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沦陷   作者:糯团子   简介:   初见陆时洲,是在沈明烟十三岁的生日宴会上。   母亲拉着少年的手,温声细语和她交待:“这是你陆姨家的孩子,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住了。”   少年芝兰玉树,清隽疏朗。   只一眼,沈明烟顷刻动心。   从那之后,沈明烟俨然成了陆时洲的小尾巴。   他人眼中张扬肆意的沈家大小姐,独独在陆时洲面前收了利爪。   沈明烟喜欢陆时洲的清冷矜贵,也爱他的淡然出尘。   可惜陆时洲从未回应过沈明烟半点喜欢。   对待沈明烟,陆时洲只有不耐和厌倦。   在他眼中,沈明烟就和麻烦无异。   所以当沈明烟大吵大闹,要和自己分手,陆时洲也只是冷声丢下一句:“知道了。”   他以为,照沈明烟的性子,过不了两天,沈明烟就会自己回家。   和以前无数次的吵架一样,拽着自己袖子装无辜。   只是陆时洲从未想到,沈明烟说的分手,是真正的分手。   陆时洲再一次见到沈明烟,对方已经是他人的未婚妻。   陆时洲双目泛着红血丝:“你昨晚去哪里了?”   “……和你有关吗?”沈明烟偏头,“我和裴旭做了什么,和你这个外人有关吗?”   她勾唇莞尔,“总该不会是……陆总忽然对我们的夫妻生活感兴趣了吧?”   1、寄住而已,男女主无任何法律以及血缘关系。   2、现代背景架空,专业知识来源网络。   —————————————————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婚恋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球一个作者收藏! ┃ 配角:预收文《满月》球球点个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努力生活 第一章   寒冬凛冽。   呼啸的冷风肆无忌惮在城市穿梭,只余细碎日光穿过厚重云层,落在玻璃窗上。   落地的窗子投射出一抹俏丽的影子。   再往前,是女人纤细白净的手臂。   沈明烟斜倚在床上,女人修长手指夹着一根细细的薄荷烟。   吞云吐雾。   袅袅白雾氤氲而上,模糊了背后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   墨绿香云纱旗袍笼在女人身上,勾勒出沈明烟凹凸有致的曲线。   羊绒披肩罩着瘦削肩膀,隐隐可见一截白皙脖颈。   沈明烟微微仰着头,和不远处的摄像头对上,耳尖的红豆珠子红得滴血。   快门声不绝于耳,围绕着都是同一个主人公。   “这也太漂亮了吧,我一个女的看了都疯狂心动!你看刚刚摄影师的脸色没,之前还说换模特就不拍,结果现在……呵。”   “别提那个晦气的小模特,三十六线还甩大牌,幸好老板找了沈小姐帮忙,听说她们关系还不错。”   “还不错?那以后都可以找沈小姐拍照了?!”   “想太多,我刚刚在茶水间听到,她是画画的,一幅画就卖出……这个数,我不吃不喝工作十辈子都赚不到。”   ……   窃窃私语顺着空气落入沈明烟耳中。   女人单手托腮,修长白皙的长指轻点床侧,漫不经心朝声源的方向投去一眼。   又淡淡收了回去。   习以为常。   她确实不差钱,今天会过来,纯粹是看在好友林映之的面子上。   拍摄结束,沈明烟尚未从影棚离开,肩上忽然多了一张厚实的毛绒毯子。   她抬眼,果不其然对上林映之一张笑脸。   小姑娘柔柔弱弱的,一双杏眸汪汪,朝沈明烟比划了下手语。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明烟不以为意摆摆手。   迎上女孩澄澈空明的眼睛,又长叹口气。   沈明烟恨铁不成钢,用力在女孩额头上狠狠戳了下,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还笑,我今天要是不来,拍摄你打算怎么办?”   林映之捂着发红的额头,笑而不语,只弯弯唇角。   她自幼就不会说话,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哑巴。   老家在江南一带,继承了母亲刺绣的好手艺,大学毕业后林映之就自主创业开了一家旗袍店。   古色古香的旗袍店坐落在繁荣商业街道,租金并不便宜。   今天拍摄的是下一期新品,不想模特临时爽约,还对林映之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若不是实习生偷偷给沈明烟打了电话,林映之今天肯定得吃哑巴亏。   沈明烟也没想到,当时随手加的小实习生,居然还会偷偷给自己报信。   林映之虽然说不了话,然而架不住身边还有一个为她鸣不平的实习生。   沈明烟卸妆的间隙,实习生一张小嘴叭叭叭,已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吐露得一干二净。   “等新品预售成绩出来,我一定要做一张大海报,狠狠打那个女人的脸!谁让她说话有多难听,居然还……”   实习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拔高的音量。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   实习生恼羞成怒,一张脸都气得发绿。   沈明烟好奇偏过头,亮着白光的手机屏幕,赫然是今日失约小模特的微博界面。   “明明是她自己失约在先,居然还倒打一把,说我们临时换模特放了她鸽子?!”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折射出实习生无形的愤怒,连着和小模特粉丝对战数个来回后,实习生方想起什么。   捂着手机屏幕颤巍巍看向沈明烟,愁容满面。   “她刚刚说要给我们发律师函,之前打电话我也没录音,我们现在是不是没证据……”   声音没入空气,愈发担忧细弱。   “而且她粉丝好像还挺多的,我刚刚就发了一句,立刻有人私信骂我,要不我再和她经纪人联系下……”   “嗯。”   手机重新返回到实习生手心,沈明烟双眸微阖,淡淡应了一声。   实习生立刻点开对方微信头像,严阵以待:“那我该说什么,私了还是……”   “你问问她。”   实习生一脸严肃。   “需要我帮她介绍律师吗?”   “好的,我现在就问问……什、什么?!”   敲键盘的手忽然停下,实习生瞪大眼睛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险些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她现在是要和我们打官司,我们怎么还……”   实习生刚来工作室不久,俨然对沈明烟的身份不甚清楚,话说一半便被隔壁的老员工小声打断。   “你不知道吗,烟烟的男朋友就是律师,特别厉害,就算真的打官司,我们也不可能会输。”   两人叽叽咕咕躲在后头聊天,当事人却只留下一个轻盈背影,施施然踩着高跟鞋下楼。   临走之前还不忘拉住林映之,再三确定自己身上没有烟味之后,沈明烟方欣然离开。   陆时洲不喜欢烟味,她不可能带着对方不喜欢的气味去见人。   天寒地冻,白色的小轿车穿梭在大街小巷。   甫一下车,铺天盖地的寒气迎面而来,冷意从脚尖蔓延。呼啸寒风在天地间横冲直撞,似是要将世间所有暖意吞噬干净。   沈明烟手指缩在袖口,只堪堪露出两个手指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沈明烟:下班了吗?】   【沈明烟:[猫咪探头.jpg]】   信息犹如石沉大海,半天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窗外寒气逼人,室内也落不到半点暖意。   会客室气氛剑拔弩张,僵持之下,最后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一句威胁。   “陆时洲,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我一定……”   威胁伴随着咔哒作响的关节声,震慑力十足,可惜当事人不为所动。   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眼皮单薄,长相偏冷。黑色衬衫剪裁得体,勾勒出肩颈的流畅线条。   闻言,陆时洲只轻轻挑起眼皮,漫不经心扫了挑衅男子一眼,复收回目光。   从始至终都未将男子的威胁放在眼里。   明目张胆的轻蔑换来的是男子更甚的怒火。   “你、你给我等着!”   响亮的一记摔门声后,屋里又重归安静,落针可闻。   律助战战兢兢站在一侧,刚准备和陆时洲汇报今日剩余的工作安排,倏地却听见一阵细碎的动静。   空荡荡的房间忽而有了手机震动声,律助一怔,适时出声提醒。   “陆总,您要不要先接下电话……”   他记得方才开会前,陆时洲手机也响了好几声,不过那回还只是微信。   律助自然而然以为是重要来电。   “不必。”   通电切断,陆时洲淡漠垂眸,视线在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停留一瞬。   亮白灯影下,男人眼中瞳仁很浅,蕴着淡淡的光亮。   他面无表情看向律助:“继续。”   ……   连着在冷风中站了半个多小时,沈明烟手脚几乎都冻僵,身体的感知能力暂时离家出走。   寒气顺着脖颈而下,直冲人心,呼出的气体在空中皆成了白雾。   电话被强行中断,隔着冷风,依稀还能瞧见陆时洲办公室那一扇玻璃窗子。   微亮的光影暴露了陆时洲此时的位置。   沈明烟眨眨眼,最后还是抬脚离开。   大抵是下午在冷风中站太久,刚到家不久,沈明烟便感觉到有几分头重脚轻。   先前还以为晚上能和陆时洲一起用餐,沈明烟还买了不少食材囤在冰箱,可惜现在却派不上丁点用场。   感冒来势汹汹,晚餐尚未用,沈明烟已然窝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万籁俱寂,深夜时分,城市的灯红酒绿在此时彻底落下帷幕。   沈明烟再次醒过来,是因为听见客厅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机械的女声像是在播放陆时洲到家的预告。   下一秒,视野之内多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陆时洲。”   刚睡醒,沈明烟嗓音还残留着睡意,落在耳边软绵无力。   玄关处的黑影稍稍顿了下,片刻沈明烟方听见低哑沉闷的一声。   “嗯。”   房间尚未开灯,只有窗外一抹皎洁明月,点亮了些许光线。   空气隐约还有残存的酒香。   ──陆时洲晚上喝酒了。   沈明烟晕乎乎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步。   有关陆时洲喝酒的念头尚未在脑中成型,沈明烟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醉酒的人反射弧总比常人长,陆时洲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趔趄两三步。   两人齐齐倒向沙发。   小小的一声惊呼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陆时洲突然在眼前放大的面孔。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纤长睫毛颤若羽翼。   头晕脑胀,眼前的一切好像蒙上一层薄薄白雾,模糊不清。   沈明烟意识还未和现实接轨,唇间忽的有了温凉触感。   白兰地的余香在唇齿间逗留。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呼吸急促,节奏错乱。   两道长长的影子凌乱无序落在墙上。   “陆时洲,我好像感冒了……”   余音消匿在唇齿间,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陆时洲用抱枕盖住了沈明烟的脸。   濒临窒息。   窗外一声鸟啼惊起,打破了深夜的静默,以及墙角两个相依的人影。   ……   直至浴室的水声停歇,房间才终于回归平静。   名为“无声”的分子在空气中穿梭,沈明烟裹着柔软的睡袍,靠在床边昏昏欲睡。   下午着了凉,方才还在浴室胡闹了一通,沈明烟感冒的症状无可避免加重了。   她强撑着精神等待陆时洲洗漱完毕,女孩手腕还有淡淡的红痕,是刚才领带留下的。   “陆时洲。”   困意漫上眼角,察觉到身侧凹陷出现。   沈明烟依靠着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转过身,抱上身侧那一团热源。   模糊不清和对方分享自己今日的行踪。   “我下午去了你们律所,本来想等你一起下班的,但是你好像很忙,我就没上楼。”   “我其实还想找你当我的辩护律师,你都不知道我今天……”   “沈明烟。”   昏暗光影中,一道低而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思绪。   沈明烟迷茫睁眼:“嗯?”   男人单薄的眼皮微微下垂,眸光微沉。   他淡声。   “以后别去我的律所。”   夜色如墨,通透的窗纱隐约可见窗外一轮明月的影子。   沈明烟忽而一怔,困意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下满腔的茫然和不解。   女孩困惑眨眼,随即恍然。   “是我打扰你了吗?对不起我今天没提前和你……”   “不是这个。”   陆时洲淡淡挑起眼皮,男人一双浅色眸子看不见半点波痕。   沈明烟眼中茫然更甚:“那是为什么,时洲我……”   可惜陆时洲早没了继续对话的耐心。   他稍稍直起身子,深蓝睡袍隐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几分轮廓。   陆时洲面色如常,他翻身下床,目光淡淡在沈明烟脸上停留一瞬。   须臾方道。   “沈明烟,你没别的事可以做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热知识:收藏评论不要钱,但是却可以给作者带来快乐!!   收藏评论球球了qwq   ———————————————— 第二章   笑意僵在唇角,沈明烟讷讷张了张唇。   月光悄无声息在他们之间流淌,陆时洲棱角分明的轮廓隐匿在其中,模糊不清。   “我是想找你咨询……”   还未来得及解释,陆时洲的注意力已然被手机的铃声吸引。   他循声接通了电话。   褪去醉酒的迟钝,恢复工作状态的陆时洲又如往日一般沉着冷静。   工作上的来电,沈明烟识趣没有出声打扰。   只默默注视着陆时洲。   宽大的睡袍松松垮垮搭在陆时洲腰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窗沿一侧,白皙的手背隐约可见少许青筋。   月光从窗外透入,无声无息落在陆时洲眼角。   兴许是工作出了岔子,陆时洲沉着脸,面无表情和对面吩咐着什么,语气谈不上好。   眼皮越来越重,视线之内的轮廓也渐趋于模糊。   沈明烟慢慢闭上了眼。   ……   “……陆总,陆总?”   手机对面接连传来律助的声音,陆时洲怔了一怔,落在沈明烟脸上的视线缓缓收回。   他轻声“嗯”了下,抬脚往书房的反向走,罕见没有听清对方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你刚刚说什么?”   .   重感冒来势汹汹,好似一匹无名怪兽,横冲直撞,欲将沈明烟所有的元气都侵蚀干净。   日上三竿,床上隆起的一团才稍稍有了动静。   眼角酸涩,沈明烟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陆时洲一早就离开,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沈明烟一人的身影。   失联了一个上午,微信上的消息早就堆满,未读消息在屏幕上横冲直撞,呼之欲出。   可惜却没有一条来自陆时洲。   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半晌,沈明烟意外看见了一个好友申请。   是昨天给自己拍照的摄影师。   虽然只是短暂担任了半天的模特然而林映之还是将沈明烟拉进了工作群。   此时此刻,微信群铺天盖地都是小实习生的尖叫和呐喊。   【实习生:呜呜呜烟烟这张脸真的仙女下凡,原图都比别人的精修好看!】   【实习生:刚刚摄影师还找我要了烟烟的微信!这可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耶!!之前给他发消息都是已读不回,果然大艺术家都是有脾气的[猫猫哭泣.jpg]】   【实习生:烟烟你是不是还没加他?】   摄影师在业内知名度不低,有脾气也正常。   沈明烟自然而然按下语音键:“不加。”   连着睡了一个早上,话一出口,沈明烟顿觉自己嗓音干哑得厉害。   女孩双眸微蹙,纤细手指轻按在喉咙处,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无奈效果微乎其微。   与此同时,群里也纷纷有人探头,惊讶沈明烟的声音。   【???】   【烟烟你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吗?】   【多喝热水!家里有药吗,不然我找个骑手给你送药去?老板刚出去了,不然还能问她要地址。】   字里行间全是他人的关心和问候。   头晕眼花,残存的意识不足以支撑沈明烟在手机上过多时间,没一会她已然揣着手机进入梦乡。   睡了一阵,迷迷糊糊感觉自己额头有东西时,沈明烟还当是陆时洲回来了。   “天黑了吗,你怎么……”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渐渐在朦胧中显示轮廓。   沈明烟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盯着眼前的人。   “……之之?”   意识短暂出走,沈明烟稀里糊涂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喃喃自语。   “我果然没睡醒……”   即将陷入梦境的前一秒,手腕倏地被人紧紧攥住。   温热从手腕传来,连带着拽回了沈明烟的意识。   “真的是你?”   嗓子难受依旧,说话的间隙,沈明烟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刚咳完,手边立刻多出一杯温水。   林映之准备齐全,连感冒片都备上了,还给沈明烟带了早餐。   牛肉砂锅粥,林映之自己做的。   原因是某个人嫌弃外面的砂锅粥有葱花。   “之之你真好。”   嘴上吃着东西,沈明烟说话都含糊不清,“我要是男生,肯定想把你带回家。”   林映之指尖一顿,须臾才朝沈明烟牵了牵唇角。   “不过还是算了,我可舍不得你天天下厨。”沈明烟小声呢喃。   “对了,你刚怎么进屋的?我忘锁门了吗?”   林映之:密码。   林映之眨眨眼:你的密码只有那一个,很容易猜。   “……”   这么多年,沈明烟的密码都是和陆时洲认识的那一天,林映之想猜错都困难。   感冒加发烧,饶是沈明烟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被林映之强行拉去了医院。   林映之:去附近的中心医院可以吗?   沈明烟点头。   只是普通的感冒,去哪个医院对她而言都一样。   就是有一点,中心医院的发热中心和住院部紧挨着,沈明烟有好几次都走错路。   ……   中心医院。   医院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消毒水的气味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人团团包围住。   陆时洲站在病房门前,脸色淡淡听着医生的叮嘱。   “以后还是该注意点,你母亲以前的病历带来了吗?”   从陆时洲记事开始,这类问答几乎每个月都会出现。   他习以为常将陆问秋的病历递了过去。   都是以前年轻落下的老毛病,植根不治本,医生对此也束手无措。   只能耐着性子告知患者家属。   “你母亲的膝盖做过手术,还好这次送得及时,以后还是应该……”   病房的门半敞着,隔音效果几乎为零,医生的话一字不落落进陆问秋耳中。   陆问秋年轻时也是实打实的美人,可惜经过那段日子的蹉跎,女人一双眸子早就暗淡无光。   皮肤干瘪,双眼凹陷,头发乱糟糟的,只随意在后脑勺扎了个低马尾,一头长发干枯分叉明显。   此时此刻,陆问秋仰躺在床上,双目空洞盯着天花板,只在医生提起自己的名字时,会侧耳听两三句。   老生常谈,即便医生没有强调,陆时洲也对注意事项烂记于心,没过一会就和人告别。   抬脚走进病房时,恰好对上陆问秋满怀歉意的视线。   “对不起啊,又耽误你工作了。”   女人唇角微抿,干瘪的手指缓缓抬起。   还未碰到陆时洲半点,就见对方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指,躲过了她的触碰。   陆问秋稍稍一怔,抬高的手指在空中曲了曲,又慢慢收了回去。   “妈妈当时就是想擦下窗户,没想到那椅子不稳,这才摔了。也是妈妈年纪到了,这要放在以前……”   “我请了家政阿姨。”陆时洲淡声打断母亲。   陆问秋讪讪一笑:“妈妈只是想帮忙。”   “嗯。”   不咸不淡的一个字,陆时洲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   陆问秋脸上窘迫更甚,搭在床沿的手指蜷在一处。   静默之时,陆时洲的手机忽然振动两声,打破了房间的沉默。   “是……烟烟吗?”   陆问秋难得有了精神。   她和沈明烟母亲自□□好,后来陆问秋远嫁,两家关系才慢慢淡了。   再后来,家里出了变故。陆问秋走投无路,只能试着找沈太太帮忙。   雪中送炭最为难忘。   所以当知道两家小孩在一处时,陆问秋比谁都高兴。   唯一担心的,就是陆时洲。   手机接连振动多回,陆时洲却半点也没有点开查看的意思。   陆问秋看不过去,没忍住提醒了一声。   “是烟烟的消息吧?要不你给她回个消息,她今天在家吗?不然你先回去,妈妈这边也没什么事了……”   “不用。”陆时洲言简意赅,拒绝了。   男人面色依旧,下颌棱角分明,光影落在上面,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剪影。   陆问秋双唇张张合合,最后什么也没说。   病房落针可闻,偶尔有键盘敲打的声音响起。   凌乱细碎。   与之相反的,是过道小孩徜徉的怯生生的童言童语,以及长辈小声的劝解。   “不要跑,不然会撞到哥哥姐姐的。”   陆问秋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视线徐徐在陆时洲脸上勾勒,幻想着自己以后小孙子小孙女的模样。   陆时洲和沈明烟的长相都是一等一的,两人的小孩肯定也是翘楚。   她眼睛微弯,笑着望向陆时洲:“等以后你和烟烟有了小孩,肯定也很可爱。”   敲打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下。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陆问秋看见陆时洲缓缓抬起了脸。   仍旧是熟悉的眉眼,只是那双浅色眼眸,却盛满了陌生和淡漠。   好似陆问秋刚抛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句子。   陆时洲:“你想多了。”   陆问秋喉间稍哽,女人干笑两声,尝试打圆场。   “妈妈不是催你们,你不想这么早有小孩也没关系。但是烟烟那,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要是哪一天烟烟不喜欢你了……”   “那她可以喜欢别人。”   陆时洲依旧坐在那,男人手指轻搭键盘,只眼睛稍动,“我无所谓。”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意外》,感兴趣可以先收藏下!   郁淮意外捡到了沈知稚的速写本   上面全是有关自己的速写。   女孩心思细腻又大胆,观察入微,连郁淮眼角的红痣都注意到了。   少年面红耳赤翻完一整本,又偷偷将速写本还了回去。   从那之后,郁淮的生活突然多出一个沈知稚。   他以为沈知稚喜欢自己。   然而郁淮不知道,这样的速写本,沈知稚不止有一个。   郁淮只是其中之一。 第三章   日光从轻薄窗纱透过,悄无声息停留在两人中间,落下一点光亮。   陆问秋瞠目结石愣在原地,半晌,女人眼角泛红。   “护工五分钟后就到。”   笔电合上,键盘敲打的声音彻底消失在房间。   陆时洲缓缓起身,干净利落收拾完自己的私人物品。   “我还有事,先走了。”   光影落在他肩上,无声无息。   陆问秋目不斜视盯着儿子的背影,满腔言语咽下,最后只剩下一句。   “你先去忙吧,律所那离不开人。过两天妈妈出院,你和烟烟一起回家一趟,上次烟烟说想吃小黄鱼……”   倏地,陆时洲一个眼神淡淡扫了过去。   陆问秋猛地一怔,心思被看穿,女人窘迫垂眸,挽起耳边的碎发。   “妈妈就是想给你们做顿饭,你要是没空,就算了。”   ……   医院人来人往,过往路人无不行色匆匆,焦急和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只是受寒发热,没什么大的问题。沈明烟手里提着几袋中药包,缓步从取药处走出。   才刚出门,就见林映之伸长脖颈,踮着脚尖在张望什么。   “……之之?”沈明烟狐疑喊了一句。   林映之后背一僵,显然被吓了一跳。   “那边有什么,你盯着看那么久?”   话落,沈明烟也跟着林映之的视线,朝那处投去一眼。   人潮汹涌,无一张脸孔是熟悉的。   沈明烟默默收回了视线。   甫一抬眸,眼前忽然多出了一片阴影,随之而来的头顶毛绒的触感。   林映之将自己的羊毛帽戴在了沈明烟头上。   “我不冷……”   沈明烟摆摆手,欲推辞。   可惜话音刚落,迎面一阵冷风忽然吹来。   沈明烟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   当众打脸。   林映之弯弯唇角,似乎对此早有所预料。   她朝沈明烟比划了几下手语:陆时洲现在在上班吗?   沈明烟点点头:“应该吧,你找他有事?”   林映之眼睛眨了眨:没什么,只是想问下那个小模特的事。   只是短暂的一个小插曲,插科打诨很快过去。   有关小模特的事,沈明烟主动揽了任务在身上。   原本还想回家找陆时洲问上一二,不想陆时洲这几天出差在外,沈明烟连面都没和对方见上。   无奈之下,沈明烟只能通过视频和林映之传达消息。   说来也怪,沈明烟会和林映之相识,是因为对方是沈家资助的学生。   那时沈明烟顾忌对方的身体,聊天都尽量避免语音,视频更是不可能。   然而林映之对此完全持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每次和沈明烟联系,都会主动开视频。   “视频能看见……人。”   林映之是这么告诉沈明烟的,她也便相信了。   冬日的黄昏,落日如同海盐芝士爆浆蛋糕,亮堂堂悬在半空,随时都有融化的可能。   身后大片阳光连接成片,粼粼波光洒落在木地板上。   沈明烟裹着柔软的披肩,浅浅日光在女人眉眼流淌。   她工作时向来不喜欢他人打扰,手机开的静音模式。   中场休息时,沈明烟方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是林映之发出的视频邀请。   “你怎么知道我刚好休息?”   沈明烟讶异,女孩眉眼弯弯,有一搭没一搭和林映之闲聊。   镜头不小心扫到身后的画作,林映之一怔,显然是好奇画作上的人物。   林映之:那是……陆时洲吗?   画纸上的男生只有十三四岁,眉目清冷,蓝白校服松垮,漫不经心伫立在小洋楼前。   双肩包懒散垮在肩上,身后树荫成林。   估摸着楼上有人喊了一句,少年懒懒挑起眼皮,面无表情朝上看了一眼。   虽然还只是初稿阶段,然而架不住沈明烟功底深厚,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陆时洲的神韵。   “对啊,就是陆时洲。”   林映之略感意外:你最近不是在忙画展的事吗?   这些时间沈明烟因为画展忙得脚不沾地,通宵熬夜更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当时小模特失约,林映之没有第一时间找沈明烟的原因。   她担心给对方添麻烦。   林映之试探发出询问:你是忙完了吗?   沈明烟摇头:“还没有。”   画展的主办方是南城美院,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沈明烟的画作自然也在其中。   因为这个导师还找了沈明烟好几次,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明烟多上点心。   “这次画展万老可能会出席,你好好表现,肯定不会错的。”   导师口中的万老,全名是万鸿鹄。   万鸿鹄是业界元老,在圈子里赫赫有名,说话别人都得让三分。   脾气也不小,说话做事从不留情面。   之前南城有高官试图走后门让万鸿鹄收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做学生,结果直接让万鸿鹄用扫帚赶了出来。   从那之后没人再敢私下贿赂万鸿鹄,深怕下一秒就成为圈里的笑料。   这次画展万鸿鹄是否会出席,导师也不敢打包票,只悄悄和沈明烟提了一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想要展览的画作还剩最后的收尾阶段,沈明烟见缝插针,开始为陆时洲的生日礼物忙碌。   “好看吗?”   沈明烟高高举着手机,试图让自己的画作完整出镜。   “这是十三岁的陆时洲。”   也是沈明烟第一次见到陆时洲。   那时小姑娘年纪也是这般大,穿着一身小碎花裙,悄悄躲在二楼小阳台。   无意瞥见自家花园多出一个漂亮少年,沈明烟还当是对方走错路。   直到母亲牵着自己的手,温声细语和沈明烟介绍。   “这是你陆阿姨的孩子,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住了。”   那时的陆时洲比之现在更为沉默寡言。   说是沉默寡言,其实住一起的前三个月,沈明烟都没听过陆时洲说过半个字,她差点以为对方不会说话。   因为这事沈明烟还偷偷找过母亲,险些挨了一顿骂。   “其实后面还有几张,不过我还没上色。”   沈明烟神采飞扬,未曾留意到林映之没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直到有人按响门铃,沈明烟方结束和林映之的视频聊天。   先前下单了外卖,沈明烟自然而然认为是骑手送达。   “你好,是外卖吗……”   “你好,我是隔壁刚搬来的邻居,抱歉今天搬家打扰到你……怎么是你?!”   窗口叠着夕阳,浅薄透亮。   沈明烟倚在门边,面无表情盯着门口的意外之客。   之前她就听说隔壁搬来了新的租户,不想竟然是熟人。   良久,门外的黑影终于有了动静。   “你怎么会在这?”唐恬双目错愕。   余光瞥见沈明烟身上的家居服,唐恬脸上的崩溃更甚。   “你……住这?”   似是为了戳破对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沈明烟笑着眨眨眼,点头。   “我在这住了三年了。”她意外扬眉,“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女人冷嗤一声,先前所有的礼貌温和早就不复存在。   每次遇上沈明烟,唐恬都活像一只炸毛的布偶猫,女人高高扬着下巴,“我对你的事一点都没兴趣。”   “是吗?”沈明烟不置可否,“那每次成绩公布偷偷打听我绩点的人又是谁呢?”   “沈!明!烟!”   恼羞成怒的声音在楼道响起,惊亮了头顶的声控灯。   作为沈明烟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的死对头,唐恬对沈明烟可谓是了如指掌。   两人同在美院,连着七年被沈明烟压了一头,唐恬一直视沈明烟为眼中钉。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不想出来找房子,还能和沈明烟做邻居。   抬头不见低头见,唐恬气呼呼,只能说一句冤家路窄。   原本打断送给邻居的见面礼自然收回,唐恬捧着刚做好的曲奇饼干,雄赳赳气昂昂甩头走了。   两家住的对门,沈明烟没有目送对方离开的意愿。   房门刚要合上,倏地又被主人推开。   沈明烟:“这次的画展……”   唐恬:“这次的画展……”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察觉到对方要说什么,沈明烟和唐恬不约而同加快了语速。   沈明烟:“这次的画展万老可能会出席。”   唐恬:“这次的画展万老可能会来听说是为古画修复项目挑选新人你现在知道也没用反正我比你强最后那个新人肯定是我!”   唐恬一口气不停歇说完一大段话。   话落自己差点呛住,扶着心口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思绪连上正轨,唐恬方忆起沈明烟刚刚说了什么,她瞪圆了眼睛诧异。   “你不知道万老是为古画修复的项目来的?”   沈明烟坦然承认:“嗯哼。”   惊讶的情绪缓缓在唐恬脸上褪去。   三秒后,楼道发出一声爆笑。   “哈哈哈哈哈沈明烟这回我赢了!我就说我消息不可能比你滞后!”   赢了人,唐恬美滋滋,顺便将怀里的饼干塞到沈明烟怀里。   哼着小曲回屋时,蓦地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唐恬回头望。   “你前几天是不是去医院了?”   “你知道?”   “我在中心医院看见陆时洲了。”   ……   【沈明烟:陆姨生病了吗?】   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六点左右,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沈明烟才收到对方的回复。   【陆时洲:嗯。】   手机动静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女孩,沈明烟猛地从懒人沙发坐起。   【沈明烟:你怎么不和我说!!】   【沈明烟:我应该早点去医院看她的!!】   【沈明烟:陆姨的病严重吗,你这几天都不在南城,她住哪间病房?】   【沈明烟:我明天有空,正好可以过去看看陆姨。】   沈明烟嫌弃打字速度慢,到最后直接用语音代替文字。   消息发送之后,手机一度陷入安静状态。   沈明烟半边脸倚着枕头,习以为常望着空空如也的消息界面。   已经是深夜,不好打扰陆问秋,何况陆问秋手机经常静音。   沈明烟只能静静等待陆时洲的回复。   午夜时分,桌上的沙漏细细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眼皮沉重,快要支撑不住之时,手机终于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难得,陆时洲用的语音回复。   如墨夜色中,男人嗓音低哑,轻而易举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用不着。”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情书》,求个收藏嗷!   【文案一】   温柠偷偷喜欢了江屿很久、很久。   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向对方表白的场景和画面。   只是温柠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江屿面前。   课间时分,温柠写给江屿的情书被人翻了出来。   温柠面红耳赤站在教室中间,却只听对方一声轻哂:“喜欢她,我瞎了吗?”   哄堂大笑。   那是温柠最不堪回首、最狼狈不堪的记忆。   【文案二】   向来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江家小少爷从未想过,自己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近日,国内炙手可热的钢琴家温柠在采访中,被问及学生时代是否写过情书。   温柠坦然承认:“有啊。”她笑笑,“当时眼瞎了。”   采访结束后,温柠被拦在后台。   晦暗灯影中,男人指尖的猩红若影若现。   江屿俯身低笑,他故意:“当时眼瞎了?”   呼出的烟圈模糊了男人的面容,江屿嗓音带着揶揄,“那昨晚呢,昨晚也是吗?”   “嗯。”温柠轻声。   她抬眸,视线不偏不倚和江屿对上,“昨晚认错人了。” 第四章   “阿姨在那。”   有家政阿姨在。言外之意,沈明烟没必要过去。   陆时洲言简意赅,直接否定了沈明烟前去医院的想法。   沈明烟不赞成:【那不一样。】   彼时夜已深,沈明烟再发什么,也没得到对方的回复。   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作为后辈,沈明烟还是在第二天前去看望陆问秋。   去之前还特意给陆问秋打了电话,果不其然电话没有人接。   沈明烟还是从家政阿姨那知道陆问秋已经回了自己家。   阿姨在陆家干了多年,照看起陆问秋也得心应手。   见沈明烟过来,贴心送上水果和热茶,转身带上门,给两人留出空间相处。   陆问秋是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牵动了旧伤,沈明烟过去的时候,对方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陆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看着还是骇人。   陆问秋摆摆手,明明和沈母同龄,然而女人现在鬓边已经有了少许银发。   早年的蹉跎几乎耗尽了陆问秋所有的心血。   她连连咳嗽两声,脸都涨红。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着吓人,我都习惯了。”   沈明烟皱眉:“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习惯啊。”   陆问秋笑而不语,招手示意沈明烟过去。   刚沈明烟过来的时候,陆问秋正在收拾以前的旧物。   当初来南城的时候,陆问秋所带的东西并不多,只两件换洗的衣物。所谓的旧物,也多数是后来添置的。   沈明烟大都有印象。   就连陆问秋手上的相册,沈明烟也频频能找到自己的身影。   其中一张还是在游乐场门口拍的。   余晖晕染的天空,沈明烟穿着咖色连体裤,背着一个小乌龟水壶,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和身侧面无表情的陆时洲形成鲜明对比。   沈母和陆问秋也站在两个小孩身后。六月的天气,陆问秋还穿着长衫长裤,包得严实。   沈明烟端详着照片,记忆中褪色的部分也逐渐被色彩填充完整。   “陆姨,时洲以前手臂上的伤口是烫伤吗?”   她记得陆时洲刚来沈家那会,右手有一片伤疤,看着触目惊心,幸好后来痊愈了。   若不是刚翻照片看到,沈明烟也忘了有这回事。   “是、是烫伤。”   许久未触碰到的往事,陆问秋怔了一怔,女人浑浊的眼眸颤颤巍巍。   半晌,陆问秋方干巴巴笑了两声,含糊不清应了句。   “小孩子都贪玩。”   ……贪玩吗?   沈明烟狐疑眨眼,实在想不出陆时洲居然会和这两个字沾上边。   看照片看得入神,沈明烟连阿姨出门都不知情,和陆问秋挨着坐一处。   “陆姨,你刚刚找的是不是……”   倏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伴随着快递员昂亮的吼声。   “你好,有人在吗!有你的快递!”   “来了!”   沈明烟应了声,刚起身,蓦地却看见陆问秋发白的脸色。   女人瞳孔紧缩,手指牢牢掐着手心,几乎要见血。   “陆姨!”   沈明烟失神,喊了人一声,堪堪将陆问秋的思绪唤回。   “我没事。”陆问秋强颜欢笑,“就是刚刚想到点事,你先去开门吧。”   门一开,沈明烟方听见快递员抱歉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刚刚太急了,没看见这个。”   那是阿姨贴在门上的白纸——   不要敲门,东西直接放门口就好,谢谢。   后面还有阿姨的微信号,以备不时之需。   沈明烟手指一顿,从快递员手中接过快递,视线还停留在那张白纸上,面露犹疑。   大概是沈明烟在门口耽误的时间久了点,片刻,陆问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烟烟,怎么还不进来?”   沈明烟恍然回神,暂时收回自己心底的疑虑,笑着回了声:“来了。”   刚在客厅收拾了半天东西,现在还没收拾完全,茶几上乱糟糟堆着杂物。   就连沙发缝也不可避免。   “陆姨,这张名片……”   声音戛然而止。   白色名片紧紧捏在手心,刚才心底的疑虑好似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陆问秋刚从厨房出来,好奇朝沈明烟的方向张望:“怎么了?”   “没什么。”   沈明烟回以一笑,不动声色将名片攥在手心,遮住了上面“心理咨询”四个大字。   ……   当今社会,找心理医生咨询不算罕见,故而沈明烟也只是暗暗将心理诊所的地址记下,打算过后再和陆时洲提上一两句。   陆时洲这一周都出差在外,再加上外面天寒地冻,沈明烟索性躲在家里,连夜忙完之前未完成的画作。   画展的事至关重要,沈明烟不敢掉以轻心。   正值严冬,窗外寒风凛冽,呼啸的冷风将建筑物团团包裹住,发出低低的怒吼,好像在宣泄心底的怒气。   晨曦的微光穿过厚重的云层,为天地展现第一缕光亮时,沈明烟方松开手中的画笔。   重重松了口气。   画室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袅袅白雾弥漫,驱散着沈明烟精神的倦怠。   一连熬了三个晚上,沈明烟方将自己的画作完成。   这次的画展以《四季》为主题,题目不算刁钻,然而想要出类拔萃,赢得万鸿鹄的青睐却不容易。   沈明烟颇费了一波功夫,才得到自己的满意之作。   这几天沈明烟忙着正事,连林映之的旗袍店都甚少关顾。   难得有空,沈明烟换了衣服便往外走,准备下楼买早餐。   不想冤家路窄,刚踏出屋门,就和对面的唐恬撞了个正着。   沈明烟:“……”   唐恬:“……”   面面相觑三秒后,唐恬忽然往后退开一步,当着沈明烟的面,“哐当”一声将门带上。   又往前走了两三步,顺手将沈明烟家的门也关上了,关的时候还不忘闭紧双眸。   沈明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你干嘛?”   唐恬板着脸:“避嫌。”   沈明烟无语:“画室在二楼。”   唐恬坚持:“那也要,瓜田李下的,我可不想和你不清不白。”   唐恬说得一本正经,然而数秒之后,楼道突然惊现一个女人惊天动地的喊叫。   “我钥匙呢!”   五分钟之后——   先前连给沈明烟关门都要闭着眼,深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唐恬,此时却坐在沈明烟客厅的沙发上。   如坐针毡。   沈明烟瞥一眼对面坐立难安的唐恬:“我家沙发长刺了?”   唐恬双唇紧抿:“没有。”   外面天寒地冻,等物业找人过来开锁还需两个多钟头,沈明烟自然不可能陪着唐恬在外面干等,索性将人直接拎回家。   之前帮陆问秋收拾旧物时,沈明烟也从对方那拿来不少东西,此时都乱七八糟堆在沙发一角。   饶是唐恬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不可避免,看见了角落的照片。   “这是……谁?”   “我妈妈。”   “我当然认识你妈妈,我是问隔壁这位。”   那是年轻时沈母和陆问秋的合照,沈明烟如实告知,又好奇。   “你认识陆姨?”   “不认识,就是觉得眼熟。”   沈明烟不以为意:“可能路上见过吧,陆姨都在南城十几年了。”   “……是吗?”   恰巧外卖送达,唐恬也没再继续好奇照片上的人物,转而将注意力投到沈明烟刚下单的烧卖上。   余光瞥见沈明烟抱着手机的动作,唐恬忽的放缓咀嚼的速度,抬眸望向沙发上的人影。   她挑眉:“在给陆时洲发消息?”   沈明烟头都没抬:“不是。”   她这几天一头扎进自己的画稿,连林映之的旗袍店都甚少关顾。   刚刚有空翻微信,沈明烟方得知对方已经提前一步找好律师,官司的资料已然准备完毕。   律师是林映之自己找的,不是陆时洲所在的信立律所。   沈明烟担忧:【靠谱吗?】   有前车之鉴,沈明烟深怕林映之吃亏。   林映之言之凿凿:【是之前合作过的律师,人不错,也没有乱收费。】   都是成年人,林映之也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孩子。   沈明烟稍稍放心,又叮嘱了对方几句。   蓦地听见唐恬的话,沈明烟方记起昨晚和陆时洲提及到的事。   手指往上滑动,置顶聊天依旧空空荡荡,还停留在沈明烟昨晚十一点左右发的“晚安”。   ……   机场。   陆时洲兜里手机连番振动,就连紧随其后的律助也忍不住侧目。   官司顺利,他和陆时洲提早一天回南城。   只不过没想到航班延误,他和陆时洲只能暂时在机场逗留。   电子屏幕显示所乘航班两小时后才起飞,律助垂眸瞥了一眼时间,欲言又止。   片刻,方大着胆子提议:“陆总,我能去一趟免税店吗?”   律助挠挠头,腼腆一笑:“我想给我女朋友买点东西。”   出差行程繁忙,律助原本定的最后一天买礼物。   不想计划提前,幸好机场还有免税店,他尚且还能挽救一二。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陆时洲没作多想,便同意了。   航班没再延误,抵达南城时,恰好临近中午。   律助大包小包跟在陆时洲身后,踮脚向四周张望,寻找司机的身影。   “陆总,我刚给司机打了电话,他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陆时洲!”   遥遥的,一个女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律助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直至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伴随着一阵狂风,沈明烟飞奔至两人身侧。   女孩脸上泛着盈盈笑意,挽着陆时洲的手臂心有余悸:“还好赶上了。”   第一次见陆时洲身边有异性朋友出现,两人还关系匪浅。   律助怔了怔,刚向沈明烟做完自我介绍。   倏然却听得耳边一道清冷声音落下。   “你怎么来了?”   “陆姨说你提前回来了,我就过来啦。还好飞机没有再延误。上回我在你们律所楼下等了好久……”   确实,陆时洲在飞机起飞之前,接了一通母亲的电话,沈明烟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两人并肩走在前方,律助审时度势,落后几步跟着。   有沈明烟在,律助自然没有和陆时洲同车,自己搭了便车回家。   ……   两侧梧桐树在窗外闪现,好似一组绵延不断的近现代油画。   陆时洲手肘倚着车窗,心不在焉听着沈明烟在一旁叽叽喳喳。   手机忽的亮了下,陆时洲垂直敛眸。   是律助发来的。   陆时洲的律助尽职尽责,除了告知工作上的消息,还礼貌问了一句——   【律助:陆总,需要我帮沈小姐申请权限吗?】   信立律所最近刚好更新了安保系统,申请权限的话,沈明烟便能随意出入律所,不用受门禁的限制。   律助自认考虑周全,提议也中规中矩,并未逾矩,甚至还提前将陆时洲下周的行程表发到对方手机上。   如果陆时洲和沈明烟有约会的话,他可以错开时间安排。   律助之前对沈明烟一无所知,不清楚对方在陆时洲心底的份量。   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尽可能为陆时洲的约会提供方便。   却不想手机“叮”一声,他终于收到了陆时洲发来的回复。   【陆时洲:不要做多余的事。】 第五章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刚收到男朋友给自己买的香水,女生心花怒放。   一偏头,却见自家小男友双眉紧皱,盯着手机半天没有动作。   蓦地听见女友的声音,方将自己的手机推了过去,“陆总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律助不解,“沈小姐不是陆总的女朋友吗,我还以为陆总会同意……”   “你傻不傻?”女友笑了两声,抬手往男朋友额头上弹了下,“很明显陆总不上心啊,他们都是有钱人,可能就是商业联姻逢场作戏吧。”   “不会吧,我感觉沈小姐好像很喜欢陆总。”   “那也有可能是单恋,好啦好啦,别看手机了,不是说好今天都陪我吗?”   ……   手机终于消停。   陆时洲垂着眼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半倚在窗沿,男人下颌线优越,随意一个姿势,便足以和杂志上的的模特媲美。   “陆时洲。”   走神之际,倏地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攥了一攥。   沈家的司机还在驾驶座兢兢业业工作,沈明烟透过后视镜,悄悄瞥了一眼司机。   发现对方正在为前头繁忙的路况烦恼无暇顾及其他,沈明烟方放下心,悄悄凑到陆时洲耳边,低语。   “我之前给你发的名片,你看了吗?”   她指的是那张心理咨询的名片。   “嗯。”   沈明烟瞬间绷紧肩膀:“那你问陆姨了吗?”   话一出口,沈明烟方觉不妥,“好像不能直接问的,你说我要不要……”   “沈明烟。”   半天都没吱声的人,终于在此时有了动静。   沈明烟闻声抬眸,恰好对上陆时洲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他手指轻点窗沿:“这是她的事。”   点到为止。   沈明烟适时收声,盯着陆时洲欲言又止。   须臾方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嗯。”   简单的一个字,完美传达了陆时洲不想继续谈话的兴致。   沈明烟不再言语。   学校的画展突然改期,好巧不巧,和陆时洲的生日同一天。   沈明烟分身乏术,这些天明显的睡眠不足,眼周都了一圈。   作品都存放在画室,明知道陆时洲不可能会过去,沈明烟还是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神秘兮兮在画室门口加了一把锁,欲盖弥彰。   方才急着去机场接陆时洲,沈明烟人都出门了,还记着重新跑上楼,上锁之后才放心出门。   只是陆时洲明显对沈明烟的画室半点兴趣也无。   视线在落锁处停留一瞬后,又淡漠收回。   ……   人的懒怠好像和天气的温度成反比。   低温养成了沈明烟赖床的习惯,若是以前她肯定翘掉早上的时间。   学校的画展沈明烟尚且只需要上交画作,然而为陆时洲准备的礼物……   沈明烟偷偷弯了唇角。   说是礼物,其实更像是沈明烟的个人展,只不过展出作品上的人物,至始至终都只有陆时洲一人。   原定的展厅是在沈明烟的画室,后来沈明烟嫌弃家里的画室不够正式,重新托人找了一处地方。   地点在商贸中心,沈明烟不放心别人,装潢设计全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   沈明烟这些天的心思都扑在这上面,还要顾忌着画稿的准备,两头跑,人都瘦了一圈。   下楼取外卖偶遇隔壁的唐恬,还差点以为她是熬夜补古画修复的功课累的。   “你不用赶稿吗,怎么一天到晚往外跑?”   唐恬福尔摩斯上身,抚着下巴紧盯沈明烟,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荡。   “还是……你偷偷在外面拜师学艺了,临时抱佛脚找了个古画修复的老师?”   沈明烟:“……”   .   展厅的装修已经到了尾声,沈明烟不用再天天过去盯着工人。   恰好陆问秋今天得空,约了她和陆时洲回家一趟。   站在门口和唐恬说话的间隙,陆时洲刚好从里屋出来。   刚踏出房门,倏地却见沈明烟和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   陆时洲视线从女子脸上移开,落到沈明烟脸上。   他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有事?”   “没有啊。”沈明烟迅速换了一张笑脸,“碰巧遇上而已。”   语气熟稔,明显不是普通邻居。   唐恬泰然自若和陆时洲打招呼:“你好,我是唐恬。不过你应该认识我,毕竟我和沈明烟……”   陆时洲:“不认识。”   简单的三个字,完全浇灭了唐恬聊天的兴致。   一张脸瞬间化作苦瓜脸,唐恬无趣撇嘴,重新将目光投向沈明烟。   “所以你们要一起出去?”   沈明烟点头:“对啊。”   唐恬双眉稍皱,盯着沈明烟看了好几眼,不再言语。   只不过沈明烟下楼时,却突然看见对方更新了几条朋友圈。   【唐恬:分享文章《那些年,为了结婚放弃工作的女孩后来都怎样了》】   【唐恬:分享文章《男人哪有画画重要!》】   【唐恬:分享文章《男人可能会背叛你,但是画笔永远不会!!》】   沈明烟:“……”   显然唐恬误会沈明烟每天出门都是在和陆时洲约会。   她试图和对方辩解。   无奈消息刚发出,就收到对方的回复。   【唐恬:我只是留着以后警醒自己不要恋爱脑。】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唐恬:不要对号入座,我没有在说你哦[微笑]】   ……   陆问秋住的地方不算大、是个独立的小院子。   隔壁两家的住户都在国外,十几年都未曾回来过一趟,说起来环境倒是清净。   除了沈明烟偶尔会过来拜访,基本没有人过来。   陆问秋不喜欢外人,如若不是身体不允许,她也不会同意陆时洲雇佣阿姨。   前段时间伤了腿,院子的花草缺了陆问秋的打理,此时都争先恐后往上冒头。   车子驶进小院的时候,陆问秋正好给自己的小盆栽浇水完毕。   旁边的石桌还有刚从花房采摘的玫瑰。   寒冬腊月,也不知道陆问秋花了多少心思,才得以养出这般漂亮的花蕾。   瞧见他们二人下车,陆问秋扬扬唇角,示意他们过去。   前些日子整理相册,陆问秋心血来潮,突然想要拉着沈明烟和陆时洲一起拍照。   “也不是临时起意,我就是之前在医院,看见隔壁病房……”   声音哽住,陆问秋没再继续言语,只轻轻拍了拍沈明烟的手背,眼圈都红了一周。   沈明烟反手握住,轻声安慰陆问秋。   拍摄地点就在家中,倒是方便。   只是沈明烟没想到,摄影师会是老熟人。   说是熟人也算不上,不过是有一面之缘。   正是之前帮自己拍旗袍的那位。   估摸着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沈明烟,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陈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长发及肩,艺术家颓废的气质显露无疑。   “人来了吗,再不来我就……怎么是你?”   双眼陡然睁大,陈鸣不可思议看向沈明烟,须臾,视线又落到和沈明烟并肩的陆时洲脸上。   陈鸣狐疑皱眉:“你们……”   “烟烟,这就是我刚和你提过的摄影师。”陆问秋压低声音,“本来约的是别人,但是他说自己档期调不开,就让朋友过来帮忙了。”   话落,陆问秋又想起刚刚陈鸣的话,目光好奇在两人之间打转。   “你们……认识?”   陈鸣:“我们……”   “可以拍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闲谈。   陆时洲垂首,目光淡淡在自己腕表上掠过,“我四点半有事。”   下午一点的光线明朗充足,日光半点也不吝啬,眷顾整片土地。   陈鸣的摄影技术沈明烟上回就见识过,这次也不例外。   午后的阳光在草坪上流淌,沈明烟穿着羊毛小衫,挽着陆问秋的胳膊,朝镜头扬扬唇角。   和之前拍摄旗袍时判若两人。   连着拍了十几组照片,出镜的却只有沈明烟和陆问秋。   陆时洲只拍了一张,便不见人影。   沈明烟再次寻到人时,陆时洲刚好结束了一通工作电话。   男人斜倚在窗台处,窗外绿影婆娑,挡住了刺眼光线。   听见脚步声,陆时洲也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好了?”   沈明烟张了张唇,尚未开口,便听陆问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没到四点。”   陆问秋笑容自然,年过半百,女人眼角也有了细细眼纹,“正好今天天气好,要不烟烟你和时洲也拍几张,就当是……为以后的婚礼视频攒点素材。”   话虽然是对着沈明烟说的,然而陆问秋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陆时洲脸上。   陆时洲:“……婚礼?”   显然这两个字,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薄唇捻过二字,陆时洲倏地抬眸,视线直直朝沈明烟望了过去,若有所思。   半晌,沈明烟方听得耳边落下陆时洲轻轻的一句:“知道了。”   ……   婚礼VCR的素材,自然是以生活照为主。   阳光填满的书房,陆时洲只着轻薄的黑色衬衫,姿势慵懒倚在沙发上。   袖子往上卷了两折,昂贵奢靡的腕表在光下熠熠生辉。   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眸子认真专注,膝上敞开的,是一本英文诗集。   沈明烟就坐在地毯上,紧挨着陆时洲。五颜六色的油画棒散落在茶几上。   不多时,她手上已然多出一张素描,正是身后的陆时洲。   线条利落恰到好处,陈鸣禁不住震撼:“这你刚刚画的?”   他明明记得沈明烟没回过头。   沈明烟不以为然颔首:“嗯。”   画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她这段时间画的陆时洲不下万个,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清楚记得陆时洲身上的线条轮廓。   惊叹沈明烟在画画天赋上的同时,陈鸣对于拍摄又有了新的想法。   艺术家偶尔灵光一现的想法,比深思熟虑斟酌不定要好上许多。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个对视,在陈鸣的镜头中,却莫名多了几分缱.绻和旖.旎。   好似快要融化的麦芽糖,糖丝藕断丝连,缠.绵悱恻。   看见原片的那一刻,沈明烟双眸倏然亮起。   身侧的陆问秋更是对陈鸣赞不绝口。   “好看好看。”   陆问秋激动不已,又小心翼翼试探询问,“小陈,你接婚纱拍摄吗?”   陈鸣一愣:“……婚纱?”   难得遇到心仪的摄影师,陆问秋兴致高涨,连对陌生人的疏远恐惧都少了几分。   “就是婚纱照,我想着让他们拍中式的,喜庆一点,但是又怕拍不好太俗……”   本来想着约摄影师拍拍照片,不想到最后,竟成了陆问秋和摄影师沟通婚纱拍摄的事宜。   就连婚礼上播放的视频,陆问秋也已然有了想法。   寥寥几语,好似沈明烟和陆时洲不日就要举行婚礼。   零星鸟啼在耳边回响。   沈明烟落后几步,追随着陆问秋的脚步进了屋子。   期间还不忘摆弄自己的手机。   女孩一双眼睛弯弯:“陆时洲,你觉得这张怎么样……”   “刚刚的摄影师……你认识?”   猝不及防,陆时洲倏然开口,单薄眼皮挑起,似有若无从沈明烟脸上轻轻掠过。   沈明烟恍惚两秒,方点头:“之前见过一面……”   “果然。”   陆时洲无声轻哂,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拍照是幌子,催促婚礼才是正事。   沈明烟不解其意,脑子空了一秒。   忽的却见前头的身影顿住。   陆时洲缓缓转身,细碎光影勾勒出男人颀长轮廓。   他轻声。   “以后这种事,可以直接说。”   不必找借口骗他过来。 第六章   冷风在两人之间穿梭,寒冬时节,虫鸣鸟叫都少了大半。   枝桠上的树叶耷拉脑袋,偃旗息鼓,好似在进行一场长长的冬眠。   沈明烟瞳孔微动,缩在袖口的手指蜷缩在一处。   她愕然瞪圆眼睛:“陆时洲,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   显而易见,陆时洲以为沈明烟之前和陆问秋串通好,诓他过来商讨婚纱拍摄事宜的。   萧瑟寒风簌簌,吹落一地枯枝败叶。   沈明烟站在门廊的台阶上,和陆时洲对望。   静默之际,身后忽的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沈小姐。”   叩叩两声门响,陈鸣单手抱着相机,态度自然。   “麻烦过来看下照片,还有……”   他眼眸微抬,视线轻轻在陆时洲脸上扫过,意有所指。   “之前约拍没提到婚礼视频,如果需要的话,价格需要另算。”   简单一句话,完全将沈明烟从“蓄谋已久”中拎了出来。   心口的起伏慢慢平缓,沈明烟稀里糊涂跟着陈鸣出了院子。   片刻才顿觉自己走错方向。   她本来想进屋的。   “你是不是都听见……”   “照片看吗?”   沈明烟话音未落,眼前忽然多出一片阴影。   陈鸣将自己的相机递到沈明烟面前。   女孩哑然失笑:“还真是来看照片的。”   陈鸣扬眉,对刚刚不小心撞见的一幕避而不谈:“不然呢?”   若不是好友求助,以陈鸣如今的知名度,根本不会接这种私活。   沈明烟早先也在林映之那听过一嘴,所以当陈鸣询问自己对婚纱照的想法时。   沈明烟倏然一怔:“你要拍?”   她还当陈鸣是不好意思拂陆问秋面子,才没有当面拒绝。   陈鸣不以为意,微微耸肩:“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明烟不可能再拒绝,她喃喃:“……行吧。”   “所以……”   陈鸣手心的相机不知何时换成了手机,男人眉角微挑,额前碎发浅浅遮住了半边眸子。   “你什么时候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   陈鸣工作极高,不多时,拍的照片已经精修完毕。   收到对方发来的照片,沈明烟抬抬手指,顺便也给陆问秋发了一份。   余光瞥见某个冷落多日的微信头像,沈明烟忽的一顿。   女孩手指僵在半空,半晌方讷讷放下。   自从那日在陆家不欢而散后,沈明烟和陆时洲一度陷入冷战的状态。   说是冷战,其实也只是沈明烟单方面不联系陆时洲。   毕竟他们之间的枢纽,都是靠着沈明烟一人在维持。   消息记录还停留在拍照那天,没有任何动静。   陆时洲昨夜甚至连家都未回。   沈明烟垂首敛眸,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送出去。   神游之际,手机忽的振动两下。   沈明烟双眼陡然掠过亮光,忙不迭按下接听键。   视频接通,镜头晃过一个女人精致漂亮的面孔。   模样和沈明烟有六七分的相似。   女人手上还捻着一株白色风铃,清风掠过她身侧,泛起一点点凉意。   “烟烟,怎么这么快就接电话了,忙完了?”   沈母盈盈一笑,衬得手上的风铃都少了几分好颜色。   沈母自幼生在殷实人家,婚后丈夫又是对她予取予求,生活和小公主无异,性子也天真。   这段时间她一直和丈夫在瑞士滑雪,知道沈明烟在忙画展的事,便没过多打扰。   只偶尔给沈明烟拨一两个电话。   “赶稿也要多注意休息,劳逸结合。”   “我看见问秋的朋友圈了。”   镜头忽的晃过一只劲瘦干练的手臂。   很快,沈母手中的风铃花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温热的奶茶。   沈明烟双手托着下巴,不难猜测那只手的主人来自自己的好父亲。   “她说摄影师人很好,水平也很高,问秋还给我看了你和小陆的合照。”   提起陆时洲,沈母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视线越过沈明烟肩膀,又好奇。   “都这么晚了,小陆还没回来?”   沈明烟眼神躲闪,片刻方道:“他……他加班。”   “怎么还是加班,读书时也他最用功,永远都是全校最后一个离开。”   虽然后来多了一个陪着的沈明烟。   沈母笑笑:“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   陆时洲小时候确实用功,性子也和现在一样,不爱搭理人。   起初沈明烟还跃跃欲试,试图给自己的好朋友名单添上新的一员。   可惜新来的小伙伴油盐不进,甚至连半个字都不愿和沈明烟多说。   小小的沈明烟第一次在交朋友上受了重创。   放学后的校园本来就安静,在多次和陆时洲搭话失败后,沈明烟丧着一张脸,垂头丧气从教学楼走出。   恰好那天司机路上有事耽搁,沈明烟索性在学校多留了一会。   不想会碰上隔壁体育生在体育室欺负初一一个女生。   沈明烟还是第一回 撞见这种事,又惊又吓。   明明自己都吓得腿软,还是大着胆子将那女孩护在自己身后。   幸好巡逻的保安经过,她们才得以逃脱。   沈明烟那时还庆幸自己运气好,不想第二天,女生家长就找上自己。   若不是躲避及时,她险些挨了对方一巴掌。   女生母亲言之凿凿,硬是要沈明烟当面道歉。   “不就是同学间打打闹闹吗,她那样大声嚷嚷,我们家小孩以后还怎么做人?同样都是女生,怎么那么恶毒啊。”   体育室没有监控,现场除了沈明烟和体育生,就只剩下那个女生。   沈明烟满怀希望等待对方为自己辩解,不想那女生避过了沈明烟的视线,顺着家长的话往下说。   “他、他没对我做什么,是沈……沈明烟误会了。”   受害者当场改口,沈明烟目瞪口呆。   入目所及,是体育生得意洋洋的嘴脸,以及女生家长尖锐刺耳的谩骂。   那时沈父沈母正好在国外,沈明烟孤立无援。   不想陆时洲会突然出现在办公室。   少年衣衫单薄,身影清瘦,只轻飘飘在桌上放下一支录音笔。   播放键按下,体育生粗鄙恶俗的话语随之流出,隐约还能听见女生压抑的哭腔。   陆时洲和保安不过是前后脚抵达,故而录下的音频不长。   然而短短三十几秒的录音,却成为支撑沈明烟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一锤定音。   满堂寂静中,少年懒懒挑起眼皮,朝沈明烟看过去一眼。   那是和陆时洲相识三个月,沈明烟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   “走了。”   “……沈明烟。”   少年嗓音低沉,些许是太长时间没开口,隐隐还有几分喑哑。   白净手指攥着沈明烟手腕,众目睽睽之下,陆时洲一言不发,攥着沈明烟直接出了办公室。   沈明烟呆愣片刻,数秒后方回过神,怔怔跟着陆时洲出门。   “陆时洲,你刚刚说话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过。”沈明烟好奇仰起脸,小姑娘双眉紧紧拢在一处,“你怎么会带录音笔啊。”   少年快步走在前头,被沈明烟缠得没办法,方冷冷丢下一句。   “习惯了。”   沈明烟眼底的不解更甚。   可惜未等她解惑,陆时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沈明烟不得不追了上去。   那之后的事沈明烟已然记不清,只恍惚记得那女生和体育生都转了学,之前误会沈明烟的主任也和她道了歉。   记忆中陆时洲的身影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温和的声音。   “前两天温泉山庄给你爸爸送了几张票,我们在外面用不着。你要是有空,就和小陆一起过去,顺便帮你爸看看。”   温泉山庄是沈父去年投资的产业。   显而易见,沈母从陆问秋那得知两小孩闹了别扭,所以帮忙在中间做调解人。   沈明烟支吾两声,勉强算是答应。   “还有,妈妈之前给你寄的枇杷膏收到了吗?小陆这几天嗓子好像不大舒服,你让他多喝点。”   送佛送到西。   枇杷膏润嗓,沈母连见面的机会都帮忙创造了,沈明烟不可能拒绝母亲的好意。   时间悠悠转过刻度“9”,无奈陆时洲还是半个人影也未见。   思及母亲刚刚的话,沈明烟索性带上枇杷膏,直奔律所。   凛冽的寒风在城市上方盘旋环绕,冷意逼人。   写字楼伫立在黑暗之中,和夜色融合在一处,唯有陆时洲所在的信立律所灯火通明。   白色灯影点亮一隅天幕,遥遥望着,孤独又寂寞。   闲着无事,沈明烟在附近溜达了一圈,最后裹着一身冷气,踏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暖气迎面而来,空气中尚有食物的香味,不难猜出上一位顾客点了一份咖喱鱼丸。   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沈明烟本能放慢脚步,视线在一众咽喉片之间逡巡。   白皙指尖刚触碰到金属盒一角,倏地却听见身后清脆的一记门响。   伴随着一声不加掩饰的哀嚎。   “这都几点了,我看我还不如直接睡在律所,反正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还能省一笔房租费。”   简单的“律所”二字,成功吸引了沈明烟的注意力。   沈明烟不动声色抬眸,视线越过层层货架,最后定格在冷藏柜前。   女生手中还握着一杯冰美式,正倚在同事肩上,有气无力和对方发牢骚。   “连着熬了一周,再这样下去我都觉得自己离修仙不远了。你说那个网红是不是脑子长泡了。”   “明明当初是她自己说男朋友家暴还打电话骚扰她,求我们律所帮忙。结果现在却出尔反尔反咬一口,问急了还说是我们律所挑拨离间。”   “要不是因为她,我现在早躺在床上追剧了。陆总遇上她也够倒霉的,我听楼上说,陆总好像连着两天都没合过眼。”   “四十八小时没睡觉今天还能连轴开了一天会,这还是人吗?”   “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赚大钱。”   女孩已经采购完毕,手挽手一起结账,谈话声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出尔反尔,反咬一口。   冷意从足尖蔓延,一点点渗透全身。   明明置身于冬夜,沈明烟却好似又回到那个蝉鸣夏日。   女生低低的哭腔和女人尖锐的谩埋怨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耳膜。   委屈和不解浸透全身,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却莫名其妙成为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当时陆时洲碰巧带了录音笔,沈明烟真的称得上一句百口莫辩。   往事历历在目,再回神时,沈明烟人已经回到车上。   大概是事情处理完毕,沈明烟没等多久,便看见律所门口多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白色车子隐在夜色之下,陆时洲似有所感,朝沈明烟望了过去。   黑暗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气息缓缓流淌。   沈明烟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再次抬眸时,陆时洲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同样都是熬夜多日,同行的伙伴一身邋遢衬衫皱巴巴。   只有陆时洲,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干净清爽。   车窗降下,陆时洲清隽俊秀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男人眸色稍沉。   “我之前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   越过中控台,沈明烟抬高手臂,挣扎着帮忙推开车门。   女孩单手趴在方向盘上,懒懒打了个哈欠。   “你只说别去律所找你。”   寒气随着车门的关闭,暂时隔绝在室外。   沈明烟摊开双手,理直气壮:“隔着一条街,不算你们的地盘吧。”   夜深人静,无人注意到车子这边的动静。   稍作思忖,陆时洲最终还是进了车厢。   淡淡的檀香在车内弥漫。   离得近了,沈明烟方注意到陆时洲眉梢眼角的疲倦。   男人单手支着窗沿,紧绷了好几日的肩膀得以放松。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按眉心,对上沈明烟灼灼双眼,陆时洲忽的侧目。   “……还有事?”   沈明烟双唇稍抿:“之前婚纱照那事我事先也不知情……”   “我知道。”陆时洲面上淡淡,声音微哑,“下次你可以早点解释。”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沈明烟瞬间陷入无言境地。   余光瞥见陆时洲疲惫眉眼,沈明烟方记起刚在便利店撞见的一幕。   她好奇:“我刚在便利店看见你们律所的员工,她们说你最近在忙那个网红的案子。”   抵着窗沿的手肘忽然松开,陆时洲侧身,目光凛冽落在沈明烟脸上。   沈明烟毫无发觉,自顾自往下说。   “案子难吗,我听说那个网红出尔反尔,还想开直播讨论案子细节……”   将心比心,沈明烟想想都知道陆时洲心里肯定不好受。   就如同当日她那般。   可惜安慰的话尚未出口,倏然却被陆时洲淡声打断。   “这和你无关。”   车子尚未启动,安静无声停靠在路边。   四目相对,陆时洲眼眸有片刻的涣散,他肩膀稍稍向前倾。   沈明烟怒目而视:“陆时洲你怎么……”   眼前忽的一晃,下一秒,陆时洲倒在她肩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评论呜呜呜   感谢在2022-06-03 10:04:07~2022-06-05 23:2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北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麻烦这边签下名,谢谢。”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沈明烟吸吸鼻子,照着护士的话在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医院人满为患,沈明烟穿梭在形色各异的中,半晌方得以松一口气。   余光瞥见右下角的诊断结果,沈明烟又觉得气不打一处。   都胃出血了,陆时洲居然还能忍着一声不吭。   若不是她今晚心血来潮去了律所……   沈明烟双眉紧紧拢在一处,用力过度,连带着病历单都多了好几道折痕。   害怕字迹看不清。   重重舒出一口气之后,沈明烟又伸手,一点点舒展开纸张,试图让它恢复原貌。   肩膀今晚承载的重量超标,沈明烟下意识揉揉右肩。   甫一抬眸,“罪魁祸首”却安安稳稳睡在病床上,毫无苏醒的痕迹。   沈明烟撇撇嘴,满腔的责备在见到陆时洲晕倒的那一刻也随之咽下。   她轻手轻脚挨着陆时洲坐在一旁。   深夜时分,医院却依然灯火通明,偶尔还能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担心陆时洲半夜病情反复,沈明烟不敢真的入睡。   女孩手背撑着额头,小鸡啄米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向下点着脑袋。   困意逐渐漫上眉眼。   强撑不住,沈明烟最终还是下楼买了咖啡,靠着□□勉强度过漫漫长夜。   陆时洲住的是单人病房,环境优雅安静。   只是七点刚过,往日雷打不动的生物钟也如时敲响。   入目是干净清雅的天花板,陆时洲眉心一动。   视线随着自己的动作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伏着枕边入睡的沈明烟脸上。   女孩纤长睫毛覆在一张白净小脸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兴许是为了照顾病人,室内温度明显偏高。   手指轻抬,陆时洲轻而易举碰到沈明烟的手指,女孩指尖的温热一点点渗透过来。   陆时洲尚未起身,只手肘微撑着床板,然轻微的声响好似处碰到某个开关。   呢喃一声之后,沈明烟睁着一双惺忪睡眼,茫然扬起了脑袋。   胡乱在床边将就了一晚,沈明烟现在头发都乱糟糟的,出门前精心打理的丸子头早就失去原来的形状。   只散漫分布在后脑勺。   “陆时洲,你醒啦?”   昏睡了一夜的人终于清醒,沈明烟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女孩挣扎着站起,可惜才刚动作,沈明烟忽的龇牙咧嘴。   沈明烟“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右手和右脚都被自己压麻了。   此时此刻,面部表情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沈明烟:“你等一下,我带你去……”   声音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大抵是以为陆时洲的作息和往日一般,律所的工作电话接踵而至。   陆时洲尚未用早餐,已经接了三通工作来电。   隔着距离,沈明烟还能听见律助尽职尽责的声音。   “陆总,事务所的人大概十点到,我们这边……”   沈明烟倏然抬头:“你早上还要输液。”   即使压着声音,律助还是不可避免听见最后二字。   他好奇反问:“输液?陆总你……”   “我没事。”陆时洲冷静自答。   可惜话音刚落,又克制不住低咳两声。   律助瞬间陷入两难境地,他试图劝说:“陆总,要不要我和事务所的人改约时间……”   “不用,我准时到。”   电话挂断,病房瞬间陷入安静。   陆时洲翻身下床,随行衣物很少,只有随身的MacBook和手机。   充电线刚整理完毕,眼前忽然多出一片阴影。   沈明烟手心压在电脑上,阻止了陆时洲进一步的动作。   口吻蕴着几分愠怒:“你昨晚才胃出血。”   陆时洲面上淡淡:“嗯。”   沈明烟扬起头,不解:“那你还要去律所?”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僵持之际,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是医生例行查房。   护士也跟在后面,瞧见沈明烟,小护士先行弯起眉眼。   “是你啊。”   对上陆时洲狐疑眼神,护士笑笑,出声解释。   “你女朋友对你真好,昨晚陪床她怕自己睡过去,还特意跑下楼买咖啡。”   可惜自动售卖机没有及时补货,沈明烟白跑了一趟。   碰巧在楼下碰上巡逻小护士,就从对方那拿了一小包咖啡。   礼尚往来,沈明烟给对方点了早餐外卖作为回礼。   “外卖有点多,我还拿去别的科室了。”   护士羞涩一笑,觉得沈明烟过于客气,又惊叹沈明烟对陆时洲的悉心照料。   “前几天也有一对情侣,也是男生胃出血。那女孩本来就对男生工作忙多有抱怨,知道后直接在病房大吵大闹,两人差点打起来。”   “哪有你女朋友这么有耐心,一整晚都没怎么睡。送你过来时,她眼圈都急红了。”   小护士也是随口一说,并不期待陆时洲会有多少回应。   医院琐事繁忙,确定陆时洲身子无大碍后,医生便让其办了出院手续。   病房重归安静,桌上还有陆时洲刚才收拾一半的物品。   白色充电线孤零零躺在桌子上,等待着主人下一步的指示。   出院手续是医生让办的,沈明烟越发没有了阻止的借口,只能往后退一步。   昨晚紧张时不觉得有什么,忽的被小护士翻了出来,还让当事人亲耳听见。   沈明烟莫名觉得有几分窘迫,女孩耳尖稍稍泛红。   “其实没她说得那么夸张。”   焦急的心情作祟,沈明烟说话都语无伦次。   “就是你突然晕倒,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办。而且你当时脸色很难看……我没真哭,可能是晚上光线不好,看起来有点……”   “沈明烟。”   低沉嗓音落在自己耳边,沈明烟闻声抬眸,脸上掠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冀。   “怎、怎么了?”   “下次有这种事。”   浅色光影落在陆时洲眼角,稍顿,他方继续道。   “可以直接找律助,他知道该怎么做。”   ……   医院人潮翻涌,按照原定时间,律助如时抵达,接了两人上车。   沈明烟和陆时洲之间的气氛明显算不上融洽。   无奈还有公务在身,律助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硬着头皮和陆时洲汇报工作。   从上车开始,除了最开始的打招呼,沈明烟就没听律助的声音停下过。   话题都是围绕先前的网红家暴案。   没有确切证据,官司本来就难打。   再加上网红先后证词不一样,期间还试图开直播为自己招揽流量,引发大波网友质疑。   “来的路上刘小姐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想到通电内容,律助蓦地有几分难以启齿。   “她的意思是,她还喜欢自己的男友,想和对方复合。”   陆时洲面无表情:“……她想撤诉?”   “不是。”律助摇头,“这场官司她还想继续打,但是希望我们能在‘不经意间’输掉这场官司,她不想自己的男友吃牢饭。”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之前在网上立了独立女性的人设。深怕被扒出恋爱脑,粉丝掉光。   不想撤诉也是因为舍不得目前的热度。   之前网红被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律助至今记得对方一瘸一拐、脸上带着厚厚口罩和墨镜进了律所寻求帮忙。   当时他和律所几名律师都义愤填膺,熬夜通宵加班也不过是为受害者讨回一个公道。   换来的却只是对方眼中一场炒作。   从自己出声伊始,陆时洲都没有任何的表态。   律助斟酌着开口:“陆总,这场官司我们……”   一记冷冽眼风忽的朝自己扫了过来,律助识趣闭上嘴。   律助转述清楚,只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道明。   网络世界贩卖人设这种事很常见,然而落到现实中,沈明烟还是觉得心寒。   她侧过脸,将律助未说完的问句补充完整:“陆时洲,这场官司……你还打吗?”   陆时洲:“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沈明烟还是好奇。   “为什么?”   膝上的电脑折射出少许光亮,轻盈无声落在陆时洲高挺鼻梁上。   他面不改色:“她是我的委托人。”   公事公办的语气,很符合陆时洲的风格。   沈明烟撇撇嘴,忽然心血来潮:“那如果有一天,你的委托人站在我的对立面呢?”   沈明烟眨眨眼,好奇漫上她眉梢。   女孩直直望向陆时洲,等待着一个最终答案。   她举手自证清白,“当然,前提没有违法犯罪,可能我们只是……意见不合或者有别的矛盾。”   “到那时,你会帮谁?”   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只余冷风在窗外呼啸。   置于膝上的电脑合上,暂时中断了自己的工作之旅。   陆时洲单手摘下眼镜,没了镜片的阻挡,男人一双眼睛越发锐利清明。   前方端坐的律助肩膀紧绷,假意低头翻看手机邮件,实则恨不得竖起一对耳朵,听清后座的动静。   半边肩膀都偏过座椅。   可惜却只听得陆时洲轻轻一句。   “你很无聊?”   ……   一直到踏进律所,律助都一脸恍惚,实在想不出陆时洲这种人为什么会有对象。   大病未愈,陆时洲脸色明显比往日憔悴许多。一场会议结束,陆时洲的声音已然接近无声。   律助一拍脑门,自责自己的粗心。   “陆总,我那有沈小姐带的枇杷膏,你要喝一点吗?”   陆时洲不喜欢过于甜腻的东西,可惜现在却没得选择。   只低低“嗯”了声。   早上事务繁琐,律助顺手将枇杷膏放在茶水间。   翻箱倒柜一番后,他方想起这事,忙不迭匆匆往外走。   陆时洲:“一起去。”   律助愣了愣:“……好。”   上司几乎从不踏足茶水间,故而员工聊起天来也无所顾忌。   正好是休息时间,茶水间咖啡香弥漫。   “你知道吗,我早上居然看见一个女生从陆总车上下来。那可是陆总,陆总啊!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单身狗,结果人家居然有女朋友!”   “不一定是女朋友吧,你没看见陆总今天都病成那样,要是有女朋友,还会同意他来上班?”   “有道理,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女朋友没那么喜欢他,准备分手了。我和我前前前男友就是这样,感情是双向的,长时间等不到回应肯定会累的。   和陆总这种一天到晚都在律所加班的人谈恋爱,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早点分……陆,陆总?!”   茶水间落针可闻。   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律助战战兢兢,从自己的储物柜翻出枇杷膏,又亦步亦趋跟着陆时洲进了电梯。   电梯安静,只隐隐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   手上还有沈明烟送的枇杷膏,律助如芒在背,硬着脸皮,插科打诨。   “陆、陆总,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就是无聊……”   “嗯。”   陆时洲语气和往日一般,没有任何起伏。   律助悄无声息抬起眸子,视线小心翼翼在陆时洲脸上打探。   再三确定陆时洲未曾动怒,方小小松口气。   陆时洲确实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类似的言论他不是第一次听见,从沈明烟开始追自己,到两人交往,再到平时的小吵小闹。   好像每一次气急,沈明烟都闹着说要和自己分手。   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   沈明烟从未付诸行动。   沈明烟会和自己分手这件事,在陆时洲心里和不可能事件无异。   发生概率为零。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5 23:24:22~2022-06-07 11: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北北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林映之:他真那么说的?   旗袍店内,林映之和沈明烟面对面坐着。   刚从工作室出来,林映之鼻梁上还带着一副厚重眼镜。   黑色方形眼镜几乎挡住女孩大半张脸。   店内多数旗袍都是出自林映之的手,前些日子刚接了一个大客户,要求繁琐,店里好几个徒弟的手艺尚且达不到那个高度。   无奈之下,林映之只能全程自己动手。   碰巧沈明烟今日得空,便一路寻了过来,顺便和好友分享日常。   一人说一人听,也足够怡然自得。   “陆时洲好像一直都这样。”   沈明烟垂首敛眸,光影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落在沈明烟肩上。   女孩手背抵着下巴,昨夜连着照看了陆时洲一整晚,沈明烟的声音显而易见带上了几分疲惫。   她悠悠打了个哈欠。   林映之见状,立刻起身重新拿了一个抱枕。   那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的,里面的棉花还是沈明烟陪林映之回老家采摘的。   抱枕鼓鼓囊囊,枕套也是林映之亲手缝制,不过图案却是沈明烟设计的。   是自己和林映之在海边的一个剪影。   店内的实习生碰巧经过,瞧见沈明烟怀里的抱枕,低低发出羡慕的一声感慨。   “烟烟,这个抱枕也就你能碰了。”   沈明烟好奇仰起头,她半张脸还埋在抱枕里面,说话瓮声瓮气。   “什么意思,这个抱枕平时不是之之在用吗?”   “不是啊,老师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再说下去估计老底都会被揭穿。   说不了话的劣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映之嗔怒剜了实习生一眼:还想转正吗?   转正之事大于天。   实习生识趣抿紧双唇,再不敢胡乱多言。   沈明烟瞧见,轻笑两声,调侃。   “林老师好严格哦。”   她至今记得,初见林映之时,对方还是个干瘪的小黄花菜。   脸上灰扑扑的,被人欺负也不能吱声,只一个人躲在墙根。   沈明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母有资助小孩读书的事,然而跟着父母亲去村里,却是第一次。   小姑娘显然营养不良,皮包骨头。   村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林映之不算最可怜。   她原先并不在沈家的资助名单上,若不是沈明烟偷偷找了自己母亲,林映之估计连学都没得上。   更别提自主创业了。   当年尚且还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   沈明烟蓦地感觉到时光渐去。   “岂止是严格。”   实习生显然忘了刚才被林映之警告的事,一张小嘴叭叭。   “老师这些天不是在忙嫁衣的事吗,前两天我就只是……”   林映之忽的起身。   巨大声响吓了实习生一跳,话也忘记继续说,只痴痴望着林映之。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明烟不明所以:“什么嫁衣,客户订的单子?”   “不是啊。”实习生喃喃,“是烟烟你的。”   沈明烟的尺寸林映之比谁都清楚。   裁衣之人眼光本来就毒辣,更何况沈明烟之前还在店里做过好几身旗袍。   连着穿过两扇玻璃门,沈明烟才到达林映之的工作室。   店内模特的尺寸和沈明烟差不多,几乎是比对着她的身高定制的。   而此时此刻,光洁的模特身上却艳丽非常。   说是凤冠霞帔也不过如此。   红布挡住了一张小脸,头上戴着的是昂贵精致的凤冠。做工细腻精湛,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再往下,是圆领女蟒服和大红色褶裙。   模特脚上,还有一双红缎绣花鞋。   一针一线都是出自林映之的手艺,可想而知工程之巨大。   沈明烟怔怔立在原地,手指刚伸至半空,没敢再继续往前。   耳边是实习生叽叽喳喳,雀跃的笑声。   “这都是林老师自己做的,我本来想帮忙,结果被拒绝了。”   林映之仿的是明朝的婚服,除了模特身上的,一旁的玻璃柜还有一副小小的项圈天官锁,挂在身前的照妖镜,以及缠在手上的银手镯。   是她找了好多个手工师傅,照着图纸样式打出来的。   “这个手镯还是江南一个老师傅打的,本来他不肯接单,老师亲自登门多次拜访,他才肯松口的。”   “可惜只有新娘的嫁衣,如果有新郎的,那肯定……”   无意的两个字,倏然触碰到沈明烟某根神经,她后知后觉:“对哦,还有陆时洲的。”   林映之肩膀微僵,片刻方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脸。   林映之:抱歉,时间不够,我……   “抱歉什么。”沈明烟勾唇,笑着在林映之手背上拍了一拍,打断她的手语。   “做一套嫁衣足够你费心费力了,我哪舍得让你再做一套。”   抿平的唇角再次往上扬起,林映之回以一笑,又听沈明烟接着道。   “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吗?”   ……   一直到下班时间敲响,陆时洲方注意到自己手机上多出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其中还包括一段小视频。   视频点开,入目却是沈明烟熟悉身影。   嫣红嫁衣勾勒出沈明烟的曼妙身姿,细腰盈盈一握。   薄如蚕丝的团扇挡住了女孩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   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拍好了吗?”   视频中的女孩忽然出声,透过镜头,好像在和自己对视。   陆时洲下意识抬眸。   镜头晃动,一个陌生的声音猝然响起。   小小的惊呼之后,是手忙脚乱调试机器的声音。   “按错了,刚刚拍的是视频,我们再来一遍吧。”   视频中断。   鸦羽睫毛下的一双眼睛轻动,陆时洲抬手,又按了一次播放键。   视频下方还有几条文字消息。   【沈明烟:好看吗好看吗!!】   【沈明烟:之之给我做的!!!】   沈明烟雀跃心情溢于言表,最后还不忘拍了两张温泉山庄的邀请函。   【沈明烟:我妈妈给的,你有时间吗?】   【陆时洲:嗯。】   陆时洲的回复向来是薛定谔的。   沈明烟从不敢奢望对方会陪自己上山泡温泉。   不成想对方会松口答应。   双眼陡然亮起,沈明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她最近行程颇为繁忙,何况温泉山庄路途遥远   精打细算半天,方空出两天时间出发泡温泉。   前提是暂时搁浅了和林映之出门逛街的计划。   沈明烟遗憾给林映之发送消息。   【林映之:没关系啦,我们随时都可以约。】   【沈明烟:你不是刚接了一笔订单?】   【林映之:陪你一天没事的。】   林映之不提沈明烟还没发现,好像自己每次找对方出门,林映之都未曾拒绝。   若不是这次实习生提前告知,兴许沈明烟还不知道林映之刚接了一笔大单子,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沈明烟眨眨眼,自动将林映之归于不擅长拒绝他人请求的人格中,没有多想。   【林映之:什么时候去?】   【沈明烟:再过几天。】   【沈明烟:可能下周,等陆时洲病好再过去,医生说他这几天要静养。】   消息发送成功,然而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复。   消息框安安静静。   等了片刻也不见林映之回复,沈明烟索性丢开手机,自顾自收拾去温泉的行李。   ……   旗袍店内。   透亮的落地窗折射出一抹窈窕影子,白色茶几上还有沈明烟之前送来的洋桔梗。   粉红的洋桔梗点亮了冬日一抹暖意。   临近关门时间,店内早就没有新的客人来访。   实习生照旧最后一个离开,检查完所有门窗后,方发现林映之的工作室还亮着灯。   “林老师。”   抬手在玻璃门上敲了一敲,实习生悄悄探出一个脑袋,朝里张望。   “你还不打算下班吗?”   思绪暂时拉回,林映之抬眸:快了。   实习生:“那我等你一起吧,反正我回去也没事。”   说着,她又顺手帮林映之收拾地上的废弃布料。   目光落到桌上的洋桔梗时,实习生忽的顿住。   林映之向来追求精益求精,十足的完美主义。   显而易见,落败的洋桔梗和林映之格格不入。   粉色洋桔梗早就过了最美花期,娇艳欲滴的花瓣开始发皱,纹理皲裂,美感大打折扣。   实习生习以为常端起花瓶:“老师,这花都快枯萎了,要不我……”   话音未落,手中的花瓶突然被人抢走。   林映之:这个你不用收拾。   实习生好奇:“你是想继续留着……懂了,你想做干花是吗?”   对上林映之求知若渴的眼神,实习生表情自然,爽快扬扬手。   “干花我以前也做过,很简单的。老师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打下手。”   ……   ……   沈明烟尚且不知道自己顺路买的洋桔梗还有后续。   胃病虽然对于陆时洲是老毛病,然而她也不敢马虎。   自己三餐不规律,却因为陆时洲多设置了好几个闹钟。   专门用来提醒陆时洲用餐。   幸好自那日之后,陆时洲的胃病没有再发作,复查结果也算顺利。   “我前几天去看陆姨,她说你以前腹部受过伤,还问我会不会有影响。”   沈明烟偏过头,思忖良久,也没能从记忆河流翻出陆时洲受伤的片段。   何况沈明烟也未曾在陆时洲腹部看过疤痕。   她自觉将这段经历归结于陆时洲小时候的贪玩。   毕竟之前陆问秋也曾这么说过。   只是有点好奇。   人长大后性子怎么会改变这么多,沈明烟半点也想象不出陆时洲顽劣的模样。   通往温泉山庄的小径幽静雅致,日光透过厚重云层,在大地万物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顺着小路蜿蜒前行,猝不及防听见沈明烟提起过往,陆时洲脸色一僵。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稍稍泛白,皮肉之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呼吸一滞。   幸而沈明烟早就习惯自问自答,没听见陆时洲的回应,也没觉得奇怪。   埋首摆弄自己的手机。   窗外景色宜人,昨夜刚下过大雪,此时积雪压满枝头,银装素裹,如同落落了白头。   相机及时捕捉到这一抹冬日美景,沈明烟随手一拍,发在了朋友圈。   最先评论的却是多日未见的唐恬。   唐恬最近刚找了一个古画修复的师傅苦练功课。   好不容易歇息半日,一刷朋友圈,就看见沈明烟出外游玩的照片。   唐恬:?   她不甘示弱,随手拍了一张有关文物修复古籍的封面图。   【唐恬:[分享图片][微笑]】   沈明烟无意参与唐恬的内卷活动。   甚至还颇有兴致,给对方朋友圈点了个赞。   气得唐恬晚上多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山庄坐落在半山腰,层峦叠嶂,曲径通幽。   路途遥远,沈明烟抵达目的地之时,天色已然全暗。   酒店经理得知沈明烟过来,早早便在门口等候。   一切准备妥当。   怕沈明烟觉得不自在,经理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转身识趣离开。   临走之前还不忘告知沈明烟,山里温差大,偶有虫蛇出没。   “不过你放心,我们酒店肯定没事,但是外面最好别去,特别是晚上。”   沈明烟笑着说了声好。   再怎么贪恋山间空气,她也不可能大晚上去山里。   房间布置典雅舒适,自带一个小院落。   树影婆娑之间,是一汪小温泉。   袅袅水汽氤氲而上,在空中变幻莫测。   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碰巧刚发的朋友圈收到林映之的点赞。   沈明烟随手拍了一张温泉照片。   沈明烟:【这里好漂亮,之之下次我们也一起来!】   林映之几乎是秒回:【好。】   淋浴间水声逐渐到了结尾,沈明烟不再盯着手机看。   在车上待了一整天,沈明烟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写着“疲乏”二字。   淋浴间水汽弥漫,鼻间尚有沐浴露的香味。   是陆时洲平日在家用的那款,后调是白麝香和紫罗兰。   鬼使神差,沈明烟用了和对方同一款。   熟悉的香气随着水雾在空中扩散。   女生洗澡向来花费的时间更多,做完最后的保湿工作后,沈明烟方光着脚踏进卧室。   皎洁光影落在莹白脚背上,沈明烟裹着浴袍。   一头长发尚未吹干,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泅湿半片衣襟。   木地板发出细碎声响,沈明烟寻着灯光找人,眉梢眼角均扬着笑意。   “陆时洲,我……”   声音戛然而止。   奶格木窗边,陆时洲颀长影子映在上头。   前一个钟头才收拾出来的衣物,此时又原封不动回到行李箱。   笑意消失在眼角,耳边还有陆时洲低低声音。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不用,直接去律所。”   宛若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沈明烟怔怔:“你现在要走?”   “律所有急事。”   电话挂断,趁着收拾行李的空隙,陆时洲抬头看向沈明烟。   “你要现在走还是明天?”   后天早上还有工作,沈明烟当然不可能留下。   先前所有的精心安排在此时全都化为乌有。   沈明烟失望垂眸,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跟在陆时洲身后。   经理得知他们退房,险些吓一跳,以为是自己服务不够好。   清楚原委后,方松口气:“山里夜黑,要不我找人送你们下山?”   “不用。”   陆时洲不假思索拒绝了。   经理无法,只能笑着送走二人。   假期泡汤,沈明烟有气无力靠在座椅上。   婆娑树影刻在夜色中,莫名和恐怖片的背景对应上。   沈明烟只看了一眼,速速收回视线,不敢再往外看。   视线落向下前方之时,忽的有一团黑影从眼前窜过。   沈明烟猛地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刹车声。   “刚刚那是……什么?”   夜黑风高,山间枯朽的气味弥漫。   沈明烟缩着肩膀,战战兢兢跟着陆时洲下车查看。   车子前方空空如也,好似刚才的黑影只是两人的错觉。   后座还有急用的手电筒,陆时洲弯腰进了车里,在工具箱中翻找。   窸窣声响盖过了车外的动静。   直至沈明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时洲,你快看!”   副座车门拉开,沈明烟挤上车。   陆时洲闻声抬眸,猝不及防,视线和沈明烟怀里的小奶猫对上。   陆时洲瞳孔微缩,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冷风喧嚣自窗外而过,枝桠张牙舞爪,好似深渊。   半路捡到奶猫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这次旅途的遗憾,沈明烟抱着小家伙,眉开眼笑。   “还好我刚才往草丛看了一眼,它后脚都受伤了,居然还能跑那么快。”   “山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医院,要不我打个电话……”   “沈明烟。”   呼吸逐渐归于平缓。   避过了奶猫的目光,陆时洲面无表情。   男人喑哑声音裹着夜色,从后座传来,他一字一顿。   “把它丢了。”   “我打个电话问下酒店经理,他比较清楚……你说什么?!”   愕然一点点在沈明烟脸上浮现,抱着奶猫的手臂陡然缩紧。   沈明烟木着一张脸,难以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把它丢了。”陆时洲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神色不变,口吻不变,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般。   沈明烟瞬间变脸:“不可能,除非我下车,否则我不可能……”   “那你下车。”陆时洲淡声,不容置喙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婚服资料来源百度 第九章   山间阴森可怖,腐朽的气息自土壤蔓延而上,无孔不入。   车里暖气供应充足,沈明烟却如坠冰窟,抱着奶猫的手瑟瑟发抖。   陆时洲口吻真切,不像是开玩笑。   更别提他这人,从未开过玩笑。   “陆时洲。”   眼尾泛红,明明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沈明烟的声音还是难以避免带上了哽咽。   窗外树影晃动,枝桠盘根错节,无声无息嵌在车窗上。   只余光轻轻一瞥,沈明烟莫名打了寒战,肩膀瑟缩战栗。   呼吸慢了一瞬,沈明烟忽然想起之前酒店经理的劝告。   山间偶有虫蛇出没,夜里最好不要往深处走。   虫蛇……   想象力在此时无限放大,连同鬼故事中的鬼魅魍魉都一并冒了出来。   怀里的小奶猫似是察觉到沈明烟的害怕,小声嘤咛。   叫声孱弱,有气无力。   车里的注意力瞬间回到奶猫身上,陆时洲脸色一凛,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沈明烟。”   警告的声音再次响起,余光瞥见沈明烟泛红的眼周。   陆时洲喉结微动。   少顷,他从后座而下,敲响沈明烟这一侧的车窗。   “你坐后面。”   目光在沈明烟怀里的小东西停留一瞬,又果断收回。   “……带着它。”   ……   一路相安无事。   好像是知道自己不受陆时洲待见,一路上小奶猫都安安静静的,乖巧窝在沈明烟臂弯。   时不时还有呼噜声响起。   可能是怕被抛弃,粉色爪子紧紧贴着沈明烟。   回去途中沈明烟给酒店经理发了消息,得知那附近的野猫都是散养的,没有主人。   沈明烟方松口气,轻轻在奶猫头顶揉了一揉。   附近只有几家度假村,一直到车子进了市区,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闯入视野,沈明烟终于在地图上找到一家宠物医院。   奶猫的情况不容乐观,顾不上陆时洲,沈明烟抱着奶猫匆匆往医院赶。   幸好宠物医院二十四小时营业,沈明烟才不至于扑了个空。   “路上捡的,后肢好像受伤了……是野猫,应该没有打过疫苗。”   一一回答完医生。   成功将小奶猫送进手术室,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   疲乏漫上眉眼,沈明烟松松垮垮靠着椅子小憩。   三秒之后猝然回神,沈明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陆时洲呢?   医院门口门可罗雀,偶尔有几辆车子经过,也是赶着上班的医生护士。   冷风拂过,呼出的气体在空中成了白雾。   沈明烟缩着脖子,双手揣在兜里,视线在停车场环顾一周。   目光所及,只有冷气环绕。   陆时洲早就离开了。   沈明烟双眉稍皱,思忖片刻,最后还是重新踏进医院。   救助及时,小奶猫并未受多少皮肉之苦。   不幸中的万幸。   家里没养过宠物,日常用品一律都没有。   小奶猫暂时寄养在医院,照着医生给的清单在商场采购时,沈明烟碰巧接到了陆问秋的电话。   显而易见,陆问秋还以为沈明烟和陆时洲在温泉山庄。   不曾想电话接通,入耳却是商场热情高涨的喇叭声。   嘈杂的背景声掩盖了两人的交谈。   无奈,沈明烟只能握着手机,寻了一块稍显安静地。   “时洲律所突然有急事,就先回来了。”   “我在商场,买猫粮……不是,路上捡的小猫。”   “陆时洲……他好像不喜欢。”   手机捏在手心,微微发烫。   商场人来人往,汹涌人潮将自己团团环绕。   沈明烟立在中间,无端的,想起了之前陆时洲对小猫的厌恶。   斟酌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心底的疑虑。   “陆姨,陆时洲以前……养过猫吗?”   耳边猛地响起一记重响。   是重物掉落的声音。   沈明烟忽的绷紧身子,脸上掠过慌乱之色。   “——陆姨!”   “没,我没事。”   陆问秋讪讪笑了两声。   可惜声音的发颤却暴露了陆问秋此时的心虚。   沈明烟心中怪异油然而生,野草疯长一般势不可挡。   陆问秋却已经恢复平常的语气。   “小陆他……只是不喜欢宠物,你知道,他这人洁癖,丁点脏乱都容忍不了。”   这话倒是实话,陆时洲向来洁癖严重。   沈明烟对此深有体会。   视线低垂,沈明烟一眼就看见自己毛绒大衣上沾的橘色皮毛。   乱糟糟的一团,散落分布。   明显是抱猫时留下的。   思及昨夜陆时洲盯着猫的眼神,沈明烟突然觉得陆问秋说的也不无道理。   宠物和熊孩子一直是陆时洲的禁区。   有一年春节,有亲戚家的小孩偷偷拿了沈明烟的画笔,在她的画上胡乱涂抹了一番。   那是沈明烟熬了两个礼拜的作业。   可能是平时缺乏管教,最后甚至胆大包天,撕成碎片洒在楼下的喷泉池。   沈明烟怒发冲冠,意图找对方家长理论时,却被对方捷足先登,抢先一步告状。   “小孩不都这样,作业没了重新做不就行了,至于把我们家孩子丢在喷泉池吗?”   “你看他都哭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拿绳子绑着,果然是没家教……”   告状到一半,沈母忽的冷下脸。   “小陆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是想说我教子无方吗?”   沈母向来温柔和煦。   亲戚原先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何况陆时洲只是借住,跟沈家八杆子打不着。   不想沈母会直接落了自己面子。   亲戚面红耳赤,那之后也没敢再踏入沈家半步。   那时沈明烟还以为陆时洲是帮自己出气,傻乎乎跑着去和人家道谢。   可惜陆时洲只是冷冷看向她,一句话打发。   “他进了我房间。”   陆时洲的房间楼下就是喷泉,小孩就是从那丢的沈明烟的画作。   沈明烟:“……”   .   入了冬,气温一天比一天低。   沈明烟是在第二天中午,知道了陆时洲连夜赶回律所的原因。   之前曝光男友家暴的女网红在直播中喝药自杀。   本来她只是想博取粉丝同情心,喝一点药装装样子。   结果不小心喝多了,直接被送去急救室。   因为网红直播时提过几句找的律师不靠谱,还收天价律师费。   故而陆时洲也被唤去谈话。   一地鸡毛。   最后警方在网红手机发现其和经纪人策划自杀的聊天记录。   本就是自导自演的闹剧,陆时洲很快洗清嫌疑。   计划败露,粉丝基本掉光,积攒的路人缘也败得一干二净。   没了炒作的理由,网红自然撤诉。   陆时洲暂时从工作中解脱。   他驱车回家。   月明星稀,明月高悬于树桠一角。   公寓灯火通明,橙黄光影照亮每一个角落。   陆时洲顺路取了快递,手中的裁纸刀尚未放下。   倏地,余光瞥见一抹白色影子。   陆时洲忽的放慢了脚步,视线缓缓下移,迟疑在地毯上停留片刻。   新换的白色现代简约地毯,硅胶防撞条。   茶几上鸡零狗碎的小东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粉色的……逗猫棒。   ……逗猫棒。   心有所感一般,陆时洲猛地仰起头,朝二楼望去。   蜿蜒的楼梯空荡无人,只是常年无人入住的客房,此时却紧紧闭着。   不安的预感自心底深处传来。   陆时洲沿着楼梯缓步前行,最后在客房前面停下。   兴许是以为沈明烟回来,小猫咪兴奋趴门口,隔着门板一声声叫唤。   ……   【沈明烟:你什么时候回家?】   【沈明烟:我刚从宠物医院接了小猫回来。】   【沈明烟:它胆子有点小,怕生。在医院差点被欺负了,我不放心,就先带回家。】   【沈明烟:领养的人我已经在找了,不过这之前,它可能要住我们家里。】   【沈明烟:你放心!它就住客房,肯定不会打扰到你……】   最后一条消息尚未编辑完成,电梯已然抵达沈明烟所在的楼层。   刚入玄关,沈明烟一眼就瞧见鞋柜上多出的鞋子。   思绪错乱,顾不上编辑到一半的消息,沈明烟匆匆往二楼赶。   “陆时洲!”   离开前还紧闭的客房,此时却大大咧咧敞开着。   心跳漏了半拍,沈明烟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朝前奔去。   “陆时洲!”   声音急促,带着不可掩饰的慌乱。   屋里一人一猫,齐齐向沈明烟望了过来。   男人的眼眸很浅,淡漠无痕,望不见任何思绪。   “陆时洲,你……”   下一秒,沈明烟的注意力皆被陆时洲手背的红痕吸引而去。   “奶糖咬你了?”   试图缓和父子关系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先宣告流产。   沈明烟疾步匆匆朝陆时洲奔去,抓着对方手掌上下翻看。   牙印清晰,罪魁祸首还半蹲在陆时洲脚边,仰着小脑袋一脸茫然无知。   “都出血了,我先陪你去医院打针……奶糖之前胆子都很小的,怎么会突然咬人了。”   沈明烟疑惑不解。   ……   小猫咪暂时留在家里。   陆时洲手上有伤,自然不能开车。   沈明烟兼职做了一回司机,担心陆时洲对小猫有成见。   沈明烟在脑中搜罗一圈,试图唤起陆时洲对宠物的喜爱。   “奶糖真的很可爱,之前我去医院,好几个医生都在夸它,给它洗澡也不会生气。而且吃饭的时候……”   “沈明烟。”   “嗯?”   “安静一点。”   “……哦。”   古朴典雅的钢琴曲成为新一轮的背景声,沈明烟安静坐在车前。   夜风在窗外打着小卷,吹散一地的冷气。   零星灯影穿过树梢,细碎光斑落在陆时洲白净的手背上。   沈明烟的注意力全在前方拥堵车流上。   男人垂首敛眸。   右手握着的裁纸刀还未松开。   他伸手掂了掂。   裁纸刀贴近伤口。   刀片锋利尖锐,不多时,手背已然有血丝沁出。   碰巧前方车流疏通,沈明烟缓缓松了口气。   她偏头,告知了陆时洲这一好消息:“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知道了。”   昏暗光线中,陆时洲不动声色收回裁纸刀,只低声回了一句。   车子重新没入夜色。 第十章   沈明烟之前没有养宠物的经验,巴巴到了医院,求医生帮忙。   陆时洲手背白净,轻薄皮肉之下,是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喷张有力。   “好像更严重了。”   下车后,沈明烟依旧贴着陆时洲一侧,抓着他手腕观摩。   女孩双眉紧紧皱着,只觉得伤口形状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无奈时间紧急,容不得沈明烟多想,匆匆带着陆时洲往楼上赶。   在家时沈明烟查过资料,用生理盐水冲洗过伤口,也涂了碘伏消毒。   等待接种狂犬疫苗的时间,沈明烟还接了一通来自宠物医院的电话。   “奶糖咬人了?”   医生皱眉,有理有据分析。   “应该是应激反应,奶糖本来就比别的幼猫胆子小,对人戒备心强。强行撸猫可能会产生应激反应。”   ……撸猫?   还是强行的。   无论是哪个词,沈明烟都无法将之和陆时洲联系在一处。   大概是自己做错事,直到陆时洲接种疫苗后回家,奶糖都乖乖趴在门边。   眨着一双无辜大眼睛,一步也不敢多动。   “奶糖,过来。”   沈明烟半蹲在地上,影子在橙黄灯光中无处遁形。   陆时洲就站在沈明烟身后两步开完。   墨色眼眸低垂,深不见底。   奶糖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在沈明烟的鼓励下,哒哒哒迈着小爪子,直直往沈明烟……身后的陆时洲冲去。   一团黑影急速消失在自己眼前。   沈明烟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奶糖从自己眼前越过。   然后,扑到了陆时洲脚边……一米开外的地方。   横冲直撞的身影猝不及防停下,惯性的作用,奶糖身子还稍稍往前仰了一仰。   小爪子牢牢扒着地板,脑袋高高仰着。   明明想要靠近陆时洲,无奈迫于对方的威严,最后还是弱弱收起了小爪子。   蜷着小身子缩在一旁,弱小又无助。   和医生说的害怕生人完全沾不上边,倒像是……求而不得。   疑虑重重,沈明烟最气的却还是小奶猫的“忘恩负义”。   “奶糖,过来。”   沈明烟不甘心,手里握着逗猫棒,“你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的吗?”   “猫粮是我买的,冻干也是我买的,还有你念念不忘的猫爬架。”   沈明烟一一数落小猫咪的“罪行”,可惜对方根本不为所动,只痴痴跟在陆时洲身后。   不过很有眼力见,总是和陆时洲隔了一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奶糖好喜欢你。”沈明烟莫名羡慕,偏头和陆时洲解释。   “它平时就待在客房,书房和主卧我都上锁了,肯定不会打扰你,也不会弄乱你东西。”   沈明烟喋喋不休,大有陆时洲不同意,她就说上一整晚的趋势。   所幸,陆时洲只是淡淡瞥了小橘猫一眼。   “……嗯。”   沈明烟眼睛笑成月牙。   奶糖如愿以偿留在家中,幸好沈明烟的工作本来就不离家。   朝夕相处了几天,母子感情突飞猛进。   奶糖性子也乖,除了给自己改装过的客房,从不在家里乱闯,像极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客人。   早在养猫的第一个晚上,沈明烟便在朋友圈大肆炫耀自家小孩的美照。   亲妈滤镜,奶糖做什么沈明烟都觉得可爱。   陆时洲对奶糖爱答不理,无奈,沈明烟只能找林映之分享自己的喜悦。   罕见的,旗袍店并未营业,门口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   休息中。   沈明烟踮脚往上望,二楼林映之的工作间,却是灯火通明。   先前林映之三顾茅庐请来的老工匠也在。   梁伯大半辈子都和手工打交道,技术炉火纯青。   看不懂手语,和林映之的交流全靠实习生帮忙。   沈明烟上楼后,这项工作又落在她身上。   上回林映之拜托对方做了手镯,梁伯没收钱,改要了两身旗袍。   “给我老伴的,她以前就喜欢这个。”   梁伯存了心思想要给妻子惊喜,所以特意过来店里取衣服。   林映之悄悄告诉沈明烟,梁太太所有的手镯耳环项链戒指,都是梁伯自己打造的,不掺杂半点虚假。   “还有戒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明烟忽的亮起眸子,虚心求教。   “梁师傅,戒指……难做吗,大概多久能做好?”   梁伯上下打量沈明烟一眼:“小林那嫁衣,是给你准备的吧?”   沈明烟点点头:“嗯!”   梁伯笑着说了声“果然”。   他和妻子琴瑟和鸣,自然也乐于做好事,没多想便应承下来。   “我可以教你,但是戒指是小物,做起来可不容易,得有耐心,我也不喜欢半途而废的学生。”   ……   一连好几日,沈明烟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回家的时间甚至比陆时洲还晚。   陆时洲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沈明烟有一点拖延症,以前熬夜赶稿也经常这样。   沈明烟说到做到,出门时只让小橘猫待在客房,从不让它靠近陆时洲的书房。   踩着月光回家,公寓难得安静无声,针落可闻。   陆时洲抬眸环顾,玄关留了灯,浅色光影照亮半隅角落。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陆时洲才从客房经过,就听见从门缝传来几声猫叫。   轻薄门板挡不住小奶猫的热情。   嘤咛猫叫从门缝传来,如若是沈明烟路过,肯定按捺不住自己的慈母之心。   抱着小奶猫一阵狂rua。   可惜今日路过的是陆时洲。   男人单薄眼皮微微低垂,半张脸隐在昏暗光线中,晦暗不明。   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颌。   浅色灯影下,隐约还能看见陆时洲额角的薄汗。   手臂僵在半空,距离门把手只有一指之距。   陆时洲没有再往前,男人身影僵直。   回忆的齿轮和现实相扣,过往影像犹如放映机,一帧一帧出现在脑海。   ——咔哒。   倏地,齿轮停止运作,随之而来的是沈明烟雀跃的声音。   “陆时洲,陆—时—洲!”   楼梯随着女孩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沈明烟拉长了声音喊人。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视线恰好和陆时洲对上。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手上还提着袋子,是今天做戒指失败的产物。   沈明烟舍不得,便都带了回来。   不想会被陆时洲撞见。   幸好纸袋不是透明,沈明烟急急往身后藏。   陆时洲对沈明烟所带之物并不感兴趣,只“嗯”了声,当作回应。   “我明天要带奶糖去医院做检查,你……有空一起吗?”   “没有。”   半分迟疑也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明烟垂首低眉:“哦。”   纸袋挂在指尖,一点点在空中转圈。   无意碰至手心某处,沈明烟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怕陆时洲发现,沈明烟右手一直藏在后背。   直至进了浴室,才敢伸直。   摊开的手心中央,是一道深刻的红痕,隐约还可见底下的皮肉。   下午拿刻刀忘了时间,以至于手心长了水泡都不知。   后来不小心挑破,皮开肉绽,沈明烟方觉得疼。   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半晌,沈明烟终于抹完药膏。   薄荷味,薄薄的一层,暂时缓解了片刻的疼痛。   沈明烟暗暗松了口气,只祈祷伤口早日愈合,否则赶不上展会那天送给陆时洲。   瓶瓶罐罐占据了盥洗台一角,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散乱的戒指。   横七竖八躺在台面上,都是沈明烟这几天的成果。   虽然都是失败的。   沈明烟拎起其中一个。   小小的素戒躺在手心,是下午沈明烟刚做好的。   除了最后一步没打磨好,其他的堪称完美。   就连梁伯也认可:“你第一次做,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惜沈明烟不愿将就。   送给陆时洲的戒指,必然得是最好的。   梁伯摇摇头,又遗憾:“要是有准确的戒圈尺寸就好了,这样以后就能一直戴着,也不会浪费你的心意。”   沈明烟眨眨眼,若有所思。   在浴室待的时间严重超时。   直至门外敲门声响起,沈明烟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镜柜。   “……还没好?”   多余的工作已经在书房处理完毕。   