的车标微微泛亮。   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陈听晏顿了顿脚,转身靠近。   司机帮忙按开后车门,陈听晏俯身正要往里进,视线定格在地面铺着的灰色绒毯上,一双手工鳄鱼皮鞋。   皮鞋的主人西装笔挺,姿态闲散地搭着腿,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阖起的眉目温润俊朗。   陈听晏面色僵住,又要出去。   男人睁开眼,说:“上来。”   “……”陈听晏沉默片刻,拎着纸袋上了车,坐在离人最远的位置。   司机启动车。   车内打着暖气,和浅淡的熏香融合在一起,让人感到烦闷燥热。   陈听晏把袋子放到旁边,勾住棉服领口的拉链,将外套脱了下来。   纸袋敞开着,里面装着只精致漂亮的月球八音盒。陈余海目光掠过,随口问:“送谁的礼物?”   陈听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随手叠好衣服,挂到椅背一边。   没得到回复,陈余海也不在意。   他看了眼少年腕上缠绕的纱布,不紧不慢地开口:“沈医生说你最近状态不好,昨晚还摔碎了杯子。他告诉过你很多次,卧室不要放玻璃制品。”   陈听晏头也不抬,淡淡道:“是clliy打碎的。”   听他把责任推给那只马尔济斯,男人眼帘掀起,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屑于点评这种拙劣的谎言,换了个话题:“你后天还要去学校?保送的手续不是早就走完了吗?我建议你收拾下行李,到国外把病治好。”   他的语气高高在上,像在随意点评什么东西,陈听晏转头看向窗外。   “不去。”   “为什么?”陈余海打量他,“为了你租阁楼那家的小姑娘?”   听到后半句,陈听晏又将脸转了回来,盯着他,眼里情绪结成冰。   “你凭什么过问我这些?”   “过问?”   这个词有点意思,陈余海笑一声,“我是以长辈的身份在关心你。”   “那我也来关心关心我的父亲好了。”手指紧捏着安全带,少年的目光落在男人衬衫衣领没遮住的,脖颈那道暧昧红痕上,讽刺地抬起眼皮。   “您又是刚从谁的床上下来,敷衍家里这场团圆宴的?”   他声音里的厌恶毫不遮掩。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下来。   司机目不斜视地盯着路况,把着方向盘的掌心渗出薄薄一层汗。   车里陷入寂静。   半晌,陈余海出声:“停车。”   司机应声停下。   “车门打开。”陈余海靠进椅背里,温和道,“让他下去冷静冷静。”   在后视镜里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神,司机额头冒出虚汗:“老先生交代过了,让小少爷今天晚上……”   陈余海重复一遍:“车门打开。”   司机左右为难,不敢动作。   咔。   陈听晏解开安全带,自己下去。   他本来还想拿上外套和礼物,刚踩上地面,车门下一秒便合拢。   轿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陈听晏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原地待了片刻,想不到去处。   最后回了桐角巷。   青石板上铺着红色鞭炮纸屑,巷口到巷尾全是饭香。   陈听晏找到四号宅,发现雕花铁门上着锁,迟钝地回忆起她在微信里说过,她们一家去奶奶家过年了。   所以还是白跑一趟。   陈听晏原路拐回巷口,坐在石头台阶上。冰冷的石板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缝里,他微微打个寒蝉。   活动了下冻到僵硬的指骨,他又站起来,找到一个石阶交错搭出的台间,拨开枯萎垂落的花叶钻进去。   光秃秃的藤蔓枝条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石板将路灯隔绝在外。   小台间逼仄到直不起身,陈听晏屈起腿,觉得自己像条可怜的丧家犬。   他低头看见手腕上裹着的那圈纱布,突然回想起了那种温热的液体从皮肤上流淌而过的滑腻恶心感。   胃里一阵翻涌。   –   吃过年夜饭,离十二点还很早。   大人们围着客厅里打牌,苏从意无事可干,带着小孩去院子里放烟花。   她性子活泼又没架子,小朋友们都喜欢黏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叫姐姐。   闹腾一会儿后,苏从意被吵的耳膜疼,把苏运庭买的小鞭炮发出去,顺走两只仙女棒,找个角落躲起来。   虽然还不到零点,群消息里已经开始叮叮咚咚地冒出各种新年祝福。   苏从意坐在小马扎上,挑着回复了同班好友和倪焦柯溱他们,最后又点开陈听晏的聊天框。   半小时前发的消息,他还没回。   不应该吧。   难道也在等春晚?   苏从意按捺不住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心思,手指划了下,拨去视频电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陈听晏打视频,趁那边未接通,苏从意赶紧对着手机屏幕扒拉两下凌乱的长发。   镜头闪了闪,屏幕转换。   苏从意眼睛一亮,立马乖巧地冲着手机招招手:“陈听晏!”   “……”   手机屏幕里昏沉一片。   没有人出声。   苏从意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举着手机换了几个方向,依旧没有见到对方的脸:“陈听晏?”   她又喊了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屏幕,“你可以看见我吗?”   收音孔里发出细微声响,似乎夹杂着夜风和枯草叶子被碾碎的动静。   好半晌。   那边传来低低地一声:“嗯。”   终于听到陈听晏的声音,苏从意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你那边光线好暗啊,你在家里吗?”   “没。”   “你不在家?”苏从意自动脑补,“你是不是在外面看烟花啊?听说西广场十二点整有烟花大会。”   “不过我这里也有。”苏从意将羽绒服口袋里的两根仙女棒拿出来,对着镜头炫耀地晃了晃,“等会儿我点燃的时候,你要不要来许个愿?苏仙女可以考虑实现你的愿望……”   她自顾自说了半天,发现对面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停了下来。   “陈听晏。”   她叫他名字,“你怎么了?”   “……”   苏从意将收音孔贴到耳边,听见呼吸清浅若无:“心情不好吗?”   过了许久,那边说。   “有一点。”   他声音很低,还有些哑。   从喉咙里模糊地发出个音节。   察觉到这人状态不对,苏从意脸上的笑容消失:“你现在在哪儿?”   “……”   又没了声音。   苏从意将手机拿到跟前,想再问问他,对面却不知何时挂断了。   ……   耳边很久没有声音,陈听晏抬起头,发现手机屏幕暗了下来。   刚刚不小心碰到了红色键。   他想拨回去,手一抬起,腕上伤口就传来血痂撕裂的疼痛。   疼的他眼眶发烫。   陈听晏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又开始崩溃,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   他很想恢复正常。   但狭窄空间里的黑暗就像实质浓稠的墨水,把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得包裹进去。冰冷潮湿的青石板里长出很多对触手,拽着他要让他拉进地底。   他明明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却慢慢被抽干,变成真空的水域。   于是一切回到原点,泳池溺水的那晚,他砸碎一整面的蓝色镜子。   有谁用尖锐刀锋割开他腕上薄薄的皮肤,嘴里轻哼着歌儿。   “等会儿就不疼啦。”女人面容美丽模糊,“阿晏要陪着妈妈……”   ——哗啦。   下沉的意识被惊扰。   围墙顶端跳下来一只猫。   枯萎垂落的花叶帘子簌簌抖动,被一双手拨开。有人停在洞口前,逆着路灯的光亮,弯腰看他,喘出的气在低温里蓬松成一团团白色水雾。   “你果然在这里。”   少年眼神空茫地仰头回视她。   苏从意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朝他伸出手:“要出来吗?”   “……”   陈听晏不吭声。   苏从意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眶开始泛红,一层薄薄的雾气凝结在瞳仁上。   却固执地没有掉下来。   和他对视片刻,苏从意收回手,干脆也俯身钻进了台间。   里面本就狭窄,她穿得也厚,进来后连转身的位置都不剩下。   苏从意毫不在意,挤到他旁边坐下,语气很轻松地说:“你知道吗,我过来找你的路上碰到一只流浪猫,好可怜呀,除夕也没人带他回家。”   她边说,边解开围巾,侧身一圈圈系在陈听晏的脖颈上,继续道,“现在想到它,我还是有点难过。”   毛线帽也摘下来给他戴上,苏从意卷了卷帽边,盖住他冻到通红的耳朵,最后对他张开手,小声说。   “抱抱。”   “……”   陈听晏盯着她,没动。   好半晌,他轻轻眨了下眼。   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砸下来,一颗一颗,顺着下巴无声地滚落。   他哭的很安静。   甚至不能算哭,只能叫掉眼泪。   他不肯示弱,她就主动抱住他。   刚环住他单薄的脊背,少年就在下一秒很用力地将她拥在怀里。   如同溺水的小孩抱住一根浮木。   苏从意的毛衣领很快湿掉一片。   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细微的哽咽,像绝望的小兽。   苏从意默不作声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侧脸,感受到湿漉漉的柔软。   她不知道陈听晏今晚为什么会掉眼泪,她只觉得,找到他的时候。   他好像已经等她很久了。   手指隔着一层卫衣布料,安抚地摸了摸少年背上凸出的脊骨。   苏从意毫无来由地将这样的陈听晏和一朵需要保护的小花联系在一起。   不再有温热的眼泪顺着毛衣领口渗进脖颈里,苏从意觉得他情绪应该平稳点了,试探地叫了一声。   “陈小花?”   “……”   抱着她的人没吭声。   苏从意换个叫法:“陈猫猫。”   “……”   依旧不回应。   苏从意只好说:“陈听晏。”   少年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刚看见我的时候不惊讶吗?”苏从意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陈听晏吸了下鼻子,顺从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我在视频里看见了这个。”   苏从意从他怀里钻出来,用手捋了一把洞口垂挂的枯黄花叶,“你知道吗?桐角巷统共也就这么点大,而且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   她说着,往前凑近一些,手背蹭掉陈听晏下颌上的水痕,“所以,如果你心情不好,就可以像今天这样,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弯起眼:“反正无论如何呢,最后我都会找到你的。”   作者有话说:   小花是有心理问题。   都市篇也可以看出来并没完全治好。 第44章 52赫兹   正月初二, 苏从意跟着平行校区的负责老师到岱宗报道。   市一中占地面积很豪横,其中寸土寸金的那一大部分都批给了岱宗。   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在致远区,高三单独在泊兰区。   两栋U字形的米白建筑中间隔着实验楼和花圃, 往东是操场和室内体育馆;往西是餐厅, 图书馆也在那边。   只有高三的学生从二号补课,校道上积雪未消, 见不到什么人。   路两边栽种着小叶榕树,气根像流苏, 在冷冽的晨风里微微晃动。   “啊, 你是从平行八班进来的旁听生对吧。”零班班主任蒋拓把桌子上的花名册翻过两页,“苏从意?”   苏从意站在高三理科零班的数学办公室里, 点了点头。   余光悄悄打量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岱宗的办公室都要比平行大得多。   几盆巴西木翠绿精干,隔出每个老师独立的办公区域。几乎所有桌子上都堆着如山的资料和教材。   “行。”   蒋拓合起名单, “你跟我来。”   理零班在U型楼靠东的楼梯口拐弯处,苏从意跟在蒋拓身后, 远远见到教室前门悬挂着的【高三理[0]班】的金色铭牌,心脏就跳了起来。   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进了岱宗。   陈听晏的班级。   “你先坐这里吧。”   蒋拓隔着窗玻璃,示意了下倒数第一排摆放的两张桌子, “你同桌家里有点事, 估计要到下个星期来。”   知道他说的是平行校区另外一个旁听生, 苏从意应声, 推门进去。   刚下早读, 还没敲响第一节 的预备铃,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放眼望去所有桌面上都摆着题册和试卷, 大家或者埋头刷题, 或者戴着耳机学英语, 注意力非常集中。   苏从意本来还担心影响到他们学习,推门和放书包的动作都很轻。   然后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根本就没有人分出目光往后看。   她简单整理好桌洞,看见桌腿旁边躺着一根红色水笔,低头捡起来。   “同学。”苏从意小声问前排,“这是你掉的笔吗?”   前排男生头也不回地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离她远了些,翻一页卷子,语气敷衍又不耐:“不知道。”   “……”   这一整套动作下来,苏从意心情有点微妙,好像自己是什么病毒。   她也懒得再问,将红笔随便塞进了桌洞里。 第一节 课是英语,班长简单地点了下名,除了苏从意旁边,第三排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陈听晏。”   “……”   无人应答。   有学生用笔盖戳了戳点名的班长,提醒:“老蒋说晏神请假了。”   苏从意抬起脑袋,往前排看了眼。   她和陈听晏从除夕夜之后,就没有再见面了,续租了阁楼也不来。   她还以为会在教室碰见他。   预备铃过后开始正式上课。   苏从意跟着听了两节,发现岱宗复习的进度又快又密,而且大家普遍不会抬头看板书,黑板上的东西更像是老师讲题目时给自己打的草稿。   她想摘点笔记,都不知道摘什么。   好在老师讲的内容,陈听晏也带她整理过,勉强可以跟上。   下课的时候想问题目,苏从意避开前排,找了个挨着过道的女生。   女生正在写作文,扫一眼她不会的那道题:“基本公式带一下,书上经典例题是它的变式,你翻翻看。”   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   “……”苏从意默默转过身,将这道题圈起来,决定攒着问陈听晏。   她以为适应两天会好些。   但根本没法适应。   岱宗不分班,大家互相都认识,有固定的小群体,吃饭刷题会在一起。   可以说整个班只有她是陌生的。   苏从意是很自来熟的性格,一般没有她融不进去的圈子。架不住岱宗排外,对平行校区有种天然的偏见心理,她每次都会被刻意忽视掉。   老师发下来的卷子,她当时如果不在座位,也不会有人给她留一张。   她就像是一头进入不同赫兹的鲸鱼,或者正方形被塞入三角里,找不到人和她说话,也找不到共同话题。   如此过去一个星期,苏从意初入岱宗的热情消耗殆尽,只剩压力。   她变成了和兔子赛跑的乌龟,这群兔子还每天生死时速不睡觉。   别说超车,她甚至见不着车尾灯。   赵悦悦她们在八班群里疯狂艾特苏从意,问她在岱宗修炼的如何。   苏从意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点孤单。   她更想念平行校区的生活,开心又热闹,还有那么多朋友。   有个人说的对,她不适合岱宗。   说这句话的人,不回复她的微信,也不回学校,一直请假。   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苏从意躺在床上,翻着被她置顶的聊天框,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她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很想把岱宗的事情告诉他。   他明明说,她不适合岱宗也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岱宗适合她。   现在却连人都找不到。   她和陈听晏的关系似乎是单向的,他选择消失,她只能被动接受。   苏从意罕见地失眠了。   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蔫巴巴地吃早饭,把魏淑小小地吓了一跳。   “哪里不舒服吗?”   魏淑伸手摸她的额头,她躲开,扒了两口饭,拎起书包。   魏淑目送她出门,感觉自家闺女去了岱宗后都变得不怎么爱讲话了。   苏从意继续开始压力满满的新一天,趁着课间十分钟没有老师拖堂,一路小跑着去厕所。   扫开水龙头时,她听到隔壁男厕所里有学生闲聊。   “……在老蒋办公室看见的。”   “我还以为不来了。”   “对啊,我记得晏神不是高二下学期就保送了吗?他来学校干嘛?”   最后一句带着加速度,一下子撞进苏从意的耳朵里。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人已经不受控地转身跑了出去。   心情雀跃得一路飞起,苏从意两步两步地跨着台阶,很快冲上楼。   拐弯时撞进人怀里。   少年被她撞到后退两步,捂着下巴轻轻地嘶了一声。   “抱歉抱歉。”   苏从意抬头,对上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瞳仁,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陈听晏!”她惊喜,也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楼梯间,笑容灿烂地扑上去,“你来学校了!”   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触感不是瘦削的硬朗,反而偏软。   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面前的人身子一僵,条件反射般挣开她的手。   “……”   苏从意微愣。   “阿晏。”   有人从下面一层楼梯口探出头,喊道,“老蒋让你去找他一趟。”   陈听晏应声,神色自然地将苏从意刚刚扣住的右手放进校服口袋里,用另一只手揉了下她的发顶。   “我先过去。”   “……哦。”   苏从意看着他转身下楼。   快上课的时候陈听晏回了教室。   他拉开椅子坐下,身边立刻围满一圈人。大家问他题目,和他说话。   苏从意坐在最后一排,支着下巴远远地望了会儿。   他头发剪短了,个子也长高了。   要比除夕再瘦些。   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变化。   苏从意收回视线。   她其实也有题目想问。   但她担心自己的题目拿不出手,被其他同学笑话这么简单也不会。   苏从意在这一刻觉得,她和陈听晏之间的距离,忽然就被拉远了。   她来岱宗,是想看看他的风景。   来了之后却发现。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   周五下午的四节课又安排得紧锣密鼓,苏从意小测仍然排在全班倒数第一,她习以为常甚至想要摆烂了。   不是她不够努力,而是再努力,也和倒数第二差开四五十分的距离。   兔子的一点点天赋就能碾死乌龟。   下午第四节 课上完,有一个晚自习的假期。苏从意正收拾著书包,桌角被人叩了两下,她抬头看见班长。   “陈听晏被化学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让你在班里等他一会儿。”   苏从意来零班半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过来找她说话。   她眨了眨眼:“……好的。”   二月中旬,天色黑得早。   前些天又下一场雪,窗外树枝挂着薄薄一层冰,在路灯里晶莹剔透。   班里学生陆陆续续走完,苏从意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无聊地趴在桌子上,对着用过的演算纸涂涂画画。   橡皮擦擦掉多余的线条,苏从意转着铅笔抬头看向黑板上方的挂钟。   六点半了。   陈听晏还没回来。   她准备直接收拾东西去楼下等,起身时,衣袖把画稿蹭掉到地上。   她弯腰想捡,面前落下片阴影。   有人先她一步伸出手,指尖捏住演算纸一角,轻轻捡了起来。   纸上画着只躲在树洞里的猫,蓬松的尾巴卷住肚皮,像在睡觉。   简单潦草,又透着灵动。   男生看了几秒,将演算纸递回去。   “谢谢。”苏从意接过。   “画的很可爱。”男生笑道,“你学过素描?光影处理的不错。”   今天竟然有两个和她搭话的。   苏从意觉得意外。   她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人。短发利落,个子高瘦,戴着副无框眼镜。   白净清秀的学霸型帅哥。   似乎有点眼熟。   苏从意盯着男生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了,说:“何烨?”   和她一起入选岱宗的另外一位旁听生,因为有事一直没来。   蒋拓准备把这个名额让出去,最后应该是何烨家里的关系,留着没动。   “你认识我?”何烨也蛮惊讶,“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零班。”   终于不用孤零零地自己坐在倒数第一排了,苏从意颇感欣慰:“平行五班第一嘛,咱俩一个校区的。”   何烨恍然:“你也是旁听生?”   “嗯。”   见苏从意点头,何烨卸下书包,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表情像是松了口气:“那我运气还挺好的,因为来得太晚了,有点担心融入不进来,没想到刚来就碰到个同校区的。”   苏从意闻言,干巴巴地笑了下:“没事,我来得早也照样融不进去。”   何烨噗嗤笑出声,觉得这姑娘挺有趣,主动道:“那咱俩统一战线好了——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苏从意:“哦,我叫……”   砰。   教室后门被人推开。   走廊上的风哗啦啦灌进来。   苏从意的自我介绍卡到一半,转头瞧见陈听晏从后门走进来。   他在倒数第一排旁边的过道里停下,神色寡淡地扫过何烨的脸,而后拎起苏从意放在桌上的书包。   帮她把卷子和题册装进包里,拉好拉链,陈听晏说:“走吧。”   苏从意对何烨摆了摆手,跟在陈听晏身后走出教室。   整栋教学楼的学生差不多走完了,楼梯间空荡荡的安静。   苏从意踩着台阶下楼,不时抬头瞟一眼离她几步距离的人。   半个月不见,有点找不出话题了。   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请假,为什么不回复消息,话到舌尖又咽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一时间谁也没有先说话。   气氛微妙地沉默着。   等到了二楼拐角的台阶,陈听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苏从意跟着停下:“怎么了?”   陈听晏没开口,往上走了两步,站在她下面一层台阶上,把手里拎着的帆布包给她背上,调整好包带。   然后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鼻尖磕上少年校服领口冰凉的拉链,苏从意微微睁大眼。   感觉到跟前这人把下巴搁在她的肩颈处,柔软的短发蹭着她颈窝,带出蓬松的触感,像一只沉默又黏人的猫。   “……我才几天不来。”   猫将她按在怀里,亲昵地小幅度蹭了蹭她的脖颈,声音低低闷闷的,有点委屈,“你就认识了新的人。”   苏从意的心脏一瞬间又充盈起来,重新变成圆滚滚的气球,所有滞闷情绪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全部消散。   想问的问题也抛到脑后,她觉得她和陈听晏的距离又亲近了回来。   “没有没有!”苏从意欢快地摇着尾巴,在无人的楼梯间里回抱住陈听晏清瘦的腰,“我刚刚才认识。”   陈听晏抬头:“那你有不会的题吗?怎么都不见你来问我?”   苏从意诚实道:“问你题目的人太多了。”   她凑不上去。   陈听晏没有想到这个原因,眉梢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陈听晏收回抱住她的手,说,“下次可以直接叫我,我去找你。”   苏从意弯着眼睛点点头。   “好。”   –   陈听晏回学校之后,苏从意明显充满动力,对岱宗不那么排斥了。   也有了固定的新同桌。   两人同样来自平行校区,何烨的成绩要比苏从意好一些,但也没高她太多。她很多拿不住的题型和易错点,在何烨那里都能找到共鸣。   不再只有她一个人难以适应,现在多了个和她感同身受的。   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苏从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班里的倒数第一总是和倒数第二关系好,因为水平接近,相处起来太亲切了。   何烨理所当然地成为苏从意在岱宗交到的第一个朋友。52赫兹的鲸鱼找到同伴,不再是孤军奋战。   陈听晏坐在阁楼里,翻阅着苏从意试卷上的笔记,和他不同的思路。   “这种解法是何烨教我的。”   苏从意见他对着那道解析题看,笑眯眯地主动解释,“老师上课写的几种方法我不太理解,所以就自己画了函数图像拿给何烨……”   咔哒。   笔盖轻轻扣在桌面上。   陈听晏抬起眼,打断她的话:“你有不会的题目为什么不来问我?”   苏从意很自然地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而且我和何烨离得很近,问他就可以了。”   这已经是她在最近一周内,不知道第几次提到何烨。   陈听晏理智上清楚她只是在陌生环境里交到新朋友,找到共同话题。   所以会产生短暂的依赖感。   可从她嘴里频繁地听见另一个人的名字,让他感到浮躁不安。   她的注意力不再只停留在他身上。   她开始看向别人了。   以前隔着校区还不是这样,怎么现在同个教室,轨道反而偏离了。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陈听晏却觉得像有一千只蚂蚁钻进疤痕里,啃噬着骨头,带来难以忍受的慌乱。   捏着卷子的手指用力,骨节泛出青白色,他声音平静地问:“所以你现在需要何烨,不需要我了,对吗?”   苏从意被问住了。   她莫名其妙,不理解陈听晏为什么会这样说:“不是啊,我……”   放在桌上的右手被人紧紧按住,指尖是没有血色的白。苏从意对上陈听晏的目光,专注到近乎有些偏执。   他说:“给你讲题目的人,有我一个不就好了吗?”   你只用看着我。   不要看别人。   这样不就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22:11:08~2022-07-21 18:2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八音盒   何烨发现苏从意状态不太对劲。   他和苏从意同桌的时间很短, 才一个多星期,接触下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四个字:简单自由。   表达欲旺盛,精力充沛, 和她待在一起, 你也会有努力生活的冲动。   她像只撒欢的快乐小狗。   但小狗最近变得不怎么快乐了。   蒋拓讲完测试卷,布置了一下晚自修复习任务, 宣布下课。   小部分人去厕所或者接水,大多数仍然在座位上研究题目。   何烨订正完错题, 旁边的人同一个姿势不变, 对着卷子盯了三分钟。   “哪道题不会啊?”   何烨正要凑上去帮忙看看,有人穿过廊道从前排走过来, 停下, 指尖拾起那张摊开在桌面上的试卷。   低头看了几秒红笔圈住的一道立体几何题,陈听晏用脚勾过前排空出的椅子, 在苏从意旁边坐下来,温声问:“是辅助线找不准吗?”   “……”   苏从意沉默地点点头。   陈听晏抽了张演算纸, 三两下重新画出图:“你要先看已知条件……”   何烨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自觉地把头转回去,继续整理错题。   前排不时有学生回头往这边看, 神色都挺意外。   晏神最近怎么回事?   天天主动凑到后排去给人讲题。   而且那个女生还是从平行校区来的, 次次小测倒数第一。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聚集到身上, 苏从意罕见地被影响到, 忍不住把脑袋往书立后面埋了埋。   “……所以证出两个面垂直。”   陈听晏见她心不在焉, 用笔盖敲一下桌面, “在听吗?”   苏从意又点头。   “那等会儿你自己再写一遍, 拿来给我看看。”陈听晏把试卷翻过一页, 错题都纠正过了, 于是折起卷子递给她,“下午的课结束去阅览室吧?给你找了两套模拟卷。”   苏从意闻言抬起头,小声问:“学委他们也去吗?”   陈听晏:“应该是。”   苏从意顿时丧失了兴趣。   其实她能感觉得到,陈听晏怕她孤单,在把她往他的圈子里融,攒局刷题和讨论思路都会带上她。   这种融入是被动的,零班的同学碍于陈听晏而接受她,她没法从社交里汲取到正面情绪,开始变得抵触。   她想拥有自己的朋友。   想在岱宗找到适合自己的圈子。   可陈听晏又不许她和何烨走太近。   看她用手指揪着桌角贴着的便签纸不吭声,陈听晏顿了顿:“如果不想撞上他们,我们去别的地方?”   “……算了。”苏从意趴在桌子上,“我今天晚上不想刷题。”   她的表现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完全没了之前想要考岱宗的冲劲。   陈听晏微微皱起眉,语气冷淡下来:“离高考只剩不到四个月,以你现在的分数还不能松懈。昨天晚自习小测,你总分刚过六百二。”   苏从意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她不像陈听晏,天赋不封顶,他能考一百五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五。   但她不是,她目前这个阶段就像瓶颈,无论再怎么用功都是垫底。   永远见不到别人的车尾灯。   越想融入岱宗的圈子就越焦虑。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余光里少年又想说什么,苏从意没忍住开口:“你能不能暂时先不要管我了。”   这话说出来。   苏从意自己也愣住了。   指尖紧按住桌角,陈听晏的呼吸滞了下,视线慢慢移到她身上。   苏从意抿了抿嘴角,忽然就不太敢和他对视,心虚地躲开目光。   三月初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格,从陈听晏身后洒下,将他的轮廓模糊开。   前排有学生在小声讨论上节课的知识点,后面氛围却凝固下来。   叮铃铃——   上课铃声突兀刺耳。   陈听晏站起身,将椅子还回前座,走之前停留片刻,最后低低说了句。   “我放学在阅览室等你。”   –   初春傍晚,天际铺满粉紫色云彩。树梢枝头冒出嫩嫩一点绿,在橘黄色光线里浸泡出湿漉漉的柔软。   门外走廊上不时有学生经过,脚步声靠近,又消失。   陈听晏抱着手臂靠进椅背里,微微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挂钟。   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细微的声响拧成线,将他的神经崩成细细一条。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直到现在也没来。   喉结顶着脖颈薄薄的皮肤滚动了一下,陈听晏几乎是不可控制地回想起来很久之前在图书馆,她说会来。   然后他待到了闭馆。   那种被她抛弃的慌乱,只是回忆起片段就迅速聚集蔓延成燎原的火。   陈听晏难以忍受地坐直身子,把桌上东西全部塞进书包,准备去找她。   拉链勾到一半,包带不小心挂在桌角上。书包顺势倾斜,被压在最底下的白色小瓶一路滚动,掉落地板上。   碰到双板鞋。   停下。   板鞋的主人停住脚,弯腰将瓶子捡起来。小瓶上印着细密的英文,柯溱还没有看仔细,被人抽走。   将瓶子重新扔进书包,陈听晏把阅览室的椅子推回原位,转头要走。   柯溱诶了声,叫住他:“你在等苏从意,没等到?”   陈听晏懒得理他:“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   柯溱无所谓地耸耸肩,挑了张桌子坐下,单手撑着桌面,“苏从意今天估计是不会来了,你没发现吗,她最近心情不好,也不太想来找你。”   听到后面那句话,陈听晏脚步停住,眉头蹙起来:“你怎么知道?”   柯溱笑了一声:“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知道。”   他语气漫不经心,“早跟你说过,苏从意这人三分钟热度,新鲜感一过就会把热情转移到别人身上。”   “你见她一直用过什么东西吗?她喜欢的都是两天一换。”   听出柯溱话里有话,陈听晏猜到他这次是特地来阅览室找自己。   他转过身,视线将他从上扫到下,淡声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少年眼神冷漠,柯溱毫不在意地跟他对视上:“我没想说什么啊。”   柯溱转了下椅子,半边身子浸入窗外的光线里,嘴角不太正经地挑起,眼里的温度却同样沉下来。   “我是想告诉你,她以前花心到处浪,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你最好不要指望能圈得住她,把她当成你的附属品,私人物品。”   柯溱收了笑,“懂了吗?学霸。”   “她的世界里有很多东西,就算喜欢你,你也只是其中一个。”   –   玻璃杯里的可乐气泡顺着吸管咕嘟咕嘟往上,浮到水面又破掉。   咚。   一份草莓慕斯放上桌面。   苏从意回过神。   倪焦拉开她对面的藤椅坐下:“怎么看着还是不高兴?”   苏从意吸着可乐没说话,心里忐忑地敲着小鼓。   她又放了陈听晏的鸽子。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她现在需要冷静,处理好失衡的心态。   否则只能给陈听晏带去负能量。   她不愿意他陪她一起低落。   烦心事像团毛线,一圈圈缠绕着神经,苏从意叹口气:“焦哥。”   “嗯?”   “我最近情绪失调了。”苏从意皱着眉,一五一十地把想法全部告诉倪焦,“我进入岱宗以后,所有事情都没我想得那么顺利,好像处处都在为难我,分数也卡在瓶颈期,不会进步了。