陆时洲手上拿着换洗衣物,余光瞥见干燥清爽的浴室,陆时洲眉梢微皱。   想不通沈明烟这半个小时做了什么。   他抬眸望去。   厚重的大衣褪下,此时此刻,沈明烟就只着轻薄衣衫,松垮的领口依稀可见白皙锁骨。   陆时洲眸色一暗。   ……   盥洗池冰冷刺骨,冻得沈明烟一个激灵。   她坐在台面上。   身子弓起,又在力的作用下,往身后镜子撞去。   水声成为浴室的主导,又时不时被打断。   “陆时洲。”   怕扯到伤口,沈明烟双手虚虚揽着陆时洲脖颈。   女孩高高仰着脑袋,露出空气中的脖颈线条优美流畅。   ……   水声一直到深夜才停下。   最后一盏小夜灯关上,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沈明烟靠在床头,借着窗外灯影,肆无忌惮打量陆时洲的睡颜。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陆时洲长相偏冷,属于清心寡欲那一挂。   然而思及今晚浴室镜子前的一幕,沈明烟又默默收回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身侧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缓。   沈明烟悄悄唤了两声,都未得到回应。   女孩唇角微勾,轻手轻脚下了床。   悄无声息绕到陆时洲那一侧,右手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显然是伤口又裂开了。   怕陆时洲突然醒来,沈明烟无视伤口的疼痛,悄悄的、悄悄的将红绳绕在陆时洲左手中指上。   红绳精准环绕。   沈明烟无声弯起眉眼。   下一秒,原本沉于黑暗的双眸忽然睁开。   “……你在干什么?”   沈明烟忽的一滞。   环绕的红绳从指尖掉落,无声无息落在地板上。   陆时洲垂眼,视线似有若无在红绳上掠过,没有半点惋惜之意。   他意有所指。   “别想多。”   “……沈明烟。”   --------------------   作者有话要说:   千挑万选的日子,结果撞上好多大佬开文呜呜呜 第十一章   安静在黑暗中无限拉扯。   夜色下,沈明烟清晰看见陆时洲隐于黑暗的轮廓,棱角分明,线条流畅。   那双墨色眼瞳隐在薄薄的眼皮之下,没有半点起伏。   用来测量手指尺寸的红绳悄无声息飘至脚边,轻软无力。   像是某种预兆。   “我……”   沈明烟讷讷张了张唇,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下。   覆在地上的黑影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挑挑捡捡,最后只剩下一句。   “没什么,睡觉了。”   黑暗在房间延续。   拥于被窝的沈明烟辗转反侧,眼皮沉重,可惜半点睡意也无。   睡眠不足成为了第二天沈明烟精神恍惚的罪魁祸首。   古朴雅致的小院内,沈明烟手握刻刀,心不在焉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手工人最重要的就是细心,心无旁骛。   无奈沈明烟今日实在状态不好。   “──小沈、小沈!”   耳边猝不及防落下一声巨吼。   沈明烟猛地一惊,握着的刻刀险些掉落在地。   梁伯恨铁不成钢,怒瞪了沈明烟一眼。   “你要是没心思学,还是早点回家。”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不耐烦将沈明烟往外赶。   可惜刚说两句,屋里忽然有抱枕丢了出来。   直直落在梁伯脑门上。   梁姨一身靛蓝旗袍,耳尖挂着红豆耳坠,只一个眼神,梁伯立刻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你对小沈客气点……来,小沈,过来尝尝我刚做的桂花糕,小林等会也会来,好吃的话,梁姨下次再给你们做。”   梁姨对林映之做的旗袍爱不释手,知道她孤身一人在南城,怜惜不已。   得空便让林映之过来吃饭。   梁伯可不敢和妻子斗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教学生”,又溜达去厨房端点心。   “上次你不是说想学那道梅花汤饼吗,小林说也想学,等有空我一道教你们。八宝鸭我也拿手,你要是喜欢……”   “谢谢梁姨。”   收回暂时离家出走的思绪,沈明烟摇摇头,“不过八宝鸭就不用了,他……不太喜欢吃荤的。”   何止不喜欢。   陆时洲基本都是素食,小的时候沈明烟还好奇,陆时洲一天到晚都是吃素,怎么长得比自己还高。   都是过来人,梁姨了然一笑。   “素食好啊,他喜欢吃樱桃吗,蜜煎樱桃我也会。”   林映之过来的时候,梁姨正拉着沈明烟的手,相谈甚欢。   黄花梨桌上还有一道精致可口的甜点。   梁姨住的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新中式风格,风雅别致。   院子打理井井有条,可惜此刻不是阳春三月,看不见山花浪漫。   “小林也来了,正好晚上留下一起吃饭。”   沈明烟:“我……”   尚未开口,手背上的白纸忽的被林映之抽走。   笔尖在纸上发出些许摩擦声响。   林映之:我等会得回店里。   空白的纸张落下一行黑字。   梁姨好奇:“不是说今天休息吗?”   林映之:客人临时改了时间取衣服。   做生意向来不自由,梁姨了然点点头。   “那等下次吧,下次再请你们过来。我和你们说,我做的八宝鸭可好吃了。”   念及林映之还有事,梁姨没敢挽留。   从院子出来,天色还尚早。   黄昏卷着云层,好似铺陈在空中的油画。   小巷车子进不来,只能停靠在路口。   沿着青石板小路缓缓前行,直走便能直达路口。   林映之却突然拽了拽沈明烟的袖口,示意她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很明显是在绕远路。   沈明烟狐疑:“你不是要赶时间?”   她还记得刚才林映之和梁姨匆匆道别的样子。   林映之笑而不语:现在没事了。   沈明烟今日状态不好,做出来的戒指也不尽人意。   半个成品也没有。   看出沈明烟的心事重重,林映之眨眨眼:戒指的尺寸……你拿到了吗?   沈明烟:“没有。”   林映之:为什么?   黄昏带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气温骤降。   出门时忘记带围脖,此时冷气直灌而入。   沈明烟下意识缩紧肩膀,脚尖在空中乱踢,幼稚般踩得哒哒响。   女孩眉眼低垂,黑色影子刻在青石板路上。   沈明烟:“出了点意外。”   林映之:那戒指还送吗?   “暂时不了吧。”   尾音消失在冷风中,沈明烟偏过头,脑袋抵着林映之的肩膀。   “我好像……有点累了,之之。”   林映之盯着她良久:那你休息会。   林映之拍拍她的肩膀:我永远陪着你。   沈明烟笑笑:“你最好了。”   大概是下午在小巷散步时没留意,回家时,沈明烟方发现兜里的戒指不见踪影。   那是昨日刚做好的,沈明烟不愿将就的那个。   翻箱倒柜半天,最后还去车库找了找,可惜还是全无踪影。   中途还给林映之发了消息询问。   林映之:会不会落在巷子那边?要不我打车过去找找?   沈明烟很快拒绝了林映之的提议:“不要了,这么晚过去不安全。”   本来也没打算将其送给陆时洲,沈明烟也没在意。   只是有点可惜不能留作纪念。   ……   和医院约了晚上给奶糖做检查。   眼看快到约定时间,沈明烟不敢再耽搁。   急不可待抱着奶糖,匆匆往医院赶去。   奶糖认生,装进猫包时,还以为沈明烟要将自己送走。   小爪子牢牢扒着猫包,片刻都不敢松开。   沈明烟好笑,隔空在小猫咪鼻子上点了一点。   “不送走你,只是去医院做检查,很快就回来了。”   奶糖眨巴着大眼睛,将信将疑。   恰好陆时洲回家,脚步声惊动奶糖。   小猫咪好奇从猫包探出一个小脑袋,喵喵直叫。   奶糖虽然不算重,无奈沈明烟没有养猫的经验,只是一只小小的猫咪,都足够她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将奶糖装进猫包,沈明烟后背已然沁出薄汗。   “陆时洲,我带奶糖去趟医院。”   沈明烟刚提起猫包,才想起忘记带奶糖的玩具。   很奇怪,只要一靠近陆时洲,奶糖立刻变得乖顺,不再乱喊乱叫。   沈明烟好像找到小猫咪的死穴,兴奋不已。   “你能先帮我看一下它吗,我去楼上拿……”   提着的猫包刚擦过陆时洲的黑色大衣。   陆时洲立刻往后退开一步。   视线冷冷在橘猫身上掠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离我远点,沈明烟。”   ……   “行了行了,别委屈了。”   副座上的小橘猫叫声委屈,唯唯诺诺缩在角落。   任凭沈明烟怎么逗,都不理睬,只躲在一边委委屈屈舔毛。   沈明烟哭笑不得,伸手在猫包上弹了一弹。   “窝里横,就会欺负我。”   来的时间不巧,医院的停车场空位为零。   附近的车位也相继被占据。   无奈之下,沈明烟只能将车子停在后面的街道。   这条路沈明烟并不常走,陌生的路况总使人不得安心。   沈明烟不得不放慢车速,双目直直盯着后视镜。   头顶路灯年久未修,灯柱残破不堪,乱七八糟不可描述的广告随处可见。   再往前还有一个理发店,门口挂着三色灯,暧昧的红色从店里透出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沈明烟已经看着两个醉醺醺的男子进去。   身侧跟着的女郎穿得清凉,打扮艳丽。   隔老远还能听见娇笑连连。   这一处距离医院也就百来米,路途不算远,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明烟未免会担心人身安全。   光线昏暗,似是察觉到沈明烟的紧张,奶糖也不再扒拉猫包。   车内瞬间陷入安静,只有窗外树影晃动的声音。   心跳骤然加速,定睛细看之时,沈明烟方发现理发店对面是一家麻将馆。   店面破败不堪,只有一袭帘子虚虚做遮挡。   忽的,一个彪形大汉从里头走出。   寒冬时节,那人还光着膀子,露出手臂上的刺青。   心底的不安更甚,沈明烟不敢再久留。   索性打开电台。   沈明烟踩紧油门,正欲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忽的,身后“砰”的一声,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动作。   惯性作用下,沈明烟后背狠狠往座椅撞去。   被迫踩了刹车。   车尾瞬间多出一道凹陷。   顺着后视镜往后望,沈明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罪魁祸首。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身绚丽嚣张,线条流畅。   车上人还戴着头盔,一双长腿大大咧咧跨坐在车上。   身后就是理发店,红光晕染下,越发衬得像不良少年。   “近日,我市接到不少市民报案。有多名摩托车手在市区流窜抢劫作案,受害者多数为女性。据知情人士透露,嫌疑人一般会先采取撞车方式逼停受害者车辆……”   摩托,女性,撞车。   每一条每一个字都和自己的现状撞上。   播音员还在继续,沈明烟却顾不得下车找人要赔偿。   陆时洲的电话已经在接通中,随时准备求救。   匆匆转动方向盘,视线落至后视镜时。   倏地,有人敲响了自己的车窗。   沈明烟瞳孔微缩,猛地回过头。   猝不及防和一张小脸撞上。   女孩个头很矮,约莫只有五六岁,只堪堪到沈明烟车窗。   “姐姐,这个给你!”   女孩手上紧攥一张便利贴,“啪”一声贴在沈明烟车窗。   “这是我哥哥的电话,你可以找他……找他赔钱!”   声音怯生生,时不时还往后看。   男生就站在摩托车旁,和沈明烟相隔十来米。   单手插兜,长腿横跨在车子一侧。   察觉到沈明烟的视线,他眼眸稍往上抬,目光和沈明烟相碰。   “哥哥是个胆小鬼,他说自己害怕,所以才找我。”   小姑娘声音软乎乎的。   正事做完,又蹦哒着从沈明烟车边离开,迫不及待和自家哥哥邀功。   沈明烟目送对方远去。   犹豫数秒,最后还是踩了油门。   毫不犹豫离开。   正好医院腾出一个空位,沈明烟果断停之。   抱着猫包徐徐下车,沈明烟一眼就瞧见自己车窗外的便利贴。   粉色的便利贴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迎风而动。   “裴旭,电话是136……”   少顷,沈明烟低低出声,顺手将便利贴摘下,放进包包。 第十二章   奶糖的检查情况一切安好。   只除了一点,领养人迟迟没有后续。   医生无奈叹气。   “之前发生过虐猫事件,还有的嫌麻烦,领回去几天又丢开了。所以现在领养条件都比较严,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也正常。”   沈明烟点头,表示理解。   奶糖胆子小,再加上刚才为了做检查,肚子上的猫都剃光了。   本来缩在角落生闷气,此时好像听懂沈明烟的话,扒着猫包一直叫唤。   医生偏头看一眼:“奶糖这么喜欢你,真考虑养吗?”   话音刚落,奶糖也跟着喵喵叫。   沈明烟无可奈何:“家里人不同意。”   掉毛是小猫咪永远也避免不了的问题。   如今在家,奶糖都只待在客卧。   虽说也有三十来平米,沈明烟依旧担心空间不够,小猫咪会闷坏。   根源问题,医生爱莫能助,只能尽快帮忙寻找合适的有缘人。   从医院离开,已经晚上十点多。   上车后沈明烟才发现陆时洲给自己回过消息。   ——刚刚在开视频会议。   是对刚刚撞车,她拨通之后未及时回复的回应。   沈明烟垂首低眉,灯影照不进车内,只依稀能看见丁点轮廓。   车子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哥哥哥哥!”   身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拽着裴旭的袖子,声音脆生生:“那是刚刚的姐姐吗?”   “她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呀?是不是以为你是骗子?”   “我就说,刚刚哥哥应该自己给电话的,妈妈说做错事要自己道歉,这样才有诚……诚意!”   最后一个字落下,额头也同时迎来一个爆栗。   “再说你就自己抱着猫去医院。”   小姑娘听话闭嘴。   裴旭勾唇莞尔,视线落在沈明烟刚才离开的方向。   大晚上车上只有一人,自己还是成年男性。要真是过去,对方估计得更害怕。   裴旭摇摇头,转头收回自己的视线。   ……   没有合适的领养人,沈明烟只能暂时将奶糖留在家中。   本来还想着找林映之帮忙寻找有缘人,不想电话无人接通。   担心林映之出了什么意外,沈明烟立刻拨通旗袍店的座机。   “烟烟,你要找林老师吗?对,我在老师家里,老师昨晚不小心在楼下摔了一跤……不严重不严重,就是蹭破一点皮。”   “她在二楼休息,需要我……”   沈明烟:“不用,你让她好好休息。”   实习生乖巧说了声“好”。   电话挂断,扭头却见林映之一瘸一拐下了楼梯。   实习生急不可待过去扶人,担心不已。   “老师你下来怎么不和我说一下,刚刚烟烟打电话过来,我没提巷子的事,只说你是在楼下摔的。老师你也真是的,大晚上跑梁伯那干什么……”   实习生碎碎念了半天,却见林映之摇了摇头。   笑笑不语。   .   车尾损伤虽然不严重,然而沈明烟还是找人送去修理厂。   又让司机从老宅重新开了一辆过来。   递交车钥匙的时候,恰好唐恬准备出门。   银色钥匙缠在指间,又因为女孩的动作在空中上下翻动。   唐恬偏头望过去,一眼就瞧见沈明烟车尾的凹痕。   “车库蹭的?”   街坊邻居,有时遇上新手,车子被蹭到也常事。   “不是,昨晚带奶糖去了趟医院。”   托沈明烟在朋友圈疯狂晒猫的福,虽然没见过奶糖本糖,但是唐恬已经在朋友圈见过对方吃喝拉撒三百六十度所有的视频照片。   如果不是想着“猫猫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唐恬一早就将沈明烟屏蔽了。   只三言两语,唐恬便对沈明烟的遭遇感同身受。   毕竟她独自一人乘电梯,遇上成年男子都会存几分戒备。   “下次别那么晚出门了。”   唐恬双眉紧皱,忽的有几分别扭。   “那个谁要是没空陪你,我陪你过去也行,至少……至少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对沈明烟说这种话,唐恬颇有几分怪异,扭过头没敢直视沈明烟的眼睛。   “行啊。”沈明烟毫不客气,“那你现在陪我去个地方。”   唐恬:“沈明烟,你当我是你什么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明烟:“万老师的画展,去吗?”   唐恬:“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地址在哪我开下导航。”   只是私人画展,并不对外开放。   画展设在一处私人宅院,仿的苏州园林。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沿着羊肠小道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一处宅院。   大堂正中央挂著书画,是旧时王羲之的墨宝,价值连城。   庭院落针可闻,佣人端了西湖龙井过来,又悄无声息退下了。   “放心,万老师今天不在这里。”   余光瞥见唐恬拘谨模样,沈明烟好笑弯唇,小声在她耳边低语。   “……真的?”   四下无人,只有院外树影婆娑。   唐恬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这是万老师的宅子吗,你和万老师……认识?”   “不是,这家主人喜好收藏书画,偶尔会邀朋友过来鉴赏。他和梁伯是朋友,我的请柬就是梁伯给的。”   “梁伯,是你说的那个做手镯特别厉害的老伯吗?”   “对,是他。”   两人窃窃私语,沿着走廊往前走。刚到拐角处,沈明烟脚步不停,差点迎面和人撞上。   “……沈小姐?”   熟悉声音在头顶响起,一抬眸,果不其然和陈鸣的视线撞上。   心口处还挂着相机,显然也是过来看展的。   唐恬:“这是……”   “陈鸣,摄影师。”沈明烟分别向两人介绍,“唐恬,和我一样学画画的。”   陈鸣稍一颔首,算作打招呼:“你好。”   前段时间陈鸣出外景,一直在外面出差。   难得有空看展,不想会遇见熟人。   “陈先生也喜欢万老师的画?”唐恬好奇。   “嗯。”陈鸣低声应了下。   从进展厅之后,陈鸣的相机就没再拿起过,只是静静站在一幅睡莲图前面。   “我以前也学过一段时间画画,不过老师说我不适合做这个,骂了我好几回,后来就没继续了。”   唐恬皱眉:“什么不适合,是她自己水平不够吧?”   她以前也遇过这样的老师,差点被pua得放弃画画,从此对打击学生积极性的老师深恶痛绝。   唐恬:“你应该重新换个老师。”   “也许吧。”陈鸣耸肩,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有兴趣一起吗?”   唐恬立刻摇头:“不了不了。”   沈明烟好奇扬眉。   她记得唐恬平时很喜欢吃刺身。   唐恬回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她最近生理期,不宜吃生冷。   两人交流无声无息,陈鸣往后退开一步,彬彬有礼。   “那牛肉火锅可以吗?”   ……   “一份番茄汤底,不加辣,玉米汁……”   陈鸣抬眸,得到两位女士的应允后,又重新看向服务员。   “一打玉米汁,要热的,谢谢。”   唐恬悄悄松了口气。   ……   陆时洲晚上回陆问秋那吃饭。   习惯使然,他还以为沈明烟一定比自己先到。   不想进门时,却只听见陆问秋的声音。   陆问秋:“烟烟今晚不来,我就只做了三道素菜……”   陆时洲:“她不来?”   陆问秋:“你不知道吗,烟烟下午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她晚上和小陈一起,还有她一个同学。”   “陈鸣”这个名字,突兀出现在陆时洲的记忆。   陆时洲对陈鸣的印象不深,只淡淡:“哦。”   “我看小陈还发了朋友圈,好像吃的……火锅。”   陆时洲心不在焉听着,没对母亲的话发表任何的看法。   只是在等上菜的间隙,陆时洲无聊,久违点开了朋友圈。   【陈鸣:[干杯]】   配图除了火锅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双人照。   夕阳西下,女孩站在廊下,侧影翩翩,轻盈落在身后红墙上。   虽然是两个女孩,然而陆时洲还是一眼认出,沈明烟是左边那个。   他缓缓垂眸。   片刻。   陆时洲动动手指。   鬼使神差将照片保存在相册,顺便裁去了右边多余的那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1 22:32:11~2022-06-12 22:3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深深啊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小陈拍照水平真的不错。”   陆问秋捧着手机,鼻梁上还挂着一副黑框眼镜,仔仔细细打量着照片。   左右端详。   陆时洲面不改色。   半晌方道:“还行。”   “什么还行,明明就很好。我听烟烟说,他在业内很有名,还拿过好多奖呢。”   陆时洲眼皮微抬:“他们很熟?”   “应该是朋友吧,都是学艺术的,认识也很正常,烟烟不也很厉害吗?”   陆时洲垂眸不语,视线重新落在刚刚保存的照片后,蓦地感觉有几分刺眼。   陈鸣拍照水平果然一般……   手指长按照片,进入删除功能。   明明只是眨眼便可完成的动作,陆时洲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   陆问秋没看见他的动作,只当陆时洲是在为工作上的问题烦心。   稍等片刻,待陆时洲放下手机,陆问秋方斟酌着开口。   “烟烟说,她之前捡了只猫回家?”   “嗯。”   “你要是不喜欢,妈妈可以去找烟烟谈谈,当年那事……”   “哐当”一声脆响。   骨瓷汤勺在青花小碗边发出清脆响声,陆时洲淡漠抬眸,视线半点温度也没有。   目光冷冽,和十多年前无异。   陆问秋陡然一哆嗦,往事的惧怕涌上心间。   不敢再多言,招呼着陆时洲尝尝她新学的酿豆腐。   “不了,律所还有事。”   心照不宣的一个借口。   陆问秋眼底湿漉一片,强撑着说了声:“好。”   晚饭几乎一口未动,陆时洲驱车回家,公寓还是静悄悄一片。   途经客卧时,陆时洲一步也没有停留。   迟疑两秒,又顿足,抬手在手机上轻点。   【陆时洲:什么时候将猫送走】   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足以可见当事人心情之坏。   这厢沈明烟刚从包间出来,冷不丁听见消息提醒声。   还当是好友同学。   猝不及防看见陆时洲的头像,沈明烟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划开屏幕。   弯着的眉眼渐渐失去光亮,沈明烟无力塌肩。   失落漫上眼角。   前一秒还眉开眼笑,如今却完全没了精气神。   恰好陈鸣去停车场取车,唐恬伸手拽拽沈明烟的衣袖。   “你干嘛?”   手机屏幕还在发亮状态,唐恬无意瞥见,倏地眉间一跳。   【沈明烟:?】   【陆时洲:很吵】   视力太好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只是随意一瞥,沈明烟和陆时洲的聊天记录都一览无余。   绿色边框几乎占据了百分之九十。   唐恬不动声色挪开目光,瞬间明白沈明烟心情低落的原因。   掩唇轻咳一声,唐恬颇有几分不自在。   “奶糖的寄养医院……找好了吗?   “还没,她怕生,之前在医院还差点被其他猫欺负,而且我也怕寄养人对猫不上心。”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手指在屏幕滑动半晌,蓦地听见唐恬这话,沈明烟险些没反应过来。   僵着脖子慢慢抬起头,沈明烟双眉紧紧拢在一处。   “你说……什么?”   “我说──”唐恬忽然提高了声音,一口气不带歇气。   “你不是在帮奶糖找寄养地方吗正好我那有空房而且我们就住在隔壁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天天过来。”   余音久久在耳边回响。   沈明烟目瞪口呆:“奶糖可能会咬坏东西。”   “没事,我屋里没什么值钱的,而且不是还可以找你报销吗?”   言之有理,有理有据。   沈明烟被说服了。   只是暂时寄养,沈明烟只收拾了日常用品,送至唐恬屋内。   先前为了避嫌,连大门都不肯漏出门缝的唐恬,此时却大张旗鼓敞着房门。   奶糖果然怕生,到了新家也不敢乱走,只躲在沙发底下不吭声。   沈明烟拿了它平时喜欢的逗猫棒,花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将小猫咪哄出来。   唐恬一脸狐疑:“你这样,以后真能送走它吗?”   就住对面,一猫一人仿佛在经历什么生离死别的现场。   唐恬耐心尽失,直接将沈明烟轰出房。   并扬言:“你这样以后肯定送不了小孩上学!”   门“哐当”一声在自己眼前甩上。   沈明烟摸摸鼻子,无奈折返回家。   幸好奶糖在唐恬家里适应不错,只别扭了一个小时,又重新恢复到那只能吃能喝的小橘猫。   沈明烟一颗心稍稍放下。   靠在床头回复导师的微信。   参展的作品她已经提前送去展厅,导师一如既往的满意,只一点──   不是让你在展会上帮忙吗,你怎么拒绝了?   做艺术这一行,最需要的就是人脉。   导师用心良苦,好不容易安排沈明烟进了团队,想着让她多露露脸,好更是上一层楼。   不想对方直接拒绝了。   沈明烟:【我有别的事。】   导师捶胸顿足,不甘心:【还有比画展更重要的事?】   当然有了。   沈明烟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   还是人生大事。   学校联名的画展她只需要提供作品就行,然而自己的个人展……全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半点懒也偷不得。   退出聊天框,侧目望去。   陆时洲正在看书。   他的五官向来凌厉,半张脸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陆时洲。”   沈明烟往隔壁挪动半分,肩膀抵着肩膀。   惊喜只有出乎意料才算成功,沈明烟没有直接挑明自己的心思。   拐弯抹角打听陆时洲的行程。   “下周你要出差吗?”   沈明烟眨眨眼,“我妈妈可能下周回国,你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去机场。”   陆时洲破天荒有了回应:“哪天?”   沈明烟:“机票还没买,具体时间没定。”   “知道了。”陆时洲面无表情,“定好时间和我说一声,到时我去机场接机。”   沈明烟兴奋瞪圆眼,险些说漏嘴。   “你下周都不用出门吗?!”   女孩的雀跃非同寻常,陆时洲狐疑抬眸。   沈明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喜形于色,她羞赧一笑。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见我妈妈了。”   陆时洲缓缓收回视线。   ……   之前被撞的车子问题不大。   取车的时候,沈明烟顺便结清费用。   付款时方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便利贴。   那晚的人……好像是叫裴旭?   记忆中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灰蒙蒙的好像覆上一层白雾。   奶糖早上眼睛不太舒服,沈明烟着急将其送往医院。   没再多想,匆匆驱车前往。   幸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不小心沾到洗澡水,所以一直吐口水。   沈明烟松了口气,赶忙低头给唐恬发消息,让对方放心。   若不是今天实在走不开,唐恬肯定要陪着过来。   医院人来人往,护士抱着小橘猫,匆匆朝过道走来。   小护士是新来的,还有点脸盲。   同事忍不住提醒:“你小心点,别又弄错家长了。”   “不可能,我记得名字,肯定不会错。”   小护士眉角飞扬,扬高声音朝过道喊了一声。   “奶糖……奶糖家长在吗?”   光线明亮的过道中间,沈明烟闻言,加快脚步朝护士走去。   手臂伸长,正想着从护士手中接过小橘猫。   倏地,却见身后有声音落下。   “这里。”   嗓音低沉,隐隐还有几分熟悉。   仗着手长的优势,男人伸手,抢先一步从护士手中拎起小橘猫。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圆润。   腕骨凸出,黑色卫衣堪堪遮住精瘦手臂。   视线往上,沈明烟蓦地睁大眼,惊诧不已。   之前有关便利贴主人模糊的的轮廓,此刻一点点补充完整。   “……裴、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2 22:31:22~2022-06-13 21: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北北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小橘猫还是奶猫身材,裴旭单手就能拎住。   橘猫小小的身子窝成一团,几乎蜷在裴旭臂弯。   沈明烟偷偷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抬眼对上裴旭视线,她清清嗓子。   “抱歉,奶糖我自己抱就行……”   “……奶、糖?”   黑色棒球帽之下,男生双眸笑意闪现,薄唇轻启,一字一顿。   沈明烟只觉得莫名其妙:“对啊,奶糖是我养的猫。”   “我家猫也叫奶糖。”   “……”   双双无语片刻,身后又有护士抱着一只小橘猫出来。   同样是抑扬顿挫的声调。   “奶糖,奶糖家长还在吗?”   两道视线齐齐往后望。   倏地,陆时洲怀里的小橘猫也动了动耳朵,朝外张望了一眼。   两只橘猫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从辨别。   幸好自家奶糖胆子小,一瞧见沈明烟,立刻想要往她身上扑,寻求安慰。   沈明烟好笑拍拍小猫头。   除了长得一样,两只猫的性别完全是天差地别。   沈明烟家的怕生,裴旭家的猫物似其主,揣着小胖爪不理人。   “车子修好了吗?”   沈明烟好玩逗弄着小橘猫,蓦地听见头顶轻飘飘一声。   “好了。”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沈明烟对裴旭也没了之前的惧怕。   眼见对方掏手机准备转账,沈明烟摇头拒绝。   “车子上了保险,没多少钱。”   “我不喜欢欠别人钱。”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沈明烟也不扭捏,刚好她取车过来,账单还在手上。   “那天晚上……抱歉,是我车子开太快。”   裴旭凝眉片刻,“不过你以后还是别一个人晚上去北街了,那边不太安全。”   “……北街?”   “就是你那天晚上停车的地方,奶糖也是在那边捡的。”   兴许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两只橘猫同时扬起小脑袋。   动作如出一辙,沈明烟再次被逗乐。   “不会真的是亲兄妹吧?”沈明烟好奇。   要不是捡猫地点跨越几十公里,她真的会怀疑两只猫的血缘关系。   一人抱着一猫,刚出医院,沈明烟便看见自家车子前多蹲了一个小家伙。   还是那身粉色蓬蓬裙,裙边洗得发白。   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没看见落后几步的沈明烟。   迈着小短腿匆匆朝自家兄长跑去。“哥哥哥哥,姐姐的车,这是姐姐的……诶,是那晚的姐姐!”   小姑娘抱着裴旭大腿,好奇从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瞥见沈明烟怀里的小橘猫,小姑娘瞪大眼。   “奶糖怎么在姐姐怀里了……噫,哥哥也有一只?”   真假奶糖,小乐傻傻分不清。   甩了甩脑袋,她决定暂时放弃这个问题:“姐姐,我哥哥赔你钱了吗?他现在很有钱的,能买得起三个冰淇淋球你不要担心……”   “啪”一声。   头上再次迎来一记爆栗。   小乐捂着脑袋,半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蹦。   沈明烟笑笑,没放在心上。   小乐向来记吃不记打,刚安静两秒钟又开始变得活泼。   “姐姐,要不你让哥哥请你吃麦当劳吧,对面就有!麦当劳超好吃的,还有玩具!”   怀里还抱着猫,沈明烟不好明目张胆走进麦当劳,只踱步至甜品站。   “要两个冰淇淋!”   还未下单,小乐稚嫩嗓音已经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裴旭教训人:“别理她。”   说话间,裴旭已经抢先一步,支付了订单。   “她最多吃一个。”   小乐不满撅嘴:“我想给裴姨吃,她以前最喜欢吃了。”   横亘在自己眼前的手臂忽的一僵。   片刻,裴旭方垂首敛眸,声音略显落寞。   “不用了。”   落在小乐头上不再是爆栗,他轻轻揉了一揉。   “裴姨生病了,不能吃。”   小乐肉眼可见失望,耷拉着脑袋,食指戳着手心。   沈明烟不忍心:“热牛奶可以吗?”   大抵没想到沈明烟会开口,裴旭诧异抬眸,须臾方点了点头。   沈明烟回以一笑,下单点了三杯牛奶,一齐交到裴旭手上。   裴旭张了张唇:“我……”   沈明烟莞尔:“奶糖请的,不能拒绝。”   ……   奶糖身体问题不大,照着医生开的药,没两天又恢复之前的活蹦乱跳。   和唐恬的相处也不再生疏。   沈明烟彻底放心。   这几天南城湿度大,害怕自己准备送给陆时洲的生日礼物受影响,沈明烟还抽空去了展厅一趟。   人刚下车不久,就看见了母亲的视频邀请。   沈母之前确实定了机票回家。   知晓沈明烟的庆生计划后,又默默延迟了航班时间。   双方家长很有默契,没打扰小情侣的二人世界。   沈母请求视频通电时,沈明烟正好踏出电梯,询问母亲的回国时间。   “大概下周回吧。”沈母不确定,“肯定不会再晚了。”   沈明烟好奇:“为什么?”   沈母:“唐家老爷子八十大寿,你爸爸作为小辈,肯定要亲自登门的。”   沈明烟撇撇嘴,眼底掠过几分鄙夷之色,明知故问:“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唐家吧?”   南城唐家,原先也是书香门第,唐爷爷还是南大中文系教授,可惜生了一个不孝子。   年轻时沾花惹草,在外面彩旗飘飘,还骗了一个女大学生。   对方怀孕后才知道唐少爷是有家室的,心灰意冷之下离开南城,从此了无音讯。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唐家。”   沈母长叹口气。   “老爷子这些年都在找那个小孙子的下落,前不久刚找到了,不过听说他母亲身体不太好。   我估计,老爷子是打算在大寿正式介绍这个小孙子。”   唐家人除了老爷子,其他人向来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沈明烟对唐家不感兴趣。   她高举手机,试图让自己的画作入镜。   绚丽的色彩在身后铺陈,沈母不由弯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身后画的,是小陆高中的毕业照吧?”   “对啊。”   那是照着他们高中毕业照画的,除了沈明烟和陆时洲,其他人都做了虚化处理。   沈明烟之前连着熬了三个晚上,才将这画完成。   初中、高中、大学,乃至毕业后在律所工作的陆时洲,都一一出现在沈明烟的画中。   “女大不中留。”   沈母笑着揶揄两三句,又想着让沈明烟给自己也画上一幅,说是要挂在家里卧室。   沈明烟眉眼弯弯:“不是已经挂了你和爸爸的婚纱照吗?”   “那怎么能一样?都这么久早就看腻了……嗳嗳,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镜头一百八十度扭转。   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父亲的面孔,再往后,视频中断。   沈明烟眉角稍扬,识趣没有回拨。   想了想,又伸手戳戳陆时洲的头像。   ……   【“沈明烟”拍了拍你】   【沈明烟:周日晚上你有时间吗?】   垂眸盯着手机片刻,陆时洲方记起之前沈明烟和自己说,沈母欲回国的事。   他低头拨弄电话,律助很快敲门进来。   “陆总,你找我?”   “周日晚上空出来,我有事。”   律助脸上掠过几分为难之色。   “陆总,周日晚上您约了新乐传媒的王总。本来约的是周五,但是您周五有事,所以才改的周日。”   时间是自己改的,陆时洲不可能再食言改期。   何况对方之前还帮过自己,说起来,是自己欠了对方人情。   他皱眉:“有说什么事吗?”   “具体没有。”   律助凝眉思考,须臾方道。   “不过我听说王总公司一个小模特,之前好像因为不懂事闹出点官司。王总对她还挺器重的,会突然找上我们……可能也是因为这事。”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十五章   名流云集,群星汇聚。   南城美院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院校,影响力自然不小。   自邀请函发出后,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和艺术家纷至沓来,均想一睹名校的风采。   以及物色好的苗子。   展厅光线明朗,人潮汹涌。   沈明烟在人群中穿梭,难得的,还遇见了一个熟人。   “陈鸣?”   之前被投诉“陈先生”过于生疏,沈明烟便改了口。   前方仔细观摩画作的男人忽的转身。   室内开着暖气,陈鸣今天只着一件驼色风衣,心口一如既往挂着相机。   今天受邀的媒体无数,陈鸣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   逆着人流方向行走,未免有点吃力,肩膀相碰。   好几次,沈明烟差点被人潮冲走。   陈鸣稍顿,随即抢先一步,大步流星走在沈明烟前头。   有了人在前面开路,沈明烟穿越人海的计划果然顺利许多,不多时便已到达自己的展厅。   这一处全是美院学生的作品,沈明烟本来还以为,参观学生作品展的人应该不多。   不曾想人刚踏入展厅,险些被拥堵的人群挤了出去。   窃窃私语在空气中蔓延,逐渐钻入沈明烟耳中。   “怪不得之前那谁和我强力推荐,说这学生有灵气,悟性也好,我那时还以为他吹牛,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难得水平和灵气兼具,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造化,以后肯定不同凡响。”   “什么以后,她现在就很厉害了,上回拍卖的画……已经是这个数了。”   对话断断续续传至沈明烟和陈鸣耳中。   陈鸣稍稍侧身,余光悄无声息在沈明烟脸上打转。   他人口中前途无量的大画家,此时注意力却只在一支薄薄的手机上。   【沈明烟:晚上十点,你没忘了吧?】   【沈明烟:今天学校在民和路开画展,你有时间可以提前过来!】   【沈明烟:我今天可能有点忙,你下班可以直接到展厅等我吗?】   【陆时洲:嗯。】   不确定陆时洲回复的是哪个问题,然而已经足以沈明烟开心。   女孩心情全写在脸上,陈鸣挑眉。   “……这么开心?”   唇角弧度快赶上半永久,沈明烟稍稍敛了笑意,佯装正经:“很明显吗?”   “作品得到肯定,开心很正常。”陈鸣中肯分析。   沈明烟的作品就挂在展厅正中央,入门便可瞧见。   四季寻常,在沈明烟眼中却都意义非凡。   早春是情窦初开,盛夏是狂妄热恋,晚秋是悲伤分离,寒冬是久别重逢。   沈明烟笔触细腻,只寥寥几笔,爱人之间的情爱纠葛一眼了然。   “灵感的来源……”   脚尖轻点地面,在大理石上轻轻转圈,沈明烟稍稍偏着头,打量着墙上那幅署着自己名字的作品。   一双柳眉稍蹙:“好像是之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自己和陆时洲就是在秋天分手的,萧索冷清的梧桐叶在柏油大道上铺陈。   沈明烟站在落叶中间,双脚宛若沉了铅。一动也不动。   只能站在原地,目送陆时洲决绝背影离开。   沈明烟就是在这时惊醒的。   而后冬季的久别重逢,则是自己的私心的补充。   即使是源于梦境的灵感,她也不想和陆时洲有个不好的结局。   “这样啊。”陈鸣若有所思看了沈明烟一眼,没再多言。   唐恬顺着人流找来之时,沈明烟恰好和陈鸣分开。   “你很厉害。”   大概是和沈明烟共同拥有了奶糖的抚养权,唐恬说话不似之前那般夹枪带棒。   即使和沈明烟事是众所周知的死对头,唐恬依旧佩服沈明烟在作画上的天赋。   用当代最通俗的一句话来讲,沈明烟好像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不,不是适合,是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那种。   画展结束之后还有晚宴,唐恬这会过来,也是为的这事。   唐恬:“万老今天晚上会出席宴会,你……”   沈明烟:“我晚上有事。”   唐恬难以置信瞪圆了一双眼睛。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参加晚宴了?沈明烟,你知道想进万老的项目组有多难吗?今天这个晚宴,明摆着就是要挑人……”   “在万老面前晃几圈就能被挑中了?”   “但至少能混个眼熟。”唐恬咬牙切齿。   “放心。”   头顶光线明朗清晰,映在沈明烟一双熠熠眸子中。   她弯唇,又回到了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沈明烟。   “我一直都相信,作品会说话。”   “我不会输。”   展会顺利结束,趁着导师还未发现,沈明烟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站在和陆时洲约好的地点等人。   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   雪花漫飞,在路灯下翩翩起舞。   厚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依然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沈明烟瑟瑟发抖,冒着冷风可怜巴巴敲打键盘。   出来得急,手套都忘了带,这会十个手指头都冻得通红。   呼出的气体皆成了白雾。   寒气逼人,无奈之下,沈明烟只能靠着最简单朴素的物理方法取暖——   跺脚。   脚下的雪地都快被自己踩出坑,陆时洲还是迟迟未到。   沈明烟心底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手机接连振动两声,沈明烟紧抿双唇,鼓足勇气方点开那条未读信息。   【陆时洲:临时有事,你先去机场。】   预感成真,沈明烟手忙脚乱,不甘心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沈明烟:那你今晚有空吗?】   【沈明烟:大概加班到几点?】   【沈明烟:航班因为天气延误了,你如果加班完,可以过来接我吗?】   【沈明烟:司机在机场,展厅这边也不好打车。】   【陆时洲:可以。】   终于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两个字,沈明烟长长舒口气,肩膀肉眼可见松懈下来。   ……   南城一处高级会所内。   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陆时洲着实没想法,新乐传媒的王总会亲自找上门来。   推杯换盏,酒气弥漫。   三杯下肚,王总已经喝得醉醺醺,高举着酒杯:“来,我们……我们再走一个!”   声音高亢,瞬间填满包间。   律助忧心忡忡坐在一旁,已经快十一点了,王总还是没有结束饭局的意思。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玻璃花窗已经覆上一层皑皑白雪。   陆时洲眸色微暗。   “王总。”   低沉嗓音打破了包间的纸醉金迷,陆时洲仰起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酒瓶。   喉结滚动之间,瓶中红酒已然一饮而尽。   满室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陆时洲脸上。   陆时洲面不改色:“今晚有事,改天再请王总。”   陆时洲喝的红酒度数不低,就算是王总,也得再三斟酌。   不想对方如此豪爽。   愣了愣,包间再次响起王总豪迈的嗓子。   “行,那我们……我们下次再约!”   陆时洲今晚只带了律助一人。   知道可以提前离开,律助赶忙下楼,开车过来。   “陆总,要不要我买点解酒药?”   陆时洲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凌厉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太阳穴疼得厉害,陆时洲皱眉摇头。   “不了。”陆时洲报了个地址。   窗外树影不断在车窗掠过,低头时候,陆时洲方发现自己手机已经没电,自动进入关机模式。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寒冬凛冽,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沈明烟歇脚的咖啡厅到了打烊时间,街上好几家门店也陆续开始关灯。   沈明烟轻叹口气。   十一点五十了。   再过五分钟……   远处,一道白光忽的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思绪。   沈明烟猛地站直身子:“陆时洲!”   顾不上解释,沈明烟匆匆拽着陆时洲往隔壁的小路走。   “我带你看个东西!”   酒精暂时延缓了思考时间。   待陆时洲缓过神,人已经踏出电梯间。   楼道陌生,陆时洲惊觉这是写字楼。   “沈明烟……”   未出的言语被沈明烟先一步打断,女孩眉眼弯弯。   在最后一分钟送出自己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陆时洲。”   大门应声而开,随之入眼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一时之间,陆时洲好像踏入时空之门。从初中到毕业,每幅画都能和记忆的某处对上。   走廊的尽头,是林荫树下一个背影。   少年单手背著书包,仰头朝楼上望。   仔细看才发现,这幅画是由上千幅陆时洲的小画构成的。   陆时洲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不过别人是找的照片合成。   而沈明烟……一笔一画皆是她自己创作完成,从最初的创意到作品,没有一笔是假他人之手。   耗时耗力,工程巨大。   “沈明烟。”   刚才喝了酒,陆时洲嗓音颇有几分喑哑。   他伸手揉揉太阳穴,勉强从混沌的意识中脱离。   “准备这个……花了多少时间?”   “记不太清了。”   沈明烟笑笑,女孩一双眼睛都笑成月牙,“其实只要你喜欢,花多久我都愿意……”   “以后别做这些了。”   雀跃戛然而止。   沈明烟倏地仰起头,脑子空白一片,只喃喃低语。   “为、为什么?”   “……没什么意义。”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分手惹!   下章v,周五零点更新,感谢支持正版,谢谢大家!   顺便求个作者收藏,给大家鞠躬!   ——————————————— 第十六章   窗外寒风呼啸, 刺骨的冷风喧嚣而过。   抖落一地的颤栗。   心口剧烈起伏,沈明烟白着一张脸,满腔的雀跃在此时彻底清零。   双唇嗫嚅, 良久,沈明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意义?”   脑子当机,沈明烟找不到任何言辞可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只喃喃重复了一遍:“没有意义。”   陈述的句式。   唇角苦涩泛起,指甲尖锐, 几乎要在手心掐出红痕。   陆时洲不明所以望向沈明烟。   酒精作祟,太阳穴隐隐作疼,陆时洲双眉稍拢。   “不然呢?”   他声音极轻,“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房间重新陷入安静,只余窗外飒飒冷风。   心跳重新回归正常值,沈明烟忽的转身,双目直直落在陆时洲脸上。   “那你觉得……我们的交往,有意义吗?”   质问突如其来。   联想沈明烟这段时间的支支吾吾,陆时洲脑中忽然变得清明。   线索接连成片, 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沈姨今晚不回来, 是吗?”   “……嗯。”   “所以。”陆时洲凝眉, “你叫我过来, 就是让我看这个?”   ……   凛冽的冷风犹如怪物的怒吼,在城市上空盘旋环绕。   空荡无比的展厅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沈明烟半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膝盖。   女孩肩膀时不时颤抖,隐约有呜咽声传来。   陆时洲早就离开,只余她孤身一人。   连着好几个月的准备成为了彻头彻底的笑话, 沈明烟双唇咬紧。   血腥味渐渐在唇齿间蔓延。   苦涩在心口化开。   脚边的手机接连振动, 电量仅剩无几,却仍旧在岗位上坚守。   婆娑泪眼模糊了视线, 沈明烟眼角微红。   隔着氤氲水雾,看见了唐恬发来的前方情报。   【唐恬:你走大运了,万老今晚没来。】   【唐恬:不过我打听到他下榻的酒店,距离你等车的地方不远,你有看见真人吗?】   【沈明烟:没有。】   嗓音干涩喑哑,沈明烟不敢发语音,只能以文字回复。   无意点开朋友圈,一溜烟全是今日展会的repo。   艺术气息迎面而来,只除了一条朋友圈例外。   是林映之店里的实习生发的。   【实习生:收工![图片]】   ……   严寒冷冽,等车的间隙,实习生忍不住原地跺脚。   身子缩成一团。   街道冷清空荡,只有身后旗袍店灯火通明。   自动卷帘堪堪只下降到一半,偶有余光从里头渗出,照亮一隅角落。   实习生悄悄往楼上看了一眼,仗着林映之不在眼前,说话也肆无忌惮。   伸手在同事肩膀上戳了一戳。   两人窝在一处,交头接耳,“你说,林老师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吧,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很不一样好吗?林老师晚上做旗袍,光是纱线就拿错了三回,这种低级错误林老师以前可没犯过!而且我看她心不在焉的,刚刚拿针的时候,还不小心伤到手了。”   实习生小声碎碎念,“我本来还以为林老师今天会去烟烟的画展,结果她居然加班到现在,她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网约车如时到底,打断了实习生和同事的对话。   室外寒气逼人,两人双双猫腰进了后座。   窗外景色在车窗飞掠而过,无意间偏头,实习生忽然睁大眼。   猛地拍拍同事肩膀。   “那个那个……是不是烟烟?”   从出租车下来,手机仅剩的一点电量也彻底告罄。   实习生虽然只拍了旗袍店的一角,然而沈明烟还是清楚看见,林映之二楼的工作间,依旧亮着白光。   显而易见,林映之今晚打算在旗袍店休息。   店内的密码锁一直有沈明烟的指纹录入。   沈明烟如入无人之地,一路轻车熟路,顺着楼梯往上走。   林映之的工作间亮如白昼,废弃的布料散落一地。   层叠纱布中间,矗立着一抹娇小身影。   沈明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偌大的工作间只有一件成品,是上回沈明烟见过的,林映之打算送给自己的嫁衣。   而此时此刻,林映之就站在嫣红嫁衣前面。   女孩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拂过轻薄布料,金丝绣着花团锦簇,无不昭显繁华贵重。   看得专注,连屋里何时多了一人都未知。   直至沈明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之之?”   手指微抖,林映之猛地转身,下意识想要去挡住身后的嫁衣。   无奈她身子过于瘦弱,即使双臂张开,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都看见啦。”   沈明烟眉眼倦怠,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   女孩半边身子无力,柔若无骨粘在椅子上。   林映之陡然一惊:看见……什么了?   “嫁衣啊,上回不是见过了?”   沈明烟狐疑抬眸,视线越过林映之,朝她身后的嫁衣望去。   “你刚刚是在检查吗,看那么久,我进来你都没听见。”   林映之迟疑了会,方缓缓绽放出笑颜:之前有一处做得不好。   沈明烟莞尔:“那是因为你精益求精。”   先前过于紧张没注意,林映之这会才发现沈明烟嗓子的喑哑。   仔细看还能看见她眼周的红肿。   林映之:你……   语言障碍的麻烦在此时淋漓尽致。   慌乱之下,林映之连手语都表达不清晰。   手忙脚乱朝沈明烟比划。   林映之:你怎么了?眼睛那么红?   思及沈明烟今晚的计划,林映之忽然了然,理智逐渐恢复清明。   林映之:是……陆时洲?   心口处碾过千万遍的名字,这一秒却突然变得陌生。   沈明烟愣了两秒,方在林映之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林映之:他……   “之之,我们不说他好吗?”   沈明烟撇撇嘴,视线在林映之工作间环视一周。   “你今晚回家吗,我想在你这待一会。”   沈明烟眼框微红,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我不太想回去。”   林映之毫不犹豫:可以。   林映之平时有午休的习惯,旗袍店装修之初,林映之就设立了两间休息室。   “没想到还真是派上用场了。”   沈明烟踱步至其中一间,推门往里走。   之前林映之说给自己留一间休息室时,沈明烟还觉得林映之夸张。   自己不过是偶尔过来,实在没必要浪费空间。   不想今天真的一语成谶。   灯光随着沈明烟的动作亮起,暖黄灯影下,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沈明烟自我调侃的话戛然而止。   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望着这间和家里如出一辙的卧室。   若不是脚下地点不同,沈明烟差点以为自己回了家。   “这个台灯……”   其他的都好说,只是床头柜上的台灯,却是自己当时在国外淘回来的。   店主手工定制,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买到。   沈明烟惊诧望向林映之:“你在哪买的?”   林映之:私人定制,你那款我在国内买不到。   “当然买不到了,那个店主说这是她独家设计。”   沈明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林映之颇多费心。   林映之羞赧一笑:我怕你不喜欢。   沈明烟不以为然:“你设计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柜子的被褥枕套都是新的。   林映之帮忙铺好床:这些阿姨都洗过晒过的。   沈明烟:“没事,我就住一晚,不用那么麻烦。”   之前还以为,林映之帮自己预留房间已经够夸张了,直到沈明烟看见盥洗室的瓶瓶罐罐。   不由睁大眼。   全是她惯用的牌子,自己就算真在这里住下,也不会觉得陌生。   一晚上的失魂落魄在此时突然找到了归宿。   沈明烟垂首盯着手心的沐浴露,半晌,方轻轻扯了扯嘴角。   夜深人静,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装饰了一整个世界。   沈明烟仰躺在床上,一墙之隔,林映之的工作间彻夜通明。   隐约有光亮从门缝透过。   兴许是知道有人陪着自己,沈明烟这一晚上不算太糟糕。   手机重新连上电源,充足电量的作用下,未读消息也接踵而至。   沈明烟的作品在展会上大放异彩,名声和身价水涨船高,前来道贺的人数不胜数。   就连远在国外的沈母,也看了展会上的转播。   欢喜女儿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同时,也好奇沈明烟今晚计划的顺利。   计划……完全失败。   沈明烟眉眼低垂,手机亮白的屏幕映出女孩白净孱弱的一张面容。   眼角处尚有水雾残留。   凌晨两点半,这个点回复母亲的消息只会徒增对方的担心。   沈明烟默默退出聊天框。   倏地却发现朋友圈有新的动态。   【裴旭:挑食[视频]】   视频的封面一片漆黑,点开之后,前三秒好像进入静止状态,而后才渐渐有了动静。   昏暗的楼道内,小猫咪窝在台阶上,旁边还有一个满满的罐头。   显而易见奶糖对罐头半点兴趣也没有。   任凭裴旭怎么逗弄,对方都无动于衷。   同样叫奶糖,家里那只对这个牌子的罐头爱得深沉,每次都吃得一点也不剩。   反观裴旭养的这只,对罐头根本不屑一顾。   相比之下,沈明烟感觉自己好像养了一只小馋猫。   低落的心情暂时找到慰藉,沈明烟顺手留下一个赞,抱着手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林映之工作间的灯光整整亮了一夜。   翌日清晨,沉迷梦境的沈明烟尚未从睡梦中脱离,便先听见了一阵喧哗声。   她稍稍拢了拢眉,过了数秒方惊觉自己不在家中。   拥着毯子从房间走出,实习生愤怒的言语一字一句从楼下传了过来。   “老师,明明这事就是她的错,为什么我们要答应私了啊。   而且她提的条件也太欺负人了吧,居然让我们公开道歉?明明先失约的是她好吗!   她找的那个律师那么厉害吗,怎么还黑白颠倒的,这种人怎么当上律师啊。   对了,烟烟男朋友不是律师吗,我们可以找他帮忙啊。他那么厉害,就算是打官司,我们也不会输……”   “小声点。”同事用力撞了下实习生的肩膀,低声提醒。   “原告的律师,就是沈小姐的男朋友。”   如坠冰窟。   底下的窃窃私语沈明烟一个字也听不见,耳边一阵轰鸣,嗡嗡作响。   大脑犹如浆糊,乱糟糟的一团。   双脚灌了铅一般,直挺挺定在原地。   原告的律师……是陆时洲。   “哐啷”一声。   眼前逐渐荡起白雾,沈明烟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一脚踩空。   幸好林映之跑得快,及时将人扶住。   她手脚并用,试图要和沈明烟解释什么,可惜沈明烟一个字也听不清。   耳中所闻,脑中所想,皆是方才那句……原告的律师,是陆时洲。   自知说错话,实习生鹌鹑似的站在一旁,低垂着脑袋惴惴不安,满脸惶恐望着沈明烟。   张唇想要解释,却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   不过比起她,显然林映之更为着急。   女孩手指紧攥着沈明烟手臂,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对方,片刻都不敢松开。   林映之:烟烟……   沈明烟拍拍对方胳膊,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   “我没事。”   出走的理智终于找回,沈明烟定了定心神,“我先去个地方,等会再找你。”   林映之双唇张了又张,看向沈明烟的目光仍旧充满担忧。   “真的,我没事。”   很明显是假话,然而沈明烟此时也没心思做表情管理。   匆忙和林映之道了一声,头也不回出了旗袍店。   信立律所向来管理严格,规章制度严苛,踩点上班的员工只有少数。   行色匆匆的人影从沈明烟身边相继穿过。   “抱歉小姐,请问你找谁?”   刚至前台,便听见对方礼貌客气的声音。   沈明烟愣了愣。   来得匆忙,她甚至连这事都忘记了。   “我……”   稍顿心神,沈明烟缓缓开口,“我找陆时洲。”   前台:“陆总?那请问您有预约吗,或者和陆总的律助……”   说曹操曹操到。   律助刚踏出电梯间,蓦地和沈明烟撞了个正面。   两两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诧异。   知晓沈明烟和陆时洲的关系,律助大步流星:“沈小姐,陆总刚在开会。”   “那我去他办公室。”   律所人来人往,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有好几十道。   思忖片刻,律助朝沈明烟微一颔首:“好的。”   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过早会刚开始不久,您可能要多等一会。”   沈明烟淡淡:“没关系。”   办公室宽敞明亮,罗马帘半卷,挡住了窗外少许光线。   拒绝了律助的咖啡,沈明烟独自坐在沙发上。   墨绿沙发严肃森严,像极了陆时洲惯有的风格。   突然造访律所是冲动之下的决定。   四周气流逐渐趋于平缓,沈明烟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平静。   直至陆时洲推门而入。   之前从律助那提前得知沈明烟过来的消息,甫一见到本人,陆时洲还是稍稍拢眉。   律助跟在后头,识趣将合同搁在陆时洲办公桌上,轻手轻脚退出了办公室。   “沈明烟。”   拢着的双眉并未舒展,陆时洲沉声:“我之前说过……”   “我知道,你让我别来你的律所。”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一次超过了正常值。   沈明烟深吸口气,精力在昨夜消失殆尽,如今有的只有疲惫和倦怠。   “我找你有事。”沈明烟语速飞快,直接切入正题。   “新乐传媒那个小模特,是不是找你做辩护律师了?陆时洲,你知不知道,被告是林映之!而且当时我就在场,先违约的是那个小模特,之之没办法,才找了我顶上。   你现在为她做辩护,还让之之当众和她道歉,必须开口说话的那种。”   沈明烟轻哂,眼底尽是鄙夷之色,说话也逐渐失了分寸。   “陆时洲,你不是不知道之之说不了话,能提这个要求,你们是在恶心谁啊。”   “──沈明烟!”   罕见的动怒,陆时洲面色微沉:“这是我的工作,她是我的委托人。”   心口起伏两秒,陆时洲又恢复平日的冷静自持。   “你如果没什么事,就先出去。我还有工作,没空陪你在这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简单的四个字,在沈明烟脑中轮番滚动。   这是二十四小时以内,沈明烟又一次在陆时洲口中听到的词汇。   昨夜的晕眩感又一次袭来,排山倒海一般,仿佛要将沈明烟团团围住。   目中所及,是陆时洲重新掀开了笔电,键盘敲击声伴随在耳边。   从头到尾,陆时洲都未将沈明烟放在眼里。   不,不是从她踏入这间办公室开始。   而是从他们一开始的交往。   或许更早,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沈明烟在陆时洲眼中,就是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存在。   “我们分手,陆时洲。”   声音低低,沈明烟垂着双眼,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们分手。”   键盘下落的声音终于停下。   透过轻薄镜片,陆时洲抬首,那双深邃眼眸直直朝沈明烟望了过去。   “我们的交往也是没有意义,也是在浪费时间。”   沈明烟忽的自暴自弃,说话也渐渐变得语无伦次,“……不是吗?”   男人的视线依然笼在自己脸上,似乎是不太理解沈明烟话题的跳脱,陆时洲轻轻“嗯”了声。   他声音平平,半点也没将沈明烟的话放在心上:“知道了。” 第十七章   安静的气息在办公室缓缓流淌。   陆时洲依旧是记忆中那样, 永远冷静,永远面不改色。   反观沈明烟,大吵大闹了半天, 脖子都涨红,像是彻头彻尾的一个跳梁小丑。   唇角泛起苦涩,沈明烟定了定心神,努力学习陆时洲那一份对待感情的云淡风轻。   可惜演技拙劣, 泛红的眼圈暴露了沈明烟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心跳急促跳动,努力维持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在这时土崩瓦解。   特别是当陆时洲看向自己。   敲打键盘的手指不再运作,陆时洲挑起单薄眼皮,似乎有点意外沈明烟还在原地。   “……还有事?”   ……   在感情方面,沈明烟永远都是输家。   头也不回从陆时洲律所离开后,沈明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将近年关,欢度新年的年货随处可见,新春气息触手可及。   只有沈明烟是那个意外。   人流密集,摩肩接踵。   沈明烟逆着人群走, 眼神空洞无光。   兜里的手机接连震动, 全是林映之的未接来电。   还有实习生的通风报信。   【实习生:烟烟, 林老师刚刚出门找你了。】   失魂落魄实在太过狼狈, 从玻璃橱窗前经过,只草草一眼,沈明烟便收回目光。   不想再往自己脸上多看一眼。   她低头恢复林映之的消息。   【沈明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林映之:好。】   林映之几乎是秒回。   沈明烟悠悠叹口气,脖子缩在毛绒围脖之中,试图掠夺仅剩不多的一点温暖。   在街上闲逛了半圈, 待入眼的建筑物渐渐变得熟悉, 沈明烟抬首方发觉,宠物医院就在附近。   下个路口, 就是北街。   之前惶恐不安的经历尚且记忆犹新,沈明烟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安全因素不高的地区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沈明烟抬脚意欲离开,转身。   一个小小的黑影直直朝自己冲了过来。   沈明烟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   怔愣两秒,手边忽然多出一团冷冰冰的东西。   黏糊糊的液体往下滴落,紧接着是小乐的大呼小叫。   “我的甜筒!”   小乐哭丧着一张脸,手边的甜筒摇摇欲坠。   除了底下酥脆的外皮,顶上的冰淇淋球全落在沈明烟的外套上。   鬼哭狼嚎之后,小乐方记起沈明烟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抽抽嗒嗒仰起小脑袋:“姐姐……”   惹了事第一时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裴旭,小姑娘一张小脸惴惴不安。   “哥哥。”   帮我。   未尽之词都在一双婆娑泪眼中。   小孩不懂事,多半是因为作业太少。   “以后还跑吗?”   裴旭慢悠悠晃着过来,余光瞥见沈明烟脏兮兮的袖口,裴旭双眉紧拢,单手将小姑娘拎至身前。   只一个眼神,小乐立刻恍然,期期艾艾:“姐姐,对不起。”   她伸手在自己口袋掏了掏,想要找纸巾,可惜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倏地灵机一动。   小乐:“要不去哥哥家里吧,哥哥家就在附近!”   裴旭扬眉,看向沈明烟。   “不用了不用了。”沈明烟连连摆手。   小乐不甘心,朝裴旭望去求助一眼。   “我妈也在家里,你可以先去我家处理下衣服,就在那边一楼,门口也有水龙头。”   沈明烟下意识想要拒绝。   裴旭不疾不徐,“就是有点乱,你如果介意的话……”   小乐不满撅嘴:“不可以。”   裴旭视若无睹:“不用管她,她最多也就愧疚两三天,过几天就好了。”   沈明烟:“……”   视线下移,落至小乐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上。   鬼使神差的,沈明烟点了点头。   单元楼,楼道坑坑洼洼,牛皮癣小广告随处可见。   提前知道裴旭母亲在家,沈明烟本还想着在外面买点水果。   刚出口就听见裴旭的拒绝:“不用,她吃不了。”   沈明烟不甚理解这话的意思,直至踏进屋子。   一室一厅的格局,屋子逼仄,对面是一张单人沙发床,角落处药盒堆积。   淡淡的中药味在房间弥漫,肆无忌惮钻入每一个毛孔。   “抱歉。”   意识到寻常人可能会不习惯家里的药味,裴旭先行皱眉。   “没事。”沈明烟左右张望,“……有卫生间吗?”   “有!”小乐高高举手,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姐姐我带你去。”   出租房,理所当然没有暖气。   怕沈明烟有顾虑,陆时洲没关大门。   冷气顺着门缝呼啸而入。   玻璃窗缺了一角,旧报纸贴上,暂时挡住了冷气的入侵。   袖口的污渍很快冲洗干净,只是那股甜腻的香味还在。   无法,沈明烟只能暂时放弃,从卫生间离开。   “宝宝带朋友来家里了?”   第一次见裴旭带朋友回家,裴母撑着病体,脸上难掩笑容,搀墙从屋里走出。   ……宝、宝?   沈明烟目瞪口呆,极力克制,强忍笑意,才不至于当场笑出声。   裴旭习以为常,面无表情朝沈明烟递来一眼。好像她敢笑出来,今天就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裴母不知两人之间的波涛涌动,指使着裴旭下楼买小零食招待朋友。   “不用不用。”裴母过于热情,沈明烟险些招架不住。   “那怎么行,难得宝宝带朋友回来。”   “宝宝”这个词,又一次戳中沈明烟的笑点。   她努力压抑着笑声:“阿姨,宝……这个是裴旭的小名吗?”   裴母点头,女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疾病缠身,还是隐约可见裴母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宝宝。   一直到出了屋子,沈明烟还是控制不住,肩膀忍得发抖。   裴旭落后两步跟在身后,闻声,目光幽幽看向沈明烟的背影。   “想笑就笑。”   裴旭幽幽声音在背后响起。   话音刚落,前方抖着的人影立刻缩成一团。   沈明烟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   上一次听见这个称呼,估计还得是襁褓幼时。   托裴旭的福,沈明烟的心情难得转晴。   林映之记挂着沈明烟,又怕打扰她休息,一直忍着没敢发消息。   直至收到沈明烟的微信,林映之方悄悄松了口气。   抬手示意实习生先行回家。   实习生一头雾水:“今晚不用加班吗?”   林映之:这一周都不用。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实习生眉开眼笑,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抓着手机立刻和好朋友约饭。   店里欢呼声一片,大家伙收拾东西一哄而散。   林映之笑了笑,手中工作放下,转身进了厨房。   她记得沈明烟很喜欢吃照烧鸡腿,早上特意交待阿姨买了食材。   一连两天,沈明烟都是窝在林映之的旗袍店。   那身嫁衣依然放在林映之的工作间,好几回沈明烟从身边经过,都忍不住驻足。   从自己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开始,她和陆时洲基本处于断联状态,谁也没联系谁。   两方家长旁敲侧击多回,知道沈明烟和陆时洲闹得不愉快。   不过也只当小孩子打闹出了矛盾,没放在心上。   连着躲了两天,终于还是要面对现实。   拖着沉重的公寓回家,不出意外,公寓空荡无人,静悄悄的毫无人气。   沈明烟站在门口。   良久,方伸手,轻轻朝前一推。   满室的黑暗迎面而来,严丝密缝将沈明烟包裹在中间。   冷清气息缠绕在侧,沈明烟吸吸鼻子,倏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抬脚匆匆往楼上跑,沈明烟推开衣帽间。   果不其然,衣柜空了一大半。   浴室、客厅、书房、主卧……   所有陆时洲生活过的痕迹,此时均收拾得一干二净,好似他从未踏足过这个家一般。   夜色中。   沈明烟自嘲笑了笑,顺着白墙缓缓滑落,女孩抱膝跌坐地上。   余光瞥见衣帽间的一角,沈明烟抬眸微怔,随后扶墙而起,慢慢踱步过去。   衣帽间是“L”形设计,右边转角处的抽屉,置放的全都是……   “咔哒”一声,抽屉随着沈明烟的动作缓慢滑出。   女孩呼吸骤然停止。   满满当当的一个抽屉,全都是沈明烟这些年送给陆时洲的礼物。   有出去玩随手买的纪念品,也有自己精心编织的小手链,还有……沈明烟特地去寺里为陆时洲求的平安符。   那时沈明烟还千叮咛万嘱咐,让陆时洲一定要带在身上,这间寺庙很灵验的。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连着六个抽屉都是满格。   从十三岁到现在,沈明烟送出的礼物都在其中。   脑袋晕晕沉沉,就连视野也不再清明。   书房还有几本法律杂志,是之前沈明烟突发奇想,想要学法律,让陆时洲买的。   虽然到手后她连开封也没有。   半边身子倚在墙上,沈明烟从未有一刻如此纠结。   键盘敲敲打打多回。   思忖半晌,沈明烟还是将刚才拍的礼物照删去,重新进入编辑框。   公事公办的语气。   【沈明烟:家里还有一些你的东西。】   手指在屏幕上稍顿片刻,沈明烟尚在邮寄和自取之间左右徘徊。   蓦地听见手机振动一声。   她整个人为之一振,视线本能寻向亮起的屏幕。   是陆时洲发来的消息。   【陆时洲:不是什么重要的。】   【陆时洲:丢了就行,不用问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休息会写四更,然后发现,我好像是在单机qwq 第十八章   陆时洲的态度理所当然, 好像理应如此。   兴许已经对陆时洲的不在意免疫,沈明烟轻咬住下唇,只淡淡回了一个——   哦。   思忖片刻, 沈明烟最后还是将消息框中仅剩的唯一一字也删去。   没有再继续回复陆时洲的消息。   公寓门铃响起之时,沈明烟恰好收拾好衣帽间的剩余物。   找了废弃纸箱装了满满三大箱子。   可视门铃上,却是唐恬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幸好你在家。”   看见沈明烟,唐恬长长呼出口气。   随着她声音响起, 唐恬怀里突然探出一个猫猫头。   “我有急事得回老家一趟,这几天不能照顾奶糖了。”   显然是在赶时间,唐恬语速飞快,“要不我把家里的密码给你,你每天过来喂猫收拾猫砂……”   “不用了。”   唐恬“噫”一声,倏地恍然:“找好领养人家了?靠不靠谱,对方是本地人吗,奶糖这么胆小,要是去外地, 它会不会害怕啊……”   沈明烟:“找好了, 靠谱, 本地人。”   唐恬讷讷, 迟疑着开口:“那……领养人同意回访吗?”   “同意。”沈明烟果断从她怀里抱走奶糖,眉眼带笑。   “你想来我家随时都可以。”   “什么意思?”   思绪突然断联,数秒后唐恬猛地瞪圆眼,“陆时洲同意你养猫了?”   “陆时洲”三个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耳边。   好像突然按下了播放键, 这几日遭遇的看见的听见的, 一帧帧出现在自己眼前。   眼中的笑意渐淡,怀里的小猫咪像是知道主人的不快, 老老实实贴着沈明烟的臂弯,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唐恬神经大条,却还是敏锐察觉到沈明烟的异样。   “你……你和和陆时洲吵架了?”   “不是。”   唐恬肩膀稍塌,不解:“那你怎么还……”   “我们分手了。”   “……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余音骤然停歇。   唐恬脸上明显掠过几分错愕,她不由瞪大眼。   和沈明烟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唐恬倒是擅长,然而论起安慰人……   想了半天,最后唐恬只有干巴巴的一句。   “那你要不……多画画?”   之前画展,沈明烟展出的《四季》,以高价被一位神秘买家购入。   沈明烟旁敲侧击过多回,对方都不肯透露名字。而后沈明烟也作罢,不再强求。   “万老的项目组不是还没确定人选吗?虽然赶上我不太可能,但是你努努力,还是能缩短和我的距离……”   “哐”的一声——   沈明烟面无表情关上门,果断谢绝了唐恬的安慰。   之前家里奶糖的东西还在,沈明烟照顾起来也得心应手。   唯一的一点,之前只让小家伙待在客卧,蓦地将小猫咪放在客厅。   奶糖拘束缩在沙发的角落,瑟瑟发抖,活像一只小鹌鹑。   沈明烟花了好大力气,奶糖才迈出试探的小脚脚,朝她走去一步。   下一秒又腾的收回去。   无奈之下,沈明烟只能弯腰,将小猫咪抱在身上。   家里门窗一直装有金刚纱,沈明烟抱着奶糖,肆无忌惮在家里乱逛。   蓦地走到衣帽间,奶糖忽然“喵呜”一声,径自奔向地上的纸箱。   沈明烟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奶糖窝在纸箱不肯挪窝。   【沈明烟:我有以下六点要说……[视频]】   视频短短十几秒,全方位记录了奶糖不肯挪窝的全过程。   难得第一个点赞评论不是林映之,而是裴旭。   【裴旭:同款。】   对快递箱情有独钟应该是所有小猫咪共有的特征。   经裴旭提醒,沈明烟方想起家里还有买多的罐头和冻干零食。   沈明烟拍照给裴旭发过去,诚邀对方家里的小猫咪品尝新口味。   【沈明烟:有点重,要不我找个同城快递?】   【裴旭:可以。】   【裴旭:同城快递微信号134********】   【沈明烟:okk】   她垂首,照着对方给的微信号输入搜索。   点开,却是裴旭的微信号。   沈明烟不明所以,又重新搜了一遍。   还是裴旭。   【沈明烟:你发错微信号了吗,搜出来的结果是你。】   【裴旭:没发错。】   沈明烟愣了愣。   下一秒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裴旭:不可以自荐吗?】   【沈明烟:可可可!!!】   ……   一连三个感叹号,裴旭忍不住弯唇。   下意识想要去捞脚边的小猫咪,却扑了空。   奶糖不知何时爬到了围墙上,正敞着身子晒肚皮。   本来就是路边随手救治的奶猫,裴旭也没有给予过多管束,只在固定地点提供吃食,任由小奶猫来去自如。   摩托车就停在院内,裴旭回屋取了车钥匙往外走。   倏地,却听见一声不属于这个地方该有的鸣笛。   黑色大奔停靠在院子门口。   无视门口的窃窃私语,唐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缓步踏进小院。   年岁已高,唐老爷子脚步也不利索。   望见裴旭挺拔身影,唐老爷子方展露笑颜:“……小旭。”   勾着的唇角彻底抿平,裴旭眸色微沉,下意识往后张望一眼。   “你怎么来了?”   母亲还在屋里,裴旭皱眉,大步流星拽着人往外走。   “去外面,别在这里说。”   ……   罐头和冻干零食已经打包完毕。   然而裴旭却迟迟未到。   沈明烟还当对方路上堵车,不想过了一会,却收到裴旭道歉的消息。   【裴旭:临时有事,可能要明天才能接单了。】   原本也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沈明烟不甚在意。   自从有了纸箱之后,奶糖就一直窝着不肯挪身。   沈明烟第二天前往机场接人完沈母回家,小家伙还仰躺在纸箱里面。   虽然之前也在视频中和奶糖见过面,然而亲眼见到真猫,感觉还是不同。   沈母眉开眼笑,余光瞥见纸箱的东西,女人笑容稍滞。   招招手示意沈明烟过去。   “这是你之前送给小陆的礼物吧?”   电话说不清楚,得当面问人沈母才放心。   “妈妈不是想干涉你的决定,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沈母偏过头,视线在几个大纸箱上停留两三秒。   “这几个箱子,你是打算丢掉?”   “对啊。”   “那正好,司机就在楼下,我让他帮忙拿下去,也省得你上下楼跑几趟。”   有人帮忙沈明烟自然乐意,没多想就同意了。   沈母笑笑。   “还有,过两天唐家老爷子大寿,你爸爸的意思……是让你过去一趟。”   知道沈明烟对应酬没兴趣,沈母也不强求。   “就是过去露个脸,你要是不喜欢,送完贺礼就走,没多大事。”   沈明烟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   ……   沈明烟的朋友圈没有分组,自然的,陆问秋也刷到了视频。   只不过她平时不常玩手机,待看见沈明烟的朋友圈,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视频中小奶猫在箱子打滚一周后,又“吧嗒”一声,四脚朝天掉落后面敞着的衣柜。   隔着屏幕尚且能听见沈明烟欢快的笑声。   小奶猫软萌可爱,陆问秋却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   握着手机的手指频频发抖,女人单手抚着心口,大喘气。   良久,心跳终于重归正常。   无奈颤抖的指尖将她此时不安的情绪暴露无疑。   定神片刻,方拨通陆时洲的电话。   才拨通一秒,电话立刻被人挂断。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问秋没再坚持。   女人身子无力靠在沙发,动作轻而缓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那上面隐隐覆上水汽。   约莫过了十分钟,手机才重新亮起。   陆问秋迫不及待按下接听键。   “时洲,你在忙吗?”   “有事说事。”   陆问秋干笑两声:“明天晚上有空吗,你和烟烟回来吃饭,妈妈今天刚买了小黄鱼,很新鲜的。”   絮絮叨叨了一通,电话迟迟没有回应。   陆问秋习以为常,斟酌片刻方开口。   “时洲,你看见……烟烟发的朋友圈了吗?”   陆时洲:“我没那么闲。”   沈明烟喜欢分享生活,有时甚至连路边的落叶都有兴趣蹲下拍照。   陆时洲实在无法苟同。   陆问秋一噎,须臾方开口:“我看见烟烟之前抱回家的那只小猫了,想着你们应该是没住在一起,否则你不可能……”   陆问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将话说完。   “你和烟烟……不会真的就这样吧?”   “不会。”   没有片刻的停顿,陆时洲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声给予了母亲答复。   以前他和沈明烟也吵过架。   照沈明烟的性子,过不了两三天,沈明烟就会过来找自己。   拽着陆时洲的袖子装无事发生。   然后趁陆时洲不注意,偷偷将他的行李都打包带回家。   粉饰太平这种事,沈明烟比谁都擅长。   陆时洲早就对此习惯了。   碰巧律助敲门,陆时洲顺手结束和母亲的电话。   抬眸示意律助。   律助毕恭毕敬:“陆总,这是唐家送来的请帖。”   之前沈明烟来律所,律助也略有耳闻,故而此时传达消息也多了几分忐忑。   “说是……邀请您和沈小姐一起去寿宴。”   --------------------   作者有话要说:   劝你别去。感谢在2022-06-17 19:51:01~2022-06-18 22: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梨、胡北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南山赛道。   沉睡的山林在一阵阵欢呼声中苏醒。   入了夜, 南山一改往日的无人问津,前前后后围了不少人。   喧嚣声如浪潮般在山间翻滚。   “裴旭今晚是疯了吗,开这么猛?”   “心情不好呗, 应该是唐家那边来人了,你说这有钱人家也奇怪,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一阵喧闹声突然打断了对话。   闲聊的功夫,为首的兰博基尼已然呼啸着冲过终点。   扬起一地的尘土。   从车上走下的男人沉着、冷静。   下颌线条锋利, 薄薄眼皮低垂着,望不见任何的情绪。   “裴旭,这边!”   俱乐部经理挺着啤酒肚,笑得一脸褶子,好兄弟一般想要勾住裴旭的肩膀。   蓦地想起裴旭洁癖的性子,又讪讪缩回了手。   “三十万,我就知道你肯定行!老六那孙子之前还和我炫耀,说找了一个多么厉害的,我看也就那样。”   老板笑呵呵的。   他第一次认识裴旭, 对方就背着一个单肩包, 一张脸冷若冰霜, 过来俱乐部找兼职。   后来一次偶然, 裴旭在赛道上开了一回,从此之后老板再也不敢让裴旭干兼职的工作。   赛车赚钱快,也容易得罪人。   之前就有人看裴旭不顺眼,比赛前在裴旭车上动了手脚。   幸好裴旭反应快,否则肯定连人带车滚下山底。   比赛后裴旭直接将人揍进医院。   那时裴旭尚且不知, 自己揍的是唐家大少爷、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唐家也是因为这事才找到裴旭。   “最近还有比赛吗?”   无视老板笑得发皱的一张脸, 裴旭面无表情开口。   老板微怔:“你以后……还想赛车?”   裴旭回了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   母亲所有的医药费他都有记录,就想着有朝一日连本带利还给唐家。   “有是有, 不过奖金不高。”   老板得意洋洋和裴旭炫耀自己刚录的视频。   “你看看你开车的模样,你要是同意我开个直播,肯定一夜爆红。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你这种……”   “都会喜欢吗?”   突然被裴旭打断,老板愣半天,方木讷点头:“当然会啊,你看看你这张脸……”   他还以为裴旭终于想通,准备当个小网红。   不想裴旭只是冷脸丢下一句。   “视频发我一份。”   随后大步流星走出赛场。   ……   回家时裴母房间的灯还亮着。   裴旭脚步微顿,片刻方轻轻推开大门:“……妈。”   还以为是今晚偷跑去赛车的事被母亲发现,不想裴母只是拍拍他手背。   “唐家那边……是不是找你了?”   裴旭自幼懂事,裴母唇角泛起一点笑,很淡。   “你不用有顾虑,妈妈对那事早释怀了。”   “……嗯。”   “不说他们了,之前不是还带了朋友回家吗,有时间多找朋友玩玩,别老窝在家里。”   难得的,裴旭点了点头:“知道了。”   裴母眼睛一亮,还想多问,无奈身子不允许,只能回房睡觉。   ……   唐老爷子的宴会在即,幸好之前沈明烟在林映之这订了两身旗袍。   实习生:“林老师,烟烟是今天过来取旗袍吗?”   林映之点点头:嗯。   实习生:“那小模特的事,要和烟烟说吗?”   吃过一次嘴快的亏,实习生现在说话谨慎些许。   不知是什么缘由,小模特重新换了律师,案件也不再由陆时洲负责。   上次沈明烟怒气冲冲从旗袍店离开就是因为这事,实习生理所当然,想着将功补过。   林映之盯着手中的旗袍,半晌,摇摇头:不用了。   稍顿片刻,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提醒实习生:别在她面前提这事。   实习生似懂非懂点点头,只当林映之是不想戳沈明烟的伤心事,识趣闭上嘴。   .   唐家虽然不如以前,然而毕竟曾是书香门第。   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前来登门送贺礼的人差点踩破门槛。   沈明烟随着父母下车,湖绿色旗袍慵懒舒适,勾勒出曼妙剪影。   寿宴设在唐家公馆,门口清一色的名贵盆栽,都是唐老爷子从五湖四海寻来的。   “老爷子喜好风雅,湖中的石头,都是从苏州特地运来的。”   沈母压低了声音,悄悄和沈明烟做介绍。   “那边是民安的赵总,你应该在电视上见过,还有喝酒那位……”   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沈明烟好奇:“来的人这么多?”   唐老爷子之后,唐家没一个扶得上墙,一代不如一代,说是坐吃山空也不为过。   沈母睨了自家女儿一眼:“唐家亲自送的请帖,怎么着都得给人面子。”   听说南城近几年的新贵,也都在邀请的行列。   公馆仿的是民国时期的装修设计,洛可可式的风格。   大梁柱上镌刻了花鸟鱼虫,颇有几分中西结合。   衣香鬓影,推杯换盏。   知道沈明烟不喜好应酬,沈母也没强求,不多时便打发女儿去了后花园。   “你先过去,等我这边事完了,就去找你。”   还未亲自和唐老爷子送礼,沈母自然不好先行离开。   沈明烟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传统园林设计,据说唐老爷子还在后花园养了一池锦鲤。可惜现在是冬季,沈明烟不能饱眼福。   还未正式开宴,客人都在前厅。   昨日才被唐老爷子敲打,唐禹今日又原形毕露,拽着三五狐朋狗友一起,想要给裴旭一个下马威。   “唐哥,这真的能行吗?上回我们……”   还未开战,后面一个胖子先打退堂鼓。   上次裴旭一打六,连着打断唐禹两根肋骨,胖子一想起这事就发怵。   “上回什么上回?”   被打的经历过于丢人,唐禹猛地踢了胖子一脚,气不打一处。   技不如人还在人家车上动手脚,结果被打得在医院连躺三个月。本来落在自己头上的联姻,现在也要被裴旭夺走。   唐禹一想起这事就憋屈。   “上次是我大意,要不是我让着那小子,你以为他真的能打得过我?”   胖子捂着受伤发红的膝盖,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条路的尽头是唐老爷子的住处,平时寻常人不能入内。   此时此刻,唐老爷子却亲自端了点心红茶,递到裴旭眼前。   “明华楼的桃花酥,尝尝看喜不喜欢。”   “不用。”   “没事,等会再吃也行,回去时我再让阿姨打包一份,给你妈妈也尝尝。”   无视裴旭的冷淡,唐老爷子态度和蔼,“之前说找专家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一直没有动作的裴旭,忽然抬眸。   唐老爷子:“预约了下个月做检查,不过他们团队都在国外,你妈妈可能要出国治疗。”   裴母病痛缠身已久,国内的医院都束手无措,裴旭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希望。   裴旭:“我可以陪她去……”   唐老爷子摆摆手,不以为意:“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医生那也建议,最好家里人跟着。还有……”   唐老爷子忽的抬眸,“病人最好保持静养,术前术后都一样。”   姜还是老的辣。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裴旭面色稍凛,白净手背青筋暴起。   “爷爷知道你有顾虑,没事,你和你妈妈搬来公馆后,就住在我隔壁的小楼,我保证没人敢来打扰。”   从书房离开后,一路上,耳边全是唐老爷子的轻语。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通知。   裴旭阴沉着一张脸从小楼走出。   如果不是存着对专家那一点希望,他一点也不想和唐家有任何的瓜葛……   呼啸的冷风卷起一地的落叶。   裴旭忽然顿足,视野中最先出现的,是唐禹欠揍的一张脸。   他缓缓抬起了眸子。   而后,后花园忽然响起了一记惨绝人寰的尖叫。   ……   “听说了吗,唐禹和那个孩子打起来了,就在后花园那。”   “老爷子寿宴还没开始呢,这就开始闹了?”   “能不闹吗?突然多出一个私生子,虽说唐大少风流,可当年要不是那个女大学生不自爱……”   沈明烟双眉紧皱,顺着人流往前走。   猝不及防在众宾客好友前丢了面子,唐老爷子气得发抖。   上回裴旭一打六,这回一打十,依旧占的上风。   唐禹鼻青眼肿,哭丧着一张脸和老爷子告状。   “爷爷,这次真的不是我挑事。我就是想和他道歉。上回确实是我不对,但是他……”   唐禹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你看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有暴力倾向就早点去治病,不然以后谁敢和他结婚啊。”   唐老爷子冷眼望向裴旭:“是这样的吗?”   裴旭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行行,不说话是吧?”   丢失的面子,唐老爷子肯定要找回来,拐杖在地上敲打好几下,掷地有声。   唐禹脸上掠过几分得逞的笑意。   裴旭脸色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眼皮稍稍往上抬,视线越过层层阻碍。   倏地,和人群外沈明烟的目光对上。   沈明烟目瞪口呆。   满脑子是之前路上听到的言论,以及上次从裴旭家里出来、偶然听见隔壁大婶们的嘲讽。   “我就说,长那么漂亮怎么会租我们这的房子,还带了个拖油瓶。肯定是年轻勾搭上哪家有钱的老头子,怀孕后就被人赶出来了。”   “可不是,你看她那一身病,说不定是那啥什么才染上的,都不知道跟过多少男的。”   裴母年轻时不幸的遭遇,却是他人口中评头论足的笑谈。   沈明烟愤怒拢眉,视线重新落回裴旭身上。   然而下一秒──   裴旭身子忽然晃了一晃。   “──裴旭!”   顾不上层层人群包裹,沈明烟惊呼一声,大步流星朝人冲了过去。   眼看裴旭就要昏倒在地,沈明烟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搀住。   “你没事吧?”   地上躺着的唐禹、以及身后九个被裴旭揍得站不起身的狐朋狗友:?   不是,刚刚你不是还一打十吗,怎么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还柔若无力靠在一个……女人肩上??   唐禹不认得沈明烟,还想大声嚷嚷为自己委屈。   不想话刚出口,迎面就听见唐老爷子一声呵斥。   “闭嘴!”   知道沈家对沈明烟的重视,唐老爷子笑笑:“这是明烟吧,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他视线在唐禹和裴旭脸上打转,“不过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还是……”   “唐爷爷,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事,也知道你护短。”   沈明烟莞尔,笑容极淡。   “很不巧,我也是。”   满堂寂静,针落可闻。   唐老爷子满脸错愕。   三秒之后,那双满是眼纹的眼睛渐渐由惊诧转为笑意。   之前他还存了私心,想让裴旭商业联姻,没想到裴旭居然会认识沈明烟,还和沈明烟……   唐老爷子一改之前对唐禹的偏袒,侧身冷脸训斥。   “哭什么,兄弟之间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   唐禹无辜瞪圆眼:“不是爷爷,他刚刚真的打我……”   唐老爷子:“闭嘴。”   唐禹不甘心,恶狠狠瞪着裴旭。   “明烟啊,唐禹这孩子就是被我和他爸惯坏了,你今天是和你爸妈一起来的吧?听说你爸爸刚在瑞士收购……”   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沈明烟向来不感兴趣。   何况肩上的人──   裴旭有气无力,一张脸毫无血色,嘴角隐约还有血丝渗出,好像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   沈明烟拢紧双眉,打断了唐老爷子的长篇大论。   “唐爷爷,裴旭可能需要处理下伤口。”   唐老爷子好像才想起:“对对对,家里就有医药箱,麻烦你照顾小旭了。”   沈明烟笑笑:“不客气,应该的。”   “应该?沈家大小姐之前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现在……”   “这有什么,年轻人分分合合很正常,而且我觉得这位可比之前那姓陆的好多了……”   人群中窸窸窣窣声音不断。   沈明烟好似浑然不在意,一门心思记挂着自己肩上的人。   “裴旭,你还能走吗?要不我……”   唐老爷子还在盯着自己,做戏要做全套。   沈明烟小心翼翼扶着人:“你走慢一点,我……”   似乎心有所感,沈明烟抬起头。   一眼对上人群外的陆时洲。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8 22:31:57~2022-06-19 20:4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陆时洲赴宴的时间并不早, 抵达唐家公馆的时候,现场的宾客已然不少。   手机上还有沈母婉拒接人的消息,说到时沈明烟会和他们一起坐车过去。   窃窃私语迷乱了陆时洲双眸。   隔着层层人群, 他一眼找到了焦点处的沈明烟。   稍稍皱起了眉。   沈明烟什么时候……认识裴旭了?   疑虑众生瞬间,人群的窃窃私语渐渐演变成吵闹喧嚣。   “唐老笑成那样,不会真的好事将近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唐家要是和沈家联姻, 那可真是……”   “那人是叫……裴旭吧?长相运气都很好,就是身子骨有点弱,怎么打了一架就累成那样,还是唐禹下手太重了?”   人群中间,沈明烟小心谨慎,双目牢牢盯着裴旭受伤的手臂,深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刚才被唐老爷子骂了一顿,唐禹再也不敢鬼哭狼嚎。   无奈伤口疼得慌,只能窝在地上抽抽嗒嗒。   沈明烟本来就因为陆时洲的出现心烦意乱, 蓦地听见唐禹的抽噎, 侧身狠瞪了一眼。   一打十, 居然还有脸哭委屈?   裴旭有气无力:“可以走快点吗?”   他脸上适时流露出不舒服的情绪, “这里有点闷。”   人挤人,空气流通自然不好。   对方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还被这么多人围观,想想也知道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可以可以。”沈明烟忙不迭,脸上仍旧担心, “不过还是别走太快, 不然容易扯到伤口。”   完全不记得自己伤到裴旭的唐禹听见:?   没记错的话,裴旭最大的伤口, 应该就是嘴角破的那一处吧?   而且就裴旭现在走路的速度,估计回去伤口都愈合了。   人头攒动,沈明烟感觉自己扶着的裴旭好似一道人形屏障,悄无声息拨开一条通道。   唐家的家庭医生很快抵达,无奈裴旭并没有半分的好脸色。   “不用了。”   沈明烟一怔,随即恍然。   裴母这么些年的不幸都是因为唐家,裴旭再怎么好性子,也不可能给唐家好脸色。   来之前受过嘱托,唐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医生早就清楚沈明烟的身份。   这会为难,也下意识看向沈明烟。   “你……”   视线在裴旭脸上停留一秒,沈明烟随即抬头:“你先走吧。”   医生陷入两难境地:“可是唐……裴先生的伤口……”   医生欲言又止,在裴旭冷眼下,讪讪将“唐小少爷”四个字咽了回去。   “我来吧。”   接过医生手中的医药箱,沈明烟心里也没底,捏着棉签站在原地。   左右端详裴旭嘴角的伤口。   她记得刚刚……裴旭的手肘也受伤了。   手上拿着碘酒不方便,沈明烟半蹲在地上,示意:“你要不要先把袖子卷起来?”   裴旭还穿着外套,处理伤口实在不方便。   眼看沈明烟就要代劳,裴旭不动声色往后退开半步:“不用了。”   他微垂着眼眸,领口的衬衫些许凌乱,隐约还沾了一点尘土。   沈明烟“啊”一声,关切:“可你刚刚不是……”   一个前进一个后退,落在外人眼中,和打闹无异。   陆时洲刚找到休息室,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明烟单手抱膝,女孩眉眼笑成月牙,一双琥珀眸子笑意满满。   “真的,我没骗你,我下手很轻的……”   “沈明烟。”   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凝固剂。   瞬间,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沈明烟僵着脖子转过身,唇边的笑意在见到陆时洲的那一刻,彻底消失殆尽。   “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开场白,只不过如今角色对换,以往提出这种疑问的,一直是陆时洲。   陆时洲脸色淡淡:“收到了邀请函。”   余光瞥见坐在沈明烟身侧的裴旭,陆时洲双眉微皱。   莫名有几分……刺眼。   “沈明烟。”   视线下移,落至沙发上只有一手之距的二人身上,陆时洲面无表情道。   “邀请函上也有你的名字。”   沈明烟颔首:“我知道。”   陆时洲抬眼:“那你什么时候出去?我晚上还有事,寿礼我之前准备了,等会我们……”   “等会我自己回去。”沈明烟淡声,“就不劳烦你了。”   “沈明烟。”陆时洲沉声,耐心彻底告罄,“我没时间陪你……”   “我也没时间。”   沈明烟忽的站起身,视线在空中和陆时洲对上。眉眼熟悉,是沈明烟曾经描过绘过上千乃上万遍的轮廓。   喜欢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   沈明烟踮足了脚尖,却还是无法和陆时洲平视。   她隐隐捏紧手。   好像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关系,陆时洲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居于高位,永远……不会对沈明烟的感情有任何的回应。   他早就对沈明烟的仰视习以为常。   裴旭还在旁边,沈明烟无意让他人陷入这般尴尬窘迫的境地。   她侧身,声音极轻:“我先走了,你要不要……”   裴旭毫不犹豫:“我和你一起。”   话落,裴旭亦步亦趋跟着沈明烟起身,离开。   两人旁若无人聊着天,完全无视身后一直追随的那道视线。   这还是第一次,陆时洲被留在了原地。   明明已经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见到陆时洲,沈明烟还是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十几年的感情不可能一秒清空,她也不是计算机,算式输入之后,就能完全格式化。   拐过转角,确定背后那道视线彻底不见,沈明烟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放松。   余光瞥见身侧的裴旭,沈明烟忽的一惊,终于想起正事。   “你的手怎么样了?”   “……还行。”   “怎么可能?”   沈明烟完全不信,刚刚在路上,她还听说唐禹之前还在裴旭车上动手脚,差点害了裴旭丧命。   这种人,下手怎么可能会轻?   “还是得去趟医院……”沈明烟坚持自己的观点。   劝说的话还未说完,蓦地却看见裴旭朝自己做了个手势,低头才发现对方手机屏幕是亮的。   “宝宝,你那边……怎么样了?”   提心吊胆半天,裴母还是不放心,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还行。”   “没受欺负。你今天的药吃了吗?嗯,知道了……可能要晚点回去,不用等我。”   电话挂断,沈明烟才敢出声。   “你等会不回家吗?”   “不了。”   嘴角的淤青还在,裴旭理所当然,“现在回去她会更担心,我在家门口等着就好了,等她睡了我再进去。”   听着未免过于可怜。   沈明烟眨眨眼:“那要不我先陪你去吃饭,正好我也没吃。”   “伯父伯母不是还在?”   “不用管他们。”沈明烟实话实说,“他们本来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   本来只准备送完礼就走人的沈母,此刻却被唐老爷子热情挽留。   “沈明烟,你和我说实话。”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沈母方有空找沈明烟“质问”。   “你什么时候和裴旭认识了,刚刚唐老爷子问我的时候,我跟个傻子似的,他还一口一个亲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   裴母一人带孩子的辛苦无人问津,裴旭受人欺负唐老爷子也不管。   这会倒是出来揽功。   沈明烟冷笑两声:“他姓裴,不姓唐。”   明目张胆的偏袒。   沈母一噎,随即又笑开:“看出来你和小旭关系不错。”   上一秒还是裴旭,现在就是小旭了。   沈明烟好笑弯唇,和母亲闲聊了一会,方挂断电话。   送完裴旭,沈明烟顺路去了旗袍店。   等回家时,已经接近凌晨。   难得好天气,窗外月明星稀,璀璨星空点亮了半边天幕。   沈明烟慢悠悠从车上转出。   林映之晚上做了热红酒,沈明烟浅尝了几口,此刻有点微醺。   理智还在,只是脑袋有点晕晕沉沉。   沈明烟浅浅打了个酒嗝。   旗袍裹着瘦弱身影,沈明烟踩着月光,小孩子似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踏步。   曲径通幽,穿过长长小径。   蓦地,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陆时洲颀长影子映在路灯下。   听见脚步声,陆时洲冷淡抬眸,一双眸子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沈明烟是下午四点多从唐家和裴旭一起离开的,而现在……   手腕上的钟表清楚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距离由远及近,陆时洲尚且能闻到沈明烟身上淡淡的酒气。   “沈明烟。”   陆时洲的语气颇有几分愠怒。   对上沈明烟迷离双目,最后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下。   “我明天要去趟北城。”   难得,陆时洲出差还会找自己报备。   沈明烟不明所以,狐疑点头:所以呢?跟她有关系吗?   “出差一周。”   瞧见沈明烟的反应,陆时洲心满意足收回视线。   自觉已经给足了沈明烟台阶下。   等他回来,沈明烟估计就和以前一样。   “还有。”   脑中忽然掠过沈明烟和裴旭一起离开的那一幕,陆时洲不满拢眉。   “你以后不用……”   不用和下午一样,用那样的手段来引起我的注意。   太幼稚也太多余。   陆时洲如是想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后回来的小陆:烟烟订婚了,新郎不是我   感谢在2022-06-19 20:44:44~2022-06-20 23: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d 5瓶;七七 4瓶;梨梨、禾子羽、胡北北呀、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夜深露重。   酒精作用下, 沈明烟思维不似平时那般敏锐。   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陆时洲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在意,所以也懒得将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拆解分开。   去辨别他话中的意思, 去揣摩他心底的情绪。   倦意漫上眉眼,一点点将沈明烟残存的理智侵蚀干净。   懒得继续和陆时洲多言,沈明烟摆摆手。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   “没有。”   几乎是陆时洲话落的那瞬间,沈明烟已然越过人, 快步朝自己所在的公寓走去。   门禁卡发出“嘀”的一声,身后倏地响起陆时洲的声音。   “我下周四回来。”   陆时洲今晚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足以用“奇怪”二字形容。   沈明烟不明所以,脚步稍顿。   迟疑两秒,困意最后战胜了理智,沈明烟推门上楼,没再往身后多看一眼。   翌日,沈明烟是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醒的。   自从解除在家里的禁锢后,奶糖活像脱缰的野马,上蹿下跳, 恨不得解锁家里每一个角落。   “……奶糖。”   迷迷糊糊被小猫咪抱了一脸, 沈明烟险些被闷死。   无奈之下只能摘了眼罩。   日上三竿, 沈明烟醒的时间不算早。   翻了手机才知道, 未读消息积攒好几波。就连远在老家的唐恬,百忙之中也抽时间八卦。   【唐恬:听说你有新欢了?】   沈明烟一头雾水。   接连翻看手机的未读消息,沈明烟终于从细枝末节发现了端倪。   昨日寿宴上,她带走裴旭的那一幕不知被哪个多事的拍下,添油加醋了许多。   此时估计南城半个上流圈子都听说这事, 也怪不得昨夜沈母会打电话过来。   好事者都在观望沈家和唐家的关系。   沈明烟好笑, 只觉得吃瓜群众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   【沈明烟:你伤口好些了吗?】   【沈明烟:没被你妈妈发现吧?】   昨晚回家得晚,中途还去了趟林映之店里, 故而沈明烟这会才和裴旭联系上。   “……裴旭?”   蓦地接到对方的电话,沈明烟诧异好一阵。   “你现在是在……”   “我在医院。”   沈明烟猛地从床上坐起:“是昨天的伤……”   “不是,是我妈妈。”   一夜未睡,裴旭声音显然多了几分疲惫。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   有上回的经历,又一次来到北街,沈明烟难免心存忐忑。   之前吃了教训,沈明烟这会先将车子停在医院附近,方慢慢踱步过去。   白天的北街没有晚上那般混乱,然而身陌生地,沈明烟还是难掩心慌。   直至听见一声脆生生的……   “姐姐!”   小乐还是穿着粉色蓬蓬裙,怀里抱着一团橘色,蹭蹭蹭朝沈明烟冲了过去。   “哥哥说你要过来,让我在这等你。”   小姑娘声音怯怯,“姐姐,我刚刚……刚刚看见他们用石头砸奶糖了。”   野猫最容易受熊孩子欺负,平时裴旭在,熊孩子不敢惹事。   今日裴家无人,熊孩子便将坏主意打到奶糖身上。   “还好奶糖跑得快,没有被打到。妈妈不让我养猫,我才偷偷给哥哥打了电话。”   小姑娘一张小脸委委屈屈,抱着奶糖不撒手。   “姐姐,奶糖没事吧?”   相比于平时,小橘猫确实安静了许多。   “没事。”沈明烟温声安慰。   家里还有一只橘猫,怕相处不适应,沈明烟还特意用护栏将其隔离开。   两只奶糖真假难辨,隔着护栏相望。   好似在惺惺相惜。   【沈明烟:接回家啦![视频]】   【沈明烟:我顺路带奶糖去医院做了检查,没有外伤。】   裴旭本来只是想让沈明烟帮奶糖带去宠物医院寄养,不想对方直接将猫带回家。   【裴旭:突然多了一只猫,你室友不会有意见吗?】   【沈明烟:?】   【沈明烟:放心,我自己一个人住。】   ……   南城医院。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旭进门,裴母好奇直身,往门口张望两眼。   裴旭垂首,唇角稍弯,正聚精会神盯着手机。   “宝宝,怎么不进来?”   倏然听见母亲的声音,裴旭猛地一惊,随即又面色如常将手机揣回兜里。   “没什么。”   “是在和……明烟聊天吧?”   被母亲戳中心事,裴旭也没藏着避着,稍一颔首表示回应。   “明烟那孩子挺好的,等妈妈病好点了,再请她来家里一趟……明烟,她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裴母说了那么一大串话都不见裴旭有反应,这会倒是斩钉截铁。   “这样啊。”裴母若有所思,“明烟还年轻,慢慢找也行,不着急。”   裴母年轻时吃过大亏,如今在这方面,谨慎许多。   ……   突然升级为临时铲屎官,沈明烟肩上重任蓦地重了许多。   怕裴旭在医院担心,沈明烟几乎每天都会给对方弹视频。   “小裴,小裴你过来!”   “……小裴?”裴旭愣了下,须臾低笑一声,声音沉沉落入沈明烟耳中,“你还给它改名了?”   “没改名,冠姓而已。”沈明烟理直气壮,“不然两只分不清,裴姨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去看她。”   沈明烟之前就想着去医院看望病人了,怕打扰,才重新挑了时间。   空着手去医院不礼貌,沈明烟让司机在路边停车,踱步进了附近的一家商超。   超市后门的小路直通医院,很是方便。   提着大包小包,风声鹤唳落在耳边,沈明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裴母住的是单人病房,很是好找。   只是沈明烟未曾想到,自己尚未走近。   遥遥的,便听到一声熟悉的笑声。   不同于平时的嬉笑打闹,这笑声讥讽十足,恶意满满。   连着在裴旭身上吃了两回亏,唐禹总算学聪明。   没当面找裴旭不痛快,而是偷偷找人跟了裴旭两天。知道他这个时间都会下楼给母亲买点心,不在病房。   唐禹心安理得,推门进了裴母的病房。   “阿姨,你还不知道吧,裴旭是真的像你。”   唐禹得意洋洋,仰着脑袋,故意往裴母的痛处撒盐。   “都特别会……勾搭人。”   唐老爷子多数向沈家递了橄榄枝,都被沈父不痛不痒挡了回来。   唐老爷子虽然刻意隐瞒,然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唐禹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了沈家做保护伞,唐禹对裴旭也不再有顾忌。   打听到沈家根本没有和唐家联姻的意愿,唐禹立刻过来,准备找裴旭捡回之前丢失的面子。   打不过裴旭,便将主意打到卧病在床的裴母身上。   “可惜他和你差不多,沈家人看不上他。也是,一个私生子,正经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用说沈明烟那样的大小姐了。”   “阿姨你眼睛怎么红了,你是不认识沈明烟吗?”   “他们沈家可比我们唐家厉害多了,不然裴旭也不会想法设法和沈家攀上关系。”   “不过你儿子还是没有继承到你的好手段,这么久了连名分也没有……”   “哐当”一声。   房间猛地被人用力推开。   一踏进门,沈明烟便看见裴母捂着心口,大喘气。   沈明烟眉心一跳,慌不择路奔向对方的方向。   着急想要去按铃唤医生过来。   “不,不用。”裴母阻止了沈明烟的动作。   缓过气之后,她也不似之前那般不舒服,“我喝点水就好,不用……不用叫医生。”   “沈明烟,你怎么……”   唐禹还未从闯门而入的沈明烟缓过神,猝不及防,迎面又撞上去而复返的裴旭。   显然没料到唐禹会出现在病房,裴旭面色一凛,下意识望向床上的母亲。   他目光冰冷瞪向唐禹,口吻狠戾:“你怎么在这?”   “我,我……”唐禹眼神闪躲。   脑子还未整理出头绪,忽的却听见身后低低一声委屈。   “宝宝,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沈明烟气呼呼,怕唐禹不相信,又加了一剂猛药,“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   ……宝、宝宝?   若不是亲眼瞧见沈明烟挽着裴旭的手臂,唐禹差点以为自己眼瞎。   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说出口,这两人要是没猫腻,他唐禹能当街表演一个倒立拉稀。   见鬼似的,唐禹瞪大着眼睛,不知是得先为沈明烟和裴旭之间的爱称恶心,还是先为自己情报的出错骂人。   从小在母亲口中听过上万遍的称呼,此时却突然出现在另一人口中。   沈明烟的声音颇有几分江南的软糯温柔,落在耳中,犹如羽毛飘落心上。   裴旭耳尖微麻,男人喉结轻滚,蓦地失语。   沈明烟悄悄给他使了好几回眼色都没注意。   就连唐禹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裴旭也只是呆呆的。   “──裴旭!”   第一次演戏,就遇上一个如此没有默契的搭档。   沈明烟气恼,抬眸对上裴旭笑成月牙的眼睛。   沈明烟怒气更甚:“你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有点好奇。”   裴旭淡淡收回视线。   片刻,忍不住偏头,又看了沈明烟一眼。   沈明烟没好气:“好奇什么?”   护士刚刚推着裴母去做检查。   此时此刻,病房只有风声作伴。   以及,裴旭落在颈边低低的笑声。   “好奇……我女朋友长什么样。”   “想多看两眼。” 第二十二章   温热气息一点点从颈间蔓延。   莫名的, 引起一阵颤栗。   耳尖无端泛起一阵绯红,久久未曾褪去。   “我那是……”   结结巴巴,沈明烟说话颇有几分语无伦次。   “是战略性……”   胡言乱语也救不了沈明烟, 她索性选择放弃,义愤填膺骂唐禹。   “你都不知道唐禹说话有多难听。”   “我知道。”   “他居然当着裴姨的面说……嗯,嗯?你知道?”   她目瞪口呆,随之又好奇, “那你刚刚怎么……”   话音未落,就见裴旭下巴朝病床扬了一扬,意有所指。   刚刚那番话,比起自己,裴母更不希望裴旭听见。   沈明烟脸上掠过几分怔怔。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裴旭不知应付了多少回,所以才会这般经验丰富。   “那唐禹……”   裴旭轻笑两声,一双清亮眸子忽的冷了下来。   跌跌撞撞从医院门口跑出,唐禹还心有余悸。   怕人多被唐老爷子发现, 唐禹今天是单枪匹马过来。   脱离裴旭的视线, 唐禹大少爷的脾气又上来, 对着电话骂骂咧咧。   “你不是说沈明烟肯定和裴旭没关系吗?我今天差点被你害死了, 你不知道他们……”   唐禹一门心思都在电话上,走错路都没发现。   胡乱钻进了隔壁的胡同。   “不过沈明烟怎么会看上裴旭啊……什么看脸时代,裴旭那小子有我帅吗?”   沈明烟:“你还挺自信。”   “那是。”唐禹得意洋洋。   话落才顿觉身后脖颈冷意直冒。   唐禹僵硬着转过身,果不其然撞上裴旭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手机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唐禹往前一丢, 拔腿就往前跑。   可惜十秒时间未到, 唐禹突然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从拐角走出──   前方是死胡同。   沈明烟好整以暇看着去而复返的唐禹:“原来你自信的不是外貌, 而是脑子。”   唐禹恼羞成怒:“你──”   早晚都逃不过一顿打,唐禹认命仰着脑袋,质疑沈明烟看人目光的同时,又开始怀疑两人之间的感情。   “我看裴旭对你也就那样,你看你说那么多,他理你一句吗?”   沈明烟一噎:“你……”   好胜心作祟,沈明烟眼一闭心一横,指甲都快掐入裴旭的手臂。   “宝宝你说句话啊宝宝!”   心口倏地重重一跳,漏了半拍。   犹如过电。   男人喉结微滚,落在雪色中的深色眸子暗了又暗。   裴旭声音低低:“你说什么?”   “……宝、宝。”   沈明烟侧身,借着姿势的遮挡,咬牙一字一顿,“听到了吗?”   虽然凶,可惜对裴旭而言,半点震慑力也无。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嗯,听到了。”   惨叫声自胡同响起。   怕被说一对二欺负人,裴旭还事先让沈明烟回了趟医院。   唐禹当时在医院待了多少时间,裴旭现在双倍奉还。   气喘吁吁躺在地上,唐禹肿着一张脸,被裴旭抓着脑袋扬起身。   唐禹心下暗叫不好,以为又有进行下一轮的挨揍。   他识趣闭上眼睛。   等了半天,却不见裴旭有下一步的动作。   唐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猝不及防,和裴旭正对上眼。   诡异的,裴旭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想到沈明烟那声“宝宝”,裴旭眼角笑意渐深。   盯着唐禹若有所思。   “原来你还有这种作用。”   唐禹一脸惊恐:???   ……   上一次见面还是普通朋友,这一次就当着裴母的脸喊人家儿子小名。   沈明烟再怎么见过大世面,也没有勇气单独走进那一间病房。   裴旭回来的时候,沈明烟正好读完墙上的专家简介,准备读第四遍。   “怎么不进去?”   沈明烟撇撇嘴,觉得裴旭是在明知故问:“要脸。”   话落,还是不放心,目光在裴旭身上来回打量。   “你……没受伤吧?”   “放心,你家宝宝没那么弱。”   好不容易遗忘的记忆再次复苏。   沈明烟忍无可忍,在裴旭鞋上狠狠踩了一脚。   “裴旭,你……”   半敞着的门忽然被人由里推开,蓦地撞见两人在病房打闹的一幕。   裴母一怔,之前的存疑又减了两三分,弯唇贴心将门合上的同时,还不忘出声提醒。   “在走廊,小心别撞到人。”   “不是裴姨,我们……”   来不及解释,那扇轻薄的复合板门已经悄无声息关上。   欲盖弥彰一般。   裴旭毕竟是男生,好些事都不方便帮忙,幸好沈明烟在一旁,正好可以搭把手。   “我以前还担心,宝宝这个性子……以后遇不到贴心的人。”   裴母温声细语。   若不是身子实在不方便,还想着回家拿相册,好让沈明烟看看裴旭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真的很可爱,长得也好看,粉雕玉琢的,像是年画走出来的娃娃。可惜我那时忙着工作,没拍多少相片。”   裴母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   医生建议病人必须保持好心情。   沈明烟顺着裴母的话往下说:“他现在也好看。”   几乎就在沈明烟话落的同时,手机忽的振动两声。   【裴旭:当面夸人比较有诚意。】   视线落向屏幕的那一刻,沈明烟猛地往后扭头,恰好对上裴旭似笑非笑的眼睛。   也不知道在门口偷听多久了。   隔空给对方发了一个奶糖猫猫拳的表情包,以儆效尤。   沈明烟前往医院照顾裴母的消息传出之后,唐家之前那一点小心思又接连活跃起来。   一连好几日,补品源源不断流进陪裴母病房。   就连唐老爷子,也派了人过来探望。   “唐家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听女儿转述之后,沈父慢悠悠给予了一句点评。   顺手给妻子倒了一碗山药排骨粥。   沈父:“要不然前几天的寿宴也不会那么大手笔。”   沈明烟:“那唐禹还敢在寿宴上胡闹?”   “怎么不敢?”   沈父洞悉世事,“要不是你横插一脚,估计吃亏的……就是裴旭了。”   “裴旭,是唐家那孩子吧?”   沈母笑着睨了女儿一眼,调侃,“传闻中我家的女婿。”   沈明烟咳得惊天动地:“别,别乱说。”   玩闹归玩闹,沈母敛了笑意:“小陆那……你是真的放下了?昨天问秋才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分手了而已。”   沈明烟脸上表情淡淡,“陆时洲没和陆姨说吗?”   话刚出口,沈明烟又觉得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以陆时洲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主动提起自己和他的事。   兴许在陆时洲眼里,但凡涉及到沈明烟,都是“没有意义”“没必要”提到的关联词。   无足轻重。   这是沈明烟在陆时洲心底的份量。   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沈明烟以前不知道,现在终于知道了。   蓦地想到上周在楼下见到的陆时洲,沈明烟思忖片刻,给物业发了消息。   ……   周三的晚上,寒气一如既往嚣张跋扈。   律助站在酒店门口,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等到陆时洲结束饭局,律助立刻站直身,尽职尽责为陆时洲拉开车门。   陆时洲这趟出差轻装简行,就带了他一个,无奈之下,律助只能暂时兼职司机的工作。   透过后视镜,律助悄悄打量陆时洲一眼。   罕见的,陆时洲在看手机。   聊天记录空空如也,通话记录也是一样。   出差六天,沈明烟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陆时洲双眉稍拢。   余光瞥见律助偷瞄过来的视线,陆时洲抬眸,声音冷冽。   “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   偷看被发现,律助火速缩回自己的脑袋。   陆时洲这几天都是低气压,思及之前沈明烟在公司大闹的那一场。   律助战战兢兢,斟酌着道。   “陆总,你要不要给沈小姐买点礼物?”   陆时洲用目光询问:?   律助双唇稍抿:“沈小姐之前不是生气了吗,你可以买点礼物,哄哄人。”   声音越来愈低,在陆时洲的死亡凝视下,律助讪讪闭上嘴。   车厢的空气重新没入安静。   数秒后,后座忽然传来陆时洲低低的声音。   “买什么?”   香水。   香水是最不会出错的礼物,律助如是建议道。   “如果不清楚沈小姐喜欢的牌子,可以挑一瓶她平时最常用的,肯定不会错……陆总,你不会不知道沈小姐平时用哪个牌子的吧?”   确实不知情。   好在陆时洲熟悉沈明烟身上的气味,三言两语向导购描述之后,对方立刻端了一款女士香水出来。   “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款是我们店里的爆款,您女朋友肯定会喜欢的。”   ……女朋友。   陆时洲极少在他人口中听见这个词汇,毕竟他和沈明烟甚少在公众场合同框。   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上次陆时洲生日,那天沈明烟还邀请陆时洲去她的画展。   可惜陆时洲并未出席。   翌日,飞机按时起飞,一直到落地。   机场人来人往,陆时洲视线在接机口逡巡一周,却半个熟悉面孔也未瞧见。   翻开手机微信,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句。   【陆时洲:我明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消息是昨夜陆时洲发的,到现在过去二十个小时,沈明烟不可能不知道。   陆时洲默不作声收回视线。   以沈明烟的性子,估计早就在陆问秋那提前拿到陆时洲的航班。   没有在机场蹲点,那就只有……在家里。   沈明烟素来喜欢制造惊喜,之前有一次陆时洲回家,沈明烟也是这般。   暗搓搓躲在门后,待陆时洲开门,即刻将人抱了个满怀。   陆时洲虽然不感兴趣,但偶尔迁就沈明烟一两回,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陆时洲一直紧绷的下颌终于稍稍放松。   律助在前面开车:“陆总,我们是回公司,还是……”   “回公寓。”   陆时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声吩咐。   要是现在回公司,估计半小时后沈明烟就会给自己打电话,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让自己回家。   车子疾速在柏油大道上驰骋。   律助还要赶回律所一趟,陆时洲直接在小区门口下车,吩咐对方明天将自己存放在律所的行李送来。   小区门口往上眺望,家里的灯光还是暗着的。   以往这个点,沈明烟都是在家的。   现实和猜想无异,沈明烟现在大概正躲在阳台上,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门禁卡在刷卡处发出清晰“嘀──”的一声。   陆时洲习以为常,抬脚就要往前走。   然而眼前的闸门却迟迟没有动静,依旧是紧闭的状态。   ──嘀。   ──没开。   ──嘀。   ──没开。   ──嘀。   ──没开。   连续三次开门失败,系统自动响起警告。   保安匆忙顶着冷风跑了过来,检查一番后:“陆先生,你的门禁卡……好像被业主取消进出权限了。”   保安认得陆时洲,自然也知道他和沈明烟的关系。   “你要不要电话联系下沉小姐,有的时候手滑,按错也有可能的……嗳,那个是不是沈小姐?”   保安伸长了脖子。   顺着保安的视线往前望,陆时洲一眼就瞧见街对面的一对人影。   车门打开,沈明烟和裴旭一前一后下了车,两人怀里都抱着一只小橘猫。   夜色下,沈明烟眉眼弯弯,并肩和裴旭走在一处。   也不知道裴旭说了什么,沈明烟忽的气鼓鼓,朝裴旭肩上捶了一下。   相视一眼后,又同时笑开,默契十足。   期间沈明烟还接了一通电话。   通话时间虽然很短,但至少证明沈明烟的电话是可以拨通的。   而不是陆时洲拨通时,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忙音的状态。   陆时洲后知后觉,自己……被沈明烟拉黑了。   视线一点点变冷,陆时洲目光追随着沈明烟。   最先发现陆时洲,却是裴旭。   只是轻飘飘一眼,裴旭便发现对面树影下,那道颀长挺拔的影子。   “裴旭,你看什么……”   “你看奶糖。”   裴旭倏地出声,男人不动声色往旁边让开半步,彻底打断了对面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沈明烟不明所以跟着低头:“奶糖怎么啦?”   “小乐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她想奶糖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裴旭面不改色:“忘了。”   他笑笑,视线不经意在对面瞥过,“小乐十一点才睡觉,我们现在过去……也来得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1 23:46:28~2022-06-22 23: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车子在无边的夜色中穿梭, 荡起一阵阵冷意。   一路上裴旭开得飞快,直至后视镜某辆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缓缓坐直了身。   北街一如既往的混乱, 穿着清凉的女士挎着手包,招摇过市,身上廉价的香水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   “你之前……不是让我别来北街吗?”   下了车,冷气从脖颈鱼贯而入, 沈明烟缩着肩膀,在簌簌冷风中呼出一口白气。   裴旭侧身,视线轻飘飘在沈明烟脸上掠过,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轻佻和不可一世。   “原话好像是……别一个人来北街。”   他轻轻偏头,眉梢眼角藏着深深笑意,“你现在又不是。”   身居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有一个本地人,戒备心总是能消减不少。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沈明烟下意识往裴旭身上靠近,亦步亦趋跟着, 贴着裴旭手臂朝前走。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自然, 不想下一秒, 斜方忽然多出一只手。   在她眼前晃了晃。   “需要吗?”   沈明烟狐疑抬眸:“干什么?”   裴旭面不改色:“我以为你很喜欢我的手。”   小心思被人拆穿, 沈明烟耳尖稍稍泛红,猛地往外侧开大半步。   和裴旭拉开半个人的距离。   无奈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赶在沈明烟远离之前,裴旭抢先一步伸长了手臂。   直直将沈明烟拽至自己身前。   “跟着,别走丢。”   天寒地冻,抱着橘猫在冷风中行走未免不太人道。   车子停在巷口, 沈明烟和裴旭步行前往裴家, 远远的,看见一抹粉色的影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哥哥, 你怎么突然给我发消息……”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之后,小乐瞬间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仰着脑袋一脸困惑。   裴旭:“不是你说的想见奶糖?”   “对啊。”   小乐不明所以点头。   但那好像是昨天上午的事吧。   小乐悄悄在心底腹诽。   又急匆匆跟着裴旭上了车子,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在两只小橘猫之间乱转。   怯怯地、怯怯地喊了一声:“……奶糖。”   没有一只猫咪抬头。   小乐咬咬牙,一次性揣走两只抱在怀里,活像一个土匪大盗。   车子就停在巷口,两侧的说话声不断传至耳边,对面楼上的麻将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沈明烟隐约记得,上次过来接猫,最后小乐回的,也是这栋小楼。   “姐姐,那是我的房间。”   小手胖乎乎的,在空中乱晃。   沈明烟:“你出门时没关灯?”   “关了的。”小乐摇摇头,“可能是有人在。”   父母经常带人回家打麻将,老房子小,只有两室一厅。   偶有客人累了,直接就往小乐房间躺,所以睡前她都会将房门上锁。   有一次一个叔叔喝醉,大半夜踹小乐的房门,污言秽语不断。   小乐爸妈顾着自己麻将的输赢,根本不管。   街坊邻舍看热闹的不少,就是无一人帮忙。   只有刚赛车回来的裴旭撞见,一把将那人拖下楼,薅着人脑袋往洗手池撞。   那之后小乐就经常往裴家跑,有时家里太吵,她也会直接睡在裴家。   夜色渐渐靠拢,铺天盖地的冷气侵袭全身。   陆时洲走下出租车,入目只有空荡荡的街道,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司机降下车窗,探头往外看一眼。   “先生,这再往前就是北街了,那地车子不好开进去。”   会上车跟沈明烟已经不是陆时洲的风格。蓦地听见司机的话,陆时洲倏然一愣。   指腹按压着太阳穴,他沉声:“走吧。”   “还是刚刚上车的地方?”   “不,去信立律所。”   ……   连着过了一周低气压的生活,律助终于得以解放。   哼着小曲准备前往陆时洲的休息室帮他收拾行李。   还未到上班时间,律所安安静静,只有一地的阳光流淌。   “对,戒指是我订的,下个月可以送到吗,我女朋友那天生日,我想给她惊喜……”   律助眉开眼笑。   直至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拉开,陆时洲颀长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   显然昨夜宿在律所,陆时洲精神不济,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上班摸鱼是大忌。   虽然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但是在老板面前竖立良好形象有利于年终奖的翻倍。   律助火速挂断了电话,挺直了腰杆毕恭毕敬。   “陆、陆总。”   余光瞥见身后敞着的房间一角,律助眉心一跳,暗道不好。   “你刚刚的电话……”   律助肃然起敬。   陆时洲凝眉,“是在订戒指,你要结婚?”   没想到陆时洲会关心自己的私生活,律助羞赧一笑,点点头。   “我们认识三年了,婚戒也是她之前就看上的。”   只是认识三年就踏入婚姻殿堂,陆时洲忽然想到自己和沈明烟。   他记得之前,沈明烟好像也偷偷量过自己手指的尺寸。   如若自己没有发现沈明烟的小动作,估计生日那天,沈明烟也会送给自己戒指。   他不解皱眉:“不会太早?”   “不会啊。”   律助侃侃而谈,“我大学同学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而且我女朋友……也一直希望我们能早点定下来。”   早点定下来。   陆时洲若有所思。   沈明烟也是这么想的吗?   ……   下班前家里的阿姨和陆时洲通了电话,让回去一趟。   “你妈妈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你要是有空,还是多回家陪陪她。”   在陆家干活多年,阿姨也知晓陆时洲的性子。   “以前还有沈小姐,怎么最近也不见她了……”   对上陆时洲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又讪讪将话咽了回去。   主人家的事,轮不着他们多嘴。   陆问秋的精神状态谈不上好,怏怏的躺在床上,双目空洞无光。   听见陆时洲的脚步声,那双暗淡无光的眸子总算有了动静。   “回来了?”   “嗯。”   简单的问候之后,双双陷入无言的境地。   以前这种时候,接话的总是沈明烟。   有沈明烟在,气氛好像永远都不会僵滞。   相顾无言后,陆问秋轻咳两声。   陆问秋:“你最近……”   陆时洲:“我……”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陆时洲先行让道。   “你先说。”   陆问秋:“你认识烟烟身边那个男孩子吗?高高瘦瘦的,挺白净好看一个孩子。”   外貌特征描写基本和昨晚见到的人吻合。   陆时洲轻轻应了声:“嗯。”   陆问秋一时情急:“那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陆问秋欲言又止,“我前几天去医院取药,刚好听见有人说……说烟烟可能要结婚了。”   沈明烟和陆时洲分手时,陆问秋只当是两个小孩闹别扭,过两天就会和好。   不曾想转眼就收到沈明烟要结婚的消息。   陆问秋清楚儿子的性子,两人吵架,多半也是因为陆时洲。   她无奈道了一声“有缘无份”,又忆往昔。   “以前小的时候,烟烟还一直说以后要做你的新娘子。你记得吗,有一次她还找人借了头纱,说要和你合影。”   对陆时洲的喜欢,沈明烟向来是张扬炽烈,从不掩饰一分一毫。   可惜陆时洲却从未给予过半分回应。   借头纱那回是学校文化节,班上有一个女生正好扮演了新娘子的角色,沈明烟的头纱就是和对方借的。   那时班上还有人笑说沈明烟是不是看上谁了。   “陆时洲。”   女孩的裙裾飘飘,隔着盛夏蝉鸣,沈明烟眉眼弯弯,拎着裙摆跑到陆时洲面前。   白色的头纱随着沈明烟的动作在空中飞舞,沈明烟面露期盼。   “陆时洲,你可以和我拍一张照片吗?”   女孩双手合十,期期艾艾:“一张就好一张就好,求你了陆时洲。”   起哄声连连,人群中甚至还有人吹口哨,高喊了一句“沈明烟牛逼”。   少女的爱意明目张胆,炙热滚烫。   犹如七月骄阳。   可惜到最后,沈明烟也只得到陆时洲冷冷的一句:“无聊。”   ……   从陆问秋住处离开,天色已然全黑。   空中陆陆续续飘起了小雪,零星盐粒点缀夜幕。   后座还有未送出去的香水,精致外壳严实包裹,等待主人的宠幸。   和沈明烟结婚这件事,其实一直在陆时洲的日程中。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墨守成规的人,向来不会轻易打破原则。   陆时洲亦如此。   车子缓缓在沈明烟小区门口停下。   大拇指和食指在眉心处轻轻按压,头顶灯光从车窗照进,男人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小区保安还记得上次经历的修罗场,瞧见陆时洲的车子,也不敢打招呼,深怕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无奈橱窗被人敲开。   陆时洲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出现在窗口。   五分钟之后,沈明烟裹着毛茸茸的睡袍,从楼上赶下。   “有我的包裹吗?”   保安点头,从橱窗递出一个小小的礼盒。   沈明烟好奇:“这是我的吗?”   保安:“对,是……是陆先生给你的。”   微信电话均被拉黑,陆时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和沈明烟联系的桥梁。   无果,只能暂时使用最笨拙的方法,让保安通知沈明烟下楼取物。   礼盒包装精致,价格不菲。   蓦地听见陆时洲的名字,沈明烟刚伸出去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女孩双眉紧皱:“我不要,你帮我……”   “沈明烟。”   猝不及防,陆时洲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一门之隔,男人脸上依旧淡淡:“我们谈谈。”   “没这个必要。”   “后座还有我妈给你的东西。”   “那你……”   僵持之下,保安硬着头皮从窗口探出一只手。   “那个,你们可以换个地方聊天吗?”   出入口还有其他住户进出,沈明烟无意打扰,默不作声跟在陆时洲背后。   夜色裹着寂寥灯影,在黑暗中慢慢发光。   薄如柳絮的飞雪自天上飘下,愈来愈大。   沈明烟站在车门前,不好拂长辈的好意。   她探头往车窗望,可惜却一无所获:“陆姨要给我什么?”   陆时洲:“你要结婚了。”   不是疑问的句式,陆时洲语气笃定,好似对沈明烟即将结婚的消息坚信不疑。   怔愣两秒后,沈明烟揣着困惑的心思,在陆时洲狐疑的视线中缓缓皱眉。   “如果你一定要结婚……”   陆时洲声音低低,好似经历了千回百转,勉为其难才做出了最终决定。   “那我们可以试试。” 第二十四章   万籁俱寂。   只有飞雪从空中飘落, 落在沈明烟眼角、肩头。   整个城市好似浸泡在白色幻象中,模糊不清。   耳边倏然一震,是震惊之后, 久久未能得到的平静。   沈明烟瞪圆了一双眼睛。   如若时间再往前一个月,她或许还会因为陆时洲的话心动两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   脚下是皑皑白雪,沈明烟深处严寒之上,却只觉得讽刺。   久久未得到沈明烟的回应, 陆时洲狐疑低头。   视线一点点在沈明烟脸上掠过。   那双琥珀杏眸依然空明,依然澄澈,却独独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   陆时洲稍稍拧眉。   确实,不在计划日程上的事容易出错。   结婚需要求婚,需要戒指,但是他现在双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低声开口。   “戒指的话,你可以把尺寸发给律助,款式他会发给你……”   “陆时洲。”   仰起头, 对上陆时洲毫无起伏的一张脸, 沈明烟莫名觉得好笑。   十几年三千多个日夜的缱.绻, 落在陆时洲口中, 好似一场空。   只有冷冰冰的文字,没有爱意,没有留恋。   往日沈明烟沉迷在这张脸孔之下,对陆时洲无边的爱恋足以抵消表面的冷漠无情。   沈明烟自以为是,以为只要足够努力, 拥有足够的时间支撑。   总有一天陆时洲会喜欢上自己。   可惜她大错特错。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结婚的?”   难得的, 沈明烟也有面无表情的一天。   陆时洲眼底掠过几分疑惑:“……你不想?”   他以为沈明烟这段时间和自己闹别扭,就是因为结婚的事。   突然提前的日程重新回到正轨, 陆时洲理应觉得舒坦,然而男人皱着的双眉却并未舒展半分。   “现在结婚是有点早……”   陆时洲原本的结婚计划是在明年。   对牛弹琴,聊天根本不在同个频道。   沈明烟突然气笑。   “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现在结婚,我是不想和你结婚。”   沈明烟深吸口气,努力平息心口的跌宕起伏。   喜欢陆时洲这句话沈明烟说过上千上万遍,不喜欢……   沈明烟唇角泛起一点苦涩,好像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反正说不说,陆时洲也不会放在心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沈明烟咎由自取都是她不自量力。   沈明烟身心俱疲,力气好似瞬间被人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干。   “就这样吧。”   她无力垂眼,“以后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说完,沈明烟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像以前不管有事没事,两人的每一次见面,都是自己死皮赖脸贴上去的。   陆时洲不可能主动找自己,沈明烟这句话等同于废话。   “什么意思?”   谈话内容完全脱轨,陆时洲皱紧眉,第一次感觉到心慌的存在。   他视线牢牢盯着沈明烟,口吻沉沉:“你什么意思,沈明烟?”   手腕被陆时洲紧紧攥着,疼痛逐渐蔓延。   沈明烟忽的扬起头,唇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   “意思是,我们结束了。结束,over。”   沈明烟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雪花落在指尖,泛起阵阵冷意。   “你以后想要和谁结婚想要买什么尺寸什么款式的婚戒都和我无关,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缠着你。”   思及车上还有陆姨带的东西,以后这事肯定也不会少。   沈明烟轻轻勾了唇角。   “你放心,以后就算去陆姨那,我也会避开你,保证不会和你碰上。”   “陆姨要是有东西给我,我也会自己去拿,肯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跑一趟。”   “还有我爸妈那,我解释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两人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   沈明烟思来想去半天,好似也没有遗漏。   陆时洲面上凝重,攥着沈明烟手腕的手指愈发用力,指尖泛着清晰的白色。   沈明烟一口一个避开,一口一个保证,一口一个不用你担心。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和陆时洲划清界限。   手腕吃痛,沈明烟皱眉,用力缩回。   可惜没甩开。   陆时洲面色凝重难看到极点,沈明烟抿抿唇,努力揣度陆时洲的心思。   半晌,女孩缓缓道。   “你要是不喜欢我出现在陆姨面前,那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这样也好,瓜田李下,省得未来陆时洲的女朋友误会。   沈明烟体贴入微,深思熟虑,没有放过一点错乱遗漏。   好似只要陆时洲松开,她就会彻底消失在陆时洲眼前,绝不踏入他的世界半步。   心口某处一点点被剥开,被剥离,是久违的,名为“痛苦”的感觉。   陆时洲面色铁青,头痛欲裂。   走神瞬间,沈明烟已然将他甩开。女孩捂着发红的手腕,动作轻轻揉捏。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话已至此,沈明烟实在想不通陆时洲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仰着头,直视陆时洲的眼睛,态度决绝。   “没有我就先走了,再……”   这个时候说“再见”好像不合时宜。   按照陆时洲以往对自己的态度,估计“再也不见”更合他的心意。   思及此,沈明烟脚下的步伐更快,连最初要拿的东西也忘记了。   雪越下越大。   痛楚逐渐蔓延,神经末梢的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二字。   陆时洲站在漫天大雪中。   直至雪花落至眼角,盖上了厚厚的一层,他才恍然回神。   沈明烟刚刚说了什么……   耳边一阵轰鸣,好像有人拿着七零八碎小锤子在敲打自己的耳膜。   一下又一下。   陆时洲重重闭上眼,手指紧攥在一处,青筋绷起。   “陆先生,陆先生?”   忙活了大半天,猝不及防从窗口探出脑袋,保安险些被街边的“雪人”吓死。   急急撑了伞出来:“雪这么大,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伞拿着,回家小心点。”   ……回家。   熟悉的字眼闯入脑海,陆时洲怔愣接过保安递过来的雨伞,原地恍惚好一阵,才想起自己的暂居地是律所。   律所只是工作地点,算不上家。   视线本能朝楼上某个亮着的房间望去。   ……   在冷风中站了这么些时间,沈明烟浑身陷入冰窟一般,哆嗦着回到自己公寓。   连着在浴缸中泡了半个多小时,任由大脑放空,沈明烟四肢才逐渐找回感觉。   没有道别,没有回应。   就算是最后的分手,陆时洲也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风格。   潋滟水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沈明烟无声弯唇,自嘲一笑。   揽着浴袍出了浴缸,无意拨开镜柜,入目十几个戒指差点刺痛沈明烟的双眼。   是她之前在梁伯那学的、做坏的失败品。   戒指的主人不在,自然,也没有存在纪念的必要。   收敛情绪,沈明烟随手扯了一个干净的垃圾袋,一股脑将台面上的戒指尽数扫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白色垃圾袋刚拎出房间,蓦地,和对面的唐恬撞了个正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唐恬懒懒打了个哈欠,昨天一回家就倒头补觉,刚刚才有空下楼取这些天积攒的快递。   快递盒子一股脑被唐恬搁在地上,余光瞥见沈明烟手里拎着的袋子。   唐恬陡然一惊:“你们有钱人,分手都流行丢戒指的吗?”   沈明烟没好气:“素戒,不值钱。”   “亲手做的都值钱。”唐恬耸肩,想了想,还是道。   “我刚刚在楼下看见陆时洲了。”   沈明烟木讷:“……哦。”   距离自己上楼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估计是车子出了故障亦或是等人。   反正总不会是因为自己。   沈明烟还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唐恬觑着沈明烟的脸色,猜测:“你们刚刚……见过了?”   “嗯。”   被问起,沈明烟方想起自己下楼的原因。   本来是想拿陆姨给自己送的小菜,结果最后也忘了。   ……   车子后座却没有陆问秋打包好的小菜。   被保安催促回家之后,陆时洲迷迷糊糊上了车。   雪天路不好走,陆时洲车开得很慢。   黑色车子缓缓滑入地下车库,熄火声骤然响起,吓坏了躲在角落的流浪猫。   天寒地冻,流浪猫无处可去,只能躲在车子下方取暖。   刚熄火的车子还有残存的温度,流浪猫卷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杂毛,动物本能朝热源飞奔而去。   刚好和迟迟未下车的陆时洲撞了个正着。   脚边突如其来多出一团毛茸茸的触感。   热的,会动的,活的,猫。   无论是哪个关联词,都足以让陆时洲僵在原地。   惊骇遍及全身。   陆时洲心口猛地一跳,向来处事不惊的面孔难得有了一丝裂痕。   兴许是察觉到危险,抢在陆时洲赶走自己之前,流浪猫喵呜一声,速速扑向车库的出口处。   车库重归安静。   刚好巡逻的安保经过这一层,对方认得陆时洲,上前一步打了招呼。   “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   和平时一样的冷淡,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无人瞧见的手心,几乎快要被车钥匙勒出血。   行李都在律所,一应俱全。   之前出差的工作还剩最后的收尾工作。   陆时洲在律所熬了一个大夜,总算完成。   半夜收到上司的邮件,律助不敢耽搁,匆匆和女友道歉后,立马往书房跑。   女友贴心泡了牛奶送过去,不满抱怨。   “你们老板还是人吗,大半夜让员工加班。”   律助一口闷牛奶:“没办法,之前欠了人情。”   上次那个小模特私自和林映之联系,陆时洲拒绝担任对方的辩护律师。   因为这事差点得罪新乐传媒的王总。   这次去北城出差,就是帮王总的忙,全当还对方人情。   “你之前不还说,你们老板和女朋友分手了,他怎么还会拒绝担任那个模特的辩护律师啊。”   女友好奇,前些日子她还听男友提过,上司和女友因为这事大吵一架。   “他……我也不知道。”律助脸上黑眼圈渐深,丧丧叹口气。   只祈祷陆时洲和沈明烟早日和好,他好早日脱离低气压的生活。   可惜律助的祈祷注定失效。   一连好几日,陆时洲的心情都不见好。   之前为了方便,陆时洲在律所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没曾想这会会派上用场。   连着加班了一周,律所怨气冲天,众人垂头丧气怨声载道。   然而看着陆时洲的脸色,无一人敢说一句不满。   只能偷偷找律助索要一手消息。   律助苦不堪声:“我哪知道啊。”   他捧着一杯咖啡,连着好几天都靠着这玩意提神,律助感觉自己都快咖啡精成精了。   上司的私生活他不敢随便议论。   但凡陆时洲有事,律助都是随叫随到的。   连续熬了多日的身体终于发出警告的信号。   感冒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律助奉命前来送药,照着陆时洲给的密码开门解锁。   公寓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   和陆时洲冷淡漠然的性格如出一辙,只有黑白灰三色。   犹如随时准备供人欣赏的商品房。   陆时洲还睡着,真丝眼罩戴在眼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感冒猝不及防拜访,陆时洲冷汗直冒,睡梦中也睡得不安稳。   喉咙干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手臂瘦削,穿过黑色睡衣,越发显得单薄。   昨天一整天没有进食,陆时洲一手按在腹部,轻轻按压,全凭本能缓解身体上的痛楚。   梦中场景光怪陆离,睁眼瞬间,陆时洲还当自己没睡醒。   屋外窸窸窣窣声音响起,隐约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   “沈明烟,别吵。”   下意识发出一声警告,陆时洲又重新闭上眼,准备跌入梦乡。   然而也只有一秒。   真丝眼罩摘下,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单人公寓。   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阳光斜斜照入,整间屋子都沐浴在日照下。   头晕眼花,喉咙干涩冒烟。   胃部酸水泛起,陆时洲努力克制身体上的不适,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动作幅度过大,一不小心竟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扫落在地。   屏幕支离破碎,金属物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手机壳脱落,和机身分离。   黑色的手机壳简约大方,和沈明烟的是一对。   沈明烟对所有情侣用品一向热衷。   即便知道陆时洲根本不在意,每一次上街采购,她都兴致勃勃。   好像两个人用同一个款式的东西,是某一个信号的出现。   名为“喜欢”的信号。   摔坏的手机壳像是某种预兆。   背面的图案还是沈明烟亲自设计的,独一无二。   陆时洲沉沉闭眼,如若沈明烟现在在这里,肯定会气鼓鼓坐在地上。   鼓着腮帮子试图拼接。   明知道是徒劳无获的无用功,沈明烟也会坚持一二。   只是现在……   耳边又一次响起沈明烟决绝的声音,陆时洲皱紧眉。   痛楚越发强烈,甚至连站稳都成了难事。   律助闻声而来,敲门推开,入目就是陆时洲汗珠涔涔的一张脸。   律助哪见过陆时洲如此狼狈的模样,猛地吓一跳。   “陆总。”   “我没事。”   喉咙犹如生锈难受,陆时洲声音沙哑,连喝了一杯热水才有所好转。   律助小心翼翼观察陆时洲的神色。   以前沈明烟在的时候还好,至少陆时洲还不会像现在这般废寝忘食工作,也不会……   “陆总。”他小声提议,“要不要我给沈小姐打个电话?之前沈小姐还特意叮嘱过,要是你有什么事,让我随时联系她。”   虽然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房间久久没有回应。   良久,才听得一声低低的:“嗯。”   律助如释重负。   早上七点零五分,大半个城市都处在睡梦中。   律助双目灼灼,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通话界面,手心紧张出汗,暗暗祈祷沈明烟没有拉黑自己的电话。   拨出的电话几乎是秒接,足以可见沈明烟的重视。   律助眉开眼笑,笑意尚未蔓延至眼底。   倏地却听见对面一声慵懒的男声传来。   伴随着轻微的细碎声响,亲昵非常,像是恋人之间才有的熟稔。   “奶糖,你又闯祸了。”   “讨好我也没用,我惧内。”   --------------------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双更了,可以拥有评论吗呜呜   感谢在2022-06-23 21:56:01~2022-06-24 23:0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北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低低的笑声,一字不落传到陆时洲和律助耳中。   脑中犹如浆糊一般,黏糊糊的粘在一处, 分不清彼此。   律助瞪圆了双眼,想都没想,直接抢过手机掐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   “嘟嘟嘟”的提醒声像是在为律助今年的年终奖做哀悼。   与此同时,裴旭也发现通话被挂断。   睫毛轻轻耸动, 裴旭不动声色拉回视线。   怀里的小橘猫自知做错事,一动也不敢动窝在裴旭身上。   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裴旭学着沈明烟的口吻:“小沈?沈奶糖?”   怀里的橘猫是之前沈明烟捡回来,智商不算高,加了姓氏之后就听不太懂。   歪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看裴旭。   裴旭忍俊不禁,仗着小猫咪听不懂。   “……烟烟?”   “你叫我?”   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声音,裴旭肩膀一僵,随即又渐渐缓和。   男生盘腿坐在地毯上,身子放松,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干净, 正慢慢梳理小橘猫背上的绒毛。   闻言, 裴旭慢慢抬起眼, 好看的眉眼笑成一对弯弯月牙。   丝毫没有背后喊人家小名, 被当事人抓包的尴尬。   薄唇轻捻,裴旭慢悠悠,又重复了一遍。   “……烟烟?”他眨眨眼。   “可以这么叫你吗,我听你朋友都这么称呼你的。”   拒绝的话,好像将裴旭排除在朋友之外。   沈明烟没多想, 点头:“可以啊。”   反正从小到大, 身边亲近的朋友都是这么喊她的,只除了……陆时洲。   心口倏地一窒, 苦涩的酸水咕噜噜往上冒泡。   “刚刚你电话响,奶糖跑酷不小心接了。”   裴旭温声在耳边提醒。   思绪拉回,沈明烟下意识去捡手机:“谁啊。”   备注简简单单的“律助”二字,无声穿过空气,刺痛沈明烟双眼。   手指一顿,花了两秒功夫,沈明烟方收拾好自己的失态。   “骚扰电话。”   沈明烟低低道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用管。”   裴旭:“嗯。”   他侧身,“东西收好了吗?”   裴母今日出院,沈明烟自告奋勇要帮忙,故而裴旭早早过来沈家接人。   正事耽搁不得,沈明烟收敛情绪。安顿好两个小崽子之后,忙不迭往医院赶。   出院手续繁冗又复杂,等待裴旭办好手续的间隙,沈明烟已然陪完裴母用完早餐。   大病未愈,裴母脸上的孱弱仍在,说话轻轻。   皮包骨肉,瘦削的身板连病号服都撑不起。   沈明烟小心翼翼搀扶着人起身:“裴姨,你还要什么,我帮你拿。”   “不、不用。”   病号服换下,裴母重新换上自己的衣物。   笑意尚未从嘴角消失,倏地却听见两记门响。   “沈小姐,裴小姐。”   来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是唐老让我们送来的,裴小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尽管开口,能帮得上的,唐老肯定帮忙。”   唐老爷子果真注重面子,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话是对着裴母说的,视线却全在沈明烟脸上,明显是刻意为之。   沈明烟轻轻皱眉。   裴母冷着脸,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凸起,气息加重。   “不必。”   裴母态度冷淡。   来人却不在意,只顾着自己的本分工作完成即可。   裴母拒绝对方的接送,那人便开车跟在他们后面,亲眼见着裴母进了北街才离开。   接到导师电话时,沈明烟刚好步入裴旭院中。   好几天没住人,房子冷清许多,怕裴母身子熬不住,裴旭买了一个取暖器。   放在客厅角落。   不大的取暖器在冷风中发光发热,沈明烟搓着手,颤巍巍接通导师的电话。   不多时,房间响起女孩惊喜的声音。   “……万老,他想见我?”   上次画展结束后,万鸿鹄迟迟没有出现,沈明烟还当古画修复的项目泡汤。   不想峰回路转,万鸿鹄又有了挑选新人的打算。   导师声音压着喜悦,趁着休息时间通风报信:“不止是你,万老一共点了五个人,说是都要见见。”   “五个人,那隔壁学校有被选中的吗,叫……唐恬的。”   同一时间,本来在楼下小摊贩吃早餐的唐恬,差点一头埋进桌上的豆浆。   “万老,万老要见我,真的还是假的?”   女孩眉开眼笑,顾不上只喝了一口的豆浆,匆匆付账后往家赶。   “什么时候,我哪天都有空……嗯嗯,知道了,放心,我护照之前就办理好了。   万老也约了隔壁学校的?那沈明烟肯定在了,就她的水平,要是没被看上,那才是有鬼……”   话音未落,视野之内忽然多出一抹熟悉的影子。   唐恬脚步忽的放慢。   陆时洲站在车子旁边,手机紧握在手心。   一遍遍,不厌其烦拨着沈明烟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你好,你所拨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大白天,楼上的房间没有亮灯,看不清主人是否在家。   唯一能确定的,是裴旭就在沈明烟身边。   自从听见电话中那道声音,陆时洲道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只知道自己要见沈明烟的想法异常强烈。   心跳加速跳动,感冒还未痊愈,眩晕之下,视野逐渐涣散。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陆时洲踱步至保安亭。   保安一脸为难,不像之前那般痛快放人:“陆先生,不是我不帮你转达,沈小姐之前就交待了,不见陌生人。”   陆时洲沉着声音:“我不是陌生人。”   保安挠挠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业主有要求,我们也不可能……”   “陆时洲。”   忽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保安如释重负,忙将场合让给唐恬。   “你怎么会在这里?”   感冒和胃病同时发作,陆时洲脸色发白,毫无血色。   视线聚焦,好不容易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曾经住对门的唐恬。   他稍稍皱眉,并未打算久留。   却在听见唐恬提起的某个名字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你是来找沈明烟的吧。”   肯定的语气。   唐恬往前跨了两三步,径自走到陆时洲身前。   视线由下往上望,目光触及到陆时洲鬓角的冷汗时,唐恬双眉微蹙。   “你不是不喜欢沈明烟吗,现在找来是什么意思?”   旁观者清,唐恬一针见血。   “我记得你以前最烦沈明烟了,分手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虽然知道他人的感情自己最好不要多嘴,然而唐恬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性子冷,又是身居高位,许久没人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陆时洲蓦地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是,你没有。”   唐恬难得咄咄逼人,俨然一只护崽的老母亲。   “你只是习惯了沈明烟对你不计回报的付出,习惯了予取予求,习惯了沈明烟天天围着你转。”   “画展那天,沈明烟为了给你庆生,拒绝了万老有可能出现的宴会。”   “还有送给你做礼物的画作,都是她通宵达旦呕心沥血才完成的。”   “大三那年沈明烟发烧,那时画室就我们两个人。她让我给你打电话,十几通电话你一通都没有接。”   “可你呢,每一次你找沈明烟,哪一次她不是放下手头工作,立刻去找你?”   “你真以为我们学美术的都那么闲,那么有时间?”   “知道你们做律师的日理万机,我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明烟大学毕业那年就收到圣多利亚美院的offer,你知道那是多少美术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吗?”   “可是因为你,沈明烟拒绝了。我知道就算没有名校加持,沈明烟依然可以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她有天赋也有能力,但是为什么?明明有捷径有更宽阔的道路可以选择,她却偏偏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   “我知道她喜欢你,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付出的。但是付出之后,她收获了什么?”   “你的冷暴力?你的不屑一顾?”   一字字一句句,没有任何的艺术加工,有的只有现实的转述。   唐恬冷静又从容,她仰着头,目光直视陆时洲双眸。   “万老最近有一个古画修复的项目,是在国外。”   陆时洲怔怔,好像才回神:“……古画修复?”   显然陆时洲是第一次听见这个项目,唐恬脸上掠过几分嘲笑和讥讽。   “沈明烟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连这都不知道?”   “她没和我说。”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陆时洲声音喑哑,气势都短了一大截。   整个人站在雪地中,看着摇摇欲坠。   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是她没说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   唐恬反唇相讥。   “陆时洲,有时我都怀疑,沈明烟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八百亿,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遇到你?”   雪花陆陆续续飘到脚下,冷气迎面而来。   唐恬往回缩缩肩膀,没有在雪地中和陆时洲继续聊天的打算。   “陆时洲,你要是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就别来找沈明烟,好聚好散。”   “她值得更好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过渡章真的好难写qwq   感谢在2022-06-24 23:03:57~2022-06-25 23:3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sy琑、梨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你不是不喜欢沈明烟的吗?   ──好聚好散, 她值得更好的。   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点缀天地。   唐恬早就转身离开,只余陆时洲怔怔站在原地。   一时头脑发热, 赶着过来见沈明烟的后果,就是孤零零坐在车内。   漫天雪色模糊了前方视线,陆时洲孤身坐在车子里边。   男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压自己的胃。   天寒地冻, 通透的车窗积攒了一层薄薄白雪。   陆时洲后背冷汗涔涔,薄汗沾湿了衣襟。   疼痛难耐。   双眉紧紧皱在一处,陆时洲弓着腰,男人额头抵着方向盘。   手臂上青筋紧绷,青紫血管掩藏在薄薄皮肤之下,血脉分明。   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白茫茫的一片。   方方正正的车窗犹如画框,牢牢将视野锁进前方的空间。   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   用力攥着方向盘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四肢逐渐趋于无力。   心口起伏严重, 大脑像是缺氧一般, 混沌一片。   微薄的理智并不足以支撑理智的延续, 陆时洲紧紧掐着手心,像是以前做过千万次那般。   车子尚未启动,握着的车钥匙在手心刻出鲜艳红痕。   掌心的疼痛稍稍泛起陆时洲丁点回忆。   那时他刚到沈家不久,大病小病不断,感冒咳嗽更是常事。   本来就寡言少语, 再加上身子孱弱, 放在陆时洲身上的目光越发少了许多。   只有沈明烟是例外。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沈家大小姐,只因听说冰糖雪梨对嗓子好, 便兴冲冲跑去乡下自家果园。   连着摘了一箩筐的大鸭梨,沈明烟迫不及待赶回家,撸高手腕亲自下厨。   家里的厨子吓坏胆子,有他们盯着,倒不害怕沈明烟会把厨房炸了。   只是担忧沈明烟煮出来的梨水成了黑暗料理,嚯嚯陆时洲的嗓子。   沈明烟不信邪,胸有成竹信誓旦旦。   第一次冰糖放多了,煮出来的梨水和糖水无异,齁甜齁甜。   第二次沈明烟吸取教训,可惜挑选的鸭梨品行不佳,煮出来的梨水有点发酸。   在厨房槟榔作响忙活了一个下午,最后终于呈现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成品。   沈明烟眉开眼笑,顾不得被烫伤的手臂,疾步跑至陆时洲的房间。   敲门如擂鼓,鼓声连着沈明烟的心跳,铿锵有力。   “陆时洲,陆时洲!”   开门迎接自己的,却是一个不耐烦的陆时洲。   少年面若冰霜,一张脸难看得瘆人。   沈明烟半点惧意也没有。   女孩双手捧着一碗甘甜的冰糖雪梨,眉眼弯弯,声音是掩盖不了的喜悦。   “陆时洲,你之前不是说嗓子不舒服吗,我给你熬了冰糖雪梨,你……”   “哐当”一声巨响。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沈明烟所有的声音,以及女孩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多管闲事。”少年声音冷冽。   陆时洲对那碗冰糖雪梨的最后印象,是沈明烟泫然欲泣的面容。   屋外陆陆续续传来佣人安慰的声音。   沈明烟吸吸鼻子,眼周红了一圈。   气鼓鼓捏着勺子大口喝梨水。   “很好喝的。”   沈明烟抹一把眼泪,“陆时洲不喝是他的损失!”   话落又声音低低,“他不喜欢梨水,下次换别的好了。”   蝉鸣扰了一整个盛夏,聒噪又烦人。   时隔多年,陆时洲忽然想尝尝那碗冰糖雪梨。   “……冰糖雪梨?”女人低声咳嗽。   喑哑嗓子打断了陆时洲梦境的延续。   甫一睁眼,入目却是陆问秋熟悉的眉眼。   女人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头发挽在耳后,一派家居的做派。   头疼的感觉并未缓解,陆时洲单手半支起身子,脸上流露出几分困惑。   “我怎么在这?”   他不记得自己回了老宅,好像之前……自己还在沈明烟楼下,后来撑不住,就给律助打了电话。   “我给你打了电话,是你助理接的。他说你生病了,我就让他直接送你过来妈这边。”   陆问秋觑着陆时洲的脸色,小心翼翼,“妈妈没耽误你的事吧?”   “没有。”陆时洲冷声。   “那就好。”陆问秋松口气。   “家里你的衣物都在,房间妈妈也天天让人打扫。你要是……就先回来住,正好妈妈可以照顾你。”   “你刚刚是不是说的冰糖雪梨,怎么大冬天突然想起吃这个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甜的。”   陆时洲揉着眉心:“……突然想了。”   他微微低头,纤长睫毛上敛了一层薄薄的光影。   像是某种不受控制的征兆,以前不喜欢的不想尝试的,现在也开始有了欲.望。   半晌,陆问秋方张了张唇:“……好。”   ……   万鸿鹄指定的见面地点,是在沈明烟学校的一间小画室。   沈明烟抵达的时候,其余四人已然到场。   唐恬悄悄凑了过来,小声询问:“你上午出门了?”   她抿唇,脸上掠过几分懊恼和悔恨。   “早上我在楼下看见陆时洲了,他好像……不太好,脸色很难看。”   沈明烟轻笑:“他不一直是这样?”   陆时洲向来不苟言笑,天生长着“生人勿近”的面孔。   唐恬为难:“不是,他好像生病了。而且我还对他……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唐恬有点担心自己多管闲事惹沈明烟不快。   没想法听完,只轻飘飘“哦”了一声。   “没关系,他肯定没放在心上。”   唐恬诧异:“陆时洲心胸那么开阔?”   “那倒不是。”沈明烟实话实说,“是因为他根本没将其他人放在心上过。”   包括沈明烟。   所以即便唐恬说再多,陆时洲也不会在意。   估计在陆时洲心底,只会觉得唐恬浪费了他人生宝贵的二十分钟。   当事人自己都不在意,唐恬自然不会多嘴。   注意力全放在接下来要应对的挑战上。   万鸿鹄没有亲自出面,只是出了一道试题。   学美术的最忌讳纸上谈兵,功底深浅一试便知。   唐恬好奇张望,可惜一无所获,只能小声猜测:“万老这是……想让我们直接上手?”   古画修复的过程繁冗复杂,有时花上一二年都算正常。   何况古画珍贵,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直接上手。比起修复古画,沈明烟更倾向于,对方会让他们……试行某个步骤环节。   古书画修复最核心步骤分为:洗,揭,补,全。*   所有材料复杂难寻,而其中最最普遍的,便是浆糊。   “什么啊,居然让我们过来熬浆糊?”   听清万老的要求后,画室已经有人不满吭声。   抬头瞥见角落闪着红光的摄像头,神色一凛,匆忙闭嘴装哑巴。   但凡学过画画的人都知道,书画装裱中许多质量问题,例如发霉发黄,大多都是和浆糊相关。*   浆糊要求质地白净,粘合力强。*   过程虽然简单,然而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一墙之隔,万鸿鹄扶着老花镜,隔着窗子看里头忙碌的五个身影。   学校领导高管作为陪同,不敢对万鸿鹄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又好奇最终的人选。   浆糊才刚开始制作,分不清高低。   高管小心翼翼端著作品集,供万鸿鹄翻阅。   “万老先生,这是沈明烟的作品,之前展出的《四季》,也是她画的。”   “沈明烟,穿白色毛衣那位?”   “老先生见过沈明烟?”   高管脸上一喜,感觉沈明烟为母校争光有望。   万鸿鹄淡淡:“画展展出那个晚上,我看见她在街头咖啡厅坐了两个多小时。”   “大冬天的,咖啡厅打烊后,她还在路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脸都冻得发紫还不肯放弃。”   “挺有耐心和毅力,做这行还挺适合的。”   高管:“……”   画室没有暖气,浆糊制作又添了一道难关。   寻常浆糊可以直接选用面粉,不过使用去除面筋后淀粉熬制的浆糊却更柔软,装裱之后效果更为理想。*   时间紧迫,再加上冬天浆糊制作完成后,还有一道防冻的工序。   担心时间来不及,唐恬直接用了面粉做浆糊。   回头瞥见沈明烟在洗面去筋,她悄悄凑过去。   “万老估计就只待一会,你小心到时来不及交差。”   “没事,我尽量。”   唐恬一语成谶。   天色全暗的时候,画室其余三人陆陆续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原本繁忙的画室瞬间陷入冷清状态。   冬日寒气入骨,唐恬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探出一个小脑袋。   连着搅拌了半天的浆糊,唐恬双手都使不上力,有气无力趴在桌上。   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要不我留下陪你吧?”   “不用。”沈明烟眼都不抬,聚精会神盯着锅中的浆糊。   催促着唐恬回家,“你快回去吧,不是颈椎病犯了吗,楼下那家针灸现在还开着,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学校是沈明烟的母校,怎么说对方也比自己熟悉。   思忖一番后,唐恬还是点点头。   画室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呼啸的寒风自窗外拂过,浆糊还未到最后的发亮阶段。   沈明烟不敢掉以轻心。   裴旭拨开电话时,沈明烟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浆糊。   裴旭:“……还没忙完?”   临时收到导师的电话,沈明烟赶不及将奶糖送去沈母那,暂时寄养在裴旭家中。   幸好两只小橘猫习惯了相亲相爱,即便换了环境,家里那只也没不适应。   “还差一点点。”   沈明烟揉着脖颈,眉眼掠过几分倦怠。   下午开始工作,晚餐都顾不上吃,这会安静下来,沈明烟才感觉前胸贴后背。   她懒洋洋:“好想吃烧卖啊,可惜附近好像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餐厅。”   “你没吃晚餐?”   “很明显吗?”   对面忽然有关门的声音响起,裴旭的声音混在风中,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   “我知道有一家,现做的。”   沈明烟双眼一亮:“在哪里?”   话落,扬着的脑袋又慢慢耷拉下去,“都快十二点了,谁还现在做烧卖啊。”   “怎么没有?”   摩托车启动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裴旭低低一笑。   “师傅正在采购的路上,新店生意不好做,沈小姐不打算支持支持裴师傅的烧卖店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知识来自《我在故宫修文物》以及网络。   感谢在2022-06-25 23:38:12~2022-06-26 23: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桃栀子 2瓶;水煮鱼炖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漫上眼角的困意忽然消失殆尽。   沈明烟猛地睁开眼, 倦怠一扫而光。   她惊诧:“你要自己做?”   “嗯。”头盔戴上,裴旭懒洋洋的声调隔着手机传来。   “等着,一小时后送到。”   做烧卖需要的糯米需要提前浸泡, 这会已经深夜,在家里捣鼓锅碗瓢盆也不现实。   怕邻居投诉也怕自己母亲被吵醒,裴旭顺路去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   买了速冻半成品烧卖,回家一蒸便完事。   提着食盒前往美院, 远远的,就看见路灯下缩着的一团黑影。   刹车停下,裴旭大步流星朝影子所在处走去。   