别人轻轻松松往上走,只有我一个人原地不动,我真的很难受。”   她觉得有点累。   想停下来休息一下。   又很怕辜负陈听晏的期待。   努力得不到回应,消极情绪不能及时调整,陷入怪圈,恶性循环。   倪焦被她叫出来,就一直在等她开口。她现在愿意说,她也就放下勺子,认真地回答:“很正常啊,因为你把重心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了。”   “你之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各个方面都能稳定得到回馈,所以电量一直满格。现在你的精力都放在提分上,找不到平衡点,钻了牛角尖。”   “……”   苏从意低头转着吸管。   确实是这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喜欢的事了。   倪焦看她蔫蔫地垂着脑袋,问:“在岱宗过得不开心吗?”   苏从意委屈地嗯了声。   “那就回来吧。”   倪焦伸长胳膊,摸了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发顶,安抚道,“回来找点开心的事情做,高三又不是只有学习。你之前边玩边学不也进步很快吗?不要被别人的时区打乱了节奏。”   自从高三下学期开始补课,两人有段时间没一起逛街了。   好不容易约上一次,倪焦带苏从意去了甜品店附近的电玩城放松。   游戏机和投币机叮叮咚咚,苏从意晃着摇杆连赢几局,终于在沸反盈天的背景乐里找到一点久违的乐趣。   最后两人一人一份关东煮,从便利店里出来,倪焦问:“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苏从意咬着蟹柳棒,笑眯眯地点头。   看她恢复精神,倪焦示意了下路边停的车:“走吧,我送你回家。”   苏从意鼓着腮帮,含糊答应。她跟着倪焦往前走了两步,冷不丁想起什么,嚼动的下颌顿住,睁大眼。   “——焦哥!”   咕咚咽下嘴里的食物,苏从意结结巴巴地问,“现现现在几点了?”   倪焦看一眼表:“九点半。”   这个数字无疑是当头一棒,砸的苏从意惊慌不已,她掉头就往学校跑。   这算什么。   梅开二度还是情景再现?   她竟然又把陈听晏忘记了。   苏从意一刻也不敢停下,飞快地穿过人群和街道,心脏高高悬起。   她不用打电话向魏淑确认。按陈听晏的性子,他绝对不会走的。   她没去。   他就会一直等在原地。   好在电玩城离一中很近,苏从意穿过一个红绿灯,一眼看见在学校门口公交站台上等车的人。   少年高高瘦瘦,手放进校服口袋,在三月料峭的春寒里安静站着。   剧烈运动后的心脏在胸腔里震动,苏从意喘气停下,不太敢往前。   陈听晏却忽然转头看过来。   两人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对上陈听晏的眼睛,苏从意下意识地把没吃完的关东煮背到身后。原地踟蹰片刻,她硬着头皮走向他。   三十八路公交车刚刚过去,苏从意咳了声,明知故问:“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陈听晏道:“你不也没走吗。”   他的声音听着挺温和,好像没有生气,苏从意说:“我过来找你。”   陈听晏嗯一声:“所以你知道我在等你,今天晚上也还是没有去。”   苏从意噎住,手指不自然地扣着纸杯。抿抿嘴,她决定实话实说。   “我不是故意想放你鸽子的,我最近心态出了点问题,所以……”   陈听晏忽然道:“苏从意。”   “嗯?”被叫的人立马站直。   陈听晏却又不说话了。   他垂下眼帘,路灯从身后洒落,衬得他眼窝漆黑,神色晦暗难辨。   “这段时间我陪着你……”   他说的很慢,也很清晰,“让你觉得束缚,一点也不开心,是吗?”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苏从意一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没有否认。   陈听晏已经清楚答案了。   他又问:“下个星期旁听结束,你要跟何烨一起回去?”   这本来就是规定好的。   苏从意捏着纸杯,点头。   然后她看见,陈听晏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   心里毫无来由地一阵慌张,她还没捕捉住那种感觉,他已经转过脸。   “好。”   他平静地应了声,“你回去以后,尽量不要太松懈。做题的手感保持住……题目就随便找人问吧。”   “我不会再管你了。”   –   四月初,旁听结束。   苏从意回到平行校区,接二连三的考试之余,朋友、漫画和游戏重新将她围绕,填满她空缺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会快乐起来,晴朗的心情上却始终蒙着层去不掉的雾霾。   那晚上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次日陈听晏也没有等她一起去学校。   苏从意有心想冷静一下,再去找他。等她冷静结束,陈听晏请假了。   于是又恢复之前的音信全无。   苏从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吗。   接连两次被动接受陈听晏的消失,苏从意心里闷着一股气,不再给他发消息,也刻意避开他不提。   想让生活回归正轨。   可她实在是小看了陈听晏在她世界里存在的痕迹,他占据太多位置。   处处都绕不开他。   她会无意识地转笔,直角坐标轴先画出Y,思考问题时指尖叩桌。   甚至解题思路都会被数学老师夸一针见血简练直接,和岱宗那位很相似。   赵悦悦下课开她玩笑:“学神手把手带出来的诶,能不相似吗?”   苏从意低头盯着那道三角函数,分数拿了满,嘴角却提不起来。   四月春一过,倒计时日历就撕掉得格外快。高三频繁准备各种大型考试。摸底考,联考,模拟考。   全市一模,百日誓师。   五月末,赵悦悦挽着苏从意去收发室,在快递架角落看见她的名字。   “啊,之前有快递包裹丢失了,被人投诉,最近几天才找回来。”   初夏闷热。   收发室里电扇慢悠悠地转,老板擦着汗,说,“准备挨个联系呢。”   苏从意不记得自己买了东西,她的快递一般是寄到桐角巷。   她报了手机号码,取下快递盒,随手拆开。   印有鎏金艺术字体的纸袋里,装着一款精致剔透的月球八音盒。   赵悦悦哇了声:“谁送的?”   她凑上来看,“怎么感觉有点像新年礼物啊,包装袋上还有雪人。”   苏从意将八音盒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跳。   玻璃底座被人刻出浅浅的痕迹。   ——2016.12.31   【送给苏苏。】   对着那行俊秀的小字沉默片刻,苏从意抱着八音盒跑出收发室。   她一路穿过天桥和校道,五月的风哗啦啦灌过头顶,吹的眼眶酸涩。   有什么快要从喉咙里漫出来。   她按记忆找到岱宗零班,在后门拦住一个以前一起刷过题的同学。   “你问晏神?”   男生理所应当道,“肯定不在,他高二就保送了,没必要来学校。”   “……”   苏从意无言。   是的。   她差点忘了。   陈听晏不需要回学校的。   他在岱宗上课,续租阁楼,都是为了带她复习。他的空余时间全部用在了帮她整理知识框架和笔记上。   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原本毫无用处。   苏从意道了谢,抱着八音盒回平行校区。高三楼下的展栏里换了新的年级榜,是前几天二模考试的成绩。   她的名字列在第三个。   她忽然意识到,回到平行校区后,不仅没退步,分数反而在稳步上升。   当初让她焦虑难过的瓶颈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突破了,陈听晏教给她的方法和思路,被她刻进习惯里。   他一直都在为了让她变得更好而努力,他陪她刷题给她改卷子,也是因为她随口答应要和他一起去清大。   如果没有陈听晏,她现在还是浑水摸鱼得过且过。   她在岱宗过得不开心,就自私地想要推开他,潜意识里回避他。   她明明说过的。   无论他躲到哪里,她都会找到他。   可是最后。   她怎么就亲手把他给丢掉了。   –   市三模考完的那天,下了场雨。   苏从意忘记带伞,从公交车上下来,把书包遮在头顶冲进桐角巷。   雨点砸的又密又急,等她推开雕花铁门,已经被淋成落汤鸡。   魏淑赶紧找出毛巾给她擦头发,心疼地念叨:“怪我没看天气预报,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阿晏回来的时候我看着就像要下雨,果然。”   湿漉漉的裙摆拧出水,苏从意手上动作一停,猛地抬起头。   “陈听晏回来了?”   魏淑:“对啊,不是快毕业了嘛,在楼上收拾行李……”   还没说完,苏从意从毛巾底下钻出去,咚咚咚地踩着台阶跑上楼。   木质楼梯咯吱作响。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不带任何停顿地推开那扇半旧房门。   “——陈听晏!”   门板撞到墙壁,慢慢合回来。   遮住一半视野。   另一半可以看见,阁楼里的东西被收拾得差不多。一只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里面装了几本半新的书。   无人回应她。   苏从意屏住呼吸,小心地从门板间隙里挤进来,往房内走了两步。   消失许久的人正背对着她,从木柜里取出校服。脖颈低垂着,扶在柜子边缘的手指骨瘦白明晰。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回头。   琥珀色瞳仁像剔透的玻璃珠,冷淡又干净,里面的情绪波澜不惊。   其实两个月没见面了,苏从意没有一丁点的距离和陌生感。   胸腔里的心脏在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秒就活了过来,像被温水浸泡。她眼睛发酸,攒了很多话想和他说,到了嘴边又变成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收到了。”她顿了顿,补充,“你送给我的那一颗月亮。”   不等陈听晏开口,她往前几步,站到他跟前:“下个星期的毕业典礼,你会来的吧?我有话和你说。”   苏从意离得很近,几乎算是把陈听晏堵在了自己和柜子中间。   他的反应很平淡:“好。”   心往下沉了沉,苏从意觉得她好像有点打扰到他了。手指捏了下潮湿的校服裙摆,她慢慢地说:“……那你先收拾东西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说着,脚尖往后撤开。   地板印下半个湿漉漉的鞋印。   “——陈听晏。”   苏从意将身子又转回来,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说,“我喜欢你。”   咚。   衣架叩在衣柜边缘,取衣服的人动作停住,抬头看向她。   玻璃窗被雨珠敲打的噼啪作响,水流顺着窗面汇聚到木栏里。   再一滴一滴滚落到地板上。   “你说话不太算数。”   长这么第一次和人表白,苏从意紧张得嗓子发紧,她故作镇定地盯着他的眼睛,手指贴着裙线蜷起,“万一毕业典礼那天你又不来怎么办?所以,有些话我还是现在说吧。”   “刚才那句你听清楚了吗?如果没有,我再重复一遍。”   “陈听晏,我喜欢你。”   第二遍说出口。   被表白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苏从意自以为脸皮还没厚到立马就问他要回应的地步,语速飞快地小声嘀咕:“那个我就是通知你一下,没别的意思,你也别有心理压力。”   “你继续收拾东西吧。”她往后连退两步,想跑了,“我先……”   手腕一下子被人紧紧握住。   苏从意回头。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下颌线条紧绷,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扣着她的手。   好半晌,苏从意看见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然后慢慢的,眼眶红了。   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水光凝固在他的虹膜上,在灯光里剔透得发亮。   喉结滑动好几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了点细微的鼻音。   “你能只喜欢我吗?”   “……”   苏从意怔住。   陈听晏把她拽进怀里,眼神直直地对上她。他眼里隔着一层畏光的水雾,水底却燃着火焰。脆弱又强势的,像逼迫又像祈求。水下的火焰轻轻颤抖,他哑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就只喜欢我一个,可以吗?”   水雾凝固成珠子,在灯里落下来,溅开一点破碎的光。   苏从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好像只是给喜欢的猫猫表了个白……怎么就把他给弄哭了?   苏从意不说话,陈听晏默默抱她一会儿,用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   要松开手。   被人回抱住。   苏从意仰头看着他,问:“我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吗?”   陈听晏吸了吸鼻子,很乖地摇了下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眼眶湿漉漉的,低声说,“我现在情绪不太好,你先出去可以吗?”   苏从意嗯了声:“可以。”   她说完也没有动作。   陈听晏抬头,对上她带笑的眼睛:“我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她把他从衣柜的阴影拉到灯光下,踮脚环抱住他,重复地回应。   “可以。”   –   六月初三。   一中举办毕业典礼。   礼堂里坐满即将离校的高三学生,台上少年从花束里拨出话筒。   “……最后借用梁启超先生的话:少年无愧国之栋梁,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祝我们都可以拥抱所爱。”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致辞结束。   观众席掌声雷动。   陈听晏微微欠了下身,收起稿子准备下台时,被礼堂后排的人叫住。   “陈同学。”   苏从意站起来,隔着半个礼堂对他说,“今天的月亮很好看。”   陈听晏镇定地回视她,捏着演讲稿的手指紧张到骨节泛白。   然后她笑起来。   让他想到了泳池顶板的圆形照灯,和除夕夜橱窗里的月球八音盒。   他在众人的注视里,听见苏从意接着问:“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   世界上最让人底气十足的,不是尊重与平等,而是成为first choice。   如果你不相信我会选择你,那么我愿意在所有人面前证明我的喜欢。   干净,坦荡。   这是我给你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22:28:39~2022-07-22 21:2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uhi77 10瓶;沈德瑞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猫尾巴   苏从意系好裙子领口的蝴蝶结, 在卧室全身镜跟前转了一圈。   棉布裙摆荡出水波线条。   她凑近镜面,确定睫毛上翘的弧度都很完美后,满意地转过身, 扑到倪焦跟前问:“焦哥我好看吗?”   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内的第三十五遍了, 倪焦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好看。”   “哎呀你看着我。”   她态度过于敷衍,苏从意挤到床上捧住她的脸, 硬是扭过来对准自己,眨巴眨巴眼睛, “焦哥我好看吗?”   第三十六遍。   倪焦收起手机:“好看。”   “那就行。”   苏从意松开倪焦, 回到镜子跟前,拎起裙摆, “怎么感觉这条裙子有点幼稚?显得我没有一点女人味。”   床边堆满试过的裙子, 苏从意扒拉扒拉,找出一条黑色吊带裙和一条白色仙女裙, 又扑向倪焦旁边。   “焦哥焦哥,别刷视频了, 你说陈听晏喜欢我穿长裙还是短裙?长裙要多长?短裙要多短?你说他喜欢白色还是黑色还是粉色?”   第三十七遍。   倪焦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转头盯着她。   两人对视。   苏从意咧嘴一笑。   “他喜欢什么我不知道。”倪焦转身背对着她,冷酷无情, “我喜欢你闭嘴。再问一次信不信我揍你?”   被凶了。   苏从意摸摸鼻子。   没事, 还有一个。   “儿子儿子, 别打游戏了!”   她掉头去找落地窗边的柯溱, “你说陈听晏喜欢御姐还是萝莉, 初恋款还是仙女款?你看爸爸穿这条裙子好不好看?是不是有点显矮?”   柯溱蜷起长腿窝在懒人沙发里, 抱着PSP头也不抬, 满脸不耐烦, 直接伸手一指门外:“赶紧走!”   苏从意:“……”   嘤。   果然是嫉妒她有男朋友。   试来试去, 还是选了身上这件。   刚高考完的六月,温度居高不下。西宛仿佛大蒸笼,闷不透风。   苏从意换完衣服,对着瓶瓶罐罐开始折腾防晒和卷发棒。   她窝在角落收破烂似的叮叮咚咚一通搞,倪焦终于不堪其扰,平静地转回身子:“马上六点了,你不是说陈听晏六点在公交车站等你吗?”   “嗯?”   苏从意闻言立马顶着粉色刘海卷抬起脸问,“现在几点了?”   倪焦:“五点五十二。”   苏从意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我靠!第一次约会可不能迟到!”   她三下五除二拆掉卷发棒,换好鞋,拎起床上的包风风火火冲出门。   砰地一声。   门板关上。   倪焦长长地舒了口气。   正要安心躺好。   门又被打开。   “焦哥。”   苏从意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笑眯眯地问,“我今天真的好看吗?”   倪焦:“…………”   柯溱俊脸黢黑地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抄起个抱枕砸向门缝。   即将砸到的前一秒。   那颗脑袋刷地缩了回去。   和厨房里的魏淑说一声后,苏从意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将近下午六点,阳光依旧灿烂到睁不开眼。青石板巷被晒得发烫,鞋底踩上去,热气从地面直扑小腿,   一路蝉鸣聒噪。   苏从意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桐角巷,穿过狭窄的巷口,视野开阔起来。   她一眼看见正等在公交站台的陈听晏,心情明媚得不得了。   身后传来鞋跟踩地的咚咚轻响,陈听晏刚转身,就有人带着加速度朝他扑来,像一团阳光柔软地撞进怀里。   “陈听晏!”   苏从意两手钻进自家男朋友敞开的衬衫,隔着短袖抱住他清瘦的腰,从他怀里拱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冒着星星,看着他,“等很久了嘛?”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可爱,陈听晏被甜到了,红着耳朵摇头:“刚来。”   他白皙的脖颈被晒的泛着点薄红,苏从意不信,想再说点什么。   公交车到站。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下午出行的人很少,公交车上一排排全是空位。这种温度还敢出门的,不是图谋不轨就是命硬扛造。   苏从意明显属于前者,陈听晏在旁边坐下,她就挨挨蹭蹭地凑上去。   “男朋友。”   苏从意把左手伸到他跟前,“你看我这只手。”   陈听晏听话地低头看。   小姑娘五根手指白嫩纤细,手腕皮肤下是细细的青色血管。   指甲泛着莹润的粉。   左手在他眼前握起又张开,像放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苏从意问:“看出什么了吗?”   认真打量半晌,陈听晏抬起头,很正经地回答:“你剪指甲了。”   苏从意:?   陈听晏:“比昨天短大约五毫米。”   苏从意:“……”   眼角轻轻抽动了下,苏从意保持微笑收回手:“好聪明哦陈同学,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的眼睛就是尺!”   被喜欢的人夸夸,陈听晏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目视前方,克制住身后摇晃的猫尾巴,谦虚道:“还好吧。”   苏从意扭头看向窗外,车窗上印出她恨铁不成钢的脸。   对着玻璃呲了呲牙,她又把脸转回来,故作惊讶地看向陈听晏的手:“哇,你的手指好长啊。”   陈听晏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下意识地将搁在座椅边缘的右手抬起。   “……是吗?”   “对呀。”苏从意自然地把左手放上去,“你看,比我长出这么多。”   两只手交叠。   掌心温热地重合在一起。   用手指和他的比了会儿,苏从意听见陈听晏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一声。   依然没有动作。   ……她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苏从意要把手收回来。   公交车突然按站停下,她毫无防备,顺着惯性猛地往前一栽,额头隔着硬邦邦的椅背,磕进人手心里。   “扶好椅子。”少年动作温柔地揉了下她的额头,另一只手顺势穿过她指缝,若无其事地紧紧扣住。   剧烈跳动的脉搏相贴。   苏从意哦了声,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转头看向窗外。   很快到了目的地。   两人在紫荆花广场下车,时间太早,很多游戏项目还没开放。   苏从意拉着陈听晏逛商场。   她对紫荆花很熟悉,之前和倪焦经常来,但没有当约会场所逛过。   苏从意新鲜地像是第一次,路过一家店就拉着陈听晏进去转转。   饰品店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和年轻情侣。店里打着空调,玻璃门上因为温差凝结出薄薄一层雾气。   苏从意拉着陈听晏的手穿过人群,瞧见挂架最里面摆放的饰品。   “这个可爱。”   苏从意扶着膝盖弯下腰,眼睛亮亮地盯着玻璃盒里的小发夹。   小草叶形状,剔透嫩绿。柔软硅胶材质,用手指戳一戳,会Q弹地动。   她手痒痒地戳了两下,问陈听晏:“像不像村长头上的智慧草?”   陈听晏没听懂:“什么村长?”   “喜羊羊与灰太狼啊。”   陈听晏说:“我没看过。”   “不会吧?”苏从意震惊,“你童年是怎么过的呀,陈同学?”   “……”   陈听晏顿住,手指蜷缩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苏从意很快转移注意力。   “这里还有一朵小花!”   同样硅胶质感的小花发夹粉粉嫩嫩,苏从意看了一眼花,又回头看一眼陈听晏,再回来看看花。   她笑眯眯地直起身:“男朋友。”   “……嗯?”   陈听晏有种不好的预感。   把小草发夹从玻璃盒里取下来,苏从意对着镜子戴到发顶,向陈听晏晃晃脑袋:“你看我可不可爱?”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陈听晏神色警惕:“……可爱。”   果然苏从意取下小花,凑近他:“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可爱?”   嫩粉色小花在她手里咣叽咣叽地左摇右晃,陈听晏扶着架子默默往后退开两步:“……不是很想。”   苏从意脸上的笑容立马垮下来,头顶的小草和她一起蔫巴。   “真的不想吗?”   她眨巴眨巴眼,“男朋友,你不想和我凑成一对吗?”   陈听晏:“……”   她的表情实在可怜,陈听晏没撑住半分钟,妥协地低下脑袋。   “乖。”   苏从意又开心起来,伸手捏住陈听晏发顶的头发,用小花夹子揪住一撮,固定住,松开手,“好啦。”   少年慢吞吞地抬起头,眉目清冷,耳根微红,头顶小花软叽叽地晃。   这种强烈的反差引得周围不时有人往这边看,捂着嘴善意地笑。   “呜……好可爱。”   苏从意完全不在意别人的视线,忍不住嘤一声。她踮起脚尖,用脑袋抵了抵陈听晏的额头,两片小草叶子碰碰花瓣,像两只蜗牛对了对触角,“小花你好,我是苏苏~”   少女微卷长发间的草莓香甜甜淡淡,陈听晏心跳加速:“……嗯。”   “不对。”苏从意纠正他,“你要说:苏苏你好,我是小花~”   陈听晏:“……”   苏从意催促:“你说呀。”   “……”   陈听晏觉得自己有点崩溃。   对上苏从意期待的眼神,他僵硬地微微弯下腰,用花瓣碰了碰她发顶的小草叶子,垂下睫毛遮住眼里的挫败,耳根通红,硬邦邦地小声开口。   “苏苏你好……我是小花。”   生怕这姑娘又想出什么让自己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点子,陈听晏直接摘下两个发夹去收银台结账,一手拎着拎着小袋子,一手领着苏从意出门。   苏从意还挺意犹未尽,频频回头看,被陈听晏投喂了两盒奥利奥暴风雪后才暂时老实下来。   时间不到七点,两人从游戏乐园下来,去商场五楼吃了晚饭,又看了部经典的动漫电影《千与千寻》。   从影视城出来,天色已深,公园里各种流动商贩小摊热闹起来。   陈听晏买了只龙猫气球,苏从意牵着绳子,蹦蹦跳跳地上台阶。   嘴里小声哼着歌。   “就此告别吧   水上的列车就快到站   开往未来的路上   没有人会再回返   说声再见吧   就算留恋也不要回头看   在那大海的彼端   一定有空蒙的彼岸……”   公园观景台上没人,星星灯串绕着围栏缠绕一圈,亮着细细碎碎的光。   苏从意哼唱完最后一句,也刚好踩到了最上面一层台阶上。   她转过身,本想俯瞰下夜景,结果一眼瞥见有对小情侣在树底下接吻。   “……”   苏从意尴尬地迅速收回视线,对上陈听晏的目光。   少年站在下面两层台阶上,手里举着两串她买了没吃完的糖葫芦。   衬衫口袋鼓鼓的,一只毛绒绒的皮卡丘探出脑袋。短袖领口还被迫别着那只粉嫩嫩的小花发夹。   黑色短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睛印着星星灯串的光,亮亮地看着她。   目光很专注。   像只被驯服的乖顺的猫。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陈听晏问:“怎么了?”   “……没什么。”   瞟一眼他红润的唇瓣,苏从意一本正经地摇摇头,然后又瞟一眼。   心尖被小猫用蓬松的尾巴挠了挠,她清清嗓子:“陈小花。”   陈听晏顿了顿:“……在。”   “我发现你又长高了。”   苏从意一手牵着气球,另一只手伸出来,在他发顶比了比,平移到自己头上,“刚好比我高了两层台阶,现在不止一米八四吧?”   “高了四厘米。”陈听晏说,“可能以后就不会再长了。”   “没关系呀,这个身高在某些时候刚刚好。”苏从意把牵着气球的手背到身后,俯身凑近他,意有所指地低声说,“比如现在,你不用弯腰,我也不用踮脚。”   “……”   陈听晏抬起眼帘。   胖墩墩的龙猫气球在她身后上空轻飘飘地摇晃,少女弯着眼睛,月牙状瞳仁里印出一对浅浅的影子。   两人保持着一颗糖葫芦的距离,对视片刻,陈听晏眉梢往上抬了下。   “真的吗?”   他轻声说,“那我试试。”   苏从意没想到这次他这么上道,几乎是话音刚落,被她觊觎已久的唇瓣就迫不及待地贴了上来。   柔软湿润的触感像果冻,细腻的碰在一起,没有任何下一步动作,她却感觉被皮卡丘电到似的,细细麻麻的电流从神经末梢一路传到心尖尖。   血液瞬间逆流向头顶。   明明她先挑衅,还是很没出息地热了脸,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短暂地贴上两秒。   唇瓣退开。   ……嗯?   就这?   苏从意试探地睁开一只眼,发现陈听晏已经站直身子,浓密纤长的睫毛扑簌地动了动,领口露出的脖颈皮肤在路灯下透着薄薄一层绯红。   哇。   真是好纯情一朵花。   苏从意那一丢丢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她忍住笑,决定再厚脸皮一点。   “男朋友。”   “嗯?”   苏从意提醒:“我刚刚吃了草莓蛋挞。”   陈听晏看她把气球细细的绳子系在手腕上,又松松绑个蝴蝶结,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所以我现在是甜甜的。”   苏从意抬手搭上他肩膀,龙猫晃晃悠悠飘在半空,她压下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你要不要再试试?”   –   Nj:【第一次约会怎么样?】   苏从意把包包卸下来,甩掉拖鞋躺到床上,右手在旁边摸了摸。   摸到响动的手机。   看完倪焦发来的微信,她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苏苏:【超级!】   苏苏:【棒!!!!!】   她一连发了四排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藏不住兴奋。   倪焦正感慨着自家猪学会了拱别家白菜,对面一个视频电话拨过来。才接通,就竹筒倒豆子一样丁点细节不漏地开始讲诉今天的绝美约会。   “……他就把我说很酸的糖葫芦接过去吃掉了——我吃过的!”   “还有焦哥,他抓娃娃真的超级厉害,我以为我十个币抓六个已经很牛了,他竟然百发百中!大佬!”   “然后我们去了公园balabala……他给我买了龙猫气球balabala……”   倪焦将声音开到最大,对着镜子敷面膜,手机竖着搁到洗手台上。平心静气地护了半小时肤,终于从滔滔不绝一堆废话里提炼出个核心重点。   “嗯?”   倪焦揭掉面膜,看向手机,挑着眉问,“你把人给亲了?”   屏幕里眉飞色舞的人像被按住暂停键,一动不动卡顿两秒,啊了声。   “就啾了两下吧。”小苏同学看似扭捏,实则拿捏,“十分钟而已。”   倪焦不想知道细节,正要跳过,苏从意一张脸忽然凑近屏幕,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小声说:“而且焦哥,你一定要找个帅哥试试,跟长得好看的人亲亲真的会上瘾。接吻的样子特纯欲,我偷偷睁开眼睛看了……”   “离那么近你还敢睁眼?”   倪焦发出单身狗的真诚质疑,“你不怕陈听晏看见你斗鸡眼吗?”   苏从意:“…………”   “这他妈是重点吗!”苏从意愤怒道,“我在给你传授经验!”   倪焦嗤笑:“用不着,小垃圾。”   “……”小垃圾面无表情盯她几秒,啪地挂断视频。   嗡嗡。   置顶那位发来消息。   Y:【准备睡了。】   苏从意的眼睛立马弯成月牙,盘腿坐在床上打字:【小花晚安~】   停了一秒。   那边回复:【嗯嗯。】   苏从意纠正:【你要说苏苏晚安。】   嗡嗡。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Y:【苏苏晚安。】   呜。   苏从意一头栽进被子里,疯狂蹬腿。   好乖好乖好乖!   谈恋爱是个什么神仙东西。   也太快乐了吧!   –   苏从意快乐的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又早早醒了,电量满格。   魏淑端出小米粥,从厨房出来,见自家闺女坐在小餐桌边对着包子傻乐,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呢?怎么高考完就跟傻了一样?”   “没什么。”   苏从意暂时还不打算让爸妈知道自己恋爱的事情,压下嘴角,咬了口包子,眼睛有意无意地往阁楼上瞟。   “魏女士。”她放下包子,“我等会儿准备出门一趟。”   魏淑问:“焦焦又约你了?”   “不是呀。”   苏从意深吸一口气,突然抬高嗓门,“咱家零食没啦,我要去趟超市!”   魏淑被她吓了一跳:“去就去呗,你喊什么?”   “那我十点半出门!”苏从意持续拔高音量,“坐四十路公交车!去新源路!锦和超市!——哎呦!”   魏淑一巴掌呼她胳膊上:“给我小点声!”她瞪,“别把阿晏吵醒了。”   “……”   苏从意默默咬一口包子。   吃完早饭才过八点,苏从意在卧室里陷入第二波纠结,这次没了倪焦和柯溱做参考,她捣鼓了俩小时。   十点半准时出门。   “魏女士,我走啦!”   苏从意瞄一眼楼梯,蹲在玄关慢慢悠悠地换鞋。   “路上小心。”   魏淑从书房出来,交代道 “天气太热,别买容易上火的。”   苏从意应了声。   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动静。   魏淑要回书房,有人从楼梯下来。   “阿晏?”   她笑着问,“出门呐?”   陈听晏停住脚,礼貌地颔首:“去书店买点东西。”   目送少年高瘦的背影出门,魏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看看人家这觉悟。   高考完也不忘学习提升自己。   又想起自家闺女,去超市买个零食都能高兴到大清早对着包子傻笑。   这号算练废了。   被亲妈编排的小苏同学站在花墙底下,连打两个喷嚏,揉着鼻子抬起头,等的人恰好从巷子拐角走出来。   远远对上目光   两人脸上皆是没有什么表情,笑意却从眼睛里漫出来。   苏从意转身往前走,左手向后,轻轻勾了勾。   身后那阵脚步逐渐加快,一道高挑的人影携着风走到她右侧,挡住太阳,将她遮在移动的阴凉里。和她一样看向前方,右手伸下去紧紧牵住。   到了超市。   苏从意目标明确直奔零食区。   “冰皮月亮蛋糕,巧克力奶冻,小熊烧布丁,雪媚娘,蛋黄塔……”   “黄瓜味薯片……这个来一包,这个也来一包。”   “喝牛奶长高高~”   “诶,可乐还有樱花味?来一瓶来一瓶!”   陈听晏推着购物车,眼睁睁地看着苏从意像仓鼠囤货一样,走到哪儿搬到哪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苏从意又拿起两排果冻,转身发现身后的人正低头对着满车零食若有所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哦。”陈听晏下意识开口,“以后要专门留个房间……”   话说一半,他反应过来,一下子抿住嘴,耳根刷地红了。   苏从意慢慢地眨眨眼,绽放出一个笑:“留房间?”   她凑到他跟前,歪着头,“陈小花同学,你要留个房间做什么?”   她眼里的戏谑过于明显,陈听晏耳根发烫:“——你买了芝士味吗?”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喜欢烧烤味的。”   苏从意没再逗他,把手里的玉米脆片扔进推车,理所当然:“我不喜欢一直吃一个口味的东西,很腻。”   “……”   陈听晏脚步停了停。   苏从意继续往前走,边扫视货架边道,“所以零食会经常换口味。你不觉得吗?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就要经常换新才有新鲜感呀,如果固定的话太没意思了。对吧?”   无人回应。   苏从意转头,见陈听晏沉默地看着自己,奇怪:“怎么啦?”   “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   陈听晏开口,“是这样。”   