似是有所察觉,那团影子也朝之看了过来,随后,用力挥了挥手。   之前发生过女生被尾随的事,学校高度重视,进出人员都必须做登记。   沈明烟手持门禁卡,熟门熟路带着裴旭在保卫处做了登记。   将近寒假, 眼下正是广大学子最痛恨的考试周。   图书馆的自习室全天开放, 挑灯夜读通宵达旦的不在少数。   脚下落叶遍布, 七拐八弯之后, 终于抵达艺术楼。   两人火速钻进艺术楼。   铜墙铁壁在寒风中顽强抵御,沈明烟驾轻就熟推开一扇门。   这间平时只做临时办公,供暖冷气却是齐全。   “你刚刚是在这里?”   裴旭落后两三步,跟着进屋。   开关电源随着沈明烟进屋亮起,然而目光所及, 却只有几台冷冰冰的台式电脑, 还有一台打印机。   沈明烟摇头否认:“那间画室还没安暖气。”   她以前轮到没有冷气没有暖气的画室,也会悄悄过来这边蹭空调, 老师都是知情的。   暖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蔓延至整个房间,食盒掀开,烧卖的热气迎面而来。   氤氲水汽顺风而上。   腹中的饥饿感更甚,沈明烟“哇”一声:“这是你做的?”   裴旭实话实说:“时间来不及,只有半成品,欠你的烧卖下次补上。”   沈明烟:“那倒不用,我……”   余音被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打断,紧接着是唐恬紧张不安的声音。   “……沈明烟,沈明烟?!”   办公室灯光亮着,沈明烟刚才门没关紧。   唐恬猝不及防推开,整个人险些往前扑去,颇废了一番功夫才站稳身子。   半个烧卖还没来得及咽下,腮帮子涨得鼓鼓的,沈明烟瞪圆一双眼睛。   目瞪口呆看着突然闯门而入的唐恬。   片刻,方将烧卖咽下:“你……”   两双眼睛齐齐向自己扫了过来,唐恬莫名一噎。   目光在沈明烟和裴旭脸上来回打转,怎么看二人都是花前月下,相谈甚欢。   而自己则是无意闯入二人世界的电灯泡。   唐恬讷讷:“我……”   她刚做完针灸,本来想问问沈明烟到家没,结果电话一直打不通,情急之下唐恬只能亲自往学校跑一趟。   “我就是过来看看我浆糊冻住了没有,没想关心你。”   沈明烟“嗯嗯嗯”点着头:“谢谢你。”   “你谢我干什么。”唐恬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因为你来的。”   办公室还有第三个人在。   唐恬缓缓将视线投向裴旭:“你是………”   沈明烟:“这是……”   裴旭的轮廓渐渐和传闻中某个人影对上,唐恬脱口而出:“你是那个──新欢!”   最后两个字道出时,沈明烟险些被噎住,咳得惊天动地。   裴旭弯着的眼角带了几分戏谑,斜眼看沈明烟。   沈明烟举起一只手喊冤:“不是我说的。”   裴旭眉眼低垂:“没关系,你怎么说都可以。”   沈明烟有口难辩,化尴尬为力量,狠狠咬了一口烧卖。   ……   夜深人静。   白天睡得多了,陆时洲这会反倒睡不着,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陆问秋房间的灯光早就关上,整个屋子处于静默之中,没有半点声响。   陆时洲踱步至厨房,正想着给自己倒杯水。   目光触及到壁柜上的马克杯时,陆时洲视线忽的一顿。   过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有,也只是匆匆用完餐就走,极少过夜。   陆时洲都不曾发觉,老宅的杯子,沈明烟也是买的情侣款。   星月相映成辉,两人的杯子合在一处,恰好是一轮圆月。   幼稚,无聊。   若是以前,陆时洲铁定会有这般想法,然而如今……   太阳穴隐隐作痛,疼得厉害。   陆时洲一手压着,在夜色中摸索前进,辗转回到自己房间。   空荡荡的卧室只有自己那一侧还带着余温,另一侧冷冰冰的。   拇指和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陆时洲忽的掀开另一半的床铺,滑了进去。   困意依然没有半分增加,辗转之余,后脑勺忽然撞上一个异物。   陆时洲皱眉,半撑着手肘直起身,枕头掀开,闯入视野中的,却是一本硬质的牛皮笔记。   陆时洲只当是沈明烟的素描本,双眉稍拢了一拢。   随手拉开抽屉的一侧。   鬼使神差的,忽然顿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牛皮外壳摩挲,外页没有任何的标签。   掀开内页,入目却是沈明烟熟悉的字迹。   不像是日记,倒像是愿望清单。   一、想和陆时洲去国外旅游一次。   (划掉,陆时洲太忙了,改成国内了,我觉得海南就不错!)   (划掉,海南有点远,陆时洲没有假期,还是省内吧。)   (划掉,省内好像也泡汤了,打算这周末去南山看日出了。)   (划掉,陆时洲这周都要加班,旅游还是等以后吧。)   二、想接陆时洲下班。   (划掉,陆时洲不让我去律所。)   (打半勾。距离三百米接人下班算吗?应该算吧。)   三、想和陆时洲一起去电影院。   (划掉,陆时洲觉得无聊,拒绝了。)   四、想和陆时洲回一次母校。   (划掉,陆时洲没有时间。)   五、想让陆时洲来看一次我的画展。   (划掉,陆时洲没有时间。)   六、想和陆时洲一起散步回家。   (划掉,陆时洲没有时间。)   ……陆时洲没有时间。   ……陆时洲没有时间。   ……陆时洲没有时间。   零零总总一百多个愿望,最后都只剩下一句──   陆时洲没有时间。   笔记本捧在手心,抵在外壳上的手指渐渐泛白用力。   陆时洲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沈明烟的愿望清单。   莫名的,想起了一桩桩往事。   碎片化记忆,纸张上的字字句句好像都能和过往的回忆挂钩。   去南山寺看日出那回,其实他们已经在半路上了。   中途陆时洲接了律所一个电话,案子临时出了问题。其实交给手底下人做也是一样,然而陆时洲还是赶了回去。   沈明烟那时的眼神……有不舍有遗憾有惋惜,却惟独没有开口挽留陆时洲一句。   只低低道了一声:“那你下回一定要陪我去。”   可惜没有下次。   沈明烟的愿望终于还是落空,陆时洲永远在忙永远没时间,去看日出的,一直只有沈明烟一人。   陆时洲缓缓闭上了眼。   ……   原本以为第二天能见到万鸿鹄本人,结果一连七天,万鸿鹄都没有现身。   “……又做浆糊?”   饶是对万鸿鹄开了十级滤镜的唐恬,在听清导师的指示时,还是忍不了哀嚎。   “我们做好的浆糊,万老连看一眼都没有,这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吗?”   画室一共五人,大冬天手指本来就容易发僵,搅拌工作难上加难。   唐恬看一眼沈明烟,佩服对方的坚持。   从第一回 到现在,沈明烟都没有直接用面粉,花的时间用的精力都是别人的两倍不止。   唐恬:“今天又降温了,你要不直接用面粉得了,省得又是最后一个走。”   她悄悄凑近沈明烟耳边:“我们班上有人是校领导亲戚,听说万老这几天根本不在学校,连监控都没看。”   “没事。”沈明烟不以为意,“你没发现我越来越快了吗?第一天半夜走,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多,昨天我下午就做好了。”   劝说无果,唐恬无语:“你乐意就行。”   习惯同一流程后,沈明烟动作越发熟练,甚至还能偷偷懒,中途接了母亲一通电话。   “老陆突然想吃鸭梨,市面上买的都不甜。你等会有空顺路去趟果园,帮妈妈送一些过去。”   沈明烟迟疑片刻:“我……”   “放心,陆时洲不在家。”沈母笑笑。   犹豫的原因不再,沈明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   古人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连着病了一周,这天陆时洲终于有了好转。   律助匆匆上门接人去律所,怀里抱着的合同比他个头还高。   “陆总,这些都是需要您签字的,重要的我都做了标注。还有今天晚上,盛华集团的赵经理约了您见面……”   “饭局先取消。”陆时洲揉着眉心。   律助一愣,还以为晚上有别的公务,匆忙去翻陆时洲的行程表。   “我等会去一趟美院。”   律助:“我看看行程表……嗯,美院?他们有案子委托我们吗?”   陆时洲淡声:“不是案子,我……”   手指在兜里摸索一番,陆时洲忽的皱眉。   “回老宅,我有东西落下了。”   律助怔怔:“下午的会议快开始了,要不陆总你先去律所,东西我帮你拿?”   “不用了。”陆时洲眸色暗了一瞬。   律助只当是重要物件,自觉闭嘴。   车子缓缓驶入老宅。   陆时洲先行下车,阔步行至院内时,倏地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挟杂着明显的笑意。   “那还是别让他知道是我送来的吧。”   屋外的陆时洲脚步一顿。   连日来的忐忑和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缓解。   沈明烟是知道自己要吃冰糖雪梨,所以特地送了梨子过来吗?   不让自己知道,估计沈明烟是担心……   思绪飘远,蓦地却听见沈明烟轻飘飘一声。   女孩一字一顿,清楚传入陆时洲耳中。   “嗯,是我和朋友一起摘的。不是之之,他叫……裴旭,有机会我再带他去见你。” 第二十八章   ……裴旭。   心情宛若过山车, 从山顶直直冲入谷底。   垂直坠落。   陆时洲木讷站在原地,四肢有一瞬间的僵硬。   “本来想自己去的,刚好裴旭顺路, 就一起了。”   “是啊,之前我发过朋友圈,那是裴旭养的橘猫,也叫奶糖……很巧吧, 我也觉得很巧。”   “你说那个烧卖?怎么可能是我做的,那是半成品。嗯……是裴旭送的,我和他,还有唐恬一起。”   ……裴旭、裴旭、裴旭。   沈明烟三句话不离姓裴的男子。   女孩眉开眼笑,轻盈笑声透过门板徐徐传来。   隔着一扇厚重的门板,陆时洲依旧能想象,此时此刻沈明烟脸上的神采飞扬。   她会挽着陆问秋的手臂,耐心十足回答对方的问题,并和对方分享最近的生活。   一切如同以前一样, 聊天的两人不变, 地点不变, 心情不变。   只是聊天的对象, 却从陆时洲变成了裴旭。   “陆时洲”这个名字,好像彻底从沈明烟的生活中剔除。   陆时洲不再是沈明烟的唯一,不再是她目光的聚焦点。   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点点在心间蔓延。陆时洲心口一窒,道不清说不明。   里头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沈明烟笑着和陆问秋道别。   “那陆姨, 我下次再来看你。”   沈明烟起身道别。   眼见那一轮黑影离门口愈来愈近, 鬼使神差的,陆时洲往后退开两三步。   大半边身子隐于树影下。   寒风凛冽, 拒绝了陆问秋相送的要求。   道别之后,沈明烟缓缓步入庭院之中。   仗着地形熟悉,女孩垂首,把玩着手机。   下午小乐不用上学,缠着裴旭要出门玩。碰巧沈明烟要去果园,正好三人凑一起。   冬季梨子不好找,但是草莓却是大丰收。小乐摘了好几箩筐回家。   【裴旭:要送给姐姐的草莓酱。[图片]】   照片上的草莓惨不忍睹,显然刚经过小乐一番非人的待遇。   沈明烟抿嘴笑:【不要占我的便宜。】   大拇指还未从屏幕上松开。   倏地,斜侧方突然有手臂伸出。   横在自己眼前。   “沈明烟。”   沉如磐石的声音骤然在自己耳边落下,沈明烟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顿时,和陆时洲拉开一人的距离。   男人眸色暗了一瞬:“你……”   “陆姨说你不在我才过来的。”   沈明烟面色一凛,怕陆时洲误会,沈明烟语速飞快,迫不及待想要和对方撇清关系。   “要是知道你在,我肯定不会过来。”   她向来不喜食言,说到做到。   沈明烟自认解释清楚。   冷风在两人之间穿梭,寒意自指尖传来。   不想在此地听陆时洲伤人心的言语,沈明烟径自越过人。   肩膀和陆时洲并行的那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攥住。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连日来的病痛将陆时洲的精气神摧残得丁点不剩,嗓子喑哑艰涩。   陆时洲:“我们谈谈。”   沈明烟:“不用了,之前都说清楚了……”   “沈明烟。”   眼前闪过片刻的晕眩,陆时洲努力稳住身子:“车上说。”   他视线越过沈明烟身后的大门,意有所指。   陆问秋还在屋里,要是听到了,肯定会出来打听一二。   沈明烟不想长辈为自己的事担心,思忖一番后,终于还是跟着陆时洲上了车。   “你想说什么?”   律助找了借口下车,提前给两人让出空间。   陆时洲双唇嗫嚅,在法庭上舌战群儒的人,此时却莫名多了几分胆怯。   “我……”   喉咙干哑,陆时洲握在膝上的手指蜷了又蜷,久违的有了害怕的感觉。   “我看见你……枕头下的笔记本了。”   刚刚他折返回老宅,也是为了取走这一物。   是之前随手塞在枕头下的东西,沈明烟花了两三秒时间,方想起陆时洲说的是何物。   ──是她年幼无知的见证。   彼时沈明烟刚和陆时洲交往,还奢望能和陆时洲一起完成情侣之间必做的一百件事。   可惜没有一件达标。   后来沈明烟也将这事忘在脑后,不再提起。   不曾想会被陆时洲看见,更不想陆时洲会当面提出。   “之前随手写的,你扔了就好,反正也……”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反正也没用。”   声音渐渐被震惊所取代,错愕布满沈明烟双眸。   “你说……什么?”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8_0_8_0__t_x_t . c_o_m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陆时洲面不改色,好似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惊诧逐渐演变成难以理解,沈明烟不由瞪圆眼睛。   “我们……试什么?”   试着谈恋爱,试着完成沈明烟那本愿望清单。   陆时洲喉结稍滚,满腔言语到嘴边,最后只剩一句。   “……先送你去学校。”   那本笔记本陆时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现在基本能倒背如流。   ──想让陆时洲送我去学校。   这也是沈明烟的愿望之一。   明明只是一个渺小得不足挂齿的请求,却被沈明烟白纸黑字、郑重其事记录在册。   大脑暂时陷入故障,沈明烟怔怔仰起头。   “陆时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诧异之后,沈明烟脸上只有浓浓的不解和讥讽。   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后来又不敢想不敢碰的,此时却被陆时洲轻飘飘道了出来。   “那是情侣才需要做的,陆时洲,我们是情侣吗?”   歇斯底里的哽咽换来的只是陆时洲迟钝的一句。   “可以试试。”   陆时洲垂首敛眸。   他也可以试试……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试试?”微缩的瞳孔暴露了沈明烟此时最为真实的情绪。   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们试什么,再试一次被你漠视被你当成透明人?”   思及自己以往所做的一切,沈明烟颇佩服自己的耐心和毅力。   得需多大的勇气才能在陆时洲冷漠森然的目光下,与之相处这么些年。   沈明烟在陆时洲身上耗尽了十余年,她一直以为陆时洲只是不懂爱。   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可惜“以为”终究还是“以为”。   “陆时洲,有时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情绪上头,沈明烟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是人就会有情绪,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我知道是我先喜欢是我先追求你的,可是答应和我交往的人,明明是你。”   给她希望,又让她在希望中一点点破灭,这才是最残忍的。   嗓音带了哭腔,沈明烟努力压抑即将涌出喉咙的哽咽,泣不成声。   “陆时洲,你当初答应和我交往,是因为喜欢我吗?”   四目相对。   那双琥珀杏眸氤氲水雾,朦胧不清,不如往日水亮。   喉结滚动,良久,还是未得一词。   “喜欢”二字于他而言太过沉重太过陌生,好像永远也触及不到。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明烟缓缓收回视线。   “没关系。”   她笑笑,“反正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了。”   曾经沈明烟以为,自己会喜欢陆时洲,直至永远永远。   原来所谓的永远,也可以在足够多次的失望后,演变成有限期限。   “所以陆时洲,别再说刚刚那样的话了。你如果真想试试……”   沈明烟勾唇,“我之前就说过,你可以去找别人。”   “反正别再找我了。”   ……   从陆家离开后,沈明烟的生活又回到正轨。   接连半个月都在画室搅拌浆糊,画室怨声载道。   难得有一点新鲜事,都足以掀起一阵狂澜。   “沈明烟,沈明烟!”   认出视频中的男生,唐恬顾不上还未完成的浆糊,推开梯子匆匆往沈明烟工位赶。   “这是你那位新欢吧?”   沈明烟没好气:“别乱说,人家有名有姓。”   唐恬撇撇嘴:“差不多,你快看视频!这视频都在我朋友圈转一天了!微博上也有!好多人在求他的三次元信息!”   视频中的裴旭不再骑着之前的摩托。   银色兰博基尼在赛道上驰骋穿梭,速度之快,只剩残影。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现场的刺激和危险。   沈明烟愕然。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裴旭这样的一面,比之平时更为自信张扬。   墨镜挡住了裴旭一双桃花眼,男人单手操纵方向盘,漫不经心又随性散漫。   修长白净的手指搭在黑色方向盘上,骨节微凸,男性荷尔蒙迎面而来。   和昨天教小乐写作业那个生无可恋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沈明烟笑着将视频转发给裴旭。   【裴旭:视频把我拍丑了qwq】   【沈明烟:???】   【裴旭:建议现场看,效果更佳。】   【裴旭:晚上有比赛,来吗?】 第二十九章   深夜时分, 寂静的山林爆发出第一声怒吼。   一道黑影在林间急速穿越。   浅金属蓝光配色,多面几何车型锋利又嚣张,力量和速度并存, 是兰博基尼特有的风格。   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车速飞快,惊起一众的山林鸟虫。   大概是习惯使然,裴旭的动作和视频中如出一辙。   手肘搭载在车窗边沿, 一双桃花眼挑起三分漫不经心和散漫。   视线集中在前方,也只有在沈明烟开口说,才会微微侧过身子。   驰骋的影子飞快冲破终点,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在漫山遍野响彻。   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轻佻又欣赏。   正是俱乐部的老板。   “你经常来这边?”   山野安静,衬得月光都少了几分好颜色。   沈明烟亦步亦趋跟在裴旭身侧,她第一次来这边,好奇四处张望。   无奈天色已晚,入目只有黑夜残存。   “偶尔, 有比赛的时候会过来。”   裴旭轻描淡写。   话音刚落, 沈明烟方想起今晚此行的目的。   视线在裴旭身后逡巡, 沈明烟狐疑:“你不是说今晚有比赛?”   “……”   裴旭清清嗓子, 以手抵唇掩饰尴尬,“暂时取消了。”   沈明烟遗憾敛眸,颇为惋惜:“这样啊。”   “不过下周也有,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枯枝落叶在林间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沿途留了灯, 点点光影照亮小路。   老板找裴旭临时有事, 沈明烟自觉避开,自行去了休息室。   “不是暂停对外开放吗?”   裴旭沉声, “怎么还有人找我?”   觑着身后的沈明烟,确定对方听不见,老板才吭声。   “找你的人,姓唐。”   赛博朋克风,唐老爷子驻着拐杖,端坐在接待室,和身后的花里胡哨格格不入。   大片的荧光绿充斥视野,视网膜遭受巨大冲击。   老人家屏气凝神,一张脸冷若冰霜,直至裴旭进屋也没破冰。   “我说过,不准你再踏入这里半步。”   唐老爷子先发制人,眼眸慢慢抬起,浑浊的眼珠子直视裴旭。   “唐家的少爷靠赛车赚钱,传出去,你觉得好听吗?”   “怎么不好听?”裴旭笑着耸肩,“要不是老板收留我,我早饿死了。”   “那是以前!”   檀木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唐老爷子脸色铁青。   思及裴旭落在自己手上的把柄,一张老脸又慢慢变得缓和。   “裴旭,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做,爷爷肯定不会亏待你。爷爷和你保证,唐禹现在有的,你以后也会有。”   “你妈妈那已经和医生约好时间了,之后我会安排她出国。多的事你不用管,爷爷都会帮你。你只要留在南城……”   裴旭冷言打断:“我会陪我妈一起。”   唐老爷子慢悠悠,意有所指:“出国后,她就和你,和我们唐家再没有关系了。”   一个私生子的母亲,自然没必要出现在大众的视线中。   打蛇打七寸,唐老爷子胸有成竹:“怎么说,也是你母亲的身体最重要。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怎么做。”   忍着心口的恨意,裴旭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可以。”   唐老爷子脸上掠过几分“果然。”   “但是姓唐的要先向我妈道歉。”   “什么姓唐的,那是你爸!裴旭,别以为沈明烟对你有好感你就有多了不起。等你真成了沈家的女婿,再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   门外猝不及防,有一道女声响起。   沈明烟推门而入,女孩笑脸盈盈。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明烟礼貌又客气:“唐爷爷。”   女孩一脸的无辜,熟稔亲昵挽着裴旭的臂弯。   紧绷的手臂在沈明烟的安抚下,缓缓恢复平静,回了沈明烟一个“我没事”的眼神。   沈明烟莞尔,视线重新投向对面的唐老爷子。   像是不谙世事,活在象牙塔的小公主,沈明烟天真又无邪。   “唐爷爷,你还没说,要是裴旭真成了我家的女婿,你会做什么?”   眼底的笑意瞬间收敛,沈明烟面无表情:“唐家会因为当年的事道歉吗?”   唐老爷子稍哽,避重就轻:“明烟,我……”   沈明烟:“当年的事我爸爸也略有所闻,孰是孰非他心里也清楚。你也知道他这人最讨厌那种仗势欺人、事后还谎话连篇的人。”   刚才唐老爷子如何“教”裴旭做取舍,沈明烟现在也一并奉还。   “唐爷爷,听说你最近想要投资建造南府学院。正好那边我爸爸熟悉,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找他聊聊。”   ……   夜幕盛了满天的星斗。   刚借着父亲狐假虎威一番,回到车上,沈明烟立刻给家里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沈母。   听清沈明烟的来意,沈母轻嗤。   “你还挺会给你爸找事做。”   刚开门上车的裴旭甫一听见这话,直直朝沈明烟看了过去,面露担忧。   孰料下一秒,就听见沈母的笑声。   “有点事做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杵在家里,看着都烦。”   虚惊一场。   裴旭松口气,余光瞥见沈明烟习以为常的面色,方知这是她们母女的常态。   “那个什么……学院。”   裴旭对唐家不感兴趣,自然不了解项目的来龙去脉,只是揉眉提醒沈明烟。   “你不要管,唐家本来就是一团乱麻……”   沈明烟晃晃刚挂断的手机:“放心,给他一个下马威而已,不用担心我。”   沈明烟尚且不知,除了父母,家里今天还多了一位客人。   陆问秋挨着沈母坐在一处,自然也听清她们两人的对话。   “唐家?”   陆问秋斟酌着开口,“是和裴旭那孩子有关吗?”   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如今失去这层关系,沈母略显尴尬。   陆问秋反倒不在意:“我听烟烟说,那是个好孩子。”   沈母颔首:“确实,不过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   之前小乐无意看见沈明烟的旗袍,吵着闹着也跟着想要一身。   无奈,沈明烟只能将小乐往旗袍店送。   林映之:这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孩?   沈明烟点点头。   提前知道林映之嗓子有恙,小乐自觉扮乖,让抬手就抬手,不哭也不闹。   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盯着林映之的手语看。   又攥着沈明烟的袖子,请求:“姐姐,你可以教我手语吗?   她悄悄凑近沈明烟耳边:“‘谢谢’的手语是什么?”   “这样,然后再这样。”   沈明烟耐心教学,趁着林映之记录尺寸的间隙,顺便和小乐聊天。   “等会裴旭过来接你吗?”   “嗯,不过哥哥要晚一点才有空。”   “晚一点?他又找了新工作吗?”   “不是。”扎着麻花辫的小辫子在空中甩了甩,“哥哥最近在忙搬家的事。”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砸得沈明烟晕头转向,她震惊:“……搬家?”   “对啊。”以为沈明烟不相信,小乐又重重点了下头,旋即又好奇。   “姐姐,哥哥搬家后,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   “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搬家吗?”   “知道,他们说裴姨不好,妈妈说,那些事都知道了,以后裴姨肯定住不下去。”   凭着小乐的只言片语,沈明烟勉强拼凑出一个真相。   没等裴旭过来接小乐,沈明烟提前将人送了回去。   还未到裴家,就先听见一个老太太沧桑的嗓子。   “小裴,这个月的租金我也可以退给你,但是你必须今天就搬走。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你看我一个老婆子……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我以后的房子还要不要租啦。”   话里话外,裴母好像洪水猛兽,沾上就不干净。   不是没有找过其他房子,只是一模一样的说法,裴旭已然听过不下几十遍。   不难想象背后有人指使。   “我知道了,租金不用退,东西我现在就搬。”   这几天忙里忙外,前前后后打包了一些,幸好裴旭和母亲的东西不多。   只需要再打包……   思绪在见到沈明烟那一刻彻底紊乱,裴旭愕然数秒。   视线移向沈明烟手上牵着的小乐,顿时心知肚明。   “你来了。”   往前跨过三级台阶,沈明烟视线和裴旭平视。   被朋友隐瞒的愤怒在见到裴旭疲惫面容时突然消失殆尽。   沈明烟轻轻叹口气:“房子找好了吗?”   南城的中介几乎被裴旭跑遍,没有一家肯出租,一听裴旭的名字就关门谢客。   裴旭:“先去俱乐部,我和老板说好了。”   俱乐部鱼龙混杂,明显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沈明烟拢紧眉,道出心中的担忧。   裴旭自然也有这个顾虑,可惜现在也无可奈何。   “你要不……先搬去我那里?”   半晌,沈明烟轻声提议。   ……   信立律所。   难得今日不用加班,一整天,律助皆是神采飞扬,甚至还为下班设了一个倒计时。   同事瞧见好笑:“不用这么夸张吧,你不是天天和女朋友待在一起吗?”   “那怎么能一样,平时我都没机会接她下班,而且最近有一个孙子天天给她送玫瑰。”   好巧不巧,那孙子就是女友的前男友。   律助不甘示弱,第二天就订了999朵玫瑰,直接挨了女朋友一顿揍。   同事摇头感慨:“你占有欲还挺强。”   “谈恋爱不都这样。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她所有的视线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会妒忌会有占有欲,只要在正常范围内,这些情绪都很正常。”   律助侃侃而谈。   过于忘我,以至于陆时洲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律助都毫无知觉。   直至同事掐了他一把,律助猛地回神,惊恐望向陆时洲。   “……陆、陆总。”   茶水间众人作鸟兽散。   律助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本来还以为会挨一顿教训,不想陆时洲只是若有所思盯着自己。   男人眉眼锋利,墨色眼眸落在光影中,晦暗不明。   “把你刚刚说的……再重复一遍。”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三十章   沈明烟说的公寓, 就在自己的小区,不过不是同个单元楼。   之前本来是打算做画室用的,后来沈明烟懒得来回跑, 装修之后便空着没管。   两室两厅,裴旭和母亲一起住也绰绰有余。   “东西都是新的,我没在这边住过。”   沈明烟带着人,在屋子转悠一眼。   比起北街, 这一处不管是安全还是便利,都居于之上。   原先的住宅隔音不好,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裴母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类似的言语她不知听过多少回,再难听再难堪的场面也撞见过。   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一想到裴旭跟着自己受委屈,裴母心口就堵得厉害。   住处满意,沈明烟热情,裴母拍拍沈明烟的手背, 满脸皆是犹豫之色。   只轻轻一眼, 沈明烟便读懂裴母的顾虑。   她笑笑:“裴姨, 裴旭已经付过租金了, 你不用担心。而且你们不来,我房子空着也是浪费。”   听闻自家儿子付过租金,裴母脸色一松,挽着沈明烟胳膊,仔仔细细在房子四周转悠了一圈。   打包的行李箱堆砌在客厅中间, 隔着房门都能听见母亲悦耳的笑声。   少见的愉悦。   裴旭唇角往上扬了一扬, 忽闻手机振动,垂眸一瞥, 是俱乐部老板打来的。   “不是说今天搬来吗,怎么这个点还没到?”   以为裴旭是行李多不方便,老板摘下口中衔着的香烟。   “是不是东西太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过去……”   “不用,我找好地方了。”   “找人过去帮你载东西……找好了?你搬去哪里了,不是,什么地方能有我这里自在,我这可是三层小别墅!地板还是法国空运过来的大理石。你找的地方能和我这……”   “沈明烟的房子。”陆时洲淡声。   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对面的老板立刻噤声。   数秒后发来了然的一声长笑,伴随着拍大腿的一声。   “懂了懂了,你这叫登堂入室!”   裴旭没好气:“不要乱用成语。”   老板笑呵呵,连说了几声“不打扰你们”了,挂断电话前方想起自己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匆忙补充。   “之前在你家散布谣言的人找到了,你猜得不错,就是唐禹。我找人跟踪他一天了,你要是想,今晚就可以……”   “先等等。”   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裴旭突然庆幸刚刚自己是在屋外接的电话。   隔着半敞开的房门,依稀能看见母亲挽着沈明烟笑谈的身影。   裴旭眸色暗了一瞬,声音阴冷彻骨。   “我自己处理。”   ……   ……   从律所回到公寓之时,已然是深夜。   群星照亮半片天幕,却没有零星光影落至屋内。   公寓冷清安静,只有陆时洲杵在门口的黑影。   细细长长的一道,映在门口的地毯上,和黑夜混在一处。   悄声踱步进了屋里,家里一如陆时洲刚搬来那天一般,没有任何的添减。   指腹在眉心揉了一揉,从中午到现在没有进食,陆时洲却半点用餐的意愿也没有。   疲乏和倦怠加身,也不忘沐浴一番。   困意在拥入被窝的那一刻,彻底达到峰值。   只是这一觉陆时洲睡得并不安稳。   床头点着的线香并没有缓解陆时洲皱着的眉心半点。   男人双眉紧拢,身子轻飘飘,依稀梦见了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天。   那一年盛夏的日光比每一年都毒辣,天气预报持续播送着高温预警。   所有人都恨不得短裤短裙上街,只有陆问秋,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问秋,你怎么又穿那么多,不热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陆问秋身子抖了一抖。   眼睛不敢直视邻居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后,遂匆匆往家里跑去。   邻居大妈在身后一阵鄙夷:“这人怎么这样啊,招呼都不打。”   “她这人就这样,不过他丈夫人挺好的,还是个医生,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她那儿子就不行了……”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   陆时洲就站在不远处,少年一双眼睛冷冽。   邻居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别回头,各回各家。   陆家住的是独栋的小别墅,花园在陆问秋的“精心呵护”下,井井有条,百花齐放。   花香扑鼻,小路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头顶的细碎的青绿枝叶挡住摄像头。   陆时洲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穿过两道铁门,指纹输入后,方得进入别墅。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岛台上还有刚切好的西瓜,每一块的大小都如出一辙。   俨然是所有母亲的缩影。   “时洲回来了。”   唇角上扬的幅度恰到好处,好像练习过上万次一般。   “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你……”   话音未落,楼梯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问秋。”   男人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戴着的黑框眼镜多了几分儒雅和温和。   陆问秋手指一颤,手中的青瓷碗顺势掉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后,陆问秋猛地瞪大眼,女人肩膀颤若羽翼。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是……”   “我有没有说过,水果要用玻璃碗。”   男人的嗓音依然温柔淳厚,落在陆问秋耳中却宛若魔音。   修长手指轻拂过陆问秋耳边的碎发,露出女人惊恐万分的一张脸。   “刚刚在门口,你是不是看了那个人一眼?”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啊!”   长发忽然被人狠狠拽起,陆问秋瞳孔微缩,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为迅速。   她下意识抱住了脑袋,防止男人下一刻就要拽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可惜男人忽然改了策略,拽着陆问秋的头和自己对视。   “没有什么?是我看错了吗?”   “不,不是。”   “那就是你撒谎了?”男人低低笑了两声。   剩下的回忆被拳打脚踢所填满。   在陆时洲冲过来护着母亲的那一刻,男人的怒火达到顶峰。   拳头不过瘾,取了皮带过来,鞭鞭红痕落在陆时洲和陆问秋身上。   陆时洲被踩在脚下,半张脸贴着地板。   六月的太阳,落在陆时洲眼中,和血无异。   六点起床,六点三十做早餐,六点五十打理花园……   陆问秋的生活都必须照着丈夫给的时间表。   怕邻居起疑,男人会时不时让陆问秋出门,但是不能和人说一句,多看人一眼。   做错哪一条,都会遭受男人一顿毒打。   “问秋,我那么喜欢你,别让我失望。”   “你知道吧,问秋,我有多喜欢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管你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陆时洲对“喜欢”的认知,是沉重而压抑的,是父亲对母亲病态的占有和控制,是缚在自己身体上的枷锁。”   “时洲是我儿子,他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看见了吗时洲,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陆时洲躲过反抗过报警过,可惜男人的伪装能力实在太强。   骗过婚前的陆问秋,骗过邻居同事,骗过民警。   陆时洲好不容易有出门的机会,费尽心思才辗转找到派出所。   结果却被民警拎着送回家。   “现在的小孩真是被宠坏了,家长打一下骂一句就说家暴,我看就是作业太少了。”   “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我刚看那小孩眼睛都红了。”   “能有什么隐情,刚刚他妈不也说了吗,小孩胡闹,她根本就没事。”   民警你一言我一语,离开了别墅。   完全不知他们离开之后,陆时洲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待遇。   一直掌握在手中的猎物突然学会了反抗,男人恼羞成怒。   知道陆时洲在意母亲,故意将所有怒火都宣泄在陆问秋身上。   眼看那一壶开水就要砸向母亲身上,陆时洲顾不上被打得走不动路的双脚,猛地往前一扑。   呲啦──   皮开肉绽,开水混着血腥味,直冲入鼻间。   陆时洲猛地从床上惊起,心跳剧烈跳动。   黑暗中,男人鬓角沁出细细薄汗,后背早就被泅湿。   呼吸声沉重,一下又一下,清楚冲击着耳膜。   “你是我儿子,你身上留着我一半的血,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陆时洲,有时我都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正常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可你什么都没有。”   过往男人在自己耳边的低语,以及之前沈明烟对自己的质问,轮番在自己脑海中来回滚动。   头痛欲裂。   气息越发沉重,视野渐渐变得模糊,陆时洲想伸手去找边几上的水杯。   可惜噩梦带来的余震还未消退,手指颤抖,一个不小心,竟将边几上的水杯推翻在地。   清脆的响声和回忆中一模一样。   呼吸骤停,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瞳孔一紧,陆时洲僵硬着脖子,缓缓朝地面望去。   斑驳的碎片隐隐映着窗外的光线,支离破碎,细碎光影构成了梦中男人狰狞的面孔。   直至碎片扎进轻薄的皮肤,血液滚着皮肉,陆时洲的眼睛才慢慢转了转。   重新找回现实的实质感。   手心的刺痛提醒着他如今的所在处,不是梦里那个诡谲的别墅,也不是沈明烟那个充沛着生活热情的小房子。   而是眼前这个冷冷冰冰,没有半点生机的公寓。   刺眼的血液从手心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红色液体刺红了陆时洲双眼。   “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啊。想见她,想随时和她待在一起。看见她和别人站在一起会别扭会心急。”   “她不理自己的时候,会觉得生活瞬间没了色彩,和黑白无异,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正常的占有欲肯定会有啊,要真是一点都不在意,那就不是喜欢了。”   律助的言语犹在耳边,那是他白天对陆时洲问题的回答。   也是陆时洲第一次对“喜欢”二字,有了新的定义注解。   失眠一整夜,幸好第二天早上无事。   陆问秋过来的时候,陆时洲正好洗漱完毕。   “妈妈给你买了豆浆油条,还有红糖糍粑,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一句“小时候”,当即将陆时洲拎回昨晚的噩梦。   陆时洲脸色一僵。   兴许是察觉到自己提及了不该触碰到的事,陆问秋蓦地一噎。   数秒后才缓和过来,脸上的紧张褪去,重新换上一张笑脸。   “晚上有空吗,回家吃饭。”   觑着陆时洲的脸色,陆问秋斟酌道。   “田阿姨那个女儿,你还记得吗?我最近遇见她,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说是刚留学回来,在一所私立高中教书。妈妈今晚请他们一家来家里吃饭,你如果……”   话题越来越偏,不出片刻,陆时洲已然猜出母亲的意图。   “没空。”   豆浆还未拆封,已经放回原位。   陆时洲沉着一张脸。   显而易见,陆问秋刚刚是在帮他安排相亲。   “妈妈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是……前几天我去了趟老沈家。”   陆问秋欲言又止,“烟烟和那孩子感情也挺稳定的,妈妈就想着,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多认识认识一些朋友也好……”   塑料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陆问秋早上带来的早餐皆被陆时洲推到一旁。   很奇怪,明明之前沈明烟提出和自己恋爱,和自己结婚,陆时洲都没有这种感觉。   是用内而外的厌恶、抵触。   他可以谈恋爱,可以结婚,然而这个人,除了沈明烟,不可能是别人。   沈明烟是他唯一的选项。   心口涌出无限的念头。   陆时洲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留下一句“有事先走”,匆匆往屋外走。   他突然很想见到沈明烟。   陆时洲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慌乱和不安。   惶恐的情绪持续占据主导地位,隐约还有几分期盼。   “爱情”对陆时洲而言,向来是未知区域。   所有人都会对未知区域产生好奇,产生向往,产生探索。   陆时洲也不例外。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沈明烟,想要亲自告诉对方……   车子急速奔驰在柏油大道,掠过的树影犹如陆时洲此时的心境。   上天总是眷顾自己的。   车子刚停下,陆时洲就看见沈明烟悠然自得站在小区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甫一看见陆时洲的身影,沈明烟满脸愕然。   在对方匆匆步伐中,解读出不一样的信息。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两人之间的联系只剩下陆问秋,再想到沈母之前提过陆问秋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去看医生。   沈明烟一惊,脸上变幻好几种表情:“是不是陆姨出什么事了?”   “不是。”   匆忙攥住沈明烟即将离开的身影,陆时洲声音沉了一沉,“她没事。”   沈明烟怔忡:“那你过来是……”   “你之前不是问,我喜欢过你吗?”   墨色眼眸深沉透亮,陆时洲喉结滚了一滚,目光直直落在沈明烟脸上。   “喜欢的。”   “沈明烟,我喜欢你。”   曾经他嗤之以鼻的情感,再次被拾起。   陆时洲一直以为,自己身上留着那人一半的罪恶,不配谈情感,不配喜欢人。   所有对沈明烟情感变化的苗头,都被他强行扼杀。   他不想自己和那个人一样,为了所谓的喜欢,最终剥夺了他人的自由和喜好。   一切一切的占有欲,包括因为沈明烟情绪的波动,都被陆时洲归在不正常的范畴。   他好像拿到了错误的文本,并以此作为范例。   直至昨日律助偶然提起,陆时洲才恍然大悟。   不是所有的占有欲都是不正常,他也可以学,学着像一个普通人去喜欢沈明烟。   迟迟没有动静,僵硬的肩膀动了一动,陆时洲伸手,想要抓紧沈明烟的手腕。   却被对方一手拂开。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陆时洲迟疑:“……嗯。”   沈明烟面色如常:“那现在说完,你可以走了。”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反应。   陆时洲急促出声,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着急和紧张。   “沈明烟,我……”   “我不喜欢你。”   沈明烟仰起头,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分手之后,他们好像一直在角色对换。   以前是沈明烟喜欢陆时洲,现在反过来。   “我不喜欢你。”   沈明烟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对我都没有意义了。”   “那谁对你有意义?”   心口一急。   陆时洲忽然想起了之前陆问秋提到的沈明烟和裴旭的关系。   下颌紧绷,陆时洲一字一顿:“是那个姓裴的?”   “是谁都和你无关。”   手腕再次被陆时洲抓住,沈明烟挣脱不开,只能扬头瞪着人。   瞳孔骤紧,陆时洲紧绷的情绪在见到从小区走出的裴旭时,彻底土崩瓦解。   宽松的家居服,松软的棉拖,乱糟糟的头发。   裴旭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他刚从家里出来的现实。   心跳慢了半拍,某个可怕恐怖的猜想突然在自己脑中掠过。   陆时洲低下头,瞳孔在难以置信情绪的渲染下,缓缓变大。   “……你们同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感觉写得不好,今天又重新写了一版。   勉强算双更啦,补昨天的更新,虽然也没什么人看TT感谢在2022-06-29 21:54:55~2022-07-01 18: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想去流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震惊和茫然瞬间填满陆时洲的眼眸。   他缓缓睁大了眼, 急促跳动的心脏好似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   急速运作的冷风在耳边呼啸。卷起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陆时洲的声线是少见的紧张。   猝不及防的提问促使沈明烟思绪断开两三秒。   顺着陆时洲的视线往后望,却是刚睡醒不久,身着慵懒舒适睡衣的裴旭。   仅一秒, 沈明烟便猜到陆时洲误会的来源。   她缓慢眨动眼睛。   手腕实时传来的触感提醒着她现下的情形。   沈明烟不满皱眉。   趁着陆时洲怔愣的间隙,她抬高手。   纤细的手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手,最后一抹温热也从陆时洲手心脱离。   眼前的惊讶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陆时洲听见了沈明烟轻飘飘的声音:“和你无关, 陆先生。”   陆、先、生。   起伏的心路图骤然变平。   手心抓了个空。   陆时洲一点点看着沈明烟往后退,女孩双眸平静无波,再无往日见到自己的流光溢彩。   “我不会再喜欢你的,陆时洲。”   喜欢陆时洲太累了,沈明烟犹如在海上漂泊的小舟,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无边无际的海水仿佛要将自己吞噬。沈明烟只能靠着那一点自己臆想的甜头度日,像是……   望梅止渴。   “我和你不一样。”沈明烟轻声。   她不会和陆时洲一样,连喜欢不喜欢都分不清楚。   她足足喜欢了陆时洲十余年, 沈明烟努力过, 用力朝陆时洲奔赴过, 然而换来的, 却只有心灰意冷。   失望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就像积少成多水滴石穿。容器填满,经年累月的心寒积攒,终于冲破底线,直至心死。   陆时洲直愣愣站在原地, 目睹沈明烟从自己手中挣离, 亲眼看着裴旭朝这边走来。   一句“需要帮忙吗”打断了陆时洲所有的念想。   他可以试着去学习普通人拥有的七情六欲,可以试着和那段黑暗过去分离, 试着逃开生父留在自己心上的阴影。   然而沈明烟却再也不会等自己了。   随便一个人不相干的,比如裴旭,都可以把沈明烟带走。   “我没事。”   朝裴旭扯了扯嘴角,沈明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勉强到了极点。   转身背对着陆时洲,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沈明烟大跨步迈入自己的小区。   和裴旭并肩。   刚醒不久的裴旭懵了懵,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瘦长的影子,顿时了然。   手臂虚虚揽着沈明烟肩头,仅有一寸之距。   然而从身后看,两人却是亲密无间,像极了天下所有的情侣。   一直到沈明烟和裴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陆时洲的视线还是没有收回。   只一瞬不瞬盯着那个拐角看。   手背上青筋盘虬,冷风如刀割一般,刮在陆时洲脸上。   不记得站了多久,手机振动时,陆时洲露在外面的手指冰冷彻骨,险些没了知觉。   瞳孔振动,以为发信人是沈明烟,陆时洲迫不及待掏出手机。   却是陆问秋发来的。   【陆问秋:午餐我帮你做好了,就放在岛台上,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陆问秋闭口不提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好像已经翻篇。   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泯灭,陆时洲手指无力垂下,任由屏幕转暗。   沈明烟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了。   .   自从裴旭和裴母搬到自己小区后,沈明烟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有了着落。   沈母临时过来沈明烟公寓,扑了个空。   空荡荡的屋子丁点人影也没有,就连奶糖也被沈明烟打包送去做客了。   沈明烟刚从裴家回来,就收到母亲的调侃。   沈母视线越过沈明烟的肩膀,往后张望。   “就你一个人?”   手里还提着猫包,刚和好朋友分开的奶糖还处于恋恋不舍的状态,有气无力缩在角落。   沈明烟晃晃手中的猫包:“还有一个。”   沈母“噫”一声,不满意沈明烟的回答。   山不就我我就山。   沈母明知故问:“晚饭在裴家吃的?”   “嗯哼。”   “找个时间,妈妈亲自拜访。”   沈母一本正经,不像在打趣。   沈明烟抱着奶糖的动作一顿:“没开玩笑?”   “当然没有了。”沈母莞尔,脸上笑意收敛两三分,意有所指。   “唐家那边……试探好几回了。”   沈明烟了然。   她和裴旭装装样子,戏弄唐禹不算难事,然而唐老爷子可不是善茬。   不太可能因为她两三句话,就放下身段向裴母道歉。   但如果是沈母亲自出面,性质便大相径庭。   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沈明烟不懂,只能求助母亲。   沈母笑笑:“放心,一个唐家而已,不至于翻出什么风浪。”   她视线上移至沈明烟脸上,打量,“不过你和裴旭那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假戏真做了?”   口中的柠檬水差点一口喷出,沈明烟连呛了好几回。   “什么假戏真做?”   沈母手背抵着下巴:“真没有?”   沈明烟就差举手发誓,沈母终于肯放过:“妈妈还是那句话,你想怎样都行,只要别委屈自己。”   时间不算早,叮嘱沈明烟两三句之后,沈母方告辞回家。   夜风冷冽,行至楼下时,倏地却接到陆时洲的电话。   之前的水果吃不完,陆问秋做了草莓干。   陆时洲:“沈姨你现在在家吗?我送过去。”   “我刚从烟烟这出来,大概还有半小时到。”   猝不及防听见熟悉的名字,陆时洲握着金属物的手指一紧。   昏暗车厢内,男人一双深色眸子隐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紧绷的下巴没有半点放松的痕迹?陆时洲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不经意间开口。   “她一个人在家?”   “谁,烟烟吗?当然了,不然还能有谁?”   十几年的习惯不可能一朝改变,沈母对陆时洲向来不设防。   全然不知道在听见这句话后,陆时洲双眸缓缓睁大。   后知后觉的喜悦延迟填满心间。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沈明烟并没有和裴旭住在一处。   陆时洲缓慢眨了眨眼,听不清沈母说的什么,只是凭着直觉,机械“嗯”了两声。   幸好他性子向来冷,沈母没察觉到异样。   聊了两句后便挂断电话。   翌日是个大晴天。   连着搅拌了这么些时日的浆糊,沈明烟慢慢摸索出规律。   随身带着笔记,以便记录今日浆糊的成色。   “温度,湿度……”   唐恬探头过来,无意瞥见沈明烟笔记上的内容,“哇”的惊呼一声。   “你都做记录了?”   沈明烟不以为意:“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顺手记了。”   当初被万鸿鹄点名的五人,除了沈明烟和唐恬,其余三人的态度皆慢慢散漫。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工减料的都有。   沈明烟倒是个例外。   有时唐恬都佩服她的坚持。   “不过你今天怎么走得那么早?”   以前沈明烟都是画室最后一个走的。   “晚上有事。”   言简意赅解释一声,沈明烟朝唐恬挥挥手,道别。   “先走了,明天见。”   经沈明烟提醒,唐恬后知后觉,沈明烟今日的穿着比之平时更为端庄稳重,像是要赴什么重要的宴会。   她了然,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懂了,新欢。”   沈明烟翻了个白眼:“你给我闭嘴,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注意到走廊拐角处还有一人。   走廊石柱屹立,陆时洲站在柱子边上,颀长身影刻在大理石地面。   冷不丁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沈明烟脚步一顿,没了打闹的心思。   笑意收敛,沈明烟清清嗓子,面不改色从陆时洲眼前经过。   唐恬识趣退回画室,不参与修罗场。   “沈明烟。”   似是没看见沈明烟对自己的视若不见,陆时洲大步流星,和沈明烟并肩走在一处。   “你去哪,我送你。”   沈明烟目不斜视:“不用。”   外面还飘着雪花,点点盐粒落在两人肩上。   陆时洲撑着伞,宽厚伞布挡住了片刻的冷意。   雨伞往沈明烟一侧倾斜。   沈明烟偏过头,躲过了陆时洲的遮挡。   女孩眉眼冷淡,从头到脚都写着“拒绝”两个字。   “下雪了,我送你回家。”   “不必。”   似乎没料到陆时洲的穷追不舍,沈明烟脚下的动作更快。   不用、不必。   这些都是陆时洲以前最常回答的答案。   此刻两人却位置调换。   陆时洲心口莫名一紧,酸涩溢出。   撑着的伞几乎倾在沈明烟头顶,天地广阔,风雪几乎吞噬了所有细碎声音。   陆时洲不得不提高声量,紧追在沈明烟身后。   “沈明烟,我……”   余下的言语在见到门口的人影乍然停歇。   裴旭撑伞下车,目光徐徐和陆时洲对上。   四目相对,风雪横亘在两人中间。   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又紧,陆时洲眸色一暗,双眉紧紧拢起。   沈明烟忽然驻足,侧头对上陆时洲的视线。   “有人接我了。”   女孩声音淡淡,客气又疏离。   接连示好都被拒绝,陆时洲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们要去哪?”   “吃饭。”   没想到沈明烟会给予自己问题的答案,陆时洲眼睛一亮:“那我也一起……”   “陆时洲。”   沈明烟弯唇,声线如同往日那般,只是再无当初喜欢陆时洲的炙热。   “今天是我妈妈见裴旭的日子,他妈妈也在。”   沈明烟浅浅弯眉,眼底温柔一片,可惜却半点笑意也无。   “还想一起吗?”   “……陆、时、洲。”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怪,作者有话说好像会自动填充标点符号,得手动删除才没有。   感谢在2022-07-01 18:18:20~2022-07-02 23:1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湖夜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雪还在继续。   满天雪花模糊了陆时洲的视野, 好似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心跳骤然慢了半拍,是后知后觉、迟钝的痛苦。   酸涩蔓延至眼角,陆时洲双唇张了张, 落在雪地中,却半天没有声音。   安静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平缓流动。   瞳孔之内的女孩,淡漠疏离,面无表情, 完全找不到丁点以前认识的痕迹。   直至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陆时洲撑在沈明烟头顶上空的雨伞被人拂开,裴旭漫不经心扫了陆时洲一眼,复看向沈明烟。   动作熟稔撑着伞举过沈明烟头顶,裴旭语气娴熟。   “今天这么早?”   宽大的伞布隔绝了陆时洲落在沈明烟脸上的视线。   他只能看见女孩瘦小的背影,以及裴旭落在风雪中的一句“烟烟”。   心跳骤急,陆时洲都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目睹着沈明烟离开。   裴旭的车子就在校门口,步行十几米就到。   车子扬长而去, 透过后视镜, 依稀还能看见广袤白垠立着的那道颀长影子。   沈明烟双眉稍拢, 不过也只是一瞬。   怕裴母尴尬, 沈母没让丈夫跟着一起,只让人订了一家私房菜。   菜式照着裴母老家做的,口味偏清淡。知道裴母身子不好,沈母还特地让人做了药膳。   风卷残云之后,一顿饭宾客尽欢。   有唐家的前车之鉴, 裴母赴宴之前还多有顾虑。   见过沈母之后, 这层担忧完全消失殆尽。   “小裴这孩子挺好的。”   