结完账,收银员给了两个超大的购物袋。苏从意把零食分开装好,拎了一个,剩下一个袋子给陈听晏。   陈听晏接过。   苏从意对他伸出右手。   陈听晏没动,道:“把另个袋子也给我。”   “干嘛?”苏从意不太情愿地把零食背到身后,“你不想牵我吗?”   陈听晏笑了下,绕到她背后把零食袋拎过来,都放在一只手上,而后腾出空闲的手牵住她。   “我这样也可以牵你。”   苏从意开心地摇起尾巴:“小花你好好呀~”   “嗯。”   被夸的人一本正经地问,“比玉米脆片好吧?”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和零食作比较,苏从意一时间没理解他的脑回路,想了想,忽然弯起眼。   “那我不知道。”   她挑眉,“我要尝了才知道。”   “……”   陈听晏看向她。   对上她暗示意味满满的眼神。   喉结轻轻动了下,他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两人下了扶手电梯,很默契地绕开正门出去,走了人少的侧门。   楼梯间空旷无人。   感觉到指尖在自己掌心轻轻勾了下,陈听晏提着袋子的手指微紧,在下一个拐角松开她,揽住她的背将人按进怀里,托起下巴低头亲上去。   “尝出来了吗?”   片刻后,他错开点距离,呼吸灼热,起雾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低哑着声音问,“我和玉米脆片哪个好?”   他突然就固执起来,苏从意平复心跳,笑眯眯地回答:“没法比较吧,脆片是咸的。”   明显感觉到跟前这人固在她腰间的手开始用力,苏从意忍住笑,仰头亲了下他线条明晰的下颌,补充。   “不过我更喜欢甜的。”   少年白皙的脸颊微红,一朵隐形的小花从他发间哗啦冒了出来。   “但是。”苏从意很快转折,表情严肃,“男朋友,你这样不太对。”   摇晃的小花停住。   陈听晏:“……怎么不对?”   “接吻的动作不太对。”   苏从意摩挲着下巴,经验老道,语重心长,“我看漫画里的主角好像不是一直贴贴的,就算贴贴也要转个方向吧?你这有点太单调了。”   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式地批评技术不行,陈听晏无言片刻,松开她,认真地站直了些:“那我下次注意。”   “没关系。”   苏从意又弯起眼,主动抱住他的腰,“回去我陪你慢慢学。”   陈听晏:“……”   这。   也可以学吗?   –   陈听晏以为苏从意在开玩笑。   等到中午回家,两人当着魏淑的面客客气气地道别,一个进卧室,一个上阁楼。   苏从意特地把那包被较真的玉米脆皮送给了陈听晏,他站在房间里,举着包装袋三百六十度环绕观看一遍,最后面无表情地放进抽屉。   还上了锁。   找衣服进洗浴间。   过了会儿,陈听晏出来,拨了下半湿的头发,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房门被人叩响。   他去开门,看见半小时前才说了午安的人,双手背后站在门前。   “陈小花~”   陈听晏已经习惯这个称呼,眼里带笑地应一声,端起杯子喝水。   苏从意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把背后的笔记本拿出来,神秘兮兮地往楼下瞄了眼,压低声音:“我找了部实战演练小电影,要不要一起看?”   噗——   陈听晏一口水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苏苏向你发出eighteen禁废料研究挑战,是否接受】   【是/否】   ——   ps:都市篇苏苏只会贴贴是因为她寡太久,至于陈小花同学段位为何突飞猛进……陈小花你自己解释吧(递话筒) 第47章 小电影   苏从意刷地拉上窗帘。   阳光被隔绝在外, 灰蓝色布料透出朦胧的一层光,屋内昏暗下来。   她回到床尾,在软垫上坐下, 对旁边从她进来就保持沉默的陈听晏说:“看什么电影都需要氛围感。”   陈听晏看她按下电脑电源键, 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拉上窗帘的房间,缓慢开机的电脑, 以及两人坐着的位置,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观影内容从恐怖题材变成了未成年十八.禁。   跨度着实有些大, 直到电脑屏幕亮起,陈听晏才从一种世界观摇摇欲塌的状态里出来, 迟疑着开口。   “苏从意。”   “嗯?”   被喊的人握着鼠标点进U盘。   “我们一起看……这种电影。”陈听晏委婉提醒,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苏从意头也不抬地在一堆动漫资源里找压缩的小电影,“超市里不是说好了吗?我陪你学习。不会就是要学习才能进步呀, 我特地找的吻戏超多的。”   这段话槽点太多,陈听晏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艰难道:“……虽然但是, 这种电影不止吻戏多吧?”   “啊。”苏从意抬头,很自然地问,“床.戏吗?”   陈听晏:“……”   “评论区说打码的, 应该没事。”   终于找到电影, 苏从意移动鼠标点进去, 正要播放, 手背被人按住。   “别了。”   十八年来第一次看这种电影, 还是和女孩子一起, 陈听晏克制住诡异的羞耻心理, 神色镇定, “你把电脑留下来, 我自己学,你下楼午睡吧。”   “为什么?”   苏从意大为不解,“陈小花,你要背着我偷偷进步吗?”   陈听晏:“……”   “你在阁楼看,我出去一趟。”陈听晏松开她,撑着地板要起身。   换他被人拽住手。   苏从意义正言辞:“那怎么行,我不能背着你偷偷进步。”   “……”   陈听晏觉得他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苏从意动作非常迅速,生怕陈听晏真的走,她一边牢牢扣住他的手,一边三下五除二点了播放键,还顺便扩成全屏模式,把音量调到适度。   “好啦好啦,开始了。”她将陈听晏的手拉到怀里按住,往后靠到床尾,发现旁边的人如临大敌坐立难安。   “陈小花。”   苏从意有点想笑,“你紧张什么?”   “……没有。”   陈听晏硬邦邦地开口。   短暂地闪过几秒广告,电影进入正片。也不知道苏从意在哪里找的资源,画质很糊,跟座机拍的一样,电脑屏幕最上方还有大红加粗的滚动式弹幕——【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点击网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   透着一股浓浓的岛.国风。   唯一让陈听晏感到稍许安心的是,这部电影会走剧情,虽然是很老套的家教女老师去男高中生家里补课,但好歹没有简单直接上来就啃,给了一段小小的缓冲时间。   他刚短暂地松一口气,身侧的人突然倾身去够鼠标。   “好无聊哦,我快进一下。”   陈听晏伸手把她给拽了回来。   对上苏从意疑惑的视线,他不自然地坐直了些:“不是要好好学习吗……你快进了还怎么了解背景?”   这个说辞冠冕堂皇,苏从意被教训到了,点点头后也摆正学习态度,拿出十二分注意力认真观看剧情,甚至不时做出分享点评。   “男主爸妈不在,真是个好机会。”   “第一次见面就摸老师的手,啧。”   “我靠他竟然往老师的水杯里下药!肯定是春.药吧?”   陈听晏:“……”   旁边好像摆着台人形弹幕机。   还是实时跟进吐槽。   剧情进展到女老师喝了下过药的水,半昏半醒地躺在沙发上脱自己衣服,弹幕机终于沉默了。她瞄了眼屏幕,又低头瞄了眼自己,嘤一声。   委屈巴巴地看向陈听晏。   陈听晏:“……怎么了吗?”   “她竟然有d!”苏从意语气无比沉痛,“我只有a!”   陈听晏:“…………”   她是真情实感地在难过,陈听晏无言半晌,伸手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抚,“你……还会长的。”   “会吗?”   苏从意问,“会和她一样吗?”   两人对视几秒,陈听晏委婉地开口:“其实你这样刚刚好,没必要和她一样。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种。”   论语言艺术的巧妙性。   苏从意瞬间就被哄好了,转头继续看电影。   在他俩讨论abc的功夫,屏幕上两人已经抱着火热起来了。   男高中生拎着上衣领口将衣服脱了下来,块状肌肉壁垒分明。   苏从意眼睛亮了,忍不住哇了声。   下一秒。   屏幕闪了闪,转成两人激烈拥吻。   陈听晏松开鼠标,重新靠回床尾:“太无聊,快进一下。”   “诶怎么无聊了?多有意思。”苏从意把进度条又挪回去,意犹未尽,“再让我仔细观摩观摩。”   “苏从意。”   陈听晏俯身按住她的手背,眼神凉嗖嗖地制止,“不许看别人。”   苏从意闻言转头,对上男朋友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慢慢地弯起眼。   “好呀。”   顺从地松开鼠标,她把被覆的右手反转过来,贴合上陈听晏的掌心,手指穿过指缝,一根根扣合,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那我看你。”   目光往下滑到某个地方,她抬起眼,暗示意味明显,“你有没有?”   她离得太近,发间在草莓洗发水清香在闷热的午后缓慢燃烧起来。   屏幕里正戏已经上演,不可描述的声音透过电脑收音孔持续传到耳边。   陈听晏在房间昏暗的光里,清楚地看见苏从意眼中捉弄的笑意,他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开始发生微妙改变。   苏从意本来只是想逗他一下,她真的很喜欢看陈听晏脸红的样子。   但这次好像玩脱了。   被问的人掀起细密的眼帘,琥珀色瞳仁在昏昧的光线里变成浓墨重彩的深蓝,像食草动物天然又无害的引诱,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我有没有?”他重复了遍,眉梢轻轻抬起,拇指从她掌心向上,微微屈起,摩挲了下她手腕内侧的皮肤。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和想得有点不太一样。   苏从意一秒收起笑,正经道:“重头戏开始了,我们继续学习。”   她说完就想抽出手,被人反客为主的扣住,压在地板上。   “不用学了。”   陈听晏伸长手臂,指尖勾住屏幕边缘,往下一按。   电脑合上,拟声BGM瞬间消失。   不等苏从意有所反应,陈听晏倾身凑近:“有个词叫熟能生巧。”   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视线从她白净的耳廓移到嫣红的唇瓣,他把拇指指腹按上去,“学习没用。”   他微微偏头,错开鼻峰,贴上她的唇瓣,轻声说,“练习才有用。”   感受到柔软湿润的触感,苏从意瞳孔微微睁大,眼前覆盖上一只手。   下巴被人轻轻咬了下。   “闭眼。”   “……”   苏从意反应过来,紧紧闭上眼。   练习果然使人进步。   视觉减弱后,其他感官就格外敏锐。她感觉出陈听晏换了方向,柔软的唇再次贴上来,生涩地抿住,辗转。   涓涓电流从后脊背一路蔓延到神经末梢,大脑开始缺氧,晕眩。   空气密度在降低。   温度却在升高。   舌尖分开唇缝,抵住齿关。   苏从意松开陈听晏的手指,主动勾住他清瘦的后颈,往下压。   蝉在窗外枝叶间躁动不歇,午后的阁楼里发酵升腾着所有迷乱情绪,两人呼吸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在彼此耳畔加重。   又被蝉鸣掩盖。   苏从意后背紧贴床尾。   床上薄被不知何时掉在地上。   陈听晏一手穿过她的长发,固住她按向自己,一手在她腰间缓慢下滑。   苏从意洗完澡后穿了件刺绣盘扣的豆沙绿短衫,衣摆宽松,随着动作凌乱了些,后腰露出细腻的一小片。   他手指在那里摩挲了会儿,而后又挑开她衣摆,往上,顺着她纤瘦凸出的脊骨,一节一节,轻缓揉捻。   少年掌心温度太高,几乎要将她烫伤。苏从意心跳如擂鼓,搂在他颈后的手放开,撑着地板,腿有点软。   事情已经完全脱离预知。   苏从意脑子乱的像团浆糊,根本分不出精力思考,来阁楼找陈听晏看这种电影的初衷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咚咚。   床尾两人同时顿住。   “阿晏。”   门外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   是魏淑。   苏从意一下子从混乱状态里清醒过来,对上陈听晏近在咫尺的脸,耳朵轰隆烧了起来,侧身就想躲开。   不知道压到哪儿,陈听晏忍不住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下,轻轻喘息。   “别乱动。”   “……”   腿下某处存在感强烈到让苏从意难以忽视,她被他近在耳畔的突如其来的男喘涩到头皮发麻,紧紧闭上眼,羞耻心达到顶点,“你你你、你赶紧让我出去,我妈在门外边。”   陈听晏将额头抵在她颈窝,不动声色地平复呼吸,拉下她的衣摆。   “犯什么傻。”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哑,“现在出去,真以为阿姨不知道你在干嘛。”   “那怎么办?”   苏从意开始后悔过来找他了。   “不回答就好。”陈听晏帮她整理好衣服,单手揽住她的腰,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紧她,眼里情绪灼热不减。   苏从意被他盯得整张脸发烫,坚持三秒后,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小声说:“你别看我。”   细密纤长的睫毛像羽毛,刷了两下掌心,他顺从地回应:“好。”   如陈听晏所说。   门外的魏淑等待片刻,没听到房里动静,以为人在午睡,又下楼了。   苏从意竖着耳朵注意门外情况,隐约听见脚步远去,她高悬的心才落回肚子里,拿开挡在陈听晏眼前的手。   “我回去了。”   苏从意抱着电脑爬起来。   陈听晏跟着她起身,顺手从床尾捞了一件宽松的运动服外套穿上。   手指捏住衣摆,往下扯了扯。   苏从意将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往门外瞄。   确定魏淑没有在楼梯间,她松了口气,转身想和陈听晏再见,结果一转头,目光控制不住地往某处瞟。   “那个……”她眼神闪了闪,声音低若蚊咛,“你怎么办?”   难得见她这样,陈听晏莫名生出一种扳回一局的微妙心理。   他弯起嘴角,指了下洗浴间。   知道解决方法后,苏从意哦一声,立马钻到门外:“我走了?”   “等会儿。”   陈听晏忽然道,“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交代一下。”   他扶着门框,神色严肃下来,“不许再随便找男生看这种电影。”   “我哪里随便找啦?”苏从意反驳,“我以后不是会嫁给你嘛。”   所以有什么关系。   不等陈听晏再开口,苏从意摆摆手,抱着电脑轻手轻脚跑下楼。   目送那抹浅绿色消失在拐角,陈听晏站了一会儿,关上房门。   后背轻靠着门板,他一动不动地低头看向地面,好长时间,才从那种被陨落星球砸晕的幻觉里回过神。   他抬手捂住胸口,觉得那里跳动的频率快要超出身体承受范围。   绯红色顺着白皙的耳根一直往下蔓延,脖颈和锁骨相交处都泛着红。   她说。   她以后会嫁给他。 第48章 安全感   赵悦悦:【今天晚上佳怡我们在大麦城团建, 你要不要过来玩?】   苏从意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西瓜,皮薄瓤脆,透着凉冰冰的清甜香气。   她用手肘把冰箱门关上, 腾出一只手从裙兜里摸出手机, 单手打字。   【不去,你们玩吧。】   那边很快又发来两条。   赵悦悦:【你怎么回事?高考完什么聚会都约不来, 这可不像你。】   赵悦悦:【背着我们忙什么呢?】   【忙着宠幸大美人。】   回完消息,苏从意收起手机, 拐去厨房里找了两个小勺子, 准备上阁楼找她的陈大美人。   还没走到楼梯口,苏运庭从客厅进来, 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沓文件, 边抬头,看见她顺口问:“干什么去?”   苏运庭很少在家, 因为工作性质比较特殊,去年在公司又晋职到中高层, 出差越发频繁,三两个月不落屋是常事,家里大大小小一堆事都是魏淑自己在管。上星期他带的项目刚结束掉, 这才有空回家休假一周。   苏从意停住脚:“上楼找人。”   苏运庭闻言心里起了疑。   闺女动不动就往阁楼跑, 仅仅是他在家的两天, 已经见到许多次。   但苏家的教育政策是自由放养, 不干预苏从意做什么。所以苏运庭怀疑归怀疑, 也没有多问, 只提醒道:“人家是个男生, 你注意下距离。”   “我注意着呢。”   苏从意嗯嗯点头, 心里补充。   ——努力保持正距离。   见闺女如此乖巧, 苏运庭满意地伸手摸摸她脑袋:“行,去玩吧。”   说完,他进了书房。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苏从意鼻尖微动,似乎在男人的西装外套上闻到一点陌生香水味,像睡莲又像百合。   若有若无。   ……妈妈有这个味道的香水吗?   书房的门吱呀闭合。   苏从意站在原地,盯着门板看了片刻,心里升起种轻微的古怪感。   很快又被新的猜测压下去。   也有可能是公司女同事蹭到的吧?   她抛到脑后,转身上楼。   拖鞋踩着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响。在她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同时,阁楼房门被人从里拉开,等待许久一般。   苏从意动作娴熟地从半开的门板里溜进去,反手又将门关上。   像间谍碰面。   陈听晏接过西瓜,放到一旁,揽住她的腰把她圈进怀里,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怎么这么慢?”   “碰到我爸了。”   苏从意解释,“感觉他有点怀疑咱俩,还让我跟你保持距离。”   陈听晏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叔叔阿姨说?”   苏从意仰起头,目光范围内刚好是陈听晏线条清晰到有些凌厉的下颌线。少年白而薄的皮肤下面隐约能看见毛细血管,看起来脆弱又敏感。   用牙齿轻轻咬他一口,一定会留下压印。血液的味道大概是清甜的。   苏从意莫名有些口渴,她唔了一声:“再等等吧,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   说完,踮起脚想亲他。   没得逞。   亲在了男朋友宽瘦的掌心上。   陈听晏一只手整个捂住她的脸,不紧不慢地往后推开。   苏从意视线被遮挡住,透过修长白皙的手指缝隙,发现跟前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解:“怎么了?”   “再等等吧。”陈听晏挑着眉,“等你找到合适的机会再亲我。”   松开揽住她的手,转头离开。   “……”   苏从意呆在原地,瞅着陈听晏的背影,懵逼地眨了两下眼。   而后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跟上去。   陈听晏坐到转椅上,从桌面捞了本看完一半的书,刚拿起来悬到眼前,书本就被人捏住边缘往下按去。   露出书后那张眉眼弯弯的脸。   “陈小花。”   苏从意打量他,“你在生气吗?”   陈听晏把她的手拨开,重新把书拿起来:“没有。”   苏从意又把他的书按下去:“你明明就不开心呀。”   两次被打扰,陈听晏抬头,捕捉到她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两人对视几秒,陈听晏又垂下睫毛,懒洋洋地把转椅往旁边移开,看样子是不太想和她说话。   苏从意伸手把他给拉了回来。   陈听晏低头翻一页书,脚尖支着地面,将转椅转个圈,背对着她。   结果苏从意直接拽住椅背,把他整个人又给转了回来。   陈听晏:“……”   真是大力出奇迹。   为防止跟前这人继续转圈,苏从意俯身把两手按在转椅两侧,把人圈进她围出的空间里,居高临下地问:“你在和我闹小脾气吗,男朋友?”   这个姿势实在诡异,甚至透出一丝丝霸道,有种被壁咚的错觉。   陈听晏啪地合起书,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瞥向一边:“没有。”   他摆明了不肯承认,苏从意眼珠一转,忽然低头亲了下他唇瓣。   “……”   陈听晏抬起脸。   “看什么?”苏从意耸肩,“你不服气你可以亲回来呀。”   她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调戏人似的勾起陈听晏的下巴,主动把脸凑到他唇边贴了两秒,又移开,“好了你也亲我了,我们扯平了。”   一整套强买强卖的动作下来,她扬起得逞的笑。被调戏的人掀起眼帘,把书扔到桌上,清脆一声响。   苏从意正小人得志,后腰被人按住往下一压,猝不及防撞到他怀里。   耳畔扑来潮湿温热的气息。   薄薄的耳廓被人轻咬了下。   她身子一麻。   陈听晏退开点,又怀里的人拎起来,让她反坐在自己腿上。   一手搭在她后颈,仰头含住咬过的地方,带着点安抚意味地抿起。   耳廓那块皮肤敏感,微微磕碰到他犬齿,带来酥麻的刺痛感。   苏从意呼吸一滞,电流噼里啪啦过。羽毛似的呼吸吹进她耳朵里,她听见陈听晏问:“什么时候合适?”   “嗯?”   她的声音有些抖,陈听晏离远了点,目光仔细扫视她眉眼:“你说要找个合适的机会,什么时候合适?”   他果然还是在意这个。   苏从意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查完分数怎么样?”   也就是再过一个星期的事情。   陈听晏的心情瞬间好了。   他眼角弯起,嗯一声。   真好哄。   苏从意忍不住又凑近他,看着他清亮虹膜上浅浅的倒影。   有什么东西隔着衣服震动两下。   暧昧的气氛消散些。   苏从意把手机拿出来,额头抵在陈听晏的肩膀上,点开微信消息。   赵悦悦:【学神吗?】   赵悦悦:【就算有个学神这样的地球高质量男朋友,该出门也你要出门啊。你的社交次数最近直线下降,一直待在家里不会闷出问题吗?】   苏从意摁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住。   她最近确实不怎么出门了。   每天都和陈听晏待在一起,阁楼里不分晨昏地拥抱接吻,呼吸纠缠。   精神上得到沉沦的满足感。   但仔细回想。   似乎有那么一点……病态。   不等她想完,将她抱住的人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搭在她身后的手,顺着宽松的衣摆伸进去,没有往上,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停留在皮肤细腻的后腰,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的腰窝。   佛手柑和雪后森林的味道从陈听晏温热的颈窝钻入苏从意的鼻尖,她被这种存在感极强的个人气息撩到断了思绪,意识乱糟糟地下沉。   病又怎么样。   她迷迷糊糊地想。   家里这朵花比外边野花香太多。   她选择放弃治疗。   –   为了不让苏运庭起疑心,苏从意只在阁楼待了两个小时,又抱着一口没吃的西瓜下楼了。   傍晚时分魏淑使唤苏从意出门买瓶陈醋,她应声,回陈听晏的消息。   【我出门一趟。】   两人隔着层楼,见不到面就用微信交流,大多时候是陈听晏主动找她。   这人谈起恋爱真的很黏人。   果不其然。   那边回复:【我陪你一起。】   苏从意换上鞋出门,和往常一样等待巷子拐弯的花墙底下。她玩了把贪吃蛇,一局结束,陈听晏从拐角出来。   苏从意收起手机,对他伸出手。   陈听晏加快脚步走近,牵住停在半空中的手,自然地穿过指间扣合。   “我买瓶醋你也要跟着。”苏从意笑,“你真的好粘我呀,陈小花。”   陈听晏被她调侃地耳根有点红:“……你不喜欢这样的吗?”   “喜欢啊。”   黏人的猫猫谁不喜欢,苏从意和他并肩往前走,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喜欢到想赶紧把你合法变成我的。”   被星球砸中的眩晕感又出现了。   心脏饱满得鼓胀起来。   陈听晏揉揉她的指节,说:“不合法也可以的。”   巷子里没人,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清晰入耳,“你在我身上栓一根链子,这样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这句话太有画面感。   苏从意有时候实在是不懂这人清奇的脑回路,但她一下子就被自己脑中想象的场景给涩到了,脸红起来。   她清清嗓子:“……不要。”   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掉,陈听晏顿了顿,转头瞧她:“为什么不要?”   苏从意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快两步走到他跟前,倒退着往后,在热烈滚烫的夕阳里弯起眼睛:“我虽然是喜欢你的,但你是自由的。”   “……”   陈听晏慢慢停下脚。   苏从意见他不走了,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风从右手穿过。   带出空荡荡的不安。   陈听晏蜷起指尖,摇摇头,重新牵住她,怕丢掉什么似的握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个八。   应该能回都市(掐指一算)   ——   感谢在2022-07-25 21:49:56~2022-07-26 22: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trich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演唱会   买完醋又买了根棒冰, 苏从意挑了草莓味,从中间掰开,分给陈听晏。   陈听晏其实不爱吃这种甜甜黏黏的东西, 但她递来的, 他就接住。   西宛的盛夏只有傍晚片刻是可以出门的,风从海岸吹来, 抚平柏油路面反出的燥意,花树影子晃动摇摆。   陈醋并不急着用, 苏从意没有坐公交, 拉着陈听晏慢悠悠散步回家。   路过一个滑梯公园,正是晚饭时间, 里面没多少小朋友。苏从意兴致勃勃地拐进去, 想找个滑梯试试。   陈听晏举着她吃掉一半的棒冰,看她钻进红色蘑菇屋, 顺着梯子从蘑菇口钻出来,坐在滑梯上方。   红蘑菇算公园里最大的滑梯, 梯道平直斜下,从上面看像个小山坡。   “陈小花。”   苏从意扶着滑梯两侧,叫他, “我下去的时候, 你要接住我。”   她的眼睛在夕阳里亮闪闪的。   毛绒绒的碎发渡了层光。   像来自神明的旨意。   陈听晏不由自主地往前两步, 微微仰头注视她, 答应:“好。”   他把东西放到一边蘑菇椅上, 认真地朝她张开手, “你下来吧。”   “我会接住你的。”   苏从意屈起腿正要往下滑, 挎包里的手机叮叮咚咚响起。   她以为是魏淑打电话来催, 对陈听晏比个手势, 拿出手机看备注。   是柯溱。   她划过接听:“喂。”   那边似乎有些惊讶:“原来您没断网啊,我还以为您失踪了呢。”   不就是拒了他好几次游戏邀请吗,看这阴阳怪气的。苏从意不客气地道:“找你爹什么事,赶紧说。”   柯溱:“这周末fox在西宛剧院开演唱会,我抢到两张票,来不来?”   “fox?”苏从意握住手机睁大眼,“真的假的?”   fox是她为数不多的从初中起就喜欢的摇滚乐队组合,尤其是架子鼓主唱,苏从意听第一首歌就垂直入坑,和倪焦柯溱疯狂安利。   倪焦喜欢爵士,不怎么听摇滚乐,柯溱被她推着推着倒是关注起来。   他俩高二暑假班还一起翘课,买机票去赶云昌的草地音乐节。   柯溱在电话里啧一声:“昨晚上就挂热搜第二了,偶像住你家门口你都不关注,你是个假粉丝吧?”   最近心思全部搁在恋爱上,连微博都很少登录。苏从意心虚地摸摸鼻子,把话题拉回去:“我当然去。”   “那周末我在剧院西门等你。”   苏从意:“你也去?”   “废话。”柯溱反问,“老子抢的票为什么不去?”   苏从意本来以为是多出两张要给她,她计划着可以带陈听晏一起去,但现在的情况是抛下陈听晏和柯溱一起,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滑梯下方。   陈听晏还站在原地没动,注意到她的视线,就把目光移了过来。   两人对视,苏从意捂住听筒,对他小声道:“我下去啦!”   她说着,手指用力扶了下滑梯边缘,顺着高高的梯道滑下去。   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额发被风凌乱地吹开,顺着惯性后仰。后背让人稳稳拖住,再轻松捞起来揽进怀里。   鼻尖是清新干净的味道。   苏从意单手隔着衬衫回抱住陈听晏清瘦的腰,下巴搁在他锁骨上。   电话那边的柯溱听见动静:“你跟谁在一起呢?”   苏从意:“我男朋友呀。”   柯溱:“……”   “你确定过来是吧?”他声音不耐烦起来,“行,挂了。”   电话挂断。   陈听晏把人从怀里拎起来,手指帮她捋顺刘海,问:“柯溱?”   “嗯。”苏从意没打算瞒着,一五一十道,“我喜欢的乐队这周末在西宛开演唱会,柯溱抢到两张票。”   陈听晏手上动作停了下:“……你要和他一起去吗?”   苏从意没说话。   看出她的犹豫,陈听晏松开她,把蘑菇椅上的东西拿起来,说:“想去就去,毕竟机会难得。”   “你不介意?”   苏从意虽然迟钝,但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他俩关系很紧绷。   将快要融化的半截棒冰隔着包装袋递给她,陈听晏反问:“你想去吗?”   苏从意点头。   “那就去吧。”陈听晏温声道,“我没关系的。”   他这么宽容大度,苏从意反而不好意思了,接过棒冰:“你呢?”   两人并肩往公园外走。   陈听晏把装着陈醋的袋子换到右手,牵住她:“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说得很乖巧。   苏从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于心不忍。她咬了口融化的草莓冰沙,道:“你也可以出去找朋友玩,不要总是待在阁楼里。高考结束也有时间了,多出来转转,看看别人。”   毕业之后,陈听晏好像没有再和零班的同学联系过,也不见他有什么社交活动,注意力都放在她这里。   前面是个红绿灯路口。   数字一格一格跳动。   陈听晏低头看她几秒,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草莓汁,动作漫不经心,语气却很认真:“不用看别人。”   他说,“我只看你一个就好。”   –   苏从意回到家,把陈醋给魏淑,进了卧室。   她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走神片刻,拿出手机点开柯溱的微信。   【我不去了。】   那边回个问号。   苏苏:【我有段时间没听他们的歌了,到场可能也合唱不来。】   【忽悠谁呢?】柯溱不信,【咱俩歌单共享,最近播放是狗听的?】   “……”   忘了这茬。   回头就把共享关了。   苏从意装死,不再搭理他。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在床上翻个身,和床头柜上摆放的皮卡丘面面相觑。   这只玩偶是第一次约会时,陈听晏在商场娃娃机抓给她的。   皮卡丘眼睛是两枚黑晶石圆珠,苏从意对着它看了会儿,联想到今天傍晚在十字路口,陈听晏的眼睛。   同样的漆黑干净。   里面只装着她的影子。   苏从意扯起被角盖住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闷闷地难受起来。   –   足不出户的日子又过两天,倪焦找到桐角巷。   苏从意从阁楼出来,听见魏淑在楼下叫她,踩着台阶咚咚咚跑下去。   楼梯口立着道高挑身影。   “焦哥!”   她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倪焦说:“给你送东西。”   苏从意带倪焦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魏淑切好的水果盘放到书桌上,用小叉子叉起块西瓜,送到人嘴边。   倪焦低头咬下,咽下去才问:“你怎么谈个恋爱跟归隐了似的?除了陈听晏谁都约不出来你。”   “热恋期嘛。”苏从意不甚在意地笑着说,“理解一下。”   倪焦见她没受什么影响,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柯溱让我给你的。”   是演唱会门票。   苏从意问:“他不去了吗?”   “他说他那天有事。”倪焦把票放到桌上,从玻璃碗里捻起颗青提,随口道,“明天就可以查分数了,你要报什么专业?”   苏从意正捏着门票仔细打量,唔了声,说:“我想学戏文。”   她平时喜欢研究戏剧影视和漫画文字剧本,这倪焦知道,但是:“清大没有戏文专业吧?”   “我不去清大呀。”苏从意说,“我准备考云昌大。”   倪焦闻言惊奇地挑起眉:“你不跟陈听晏去清大了?”   苏从意放下门票,点点头。   今年的理综题目不算简单,她对过答案也估算过分数,如果那道拿不准的物理多选蒙对答案的话,勉强可以够上清大的最低录取分数线。但可供挑选的专业太少,她也不喜欢。   大部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只录取艺考生,她特地上网查了。云昌大去年把戏文从艺术类招生划成文学院普通类,相应的分数线也提高了。   不过她估算的完全够用。   听她解释完,倪焦搭着长腿思索片刻,指尖敲击桌面:“你的成绩报云昌大吃亏了,真不考虑去北京吗?毕业发展机会也要比云昌多许多。”   “不了。”   苏从意说,“我还没想好毕业留在哪工作呢,说不定又回西宛了。”   她拒绝得干脆又利落,让倪焦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本以为她会和陈听晏一起去北京。   可北京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毫不纠结地选择云昌。   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脚步。   这是倪焦认识的苏从意。   有些人生来就自由得像一阵风。   谁也握不住。   –   分数出来那天,苏从意中午吃过饭,早早地把电脑抱到阁楼上,搬着椅子坐在陈听晏旁边。   查分通道半夜开放的,零点到一点服务器又卡又崩,现在人倒不算多。   陈听晏点进查分网址,页面像吃过德芙,无比丝滑地加载了出来。   苏从意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准考证在考试前都保存在陈听晏那里,他对她的基础信息了如指掌,熟练地敲下排准考证号,又输入身份证号码。   鼠标点击查询之前,他转头看向苏从意:“我点了?”   虽然提前估算过分数,苏从意还是很紧张。她把脸埋在陈听晏胳膊上,头也不抬地说:“快点快点。”   她像只埋沙子的鸵鸟,陈听晏弯弯嘴角,移动光标点下查询键。   成绩单一秒刷新出来。   明显感觉到她压住的手臂微微绷紧,苏从意的心脏跟着提到喉咙口。   她死死地揪着陈听晏的袖子,往上露出小半张脸:“……怎么样?”   陈听晏一行一行扫过单科分数,最后看向总分。