饭后,趁着裴旭送裴母回车上的间隙, 沈母偷偷拽了沈明烟的袖口。   做母亲的八卦女儿的感情生活,沈母压低了声音。   “刚才在餐桌上,我可都看见了,他连你喜欢的柠檬鱼都知道。”   只要那道菜转到沈明烟眼前,裴旭都会悄悄按下转盘。   虽然做得隐蔽,然而架不住沈母满身心都在女儿身上,自然看得透彻。   沈明烟不爱吃葱花,珍珠豆腐每人一盅,侍应生端上来之后,那盅沈母特意交待不放葱花的,也被裴旭端至沈明烟眼前。   沈母朝沈明烟挤眉弄眼:“你们真没什么?”   “没有。”   沈明烟剜了母亲一眼,没好气,“真的就是朋友而已,我在裴家蹭了那么多顿饭,他知道我的忌口不是很正常?”   沈母抱着最后一点质疑:“那小裴呢,他也和你一样?”   “当然了。”沈明烟脱口而出,“要不是知道他对我没有想法,我也不会在唐家面前和他假扮情侣。”   知道人家对自己有意思还和对方假扮情侣,那也太缺心眼了。   一番话有理有据,沈母无从反驳。   只朝沈明烟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历经一顿晚餐的时间。柏油里面皆覆上一层皑皑白雪。   雪天路难走,沈母和裴母相谈甚欢,索性接了裴母一起上车,让两小只自个回家。   头顶路灯落了白头,昏黄灯影艰难穿过鹅毛大雪的束缚,为路人撑起一道光亮。   两侧街道车子并不多,寥寥无几。   偶然抬高视线,方发现对面光秃树影下还停有一辆黑色小轿车。   夜色沉沉,沈明烟看不清车牌号,只能看见车顶上那层白雪,   隐约觉得车型有点熟悉,还待细看时,倏地却听见头顶轻轻一声。   “别看。”   放松的神经猛然绷紧,沈明烟下意识抬起头,视线所及,却是裴旭忽然覆下的手掌。   纤长睫毛在裴旭手心碰了一碰。   只一瞬,裴旭又松开手,垂首望向沈明烟。   那一秒的迟疑被裴旭打断,漫天大雪也追不回沈明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女孩忽的往前一步,温热呼吸悄无声息在两人之间蔓延。   母亲前脚才提醒自己要小心唐家的人,说唐老爷子多疑又谨慎,极有可能派人跟着自己和裴旭。   没想到这会就被自己撞上。   沈明烟凑近裴旭,低声耳语:“是有人在看我们吗?”   裴旭瞥一眼对面街道的车辆,也跟着压低声音:“嗯。”   注意到裴旭的动作,沈明烟一急、匆忙抬手偏过裴旭的脑袋。   “你别看。”   不同于裴旭手掌的宽厚,沈明烟手指修长纤细。   落在颊边的温热已然消失,裴旭耳尖的绯红犹在。   幸好天色暗,看得并不清晰。   “可能是唐家跟踪的人。”   沈明烟自以为分析得有理有据,殊不知目标人物和自己分析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旭眼底掠过片刻的茫然,随即被笑意填满。   “嗯。”   “不能让他们起疑。”   唐老爷子以为沈明烟真打算和裴旭在一起,所以才开始松动,有打算向裴母认错的迹象。   ……不能功亏一篑。   沈明烟神色专注,没留意到裴旭眼底一闪而过的雀跃。   他将懵懂进行到底:“那现在怎么办?”   餐厅的旋转门又出来一对情侣,两人因为琐事吵架。   离得近,沈明烟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也听到了小情侣吵架的原因。   “你以前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现在连背我都不愿意了是吗?”   “这么冷的天你让我背你?”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连背我都不愿意,这算哪门子的喜欢?”   吵架内容听着虽然没什么营养,然而却给裴旭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鸦羽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阴影,裴旭垂首,视线落至沈明烟脚上的新鞋。   刚来那会,沈明烟还曾抱怨过一句鞋子磨脚。   裴旭眼尾上扬,试探:“要不……我背你?”   从餐厅门口到车库,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   然而这是裴旭,即便是之前和陆时洲交往那会,沈明烟也没让对方背过自己。   “放心,背得动你,而且你鞋子不是磨脚吗?”   “虽然是这样……”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吵吵闹闹,相互打趣。   隔着街道,陆时洲隐约能看见沈明烟弯着的眉眼。   车子熄火,冷气从半开的窗子鱼贯而入。   陆时洲双目直直盯着前方嬉闹的一对人影,紧握的手指轻轻抖动。   他不止一次看过沈明烟笑得那么开心,彼时他还站在沈明烟身边,名正言顺占据着男朋友的位置。   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陆时洲额头抵着手背。   脑子乱糟糟的,有以前沈明烟说喜欢自己的,也有那天自己生日,沈明烟在展厅红着双眼,向自己质问的模样。   ……   沈明烟最终还是没让裴旭背自己上车。   不过自那之后,裴旭倒是多了一份兼职,接沈明烟放学,还美名其曰说是补贴房租。   公寓是沈明烟以市场价的百分之八十租给裴旭的。   当初因为租金,沈明烟还苦恼好久。太低怕裴旭不接受,和市场价持平又怕对方经济压力大。   连着三天,裴旭都准时出现在美院门口。   不单是唐恬好奇,美院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趁着休息时间,唐恬悄悄凑近沈明烟,低声分享打探到的敌情。   “截止到目前十四点二十五分,已经有十六个学妹来问我你和裴旭的关系了。”   美院最缺不了发现美的眼睛,何况裴旭相貌摆在那,趋之若鹜是正常。   “居然还有人和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唐恬小声感慨。   沈明烟只当笑话听,不想今日回家,真的在校门口撞见告白现场。   皑皑雪地中间,黑色的雨伞几乎将裴旭高大的身子完全笼罩。   大冬天,女孩穿着粉色外套和百褶裙,一双纤细小腿踩着细高跟。   她怀里还抱着一束嫣红的玫瑰。   沈明烟去得晚,没看见小学妹表白现场,倒是看见对方抱着红玫瑰,黯然伤神从裴旭眼前离开。   女孩眼睛红红的,看得出伤心得不轻。   幸好天气冷,围观的群众很快散去。   遥遥瞧见沈明烟,裴旭先行撑了伞过去。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沈明烟努努嘴,视线落向小学妹离开的方向。   沈明烟眼底掠过几分揶揄。   “刚刚那个小学妹,是大二艺术系的系花。”   小学妹告白轰轰烈烈,那一束火红玫瑰早就惹眼无数。   告白全过程在朋友圈疯狂转载。   沈明烟自然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艺术系系花,追求者无数,却偏偏将目光放在裴旭身上。   “不知道。”裴旭实话实说,“没听清她说什么。”   本来就没打算接受,自然也不可能上心。   沈明烟惊讶“哇”一声:“系花你都不喜欢?”   她忽然起了好奇的心思,“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相处这么久,沈明烟好像未曾听裴旭提过一句私人感情。   潜意识以为是个否定的答案。   孰料裴旭忽的顿足。   男人视线一瞬不瞬盯着沈明烟,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映照着无边雪色。   沈明烟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也跟着驻足。   险些以为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她喃喃张了张唇,尚未开口,就听见裴旭低低的一声。   男人声音很轻很轻,落在漫天雪色中,很快消失匿迹。   “沈明烟。”   沈明烟茫然扬起头,以为裴旭是在叫自己:“如果涉及到隐私……”   却忽的听见裴旭轻声的一句。   “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三十三章   一句话犹如惊雷, 震得沈明烟眼前晃了一晃。   “那你还……”   “但是她好像不喜欢我。”   轻轻一声叹息后,裴旭满心满眼都被落寞所取代。   到嘴的疑问忽然咽下,沈明烟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求而不得是她这十余年来最真实的写照。   除了一句“想开点”, 沈明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言语可以安慰人。   “那你喜欢她……什么?”   裴旭狐疑“嗯”了声,稍稍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沈明烟问题的答案。   “她很……可爱。”   思忖半天,裴旭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完全没有具象化。   沈明烟想破脑袋也勾勒不出, 裴旭所谓暗恋对象的轮廓。   最后只能归结于“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告白过吗?”   裴旭摇头:“……说了可能连朋友都不是了。”   懂了。   朋友以上恋人以下。   沈明烟自顾自脑补着,全然没注意到,裴旭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   沈明烟没有暗恋的经验,她追陆时洲那会,轰轰烈烈明目张胆,炙热又大胆。   无名军师沈明烟不敢当,何况她自己的恋爱都一塌糊涂,以失败收尾, 沈明烟更不敢乱提意见。   “忘记是哪一次心动了, 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裴旭注视着沈明烟的眼睛, 神态专注而认真。   “她很漂亮, 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沈明烟的视线越来越迷离,好似真的在思考裴旭喜欢的对象是何方神圣。   裴旭无奈叹口气,“可惜有点傻,看人的眼光不太好。”   没有谁会在背后说自己暗恋对象的坏话。   沈明烟心知肚明。   裴旭这前半句是在暗戳戳懊恼暗恋对象看不出自己的喜欢,后半句则是在说……暗恋对象喜欢的人是个渣男。   “没关系。”沈明烟拍拍裴旭的肩膀, 语重心长安慰。   “没当面拒绝你, 就说明你还有机会。”   “……真的?”裴旭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沈明烟感觉自己好像苦口婆心的教导主任。   虽然没有恋爱教学,然而安慰人要捡好听话说, 这点沈明烟还是懂的。   “你这么好,长得也不错。”   沈明烟搜罗挂肚,此刻恨不得肚子有墨水。   裴旭眨着眼睛盯人:“……还有呢?”   对方眼神诚恳,好像是真的在期待自己的回答。   裴旭可怜又无助:“我不会就只有这两个优点吧?”   “当然不是。”   大概暗恋的人都比较缺乏信心。   一路上沈明烟都在认真细数裴旭的优点。   抵达林映之旗袍店时,沈明烟已然口干舌燥,抱着林映之给自己准备的柠檬水,猛灌了两大壶。   林映之想阻止都来不及。   只能轻轻拍了拍沈明烟的肩头。   之前答应帮小乐做的旗袍已经完工,沈明烟这会是来取货的。   远远瞧见沈明烟的身影,助理眉开眼笑,长大双臂朝沈明烟飞奔而来。   “烟烟你上次帮忙拍的旗袍昨晚上架了!截止到目前,预售已经破三万了!这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助理乐得合不拢嘴,悄悄和沈明烟通风报信,“林老师本来想等破十万再告诉你,但是我没忍住。”   那身旗袍试穿的时候沈明烟就很喜欢,后来为了能适应日常穿着,林映之还改了好几次,最后才定版。   沈明烟点点头:“其实第一版已经很完美了。”   林映之莞尔:你拍的,当然不能马虎。   沈明烟耸肩,不以为然:“那是你太严谨了。”   就像之前给自己准备的嫁衣,林映之每一处细节都不肯放过。   后来和陆时洲分手,嫁衣自然而然留在林映之店里。   可能怕沈明烟睹物思人,那身嫁衣估计被林映之压箱底了,沈明烟这回过来没瞧见。   本来只是想帮小乐取旗袍,不想还得知一个意外之喜,顺便碰上了一个老熟人。   林映之的旗袍销量暴增,除了沈明烟这位模特和旗袍的适配度高,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陈鸣最近刚从外面采风回来。   昨晚沈明烟那组旗袍照出圈后,陈鸣接单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未来两年内都没有档期空着。   美的事物可遇不可求,陈鸣还记着上回沈明烟答应的帮忙。   “之前你说要过来帮我拍照。”   沈明烟的档期比知名大摄影师还难约,陈鸣挑了挑眼尾。   “什么时候有空?”   裴旭手上提着小乐的旗袍,闻言看了过来,“你还会拍照?”   沈明烟笑笑:“我做模特,他拍照。不过是出外景,可能要几天才能拍完。”   裴旭双眉稍拢:“快过年了,你还得去画室,应该忙不过来吧?”   言之有理。   沈明烟沉吟片刻:“是有点,万老那的人选年后应该能确定,现在去不了,就只能过年那几天。”   裴旭自然而然接上话:“过年不好吧,你得陪叔叔阿姨。”   沈明烟犹豫不决:“年三十那天到家应该赶得上。”   裴旭:“太赶了,而且过年那几天,机票不好买吧?”   沈明烟点点头,认同裴旭的观点:“那我再看看。”   沈明烟翻着日历盘算时间,眼角余光瞥见陈鸣落在裴旭脸上的视线。   沈明烟狐疑抬眸,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你们……”   两人面对面盯着对方,目光未曾离开过半分。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鸣推推鼻梁上的眼睛,目光在裴旭身上来回扫视。   “你这张脸……”   裴旭仰着头,毫无畏惧之意:“有问题?”   “太上镜了!”   猝不及防的一记笑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沈明烟吓得往后退开半步。   “你姓裴是吧,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模特,我的联系方式是……”   裴旭显然也吓得不轻,拂开陈鸣握着自己的手腕:“没兴趣。”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   陈鸣循循善诱,“你以前拍过外景吗?”   裴旭面无表情:“没有。”   陈鸣:“那你可以试试。”   裴旭:“不必,我不想……”   陈鸣:“而且你和沈明烟挺有cp感的,如果是双人合照的话……”   “不想试”三个字尚未出声,裴旭忽的变脸。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随时都有空。”   裴旭一本正经看向沈明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明烟:……?   她缓缓转过头,犹如第一次认识裴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陈鸣现在的知名度,如果真的做了对方的模特,最后看见照片的就不止是沈明烟和裴旭了。   裴旭点头:“知道啊,他找我们一起拍照。”   两人本就坐在同一侧,说话的时候,裴旭稍稍低着头,温热气息落在沈明烟颈间。   “你觉得唐家看到照片,会怎么想?”   裴旭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落在沈明烟耳边的低语。   沈明烟瞬间了然,唐家要是看见他们的合照,估计只会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   她点点头:“你不介意就好。”   她本来就答应陈鸣,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同伴而已。   ……   和陈鸣定好拍照的时间,沈明烟顺路去了趟北街。   本来想将旗袍带给小乐就离开,结果刚碰面,小乐便拽着沈明烟不放。   “我想去看奶糖。”   小乐哭唧唧,“我也想裴姨了。”   沈明烟为难,朝裴旭投去求助一眼。   裴旭:“我和她爸妈说一声。”   家里有两大赌鬼,有人自告奋勇要帮忙带孩子,夫妻俩高兴都来不及,随手一摆便放了人。   沈明烟还是第一回 见如此心大的父母,不过瞧着小乐习以为常的样子,又顿觉心酸。   以前就经常在裴家蹭吃蹭喝,忽的来到裴旭的新公寓,小乐眼睛都笑成月牙,穿着旗袍在裴母眼前显摆。   最后还缠着沈明烟,要跟对方回家。   沈明烟无所谓,小乐越发肆无忌惮。   串门的时候,沈明烟将奶糖也带过来了,现下无暇顾及。   裴旭:“我送你们回去。”   同一个小区,脚程并不长。   无奈沈明烟低估了小孩子疯玩的天性。   好不容易和裴旭安顿好小乐,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裴旭:“你如果忙的话,我可以偷偷把她拎回去。”   沈明烟摇头:“没事,她都睡了,闹不着我。”   沈明烟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不清楚小孩子精力的旺盛。   裴旭前脚刚离开,小乐后脚就从床上翻起来。   “姐姐,我想吃冰淇淋。”   胖乎乎的小手戳在一处,小乐低声嘟囔,“我好久没吃冰淇淋了。”   小乐年纪虽小,却深谙讨价还价的道理。   十分钟之后,沈明烟牵着小孩,从电梯间走出。   “门口的便利店有咖喱鱼丸,只能吃一份,知道吗?”   小乐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夜色深沉,黑暗笼罩着整座城市。   便利店的咖喱鱼丸售罄,不过烤肠还有,只是需要时间加热。   小乐乖乖坐在高脚椅上,便利店的小姐姐和沈明烟也认识,拿着玩偶逗小乐。   碰巧有工作来电,沈明烟和小姐姐道一声后,拿着手机走到门口。   惦记着小乐还在店里,沈明烟不敢走远,只隔着一扇玻璃窗子站着。   “我知道,下个月肯定交稿。嗯嗯,好的拜……”   最后的“拜拜”只来得及发出气音。   沈明烟甫一抬头,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黑影。   捂着手机差点惊呼出声,沈明烟趔趄往后退开半步。   电话挂断,眼前的黑影尚在。   “陆时洲,你做什么……”   “十八分钟。”   隐于黑夜中的一双眸子布满红血丝,陆时洲一瞬不瞬盯着沈明烟,手指紧紧攥着女孩手腕。   他一字一顿。   陆时洲给自己设定了时间,如果裴旭在沈明烟公寓待的时间超过二十分钟,那他就上楼将人揪出来。   所幸,还差两分钟,陆时洲就看见从单元楼走出的裴旭。   荒谬又无理。   从手腕传来的滚烫一点点蔓延,沈明烟怒而瞪人:“陆时洲,你脑子有病吗?”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陆时洲能疯狂到这种地步。   沈明烟深吸口气:“我和谁在一起,邀请谁去我家,和你有关系吗?”   “有。”   兴许是寒冬作祟,陆时洲的嗓音喑哑低沉。   他轻声道。   “有关系,我还没答应分手。”   喉结滚动,陆时洲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我没答应分手,沈明烟。”   确实没答应分手。   沈明烟自嘲一笑。   当初自己伤心欲绝,在陆时洲办公室大吵大闹,换来的也不过是陆时洲一句:“知道了。”   极具讽刺。   沈明烟勾唇:“分手确实是需要双方同意的。”   陆时洲双目一凛,自以为还有补救的希望:“那我们现在……”   “不分手,就当我单方面甩你。甩人这种事,就不需要对方同意吧?”   沈明烟浅浅一笑。   她仰着头,视线直直坠入陆时洲的双眼。   温柔又无害:“是吧,陆、先、生?” 第三十四章   四下无声。   之前攥疼了人, 陆时洲这会终于旭学聪明,五指虚虚拢着沈明烟。   不会攥疼人,也不至于让沈明烟当场跑路。   陆时洲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沈明烟脸上。   闻言, 薄唇轻轻嗫嚅,喉结滚动,嗓音带有几分沙哑。   大脑空白一片,陆时洲只低低重复着, 不知厌倦。   “不可以……”   沈明烟其实也没说错,他确实脑子有病,就像……他的生父。   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疯狂砸向母亲的拳头,是陆时洲童年最真实的写照。   “你是我儿子,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所谓的父亲撕心裂肺,紧紧攥着陆时洲的领口,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男人却哈哈大笑。   像怪物,也像疯子。   没有人会喜欢疯子。   沈明烟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得来的蜜糖。   以前是陆时洲不敢信。   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敢相信自己满身荆棘, 还能遇到沈明烟这样的人。   不敢相信沈明烟会喜欢上、会爱上自己。   他一次次转身离去、弃沈明烟于不顾, 一次次怀疑沈明烟对自己的爱意。   直至沈明烟满目疮痍、伤心欲绝, 陆时洲才幡然醒悟,后悔莫及。   他想要抓住灰暗生活那一抹仅有的光亮。   陆时洲感觉自己像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自私想要留住沈明烟,想要挽留那一点暖意。   可是沈明烟却再也不喜欢他,再也不会为他停留了。   女孩只是决绝仰着头, 那双如水眼睛再也没有含情脉脉。   沈明烟面无表情:“松手。”   僵持的时间过长, 连店内的小姐姐都注意到异样。   她和沈明烟认识的时间并不短,自然也认识陆时洲。   只是未等她出门, 坐在椅子上的小萝卜头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横冲直撞冲出门。   “──姐──姐!”   小乐虽然个头小,力气也不大,胜在她有一股冲劲。   出门时沈明烟怕她感冒,拿三五层衣服裹着,现在都派上用场。   圆鼓鼓的身子忽然朝陆时洲冲了过来。   陆时洲防不胜防,竟被撞得踉跄。   沈明烟趁机从陆时洲的束缚挣脱。   小乐抱住沈明烟的小腿,仰着小脑袋恶狠狠瞪着陆时洲。   虽然震慑力为零。   “你干嘛抓我姐姐!”   小乐步步紧逼,质问。又转过头,她刚得了一支儿童天才手表,此刻新鲜劲还没过。   “我要告诉哥哥,说有人欺负你。”   天才手表是裴旭送给小乐的,自然他的电话也在其中。   幸好沈明烟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小乐的动作。   “我没事,他……”   视线草草在陆时洲脸上掠过,沈明烟极轻回答,“他欺负不了我。”   小乐撇撇嘴,将信将疑:“……真的吗?”   小孩子警惕心强,视线在沈明烟和陆时洲之间来回打转,蓦地悟到真理。   “姐姐,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沈明烟点点头:“嗯。”   小乐鬼灵精怪甩了甩小辫子:“那我知道了!”   沈明烟不清楚小孩子的世界。   好不容易哄着小乐放弃给裴旭打电话,她轻轻松口气。   牵着小乐的手往回走:“烤肠拿好,我们回家了。”   热腾腾的烤肠香气扑鼻,小乐心情舒畅,甚至还朝陆时洲挥挥小爪子。   “拜拜。”   小乐怯生生,“前夫哥。”   陆时洲:“……”   沈明烟:“…………”   牵着小乐的手慢慢收紧,沈明烟健步如飞,一直到进了电梯,确保陆时洲不可能跟着过来,方缓缓松了口气。   她有气无力望向小乐,好奇又震惊:“你在哪学的这个词?”   “电视剧里学的。”小乐如实告知,乖巧回答。   “我看弹幕都是这么说的,姐姐,我说错了吗?”   网络害人不浅。   沈明烟突然深有体会。   ……   小乐就在家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收拾妥当回了家。   临走之前还抱着奶糖恋恋不舍,小声嘀咕好几句,方舍得松开。   “我下次再来找你玩,拜拜!”   小姑娘也知道下次见面的时间不确定,所以不敢随意承诺。   南城今日有一场拍卖会,沈明烟喜欢的画家作品也在其中。   邀请函早早送到家里,沈明烟原本只打算一个人赴约,知道唐禹也会出席后,瞬间改了主意。   定制时装来不及,只能在成衣店物色一二。   裴旭本来就是衣架子,典型的套麻袋也好看。   驼色羊绒大衣勾勒出颀长影子,沈明烟满意点头。   刚想着拍板决定,倏地却听见裴旭低声一句。   “黑色那款有合适的尺码吗?”   “你要试黑色的?”   沈明烟诧异,目光在裴旭身上来回打量,“驼色很适合你呀。”   她兀自惊奇不已。   导购员在一旁听见,小声捂嘴笑,戳破了裴旭的小心思。   “沈小姐,黑色的话,就和您的是情侣款了。”   赤果果的明示,导购笑得一脸暧昧。   沈明烟遽然一怔:“……这样的吗?”   裴旭挑眉,反问:“不行吗?”   最后当然以裴旭买走黑色的大衣结束。   拍卖会在南城一处私人码头,众星云集。   璀璨灯影夺目又绚丽,巴洛克风格的大厅富丽堂皇,奢华装潢占据了现场宾客的所有视线。   陆时洲之前并不常踏足这样的地方。   仅有的几次,也是陪同沈明烟出席。   “陆先生,这是您的位置。”   “谢谢。”   陆时洲稍一颔首,视线下意识在前排逡巡。   尚未找到沈明烟的身影,前方忽的有细碎声音响起。   窃窃私语相继出现在耳旁。   “刚刚那人……是唐家那位小少爷吧,长得还挺帅。”   “开玩笑,要是不帅沈明烟能看上他?不过他们还挺配的,今天穿的……好像还是情侣装吧?”   “不奇怪,他们感情本来就很好,听说沈明烟为了他,还在唐老爷子的寿宴上大闹一场,为他出头呢。”   大抵是没想到八卦主角的前男友就坐在自己身后,前方两个人影窝在一处。   趁着现场的混乱,将沈明烟的过往情史一并扒了出来。   陆时洲就坐在两人身后。   头顶灯光恰好没落在他身上,男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隐在昏暗光影中,变幻莫测。   “你不觉得裴旭比陆时洲更好吗?之前沈明烟和陆时洲交往,陆时洲好像都没陪她来过拍卖会吧?”   “好像有,但是很少。”   “何止是很少。之前有一年春节,陆时洲还鸽了沈明烟,当时好多人看她的笑话。”   阴影模糊了陆时洲的轮廓,隐隐绰绰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鸦羽睫毛挡住了陆时洲的眼眸,男人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前方二人说的春节,陆时洲也记得。   那年是沈明烟第一次操持宴会,女孩千叮咛万嘱咐,哀求陆时洲一定要陪在自己身边。   她担心出乱子失了脸面。   可惜沈明烟的愿望最后还是落空,陆时洲半路走人,完全不顾及沈明烟的挽留。   回忆和现实交织,不断提醒着陆时洲过往的“罪行累累”。   而偏偏他就是罪魁祸首,是带给沈明烟难过记忆的、让她陷入难堪的人。   他罪有应得。   拍卖正式开始。   情报有误,唐禹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沈明烟失望收回视线,注意力全在台上的拍品。   “下面展出的,是十七世纪现实主义画家辛德吉尔的绘画作品……好,现在拍卖开始!”   “十八万一次!”   “二十五万一次!”   “三十万一次!三十万两次!”   辛德吉尔是小众画家,想要买其画作收藏的人并不多。   沈明烟心安理得往后靠了靠,只等着拍卖师的拍卖锤落下,交易成功,自己好满载而归。   不想临到最后关卡,倏地听见后座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五十万。”   众人视线皆往后望去。   目光所及,却是陆时洲泰然自若的一张脸。   男人表情淡淡,似乎对耳边的窸窸窣窣毫不在意。   拍卖师怔愣片刻,方响起自己的正职。   “五十万,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   裴旭:“六十万。”   沈明烟猛地瞪向裴旭,男人唇角微抿,笑着按下沉明烟捏着自己袖口的手指。   陆时洲:“六十五万。”   裴旭:“七十万。”   陆时洲:“八十万。”   裴旭还想继续举牌,无奈刚伸手,便被沈明烟拍开。   女孩愤愤瞪了他一眼。   裴旭笑而不语,顺从放下牌子。   坐在后座的陆时洲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中。   沈明烟确实是和裴旭一起来的,甚至裴旭身上的大衣,也是沈明烟喜欢的牌子。   本来拍下沉明烟喜爱画作的好心情也因此消失匿迹。   他怏怏垂下眼眸。   ……   拍卖结束,沈明烟挽着裴旭的手臂,落落大方站在一旁,拒绝了主办方晚宴的邀请。   “不了,我等会还有事……”   唇角的笑意尚未抿平,倏地却见陆时洲从对面走了过来。   主办方识趣找了借口避开。   沈明烟装作看不见,试图从陆时洲身侧经过。   “沈明烟。”   半点也不顾及沈明烟的视若无睹,陆时洲伸手拦住人。   众目睽睽之下,沈明烟不可能当众甩脸,只皱眉。   “有事吗?”   “这个,给你。”   是他刚才拍下的画作,特意让人加急送来的。   沈明烟面无表情:“不需要。”   陆时洲:“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这个画家?”   他记得之前去欧洲,沈明烟还特地去了对方的故居参观。   沈明烟确实不舍得,然而也不想平白无故收礼:“你开个价。”   陆时洲眼角笑意淡去:“我不卖,只送人。”   沈明烟:“那我不要了。”   陆时洲弯唇苦笑,视线似有若无在裴旭脸上掠过。   他步步紧逼。   “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裴先生没拍到,你就不喜欢了吧?”   这和裴旭有什么关系?   沈明烟双眉紧拢:“你……”   “当然不会了。”   余下的话还哽在喉间,蓦地,身侧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臂。   裴旭从容不迫从陆时洲手中接过画作,男人微一勾唇,不急又不徐。   “谢谢陆先生的礼物。”   他笑笑,“这幅画放在我和烟烟的新房,正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评论呜呜 第三十五章   掷地有声。   满堂喧嚣热闹, 繁华一片,徒有沈明烟所处的这一角落安静无声。   落针可闻。   裴旭的话犹如一声警告,警醒着陆时洲今时今日的身份。   他不再是沈明烟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也不是沈家未来的女婿。   他和沈明烟相识太早,彼此的生活早就融合在一处。   故而陆时洲从未想过,有一天沈明烟会离自己而去。   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轻描淡写在他和沈明烟之间,划清楚河汉界。   陆时洲后知后觉,是自己离不开沈明烟,而不是沈明烟离不开自己。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耳边嗡嗡一片,满屋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陆时洲却只听得到两个字。   ……新房,新房。   他一直刻意回避的、故意不去提不敢触碰的现实。   沈明烟已经有了新男友, 甚至还准备和对方踏入婚姻殿堂。   急促起伏的心跳并不能唤起沈明烟任何注意力。   甚至, 对方直接忽视了陆时洲的存在。   唐禹姗姗来迟, 刚从某个女人那鬼混过来, 身上的领口凌乱,脖颈依稀还有口红印。   瞧见沈明烟身侧的裴旭,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难得,你也有穿得人模狗样的一天。”   裴旭认同点头:“衣服是烟烟给我买的,我也觉得很好看。”   唐禹嗤之以鼻:“让女人给你买东西, 你也真是不要脸。”   裴旭笑笑, 面不改色:“鞋子也是她买的,好看吗?”   “我、是、在、说、你、不、要、脸。”   唐禹几乎是咬牙切齿。   裴旭无动于衷:“可惜我今天没戴衬衫, 烟烟之前给我拍过一对蓝宝石袖扣,也很好看。”   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   唐禹开了十级嘲讽,裴旭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言笑晏晏,坦然接受。   唐禹一拳打在棉花上,讥讽勾起唇角:“裴旭,爷爷给了你不少钱吧,你怎么还在这女人的软饭?”   宾客云集,无数人竖着耳朵,恨不得凑到裴旭和唐禹跟前听完八卦。   裴旭全程气定神闲,任凭唐禹怎么挑衅,他都全盘接受。   甚至还有点得意。   “至少我还有吃软饭的本事。”   他低声凑近唐禹,“不像你,倒贴钱别人都不屑。”   唐禹:“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交战好几回合。   隔着人群,陆时洲站在后面。   争锋相对他听不到,只零星听到几个词语。   “烟烟买的”“烟烟挑的”“烟烟喜欢这款”……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表明裴旭和沈明烟关系不凡。   就像之前的沈明烟和自己,甚至比他们那时更为亲密,毕竟以前陆时洲很少会穿沈明烟选中的衣物出席宴会。   ……   裴旭和唐禹在拍卖会上的一言一行自然也传到唐老爷子耳中。   生气唐禹不中用的同时,又得意沈明烟和裴旭的关系融洽。   在外面的饭局碰上,唐老爷子甚至还失口,喊出了一声“亲家”。   沈父怔愣片刻,没接唐老爷子的话,只笑笑。   “烟烟还小,太早定下来我舍不得。而且……”   视线慢悠悠落在唐老爷子脸上,沈父轻轻一笑。   “总是我们烟烟主动,我怕她又吃第二次亏。”   明里暗里,都在催促唐老爷子向裴母认错。   做生意,有进有退欲擒故纵是常用的伎俩。   唐老爷子在这点上完全比不上沈父。   秘书敲门进来时,唐老爷子正对着一池的锦鲤发呆。   儿子不靠谱,年轻时还留下一笔烂桃花债。   恍惚间唐老爷子好像老了十几岁。   “裴旭他那个妈,是不是住在沈明烟安排的公寓?”   秘书点头:“嗯。”   唐老爷子面露沧桑:“单独让那个逆子过去,沈家可能不会满意。”   沈明烟以前追陆时洲,就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喜欢裴旭也亦然。   甚至还说动沈父为她出面,唐老爷子不可能不重视。   受人桎梏,唐老爷子也无计可施,只无奈叹气。   “把唐禹也叫过来,不是让他别去惹裴旭吗,他为什么还去添乱?”   秘书低着头,承受着唐老爷子无言的怒火。   上次不知是谁将唐禹鬼混的视频匿名发在网上,当时唐老爷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将唐禹的双腿打断。   唐家至今还找不到匿名发帖的人,只能怪罪唐禹平时得罪的人太多。   沈父前脚和唐老爷子面谈完毕,后脚就将此事透露给沈明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一个孙子不中用,唐老爷子几乎将所有筹码都压在裴旭身上。   “你要是再添一剂猛料,估计唐家就松口了。”   沈明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女儿懵懂全写在脸上,沈母笑着弹了下沉明烟的额头。   “唐家还不确定你对裴旭是否真心。”   沈明烟无语:“未免也太多疑了吧。”   沈母笑眼弯弯:“不就让你秀个恩爱,这有什么难的。”   话落,沈母又问,“小裴的生日是在下周六吧,你说我送什么好,只送南区那片地,会不会太寒酸了?”   ……   拍下的画作最后也没送出去。   在裴旭那句“新房”之后,陆时洲彻底歇了送画的心思。   幸而后面有唐禹打岔,他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浑浑噩噩回了公寓,起床时天光大亮。   自从知道上司分手,律所人人自危,深怕哪个不小心得罪陆时洲。   律所事务繁忙,好几天没和陆问秋联系,不想对方会打电话过来。   让陆时洲晚上回家一趟。   “你沈姨送了不少鱼过来,说是上周她和老沈自己去钓的。”   沈家有专门的鱼场,沈明烟父母闲暇有空都会过去。   陆时洲在办公室待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逃避那个冷清清的单人公寓。   沉吟片刻,陆时洲忽的低声:“知道了,我现在回去。”   陆问秋一惊:“……现在?”   才下午两点多,完全不是陆时洲往日的下班时间。   陆时洲未曾解答困惑,只低低“嗯”了声。   难得是晴天,陆问秋的小屋子坐落在一片日光中。   平生第一次见陆时洲下厨,陆问秋目瞪口呆,待清楚陆时洲要做的菜肴后。   陆问秋垂首敛眸:“这鱼汤……是要送给烟烟的吧?”   豆腐鲫鱼汤,沈明烟以前最好这一口。   日光无声停留在陆时洲睫毛上,男人低垂着脑袋,白色袖子往上卷了两折。   干净利落。   手中的刀子平稳拿着,陆时洲轻轻应了下,复将视线投到水池中活蹦乱跳的鲫鱼。   “这个……怎么做?”   对于从未下厨的人而言,比起做菜,处理食材更为困难。   特别还是鲫鱼这种活物。   “你小心点,先把它敲晕,不然它会溜……”   陆问秋话音未落,那条活腻腻的鲫鱼已经扑腾地从陆时洲手中滑走,“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溅起一地的水花。   鱼腥味扑鼻而来,陆时洲双眉稍皱。   未等陆问秋开口,陆时洲握着刀柄,弯腰一刀将鱼敲晕。   他淡淡:“……然后呢?”   “你这样拿刀,对,逆着把鱼鳞刮掉,注意别伤到手。”   第一次做这种活,动作难免生疏。   陆问秋短短的一句教学,陆时洲花了将近半小时,好不容易才将鱼鳞清洗干净。   期间不小心还划伤手指。   红色的血珠子在指尖冒出,陆问秋嗳一声,慌忙找了创可贴出来。   她试探征询:“要不我来吧,等会你熬汤就好。”   “不用。”   至始至终,陆时洲都未曾抱怨过一句难。   这样的疼痛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甚至……陆时洲对这种程度的疼已经麻木。   熟练清洗好伤口,陆时洲又在母亲的循循教导下,耐心处理完鲫鱼的内脏。   最后才将鲫鱼放进铁锅。   “等鱼煎到金黄色才可以翻身,小心别被油溅到。”   常年在厨房干活的人,都难免会受伤,更枉论陆时洲还是第一次。   手背上突然多出几滴油珠,滚烫又灼热。   陆时洲稍稍拢了下眉,不动声色往后退开半步。   待鱼煎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幸好剩下的步骤并不难,只需将鲫鱼放进高汤,依次放入调料,高火五分钟便可出锅。   本来陆问秋还想加一点葱花,只不过因为陆时洲一句“她不喜欢葱”,陆问秋讪讪作罢。   “先吃饭吧,吃完再送过去。”   “不了。”   再晚一点,估计鲫鱼汤就不好喝了。   提着食盒,陆时洲熟门熟路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之前因为陆问秋,沈明烟短暂将陆时洲从黑名单中拉出,不过仅限短信。   陆时洲:【回家了吗?】   陆时洲:【我在小区门口……】   编辑框中的消息尚未发送成功,身后忽的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对,你先带小乐进去,我到楼下了,拜拜。”   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手机忙音响起,沈明烟猝不及防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陆时洲穿着廓形黑色大衣,左手提着食盒,笔直的身影立着。   “这个鲫鱼汤……”   沈明烟先入为主:“陆姨做的?”   “我做的。”   好不容易等到沈明烟的回应,陆时洲疲惫眉眼忽然掠过几分笑意,少见的轻松。   “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以后……”   沈明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需要。”   她径自越过陆时洲,脚步加快。   可惜还是吃了身高的亏。   陆时洲大步流星,挡在她面前,拦住了沈明烟的去路。   “我做了一下午,你尝一口也行。”   沈明烟仰着头,目光和陆时洲对上,拒绝的意思明显。   陆时洲不肯放弃,直接将食盒往沈明烟怀里塞。   “不好吃你再倒掉。”   陆时洲喃喃,声音带有几分喑哑,少见的失魂落魄。   “……行么?”   四目相对,陆时洲眼底的痛苦和期盼显而易见。   沈明烟定定望着人,片刻,她接过陆时洲手中的食盒。   “行。”   陆时洲转悲为喜,可惜笑意还未在唇角荡开。   倏地却见沈明烟提着食盒,转身直直往后走了几步。   哐当──   一声清脆声响后,食盒在垃圾桶转了几圈,没入垃圾堆。   沈明烟别过脸,面无表情望向陆时洲。   “……这样行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的鲫鱼汤可以炫我嘴里   剧情需要,现实不要浪费粮食嗷!!! 第三十六章   金乌西坠。   黄昏最后的一丝晚霞也被夜色吞噬干净, 只剩下几缕飘荡的白云。   不锈钢食盒在垃圾桶中来回磕碰,连着撞上好几回,终于陷入安静。   高大的垃圾桶屹立在沈明烟身后。   她面色淡然, 是陆时洲从未见过的不耐和厌倦。   落败一点点爬上心间,陆时洲紧攥手心,抓了个空。   胃部隐约有不是感冒出,兴许是还没吃晚餐, 也有可能……是因为沈明烟对自己的冷淡和排斥。   “没关系。”   陆时洲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你如果不喜欢,我下次再试试别的。”   一句话,彻底让沈明烟陷入无声境地。   沈明烟顿时哑了声。   她怔愣仰起头,像是第一回 认识陆时洲,视线来回在男人脸上扫荡。   奇怪又不解。   然而也仅仅是短暂的几秒。   沈明烟缓缓收回视线,无意再探究陆时洲的意图。   以前她看不懂陆时洲,现在却不想懂了。   手机连番震动, 唐恬发来催促消息。   沈明烟接通电话, 面不改色从陆时洲身侧经过。   “我到了, 还要买什么吗?”   陆时洲目送着沈明烟离开。   深色眼眸是化不开的惆怅。   抬头往上望, 那个他曾经最熟悉的、曾经被他赋予“家”的地方、此时已然灯火通明。   无声验证了某种现实──   有人在家里等着沈明烟。   ……   “冰箱冰箱……谢天谢地找到了!”   唐恬弯着老腰,翻箱倒柜,终于在沈明烟冰柜下方找到最后一支雪糕。   拆开哄沙发上的小不点。   刚洗完脸,小乐脸上的脏兮兮终于不见,只是一抽一噎的, 好像还没喘过气。   奶乎乎的雪糕捧在手心, 公寓的哽咽声终于不见。   唐恬大大松了口气。   恰好沈明烟推门进来,唐恬火速将位置让给沈明烟。   还有工作没完成, 唐恬不能在这边久呆,匆忙告别后离开。   “姐姐。”   嗓音还有哭腔,小乐双眼都是红的,“我的旗袍被抢走了。”   人对于自己的所属物都有天生的占有欲,更何况还是小乐爱不释手的旗袍。   家里有亲戚造访,小乐的表姐一眼相中了她卧室的旗袍,毫不犹豫和她妈妈要走了。   当时小乐不在家,回家知道后,大闹了一场。   后果就是被母亲丢在楼道,让好好反省反省。   “我给哥哥打了电话,他就去接我了。”   小乐抽抽嗒嗒,好不容易才将真相还原。   聊天的功夫,裴旭订好的外卖正好送达。   他在安慰小孩这方面向来有一手,看见满桌的全家桶。   小乐顿时将眼泪抛在脑后,拿着原味鸡啃了满手油。   沈明烟偷偷拽了拽裴旭:“她妈妈知道她在这里吗?”   “知道。”   不仅知道,还让裴旭最好别送回来了,她好图个清净。   做爹妈的能这般不负责任,也是少见。   幸好小乐懂事,不哭也不闹。   白天待在裴母那,晚上跟着沈明烟一起回家。   碰巧今晚下起了小雨,踩着夜色回家,小乐叽叽咕咕的,一脚踩一个水坑。   快乐难得,沈明烟没阻止,只想着回家再洗一次澡便好。   一大一小两把小花伞在雨中穿梭。   小孩的心意一天一个样,刚吃完饭,小乐又惦记上便利店的烤肠。   “只能吃一根。”   讨价还价之后,沈明烟终于应允。   牵着小乐横穿马路,夜色朦胧,倏地想起上回在便利店撞见陆时洲的一幕。   沈明烟忽然脚步一顿。   思绪暂时出走,忽而听见耳边一声脆生生的。   “看,前夫哥!”   沈明烟敛了思绪,弯眼正想着叮嘱小乐“不要乱说话”。   雨伞抬高,猝不及防,沈明烟的视线和陆时洲碰了个正着。   颀长笔直影子伫立在夜色中,昨日刚发生的那一幕尴尬好似不曾存在。   “山药排骨粥,你试试味道怎么样。”   新买的食盒光亮澄明,陆时洲眼眸微垂,视线在沈明烟脸上停留片刻。   “还有山药蓝莓糕,我妈做的,应该比我的好吃。”   沈明烟立在原地,没说话,只是稍皱了下眉角。   “就试一口,好吗?”   陆时洲不厌其烦,他往前跨过一步,雨伞轻碰了下沉明烟的伞沿,无声反弹。   两人在雨夜中对望,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不好吃你丢掉也可以。”   陆时洲这回终于学精。   不论如何,沈明烟也不可能将陆问秋做的糕点丢掉。   食盒塞在沈明烟怀里,沉甸甸的。   “很晚了,早点休息。”   好像真的只是过来送吃的,陆时洲举着伞,迈步走进雨中。   食盒的温度尚在怀里停留。   怔愣的时间,手臂忽然多出一只小手。   “姐姐,山药糕好吃吗?”   小孩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刚才还吵着闹着要烤肠,现在注意力又被山药糕吸引。   山药糕软糯,一口一个正好适合。   小乐吃得满嘴都是碎渣,仰着小脑壳,开始惦念那一碗山药排骨粥。   “姐姐,那个可以吃吗?”   小姑娘眼巴巴望着自己,双手合十小声哀求。   沈明烟皱眉盯着那个食盒良久。   小乐委屈撇撇嘴:“不能浪费粮食的,我就吃一口,一口就好啦,求求你啦姐姐!”   沈明烟无奈叹口气,败下阵来:“那吃完就睡觉。”   “好耶。”小乐兴高彩烈,自觉盛了一碗,却不是给自己的。   胖乎乎的小手端着碗放在沈明烟眼前:“姐姐,你也吃!”   小家伙眼中溢满期盼,沈明烟不忍心拒绝,无奈,浅尝了一口。   “好吃吧?”小乐双眼亮晶晶。   “嗯。”沈明烟唇角笑意稍淡,“……好吃。”   ……   【陆时洲:晚上吃艇仔粥好吗?】   【陆时洲:砂锅面我放在保安亭了,记得去拿。】   【陆时洲:晚上萝卜芋丝糕。】   仗着沈明烟没有拉黑自己的电话,陆时洲不厌其烦,每日固定给沈明烟播报今日的菜单。   好似打通任督二脉,陆时洲没提是不是自己做的。   分不清是陆问秋让送的还是陆时洲自己做的,沈明烟也不好天天打电话向陆问秋求证。   只能默默收下。   何况陆时洲每次都将东西放在保安那,沈明烟也不可能难为保安大叔。   难得见陆时洲心情转好,律所终于转晴,甚至还有人八卦凑到律助身前。   好奇陆时洲是不是和沈明烟复合,好事将近。   上司的事律助不敢多嘴,只笑而不语。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没注意陆总最近都很早就下班了吗?他以前可是天天加班到深夜。”   “何止,我前天还在菜市场遇到陆总,你知道吗?蓬头垢面在菜市场看见提着两根葱的陆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葱?陆总那样的人还会下厨吗?确定不会把厨房炸了吗?”   ……不会。   律助暗暗在心底接上一句。   上次他去陆时洲公寓送文件,瞧见陆时洲戴着围裙手拿锅铲,震惊的表情一点也不比同事刚才少。   投其所好是陆时洲最近刚学会的一项技能。   虽然目前还不能熟练发挥,尚在摸索阶段。   下午的行程临时变更,陆时洲去了一趟花店。   第一次买花,陆时洲显然经验不足。   花店小姐姐热情又好客:“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只要送给女朋友,还是……”   “暂时……还不是女朋友。”   薄唇稍抿,陆时洲第一个就将玫瑰花排除。   小姐姐松了口气:“正好我们今天店里也没有玫瑰了。”   陆时洲还未开口,小姐姐已经自问自答。   “可不止我们店,南城今日所有的红玫瑰都断货了。听说是有个男生今天生日,他女朋友买的,真的是大手笔。”   见陆时洲一脸的不感兴趣,小姐姐心思敏锐,重新换了话题:“那是……喜欢的人吗?”   陆时洲:“嗯。”   “那要不要看看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花就在陆时洲的左手边,清新脱俗的小白花别着一张精致的名片。   “期待的爱,这是玛格丽特花的花语,适合送给喜欢的人或者暗恋的人。”   比起玫瑰的张扬狂妄,小白花显然更适合陆时洲当下和沈明烟的感情状态。   拒绝了店员帮忙包装的好意,陆时洲手拿剪刀,照着店员的指示,亲自动手,一点点将花束修剪。   白色的小花扎成一束,单手刚好能握住。   副座上还有一个香槟色的礼盒,是陆时洲最近刚淘回来的古画,画作的主人,也是沈明烟之前很喜欢的画家。   沈明烟最近都没有拒绝自己,陆时洲理所当然,以为自己终于离对方近了一点。   他稍稍勾起唇角。   【陆时洲:还在忙吗?】   【陆时洲:我有东西给你。】   估摸着沈明烟差不多回家,陆时洲守株待兔,亲自开着车抵达沈明烟公寓楼下。   往常这个点,沈明烟都会下楼取汤。   然而陆时洲等了将近半小时,还是迟迟不见人影。   夜色暗沉,陆时洲的车子停在路灯下,光影静静躺在车顶。   仰头望,正好可以看见沈明烟的公寓。   窗子一片黑暗,几乎看不见任何一点亮光。   陆时洲低头编辑消息:【还没回家吗,我去美院接你。】   消息发送成功。   可惜却迟迟没有回复。   犹豫片刻,陆时洲还是决定下车等人。   手指刚碰到车门,忽的却听见隔壁车子一侧,有人路过落下一声感慨。   是夜间巡逻的保安。   “果然是有钱人,生日的排场那么大。你刚刚看见那些卡车了吗,里面装的都是玫瑰,这得多少钱啊。”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本来就不缺钱,光是这里边的房子,沈小姐就有好几套呢。”   “不过陆先生不是还在追沈小姐吗,我看他天天都送汤过来,还以为他们还有可能呢。”   “前男友都是过去式啦,好马不吃回头草,而且我看裴先生也挺好的。”   两人渐行渐远,交谈声逐渐消匿在耳边。   陆时洲面无表情坐在车内。   良久,搭在中控台的手指终于动了一动。   【陆时洲:帮我查查沈明烟今天晚上订了哪家……】   隐在黑暗中的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手背上青筋暴起,忍耐许久,陆时洲方将最后两个字编辑完毕。   【陆时洲:帮我查查沈明烟今天晚上订了哪家酒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我是来破坏你们的:)   …… 第三十七章   车子在夜色中穿梭。   满腔的欢喜在保安的那席话之后, 彻底浇灭。   ……酒店,酒店。   光是打下这简单的两个字,就已经用尽了陆时洲所有的力气。   他竭力掩饰的、刻意不去想的, 终究还是挣不开、逃不掉。   几乎不用找人私下调查。   沈大小姐高调为男友庆生,已然迈步新闻头条。   无数的媒体闻风而动,蜂拥而至。   【家人们,明季酒店今晚有免费玫瑰花可以薅!!!快去!!!】   【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五星级, 人均五位数的明季吧??我等凡人居然也有一天能进去??】   【就是那个明季,据说是酒店大小姐的男朋友今天生日,现场只要留下一句生日快乐,就能免费获赠一束玫瑰花[飞吻]】   【大小姐是把南城的玫瑰花都买空了吗,怪不得今天南城所有花店都断货了qwq】   【啊啊啊啊啊友友们,大小姐的男朋友好像就是之前那个赛车手,嫉妒让我面目全非!!!】   【别嫉妒了,我刚在官网翻到大小姐的一张侧颜,美哭我, 真的配一脸!!】   【悄悄说一句, 之前火出圈的旗袍写真也是大小姐本人, 好像是不想出名所以没露脸……】   【明艳大小姐vs赛车手, 有这样的文吗求求了!!】   【回楼上,晋江文学城糯团子正在连载的《沦陷》就是!!虽然赛车手是男二!!收藏评论来一波!!!】   ……   新闻的热度还在上升。   沈明烟和裴旭的恋情稳居榜首。   唐禹气得摔了手机,知道唐老爷子要自己亲自向裴旭道歉时,唐禹瞬间怒火中烧。   “凭什么?”   “凭什么?”唐老爷子轻笑,手指轻轻在拐杖上抚过, “凭他能哄得沈明烟高调张扬为他庆生, 你能吗?”   拐杖敲在唐禹小腿,唐老爷子半点也不心疼。   “你不能, 你最多只能招来沈明烟一顿揍。”   叫唐禹过来不过是知会一声,唐老爷子对唐禹的态度半点也不在意。   “过两天你和你爸一起过去,给那个……那个女人道歉。不要觉得委屈,从小到大,家里可从未亏待过你。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唐家不需要废物。”   ……   明季酒店宾客盈门,门前车马水泄不通。   “只要写生日快乐就可以了吗?”   “是的。”侍应生礼貌又客气。   虽说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在“生日快乐”之外,还添了不少其他祝福语。   比如:百年好合。   裴旭站在身后,视线在这一张卡片上停留数秒,方不舍离开。   短短一个钟头,送出去的玫瑰花已经破万,裴旭收到的祝福语也如此。   自裴旭出生之后,裴母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私生子”“未婚先孕”“你不该生下这孩子”“累赘”……   从裴旭出生到现在,所有人都认定裴母不该生下这孩子,这还是裴母第一次听见这么多的祝福。   老泪纵横,裴母眼睛红了又红,握着沈明烟的手腕一直说“谢谢”。   顾忌着裴母的身子,晚餐只有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小乐。   “哥哥生日快乐!”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我也写了贺卡,可以拿一束玫瑰花吗?”   话落,又凑近沈明烟,小小声问,“写两张可以拿两束吗?”   沈明烟笑着点头应允,招手示意侍应生过去,给小乐包装了一大束红玫瑰。   一行四个人,言笑晏晏站在一处,活像是一家四口。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位置,都和他无关。   隔着街道,陆时洲下颌紧绷,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台阶上的沈明烟脸上。   沈明烟仰头和裴旭说话,沈明烟弯眼朝裴旭笑了笑……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刺眼。   熄火,车门拉开的前一秒,沈明烟却忽然和裴旭挥了挥手。   陆时洲动作一顿。   却见裴旭陪着母亲,转身上了另一辆车子。   一路上紧绷的肩膀在此时终于得到松懈。   双眉舒展,陆时洲揉捏着眉心。   不多时,车内响起了低低的一声笑。   侥幸又自嘲。   ……   距离春节还剩一周,万老的项目终于确定了最终人选。   毋庸置疑是沈明烟。   毕竟除了她坚持不懈了将近一个月,其他人陆陆续续中途都放弃了。   画室还剩一些私人物品,唐恬抱着纸箱,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所有物装入其中。   顺便告知沈明烟自己即将搬家的事。   “搬家,不是还没到租期吗?”   “嗯,但是好像有个人傻钱多的花高价买了,押金房东都退给我了。”   纸箱在唐恬手中掂了掂,听声音都感觉到吃力。   “这个月的房租也没收,还额外给了一笔违约金。”   唐恬耸肩,“比起之前某个连夜让我搬出房子的,这位已经算好的了。”   气氛忽的有些许凝重,唐恬瞥沈明烟一眼。   “不过能告诉我你在南城的房产还有哪些吗?我好避开,省得又运气不好碰上你。”   果然这段时间的和平共处都是暂时的,画室其他人知道沈明烟和唐恬向来是死对头,捂嘴偷笑。   无一人上来拉家,各自搬起小板凳占前排嗑瓜子吃瓜。   沈明烟不甘示弱,微笑反击:“这边建议你搬出南城呢,亲亲。”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转身:“──呕。”   然而看见唐恬拖着行李箱离开公寓,沈明烟还是出声叫住人。   “我有一套公寓,在你工作的那家出版社附近。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勉强做你的房东。”   唐恬轻嗤一声:“免了,我可不想你占我便宜,拜拜。”   对面的人好像急于入住。   唐恬上午才刚搬走,下午立刻有人过来打扫。   第二天刚起床,沈明烟就听到楼道有脚步声。   好像是有人在搬家。   本来还以为会很快见到新邻居,不想连着三天,对面的房门都是紧闭的状态。   沈明烟最近都在准备万鸿鹄那边的项目,无暇顾及。   甚至连小乐都暂时送去了裴家。   待沈明烟回家时,已经是凌晨。   踏着月光缓步走在小径,一天的疲惫全落在肩颈。   路过保安亭时,偶然瞥见那个熟悉的临时快递柜。   那是陆时洲以前寄存食盒的地方。   可能是困意麻痹了神经,沈明烟竟恍惚想起陆时洲。   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几秒。   沈明烟很快将陆时洲的人物形象抛在脑后。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一路上小腹隐隐作痛,下坠感出现。   沈明烟暗道一声不好,去了一趟盥洗室。   事实和预料中差不多。   大姨妈提前造访。   痛经是沈明烟每个月都会面对的问题,何况前不久,沈明烟刚陪着小乐吃了两盒雪糕。   痛经只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吃雪糕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起初还只是小疼小痛,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沈明烟已经“卧床不起”。   碰巧家里的止疼片吃完,无奈之下,沈明烟只能求助跑腿服务。   “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才送到……”   界面上的送达时间好似成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对沈明烟的疼痛发出无情的嘲笑。   迷迷糊糊下了单,沈明烟给自己贴了暖宝宝,抱着被子在客厅沙发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忽的响起一阵细碎的敲门声。   门上有告示牌,外卖是会直接挂在门口挂钩上的。   凌晨两点多,夜黑风高。   沈明烟不敢随意给陌生人开门,可视门铃前段时间一直连不上网络,现下也看不着人影。   黑夜放大了恐怖的感觉。   看不见楼道的人影,猫眼望出去,也只是模糊一片。   下腹的疼痛作祟,沈明烟连站直都困难,只能半弯着腰。   以一个极为难堪的姿势,杵在门口。   幸好敲门声只持续了十来秒。   估摸着楼道的人已经离开,沈明烟的手指慢吞吞挪到门把手。   尚未有动作落下,倏地却听见门口一声。   “沈明烟。”   很轻很轻的一声,像是在试探。   延续至神经末梢的紧张骤然消失。   是陆时洲。   不是什么陌生男子。   肩膀忽然放松,沈明烟有气无力拉开门。   女孩惨白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陆时洲怔了一怔。   “你……”   贴着外卖单子的袋子还挂在陆时洲手上,他往前递了递。   “外卖员说买不到你要的那种止疼片,但是其他的都买到了。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就先接下了。”   陆时洲还穿着睡衣,藏蓝色长袖衬得他皮肤白净。   沈明烟脑子暂时短路,余光瞥见对面虚掩的房门,沈明烟后知后觉。   