视线停顿两秒,他不紧不慢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肯定比六百四高……一点吧?”   她嗓子都发颤了,陈听晏不再吊她情绪,轻松地嗯了声,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不止一点,高出很多。”   “六百六十八。”   “嗯?!”   苏从意刷地抬起头,一把扯过电脑,对着总分数来来回回确定十几遍,最后惊喜地扑向陈听晏:“比我估的还要高!呜呜呜太棒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能考怎么高!陈小花谢谢你!!”   陈听晏回抱住她,被她的快乐传染到,也愉悦地弯起眼,温和道:“我没帮什么忙,是你自己的努力。”   她开心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陈听晏摸摸她发顶,“按清大往年的录取分数浮动线,你应该可以够上。”   苏从意从他怀里探出头,眨了下眼:“我没告诉你吗?我不去清大。”   清大能让她挑的专业确实少,陈听晏停顿一下,觉得可以理解,耐心地给出建议:“那北京其他学校……”   “我也不去北京。”   苏从意轻快道,“我准备去云昌。”   听到这个距离北京两千公里的城市,陈听晏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重复了遍:“云昌?”   苏从意还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变化,自顾自点头:“对呀,云昌大,专业我也想好了,戏剧影视文学,是我感兴趣的方向,肯定很有意思。”   陈听晏没说话,他看她片刻,眉间蹙起:“我不建议你报云昌大。”   他理性分析,“你完全能去北京上海选择很好的学校,云昌大的师资和校友会排名,你报了是在浪费分数。”   云昌大其实也是985双一流。   只是没有排入前十。   在岱宗第一看来,除了国内两所顶尖学府,其余院校都是浪费分数。   “可云昌大的戏文是目前我能挑到的最好的了。”苏从意觉得陈听晏不理解她的意思,“只要让我选择喜欢的专业,我就不觉得浪费。”   陈听晏还想再说什么。   苏从意抢在他前面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分数可以去清大,不去很可惜,但比起可惜,我更想满足暂时的愿望。”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陈听晏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之前的愿望,不是和我一起去北京么?”   “北京没有我喜欢的专业呀。”   他眼里光影细碎地晃动,苏从意在里面捕捉到一丝不安,她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圈住他清瘦的手腕,“你是担心异地恋吗?”   指尖安抚地摸摸他的腕骨,“就四年而已,我不考研,我们也不会分手……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陈听晏没说话,他抿直嘴角,手掌反过来按住她的,抬起眼帘,淡淡道:“那我和你一起报云昌大。”   苏从意愣了下,以为他在开玩笑,提醒:“你已经被保送了。”   “可以拒绝,复读一年。”   陈听晏根本不放心上。至少西宛距离云昌,要比北京近一半。   他的表情不像说笑。   苏从意脸上笑容消失,她不太理解:“你是……你没有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   陈听晏打断,下颌绷紧,箍住她右手,眼睛固执地盯着她,“我想和你待在一个城市,一所学校,最好是一个校区,每天都能见到你。”   他声音忽然哑掉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像今天告诉我你不去北京要去云昌那样,明天也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你遇到了更喜欢的人。”   房间里的空气在这一秒钟停滞住。   苏从意怔怔地看着他。   浮尘在空中轻飘飘地晃荡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里,像透明的鱼。   她沉默了好久,开口:“你是因为这,才想报云昌大吗?”   “嗯。”   他轻声承认。   胸口堵住似的滞闷,苏从意深呼吸一下,抽出被他压住的手,神色罕见地凝重下来:“陈小花。”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时候,脸上没有带笑,“你知道吗?你不能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别人身上,谁都可能会离开你,能陪你的只有你自己。”   “而且人总会遇到更喜欢的,你没必要因为我们才谈了一个月不到的恋爱,就放弃更好的选择来找我。”   陈听晏对视进她眼里:“如果看不见你,那称不上更好的选择。”   他真的很偏执。   苏从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搓搓头发:“你这样不行的,你不能以我为中心,你得看看别人,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只呆在有我的地方。”   “我这个人经常三分钟热度,一时兴起,我根本靠不住的。”   陈听晏的瞳孔微微睁大,他很安静地看她片刻,过了会儿,他喉结往下滚动一下,艰涩地问:“你之前说要和我结婚……也是一时兴起吗?”   苏从意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这个地方,她愣了下,否认:“不是,这句话我是认真的。”   陈听晏却在这一点上追问起来:“那你打算多少岁和我结婚?”   “我……”   苏从意张张嘴,神色犹豫。   他们才刚过十八岁而已,就考虑这个事情,未免也太早了吧。   卡顿半晌,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反正你不要复读,好好去清大。云昌离北京也没有很远,坐飞机的话……”   哗啦。   有什么东西被放到桌面上。   苏从意低头,看见黄色包装袋的零食,她当初送给陈听晏的。   陈听晏看着她,眼神有点冷淡。   “你骗人。”   他眼眶泛红,扯起嘴角笑了下,“明明到现在,我也没比过玉米脆片。”   –   苏从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会变成一包玉米脆皮引发的惨案。   早知道这样。   当初让它在超市过期好了。   志愿填报截止到后天结束,苏从意却没有提交的心情。   她是喜欢陈听晏的。   这点毋庸置疑。   而且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不想让陈听晏只围着她转。   她从小接受放养教育,在她的认知里,对一个人好,就要多给一些自由。谈恋爱的初衷是为了让彼此开心,她没有想过陈听晏这样看似冷淡的人投入一段感情会如此竭尽所有。   她本以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一方。   可她只是善于表达。   她天生就有充沛的表达欲,能把三分喜欢表现成十分。   但陈听晏擅长克制。他对她的喜欢,仅仅是他展现出来的十分之一。   剩余的都被压抑着,像冰山下的岩浆,汹涌而出时会把人燃成灰烬。   苏从意从未承受过这么浓烈的情感,成为别人的全世界很不好受。   也许风眼只是无心之举,却会给蝴蝶带来新的毁灭。   这份喜欢太沉重。   她无法给出价位同等的回应,还把陈听晏困在了只有她的世界里。   苏从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恋爱陷入短暂危机,她想让双方都冷静冷静,于是接连两天没再联系陈听晏,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心情持续低落,周四那天她干脆早早起来,带着门票去演唱会。   叫了倪焦一起。   转移下注意力,可能会开心点。   和倪焦说了地址,苏从意等在剧院西门,无聊地点开消消乐。   两局结束,头顶落下个声音。   “今天终于舍得出门了?”   苏从意抬起脸,看见柯溱,歪头往他身后找:“焦哥呢?”   柯溱抬手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推回去:“焦哥有点急事,让我替补。”   苏从意:“……哦。”   “诶你什么表情?”柯溱不爽,“爸爸忙着打排位呢,愿意来就不错了,你不感恩戴德还拉拉着张脸?”   “行行行。”   苏从意懒得跟他吵,“感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敷衍我,走吧。”   她其实无所谓。   谁来都行,她只想缓解下情绪。   fox近些年有几首出圈作品,粉丝涨了不少。门口周边卖的火热,苏从意排半天队才买到荧光棒和灯牌。   柯溱跟在她旁边,顺着人流往剧院里进,感觉她一路上话都很少。   他有心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柯溱抢的票位置很好,视野对向看台毫无遮挡。一首热场老歌结束,场内气氛逐渐嗨起,直到苏从意最喜欢的架子鼓主唱上台,她情绪彻底被调动到顶点,烦心事都抛到一边,跟着人群大声合唱,疯狂挥动荧光棒。   等中场休息,她嗓子又干又疼,抱着桃子味脉动咕咚咕咚灌水。   波动起伏的热情被水淹没,恢复平静,一层雾霾再次笼罩心头。   见她两分钟前还扯着嗓子冲人鼓手表白,现在又安静如鸡,柯溱终于关心出口:“你今天怎么了?”   苏从意沉默半晌,拧上瓶盖,抬头看向柯溱,没头没尾地反问:“喜欢和自由,你更偏向哪一个?”   柯溱对上她澄澈润黑的杏眼,心脏在喧闹翁乱的人群里跳动起来。   他很想说我偏向你。   但仅限于想想。   “……什么破问题。”柯溱嗤地笑一声,吊儿郎当地道,“我肯定选自由啊,谁会把那点不靠谱的肾上腺激素当全部,这不纯纯傻冒吗?”   “那如果,”苏从意加上前提,“如果你是很喜欢很喜欢呢?”   柯溱收起笑,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移向前方:“我还选自由。”   反正。   我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   从来也不看我。   旁边的人不再发问。   她又安静下来,柯溱有点不习惯:“你突然问这干嘛?谁给你出的脑残选择题,陈听晏那狗吗?”   听到这个名字,苏从意精神了些,摆摆手说:“不是。”   柯溱抛着荧光棒,不咸不淡道:“我给你提个醒,遇到别人,你可以选喜欢,但陈听晏,你必须选第二个。”   “他没你想的那么安全。”   苏从意微怔:“……什么意思?”   柯溱却不说了。   演唱会还有五分钟开始下半场,苏从意喝完一瓶饮料,怕等下影响发挥,卸了包丢给柯溱,去找洗手间。   女孩子的包小小软软的,包带上挂着流泪猫猫头。柯溱伸手揪了一把玩偶的绒毛,夹层里有东西在震动。   他没管。   震动片刻后,停下。   过半分钟,又打来第二次。   柯溱抬头环视一圈,去洗手间的人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他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准备挂断再回个消息通知对方等会儿联系。   屏幕亮着,备注一闪一闪。   柯溱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三个字,指尖在手机上方悬了片刻,滑向接听。   –   嗡嗡——   耳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苏从意回过神,下意识地把手摸向口袋。   余光里有人弓着背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顺着过道边缘往外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接个电话。”   苏从意收起腿,等那人出去后,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划开屏幕锁。   微信里依旧没有进来新的消息。   ……行。   对着空荡荡的聊天框死亡凝视,苏从意磨着后牙笑一下。   真行。   六年过去,这人本事越来越大了。   不接我电话。   不回我消息。   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果断把置顶的人重新关进小黑屋。   ——那你以后也别回了。   黑名单里多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苏从意按灭屏幕,心情舒畅不少。   电影推进到结尾,年少分开的男女主多年后在公司重逢,破镜重圆。   苏从意靠在椅背上,看着荧幕里甜蜜拥吻的小情侣,心里冷笑连连。   哪有那么容易和好。   等着吧。   他早晚又跟你分手。   整个放映厅除了苏姑娘不道德地企图篡改剧情,周围观众都被甜到飞起。   尤其是前排的女孩,激动地直掐男友胳膊:“我的天好浪漫,满天星的花语是永远守护在你身边,呜呜呜太会了……你能不能跟人家学学?”   男生被掐地嘶了声,也不生气,表情宠溺地道:“我上午还送了你蔷薇花呢,你怎么不搜搜它的花语?”   女孩:“是什么?”   男生:“恋爱开始呀,笨蛋。”   女孩瞬间羞红小脸,半真半假地锤他一拳,娇嗔:“讨厌~”   后排围观全程的苏从意:“……”   眼看这两人要围绕花语展开浓情蜜意的讨论,苏从意深吸一口气,俯身扒着前排椅背,拍了拍两人肩膀,把没吃完的爆米花递出去。   两人懵逼地转头瞅着她。   “知道它的花语吗?”   苏从意捻起一颗爆米花放进嘴里,咔擦嚼碎,盯着两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看电影时请保持安静。”   两人:“……”   一场观看体验极差的电影结束,苏从意拎着包出了放映厅。   外面果然下起暴雨。   雨珠在地面流淌成河,街道车灯连成模糊的光带。商场外一排店铺浸泡在雨中,星巴克的双尾海神店标被冲刷出一种湿漉漉灰蒙蒙的颓败感。   不少没伞的行人聚在玻璃门前躲雨,进出口的红毯沾满鞋印水迹。   苏从意靠着盆栽边的墙壁上刷了会儿视频,网约车在门外停下。   对了眼车牌号,她将皮质挎包取下来遮到头顶,推开玻璃门跑出去。   短短一段路,大衣肩袖被淋湿。   她坐进车里,往后捋了把潮湿凌乱的长发,觉得今天的妆白化了。   司机问:“淮安街区朝渝湖?”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苏从意抬头,对上后视镜里那张两个小时前才见过的脸,惊讶。   “是你啊,师傅。”   App随机接单,用户信息匿名,司机也意外:“呦,小姑娘约完会了?”   司机回头往她旁边的空位瞄一眼,“你男朋友不跟你一起回家?”   苏从意笑容略收:“他没来。”   “没来?”   司机一脚油门轰上路,啧啧道,“跟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约会都不来,小伙子心真狠,没前途呀。”   “师傅您别这么说他。”   苏从意用纸巾擦着衣袖上的雨珠,淡淡道,“估计路上有事吧。”   司机闻言,忍不住想夸一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听她接着补充。   “比如出车祸了。”   司机:“……”   他错了。   这是一对狠人。   作者有话说:   赶在尾巴尖上回归了(满足) 第50章 棉花糖   出租车驶入淮安街区, 苏从意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苏苏。”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雨打玻璃声里格外清晰,苏从意攥紧指节,眼里情绪凝固成冰:“你还敢联系我?”   那边停顿一下, 慢慢道:“你妈妈……今天下午来找我了。”   “……”   苏从意愣住。   魏淑去了南宜?   怎么完全没跟她透露一点消息?   “你妈妈骂的对,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给小璇献血。”男人苦涩地笑了下, “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但我……至少想把亏欠的生日礼物, 补给你。”   雨帘覆盖车窗, 街道风景模糊不清。苏从意转头看向窗外,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已经寄去你住的地方。”   挂断之前, 苏运庭犹豫了下, 还是道,“苏苏,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听筒里恢复安静。   手机在耳边举了半晌,苏从意才放下。她一直盯着窗外, 盯到眼眶干涩,抹了把脸,低头给号码发短信。   【你后悔吗?】   【当初背叛我和妈妈。】   她是在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晚上, 知道苏运庭出轨的。   当时她买了冰淇淋回家, 巷子邻居投来的目光都欲言又止充满同情。   她懵懵地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张奶奶冲她喊:“苏苏你快去帮你妈妈!”   心里的不妙预感在一瞬间冲上顶点, 她几乎是狂奔着回到四号宅。   隔着花墙就听见院内有女人在趾高气昂地骂:“你又算什么?不就是和他暂时共用一个户口本吗?两张挨着的纸, 离了婚你以为你是谁?”   哐当。   铁门被推开, 撞在墙上。   苏从意快步走去, 拽着女人的胳膊将她一把推到旁边, 护在魏淑跟前。   “请问你又是谁?”苏从意冷冷地瞪着她, “冲我妈妈狗叫什么?”   女人毫无防备,穿着细高鞋跟的脚一崴,一张漂亮的脸上气急败坏,上来就要扯她:“有没有家教……”   “啪!”   一声脆响。   女人精心盘起的头发散乱,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   魏淑眼里满是厌恶和嘲讽:“我的女儿还轮不到小三来说教。”   不等苏从意消化掉里面两个让她后脊背冰凉发麻的字,魏淑拉住她的手,带她进了家,砰地甩上房门。   晚上苏运庭回来,苏家客厅里十八年来第一次爆发如此激烈的争吵。   玻璃制品在瓷砖上碎了满地,苏从意从卧室出来,隔着横倒的桌椅,看见站在客厅里眼眶通红的魏淑。   苏运庭被泼了满身茶水,狼狈不堪。   手指紧紧揪着睡裙,又松开。苏从意走上前,若无其事地用手肘撞了下父亲,笑着问:“怎么回事呀?老苏同志,你怎么惹魏女士生气啦?”   “……”   苏运庭沉默不语。   魏淑擦擦眼泪,没了方才的歇斯底里。面对女儿,她永远是温柔的:“苏苏你回卧室去,跟你没关系。”   苏从意站着没动。   她努力控制僵硬的面部肌肉,伸手拉住苏运庭的衣摆:“爸爸,你现在解释一下吧。你说的我都信。”   她完全不相信那个女人的一面之词。苏运庭在她心里的形象太正面了,从小到大一直是她的超级英雄。   他和传统的中国式父亲不同,他开明温善,可以包容女儿的一切错误,为她摆平麻烦,做她坚实的后盾。   魏淑动手能力不强,苏从意幼儿园到小学时期的手工作业,桔灯风筝纸轮船,全部是苏运庭带她完成的。   每次都会被老师点名夸赞。   苏运庭还会学着给她绑漂亮的辫子,托人买来公主裙和漫画期刊。   同学和朋友喜欢到苏家做客,无不羡慕她有这样的爸爸。   所以她不相信。   不肯相信她最尊爱的人,会背叛她和妈妈做出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情。   一直以来,她前行的底气都来自于家庭。但现在,世界摇摇欲塌。   客厅气氛是将要窒息的凝滞。   顶板白炽灯安静地亮着。   过了许久,苏从意拽着衣摆的手被人拂落。她听见苏运庭低声说。   “你还小……你不懂这些。”   他在搪塞自己。   苏从意知道。   她想,他或许曾经是一个好父亲。   却绝对称不上合格的丈夫。   两人第二天办离婚手续。   整个流程里,苏从意都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她脑子空白,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出门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回来她的爸爸妈妈就要分开了。   苏运庭算有点底线,把房子和车子全部留给母女俩,自己净身出户。   从民政局出来,魏淑拉着苏从意的手上车。苏从意回过头,看见苏运庭和昨天那个女人,进了另外的车。   她就这样回头望了很久,久到视线变得模糊,苏运庭也没看来一眼。   车里一路无话。   副驾驶座的苏从意目视前方,余光里魏淑把着方向盘,神色平静。   甚至经过超市还停车买了菜。   她似乎一切正常,除了昨天晚上吵架时掉了眼泪,和平时没有区别。   即使这样,苏从意也不敢多问一句,她怕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回到桐角巷四号宅,屋内东西搬走一部分,显得有些空荡荡。   苏从意坐在客厅,捏着遥控器给电视换频道。她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只是想找点声音让家里不那么安静。   动画片播着欢快的片头曲。   苏从意走着神,突然听见厨房里传来碗盘砸碎的清脆动静。   紧接着。   重物摔倒在地,砰声沉闷。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苏从意印象里是比较模糊的,厄运集中在短短两天之内,生活就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选择性遗忘掉最难挨的那晚,只记得自己坐在病房里,仰头盯着挂盐水的袋子。透明的药水顺着软管一直流进魏淑手背,她一夜没有合眼。   次日清晨,苏从意去买早餐,回来时床上的魏淑已经醒了。   两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从意把粥端出来,掀开盒盖,散掉热气。魏淑问:“我听护士说高考填报志愿截止到今天,你提交了吗?”   苏从意嗯了声,摸摸饭盒的温度,魏淑伸手把粥接过来,用勺子舀起吹了吹:“确定去云昌了?”   “不是。”苏从意低头,用竹签戳起一个煎饺,说,“西宛大。”   魏淑顿了顿,放下粥:“你不用因为这件事留在西宛,苏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妈妈不会干预你的任何决定,同样希望你也不要为妈妈改变你的选择。医生说了,我今天下午就能出院,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妈。”苏从意打断,“我们把桐角巷的房子卖了吧。”   “……”魏淑一愣。   苏从意搁下竹签,握住魏淑的手,笑着说:“我们把房子卖掉,搬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谁也不许再为过去的事情难过,好不好?”   孩子长大。   也许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   魏淑眼圈红了,她很想摸摸苏从意的头,很想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你受委屈了。   但最后她也只是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倪焦给苏从意推荐了靠谱的中介,桐角巷四号宅很快找到新的房主。电话里约定好时间后,苏从意让搬家公司运走了要用的家具和行李。   七月五号的傍晚,她收拾完最后一点书籍,挎着帆布包从宅子里出来。将雕花铁门挂上锁的那一刻,她觉得好像有什么跟着一起结束了。   她和周围邻居们道别,沿着巷子往外走,青石板上有小朋友玩游戏时用彩色粉笔画的跳房子。她单腿从第一个往前,一格一格蹦到最后。   画着数字八的方格里有颗小石子,她没看清,身子往前趔趄一下,被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扶住胳膊。   她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见少年沉静好看的眉眼。   这是四天来的第一次见面。   苏从意站稳身子:“谢谢。”   两人顺着巷子并肩往前,就像之前许多次约会那样,没有任何隔阂。他们聊午饭聊天气聊今天的晚霞。   快走到巷口时,陈听晏说:“苏苏,我准备出国了。”   苏从意脚步一停,转头看他。   “我决定听你的话,多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多看一看别人。”   陈听晏声音温和,“你在云昌大也要好好上课,好好吃饭。如果想见我,给我发消息,我就回来找你。”   半晌,苏从意点头,笑着说:“挺好的,但消息还是不发了吧。”   陈听晏一顿:“……为什么?”   “你不想我去国外吗?”   “去呗,为什么不去。”   苏从意走在他跟前,慢慢往后倒退,就像那天说我喜欢你但你是自由的那样,她弯着眼睛,“你本来就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遇见更好的人。”   “我也准备去找更好的人啦,陈听晏。”她的语气很轻快,“总是和你在一起,我有点烦了。”   苏从意没再看陈听晏的表情,她利落又潇洒地转过身,在夕阳里高高举起右手,挥了挥,而后毫不留恋地上了松叶街站台停下的一辆公交车。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辆车驶向哪儿。   少女漫画里经常会有这种俗套桥段,每当男女主分手,总要下一场大雨。   那天西宛的傍晚是整个盛夏里最最晴朗的,火烧云美上热搜,公交里许多乘客对着玻璃窗外的天空举起手机。   局部降雨的,大概只有苏从意自己。   她在跨海大桥下车,扶着石雕围栏,喉咙里突然就酸涩到发疼。她自认为心情和桥下的海面一样平静,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顺着下巴接连不断地砸落,把围栏浸得湿漉漉。   她坚持着没有哭出声,还是有个卖棉花糖的爷爷停下来,试探着从小车上给她取下一朵粉色棉花糖。   “别哭了小姑娘,考试没考好呀?”   苏从意接过棉花糖,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水迹:“我、我有一只特别喜欢的猫,我刚刚、把他丢掉了。”   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爷爷宽心安慰:“猫而已,你还那么年轻,以后总会遇到更喜欢的。”   “不会的。”   她嗓子一下子就哽咽了,捏着糖棍不停地摇头,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她含糊不清地哭,“再也遇不到了,爷爷,我怎么办啊……”   我还那么年轻。   以后却再也遇不到更喜欢的人了。   这平淡无奇的后半生,我要怎么办啊。   –   苏从意举着包从小区门口一路跑向b栋楼,回到家的时候全身湿透。她脱干净衣服,赤脚踩进浴缸,水温自动调节得刚好,骨头都舒展开了。   她心情好不少,侧身去挤草莓沐浴露,搁在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苏运庭给她回了消息。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不要再追问了。】   苏从意的手停在半空,她把这行字来来回回地看,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她沉默片刻,突兀地笑一声。   将水温又调高一些,收回手,身子顺着浴缸慢慢往下滑。   最后把整张脸埋进了水里。   约莫过去两个小时,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从里推开。   苏从意带着浑身水汽走出来,绑着浴帽扣子,径直进了卧室。   也算是折腾一下午,她躺到床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侧脸贴在柔软的枕头上,她迷迷糊糊开始做梦,意识将要沦陷梦乡时,听见嗡嗡响动。   她闭着眼伸手摸了把,从浴袍口袋里摸出手机,没看备注直接接听。   “喂。”   “……”   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   没人说话。   苏从意睁开眼,扫了下备注,面无表情地想,忘记把电话也拉黑了。   指尖即将按上挂断键。   那边终于开口。   “苏苏。”   男人声音涩哑,裹着潮湿水汽,像被淋透了,听起来却很温柔,“我在你家门口……我能见你一面么?”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陈先生。”苏从意冷酷无情地拒绝,“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等那边再回应,她挂断电话,又长按关机键,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卷起被子闭眼入睡。   一夜无梦。   很久没睡过质量这么好的觉,苏从意第二天醒来,舒服地伸个懒腰。   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   她趿拉上拖鞋下床,拉开卧室窗帘。   阳光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暴雨将城市洗涤的澄净明亮,空气清冽,晨曦笼罩着半边楼宇。唧啾的鸟雀停落树梢,叶尖雨珠滴答滑下。   又是元气满满新一天。   苏从意在落地窗前做了套广播体操,换上衣服准备下楼买早餐。   她咬着皮筋,徒手将长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在玄关换鞋。   拧开房门往外走了两步,鞋尖碰到什么阻碍。她低头一看,睁大眼。   昨天没见到的人现在正靠着墙壁,坐在她家门前的瓷砖地面上。   西裤下的长腿屈起,手肘搭上膝盖,头低低地垂着。黑色短发凌乱地翘在后颈,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狼狈。   像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   她刚不小心踢了一脚也没动静。   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人不会就这样在她家门口待了一夜吧?   苏从意惊讶不已。   犹豫两秒,她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肩膀,小声叫他。   “陈听晏?”   “……”   没反应。   苏从意又戳一下:“陈听晏?”   搭在膝盖的右手自然垂下,细瘦指尖轻轻动了动。男人慢慢抬起低折的脖颈,仰头对上她的脸。   他眼眶泛着红,眼神还有些茫然。和她对视几秒后,恢复清明。   “苏苏。”他一张口说话,声音就干涩得像在磨砂纸上滚过两圈。   陈听晏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对她弯起眼。   “早。”   苏从意皱着眉头问:“你有家不回,干嘛睡我家门口?”   “想见你。”   陈听晏简单回答。他伸手按了按酸疼的后颈,上下打量她,“你是要买早饭吗?我去吧,你想吃什么?”   他跟没事人一样,完全不提昨晚的事情。苏从意不藏事,直接把想问的话问出来:“你昨天为什么不来?”   陈听晏没有停顿,自顾自地道:“灌汤包和瘦肉粥可以吗?你喜欢的刘记那家。那我现在去买了?”   他说着转身。   苏从意一把拽住他手腕:“陈听晏你……”   后半句卡住。   他手腕皮肤的温度高得惊人。   “你发烧了?”   苏从意转到他跟前,发现这人不止眼尾,颧骨也泛着病态的潮红。   她踮脚,手指拨开他额前碎发,用掌心贴上他的额头。   同样滚烫。   “没事。”陈听晏不甚在意,“等会儿回来吃个药就好了。”   见他还想着去给自己买早饭,苏从意简直要被这傻子气笑了。   “陈听晏。”   她冷下脸,“要么现在去吃药,然后给我解释清楚昨天晚上为什么放我鸽子,要么咱俩互删联系方式,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选一个。”   苏从意说完,准备给他三秒钟思考时间,刚要把手收回来。   又被人惊慌地握住。   他俯身紧紧抱住她,异常的体温从湿漉发潮的衬衫衣料透出来,凌乱的额发抵在她侧颈,呼吸滚烫发颤:“我去吃药……你别不要我。”   “昨天我准备去找你的。”   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陈听晏手指按紧她的背,指节发白,哑声道,“但爷爷和我说……他死了。”   陈余海在监狱里自杀了。 第51章 玫瑰园   普通小孩的家庭会是什么样的?   陈听晏幼年经常期盼有人给他回答。   –   陈听晏从出生就知道, 自己的母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南宜大美院以美人如云出名,而周菀是高票得选的美院系花。   二十岁的小姑娘,像开放到最好状态的鲜嫩带露的红玫瑰。   一颦一笑都风情热烈。   二十六岁的陈余海受邀出席美院画展, 在展览馆对周菀一见倾心。   男人风流倜傥, 谈吐举止温柔绅士,又是圈内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年轻单纯的周菀很难抵抗物质与精神双重满足的甜蜜, 在毕业那天答应了陈余海的求婚。   最开始的日子总是幸福的。在陈余海的帮助及天赋加成下,周菀很快成为红极一时的后现代主义抽象派画家, 还开办了几场颇为成功的个人画展。   天才艺术家往往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陈余海在婚后很快发现,周菀似乎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敏感又神经质。   再加上周菀年轻气盛, 事业心重, 一心扑在艺术创作上,经常泡在画室里一个星期见不到影子。受到冷落的陈余海转头另寻新欢。   当时周菀已经怀孕, 产前焦虑,丈夫出轨, 创作不出满意作品,每一处都碾压在她脆弱的神经末梢上,恶性循环。她后知后觉学着成为贤妻, 试图挽回丈夫的心。   陈余海每次被她捕捉到口红和香水的印记, 也只是敷衍潦草地道个歉, 物质补偿, 哄上一哄, 而后继续沉沦莺燕花丛温柔乡。   甚至生产当天, 都是保姆温姨在陪。   陈余海被父亲从海边别墅聚会叫回来, 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 在陈郢老爷子的责备下抱着周菀体贴不到一天, 傍晚就驱车离开医院。   产后抑郁症让周菀情绪更加难以控制,陈余海被温姨提醒,注意到妻子状况愈发不稳定,从国外请来心理医生,但周菀摔砸东西不肯去。   她心气太高,不愿意承认自己精神异于常人。   温姨劝周菀出去转转,参加上流圈子贵妇人们的下午茶聚会。转身拿茶点的功夫,太太们拢着披肩笑她江郎才尽没有好作品,又拴不住男人的心。   双重打击下,周菀压抑失眠,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厌恶起具有鲜活生命力的一切东西。   在陈听晏的印象里,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温姨。母亲两个字的概念对他而言是模糊的。   他从图画书里学会辨认亲人关系图,跟在温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妈妈。   温姨惊恐地蹲下身捂住他的嘴,朝紧闭的画室房门看一眼,告诉他。   “不行的,小少爷。”   小听晏懵懂地睁圆眼睛。   他不明白哪里不行。   但温姨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他就再也不说了。   陈听晏没有在别墅中见过任何会呼吸的活物,除了佣人,猫猫狗狗,玻璃鱼缸里连金鱼也不许有。   花园荒芜一片到不生一根野草。   他甚至没怎么见过爸爸。   父亲的概念比母亲更加陌生。   每次从管家口中知道陈余海回别墅,周菀会打扮的格外漂亮精神,刻意模仿她二十岁那年初遇陈余海的风格。   但年轻和朝气,是妆容画不出来的。   玫瑰开过了最好的时候,现在只剩颓败荼蘼。   即便如此,陈听晏也喜欢这样的妈妈。   因为比起平时,妈妈会愿意和他说上两句话。   短暂的温馨假象维持到陈余海回来。   客厅里充斥着争吵与质问,昂贵的水晶和瓷器在大理石地面裂成碎片。   男人面色冷漠,抄起车钥匙转身离开。四岁的陈听晏推开卧室门,握住罗马雕杆,怯怯地踮起脚往楼下看。   妈妈长发散落,眼泪从空洞的眼眶里砸落下来,像没有灵魂的精致木偶。   陈余海厌烦了这样的妻子,不止一次提出离婚。周菀不同意。   陈郢老爷子也不同意。   老爷子怕小孩跟着父母出问题,他毕竟是心疼自己唯一的小孙子,想将陈听晏接去他在西宛的家。   但周菀以死相逼,老爷子只能放弃。   五岁那年,陈听晏在幼儿园第一次见到猫猫狗狗。   只在图画书里出现的存在。   老师将一只比熊幼崽放进他的怀里:“它很乖的,可以摸一摸哦。”   小听晏手足无措。   毛绒绒的雪团不安分地拱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手心。   像荒芜的星球上埋下粒花种,小株嫩芽破土而出,长出第一颗星星。   小听晏抿着嘴,眼睛亮亮地和比熊幼崽对视。   然后他低头。   小心翼翼地用脸贴了贴它。   温热,柔软。   他悄悄记住了这样的触感。   下午司机来接他放学。   他让车停在宠物店,在满屋子的毛绒绒里惊奇地睁大眼。   原来不是所有地方都跟他的家一样死寂。   原来别的小朋友会养狗狗。   陈听晏挑了只今天见过的比熊幼崽,依依不舍地对毛绒绒们挥手道别。   他把比熊藏在书包里带回家,以为骗过了妈妈的眼睛,晚上温姨给比熊洗了澡,香香软软的狗狗被他抱进被窝里,第一次做了有阳光的梦。   次日清晨醒来,狗狗不见了。   他赤着脚跑出卧室,拽着佣人的衣摆急切地询问。别墅里所有人都低着头,缄默不语,眼神悲悯。   一袭针织长裙的周菀温柔地过来牵住他的手,带他到后花园。   他在喷泉池中见到狗狗淹死的尸体。   僵硬冰冷。   漆黑的眼珠安静地盯着他。   他傻站在原地。   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晏。”周菀弯腰,抚摸他的发顶,“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吗?”   “……”   小听晏愣愣地看着妈妈。   “因为你带它回了家。”   周菀声音轻柔,“它本来可以在宠物店活得很好,因为你的自私贪心,想让它陪你,就把它买了下来。到最后害死了它,都是你的错。”   ……是吗。   是这样吗。   是他的错吗。   五岁的小听晏还没有形成是非明确的世界观,妈妈的话无疑碾死了星球上破土的唯一一株嫩芽。他把狗狗埋在干枯的葡萄架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顺着下巴将沙土浸湿。   他蹲在那里。   小声说了许多遍对不起。   陈余海的冷暴力折磨着周菀的神经,她对丈夫的爱意被消耗到顶点,难以忍受,生出自杀的念头。   她不想一个人孤单离去,于是在牛奶杯里兑了安眠药,端到儿子的卧室,弯起眼睛说:“阿晏,妈妈今天晚上哄你睡觉,好不好?”   八岁的陈听晏受宠若惊。   他捏着被角轻轻点头。   牛奶顺着喉管滑下,他不多时便有了困意,女人美丽的面容变得模糊,恍惚间,有人抬起他的手腕,嘴里温柔地哼着歌儿。   “很快就不疼啦。”   腕上薄薄的皮肤像纸张,被锋利的刀刃割开。粘腻温热的液体流淌而下,带来火烧般灼热的痛感。   他皱着眉蜷缩起手指,听见女人低声哄:“阿晏乖,要永远陪着妈妈。”   也许是母亲的天性,周菀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她仔细打量着小孩稚嫩漂亮的眉眼,和她如此相似。   心口钝钝地发疼。   她捂住他手腕血流不止的伤口,又割破自己的,将陈听晏紧紧抱在怀里。   腥甜气味让路过的温姨停下脚。   温姨试探着敲门,没有得到回应,顿感不妙,一把将门推开。   床上的景象让她失声尖叫。   她踉跄地冲出房门,喊来私人医生,险险救回了周菀的命。   周菀被送入市医院抢救。   陈听晏腕上缠绕着纱布,白净小脸上蹭着点没擦干净的血污,被浑身颤抖的温姨死死拥住。   他安静望着急救室亮起的红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红灯变绿,一整夜。   陈余海没有过来看上一眼。   无疤痕体质让割痕消失,手腕重新变得白皙干净。陈听晏却会不时觉得刺疼,在后来几年,他甚至害怕起液体从皮肤上流淌而过的触感。   他十二岁那年,周菀有两个星期突然开始种玫瑰。   盛开刚好的红色花苞,整个花园被改成玫瑰园,热烈的像火。   陈听晏从没见过这样充满生命力的花,他新奇地站在栅栏外。   周菀哼着歌儿剪下一篮鲜嫩带露的玫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妈妈最近对他的态度与从前截然不同,温柔耐心。   但他也怕下一秒就被妈妈割开手腕。   他犹豫地回答完。   周菀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拎着竹篮回到别墅。   她真的做了陈听晏想吃的菜。   陈听晏惊奇之余,又有些开心。   妈妈似乎变得正常了。   陈余海晚上带着一纸离婚协议回家,在书房里和周菀说了什么。   出来时,发现门外偷听的陈听晏,男人脚步一顿,低头从上到下将陈听晏打量一遍,神色颇为意外。   儿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他生出点兴致,想去摸陈听晏的发顶,如同摸一只家养的阿猫阿狗。   陈听晏歪头躲开,眼神警惕。   陈余海不在意地笑了下,收回手,语气漫不经心。   “你妈妈这儿有问题。”   他用修长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最好离她远一些。”   说完,男人转身离去。   周菀这次没哭也没闹。   她平静地走出书房,瞧见陈听晏,似乎想起了做母亲的责任,用手扶住他的肩,亲昵地贴贴他的侧脸。   “早点睡吧,阿晏。”   “晚安。”   周菀让温姨带陈听晏回卧室,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撕掉那张离婚协议书,在画架前割破颈动脉自杀。身体从椅子上摔下来,打翻颜料桶,红色血液泡开了满篮玫瑰。   陈听晏在尖叫哭喊里惊醒,他走出房间,走廊上佣人来来往往惊慌失措。他顺着人流来到画室门前,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面。   直到温姨扑上来捂住他的眼睛。   他从手指缝隙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母亲已经僵硬的尸体。   女人倒在血泊里,满地玫瑰热烈,和木架上挂着的那幅画重合。   有种诡异到窒息的美。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部作品。   天才艺术家陨落的真相被南宜陈家轻松压下。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傍晚,陈余海带陌生女人回到别墅。   陈听晏下楼时,看见女人正坐在他爸爸的腿上,搂着脖颈仰头亲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扶着雕杆弯腰干呕。   女人面色尴尬。   陈余海让温姨带小少爷上楼,眼里冷漠到不装任何情绪。   陈听晏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得了严重的厌食症,精神状态极差。   他十二岁,小学刚结束,正是心理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情绪已经被这样病态的家庭影响的极其不稳定了。陈郢老爷子从国外赶回来,将陈听晏接到西宛和他住在一起。   但陈听晏还是失眠,厌食,闻到血腥味就想要呕吐,甚至害怕社交。   老爷子没办法,请来私人家教,专门在家里讲课。意外发现少年对数字极为敏锐,在学习方面天赋很高。陈郢有意栽培,对他更加重视。   如此持续三年,陈听晏精神状态稳定一些,陈郢老爷子把他安排到私立初中,想让他多参与同龄人的生活。   可他和同龄人格格不入,没有交到任何朋友。明明长得特别好看,身上也没有明确的冷感,就是让人觉得和他之间隔着层透明的玻璃。   中考结束,陈听晏作为市中考状元被一中校长花重金挖去。   陈郢老爷子为他举办十七岁生辰宴,在西宛别墅。陈听晏时隔五年再次见到陈余海,心中毫无波动。   晚上却在后花园撞见他的亲生父亲和不同女人厮混暧昧。   熟悉的恶心感再次涌现,过往记忆全部浮出,陈听晏逃了出去。   他慌不择路地跑进一中。   暑假里只有高三在补课,晚自修结束,校道上空无一人。他像即将迎来世界末日般逃亡,游泳馆没有锁门,整面水池如同平滑的蓝色镜子。   “砰!”   水花四溅。   他跳了进去。   他想到画架前自杀的女人,想到喷泉里被淹死的比熊。   重力裹挟着他沉入水底,氧气被抽干,肺部传来灼热疼痛。数不清的触手从漆黑的池底伸出,缠绕住他的脚踝和手腕,想要将他拉入深渊。   他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   咕嘟。   咕嘟。   泡泡在耳边碎开。   周围寂静到仿佛躺在坟墓里。   隐约间,他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下一秒。   水面溅起另一捧水花。   意识被惊扰,他掀开沉重的眼皮。   少女浮在他身前,单手捏着鼻子,裙摆晃荡,眼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   她看起来纤瘦,力气却出其得大。拽住他的胳膊,带他游出水面。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肺部重新灌入氧气,陈听晏剧烈咳嗽,眼眶通红狼狈不堪。   他冷冷地问:“你做什么?”   少女愣了下。   她晃晃脑袋,像一只狗崽甩掉水珠。   “你不是躲在池底看月亮吗?”   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泳池顶板的圆形照灯,笑眼弯弯地说,“我看你一个人怪无聊的,就去陪你啦。”   陈听晏看着她,呼吸微滞。   如同荒芜许久的宇宙里下了一场暴雨,所有星球都在开花。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你知道吗。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你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像得到了救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20:00:56~2022-07-29 21: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ft亲爹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病和猫   苏从意翻出电视柜抽屉里装着的老式温度计, 甩了甩,拐进卧室。   卧室光线昏暗,灰蓝色窗帘紧紧合拢, 晨光被隔绝在外。   隐约可见床上被子微微拱起。   她按亮床头一盏小灯, 橘黄光线洒落,床上那人不安地颤了颤眼帘。   “你自己量一下温度。”苏从意把甩好的温度计递给他。   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听晏放好温度计,掀开眼皮看着她。   “苏苏。”   他声音沉闷又沙哑。   “干嘛?”他额发汗湿了, 应该是很热。苏从意顺手从床边小柜上拿下一本金融杂志, 给他扇了扇风。   视线从女生平直的唇瓣扫到低垂的眼角,陈听晏问:“你在生气吗?”   手上动作停了停, 苏从意语气平平地道:“没有。”   见他还想说什么, 苏从意提前截住:“闭嘴吧,嗓子都哑断层了。”   估摸到了时间, 苏从意放下杂志把温度计取出来,对着小灯认数字。   水银刻度拉到了三十八度七。   “烧的挺严重。”她眉头皱起, “我现在打个车,带你去医院?”   “不去行吗。“   陈听晏把脸埋进枕头里。   确实有人生病不喜欢去医院,苏从意自己也很讨厌苏打水的味道。   于是她没强求, 给陈听晏找了退烧药, 倒一杯温水, 让他把药喝了。   指尖碰到他身上的衬衫, 湿漉漉的发潮。苏从意怀疑是昨天晚上淋了雨, 这人没有换衣服, 就坐在她家门口待了一夜, 硬生生把自己作病的。   苏从意放下玻璃杯:“你起来把衣服换了, 这样什么时候能退烧?”   陈听晏抬眼望向她:“你帮我。”   苏从意:?   虽然他解释清楚了昨晚没来的原因, 但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苏从意捏着温度计面无表情:“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陈听晏没吭声,看她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把她的腰给抱住了。   他只抱了一下,应该是没什么力气,又很快松开,声线涩哑柔软。   “你帮我。”   他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眼尾泛着红。   苏从意还没见过陈听晏生病的状态,感觉平时的强势和从容全部消失了,变成了一只缩在路边纸盒子里躲雨的小猫……让她找到点高中的影子。   苏从意站在床边没动。   衣角被人用两根手指扯住,轻轻拽了拽,男人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耳边好像被无声地喵了一下。   ……靠。   这谁顶得住。   苏从意坚持不到三秒,转身走到衣柜前。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打开叠放整齐的柜子。随便找了件圆领卫衣和棉麻质感的灰色宽松长裤,拐回床边,声音硬邦邦地命令道。   “坐起来。”   陈听晏撑着床垫听话地坐起身,后背靠在枕头上,仰头看她。   苏从意把手里衣服放到旁边,单膝跪上床沿,床垫随着承受的重量下陷。   她掀开陈听晏身上搭着的薄被,刻意忽视他的目光,努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穿着的那件衬衫上。   衬衫衣领已经有些凌乱了,上面两颗扣子散开着。锁骨往下深深凹陷出干净的线条,颈窝里微微汗湿了,在橘黄色光线下浸出莹润的光。   苏从意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下,伸手解开第三颗扣子。   质感温润的柏木扣上做了微雕,随着指尖动作穿过泛潮的衬衫布料,柔软地往两边散开,露出宽阔平直的肩膀,底下的胸膛柔韧白皙。可能是发烧的缘故,皮肤泛着层薄红。   苏从意屏住气不敢多看,快速解开剩下几枚扣子。衬衫下摆没入澄黑色西裤。她伸手扯了扯,没扯出来。   又扯一下,用力过猛,手掌穿过敞开的衬衫,直接按在陈听晏身上。   掌心传来的触感光滑紧致,温度要比平时高出很多。   小腹肌肉结实明显。   从来都是嘴上开车,第一次近距离摸到男人的身体,苏从意有点没反应过来,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看。   陈听晏平时看着清瘦,其实是有薄肌肉的,不夸张,有种精致的雕塑冷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苏从意甚至看见漂亮的倒八字人鱼线,往下隐没进西裤边缘。   一只手圈住她手腕。   “……不是这么脱的。”   滚烫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洒在耳畔,像清冷的柑橘又像热过的酒液。   陈听晏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坐直身子,另只手掀开被子往下。   苏从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按住皮带暗扣,指节屈起。   咔哒一声。   血液瞬间上涌到头顶。   她脸腾地红了。   “——衣服在这你自己换!”   她捡起床边的衣服一把扔到陈听晏脸上,“好了叫我,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苏从意头也不回地冲出卧室,砰地甩上房门。   心脏噗通噗通要冲出喉咙。   幸好。   她背靠门板,脸上高温不断,幸好及时摆脱美色.诱惑,不然又要犯错了。   八万五。   苏从意,冷静一点。   你睡不起。   ……可是这狗男人他勾引我!   妈妈!!   “苏苏。”   房间里模糊传来陈听晏的声音。   做好一番心理建设,苏从意推开房门,非常冷酷无情地走进去。   床上的人已经换好衣服,重新将被子盖住。鸦羽般的眼睫敛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面色潮红。   给人感觉好像她刚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苏从意克制住跑偏的思绪,伸手撩开他汗湿的额发,又试了试温度。   似乎比之前降下去一点。   “睡一觉吧。”苏从意帮他掖了掖被角,“散散汗应该就好了。”   她要收回手,被人捏住手指。   “你会一直待在这儿吗?”陈听晏嗓子哑的快听不见字,只能用气音。   苏从意反问:“不然我去哪儿?”   他像是终于放心了,重新闭上眼,捏着她的手指没有松开。   气息渐渐平稳。   眉头却不安地皱着。   苏从意低头看了一会儿,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小心地帮他抚平。   想到这人在走廊上说的话。   他父亲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当时在陈听晏的声音里,并没有听出难过。   更像是压抑和茫然。   有什么情绪找不到宣泄口,将他整个人困在里面,怎样都挣扎不出。   可他只有这一句,没往下说。   她也没再问。   现在的陈听晏和高中不一样了,他不会再轻易让她猜出他在想什么,也不会再对她展现出偏执和占有欲的一面。他只是无微不至地环绕她照顾她,懒散温和,做事也滴水不漏。   他变成了心思缜密的陈先生。   她有些看不透他了。   确定陈听晏睡着,苏从意试探性地抽手,他下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趁机把手拿出来,她起身出门。   陈听晏刚刚喝的药是最后一袋,她家里也没有备用的。苏从意在小区楼下的药店开了一堆退烧药和退烧贴,又到隔壁排队买了两份看起来挺清淡的蔬菜粥,拎着袋子上楼。   返回B107的卧室门前,还没伸出手,门板突然从里面打开。   男人盯着她,眼眶泛红,湿漉漉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五光十色。眼底聚出了血丝,看起来既病态又脆弱。   苏从意惊讶:“你醒……”   话音未落,被人一把捞进怀里。   苏从意手里还拎着粥,怕撒到陈听晏身上,赶紧远远拿开,刚想问他怎么了,质问的话到嘴边顿住。   抱着她的人在微微发抖。   “你去哪里了?”   男人将下颌紧紧抵在她发顶,声音嘶哑,小的几乎微不可闻,苏从意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   “不是说会一直在吗。”   苏从意微愣,示意手里的袋子:“我去给你买药了,还有早饭。”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你怎么了?”   “……”   目光紧锁住她,陈听晏摇头。   苏从意把粥放到客厅茶几上,探身又摸摸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于是把掀开盒盖的蔬菜粥递给他。   陈听晏接过,用勺子搅拌了下。   苏从意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陈听晏。”   被叫的人抬起脸。   苏从意毫不拐弯抹角地看着他问:“你很怕我离开吗?”   加上在走廊上说的那一句。   刚刚是第二次。   陈听晏坦然承认:“嗯。”   “那你为什么让我联系不到你?”这句话在苏从意心里憋了一晚上,“裴西说你不愿意接我电话。”   就知道她仍然在意这个,陈听晏放下粥,温和道:“我当时状态不好。”   他抿抿唇瓣,声音低下来。   “……怕你嫌弃我。”   他的肩膀微微耷下来,手指不安地紧捏勺柄,眼里却带了点笑。   让苏从意想起陈余海被拘捕的那个视频里,他一个人坐在餐馆二楼,侧头看向窗外,置身风波外的漠然。   孤单又安静。   心里忽然就滞闷地疼起来。   “状态不好?”苏从意问,“多不好?咬我一口我会变成丧尸吗?”   “陈听晏。”   她眼神温度下降,一字一句,“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   陈听晏怔住。   苏从意被气到了,她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放狠话:“如果你下次再这样,咱俩直接原地绝交吧。”   绝交这种幼稚的词都说出来了。   看来是动了真格。   “我……”   陈听晏有些无措,他把粥搁到茶几上,伸手抱住苏从意的腰,把头埋在了她身前,鼻音很重地哑着嗓子说:“不会有下次了,真的。”   苏从意站着没动,垂眼问:“我发消息你会不会第一时间回?”   他打开微信时已经被拉黑了。   陈听晏还是乖乖地说:“会。”   “我以后能不能随时联系到你?”   陈听晏:“能。”   这么听话。   苏从意顿了顿,话音一转:“如果我睡了你,不给你名分行不行?”   明显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陈听晏低低地嗯了声。   “……行。”   苏从意有点上头了。   她看着男人藏在黑发下通红的耳朵,心里升出一种欺负人的恶趣味。   这样的陈听晏感觉对他做什么,他都能接受,怎么玩他也不会反抗。   把握住机会。   等他病好了肯定就没这个待遇了。   苏从意恶向胆边生。   她清清嗓子,说:“叫姐姐。”   “……”   陈听晏一顿。   苏从意眼珠向下睨,摆出一脸高贵冷艳:“我想听你叫我姐姐。”   沉默半晌,陈听晏抱紧她,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完全哑掉了。   “……我知道错了,姐姐。”   苏从意心跳都停滞了。   后颈传来一阵轻微电流酥麻感,一股热气直往头顶升。   她耳根有些发烫,心情却躁动起来。悄悄去摸手机,得寸进尺道:“你再叫一声,我没听清。”   右手刚伸进外套兜里,被人隔着衣服摁住。陈听晏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平静了:“差不多行了。”   他松开她的腰,直起身,垂下脖颈拨了拨自己汗湿的头发,懒懒道。   “见好就收,小苏同学。”   他变脸的速度太快,苏从意没反应过来,眨眨眼:“你怎么不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   陈听晏掀起眼帘看向她,眼尾又湿又红,语气却漫不经心,“让你录下来发给柯溱吗?我还要不要脸了。”   苏从意:“……”   “你刚刚不是这样的。”她有些难以置信,“你还叫我姐姐呢。”   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重新拽坐到沙发上。陈听晏俯身凑上去,视线仔细打量她的脸,最后落到她的眼睛里:“是你想听我才叫的。”   拇指指腹在她耳畔反复摩挲,他抬起眉梢,问:“要我提醒你吗?你貌似只比我大了一个月零三天。”   所以又被他哄了。   苏从意不高兴地想要推开他,却被捏起下巴,滚烫的呼吸落下来。   她瞪大眼,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干嘛?”   陈听晏扣住她的手腕,唇瓣贴在她指缝:“睡觉不给名分这种要求都能提出来,收你点利息不算过分吧?”   指缝传来湿润触感。   下一秒。   食指指节被犬齿轻轻咬住。   苏从意羞耻地想要缩回手,被固住手腕动不了:“你自己答应的!”   陈听晏松开齿关,看见她白皙指节上浅浅的印记,眼神浓郁了些。   他低头安抚地亲了一下那里:“所以我现在兑现承诺。”   简直是挖了个火坑给自己跳。   苏从意悔的肠子都青了:“我我我、我跟你开玩笑呢。”   男人不甚在意地嗯一声,气息潮湿地灌入她耳道:“没关系。”   “我认真就好了。”   苏从意:“……”   她发誓。   她以后再也不欺负病猫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大离谱事件,作者码字的时候啃桃子把后牙啃掉了QAQ妈妈准备带作者去医院补牙,更新码到两千多,剧情点不够,所以攒到明天八千一起发。   抱歉大家,以后码字再也不乱啃东西惹T^T   下本决定存稿十万再开,否则真是太影响阅读体验了。 第53章 无尽夏   温热的唇瓣即将贴上耳畔, 门铃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动。   暧昧氛围瞬间消散。   苏从意如蒙大赦,趁陈听晏顿住,鱼一样从他手臂和沙发间的空隙钻出去, 起来就跑:“我帮你开门!”   她把门板刷地拉开。   准备好好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恩人在门外抱着胳膊, 俊脸黢黑。   冷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   苏从意果断选择关门,被柯溱拽住手, 一把拉到门外边。   “干嘛呀?”   “淑姨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柯溱将右手拎着零食袋子全部塞进她怀里,揪住她后衣领, 跟揪小鸡仔似的提溜到她家门前, 二话不说扔进去,警告, “有事没事别瞎串邻居门。”   砰地甩上房门, 柯溱转身,和靠在门边的B107户主对上视线。   同样的面无表情。   走廊空气有片刻微妙地凝固。   柯溱走过去, 在陈听晏跟前站定。   目光从男人凌乱的头发扫到微微歪斜的卫衣领,自己打断了什么事, 动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   柯溱深吸口气,稳住心态。   “如果你只能用这种方法留下她,那么陈听晏。”他嘲讽地弯起唇角, “这么多年你真是毫无长进。”   陈听晏语调懒散:“你要是有更好的主意, 不妨无私分享出来。”   说完, 他眉梢轻挑, “哦, 不好意思, 忘记你到今天还是单恋了。”   柯溱:“……”   妈的。   这狗怼人怎么直戳心窝。   陈听晏敛起眉间散漫, 手肘抵着门框站直:“不要觉得你比我磊落。”   他眼神冷淡下来, “那个被你截断的电话, 你现在也没告诉她吧?”   –   把所有零食都摆到零食柜里,苏从意合上柜门,脸上还是有点烫。   幸好柯溱来的及时。   不然这次真要上车了。   ……啧。   怎么还有点遗憾呢。   苏从意猛地一拍额头。   疯了。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把《谜耳》第二话草稿摸出来。   下线大屏宣传昨晚刚结束,微博粉丝总共上涨快十万,流量变现很快。   CC让她趁热度还在,把《谜耳》开了,争取一下新作榜榜首。   没吃什么早饭,苏从意把零食袋里剩下的那袋紫米面包拆开垫肚子,咬着面包片径直走向书房。   将数位板连接上电脑,手机震动两下,有人发来消息。   苏从意分出注意力瞥了眼。   【苏小姐,今晚七点有空吗?】   【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还给你。】   –   最后一格分镜完成,苏从意检查一遍,发送到CC邮箱。   她关上电脑,伸个懒腰。   墙壁挂钟刚好指向六点五十。   思忖片刻,她站起身。   准备赴约。   对方约在金水街周六咖啡馆,离朝渝湖很近。苏从意步行找到,推开玻璃门,一眼看见坐在最里面的人。   男人双手搭在桌面,一身休闲西装挺括,戴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面容白皙俊朗。   苏从意走近,拉开藤椅坐下。   桌上摆着杯卡布奇诺。   裴西温和道:“不知道苏小姐喜欢喝什么,擅作主张帮你点了一杯。”   苏从意道谢,没有客套开场白,单刀直入地问:“什么东西?”   裴西将始终握着的手松开,穿着红绳的一串磕碰到木质桌面。   发出轻微声响。   “小先生昨晚赶得太急,把这个落在老宅了。”裴西用指尖推着钥匙往前,“陈老交代我物归原主。”   苏从意低头瞧着桐角巷四号宅的那串钥匙,脸上惊讶难掩。   她没有问钥匙为什么在这里,裴西也就跳过这个话题,和她详细解释了陈听晏昨晚没有赴约的原因。   警方扣了他的手机做调查,陈郢带他去见了陈余海的尸体。   从停尸间出来,又被留下做笔录,毕竟是信函证据的唯一提供者。   “小先生做完笔录后,有一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平稳下来又马上驱车去商场,当时苏小姐已经离开了。”   将事情大概描述一遍,裴西端起咖啡杯抿了口,停顿片刻,又道。   “小先生已经很久没有状态不稳定过,昨晚是这两年来的第一次,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毕竟……”   后面的内容,裴西没有说完。   但苏从意也能猜到。   毕竟把他变成这样的人,全都不在这世上了。   钥匙被保存的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崭新如初。   苏从意勾着红绳,将钥匙拎到眼前,仔细打量片刻,手指微微蜷起。   “裴先生。”   她捏着钥匙,认真地问,“你能和我讲一讲他在国外怎么样吗?”   裴西微微一愣:“这个……苏小姐完全可以去问小先生。”   “我问过他。”在她生日当天的晚上,大排档吃小龙虾的时候。   “但他好像不太愿意说。”   裴西若有所思地敛眉,放下白瓷小杯:“小先生自然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他在伦敦的那段时间……”裴西想找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简单道。   “过得不太好。”   –   叮咚——叮咚——   “在呢在呢。”   门铃催命似的响,魏淑放下手上工作,趿拉着居家拖鞋拉开门。   女生脸颊泛红,气喘吁吁。   “苏苏?”   魏淑意外,“你怎么……”   突然回来了。   话没说完,苏从意绕开她,一阵风般径直冲向杂货间,丁零当啷翻找。   高中毕业搬家后,四号宅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堆放到这里了。   魏淑跟上来:“找什么呢?”   苏从意用力拆开一个用胶带封装好的纸箱子:“我高中那个日记本,魏女士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绿色方格的?”   魏淑想了想,进了杂货间,从墙角木架最底下拉出一个收纳箱,打开后翻了翻,抽出本边角泛黄卷起的笔记本,转身问苏从意,“这个吗?”   “对对对。”   苏从意一把抢过本子,扭头往外边跑边说,“妈妈我用一下你电脑!”   苏从意进了书房,勾过转椅在书桌前坐下。等待电脑开机的功夫,将日记本打开,翻到其中一页。   她总是记不住自己各个社交帐号的密码,干脆就全部抄进日记里了。   指尖按在纸张上挨个划过,最后停在其中一串,在电脑上登入邮箱。   这个邮箱是她初中注册的,大学开学前就废弃掉了。   后来因为工作又申了一个新的。   苏从意对着日记本把密码输入进去,握住鼠标,点击登录。   页面运转片刻,加载出来。   收信箱右上角冒出红色圆点,提醒主人有2319条未读消息。   鼠标下滑到最早那一条。   2017年6月23日。   苏从意点开这封五年前的邮件,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没头没尾。   ——【今天在海德公园看见一只小三花。】   –   陈听晏第二次见到苏从意,是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他替班长去平行校区拿东西,在办公室碰到苏从意被数学老师拎着不及格的试卷批评。   苏从意显然还记得他,挨骂的间隙转头看过来。两人对上视线后,她眼里带笑,偷偷对他招了招手。   陈听晏冷淡地收回目光,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长这么大还没有对哪个女孩子心动过。   陈听晏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着很蓬勃的生命力。   像当初那只比熊幼崽。   变成不可抗力吸引着他靠近。   趋光是人类的本能。   于是他和爷爷以适应高中生活为借口,拒绝司机接送,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租下了桐角巷四号宅出租的阁楼。   四号宅的女主人热情大方,帮他把东西拿进去,冲着楼上喊了个名字。   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   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跑下来,嘴里咬着半颗没吃完的草莓,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啦魏女士?”   “这是咱家的租客。”女人介绍,“你带听晏去阁楼看看。”   明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上她的眼睛,他还是紧张到有点说不出话。   最后没什么表情地颔首。   “你好,我是陈听晏。”   他其实不想那么高冷。   但心跳太大声,靠近了怕被她听见。   好在她并不介意,反而眨了下眼,绽放出笑容。   “苏从意。”   陈听晏听见她说,“从是从容不迫的从,意是意气风发的意。”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得到什么。   他当时还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喜欢,也没有意识到一见钟情如此微乎其微的小概率事件会被他撞上。   他主动接下了帮老师送卷子的任务,从办公室出来多绕半圈,能路过八班的窗玻璃,不经意地往里看上一眼。   班委统计竞选学生会,问他要不要参加,他也答应。因为纪检部每个周四都会到平行校区查违纪和考勤。   两个校区放学时间不一样,岱宗晚自修下课是十点,嘉南路到松叶街那一段路灯一直没人来修。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怕黑,所以总要等她推着自行车出校门,再上三十八路公交。   同行几天发现她胆子很大,似乎世界上不存在让她害怕的东西。   他也习惯等她一起,看窗外风景的时候刚好也可以看见她。   人总是贪心不足。   起初陈听晏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   后来她主动靠近,他想着如果她可以一直和他搭公交就好了。   她弯起眼睛,他又想着如果她以后也这样对他笑就好了。   后来的后来,他们牵手,拥抱。   成为暧昧之上的朋友。   他开始希望陪在她身边的异性只有他。   但陈听晏知道,她做不到。   不用柯溱说他也明白,苏从意这人三分钟热度,喜新厌旧,自由散漫,说白了就是颜狗又花心,她最开始对他感兴趣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根本不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在怎样病态的环境里长大。   他也不想说。   那些事情肮脏又不堪,他怕她知道以后,连他这张脸都不愿意惦记了。   她拥有很完美的家庭,像公主一样被宠爱着,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漂亮性格好,兴趣广泛,惹人喜欢。   陈听晏面对她总会克制不住的自卑。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窃盗者,企图偷走遥不可及的月亮。   他离她越近,就越是担惊受怕。   怕她兴趣耗尽了就离开他。   反正她的世界很大,不缺他一个,喜欢他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不喜欢他也可以丢掉他转身去喜欢别人。   她眼睛里住着广袤的银河,随时能凝聚出一颗新的星球捧在手里宠。   他就像没有降落伞的人从失事的飞机上跳下来,一心求死,却在半路悬挂上救命的树枝。他不知道树枝什么时候会断,总是惴惴不安。   图书馆补课那次,和阅览室讲卷子那次,他在房间里等了许久。   钟表转动的每一格,树枝都要往下压一寸,吱呀作响。   折磨每根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   所以苏从意到车站找他,默认被他陪着并不开心,会和何烨一起回平行校区。   他选择放过她了。   一想到她会用那种亮亮的眼神看向别人,他就恨不得把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能看着他,只能和他说话。   只能对他笑。   只能喜欢他。   心里那只野兽对她的占有欲望太过危险,陈听晏不想她发现自己并非正常,于是亲手掰断接住他的树枝。   请了假没有回学校。   他的心情总是潮湿的像在下雨,他会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任何事情都习惯性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这是周菀从小灌输给他的悲观理论,从那只被周菀淹死在喷泉池里又把过错推到他身上的比熊开始。   月亮短暂地照亮他一瞬。   又回归黑暗。   失眠,不停地做噩梦。   陈余海把他扣在家,让沈却给他开安抚情绪的药。收走他的社交工具,把他锁在拉上窗帘的卧室。   房间透不进光,唯一光源是书桌上那只没有送出去的月球八音盒。   他坐在昏暗的卧室里,对着八音盒看了会儿,最后站起来找个盒子,想把这点光亮也一同寄给她。   留在他这里太浪费。   六月初他以毕业典礼为借口,终于从陈余海的监视下逃出来。   他离开陈家的第一个念头是去见苏从意,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按死在萌芽状态。   他消失这么久,三个月,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已经找到更感兴趣的人。   他忐忑不安地回到桐角巷,以为这趟一死一个准。   谁也想不到,市三模结束,早早放学回家的人被初夏一场暴雨淋得湿漉漉,将他堵在阁楼里说喜欢他。   两次。   陈听晏那一刻就如同得了绝症的病人正考虑着火葬还是海葬,医生突然告诉你拿错了别人的病危通知单。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眨了下眼,眼眶里就酸涩起来。   真的很丢人。   他这辈子都不会让苏从意知道喜极而泣是真实存在的。   和苏从意接吻是甜的,她笑起来下眼睑会泛着点红,声音也软软的。   她看见他,眼睛就会变得亮晶晶。   她说以后会嫁给他的那天,陈听晏的心脏像草莓藏在叶间的四月,火车驶上禁行的轨道,除了春天和她,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关在外面。   他控制不住地想把世界上所有她喜欢的都送到她面前。   和她相处越久,心里越是有个无底空洞,只有看见她才能暂时填满。   他从出生起就没被人爱过,更没有人教他如何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余海和周菀的婚姻对他影响太大,他厌恶父亲的浪荡不忠,以为正常恋爱是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生活里只有彼此,高度忠贞只看向对方。   可他越是不愿意复刻周菀的悲剧,苏从意就被他推的越远。   她放弃清大,放弃北京。   为了实现暂时的愿望,要去一个距离他两千多公里的城市。   那种将要被丢掉的恐慌在一瞬间裹挟了他,他又被悬挂在高空的树枝上。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苏从意四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在惴惴不安的失眠里妥协,给她打了电话。   她想去哪里都好。   想什么时候结婚也都可以。   我不跟着你了,只要你别丢下我。   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   听筒那边热闹的沸反盈天,他坐在安静的阁楼里,听见柯溱冷漠的声音。   “谁家恋爱谈成这样?一点私人空间和自由都没有。”   “陈听晏你清楚自己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就她这种傻子会信你是个正常人,你想疯能不能别拉着她?她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这么倒霉。”   电话挂断。   手机壁纸是苏从意换的她的自拍照,让他每天欣赏五遍。陈听晏低头看了会儿,想,其实柯溱说得对。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还妄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听晏用指尖把壁纸边角上沾的那点灰尘抹掉。   他怎么脏无所谓。   他的月亮要干干净净的。   如果那只比熊还在的话,他也希望比熊活得自由快乐。   他开始学着克制和收敛,不再频繁联系苏从意,想让她回到她的社交圈子。他搬出阁楼,回了陈家。沈却定期来复诊,说他最近情绪波动又有些大,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在松叶街附近救下一只被人用烟头烫伤的瘸腿橘猫。   他猫毛过敏,却试着学苏从意去给橘猫喂猫粮。   这只猫什么都好,除了丑一点脏一点,还有不肯跟他回家。   他每次喂猫时都会想起苏从意,想她在做什么,想见她。   又拼命压下去。   陈余海不止一次地向陈郢提出送他出国,这次陈听晏没拒绝。   他得努力变成一个正常人吧。   不然怎么有底气娶她回家。   她说让他不要只待在有她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人。   如果他听话,她肯定不会丢掉他。   陈听晏去桐角巷找了苏从意,期待她会露出一点点不舍的表情。   “去呗,为什么不去?”   她回答地很轻快,在盛夏的晚霞里转身,“你本来就该遇到更好的人啊,我也准备去找更好的人啦。总是和你待在一起,我有点烦了。”   直到那辆公交车驶出很远,远到变成模糊的一条线。   陈听晏也没反应过来,苏从意刚刚对他说了什么。   经常被他投喂的瘸腿橘猫从街道对面的草丛里钻出来。   见到他,开心地想要靠近。   在它穿过马路时,一辆闯红灯的出租车飞速碾压上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橘猫被碾的头部严重变形,一滩不明液体在它小小的身子底下蔓延开。   “没眼色的畜生,活该你死!”   肇事的司机骂了一句逃之夭夭。   陈听晏愣愣地看着猫的尸体。   耳边嗡鸣不断,他突然撑着膝盖俯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陷入了轮回的噩梦。   梦到妈妈自杀,梦到苏从意在游泳馆把他按到水里,然后脸又变成妈妈,用小刀割开他的手腕。   被淹死的狗和被撞死的猫。   妈妈带他到喷泉边,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把它带回家,它就不会死。这只猫也是,如果没遇到你,它不会死。   他高烧不退,厌食失眠。   醒来情况更加严重。   陈郢终于决定带他到国外治疗。   疗愈的过程漫长又痛苦。   因为药物的作用,一天没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   昏沉的梦境接连不断。   他被困在南宜的别墅,只有他和周菀。   有时周菀坐在梳妆镜前哼着歌儿,有时在花园里剪玫瑰,更多时候,她端着一杯牛奶走进他的卧室,用刀片划开他的脖颈。   画架前死掉的人变成他。   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他把自己锁在卧室,不让周菀进来。   他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会把他从噩梦里带出去。   她很快就来了。   他告诉自己。   他等了很久很久。   最后也没有等到。   周菀从梦里进入现实。   他面前明明坐着医生,他却在身后的玻璃上看见女人的脸。   他在教室上课,实验室溶液变成一管血,滑腻的触感从皮肤淌下来。   医生加大药量。   他陷入长久的昏睡。   这次终于梦到他等待的人。   好像是一个桐角巷的傍晚,少女拽着他的手腕,往前跑的很快,散落的长发和裙摆在夕阳下晃动。   到了巷口,她松开他的手。   “陈小花。”   她转身看他,“我要走啦。”   陈听晏伸手想要拉住她:“你去哪儿?”   “总是跟你待在一起太无聊了,我烦了。”她慢慢往后退,“我要去找别人了,你不要跟着我。”   她消失在盛大灿烂的夕阳里。   他慌乱地追上两步,又回到陈家别墅。   “她已经不要你了,阿晏。”女人面容美丽模糊,将薄薄的刀片递给他,“你乖乖的,来陪着妈妈。”   这次他没有挣扎。   刀锋划过皮肤的痛感异常真实。   他陷入一个新的梦境。   周围的景色模糊不清,他似乎被困在水里,水面投来一道随波晃动的影子,扶着膝盖,弯腰俯视水底的他。   肺部灼烧般疼痛。   手腕上新鲜的割痕流出血液,红色在水里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蔷薇。   “陈小花?”   那人喊他,朝他伸出手。   陈听晏费力地抬起胳膊,抓住那只手,猛地被她从水里拽出来。   天光乍现。   他睁开眼皮,看见白色的病房。   陈郢眼眶泛着红。   腕上包裹着柔软的纱布,他动了动右手,恍然,继而感到歉疚。   “对不起,我以为我在做梦。”   可他好像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医生扶他起来:“又是噩梦吗?”   他抿着干涩的唇瓣,摇头,眼里罕见地带了一点笑。   “是个很好的梦。”   陈郢沉默片刻,让医生离开,在病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个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   大学军训,女生一身海蓝色军训服,站在人群里,背脊纤瘦笔直。   眼睫在阳光下笼着绒绒的光。   陈听晏的视线定格在上面。   陈郢问:“想见她吗?”   陈听晏没说话。   他对着照片安静地盯了会儿,转过头看向窗外。   穹顶天幕是灰蒙蒙的一片,草坪上落着厚厚一层梧桐树叶。   刚来伦敦时是初秋。   现在已经深冬了。   半晌,他轻轻点头。   陈郢像是松了口气。   “那你把病治好。”他收起照片,苍老掌心抚摸小孙子的发顶。   “阿晏,把病治好。”   “爷爷带你回去找她。”   病情渐渐有了好转。   陈听晏开始尝试融入大学生活,尝试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用课余时间迅速赶上学业进度,在LSE修了金融和法律双学位。和同学研究市场和炒股,用赚的第一桶金创立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程序代码上更是变态。小组比赛的病毒不小心攻破学校防火墙,微机房的电脑集体中毒。最后闹得太大不得不自首,好在校长惜才也没说什么。   在院系里是很传奇的存在。   唯一缺点就是能见到他本人的次数太少。他经常旷课,社团聚会和晚宴派对也不参加,总是找不到人。   社交软件在他那跟没用一样,只要他不想出现,谁都联系不到他。   就像他怎么都联系不到苏从意。   服用药物和器械治疗的每一天都异常辛苦,他总会梦见苏从意,醒来之后心脏空洞的像被钻去一块。   他想念她了。   非常想。   有时想得整夜整夜失眠,吃药也没用,可她拉黑了他的微信,废弃了邮箱,他登录所有账号都找不到她。   他经常在凌晨打开微信,把聊天记录翻来覆去地看。   还有手机里仅有的一个视频。   高三除夕那天,她录了新年祝福的vlog,手里举着两根燃烧的仙女棒。   细碎的星火印在她眼睛里。   她凑近镜头,笑眯眯地问:“陈小花你可以看见我吗?”   陈听晏靠坐在床尾的大理石地板上,落地窗外是凌晨四点钟的伦敦。   他看着视频里的人,下巴搭在膝盖上,冷白色衬衫下脊背宽薄瘦削。   他带着点鼻音轻轻嗯了声。   “我给你看我阿婆家的烟花。”   好。   “仙女棒是不是很好看?有没有觉得我变成了仙女?嘿嘿~”   嗯。   “哇!快要燃到头了,赶紧来许个愿望。我的愿望是——”   我的愿望是。   “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可以开心!平安!快乐!”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17年夏天,他暂时离开药物治疗。   医生建议他在复诊期间,记录下每天发现的一件让情绪感知到愉悦的小事,再告诉给最想分享的人。   他努力去发现,思考很久,最后分享到那个被废弃掉的邮箱。   2017年6月23日   今天在海德公园看见一只小三花。   2017年6月25日   甜品店橱窗有你最喜欢的草莓慕斯。   2017年7月2日   终于在伦敦见到了月亮。   2017年7月5日   三号巷里开了许多无尽夏。   ……   2018年4月16日   影院上新了海绵宝宝电影。   你把我移出黑名单,我就录给你看。   2018年4月20日   伦敦又在下雨。   ……   2019年12月25日   平安夜快乐。   西宛下雪了吗?   ……   有什么东西从下巴滑落,砸在手背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苏从意稳住右手点开最后一封邮件。   2020年5月31日   苏从意,我很想见你。   如果把病治好,我能不能回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嗯你们懂得 第54章 和好吗   晚上苏从意坐公交回了桐角巷。   六年没来, 青石板巷变化不大。家家门口挂着小鱼干和辣椒串,花藤缠绕茂密垂落,深秋也透着盎然生机。   一路走来能闻见邻居家的饭菜香, 窗户里还有动画片播放的声音。   卖掉四号宅后的许多年, 苏从意都想要重新搬回这里。桐角巷给她的归属感,是西宛任何地方都无法替代的。   但她不敢回来。   她和妈妈在这里被苏运庭抛弃, 她没有勇气面对那段让她难堪的记忆。   钥匙推入锁眼,雕花铁门打开。   吱呀轻响。   苏从意顺着鹅卵石小道往里走, 藤冰山茂盛地牵满整面墙, 庭院两侧的菜圃和花园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站在玄关,按亮客厅的灯。   所有房间的布局都和之前别无二致, 连厨房流理台上雏菊花瓶摆放的位置也没变。那些被搬走的家具, 后来陈听晏又买来了一模一样的。   几乎像四号宅刚装修好的时候。   挨个房间看了遍,最后她顺着木楼梯走上阁楼。   阁楼的门没有锁, 轻轻一推就开了。   桌面摊开着本货币金融学的专刊,书架里那排恐怖小说也还在。   床铺被收拾得很整洁, 床尾衣架挂了一件藏青色的棒球服外套。   能看出主人最近来过这里。   苏从意在书桌前坐下,看见有个玻璃相框靠墙立着,里面是玫瑰标本。   第二次约会, 她在公园外见到卖花小摊, 送给陈听晏一枝开好的玫瑰。   他当时红着耳朵收下, 紧紧牵住她。   如果不是裴西, 苏从意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陈听晏对玫瑰有多么大的恐惧, 那是拽着他沉向噩梦的存在。   但她送他, 他就收下。   新鲜的玫瑰枯萎掉, 又被他做成干花标本, 好好地保存在相框里。   将玻璃相框拿起来看了会儿, 苏从意轻轻放回原位,拉开抽屉。   意外发现那袋过期的玉米脆片。   到现在他还留着。   苏从意想起高考查分数那天,她和陈听晏因为这包零食吵了架。   他眼眶红红地说你骗人,明明到现在我也没有比过玉米脆片。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和零食做比较。   其实很多细节都是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在超市里对他说不喜欢固定地用一样东西,常换才有新鲜感。   当时他手指捏着推车边缘沉默很久,也许是又不安地把自己代入进去。   陈听晏并非真的想让她在玉米脆片与他之间做出选择。   他只是想她往前走的时候,能不能也偶尔停下脚步,回头牵一牵他的手。   他明明就跟在后面。   一直跟在她后面。   她总是更在意前方的风景,还要没心没肺地对他说,你别只看我呀,不要只待在有我的地方,你去看看别人。   可除了她身边。   他根本就没地方可去。   因为苏运庭的背叛,她要丢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干脆把他也丢掉了。   如果知道那些违心话会将他捅的千疮百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   她那么那么喜欢他。   最后怎么就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喉咙里酸涩地发疼,苏从意抱着玉米脆片,把额头抵在桌面上。   水雾凝聚,从眼眶里砸下来。   她颤抖着肩膀,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哭到脸颊发烫,耳朵里也嗡嗡响。   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擦干净眼泪,拿出手机,将陈听晏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又拨通了那串特别标注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被对方接起。   “苏苏。”   苏从意应声,指尖抵着桌面画圈,若无其事地问:“你在做什么?”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查岗,那边有片刻停顿,而后从喉咙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怎么?”   他拖着点尾调,“想我了?”   苏从意坦然承认:“嗯。”   “……”   听筒里没了动静。   似乎屏住呼吸。   过了几秒,她听见男人气息细碎的轻笑:“这么主动让人怪心慌的。”   “我刚刚去了趟超市,买了你喜欢的菜,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我不在朝渝湖。”   “那你在哪儿?”他追问。   苏从意道:“桐角巷。”   “你一个人?”   “对呀。”   收音孔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在拿钥匙:“松叶街晚班车停了,待在那儿别乱跑,我现在去接你。”   挂断电话,苏从意把怀里那包玉米脆片放回抽屉,起身到洗浴间里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   除了眼睛红一些,没有什么异常。   她关上阁楼门,踩着楼梯从四号宅出去,站在以前经常等待的花墙底下。   夜空是浸透墨水的深蓝色,月亮弯弯一角挂在树梢,朦胧又温柔。   她背靠花墙仰头欣赏须臾,拐角青石板巷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整面墙都攀爬着柔软的藤蔓植物,紫铃藤小花在秋夜里簇拥成团,散落在蜿蜒缠绕的饱满茎叶间。   男人抬手拨开挡在跟前的花藤,深灰卫衣外加了件黑色挡风外套。   外套领口略宽松,有片花瓣正好落进他清秀凹陷的锁骨窝。   花瓣微微卷起,里头盛着路灯的光。   两人对上视线,苏从意像以前一样对他招了招手。   陈听晏弯起眼,快步走过来,和她沿着花墙慢悠悠地并肩往前。   他问:“怎么想到回这儿了?”   “因为有人还给我这个。”苏从意拎着红绳,将一串钥匙亮出来,在他跟前晃了晃。   陈听晏显然愣了下。   他下意识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总是随身携带着的东西不在。   他伸手去拿,苏从意却收回钥匙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陈听晏,你为什么要把房子买下来?”   她在明知故问。   暗戳戳的小心思被人当场拆穿,陈听晏耳后发烫,面不改色:“因为我猜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卖掉它。”   苏从意不置可否。   她将钥匙放进衣兜里:“你在国外的时候,经常会回来住吗?”   反正也被她知道了,陈听晏索性全招:“不是。一年也就两三次。”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苏从意转头看他,“你肯定知道我在西宛大。”   前面就是巷口。   陈听晏慢慢停下脚,没有说话。掉落在锁骨窝里的那瓣紫铃花贴着皮肤,微微发痒。他把花瓣拿出来,缓慢揉碾,紫色花汁染上白皙的指尖。   沉默半晌,他笑了一下。   “我是知道你在哪儿。”   男人放慢语速,声音清沉温和,“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啊。”   他其实去了。   很多次。   隔着人群和窗玻璃,她没看见。   喉间酸胀又开始上涌。   苏从意匆匆收回目光,瞥见路边被花叶遮挡的石台,转移话题。   “诶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她伸手拽了把枯萎泛黄的花枝,笑着说,“当时除夕我给你打视频,你没有回家,超可怜地躲在石洞……”   “苏苏。”   陈听晏打断。   “嗯?”苏从意止住话茬。   陈听晏很直接地问:“能和好吗?”   “……”   苏从意手上动作停住,花枝从指间掉落,晃晃悠悠地又挡回洞口。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灯安静地亮着。   半透明的飞虫绕着灯罩飞舞,不知疲倦,前赴后继地撞死在光里。   “你可以继续世界环游,继续去喜欢的演唱会,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用对现在的生活做出任何改变。”   被花汁染成淡紫色的指尖停在半空,比划出短短的距离,“只需要稍微腾出一点点空间,把我放进去就好。”   男人动了动喉结,收回手,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瞳仁印着路灯的光亮,像装着捧细碎的星河。   “我现在很会赚钱,也会做饭……虽然厨艺有些不够看,但我学东西还挺快的,以后水平总会提高。”   “长得还行吧,脾气也可以。不打游戏不喝酒,烟已经戒了,没什么不良嗜好。”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你要找人陪你打游戏我就去学。”   “以我目前的能力,有把握实现你百分之九十五的愿望,还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想让我黏着你我就黏着你,觉得我烦我也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说了这么多,面前的人也没有反应。陈听晏抿抿唇瓣,声音低下来:“……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样的话。”   “苏从意。”   他认真地叫她名字,有点期盼又有点紧张,“你能跟我和好吗?”   身后小洋楼窗户半开着,动画片播放到片尾曲,调子叮咚欢快。   苏从意仰头瞧他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好啰嗦啊陈听晏。”   “谁复合会说这么大一段。”她转过身子,面对面看向他,眼角弯起,“我教你正确的和好方法。”   她清清嗓子,换了个低沉的声音:“你就说——今晚月亮很好看,苏同学,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陈听晏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眼里慢慢浮出笑意。他很顺从地开口。   “今晚月亮很好看。”   “苏同学,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话音刚落。   女生往前一步,踮脚抱住他。   她抱的很紧,仿佛隔过许多年,终于接住这个噩梦里不断下坠的人。   “要。”   她喉咙里有些哽咽,说了一遍怕他听不清,又点头重复,“要。”   毕竟呀。   陈小花你那么那么努力,才让自己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   最后也没有回朝渝湖。   苏从意突发奇想,要在四号宅里住一晚上。反正卧室全是收拾过的。   她没有在一楼停下,而是跟着陈听晏上了阁楼,推门进去,陈听晏一眼看出房间里细小的变化。   “你进来过?”   “……嗯?”苏从意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发现的?”   她走之前明明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原位了。   “相框。”   陈听晏站在书桌边,指尖敲敲玻璃,“和我上次来的角度不一样。”   “……”   这人好变态。   苏从意无语一瞬,用脚勾过转椅坐下,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玫瑰啊?”   陈听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回头瞧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   话到嘴边,苏从意赶紧咽下。   裴西告诉她的那些事,他好像不想她知道,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就随便问问。”她转移话题,“如果不喜欢我以后送你别的。”   陈听晏把相框推回原来的位置,懒散地倚着桌沿站在那儿:“都行。”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行。”   苏从意心尖一动,仰头看他。   他刚好也低头。   视线在半空撞在一起,像两颗偏离轨道的行星,微尘里溅开星火碎片。   不约而同回想起雨夜的后车座。   寂静的阁楼开始升温。   说不准是谁先靠近的。   也许双方都有图谋。   陈听晏俯下身子,双手扶住转椅两侧,封住她的唇瓣。完全没有平时的耐心铺垫,撬开齿关,攻城略池。   苏从意勾住他的脖颈,仰起下巴生涩回应,尝到他嘴里微甜的薄荷味。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被人稍稍用力打横抱起,木质床板吱呀一声,后背陷入柔软床铺。   壁灯灭掉,房间昏沉到暧昧,月色从没拉紧的窗帘洒落在地板上。   像泼开一层清澈的流体琥珀。   在暗弱的光线里找到她的手,陈听晏顺着手腕往上,穿过她指间缝隙,一根一根扣合再握紧,人压下来。   灼热滚烫的气息和吻,沿着她下领渐渐往下。男人细密的睫毛轻扫过颈项的皮肤,软软的,有些痒。   苏从意不适应地往后退,陈听晏察觉到她的意图,右手从她敞开的大衣伸进去,扣住她细腰,将人压向自己。   窗外草丛传来秋虫鸣叫,攀满墙壁的藤冰山簌簌颤动着雪白花朵,湿润雾气在桐角巷的夜间蔓延。房间里只剩下渐渐浓重的呼吸声,分不清彼此。   “想好了?”   陈听晏拉开点距离,拇指摩挲她耳畔,目光灼灼地打量她眉眼,“真准备嫁给我?”   苏从意睁开眼,从乱的像毛线团的脑子里扯出点理智,压下他后颈。   在他耳边字句清晰地说了三个字。   “……”   身上的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一动不动地盯她许久。   过了好半晌,陈听晏仰头看向墙壁暗灯,深吸一口气,捏住她的下巴。   白皙手背筋骨根根分明。   “苏从意。”他眼眶通红,喉结不住地颤动,声线溢出点哽咽。   “你想让我哭是不是?”   罪魁祸首却难得没有借此调侃,而是撑起身亲亲他泛红的眼尾。   小声说:“我想让你快乐。”   我喜欢你,想让你快乐。   希望你的世界能和我一样快乐。   如果只是喜欢还没有办法做到的话,那我就去爱你。   ……   结束的时候。   陈听晏按开顶板的灯,光线明亮地落下。   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浓郁的睡意席卷而来,苏从意困得睁不开眼。   恍惚间,有人把她揽进怀里,佛手柑和清冽的雪后森林的味道。   挺直的鼻骨亲昵地蹭她侧脸。   “苏苏,再说一遍。”   苏从意迷迷糊糊地唔了声:“……说什么?”   那人亲亲她耳尖,低声哄。   “说你爱我。”   –   苏从意睡醒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昏暗的,窗帘外是朦胧的晨光。   隐约能听见鸟雀唧啾。   她舒服地伸个懒腰,手臂刚刚展开一半,指尖碰上温热柔软的皮肤。   陈听晏还在睡,侧身对着她,半张脸埋在被里,额发凌乱地搭在眉前,睫毛在薄薄的眼下皮肤上落一层影子。   呼吸匀称。   苏从意收回手,放轻动作转个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下被角。   把他的整张脸露出来。   目光顺着男人窄而挺直的鼻骨往下,下颌骨的转折弧线漂亮到仿佛被神明收藏后再展出的高颜值人类展览品。   反反复复将男朋友欣赏几遍,苏从意忍不住凑近他,美滋滋地想。   我家小花真好看。   被夸的人闭着眼睛笑起来:“谢谢。”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苏从意尴尬地想要后缩。   让人揽住腰,按进怀里。   苏从意明显感觉到某个地方,耳朵一下子热了。她小声嘀咕。   “……禽兽吧你。”   陈听晏埋在她颈窝闷笑出声,用鼻尖蹭蹭她脖颈,声线里带着慵懒的沙哑,听着很温柔:“这是男人清晨正常的生理现象,不是我能控制的。”   苏从意推开他的脑袋,感觉被一只大型猫猫撒娇了。虽然猫猫下巴上的胡茬戳在皮肤上有一点扎扎的。   意识到这点后,她忽然觉得有些神奇,伸出手指去摸陈听晏的下巴。   “每天早上都会出来吗?”   陈听晏嗯了声。   看见苏从意的眼睛亮起来,她声音很甜地说:“陈小花,你长大了。”   ……什么和什么。   陈听晏好笑。   苏从意说完又摸了摸,还屈起手指逗猫似的挠挠他下巴,又按住他的脑袋使劲搓,把头发搓的乱七八糟。   陈听晏任她折腾,搂住她的腰,没反抗也没说话。   最后她玩够了,又主动挨上来用脸贴贴他:“嘶……有点点扎。”   陈听晏弯起唇角,摸了下下巴,掀开被子坐起来:“那我去收拾一下。”   他都起床了,苏从意也不好意思再赖着。在床铺里翻滚两圈,她面朝向天花板,发现顶板的灯也换了新的。   一个认知后知后觉地变得清晰:这里是阁楼,高中租给陈听晏的地方。   她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想到,许多年以后自己会和陈听晏睡一张床上。   正走着神,洗浴间水声停下来,里边的人隔着门板叫她。   “苏苏。”   苏从意应声,以为怎么了,翻身下床,趿拉上拖鞋跑过去。   拧开门锁探出头:“找我吗?”   用清水净掉泡沫,陈听晏对她招招手。等她靠近,压低身子,下巴在她侧脸蹭了一下,问:“现在呢?”   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自己的话。   苏从意眉眼弯弯地说:“现在又是一只仪表整洁漂亮的好猫猫啦。”   陈听晏笑着直起身。   这人不笑的时候有点生人勿近的清冷,笑起来又生动灿烂。   眼下两弯卧蚕,毫无局促感。   他看着似乎心情不错,苏从意也很开心。两人在洗浴间里对视着笑,直到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陈小花你笑起来好好看。”苏从意在他怀里蹭蹭脑袋,仰起头看他,“以后也要这样笑,知道吗?”   闹了一会儿,各自洗漱。   陈听晏有时会来阁楼住,所以衣柜里有备用的衣服。等他换好,两人一起出门。车停在四号宅庭院,陈听晏准备先送苏从意回朝渝湖,再去公司。   早上七点,阳光灿烂。   冷冽晨风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来,带着初秋的湿润清新。   路况不错,一路没怎么堵。陈听晏把着方向盘驶下高架桥,在朝渝湖附近停车,给她买了份早餐。   “你回家吧。”他把车门打开,将热气腾腾的纸袋递给她。   “我去公司了。”   苏从意弯腰下车,接过早餐,对他挥挥手:“拜拜。”   见她没什么表示,陈听晏单手搭上车门,挑着眉梢重复一遍:“我走了。”   苏从意眨眨眼,迟疑地举起手又挥了挥:“……拜拜?”   陈听晏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最后点点头,进驾驶座。   刚系好安全带的搭扣,车窗玻璃被人扣了扣。   按下车窗,他转过脸。   “怎么……”   唇上贴来柔软的触感。   女生拎着纸袋的手背在后面,弯腰隔着车窗亲他一下,眼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晚上早点回来。”   “黏人精。”   –   终于解开心里缠绕好久的毛线团,苏从意整个人神清气爽。   摸稿的速度都提快几倍。   她改好《谜耳》第二话分镜草稿里CC圈出的问题,重新发到邮箱,又将第一话正篇上传到漫岛作者后台。   等待审核的间隙,她发个微博。   @犬夜叉猹:【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开新的好日子~】   新粉老粉期待已久,不多时评论区爆满。苏从意往下翻,又发现坚持不懈来催她更新猫猫狗狗小剧场的粉丝。   @高举猫狗CP大旗:【恭喜开新!犬大什么时候更小剧场?】   @小甜心:【犬犬,饿饿,饭饭。】   @两棵枣树:【敲碗等待.jpg】   苏从意窝在椅背里,脚尖支着地面转了半圈,最后坐直身子打字。   @犬夜叉猹回复@高举猫狗CP大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她是说做就做的性格,行动效率超高。回复完这条就退出微博,揉揉干涩的眼睛,又拉出数位板埋头产粮。   小剧场不需要太多技巧,苏从意画的很快,用喷枪工具处理完颜色细节就导出图片上传微博。   CC回了邮件,说这次没有问题。   趁着手感不错,苏从意索性静下心把第二话的正稿也细修出来。   连续对着屏幕盯了七八个小时,中午饭也是两口匆匆解决。   等到橘黄夕阳铺满阳台,窗外天色渐昏,终于把手头上一切都忙完。   苏从意关上电脑,一头栽倒在书桌上,感觉人要累瘫了。   大脑短暂宕机片刻,她想起陈听晏。   不知道男朋友在做什么。   今天一天没有联系他。   苏从意打起点精神,从旁边捞过手机,目标明确地点进微信置顶。   只有三条未读消息。   07:35   陈小花:【到公司了。】   12:43   陈小花:【吃饭没?】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   陈小花:【快下班了,等会儿回家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   这人说不黏人是真的不黏人,一整天没搭理他,竟然也不问原因。   就挑着饭点问两句。   苏从意心里有种微妙的失落感,想了想,她长按第三条消息回复。   –   已经十分钟了。   秘书站在办公室里,眼看着顶头上司对着那份策划,手指捏着某页一动不动,垂下眼帘,神色似有所思。   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已经看了十分钟了。   不会又要打回去吧。   提心吊胆半晌,她家老板换了个姿势,右手卷起撑着下巴。   这次眼里带了点笑。   嘴角似乎还勾起个迷之弧度。   秘书:?   什么意思。   “……陈总。”秘书换上完美微笑,温声问,“是哪里有问题吗?”   被喊的人停顿一下,终于将手中纸张翻过一页,一目十行快速扫过,而后拧开笔盖,在末尾一角签下名字。   十几页纸页轻轻磕上桌面,捋放平整,陈听晏递出去:“没什么问题。”   猛地松了口气,秘书连忙接过:“好的陈总,那我先走了?”   “嗯。”   陈听晏抬头,弯起唇角温柔道,“这次策划做的不错,辛苦了。”   秘书:“……”   秘书:“应、应该的。”   裴西从人事部总监办公室出来,拐上走廊,刚好看见关拢房门,步伐匆匆转身离开的秘书。   两人碰面,他打个招呼。   “晚上好。”   秘书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裴西的西装袖口:“裴助!”   她语气沉痛,“我完了。”   裴西愣了下:“怎么?”   把刚刚发生的诡异状况一五一十描述了遍,秘书越想越害怕:“我什么时候惹到陈总了吗?他干嘛突然对我笑?我不会要卷铺盖走人了吧?”   “……”   裴西沉默片刻,抬手拍拍秘书的肩,友情提示,“你习惯一下吧。”   “可能以后都这样了。”   –   办公室内。   钢笔在桌面叩到第三下,男人按亮手机,又点进置顶那位发来的消息。   齿尖无意识地咬上食指关节,将消息逐字逐句看几遍,他低头笑了下。   ……   苏苏:【你把自己带回来吧。】   苏苏:【我想吃你。】   作者有话说:   某位不知名苏姓同学将为这两句骚话付出惨烈代价。   –   因为锁章,要删减,但V章字数不能比删减之前少,所以作者把今天更新的内容补充到这里面了。   看过这一章的小可爱记得往后翻。   –   感谢在2022-08-01 09:18:31~2022-08-02 13: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德瑞拉 3瓶;肆意吻远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草莓味   苏从意把粉色信纸折叠两下, 装入信封里,门铃刚好响起。   她扫一眼时间,比估算的要早。   将信封开口固定好, 苏从意趿拉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近玄关, 然后闭上一只眼,弯腰从猫眼里往外看。   等在门外的人高瘦挺拔, 黑色大衣里是件衬衫,今早走时那套衣服。   看来是一下班就乖乖回来了。   表现不错。   苏从意直起身, 手指搭上门把, 看准房门打开的时机。陈听晏甫一露面,她就将背在身后的信封递出去。   “——当当当当!”   一捧包扎蓬松漂亮, 新鲜清甜的草莓花束出现在眼前。   嗯?   两人同时开口:“什么?”   视线落在对方手里, 停顿两秒,又异口同声地说。   “送你的情书。”   “给你买的花。”   听见这两个字, 陈听晏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情书?”   他弯起嘴角, 像是突然很感兴趣,两根手指夹住粉色信封一角,将其从苏从意手中抽出来, “我看看。”   没想到准备个惊喜还能对上脑电波, 苏从意抱住满满一捧草莓花束, 鼻尖嗅到草莓甜香, 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好奇地问:“你在哪里买的?”   陈听晏没答, 低头把展开的信封一字一句看完, 眼里浮出笑意。   “怎么突然给我写情书?”   “惊喜呀。”苏从意侧身让他进门, 笑眯眯地说, “以后我可以每天给你写一封,你觉得怎么样?”   陈听晏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动作慢条斯理地将信纸重新叠起,装入信封里,再妥帖地收进大衣口袋。   而后转身揽住苏从意。   宽瘦掌心箍住她纤细的腰,微一用力,把人抱到玄关鞋柜上放好。   苏从意完全没准备,双脚腾空的瞬间吓了一跳,赶紧去搂他后颈。   “你……”   话没说完,身前的人隔着草莓花束吻下来,舌尖娴熟地撬开她齿关。   鼻尖满是男人大衣上沾染的属于秋夜的清冽冷意。苏从意揪住他衬衫衣袖,氧气被一点点掠夺走,急促地呼吸,每次换气都会磕碰他的牙齿。   一个深入的吻结束。   怀里的花被拿开,两人之间距离贴近。房间里有地暖,苏从意只穿了件宽松的木耳边睡裙。小腿碰到挺括的西裤布料,她视线不经意往下扫到某个地方,血液刷地直往头顶涌。   “我我我、我就说给你写个情书。”她往后躲,“你怎么……”   陈听晏手臂撑在她两侧,不紧不慢地吻她发顶:“送你的花喜欢吗?”   细碎的气息从发丝渐渐往下,落到耳畔和侧脸。苏从意仰头想要躲开。   “……喜欢。”   后脑磕进男人掌心,瘦长指骨穿进柔软浓密的发丝,将她拢回来。   “还买了草莓味的……”凑到她耳边说完后面三个字,陈听晏用齿尖轻轻咬住她白净的耳垂,又换成吻,“不是在微信里说想要吃我吗?”   那块皮肤上留下暧昧的红印,他用指腹蹭了蹭,抵住她的额头,对视进她的眼睛里,声线放得又低又轻。   “准备怎么吃?”   黏连的慵懒尾调像羽毛似的直往耳朵里钻,苏从意后颈一阵酥麻,心跳砰砰,有点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小声说:“我还没洗澡。”   语毕。   被人勾住腿弯,打横抱起。   “那一起吧。”   ……   浴室里水汽氤氲,晨雾似的将磨砂玻璃朦胧盖上一层。   不断升腾的温度把人蒸的皮肤发烫,花洒里水流淅淅沥沥落下来,掺杂着时断时续的、细微的暧昧水声。   衣服湿漉地贴在身上。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又羞耻。   苏从意被迫踮起脚,足尖紧绷,小腿线条纤长白皙,在脚踝收出根骨分明的伶弱感。她将下巴抵在男人平直凹陷的锁骨窝,听他在耳边呼吸滚烫地喘,脊背过电似的阵阵发麻。   “别……”   她呜咽一声,右手伸下去扣住他清瘦的手腕,靠在他肩上微微发抖。   她知道自己反应有点大,她甚至听见陈听晏气息很轻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苏从意恼羞成怒地踩他一脚,“你好烦啊。”   陈听晏抽回手,稍微用力把她抱起,让她两只脚都踩在他赤着的足背上,抵上光滑的瓷砖,眼尾被雾气蒸的潮湿泛红:“怎么还不让人笑了?”   苏从意委屈:“你就会笑话我!”   “我哪儿有。”陈听晏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耳后,指尖缓慢揉捏着她耳垂上的软肉,“是谁早上起床对着我夸,哇你笑起来好好看啊。”   他凑近她,偏头用鼻尖亲昵地碰碰她的鼻尖,哑着嗓子低声笑道,“这才过了半天,就不让我笑了?”   “……”   苏从意被噎住,想要反驳。   张嘴就被他封住唇瓣。   她扣住的手腕又动起来,脑子再次晕成一团浆糊,什么也顾不住了。   ……   被翻来覆去吃干抹净个遍,第二天早上苏从意差点没起来。   和在云昌酒店一样的酸爽。   那天还能坚持爬下床逛个古城区景点,这次饭喂到嘴边都不想吃了。   始作俑者在床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今天还穿了件V领开得蛮宽的针织毛衣。很挑人的卡布里蓝,脖颈和锁骨上的印记格外明显。   看起来就像她把他强了一样。   真会装。   陈听晏被她一声不吭地盯了会儿,放下早餐:“还是不舒服?”   缩在被窝里的人带着鼻音嗯一声,对他伸出胳膊:“抱抱。”   忽然被她撒了娇,陈听晏弯起眼,心情很好地俯身去抱她。   不料这家伙瞬间变脸,隔着毛衣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咬的毫不留情,一点力气没收,陈听晏轻嘶一声,又忍不住笑。   “小狗东西。”   苏从意不服气地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痕迹遍布的手腕:“你才是狗!”   腕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陈听晏帮她揉了揉,坦然承认:“嗯。”   他低头亲一下她淡蓝色的血管,柔软唇瓣贴上脉搏,懒洋洋地哄道。   “你的狗。”   “……”   这人。   为什么。   总能如此面不改色的。   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苏从意羞耻成一辆蒸汽小火车,一把抽出手,埋头又钻进被窝里。   看她真不太有精神,陈听晏和裴西交代了一声,把工作挪到书房。   苏从意本来准备一天不搭理他,他昨天晚上真的很过分。   但架不住这人水果零食地投喂,中午又点了她最喜欢的小龙虾。苏从意吃的开心,没出息地很快消气。   她自愈能力向来强,躺在床上追完两部番剧就活过来,下午还顺便用手机软件潦草地摸了个小剧场。   @犬夜叉猹:【[图片]】   自家太太产粮效率如此之高,粉丝们兴奋不已地冲进来,跃跃欲试准备抢热评,结果被剧场内容整懵了。   一共三格。   第一格互换礼物,氛围温馨;第二格漆黑一片;第三格里狗狗表情超凶,嗷呜一口啃在白猫头顶那朵花上。   @高举猫狗cp大旗:【……怎么回事?两个宝贝是吵架了嘛?】   @橘子真甜:【楼上,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吵架,是打架[狗头]】   @谜耳终于开新了我改名了:【第二格为什么乌漆嘛黑?有什么是我这个资深VIP用户不能看的?!】   @两棵枣树:【我怀疑犬大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满脸车轱辘印)】   下面还有几个跟不上车速的。   @犬犬我老婆:【老婆谁惹你生气了?我拖着八十米大刀冲上去!】   @你叉叉:【原型到底是谁?!是哪个狗男人抢走了我崽!】   苏从意给拖刀的小粉丝点个赞,卧室房门被人拧开。   她心虚地立马将手机背在身后,回头瞧见陈听晏倚在门边,隔着段距离打量她,慢悠悠地问:“早上不是已经咬过一口了?还没消气?”   “……啊?”   苏从意没听懂。   陈听晏也不再说,走进来,弯腰捡起掉到地毯上的两件衣服,扔进床尾衣篓里:“晚饭想吃什么?”   这么快就该吃晚饭了?   苏从意诧异地按亮手机屏幕准备看一眼时间,碰巧有个电话打进来。   备注在两人眼皮子底下闪动,苏从意抬头对陈听晏比个禁音的手势。   划开接听。   “喂,魏女士。”   “苏苏。”   女人语气轻快,“在干嘛呢?”   “画画。”苏从意随便扯个理由,和魏淑聊了几句。   那边说起打这通电话的正题。   “这几天西宛降温,阿溱从国外回来没带什么厚衣服。你明天跟他一起到商场逛逛吧,帮他挑几件。”   这件事搁在之前,苏从意还能答应,毕竟青梅竹马关系很好。但放到现在,就有些超出界限的不妥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感觉到床垫轻微塌陷,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我好像也没什么衣服。”陈听晏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搂住她的腰,用气音小声道,“帮我也挑两件?”   苏从意:“……”   魏淑听见电话里的动静,奇怪地问:“苏苏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   苏从意下意识否认。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苏从意赶紧拒绝:“一个大男人买衣服怎么还叫人陪着,让他自己去呗。”   魏淑:“阿溱不是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吗,金兰商场那片你那么熟。”   “我得赶稿呢。”   “抽两个小时就行,妈妈明天得出差,不然也不给你打电话了。”   连说几个理由都被魏淑驳回,苏从意还想找借口,魏淑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说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联系一下阿溱。”   啪。   电话挂断。   “……”苏从意捏着手机,扭头无辜地看向陈听晏,“真不怪我。”   陈听晏笑了下:“没说怪你。”   他倾身上去,亲亲她下巴,重复一遍问题:“晚饭想吃什么?”   “我……”   苏从意刚一开口。   跟前这人凑近含住她唇瓣,温柔辗转,没有深入,连节奏都很慢。   这个吻纯情又轻柔,她尝到陈听晏嘴里薄荷糖的甜味,有点上瘾。   主动把手伸进男朋友的毛衣里,摸到匀称分布的小腹肌肉,光滑柔韧。   手感真好。   昨天晚上都没空好好看。   苏从意正要低头,陈听晏捏着她后脖颈,把人给拎开了,又顺势拉开她耍流氓的手,善解人意地温和道。   “我去给你做晚饭,你记得联系柯溱,不要忘了阿姨交代的任务。”   苏从意:“……”   小妖精。   玩的好一手欲擒故纵。   他还真准备走,苏从意按住他的手腕将人扑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正要给他演示一遍什么叫做霸王硬上弓,门外传来叮叮咚咚声。   “这点力气不如留到晚上。”陈听晏轻松挣脱出来,“我去开门。”   苏从意抱住他不撒手:“带上我。”   她树袋熊似的趴到背上,还把腿盘在他腰间。陈听晏低头看一眼她宽松睡裤下露出的白净脚踝,稳稳站起身:“怎么跟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的?”   “说明我和你好呀。”苏从意紧紧搂住他脖颈,理所当然道,“所以才想和你抱抱、蹭蹭、贴贴,这是我们女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你不懂。”   知道她在哄自己,陈听晏牵了牵嘴角,没接话,背着树袋熊去客厅。   他毛衣上有很好闻的雪松和佛手柑尾调,苏从意小狗一样低头嗅两下,听见陈听晏拧开门把手的动静。   空气突然就沉默了。   “谁啊?”见他半天不说话,苏从意奇怪地问,“小区物业吗?”   说着,从陈听晏背后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一张眉目慈祥的脸。   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新闻还是杂志?   苏从意正懵逼地跟老爷子面面相觑,陈听晏终于开口:“不是。”   “是我爷爷。”   “……”   苏从意缓慢地眨了下眼。   陈郢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按在陈听晏喉结上的手,又看了看她盘在陈听晏腰间的腿,扶着拐杖转头问旁边的裴西:“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他俩了?”   裴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苏从意像张摊开的蜜袋鼯饺子皮一样从陈听晏背上缓缓滑下来,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站定,脚趾默默蜷起抠着地板,底气不足。   “爷、爷爷好。”   作者有话说:   同志们,如果我进去了,你们应该知道去哪儿找我吧(含泪挥手)   –   感谢在2022-08-02 13:39:31~2022-08-04 10: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心昭昭 14瓶;Zure、Syuhi77 10瓶;肆意吻远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小神明   小姑娘一路从脸红到耳朵根, 陈听晏忍住笑,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孙媳妇儿。”老爷子答得理直气壮,眼尖地扫过陈听晏衣领, 花白的眉毛皱起, 拐杖一杵地板,“衣服给我穿好, 成何体统!”   陈听晏有点无奈地拎着毛衣肩袖将衣领往上扯了下,侧身给两人让门。   等到裴西带老爷子去客厅, 苏从意才从他背后出来, 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爷爷要来?”   见她眼神幽怨地瞪着自己,陈听晏倚着玄关墙壁, 神色无辜, 跟着她放低声音:“我也才知道。”   “……呜。”苏从意简直社死到想原地去世,转身面朝向陈听晏, 耷拉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撞他胸膛。   她看起来很是沮丧,陈听晏笑着揉她发顶:“怎么了这是?”   “我刚刚那样对你被爷爷看到了。”苏从意比划个树袋熊的手势, 每回忆一次都尴尬得呼吸困难,直接钻进陈听晏怀里,瓮声瓮气, “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女孩子。”   她真情实感地在难过, 跟前这人却胸膛微震地低声笑。   细碎的气息落在额头, 苏从意愤愤地踩他一脚:“你还笑!都怪你!”   “怪我怪我。”陈听晏毫无底线地哄, 清清嗓子忍住笑, 安抚她, “放心, 老爷子很容易相处的。”   话是这么说。   对方毕竟是陈郢, 华盛集团创始人, 金融圈位高权重的资本大鳄。登过的商刊新闻比苏从意吃过的饭都多。   随便扫来一眼都让人心里一悸。   能看出老爷子很努力地让表情显得平易近人,苏从意还是不太敢说话。   搁着茶几对视半天,老爷子咳一声,主动打破沉默:“你是……”   这两个字就像按下开机键,苏从意宕机的大脑运转飞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爷爷您好我是苏从意,今年二十五岁,RH阴性血,天秤座,本科毕业于西宛大学。我家住在蓝色花园清水大街3号楼0615室……”   客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陈郢老爷子默默看着她。   欲言又止。   “银行卡密码……”苏从意反应过来,声音渐渐变小,最后闭嘴。   老爷子终于能插上话,语气颇感欣慰:“可真是个实诚孩子。”   坐在旁边的陈听晏单手遮住下半张脸,很礼貌地把头转向一边。   没有当着苏从意的面笑出声。   “行了。”   陈听晏适时开口,“人您也看过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再待一会儿,她今天晚上饭都不肯吃了。”   从进来到坐下不到十分钟,沙发都没暖热。陈郢瞪孙子一眼,敷衍地冲他挥挥手:“去给我泡杯茶。”   陈听晏没动:“让裴西去。”   “裴西跟你一起去。”   陈郢干脆支开两人,面向苏从意时,立马又变得和颜悦色,“小从意,爷爷可以单独和你聊两句吗?”   苏从意正盯着地板找地缝,闻言愣了下,看一眼陈听晏,乖乖点头。   “可以的。”   一老一小进了书房。   老狐狸还把房门关上了。   视线被隔开,陈听晏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裴西,刚想说话。   “小先生。”   裴西抢在他前面,“我什么都不知道。”   “……”   书房隔音效果太好,陈听晏中途去房门前转了一趟,也没听见动静。   半小时后两人出来。   陈郢喝完一杯茶,带裴西离开。   目送老爷子进电梯下楼,陈听晏关上门,垂下眼帘打量苏从意。   谈完话她就变得有点沉默。   “怎么了?”   陈听晏俯身凑近她,目光仔细观察她表情,“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和男人漆黑漂亮的眼睛对视片刻,苏从意忽然问:“今天是她的忌日吗?”   “……”   陈听晏一顿,慢慢直起身。   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点头。   他看起来和刚刚没什么不同,连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没变。   但苏从意还是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绪似乎在往下沉。   墙壁挂钟指向下午六点半,苏从意仰头看他,笑着说:“陈小花。”   “嗯?”   “你带我去见见她吧。”   –   周菀是西宛本地人,葬礼举办之后,周父周母便按照她留下的遗书,将骨灰带回西宛。知道女儿喜静,挑了处山清水秀的墓园,安葬于此。   陈余海早就想和周菀断掉瓜葛,对带走的骨灰盒没有任何留恋。   从南宜搬到西宛后,即使知道墓园的位置,陈听晏也很少来看周菀。   仅有的两次是和陈郢一起。   这是回国来的第一次。   路程不算远,到达墓园山脚时仍是傍晚,夕阳将蓊蓊郁郁的山林染成金黄一片。陈听晏停好车,带苏从意从石阶走上去。   这条路像是少有人来,石阶缝隙长满潮湿青苔,两侧野草深而茂盛。   陈听晏拨开斜斜探出的荆棘刺条,将苏从意小心地护在旁边。   他下车到现在都没有怎么说话,苏从意一手抱住来之前买好的花束,另只手主动牵住他:“陈小花。”   被喊的人应声:“怎么?”   “你想多少岁结婚呀?”   陈听晏听出话内音:“老爷子连这个也问你了?”   苏从意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不曾想那么快就被发现,没有否认。   “别对他的话有压力。”   陈听晏挡开低矮的树枝,目视前方,语气漫不经心,“两本证而已,我没所谓,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苏从意心里一动,抬眼看向他被落日余晖晕染成暖色调的侧脸,嘴角抿了抿,开始专心致志地上台阶。   两人走上石阶尽头。   苏从意跟在陈听晏身后来到一座有些陈旧的墓碑前。   照片里的女人很美,应该是状态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像一朵开放得浓烈艳丽的玫瑰,眼角眉梢都含着说不出的风情,还透着几分温柔。   陈听晏在碑前站定,神色寡淡。目光越过墓碑望向远处山林。   甚至不愿意和女人对视。   余光里苏从意弯下腰,把马蹄莲花束放在新摆出的花和水果中间。   他伸出手:“走吧。”   看出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苏从意还是道:“我有话想和阿姨说。”   她在碑前蹲下身子,从挎包里拿出一块软布,把墓碑仔细擦了一遍。然后和女人对视,抬手打个招呼。   “阿姨好,我叫苏从意。从容不迫的从,意气风发的意。是陈听晏的女朋友,您可以叫我苏苏。”   右手在半空中蜷起指节,陈听晏将手收进兜里,垂下眼帘安静地瞧她。   “我来呢,是想谢谢您,十月辛苦为世界留下一个超级优秀的男孩子。”   女生冲照片弯起眼,声音软软的,“我知道您放心不下他,所以经常来梦里找他。但以后有我陪着他,您就不用担心啦,也不用再找他了。”   “阿姨再见。”   苏从意说完,扶着膝盖站起来,转身去牵陈听晏:“我们走吧。”   这是她来这里的原因。   她必须亲手将他从噩梦里拉出来。   让他未来的每一天都光明灿烂。   下山时夕阳已落,天幕渐昏。   石阶两侧路灯亮起,山林间起了浅雾,沁凉地沾在裸露的皮肤上。   苏从意搓搓手背,旁边的人停下脚,默不作声地勾住拉链脱下外套,从后搭到她肩上:“手抬一下。”   苏从意听话地抬起胳膊,从外套衣袖里伸进去。看着男人低头帮她折好衣领,睫毛在灯下拢着绒绒的光。   他的衣服太宽松,把她一整个瘦瘦小小地罩在里面。衣袖松松垮垮地耷拉着,陈听晏又给她卷了卷袖口。   “陈小花。”   “嗯?”   陈听晏抬起眼。   苏从意道:“我十八岁的时候说要嫁给你,是认真的。”   她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陈听晏有些意外,整理好袖子后说:“我知道。”   穿上外套暖和多了,苏从意踩着石阶往下走:“但是我现在……”   她纠结于如何把顾虑表达清楚,思索了下,继续道,“我妈妈的婚姻很失败,她告诉我,结婚就像根麻绳,把一个人和另一个捆绑起来。”   陈听晏和她并肩下山,耐心地听着。听到这里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不否认阿姨的说法。”   他侧目看着她,“你不想结婚的话,我就陪你谈一辈子恋爱。”   “但你知道吗。”   陈听晏从路边草丛里抽出两根狗尾草,把细长青翠的叶杆系在一起,“如果你肯把手给我,像这样。”   他捏住苏从意的手腕,叶杆在白净的腕上绕过一圈,尾巴绒绒地轻晃。   男人逆着路灯的光亮,声线温柔。   “即使是狗尾草,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给你绑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   晚上CC给苏从意发来一个热度监测链接,是《谜耳》第一话发布的数据和各个排行。目前评论很好,新作榜单一骑绝尘,让她继续保持。   苏从意刚洗完澡,躺在床上刷视频,见到消息,给她回个好。   想了想,又点开倪焦的聊天框。   她当然不能真陪柯溱去逛街买衣服,打算把这个任务丢给倪焦。   倪焦最近休假,回得很快。   【行啊。】倪焦答应,顺口问,【你俩最近又闹矛盾了?】   苏从意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复合的事情告诉倪焦,一阵心虚,赶紧打字:【没有,是我有男朋友了。】   知道两人迟早和好,倪焦并不觉得意外,还给她发了个红包。   Nj:【恭喜你终于摆脱单身狗阵营,从今往后好好享受夜生活吧。】   这个夜生活一语双关。   苏从意的腰已经开始疼了。她瞟一眼关拢的浴室门,里面水声淅沥。翻身趴到床上,回个叹气的表情包。   Nj:【那方面不和谐?】   这倒不是。   太和谐了。   和谐到她有点享受不起。   苏从意把昨晚浴室羞耻play跟倪焦简单描述了遍,那边回复条语音。   她点开凑到耳边。   收音孔里背景嘈杂,鼓点躁动,像某家酒吧。倪焦烟嗓慵懒磁性。   “你这不行。男人在床上可不能惯着,你得变被动为主动压住他。”   “姐姐教你两招。”   ……   水声停下。   磨砂玻璃门推开,水汽蒸散。陈听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走出来。   一眼看见跪坐在床上的苏从意。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将要办坏事的得意,陈听晏手上动作一停。   “……怎么了?”   苏从意对他勾勾手,等他走近,隔着睡衣布料抱住男人清瘦的腰。   “陈小花,我们玩个游戏吧。”   大晚上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游戏,陈听晏弯起眼角,半笑不笑。   “行啊。”   他随手将毛巾扔进衣篓,单腿屈起跪上床沿,要把人按在枕头上。   苏从意拨开他的手:“不是。”   “是我跟你玩游戏。”   陈听晏没听太懂:“什么意思?”他思忖了下,“你主动?”   苏从意点头如捣蒜。   还有这种待遇。   “也行。”陈听晏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眉梢,“你要怎么玩儿?”   苏从意见他答应,手放在靠枕上拍了拍。陈听晏顺从地靠坐过去。   一条丝质领带覆在眼前。   视线骤然昏暗下来,陈听晏一愣,继而笑起来:“这么刺激吗。”   他现在还是懒散从容的样子。   完全没放心上。   苏从意凑近一些,蹭到他潮湿的额发,低头用唇贴上他的。   两人交换一个湿漉漉的吻。   陈听晏习惯性地想揽她的腰,两只手的手腕都被按住,听见她说。   “别动。”   吻落到下颌,已经有燥意缓缓升起,陈听晏舔了下唇瓣,哑声笑。   “好。我不动。”   领带将眼前遮挡得严实,他只能凭床垫塌陷的区域来感知苏从意的位置。   她在渐渐往下。   陈听晏很快就有些笑不出来。   欲望被燃烧成灿烂的烟火,在她手里一点点升腾翻涌。直到某处覆盖上同样柔软的丝绸触感,又缠绕住。   他仰头喘了一下。   壁灯在脸上朦胧地盖了一层,橘黄色光线里,明晰突出的喉结不住滚动。陈听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还有一条领带。   ……   结束的时候,苏从意扔掉那条被弄脏的鸦色丝绸,用纸巾擦干净手,又解开蒙住陈听晏眼睛的领带。   期待地问:“感觉怎么样?”   陈听晏没说话。   他用手臂遮住湿润泛红的眼眶,好半晌才开口,声线沙哑带点鼻音。   “……我早晚死在你身上。”   看来效果不错。苏从意笑着亲他发烫的耳朵:“不要。”   “你得跟我一起长命百岁。”   ……   闹到最后将近十一点。   苏从意洗了两遍澡,系着浴帽扣子出来,陈听晏刚把床铺收拾好。   她甩掉拖鞋飞扑上去。   “小花!”   陈听晏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苏从意趴在他身上,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闭上眼,一动不动。   “这又是做什么?”   “充电。”苏从意说完,翻身滚向一边,又让人揽住腰滚回来。   “别人充完电开机,你是充满就要睡觉了?”陈听晏好笑地伸长手臂,将提前备好的吹风机拿下来,“起来,给你吹一下头发。”   苏从意自己解开浴帽,把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坐到他怀里。   热风从后颈吹来,她不自然地缩了下脖子,头发被身后的人缠绕在指间,一缕缕,潮湿变得柔软。   修长手指从发梢里穿过,轻柔和缓地按压着,苏从意被伺候地太舒服,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个哈欠。   “男朋友。”她说。   “嗯?”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陈听晏应声:“问吧。”   这个问题在苏从意心里压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的氛围似乎刚刚好。   指尖在床单上一圈圈地画,苏从意小声说:“就你在伦敦的那段时间,最难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自杀?”陈听晏接话。   他语气听着还挺不在意的,苏从意犹豫几秒,点了点头。   “有啊。”   陈听晏很坦然地承认了。   热风从指间穿过,他垂下眼,仔细地帮她吹着发尾,声音和面色一样平和,“不过后来想想,他都活得好好的,我就这样死了也太不值了。”   所以他回来扳倒了陈余海。   但陈余海在监狱死掉的那天晚上,他莫名地感到茫然。把他拽进深渊的人消失了,一切情绪找不到突破口,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恨谁了。   他们走的倒是轻松,留下的所有因果都积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苏从意没有再开口。   过了会儿。   吹完头发,陈听晏用手指捋顺她翘起的刘海,关掉吹风机,听见她说。   “阿晏。”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小名,陈听晏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一声。   苏从意转身搂住他的腰:“如果没有办法释怀,你躲开就好了。”   她仰头瞧他,笑着说,“躲到我这里,骑士苏可以无条件保护你。”   “……”   陈听晏怔住。   从未听谁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只会说,你要原谅,你要淡忘,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在耿耿于怀,你心理防线真的好脆弱。   可现在有一个人,钻进他的怀里,长长的卷发被吹得绒绒蓬蓬,像一只毛毯里裹干净水的小狗,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你可以躲开啊。   躲到我这里,我保护你。   ——如果这是神明的旨意。   陈听晏看着她亮亮的眼睛,想。   那么他会虔诚遵从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或者后天正文完结~   –   感谢在2022-08-03 13:48:35~2022-08-05 08:1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trich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堆沙堡   接下来两个星期里, 苏从意专心更新《谜耳》。热度流量持续上涨,很快登上漫岛总频新作榜榜首,拿下西宛线下地铁六号线海报宣传。   漫岛官方发微博通知后, 认识的画手纷纷帮忙转发, 在评论区恭喜。   宵夜也来了。   苏从意照例回复所有人,避开宵夜。   私信里不出意外又是骂声一片, 宵夜的粉丝几乎成为她固定黑粉,每天准时准点过来她这里打个卡。   苏从意草草翻了翻, 没放心上。   柯溱给苏从意发消息, 问她是不是跟陈听晏复合了。   苏从意没有隐瞒:【是啊。】   对方安静许久。   弹出第二条消息。   keen:【我后天飞洛杉矶,你来机场送一下吧, 我有件事跟你说。】   苏从意诧异:【这么快?你不是打算回国发展吗?】   keen:【发展不起来, 走了。】   苏从意满头雾水。   他从回国到现在,都没在公共场所露面, 怎么知道发展不起来。   晚上陈听晏从公司回来,苏从意把这件事告诉他。   “挺好的。”   陈听晏身上系着布朗熊围裙, 在洗菜池前掰着青椒柄,闻言抬了下眉梢,道,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苏从意把手卷成话筒状递到他嘴边:“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吗?”   “有。”陈听晏非常配合地低头凑近隐形话筒, 懒洋洋地说, “让他在国外老实待着, 别回来了。”   苏从意:“……”   “这会不会有点绝情?”   苏从意收回手, 小声吐槽, “好歹你俩也认识八年了。”   陈听晏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一路顺风, 下次满月宴上见。”   苏从意脑子一抽:“谁的满月宴?”   陈听晏回头看她一眼, 弯着眼角似笑非笑。洗干净的青椒丢到案板上, 他在围裙上擦掉水珠,单手揽住苏从意,将人抱起来放在流理台上。   “你说谁的?”   修长白净的手指把玩着她衬衫的第四颗扣子,指尖一拨,解开。穿进去扣住她的腰,指腹暗示性地摩挲。   苏从意脊背一麻,红着脸躲开他的手:“为、为什么不是婚礼?”   陈听晏慢条斯理地笑了下:“他如果心理承受的住,我没意见。”   苏从意:“……”   –   事实证明。   情敌与情敌之间是相当了解的。   苏从意当天赶到机场,按照微信里的地址在候机厅里找到VIP乘客区域。柯溱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长椅上翘着腿打游戏,脚边搁着行李箱。   和他助理打了招呼,苏从意在旁边空位坐下:“几点的飞机?”   柯溱眼睛盯着游戏战况,手指快速滑动,头也不抬地道:“十点。”   苏从意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   她又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柯溱抽空看她一眼,吊儿郎当:“怎么,还没走呢就开始想我了?”   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量,昨天晚上追完剧忘记充电。苏从意低头设置超级省电模式,没心没肺地说:“这倒没有,我只是考虑用不用在婚礼请柬上写你名字。”   “……”   手指抖了下,被敌方秒杀。   柯溱没好气地按灭屏幕,“不用,准备新专,忙死了,没事少联系我。”   还真让陈听晏说中了,苏从意试探着问:“那满月宴你来吗?”   柯溱:“…………”   柯溱缓慢地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跟苏从意对视片刻,而后一把按下苏从意脑袋,咬牙切齿:“来,怎么不来,你让陈听晏叫我干爹我就来。”   苏从意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奓毛了,正闹着,广播里响起语音播报。   “溱哥。”   小助理提醒,“该走了。”   “好。”   柯溱松开苏从意。   苏从意骂了句神经病,捋顺乱糟糟的头发,忽然想起来:“你在微信里说有事跟我讲,到底什么事?”   柯溱站起身,拎出行李箱拉杆:淡淡道:“我又不想讲了。”   他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所以让她白跑一趟。   苏从意朝他的背影竖个中指,从椅子上拎起包,也准备离开。   听见有人喊:“苏从意!”   她回头。   大步折返的柯溱丢开行李箱,将她一把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第一次这样抱她。   珍惜的如同仿佛要失去什么。   可事实上,他从未得到过。   “请柬。”   他避开前两个字,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艰涩,“如果我没忙死。”   “……你记得写我名字。”   原谅他吧。   不论是表白,还是那通电话。   他都讲不出口。   陈听晏说得对,他确实不够磊落。   同为月亮的窃盗者,只有他输的一塌糊涂。   以后就天高水远,各自一方。   祝你下半生依旧活得潇洒漂亮,干净又坦荡。   祝我喜欢的姑娘。   –   苏从意从机场出来,在站台等到回朝渝湖的公交。挑人少的后排坐下,她面色平静地扭头看向车窗外。   行道树丛不再成片金黄灿烂,叶子落尽了,枝干灰灰地秃着。   十一月份末尾,已经要入冬。   其实有些话不用说那么清楚,苏从意也明白。她又不是真的没心肝,只是知道干脆利落地拒绝掉以后,再当朋友相处难免会比从前尴尬。   不如就这样吧。   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公交车到淮安街,苏从意从后门下车,心不在焉地路过站牌底下几个等车的行人,冷不丁听见自己笔名。   “……犬夜叉猹是双子塔宣传的那个漫画作者吗?我靠,她的连载我还在追呢,怎么说塌房就塌房啊?”   “早跟你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旁边的女生语气不屑,“没火的时候跟我家宵夜亲亲贴贴,稍微红一点就不认人了。”   同伴还是不太信:“真的假的?”   “夜平方超话里都是骂她的,你说真的假的?她高中和热搜曝光的一样,我俩一个学校,她天天逃课翻墙,和好几个男生谈恋爱……”   女生正说得起劲,肩膀被人拍了下。   “——干嘛?”她扭头,对上一双圆润漂亮的杏眼。   站在她身后那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肤色奶白,微卷长发染着元气的茶橘棕,浓密地散落在肩上。   即使看不见脸,也能从氛围感上辨认出是个颜值很高的甜妹。   甜妹拍完她,把手又缩回牛角扣大衣的口袋里,眼睛弯弯地问:“你是哪一届的?”   莫名其妙被搭讪,女生警惕:“什么哪一届的?”   “市一中。”苏从意耐心道,“你是哪一届毕业生?”   意识到有可能遇到校友,女生犹豫地说:“……18届,有问题吗?”   “我17级。”   苏从意眼里笑意敛起,冷淡道,“下次造谣之前记得叫学姐。”   说完,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   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从意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天天有人微博私信骂她,黑热搜她也不是没上过。   但她中途逛一圈罗森,在便利店里第三次听见有人讨论,终于意识到这次的严重程度可能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手机开着超级省电模式,拦截掉所有短信和电话。苏从意找一家街角咖啡馆借了充电宝,模式一关闭,手机果然嗡嗡嗡地不停震动起来。   数条消息一同涌出。   她心里大概有了准备,忽略掉其他人,目标明确地点进CC微信。   最新一条微信是两分钟前。   CC姐:【祖宗你又浪哪儿去了?好歹吱一声啊!】   犬夜叉猹:【吱。】   下一秒。   那边拨个语音电话过来。   苏从意找个没人的角落,接通。   CC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没看热搜吧?”   苏从意:“没有。”   “别去看了。”CC语气冷硬,“现在铺天盖地都是骂你的。”   她情绪听着比平时起伏要大,苏从意开玩笑:“每天都有骂我的。”   “这次不一样。”   CC道,“你被人肉了。”   “……”   苏从意一愣。   CC在听筒里快速将事情原委给她梳理了遍:“有营销号曝光了你的三次元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姓名年龄身份背景家庭住址,以及你高中迟到逃课早恋违纪的事情,骂的很难听。”   “哦对了,还挂了你私生活,说你脚踏两只船。”   苏从意原本眉头紧皱,听到这里懵逼了下:“啊?哪两只船?”   “你和keen。”CC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华盛科技那位。”   苏从意:“……”   这届网友真的好闲。   大家都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Cc其实很想问这瓜是真是假,但职业素养让她憋住了,冷静道:“热搜被抽掉一次,应该是华盛不想牵扯进来,但词条热度太高,现在又上去了。”   苏从意一举拿下完结榜和新作榜这两个漫岛流量最大的榜首,线下宣传流量被她单独包揽,自然会招来同行某些红眼病,趁乱浑水摸鱼。   但她想得不是这些。   她听见cc说热搜被抽掉,就联想起两个月前那次,当时以为是张导。   眼下恍然大悟,不禁感叹,某人还真是撒了一把好网。   钓鱼高手属于是。   Cc自顾自说了半天,听筒里没动静,叫她:“……犬犬?犬犬?”   “嗯?”苏从意回神。   “想什么呢?你现在在家吗?”   “不在。”   CC听见这个回答倒是松一口气:“你先别回去了,宵夜一直发微博煽动粉丝情绪,我担心有不理智的粉丝去你家门口蹲你,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热度下去,我帮你举报超话,直接把那什么cp给拆……”   “不用等热度下去。”   苏从意打断,“我现在就拆。”   原本只是不想让粉丝参和这件事,又碍于同事往来,没有做出具体确定的回应,以为她单独避开宵夜的评论已经够明显了。现在人家都欺负到她家门口,管它面子不面子的。   苏从意挂断电话,点进微博。   私信呈爆炸式增长,页面显示出的那几条含妈量极高。   苏从意视而不见,进入宵夜主页。   最新一条微博编辑于半小时前。   黑热搜刚刚挂上去的时候。   @爱吃宵夜:【你们不要骂了,我相信犬犬不是这样的人。】   这扑面而来的绿茶味儿。   苏从意啧了一声,打开评论区。   热评第一点赞五万加。   @小元宵:【姐姐咱别为营销咖说话,她根本没把你放眼里。】   @宵夜回复@小元宵:【没关系,我水平确实不如她。】   自家太太如此委曲求全,评论区粉丝心疼不已。   @特立独行的猪:【谁说的,宝贝你最棒,别被太妹pua了!】   @最爱守棺人:【谁有真本事谁靠营销火,我们都清楚的。】   @一闪一闪亮晶晶:【她就是想蹭你流量才和你组cp,贱人!】   苏从意翻到这里,没什么表情地长按评论,回复并转发微博。   @犬夜叉猹回复@一闪一闪亮晶晶:【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才是被蹭的那个。】   反正说什么都会被骂。   干脆想说什么说什么。   出了口恶气,苏从意心里舒爽多了,三两下把宵夜移出关注列表,再拉入黑名单。返回时扫了眼热搜榜,发现自己的笔名还高高挂在上面。   #犬夜叉猹人设崩塌#   上次见到这种形式的词条,还是陈余海被逮捕的时候,警方提供确实证据,崩塌的实至名归。   她实在是不懂自己立了什么人设,又是哪个营销号编造的证据。   苏从意觉得好笑,叫来服务员要了杯美式,往后靠在藤椅里,点进词条。   @星海娱乐:【漫岛大神画手犬夜叉查被爆出高中就读于西宛市一中,上学期间逃课违纪,组团欺负同学,校园暴力(图1图2),约同校男生到小树林早恋(图3),甚至与欧美说唱新星keen和华盛科技高层保持暧昧往来,三人同时出行一家餐厅(图4),疑似人设崩塌。对此你怎么看?】   前排评论区乌烟瘴气。   @小甜心:【srds,糊成马赛克的图也不能证明什么吧……】   @耶耶耶耶:【楼上粉丝滚出评论区,洗尼玛呢[可爱]】   @心疼宵夜:【每天一遍,犬夜叉猹扑穿地心!】   @鉴婊达人:【纯路人,只想说这女的有点东西,脚踏两只船就算了,两只船还能和平共处,高段位绿茶婊啊。】   @落翼天使:【最痛恨校园暴力!组团欺负同学的都去死!】   @一只阿宅:【呃,没看过她的漫画,但作者人品烂成这样,画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乌鸦不黑:【你们看她刚刚发的微博了吗?还说宵夜蹭她流量,笑死,画技那么烂,哪儿的勇气啊?梁静茹给的吗?】   @s:【不会又是她新的营销手段吧?两个大帅哥快跑,小心被霉运黏上!】   @小心鸭:【华盛:莫挨老子。】   @不知道叫什么好:【我竟然和她一个高中,好晦气啊……】   @三次方:【她粉丝不是给她立的甜妹人设吗?我看现在是太妹人设吧哈哈哈哈!】   ……   咚。   木托盘磕碰到桌面。   苏从意抬头。   服务员小姐姐声音甜美:“您点的咖啡,请慢用。”   “谢谢。”   苏从意坐直了些。   等服务员走后,她伸手去捏杯耳,发现手指在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   不会年纪轻轻就得了帕金森吧?   苏从意想笑,嘴角像有千斤重,提起都困难。   她是向来不在意外人看法的。   她心里有一块快乐橡皮擦,不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抹去,只留下积极正向的,保证她每天都电量满格。但负评价太多,无孔不入地钻进空气,沉入呼吸,胸口滞涩的堵闷。   橡皮擦有些擦不过来了。   视线又控制不住看向屏幕。   前排鱼龙混杂,骂声一片,夹杂着吃瓜路人的幸灾乐祸。   免费的热闹不凑白不凑,只要人不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死了人也没事。   互联网,法外之地。   大不了销号跑路,有本事你追到线下告我啊。   刻薄话语像尖刀迎面刺来。   苏从意面无表情地按住屏幕往下滑,突然瞥见某条画风清奇的评论。   @悦悦呀:【苏苏校园暴力?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天看过最搞笑的笑话,我要把八班er叫过来一起笑。】   指尖停在屏幕上。   苏从意看着这条评论的三百个赞,眨了眨眼,继续往下翻。   @考博狗:【人品烂?我天,建议网友有空都来西宛大贴吧转一圈,这姑娘骑士病晚期好吗,次次见义勇为都少不了她,每天一问,苏同学你为什么还没有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八百标兵奔北坡:【楼上!我说她怎么那么眼熟,之前公交车站她一脚踹翻了一个家暴猥琐男,简直酷死了,我还拍了视频,等我找找!】   @愿世界没有键盘侠:【咱也不说现实接触了,某些人稍微睁开眼去看看人家微博评论区的互动,都能知道她在画手圈里人缘有多好吧?】   @大鱼:【u1s1,这图是真的糊,啥也看不清(纯路非粉父母健在)】   @瓜虫:【漫岛五年老号,宵夜粉丝能不能别破防了,谁蹭谁流量,视网膜没捐出去的都能看出来吧?】   @R:【上面说同校晦气的那个,你不想在我大一中待,那你就滚呗。】   每条评论的点赞数都在增长。   不再是负面舆论一边倒。   这些账号大多没什么权重,挤不上前排,但胜在数量多,没过多久便在评论区占据一席之地。   挤压在胸口的石头似乎又安稳地落了下去。橡皮擦即使不工作,也有人为她供满新的电量。   高中和大学班群里已经有同学开始艾特她,苏从意刚想退出微博,回归三次元温暖大家庭,发现柯溱被带上新的词条,浏览量飞速上涨。   很快从二十挤入前五。   还在往上升。   ……又出什么事了。   苏从意喝一口咖啡压压惊,点入那条#keen 推特#。   @大眼新闻:【说唱新星keen于三分钟前发布一条推特,被顶上热评的Y疑似绯闻另一位,对于两人评论互动,你怎么看?】   附带一张截图。   还贴心配上中文翻译。   Keen:【买热搜的傻逼可积点德吧,再哔哔下去,老子怎么好意思参加婚礼。】   热评第一的头像是只画风很萌的Q版狗狗,毛绒绒的尾巴摇成螺旋桨。   Y:【别来了,满月宴再叫你。】   简单两句话。   底下炸出一堆技术宅。   @编程使我头秃:【卧槽,吃瓜吃到自己家,Y神怎么是你啊?!】   @小刘不学习:【把自己亲爹搞进监狱那个华盛太子爷?除了狼心狗肺也没什么真本事吧……】   @早晚站在java之巅:【建议楼上小脑萎缩就去治,人家参赛程序攻破lse防火墙的时候,你指不定在哪儿用尿和泥阿巴阿巴呢。】   @黄豆:【我真是不懂了,就算举报毒犯是为了争夺股份,但履行公民职责有什么不对吗?再说人自家分配家产关你屁事啊,看不惯你就移民呗。】   苏从意没想到陈听晏有个推特账号,粉丝数量还不少。   看见那个画风熟悉的头像,她眼皮一跳,翻开评论区,果然掉马了。   @高举猫狗cp大旗:【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Y的头像是犬大的猫猫狗狗小剧场吧?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磕到真cp了,猫狗粉集合!!】   @奶奶你的cp营业啦:【我靠我一直以为是犬大画着玩儿的,原来是恋爱日常!臭情侣秀死我了!】   @哪里有糖哪里有我:【什么猫猫狗狗小剧场?在哪儿我也想磕!】   @淡定的吃瓜路人:【所以继人品烂反转之后,脚踏两只船的洗脑包也破了,这波打脸六六六啊~】   @一中积极分子:【楼上,小树林早恋也是假的,人家俩高中毕业才在一起,礼堂表白直接封神好吗?不行我现在就去找视频链接,我要把这段绝美爱情砸到那些脑残的脸上!】   词条被顶上第一,舆论完全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被官宣的猝不及防,苏从意不敢再往下翻了,在满屏尖叫里退出。   不停有人发来关心的消息,苏从意仰头咕咚咕咚灌完一杯咖啡,平复好心情,挨个回复,最后点开置顶。   陈听晏在热搜刚挂上的时候发来一条微信,提醒她先不要上网。   当时她和CC打电话,没有看见。   想了想,她回复过去。   –   裴西从走廊拐角走来,在独立办公室前停下,屈指叩响门板。   听见里面的声音,他推门进去。   “小先生。”   裴西在办公桌前站定,将手中几张装订好的纸放到桌面上,“这是整理出来的名单。”   陈听晏接过,翻了两页,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而后合起,淡淡道:“拿给法务部,交代他们看仔细点,挨个起诉,一个都不要漏掉。”   说完,他想起什么,“朝渝湖蹲点的几个人送去派出所了吗?”   “已经送去了。”   裴西答道,“现在评论铺的差不多了,热度也降下不少,要不要让网宣组盯着,慢慢把词条撤下来?”   陈听晏把名单递还给他,嗯一声:“提醒星海娱乐最好别再反水,一次买断。”   “好的。”   裴西接住,转身出去。   办公室又安静下来。   陈听晏抬腕看一眼时间,准备收拾东西去隔壁会议室。   抽屉里手机屏幕亮起。   苏苏:【你在忙吗?】   陈听晏弯起唇角,捞起手机,指尖划了两下,拨过去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喂。”   陈听晏道:“不忙,你说。”   听筒里声音轻快,像是一点不受热搜影响:“陈小花,你今天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陈听晏本来以为她要说他评论柯溱的事情,毕竟这算是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半官宣,结果她完全没提起。   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陈听晏压下一分忐忑,温声答应。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从意道,“我晚上去接你。”   –   苏从意的驾照是大一暑假考的,因为朝渝湖附近交通方便,她没有买车,也就没什么练手的机会。   上个星期陈听晏带她去吃烤肉,回来时她心血来潮要试一试。   差点把两百万撞树上。   她当即狡辩:“这车太贵了,我不好下手。”   “……”   副驾驶座的陈听晏没接话,冷静地将安全带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   车技遭到质疑,苏从意燃起斗志,用魏淑那辆甲壳虫勤奋练习几天,最近开倪焦的路虎也顺手了。   她掐着陈听晏下班的时间点到金融街,把车停在华盛大厦楼下的停车坪。   等待的间隙,又顺便去对面饮品店点了一杯热巧克力,拎着纸袋再坐回车里时,男人刚好从正门出来。   他今天穿了灰茶色西装,白色衬衣领口压一枚真丝鸦色的领带,肩上搭着件长度到小腿的黑色羊绒大衣。   笼统的一身黑,倒显得陈听晏眉间压着分懒怠漠然,很不好接近。   苏从意远远望着,觉得神奇。   她很少见到陈听晏工作时的样子。   这人平时在她跟前总是温和懒散的,像只好脾气的猫,穿上正装气场就截然不同,变成上位者的疏离。   扫见熟悉的车牌号,陈听晏周身将要凝成实质的冷淡顷刻松散下来。他走近,拉开副驾的车门,弯腰进去时,眼睛里已经浮出柔软的笑意。   “怎么突然想去外面吃?”   “换换口味嘛。”   等他系好安全带,苏从意娴熟地起步挂挡,稳稳将车开上路。   陈听晏起初以为她要去某家餐厅,随着窗外风景不断变化,闪过清水街的牌子,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直到苏从意把车开进小区,他反应过来,惊讶地转头:“你家?”   “对呀。”   “不是说出去吃吗?”   苏从意两手握住方向盘,无辜道:“已经出来了。”   到三号楼楼下,苏从意停好车。   旁边的人默不作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要下去。   苏从意一把拉住他手腕:“干嘛?”   无端被她坑了一次,陈听晏不用猜也知道,这小狗东西是在报复自己上次没告诉她陈郢要家访,一时间好气又好笑,说:“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吧,你至少让我买点礼物。”   “买什么礼物。”苏从意毫不在意,下了车拖着人往楼里进。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妈。”   她力气很大,陈听晏被她拽着手腕上六楼,什么说辞草稿也没来得及打,最后只在出电梯时匆匆瞥了一眼电梯壁,庆幸自己穿的还算正式。   魏淑显然是等待已久,两人刚出来,她就热情地迎上去。   “阿晏,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魏淑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看这一表人才的,真俊俏。”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平日里从容沉稳的人罕见地有些嘴拙,抿抿唇瓣,半晌回一句:“阿姨也年轻漂亮。”   苏从意眼尖地瞟见他紧紧贴在大衣侧边的右手,和刚从华盛大厦出来时的模样完全两个极端,站姿标准到像军训罚站似的,忍笑忍地脸疼。   还好魏淑和苏从意一样,也是不会让任何场子冷下来的性子,笑眯眯地夸他:“嘴怎么那么甜呢。”   说着示意两人进门,“快进来,饭做好有一会儿了,我去盛鱼汤。”   趁魏淑转身去厨房,陈听晏低声问苏从意:“你什么时候和阿姨说的?”   苏从意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明知故问:“说什么?”   陈听晏手搭在椅背上瞥她:“再装。”   苏从意和他对视两秒就装不下去了,笑起来,转头看向厨房,确认她妈还没有出来,大胆开麦说骚话:“我都把你睡了,能不对你负责吗。”   她视线不怀好意地往某处瞟。   陈听晏几乎是立刻就想起那条脏掉的领带,眼皮跳了一下。   他动了动喉结,刚想说什么,魏淑端着汤过来,于是只好咽下去,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从意一眼。   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苏从意才不担心。   反正在她家,他绝对不会动她。   寡了二十五年的闺女终于往家里领回个男人,还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乖孩子,魏淑怎么看陈听晏怎么满意,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夹菜。   “多吃点,工作辛苦,看你瘦的。”   “这个鱼也来点,阿姨的拿手菜。”   “还有这虾,你尝尝。”   碗里快要堆出小山,陈听晏没法拒绝,只能听话地都接下。   “谢谢阿姨。”   “谢什么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魏淑的话比苏从意还要密,陈听晏有点接不住茬,只能低头吃饭。   苏从意搬着椅子凑近他,把碗推到他跟前:“不想吃青椒。”   陈听晏正要给她挑出来,对面魏淑瞪眼:“不吃你夹什么?阿晏你别惯着她,这小崽子最会顺杆往上爬。”   “我怎么顺杆爬了?”苏从意不乐意地反驳,“魏女士你少诋毁我。”   陈听晏坐在中间,沉默地保持中立态度,顺便帮苏从意挑了青椒。   听了会儿两人拌嘴,他牵起嘴角笑了下。   许久之前,他路过苏家饭桌,一个人踩着木楼梯走上安静的阁楼。   当时真的没有奢望过。   有一天他也可以坐下来,以这种身份。   一顿饭吃完,陈听晏主动帮魏淑收拾了碗筷。   水流冲走绵密的白色泡沫,陈听晏衬衫衣袖卷到手肘,将盘子冲刷干净,递给一旁的魏淑。   魏淑用软毛巾擦掉盘子上的水珠,叫他:“阿晏。”   陈听晏回头:“在。”   “阿姨做的菜好吃吗?”   “嗯,好吃的。”   能听出这句话是真心的认可,魏淑笑起来,转身把盘子放进橱柜里,继续说:“阿姨也没什么别的优点,除了做菜好吃,就是很会养小孩。”   陈听晏往最后一个盘子里倒上点洗洁精,不置可否地道:“您确实把苏苏养的很好。”   魏淑靠在流理台边,说:“我也能把你养的很好。”   “……”   陈听晏手上动作停住,他转过脸,对上魏淑温柔弯起的眼睛。   “我还没有养过儿子,一直都有点遗憾。”魏淑放下软毛巾,摸了摸年轻男人松软的头发,像在摸一个一直懂事却从未得到过奖励的小朋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让我试试手?”   有什么酸涩的东西顺着喉间往上蔓延,陈听晏不自觉地放缓呼吸。   他能隐约听见厨房门外的客厅里,有海绵宝宝播放的声音。   苏从意跟着哼主题曲。   半晌,他反应过来,白皙的耳尖泛起红色,有些磕绊道:“不、不嫌弃的,阿姨。”   魏淑笑:“怎么还叫我阿姨?”   陈听晏抿了抿嘴,将手里盘子放好,转身面向魏淑,乖乖地重复一遍。   “不嫌弃的,妈。”   –   晚上两人没有回朝渝湖,魏淑早早收拾出一间客房。苏从意有自己的卧室,自然是不能和陈听晏待在一起。   但自从同居后她就养出个流氓习惯,不把手伸进男朋友衣服里搂着腰就睡不着。   这什么贱毛病。   苏从意一边匪夷所思一边辗转反侧,实在是没有睡意,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扛着枕头去找陈听晏。   客厅里关了灯,魏淑已经睡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房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发现没有锁,立刻拧开钻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合拢的窗帘隐隐透着楼下路灯的光亮。   苏从意试探着往前走,膝盖磕碰到床沿,她弯腰掀开被子。   刚躺上去,就被一只手揽着腰带过去,温热带笑的气息洒在耳畔。   “怎么半夜还来偷袭?”   他声线清朗,显然也没睡着。   苏从意顺势把腿搭在他身上,熟门熟路地将手从他衣摆伸进去,八爪鱼似的缠上去:“不抱着你我会失眠。”   胶原蛋白感满满的脸贴上男人颈窝,她悲伤地叹了口气:“小花,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陈听晏对她的撒娇向来很受用:“那你就不要离开我。”   被清淡好闻的佛手柑和雪松香尾调包裹,苏从意很快有了睡意。   她打个哈欠:“男朋友。”   抱住她的人从喉咙里嗯了声,低低地沉入她耳洞,一阵酥麻感。   “我们明天早点起,去海边看日出吧?”   她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陈听晏已经习惯,纵容地答应:“好。”   耳边呼吸声渐渐平稳。   陈听晏等了一会儿,慢慢抽出她压住的手臂。苏从意被惊动,嘟囔一句,拽着被子翻身朝外,又睡着了。   够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陈听晏订一个看日出的闹钟。而后动作很轻地起身,西装外套被魏淑挂在衣架上。他从外套的内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丝绒盒子,绕过床尾,走到苏从意躺着的那边,在床前单膝蹲下。   苏从意睡得很熟,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搭在床沿。   白皙纤长的手指自然垂下,从手腕往下收束出秀气骨感的线条。   丝绒小盒打开,陈听晏取出盒中那枚戒指,银色圆环嵌着一颗做了精细微雕的钻石,在夜里泛着剔透的光。   从给出设计图到成品出来耗费了一个月之久,今天取回时,又出了热搜的事。他回复柯溱的那条评论,苏从意到现在也没有提起。   陈听晏将戒指小心地放在苏从意垂下的右手上,比了一比。   尺寸自然是无比契合的,他趁她睡觉时量过。   仅仅放在她手边,就很漂亮。   ……但还不是时候。   陈听晏收回戒指,站起身,捞过被子给床上的人盖住。   他把主动权全部放在她那里。   在她说好之前。   他会耐心地一直等待。   –   第二天起的很早。   考虑到深秋日出不用那么赶,陈听晏订了四点的闹钟,打算四点半叫苏从意起床。铃声响起第一下,他伸手关掉,旁边的人直挺挺地坐起来,扛着枕头趿拉上拖鞋下床就走。   陈听晏一度以为她在梦游,直到她咔哒拧开门锁,睡眼惺忪地转身交代:“你快点哦,要去看日出的。”   这么上心。   陈听晏着实有些意外。   魏淑还没有醒,两人洗漱完毕,动作很轻地出了门。   深秋的清晨沁凉潮湿,车窗上蒙了一层雾气。道路视野开阔,偶尔有车从环海公路下来,飞速驶过窗外。   沙滩上没什么人,远处立着些成对的人影,也是来看日出的。   天色还是朦胧的蟹青,凛冽的海风迎面扑来,卷着海水特有的咸涩。   苏从意本来有点迷糊,现在瞌睡虫被冻死一半,脑子也清醒起来。   脚下沙子湿软,一踩就留下个印子。苏从意来了点兴致,拽着陈听晏的衣摆,低头顺着被人踩出的鞋印往前,歪歪扭扭地走了段路,最后看见一个被海浪冲散的沙堡。   “陈小花。”苏从意松开陈听晏的衣服,蹲下来,“你会堆沙堡吗?”   陈听晏十四岁之前都待在南宜,北方城市,来到西宛后也没怎么到过海边。闻言跟着她蹲下身:“怎么堆?”   “我教你,我小时候堆沙堡超级厉害的。”苏从意边说边拢着沙子给他示范,“很简单,主要是得有耐心。我们先做好一个沙堆……”   陈听晏学东西确实很快,他做什么都带有天赋。只是看她演示一遍,就能堆出个像模像样的出来。   “对,就是这样。”   苏从意满意地点头,指挥道,“你还要再选一块漂亮的贝壳盖上去。”   放在以前,陈听晏绝对不会把自己和这种幼稚的行为联系在一起,但真正做完之后,反而觉得很有趣。   他脸上带着不设防的笑,用沾满沙粒的手指去够不远处的贝壳。   那片花纹扇贝拢着浅橘色的光,他抬起眼,远处海面被初初升起的日出晕染成波光粼粼的深红浅红。   飞鸟从蛋青色云海掠过,再远一些的云层渐变成橘粉,桔黄,蓝紫,又层层叠叠地荡漾开胭脂玫瑰色。   “你想看的日出。”陈听晏回头问苏从意,“要不要拍照?”   苏从意抽出他手里捏着的扇贝,盖在沙堡上:“我昨天晚上去找你睡觉之前,编辑了一条定时微博。”   这个话题转移的太突兀,陈听晏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着苏从意拍掉手上的沙粒,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什么,握紧手指,伸到他面前,继续道,“我在微博里说,今天早上要跟你求婚成功。”   “……”   陈听晏低头盯着那只手,心脏不受控制,震耳欲聋地跳动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听晏。”   苏从意叫他名字,紧握的手翻上来,摊开掌心,露出那枚准备已久的戒指,弯着眼睛,“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日出在她身上渡了一层橘红色,耳边散落的发丝被风吹的轻晃。   陈听晏视线从戒指慢慢往上,对视进苏从意的眼睛。   那里有细碎明亮的光。   安静许久。   他红着眼眶点头,像多年前的一中礼堂,很认真地回答了她一个字。   “要。”   –   遇到她之前,我好像没有被爱过。但她堆完沙堡,把手伸到我面前笑着问我要不要结婚。   我看着那枚戒指,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爱她比被她爱着更值得。   ——《小花日记》   –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非常感谢一路陪伴啾啾走到最后的正版小天使们(鞠躬)   这本文是当初脑子一热无稿裸开的,所以每天都是现码现发,中途因为各种原因请过四次假,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啾啾非常抱歉。下本《童话》一定会存够稿,以备不时之需(握拳)   也是由于裸开,部分剧情写的比较潦草,我不是很满意。等歇两天,会把全文精修一遍,如果大家看见[有修改],不用点进来,可能是我在捉虫~   啊对了还有番外,大家有想看的嘛?如果没有,我精修完全文就直接完结掉了哦~   祝宝贝们永不文荒,三次元开心没烦恼!!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