所谓的新邻居,就是陆时洲。   腹部的疼痛波涛汹涌,顾不上和陆时洲掰扯,沈明烟从对方手中拽出袋子。   转身就要将门甩上。   “等等。”   侧方忽然有手臂横出,陆时洲眼疾手快拽住门把:“我有止疼片,但不是你平时吃的那个牌子,你先试试……”   “不必。”沈明烟果断拒绝,关门的动作越发迅速。   “需要去医院吗,之前有一次你就是……”   “陆时洲。”   不短的话语勾起沈明烟过往不好的回忆,女孩脸色煞白。   她还记得那次自己差点因为痛经晕倒在画室,打电话向陆时洲求助,想让对方过来接自己,最终却只换来对方一句——   在忙,自己打车。   那次到最后,还是唐恬送自己去的医院。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唇角微勾,讥讽明显,“大半夜的站在我家门口,我可不想我男朋友误会。”   --------------------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给自己打个广告,晚安啦!! 第三十八章   ……男朋友。   沈明烟好像一直都知道, 哪里是陆时洲的软肋。   心口重重一缩。   以前他嗤之以鼻的、不屑一顾的,都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幸好动作先于大脑一步,陆时洲按在门上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开。   两道力量相互对峙。   僵持不下, 沈明烟偏过头,怒而瞪向人。   “松手。”   “他现在……不在这里。”   低垂着的眼眸挡住了陆时洲眼低的思绪。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在沈明烟面前承认了裴旭的身份。   裴旭,是沈明烟的男朋友。   这个念头光是在陆时洲脑中诞生, 就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理智。   努力克制心底的翻江倒海,陆时洲肩膀紧绷,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我去给你拿药,好不好?”   视线在空中相撞。   沉吟片刻,沈明烟终于抬眸。   她轻轻点了点头。   陆时洲骤然松口气,挡在门上的手臂也随之松开。   皱着的眉毛舒展,陆时洲温声:“那我先去……”   ──哐当。   厚重的的大门猝不及防在陆时洲眼前关上,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沈明烟毫不犹豫甩上门。   刚才的松口,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抬起的手空荡荡垂在半空, 笑意尚未收敛, 陆时洲怔怔和一扇门面对面杵着。   放弃讨价还价, 回家找了止疼片, 挂在沈明烟门口。   他轻声敲门:“止疼片我放在你门口了,我……先回去了。”   屋内。   跑腿小哥连暖宝宝都买来了,可没有沈明烟点名要的止疼片。   她无奈叹口气。   屋外有陆时洲的声音响起,沈明烟却半点也不想理会。   疼痛并没有随着暖宝宝的发热有所减缓,沈明烟有气无力瘫在沙发上。   手指在屏幕上下滑动, 离家远一点的药店还有止疼片的库存。   只不过送货时间要长一点。   沈明烟看了一眼时间, 刚才手机不小心调成静音,所以才没收到外卖员的电话。   沈明烟这回留了心眼, 给自己提前安了闹钟。   准备就绪,方心安理得,抱着毯子努力进入梦乡。   外卖敲定了四点多送到。   配送员直接将袋子挂在门外,趿拉着棉拖推开门。   沈明烟睁着惺忪睡眼,手臂迷糊往前一探。   余光瞥见地板上立着一道黑影,沈明烟险些惊呼出声,困意一扫而尽。   视线极速向前移动,目光触到那张熟悉面孔,沈明烟差点开口骂人。   对面的门依旧半掩着,点点光亮从里头渗出。   陆时洲就那样抱着笔电,亮白屏幕照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听见动静,陆时洲方稍稍抬眸,满是疲惫的眉眼掠过一点温和。   “好些了吗?”   眼眸中的惊恐逐渐退去,沈明烟往后退开一步,斜倚着墙缓气。   “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沈明烟陡然察觉到不对劲,“你在这站了两个多小时?”   陆时洲不以为然“嗯”了声,他嗓音低低:“怕你要去医院找不到车送。”   三更半夜,打车确实不容易。   沈明烟皱了皱眉。   陆时洲最近的行为完全脱离自己的想象,“怪异”二字已经不足以解释陆时洲的行为举止。   疼痛延长了沈明烟的反射弧,懒得追究陆时洲的意图。   何况楼道冷风阵阵,沈明烟半秒也不想多待。   拢紧身上的毛绒毯子,沈明烟径自转身,单独留给陆时洲一个背影。   不多时,对面的房门又一次在自己眼前合上。   楼道的声控灯暂时进入待机状态,只余冷风一直朝里灌入。   陆时洲揉揉倦怠眉心,房间咖啡的香味浓郁,不时刺激着陆时洲的神经。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说不困肯定是假的。   陆时洲掩唇打了个哈欠,手指在触控屏上滑动,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凌晨四点多,整座城市都处在休眠状态。   除了眼前时不时有键盘声响起。   晚间沈明烟睡的客厅,没拉窗纱。   晨曦的第一缕日光照在身上,沈明烟忍着困意,艰难睁开眼。   止疼片在半夜终于起了作用,至少现在沈明烟能行动自如。   昨晚睡得晚,桌上的垃圾没收拾干净。   沈明烟随手扯了垃圾袋,一股脑将茶几上的残骸塞进袋子里。   房门拉开,过道的光线争先恐后闯入视野。   天光大亮。   丝丝缕缕光线相交缠绕,交集成大片的日光,宛若丝绸一样顺滑。   视野的焦点之处,却是对面倚着墙站着的陆时洲。   玄关处的灯光还亮着,橙黄光影无声在男人肩上流淌。   兴许是疲乏到了极点,沈明烟开门的声响并未吵醒打盹的陆时洲。   日光铺了一地,沈明烟握着把手的手指忽然收紧。   手中的垃圾袋在指间转了几个来回。   少顷,沈明烟又原路返回家中。   厚重的房门悄无声息合上,顺道也拒绝了阳光的造访。   幸好进组的事基本处理完毕,难得拥有一个小假期,沈明烟基本都窝在家里。   她的生理期向来有规律,前几天半死不活,之后又容光焕发,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   拎着手包意欲出门,倏地却听见屋外哐啷作响。   沈明烟换鞋的动作一顿,稍一恍惚。   约莫过了两分钟,沈明烟方拉开门。   果不其然,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保温杯。   和以前陆时洲送餐用的食盒一个品牌。   沈明烟只看了一眼,复收回目光。   拎着保温杯直接放在对面门口。   物归原主。   ……   唐老爷子前几天带着儿子孙子上门亲自道歉。   语气亲切,态度诚恳,和之前趾高气扬,威胁裴母时的面孔判若两人。   “我知道他们也没多少真心,但是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句道歉,还有之前唐禹对宝宝做的事……”   裴母热泪盈眶,“也算值得了。”   知道唐家是看在沈明烟的面子上才肯低声下气,弯下高贵的头颅弯腰道歉。   裴母感激不已,攥着沈明烟的手腕,硬是要她留下。   “今天宝宝亲自下厨,本来该我做的,但是他说……”   “妈──”   厨房锅铲声阵阵,裴旭探出脑袋,拉长声音喊了裴母一声。   免得裴母戳穿自己的小心思。   裴母了然笑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忙。”   裴旭手上还戴着手套,他眉眼稍拢,开始奴.役家里唯一的一个童工。   “过来帮我择菜。”   小乐甩着双马尾,一蹦一跳,不出两分钟,又耷拉着脑袋,丧气从厨房跑出来。   一身小裙子都沾上水渍,向沈明烟寻求帮助。   “姐姐,你会择菜吗?”   沈明烟摸摸小姑娘的小脑袋瓜。   没作他想,往厨房走去。   裴旭正在处理排骨,日光从玻璃花窗透入,落在男人眼角。   男人腕骨凸出,长袖往上卷了两折,袖口隐隐有清水泅湿的痕迹。   吩咐小乐择的油麦菜此时横七竖八躺在盆子里边,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不为过。   小乐认错态度良好,愧疚揣手手。   “我不是很会……”   “没关系。”沈明烟自以为很懂,“姐姐教你。”   五分钟之后,两个厨房杀手一齐被赶出厨房。   面面相觑之后,沈明烟和小乐同时爆发出笑声。   裴旭自小就接手了照顾母亲的责任,厨艺方面自然不用担心。   风卷残云之后,小乐捂着鼓鼓囊囊的肚子。   之前的旗袍被母亲随手送给表姐,沈明烟答应给小乐重新做一身。   幸好之前留的尺寸还在,不需要重新测量。   小姑娘都是爱美的,吃多了,小乐也怕以后有小肚子,穿旗袍不漂亮。   连拽带拉要沈明烟带自己下楼逛一圈。   拗不过,沈明烟只能照做。   今夜无月,头顶只有少许光影闪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步入电梯。   小乐叽叽喳喳。   “哥哥太好了,我以后也要找一和哥哥一样的。”   小乐怯生生,掰着手指头细数裴旭的优点。   “要会做饭,还要做饭和哥哥一样好吃。”   童言无忌。   说完,小乐仰着小脑袋瓜:“姐姐,你以后会和哥哥结婚吗?”   “之前有一个奇怪的爷爷来家里,他说什么……什么婚约。”   这段时间小乐一直住在裴家。   唐老爷子登门时,小乐自然也跟着听完全程。   小孩对大人的事向来一知半解,只知道鹦鹉学舌,原话照搬。   ……婚约?   还在游走的思绪未曾归位,沈明烟忽的一怔:“什么?”   “婚约呀,那个爷爷说……”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察觉到某种潜在的危险,小乐颤巍巍,飞快溜至沈明烟身后。   沈明烟好奇抬眸。   蓦地,视线和不远处的陆时洲对上。   男人好像刚从律所赶回来,西服都忘了换,只是手中还提着一个保温杯。   之前有沈明烟的警告,小乐不敢当着陆时洲的面,明目张胆喊出那个称呼。   刚好行至家门口,沈明烟拍拍小乐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进去。   她无意站在门口和陆时洲叙旧。   推开门欲往前走,倏地,身后的人加快脚步。   陆时洲一把攥住沈明烟的手腕。   男人声音喑哑:“……烟烟。”   脚步顿住,沈明烟皱眉往后看。   恰好对上陆时洲一双难过眸子。   “你们真的……订婚了?”   唐老爷子都开口了,陆时洲自以为两人的订婚事宜是板上钉钉。   “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沈明烟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她明明那么喜欢自己。   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陆时洲依旧不能接受沈明烟会喜欢他人的现实。   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你喜欢他吗?”   陆时洲紧紧抓着沈明烟的手腕,男人眼尾泛红。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陆时洲此时眼睛都是红的。   他突然惊觉,自己手中的筹码,不过是仗着沈明烟以前对自己的喜欢。   ……以前。   陆时洲心知肚明,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重要吗?”沈明烟偏头,反问。   陆时洲愣住。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这样,即使没有爱情,情侣之间该做的,他和沈明烟也一样不落都做了。   包括交往,包括那一个无疾而终、被他视若无睹的婚约。   现在的沈明烟和裴旭,亦是这样。   喉结往上滚了一滚。   陆时洲艰涩开口:“他求婚了吗?”   好像是在说梦话,陆时洲喃喃低语:“你可以……拒绝他吗?” 第三十九章   像是在痴人说梦。   沈明烟唇角的笑意未散, 勾着三分嘲讽两分漫不经心。   懒得再道问一句“和你有关吗”。   沈明烟用力推开自家房门。   动作过猛,险些推到身后竖着耳朵偷听的小乐。   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一只胖橘猫,满脸的忐忑和不安。   瞧见沈明烟进屋, 小乐怯生生拽着沈明烟的衣角,探着脑袋往后看。   陆时洲还站在门口,男人眉眼低垂,过道灯光在陆时洲肩上留下浅浅的光影。   身影孤独又落寞。   “这个……”   圆乎乎的小手指着陆时洲, 话还未说完,那扇木门已经被沈明烟完全拉上。   视线隔绝,小乐也没了继续好奇的原因。   何况小孩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注意力就被怀里的橘猫吸引了去。   “要吃零食吗?”   小乐拿着猫条逗小猫。   末了才后知后觉想起,刚刚门口的男人,手上也提着一个保温杯。   可能是还没吃饭。   小乐歪着脑袋胡思乱想,蓦地觉得有点可怜。   居然这么晚还没吃上饭。   ……   陆时洲确实还没吃晚餐。   晚上下班晚了一点,怕等不及,陆时洲匆匆赶回公寓。   第一件事就是只身投入厨房。   这段厨房出入频繁, 做饭技巧也娴熟许多。   可惜等了许久, 都没见对门的沈明烟回来。   再然后, 就是刚刚的画面。   特意熬的党参黄芪炖鸡没送出去, 陆时洲垂首低眉,一个人安静又无声,提着保温杯坐在岛台上。   擦得透亮的料理台折射出男人黯然的面孔。   沈明烟……要和裴旭订婚了。   只是想想,陆时洲就头痛欲裂。   眼前的灯影好似蒙上一层薄薄的阴影,模糊不清。   瞳孔之中, 光圈逐渐变大、变大。   好似要将陆时洲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处, 将他囚禁其中。   灯光强烈,陆时洲不得不暂时闭上眼。   眼皮微动, 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喘不过气。   耳边所有的安静渐渐离自己远去,轰鸣声阵阵。   “我要和裴旭订婚了,你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眼前朦胧一片,陆时洲好像看见了沈明烟,又好像没看见。   女孩身影晃动,陆时洲只依稀认得清轮廓。   是一团白雾,身后大片大片的黑暗。   “你要来吗?”   “你要来吗?”   嫣红的请帖在自己眼前晃悠,好似一道长长的锁链,将陆时洲牢牢锁住。   “算了,你还是别来了,不然裴旭看见你会生气。”   娇笑一声,那道身影往后退开半步,白色的影子逐渐融于黑暗中。   陆时洲竭力伸出手,想要去捕捉最后那道影子,可惜也只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明烟一步步离开,就像之前,他目睹她的背影一般。   不──   喉咙发出干涩沙哑的一声,声带好像受到损伤,陆时洲说不出道不出。   只能凭着仅存的意识,往前探出手。   ──砰。   重重的一响之后,陆时洲整个人摔在地上。   后背传来的疼痛不时提醒着他现在身处何地。   影子消散,陆时洲半躺在地上,视线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多时,盥洗室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   陆时洲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埋首在案前,胃部空空如也。   此时呕出来的,不过是苦涩的胃酸。   通透镜子照出陆时洲惨白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清水一遍又一遍扑在自己脸上。   沾湿了鬓角。   狼狈,太狼狈了。   顺着盥洗池,陆时洲无力滑下,冰冷的瓷砖抵在身后。   意识混沌,模糊在地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刚掉落的手机。   屏幕碎成一片,呈放射状分布。   陆时洲头晕眼花,攥着手机摆弄许久,屏幕依旧黑暗一片。   无果,只能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慢往书房移动。   最下方的抽屉压着一张薄薄的个人名片,纸张捏在手心,陆时洲忽的弯了弯唇角。   ……心理咨询。   是陆问秋之前给自己介绍的心理医生,先前还不小心被沈明烟看见。   不过那时她以为,需要心理治疗的,是陆问秋。   ……   “陆先生,您好久没来了。”   光洁明亮的诊疗室内,医生一身白大褂,黑色眼镜后的一张脸温和慈祥。   “之前给你开的药,还在吃吗?”   “嗯。”陆时洲低低应了一声,“不过没什么效果了。”   医生面色一凛,神情凝重。   ……   从诊室出来,黄昏的余晖铺了满天。   明晚就是跨年夜,今天也是医生年前最后一天看诊。   手上拎着药袋,陆时洲站在路灯下,忽的有片刻的恍惚。   记忆暂停数秒,陆时洲忽然想不起自己所处何地。   鸣笛在耳边骤然响起,击破了陆时洲最后一道防线。   猛地回神,陆时洲恍然两秒,方抬起脚,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   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等着吃年夜饭。   各地游子从四海八方赶回家,火车站和机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家家灯火通明,沈明烟早早回了家,和母亲一起做饺子。   沈母心直口快:“晚上有烟花秀,我本来还想着和问秋一起……”   话一出口,沈母顿觉不妥,赶忙收了声音。   沈明烟调馅的动作一顿。   往年的今夜,陆时洲和陆问秋都是在他们家里吃年夜饭的。   这还是认识陆时洲之后,两家第一次没一起吃年夜饭。   沈母笑意稍敛,视线试探在女儿脸上掠过。   “烟烟……”   “啊,怎么了?”   沈明烟不以为意弯唇,“烟花秀在哪?”   “在南江那,过去还得提前预约呢,不然没有好位置。”   沈母三言两语岔开话题,又招呼着沈明烟去厨房端小甜点。   “我上午学做了姜汁莲藕,你试试。”   母亲难得下厨,沈明烟自然药捧场。   刚跨进厨房半步,倏地却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两声。   满怀的笑意在看见发件人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陆时洲:今晚可以一起跨年吗?】   消息发送了两个小时,意料之中,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陆时洲眼眸稍低,手机铃声调至最大声,搁置的位置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   家里阿姨回了老家,难得在家吃年夜饭,却是冷冷清清的。   除了碗筷碰撞声,也就客厅的电视机能为家中添一点过节的气氛。   相对无言。   用完晚餐,陆时洲没在家里多待,驱车直接回了公寓。   沈明烟还未归家,对门的公寓安静无声,不见一点灯火。   视线缓缓收回。   沈家年夜饭一向丰盛,往年这一晚,沈明烟都会吃撑。   估摸着沈明烟即将回家,陆时洲上网搜了山楂茶的做法,只身踏进厨房,开火倒入山楂片。   咕咕气泡接连在锅中冒出,水汽氤氲。   岛台上的手机却始终没有反应。   【陆时洲:什么时候回家?】   【陆时洲:我去接你。】   手机丢回岛台,陆时洲开始将山楂茶倒出,倏然听见两声震动。   陆时洲意外睁大眼。   惊喜出乎意料,占据了大脑的全部,以至于陆时洲忘了刚出炉的山楂茶。   滚烫的茶水洒满岛台,陆时洲手忙脚乱,顾不上不小心被烫伤的手指。   着急翻阅自己的消息记录,却是合作伙伴的新年祝福。   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   陆时洲攥着手机,沉吟不语。   沈母晚上和丈夫还有约会,沈明烟没那么没眼力见,在家里做电灯泡。   吃完晚餐找了借口溜出家门。   照着通讯录上的亲疏远近,挨个发新年祝福。   最先收到的还是林映之的,再往下,目光扫至某一个熟悉名字。   沈明烟眸光一暗,直接跳了过去。   小乐暂且还住在裴家,小姑娘拿着裴母的手机,学着大人的模样,怯生生给沈明烟说了新年快乐。   沈明烟反手给对方发了两个红包,一个是小乐的,一个是裴母的。   再次收到语音时,沈明烟还以为是小乐,不想点开,却是裴旭低沉的笑声。   裴旭:“……我的呢?”   沈明烟还未来得及编辑,消息框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裴旭:“不接受转账,我要亲自取。”   思绪短暂空白两秒,沈明烟又收到一条新语音。   裴旭:“回家了吗,我去接你。”   裴旭:“熊孩子做了礼物,说一定要今晚给你。”   背后还有小乐炸毛的声音,控诉裴旭诽谤。   沈明烟笑弯眉眼,给裴旭发了定位。   余光瞥见右上角的时间,沈明烟方惊觉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门廊灯光如昼,拉长了沈明烟的背影。   ……   【陆时洲:新年快乐,烟烟。】   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送的。   截至目前为止,陆时洲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楼上电视机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和家里的安静完全是天壤之别。   餐厅只点了一盏小橘灯,山楂茶泡在保温杯中。   22:45,手机没有任何回复,沈明烟还没回家。   23:11,手机没有任何回复,沈明烟还没回家,陆时洲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牛奶。   23:33,手机没有任何回复,沈明烟还没回家。   山楂茶有点酸,怕沈明烟喝不了,陆时洲换了外套下楼,打算买蜂蜜水调和调和。   门口的便利店还在营业状态。   自动感应门随着陆时洲的动作打开,刚一踏进去,陆时洲便听到一道熟悉的童声。   “哥哥去接姐姐啦。”   店员小姐姐笑着揶揄:“那怎么不带你一起呀?”   “因为哥哥要干大事!干大事不能带小孩。”   小乐双手合十,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睁着,诚恳求教:“你知道什么是干大事吗?” 第四十章   南江附近, 人烟鼎沸,热闹辉煌。   喧嚣的人声宛若汹涌潮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将人团团围住。   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起, 灯影摇曳,整座城市亮如白昼。   人们高扬手臂呐喊欢呼,汹涌澎湃。   沈明烟挤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   然而兴致却半点不减。   和往年的跨年夜完全不同的体验。   以前这个时间, 她和陆时洲早就回了家。   陆时洲不喜欢吵闹,对喧哗更是厌恶抵触,不可能会答应和沈明烟来如此地方。   眼前人山人海,欢舞声雀跃又吵闹。   耳膜不时鼓动,好似欢愉的信号在闪现。   稍稍走神,沈明烟便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拥挤人流宛如沙丁鱼罐头,摩肩接踵。   没有半点私人空间。   人群簇拥着自己往前走,好几回,身后都有人踩中自己的脚后跟。   沈明烟不得不停下来, 低头查看自己快要掉落的鞋子。   “……烟烟。”   人声翻涌中, 倏地耳边有一道男声落下。   裴旭习以为常, 抓住沈明烟的手腕。   “走这边。”   男生的手指修长白净, 指甲修剪圆润。   青色血管隐在薄薄皮肉之下,强劲有力,莫名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沈明烟茫然片刻,任由人牵着自己往前走。   裴旭像是提前踩过点,不多时, 人群的喧嚣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拨开混乱的人群, 眼前是一道无人小路。   再往前,是一个古朴别致的小庭院。   晚间两侧小路点了灯, 盈盈灯火随风飘动。   庭院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了身后的热闹和喧嚣。   步入小径,眼前是零星的枝桠枯树。   少顷,有僧人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看见裴旭,对方随之抬头,朝他轻轻展露笑颜。   “来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都让人感觉到两人关系的亲近。   沈明烟狐疑偏过头,环境的清幽,沈明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你经常来这边吗?”   离开人群后,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也自觉松开,沈明烟以手掩唇。   “嗯。”   裴旭学着沈明烟的样子,稍稍偏过脑袋,也跟着掩唇。   “之前有空,会来这边做义工。”   所以方丈和僧人都认得裴旭。   每年这一晚,裴旭也会亲自踏雪前来,为母亲祈福。   只是今年……   视线无声在沈明烟脸上掠过,裴旭眼眸柔和几许。   这还是他第一次带人过来。   也是第一次,除了希望母亲身体康健,还有别的愿望。   月光在树梢间跳动,留下一地的银辉。   沈明烟在裴旭的指引下,避开前边喧闹人群,从后门进入寺庙。   前院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却无一吵闹。   后面还有姻缘树,正值佳节,前来祈求姻缘的人比平时多了数十倍。   人群熙熙攘攘,多是未婚男女。   小贩眼力见好,看见单身男女,便上前推销桃花运的木牌。   晃到沈明烟和裴旭跟前,沈明烟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兜里掏出求子的木牌,脸一红,火速拽着裴旭逃离现场。   “怎么走那么快?”   低哑一声笑在身后落下,裴旭唇角勾着笑。   沈明烟回头,恼怒瞪了裴旭一眼。   自以为凶巴巴,落在裴旭眼中,却像是家里小猫咪伸出粉嫩嫩的爪子。   奶凶奶凶的。   沈明烟轻哼一声:“那你怎么不留在那?我看他兜里还有求姻缘,你也可以买一个……”   话说一半,沈明烟方想起裴旭之前提过,暗恋对象好像……不喜欢他。   不能在人家伤疤上撒盐。   沈明烟默默闭上了嘴。   裴旭不以为意:“没事,我打算和她说清楚了。”   沈明烟惊讶瞪圆眼睛:“你要告白?”   震惊的神色瞬间填满眼眸。   沈明烟目瞪口呆:“真的吗?”   她还自以为聪明,“也是,唐家道歉完了。你和我也不必人前做戏……”   沈明烟自言自语:“不过她会不会误会啊,要是误会的话,我可以解释……”   “不用。”裴旭语气自然,“她很善良,也会理解我。”   沈明烟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末了,又好奇:“到底是谁呀,你是打算过完年去找她吗?”   裴旭漫不经心“嗯”了声,扳着沈明烟的肩膀往前走。   “先去吃东西,我饿了。”   “你晚上没吃?”   “吃了,没吃饱,肉让熊孩子吃了。”   仗着人不在自己眼前,裴旭随意扣锅,“那边有卖糖画的,你吃吗?”   “小孩子才喜欢。”   两分钟之后,沈明烟和裴旭手上都多了一个小糖人。   商业街热闹又喜庆,无人在意黑暗中亮起的手机。   ……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女声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陆时洲不厌其烦,拨了一遍又一遍。   过道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好像陷入一个长长的循环。   对门始终是闭着的状态,暗示主人尚未归家的事实。   沈明烟早就离开沈家老宅,还是裴旭去接的。   眼前迷雾重重,陆时洲陷在无边黑暗中,耳边轰鸣一阵。   他揉着双耳,试图辨清手机不时传来的话语。   然而还是失败了。   ──我哥哥说他今晚要干大事,干大事。   那小孩无心的一句,却接连在陆时洲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沈明烟的手机打不通,陆时洲根本不知对方的位置,也不知对方现在和裴旭……   心口骤然缩紧,陆时洲无力倚在墙边。   从便利店带回的袋子还提在手心紧,手指在里头摸索。   蓦地,指尖碰到一个硬质纸壳。   是刚才在便利店,陆时洲鬼使神差买的香烟。   便利店店员心善,还搭配了一个打火机。   火光在指尖闪现,氤氲白雾模糊了陆时洲棱角分明的下颌。   陆时洲抽烟的动作并不熟练,可以说是生疏笨拙。   连着呛了好几声,陆时洲痛苦皱眉。   喉咙一片苦涩。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香烟的气味。   香烟于陆时洲而言,是童年阴影的见证。   生父在外面彬彬有礼,待人接物礼貌又客气。   在家里却是一个十足的魔鬼。   他喜欢叼着香烟,冲着陆时洲和陆问秋吞云吐雾。   白雾呛得陆时洲一直咳嗽。   好几次陆时洲被他踩在脚下,十指连心,踩着的手指快要断裂,痛不欲生。   香烟自上而下,扑了陆时洲一脸。   男人的笑声俨然如同魔鬼。   “想打我?想替你妈出头?”   男人的声音不屑又鄙夷,视线犹如恶心的毒蛇,在陆时洲身上一点点掠过。   烟头滚烫又灼热,在陆时洲后背留下点点红印。   魔鬼终究是魔鬼,陆时洲每一次挨揍,对方都不会在显眼处留下印记。   故而他编织的谎言始终没有被人戳破。   烟雾环绕,将陆时洲拉回过去,又让他呛回现实。   喉间一阵阵发苦,陆时洲猩红着眼睛,不甘心,又一次按下沉明烟的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陆时洲用力闭上眼睛。   不多时,又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火光窜上陆时洲的眉眼。   白雾氤氲间,依稀可见陆时洲眼底的水雾。   朦胧不清,分不清是不是烟雾熏的。   过道的声控灯终于进入歇息状态,月光从窗口照进。   陆时洲站在那边光影中,孤独又寂寥。   指尖的火光始终没有暗下。   一根接着一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香烟尽数燃到底。   过道白雾弥漫,好几缕还飘至窗外。   沈明烟……还没回来。   眼角红了一片,不知是不是刚才呛的。   眼前发黑,晚餐后吃的药片在此时彻底失效。   陆时洲摸黑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之后,终于在抽屉底层找到心理医生新开的药。   打开倒出,白色的药片恶心又难咽。   混着烟味,呛得陆时洲一直咳嗽。   楼上的电视机还开着,一首熟悉的《难忘今宵》之后,是主持人倒计跨年的声音。   五、四、三、二、一。   窗外火树银花,窗外倏地有烟花在空中闪现。   陆时洲怔怔转过头,视线短暂在那稍纵即逝的烟花停留一秒。   亮起的白光照在陆时洲脸上,折射出无边的光影。   “新年快乐。”   陆时洲轻轻勾了勾唇。   满室寂静,空荡荡的屋子只有陆时洲一人的声音。   烟花燃尽,屋里又恢复之前的黑暗。   “新年快乐。”   陆时洲又重复了一遍,“……烟烟。”   ……   南江两岸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喧嚣的人声快要击穿沈明烟的耳膜。   女孩一手捂着耳朵,高高扬起的唇角完美诠释了沈明烟此时心情的愉悦。   “──新年快乐!”   江上、对岸、身侧。   无数的祝福在耳边相继响起。   沈明烟笑着,也学着身边人的模样,双手放在嘴边,大声欢呼新年的到老。   自己一人还不够,沈明烟拽着裴旭一起。   “快许愿,许愿!”   人群吵闹,裴旭听不清,扬高了声音:“什么?”   “我说,快许愿!”沈明烟大声,“趁着烟花还没灭。”   裴旭弯了弯唇:“好。”   火花迸溅,礼花绚丽烂漫。   裴旭背对着人群,牢牢牵住了沈明烟的手。   他的愿望,就在这里。 第四十一章   礼花窜上天空, 照亮了半片夜幕。   耳边欢呼声依旧,沈明烟倏然瞪大眼,不可思议。   握着自己的手指逐渐收紧, 温热从裴旭指尖蔓延。   不像刚才那般抓的手腕,而是真正的十指相扣。   心跳忽的慢了半拍,风声、欢呼声、烟花绽放声。   通通消失。   眼前所见所闻,只有裴旭言笑晏晏的一张脸。   眉角弯弯, 一双墨色眸子映着头顶的流光溢彩。   烟花乍然消失,夜幕的一切归于安静。   光影消失在裴旭脸上,男人半张脸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手心灼热滚烫,十指连心,沈明烟连呼吸都处于停滞状态。   像是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时之间连手脚都无处安放。   沈明烟喃喃张了张唇:“我……”   烟花骤然升高,随之而来的欢呼声犹如汹涌海水,快要将沈明烟吞噬。   落在喉咙的声音尽数被欢呼声所取代。   只有那双眼睛, 还在诉说着自己的未尽之语。   裴旭偏过头, 一双笑眼恰好撞入沈明烟视线。   “我的愿望, 就是这个。”   攥着沈明烟的手指渐渐用力, 裴旭不曾给过沈明烟半点可以松开的机会。   他一字一顿。   “我喜欢你,沈明烟。”   “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可爱、善良、漂亮,都是形容沈明烟的词汇。   如果不是之前无意听见沈明烟和沈母那场对话,这场告白不会迟到这么久。   裴旭从来都不想让沈明烟陷入两难的境地。   男生目光炯炯,沈明烟对这种眼神从来都不陌生, 那是以前经常出现在自己眼中的、自己看陆时洲的目光。   先前有裴母那一事, 沈明烟想当然,以为是裴旭演技出群。   原来从来都和演技无关, 而是真情流露。   心口重重一缩,空白短暂占据自己的大脑。   沈明烟:“可是我……”   抢在沈明烟开口之前,裴旭先行出声。   “你如果喜欢我,那我刚才许的愿就成真。如果……”   那道灼热的视线缓缓落在沈明烟脸上,裴旭薄唇微勾。   “如果你现在不喜欢我,那我就追你。”   目光真挚炙热,沈明烟无处可逃。   耳边欢呼声一片,耳膜鼓动,因为人群的欢呼,也因为裴旭的一番话。   耳尖稍稍泛红,是头顶烟花的映照,也是因为……热的。   还未有任何回答,裴旭已经低下头,温热气息轻轻掠过她颈间。   裴旭唇角往上扬,视线和沈明烟平视。   眼尾稍稍往下,沈明烟莫名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过的狗狗眼,兴许就是裴旭现在的状态。   他低声轻语:“……可以吗,烟烟?”   ……   零点三十,沈明烟没有回家。   一点四十五,沈明烟没有回家。   三点二十六,沈明烟没有回家。   陆时洲斜靠在窗口边,慵懒的月光透过清白的窗户,无声停留在陆时洲肩上。   之前买的香烟已经告罄。   陆时洲又重新购入,点点星火在指尖燃烧。   尼古丁刺激着神经,袅袅白雾侵蚀着陆时洲最后的理智。   沈明烟现在哪里?   她还和……姓裴的在一起吗?   手指微微发抖,颤动的火焰在陆时洲眼前摇曳晃动。   视线逐渐模糊,隐隐涨上一层水雾。   陆时洲颓废又丧气滑坐在地上,男人长腿微曲,手肘抵在膝盖上。   吞云吐雾之际,又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接连呛了好几口。   眼周发热,挣扎着想要去翻找自己的手机。   甫一起身,陆时洲方记起手机因为自己锲而不舍拨电话的行为,手机的电量彻底宣布告罄。   目前手机正在室内充电。   陆时洲单手捂着眼睛,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破晓时分,沈明烟家中的大门还是紧闭的状态。   一夜未睡,陆时洲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男人眉眼的倦怠显而易见。   正月初一,正是走街窜巷的好机会。   身上的大衣还是昨晚的那一套,沈明烟步履匆匆回了家。   虽然昨天出门前给奶糖添了足够的猫粮和水,只是一夜未归,沈明烟还是担心小猫咪。   行色匆匆从电梯间踏出,手包还跨在臂弯处。   沈明烟抬眸,猝不及防和角落的一团黑影对上眼。   沈明烟猛地一惊,惊慌失措往后退开半步。   再次睁眼时,才发现那人并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而是陆时洲。   ……陆时洲。   思绪缓慢步入正轨,脑海中忽然窜入这个人名,惊讶犹如茁壮生长的胚胎幼儿,占据了沈明烟一整个心房。   正月初一,早上七点零五。   陆时洲……在她家门口?   听见声响,陆时洲缓缓抬起了眸子。   挡着眼睛的手臂挪开,沈明烟毫无征兆和陆时洲一双猩红眼睛对上。   心口忽的一惊,还未来得及诧异。   那团黑影忽然朝自己急冲而来。   “沈明烟。”   嗓音沙哑,陆时洲身上的烟味浓重。   沈明烟惊得瞪眼了眼睛。   余光瞧见地上满满的烟蒂,沈明烟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你……”   以前学业再繁忙,工作再困难再痛苦,沈明烟都未曾见过陆时洲这副模样。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可能不太准确,硬要说的话,行尸走肉可能更为恰当。   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完全没有平时的精致精英模样。   若不是那张脸还是自己熟悉的面孔,沈明烟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   她讷讷张了张唇:“你……”   “你昨晚一整夜都和裴旭在一起?”   男人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明烟完全笼罩。   后背碰上坚实的墙壁,沈明烟退无可退,被迫扬起头望人。   四目相对。   陆时洲身上的烟味更为呛鼻,男人目光狠戾凶险,带着审视的感觉。   一点点渗透进沈明烟全身。   压迫感袭来。   沈明烟本能别过脸。   “关你什么事?”   以前的记忆走马观花在脑海中掠过,沈明烟忽的站直身子。   酒红色贝雷帽戴在头上,沈明烟微扬起下巴,微曲的头发随意落在肩上。   女孩红唇微扬,一双琥珀眼眸鄙夷又不屑。   “怎么没关系?你是我、是我……”   喉咙哽咽,陆时洲一张脸苍白又无力。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强。   沈明烟是他的什么,前女友?亦或是……   不管是哪个答案,都不是陆时洲喜欢的。   他无力垂下双眸。   少顷,耳边落下一声轻笑。   “陆时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反守为攻。   沈明烟一步步朝陆时洲逼近,女孩奋力甩开陆时洲攥着的手腕。   修长白净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戳在陆时洲心上。   “我和裴旭昨晚干了什么,和你这个外人有关吗?”   她笑笑,“总该不会……是陆总突然对我们的夫妻生活感兴趣了吧?”   字字珠玑。   似是一道无形的匕首,戳得陆时洲一颗心千疮百孔,溃烂不堪。   ……外人,夫妻。   简单的字眼,都足以在陆时洲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明明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然而亲耳听沈明烟承认,陆时洲还是忍不住,往后趔趄半步。   强撑了一整夜的精神逐渐走向终点。   陆时洲艰涩张唇,试图发出声响,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目睹着沈明烟从自己眼前离开。   大门开启又合上。   没有半点停留。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陆时洲只记得自己好像拨通了一个电话。   然后……彻底陷入昏睡。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全暗。   耳边嗡嗡一片,映入视线的,却是陌生光洁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气味窜入鼻息,思绪短暂停顿片刻。   须臾,陆时洲方记起自己昏迷前,拨打了急救电话。   紧急联系人是陆问秋,隔着一道薄薄的房门,陆问秋和医生的话不时传入自己耳中。   “年轻人,还是该注意身体,工作要紧,但是身体更重要。这种我见得多了,都是仗着自己年轻,熬夜熬狠了。”   “对了,患者最近睡眠情况怎么样,有服用过助眠药物吗?”   幸好自己昏迷前还记得进屋,否则可能会吓到沈明烟。   陆时洲天马行空想着,目光空洞无神盯着天花板。   陆问秋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陆时洲孱弱的面孔。   女人眼睛一红。   大年初一,忽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任谁心里都会忐忑不安。   “幸好没什么大事。”   做母亲的,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只捡好听的说。   “医生说是低血糖晕倒的,还有……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吃饭?”   陆时洲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忘记三餐都是常事。   陆问秋悠悠叹口气:“医生说你作息不规律,还有轻微的耳鸣。时洲,下次可别这样了,妈妈刚接到电话,差点吓坏了。”   陆时洲心不在焉应着。   空腹了一整天,陆问秋担心儿子身体受不住,拿了钱包准备下楼买吃的。   “今天过节,附近的餐馆都没有营业。不过妈妈刚刚问过了,医院后面的食堂还开着。”   陆问秋温声,“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砂锅粥行吗?”   陆时洲轻轻:“嗯。”   陆问秋弯了弯唇,拿上手包出门往右拐。   连着睡了一天,陆时洲现在半点困意也无。   手指习惯在床头柜摸索着,手机屏幕自动解锁,陌生的感觉骤然升起。   陆时洲后知后觉,这是陆问秋的手机。   手机没有密码,谁都能开启。   陆时洲双眉稍皱,正想着完璧归赵。   倏地却瞥见陆问秋之前浏览过的朋友圈。   仅仅是一眼,陆时洲便认出那是沈明烟的微信头像。   【沈明烟:新!年!好![图片]】   图片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显而易见是昨晚拍的。   江边人头攒动,裴旭手握两根小糖人。   兴许是察觉到沈明烟在拍照,男生忽然抬起头,隔着拥挤人群,对着镜头笑得开心又灿烂。 第四十二章   正月初一, 家家户户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崭新的对联和红灯笼随处可见。   沈明烟踏着匆匆步伐,赶在第一波客人抵达之前,赶回了老宅。   沈母笑着嗔了女儿一眼:“让你抱着奶糖回家住, 偏不。”   沈明烟眼睛笑成月牙:“它怕生。”   女孩喜气洋洋,粉色呢子大衣衬得她身子越发娇小。   沈母整理好手中的水仙花,抬眸朝沈明烟瞥了一眼。   笑意漫上她眼角。   “早上去看日出了?”   “……嗯。”   昨晚南江交通管制,车水马龙几乎占据了街道的全部。   正好沈家在那附近有酒店, 常年备有行政套房,沈明烟索性要了两个套间。   给家里大小姐留的房间,采光自然是上上乘的。   江景房,出门步行五分钟,便是绝佳的观日景点。   昨晚睡得晚,今早又早早起来观日出,沈明烟此时困意乏乏。   慵懒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沈明烟怀里揣着抱枕。   拜年是正月必不可少的活动,一整天下来, 沈明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   之前在画室赶稿到深夜, 沈明烟都没有如此疲惫的时刻。   谢绝了母亲的挽留, 沈明烟挎着小包包, 一路疾驰回家。   和昨晚的人山人海相比,今日街道显然安静了许多。   大多商店均进入休息状态,门口挂着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写着店家的回归日期。   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又响。   垂眼望去,清一色是小乐发来的。   车子安静停留在夜色中, 沈明烟额头抵着太阳穴。   满心满眼, 都是昨夜凌晨,裴旭不加任何掩饰的告白。   裴旭喜欢……自己?   他口中那个可爱善良又懂事的女孩, 居然是自己?   沈明烟以手捂脸,小小哀嚎一声。   脑子浆糊一片,乱糟糟的。   心不在焉下了车,踏着零星月光,沈明烟走得迷迷糊糊。   路过喷泉时,恰好有两位阿姨经过身侧。   “我早上听见的救护车,吓死个人啦,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压力大,我女儿还说他们这叫什么……内卷?我现在是不指望她赚大钱了,身体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谁说不是呢,我看早上那小伙子,好像还是独居的,不知道是不是本地人,大过节的摊上这事。”   脚步声渐行渐远。   远远的,还能听见阿姨唉声叹息的感慨。   沈明烟脚步一顿。   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自家屋子一片漆黑,而隔壁的……也同样陷于黑暗中,完全和身后的夜色融在一处。   早上出门得急,只注意到对门的房门虚虚掩着,有光亮从里边漏出。   看不清里头的光景。   赶着去老宅,沈明烟并未做过多的停留,抬脚匆匆往家赶。   夜色的黑暗几乎要将自己笼罩。   沈明烟缓缓收回视线,直接回了家。   裴旭的告白在先。   一时之间,沈明烟竟不知怎么面对对方,只能求助最原始的方法。   避而不见。   幸好这几天有过年的幌子,沈明烟可以暂时寻得一方避风港。   好不容易走完所有亲戚。   沈明烟拖着疲乏身躯回家,刚进小区,倏地却看见前方树荫下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正月的天气,寒风依然不肯放过这座城市。   沈明烟裹着厚实的外套,瑟瑟发抖。   猝不及防瞧见陆时洲,沈明烟稍稍一怔。   比起上回见面,陆时洲好像憔悴许多,一张脸瘦了一圈。   那双深黑眸子只有在朝自己望过来之时,才终于有了亮光。   “……烟烟。”   嗓音压在围巾之下,忽的,陆时洲垂首轻咳两声。   声线沙哑,像是大病未愈。   不知为何,沈明烟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路上偶然听见阿姨的谈话。   视线重回陆时洲脸上,沈明烟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陆时洲的身体……好像还没虚弱那种地步。   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   沈明烟随即自嘲,勾唇一笑,暗笑自己的多管闲事。   陆时洲的身体状况如何,和她有什么干系?   这般想着,脚下的动作不自觉加快,连连将陆时洲甩在身后。   “烟烟……”   余音消失在冷风中,隐隐还伴有几声咳嗽。   可惜沈明烟并未因为这样稍作停留。   赶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刻,陆时洲匆匆赶到,用手撑住电梯门。   挤进电梯。   沈明烟往后退开一步,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下滑动,并未理会陆时洲半分。   “昨天妈问我,你……今年还去家里吗?”   往常去陆问秋那拜年,是沈明烟的必不可少的行程之一。   蓦地听见陆问秋的名字,沈明烟脸上拒绝的表情终于淡了两三分。   只是仍旧未曾抬眸。   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陆时洲垂首敛眸。   头顶灯影倾泻而下,无声落入他颈肩。   他讷讷张了张唇:“我这几天都不在那边,你可以过去。”   唇间宛若吃了黄连,苦不堪言。   沉吟片刻,陆时洲方低声,欲言又止:“这几天过去,不用担心会碰上我。”   难得,居然还会听见陆时洲说这种话。   沈明烟诧异抬眼,女孩脸上流露出几分狐疑。   茫然眨了眨眼,沈明烟轻轻笑了两声:“那就好。”   沈明烟对自己的抵触和排斥几乎全写在脸上。   心口酸苦冒出,陆时洲低着眉,纤长睫毛挡住他眼底的落寞。   咎由自取也不过如此。   一路相顾无言到达自家楼层。   知道陆时洲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自己,沈明烟莫名觉得不舒服。   快速按下自己的指纹,大门尚未完全打开。   忽的,一团橘色飞快从家里冲出。   “──奶糖!”   顾不上快要掉落的手包,沈明烟迫不及待弯下腰。   顺着那团橘色的影子冲了过去。   幸好奶糖及时停住身子,没有冲进电梯。   沈明烟一口气还未得及松。   倏地,却发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奶糖……停在了陆时洲脚边。   那颗圆不溜秋的脑袋,还在陆时洲鞋上蹭了蹭。   沈明烟:“……”   和她一样脸上掠过震惊之色的,还有陆时洲。   呼吸停滞,恐惧在这一瞬间忽然蔓延至全身。   陆时洲眼底掠过几丝惊恐。   脚上有温热的触感袭来,小橘猫软乎乎的爪子贴着陆时洲裤脚,就像是当年……   “奶糖,松手!”   短而急促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沈明烟弯腰,附身将那一团温热抱离陆时洲脚边。   呼吸在这一刻得到真正的解放。   陆时洲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不曾想刚刚脸上一刹那的煞白还是被沈明烟捕捉到。   “你……没事吧?”   陆时洲以前就不喜欢猫,现在也不喜欢。   沈明烟抱着奶糖往后退开半步:“抱歉,我没注意到它跑那么快。”   “没关系。”   晃着的身子摇摇欲坠,陆时洲努力稳住心神,强颜欢笑。   “我……不介意。”   陆时洲脸上的表情可谓和“不介意”毫无干系。   沈明烟双眉稍拢,只当陆时洲是洁癖发作。   再次道歉后,便抱着奶糖回了自家。   没注意到门后的陆时洲缓缓弯下了腰。   明明那一小团橘色已经被沈明烟抱走,陆时洲还是能感觉到那一抹温热。   会动的、活生生的一条生命。   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涌出,陆时洲紧拢双眉。   余光瞥见沈明烟门口的可视门铃,害怕对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陆时洲堪堪往前踉跄一步,避过了监控的区域。   心理的不适在努力压制后,彻底反弹。   不多时,盥洗室又响起一阵干呕。   ……   上次奶糖偷跑出去,沈明烟担心对方故技重施,特地在门口加了一道防护栏。   工人刚上门安装完毕,沈明烟意料之外,接到了唐老爷子的电话。   邀请沈明烟去家里做客。   沈明烟这几天避着裴旭,唐老爷子多少听到了一点风声。   迫不及待想要从沈明烟这打听到消息。   突然多了一道障碍物,奶糖气得嗷呜嗷呜叫唤,利爪推得防护栏哐当哐当响。   “明烟,爷爷年纪也大了,就想着生前能看一眼我的曾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奶糖急哄哄想要“越狱”。   沈明烟无可奈何,只能弯腰将小猫咪抱起。   分身乏术,唐老爷子的电话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沈明烟开了免提。   不想对门会突然推开。   陆时洲是听见门口的动静才开的门。   恰好听见唐老爷子最后的一句。   男人面色稍凛,隐在阴影中的眸色沉了又沉。   黑影忽然落在自己头顶,沈明烟下意识想要起身。   熟料陆时洲忽然开口:“猫给我。”   手机开着免提,即便唐老爷子听不出陆时洲的声音,却也能听得出那道声音来源于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不是自己的孙子裴旭。   “明烟,你怎么……”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感瞬间濒临崩塌,唐老爷子气急攻心,又不敢明着对沈明烟发火。   只能生生将那股怨气往肚子里咽。   “明烟,你之前说的,爷爷也答应你了,你看你和裴旭的婚事,定在下个月怎么样?”   唐老爷子洪亮的声音在楼道响起。   陆时洲动作一顿,拎着奶糖后颈的手指渐渐收紧。   引来小猫咪一声不满的叫唤。   陆时洲恍然回神,急忙松开手。   目光紧张又不安,望向沈明烟。   倏地,却听得沈明烟一声笑。   “那种道歉也算道歉?”   唐老爷子心急:“怎么不算,你之前不是还说……”   “学生做错事还要当面做检讨,唐伯父做错事,难道不应该公开道歉吗?”   话落,沈明烟直接挂断了电话。   本着是为裴母出气才说的,不想自己刚一抬眸,忽的撞上陆时洲欲言又止的视线。   沈明烟莫名从那道眼神,解读出痛苦难过的情绪。   “你和裴旭……真的要结婚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家里人说我写文浪费时间,反正我写了也没人看。   本来想吵一架的,结果发现他们说的还挺对的,更气了!! 第四十三章   陆时洲的声音很低, 隐约还有几分喑哑。   男人泛红的眼睛微微朝下垂着,孤独又落寞。   他蓦地记起一段往事。   刚到沈家那会,因为生父留下的阴影, 陆时洲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抗拒的。   当时陆问秋还在头疼和丈夫的离婚,争夺儿子的抚养权,分身乏术。   顾不上照看陆时洲。   那时陆时洲身上,有很多的标签, 可惜却没有一个是正面的。   孤僻、哑巴、寒酸、借助……   不管是哪一个关键词,都和豪门贵公子扯不上关系。   看人下菜碟应该是所有人天生都具备的能力。   陆时洲拒绝和外人交流,家里的佣人乐得自在。   毕竟“哑巴”不会告状。   有一回沈明烟和同学出发露营,临走前央求了陆时洲多次,试图和这位新朋友建立良好的关系。   可惜陆时洲不为所动。   少年目光森冷,对沈明烟可怜巴巴的眼神半点也不触动。   沈明烟从来没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沈大小姐张扬狂妄,那曾受过这般冷待,气呼呼往陆时洲紧闭的房门抡了几拳。   头也不回跟上露营的大部队。   那几天父母正好陪着陆问秋去见律师, 没在老宅。   佣人消极怠工, 知道陆时洲不会出来吃饭, 便直接将饭菜端在房间门口。   陆时洲没吃, 也无人在意。   各做各的活,没人将饭菜收走,也没人重新更换新的饭菜。   更不可能有人敲门,多问陆时洲一句“怎么了”。   在佣人眼中,陆时洲没权没势, 即便真受欺负, 也不会有人替他出头。   甚至还有人以为,这番做法, 可能会获得沈明烟的嘉奖。   毕竟之前陆时洲还得罪了沈明烟。   有人默许,有人视而不见,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甚至还有人存了小心思,想着沈明烟回来前一天再去陆时洲房间看看。   不想沈明烟提前回家。   佣人惊恐万分,试图在半路拖延沈明烟。   “陆时洲呢,他在哪?我前天晚上在山上看见流星了。你挡我路干什么,我要给陆时洲看照片,这还是我亲自拍的呢……陆时洲?!”   余音戛然而止。   陆时洲高烧卧床两天,家里没人发现。   医生说再晚来一会,估计还会影响脑子。   那应该是陆时洲第一次见沈明烟发那么大的火。   向来眉眼弯弯,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沈明烟也会动怒,也会因为自己生病,气得破口大骂,脖子都涨红。   那时沈明烟为自己说话,现在……   陆时洲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和小时候几乎是等比例生长,五官一致。   然而那双琥珀杏眸停留的地方,却不再是自己身上。   陆时洲默默垂下眼帘。   刚才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沈明烟皱了皱眉,伸长手臂欲夺回陆时洲手中的小橘猫。   “猫给我。”   陆时洲挟奶糖以令沈明烟:“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难得固执,固执想要得到沈明烟一句答案,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年三十后,沈明烟和裴旭明显联系少了许多,陆时洲还以为自己尚且还有机会。   沾沾自喜。   不想侥幸这么快就灰飞烟灭。   沈明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旭。   以前沈明烟会为自己出头,为自己鸣不平,为自己说话。   然而现在这个人,通通都成了裴旭。   沈明烟不会再为自己说半个字了。   “没这个必要。”   沈明烟沉着脸,直接判了陆时洲死刑。   女孩伸手,趁陆时洲还未回神,直接将奶糖从他手中抱走。   软乎乎的绒毛不再,陆时洲张了张五指,只抓到一片空。   他缓缓垂下头:“我知道了。”   沈明烟茫然仰起头,惊讶陆时洲居然这么快就想通。   不想下一秒,就听见陆时洲轻声道:“年后你是不是要去佛罗伦萨?”   沈明烟参与万鸿鹄的项目并没有保密,何况以沈母和陆问秋的关系,陆时洲会知道很正常。   沈明烟双眉稍蹙,等着陆时洲的下文。   陆时洲:“我也会过去。”   沈明烟瞪圆一双眼睛:“你去干什么?”   总算有一局扳回,陆时洲唇角微扬,眼底攒了淡淡笑意。   “工作需要。”   “怎么可能?”沈明烟下意识反驳。   之前怕耽误陆时洲的工作,沈明烟还特地研究过对方的行程安排。   信立很少有海外项目,即便有,外派的也只会是刚到公司的新员工,根本不可能会落到陆时洲身上。   兴许是沈明烟震惊的模样过于可爱,陆时洲眼底笑意渐深。   “本来不是我。”   他语气淡淡,“是我主动要求去的。”   别人的事沈明烟管不着,留给陆时洲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后,沈明烟扬长而去。   ……   这几日忙着躲裴旭,沈明烟忽略小乐多时。   再避而不见,小姑娘估计会气炸。   “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一见到沈明烟,小乐立刻做苦瓜脸,哭唧唧。   等会就要被送回家,毕竟还是春节,小乐还得跟随父母回老家祭拜。   因着这个原因,沈明烟也不好继续拒绝见面。   硬着头皮过来裴家。   索性裴旭没提之前的事,待沈明烟态度依旧。   沈明烟轻轻松了口气。   裴母热情依旧。   “烟烟,你喜欢吃冰糖葫芦吗?我去给你拿,就在冰箱。”   沈明烟笑着点点头:“好啊。”   又惊讶,“这些都是裴姨你做的吗?”   裴母莞尔:“我哪会做这个,都是宝宝做的,你吃的这个巧克力,也是他最爱,我就吃不来这个。”   以前不懂事,沈明烟还能面不改色,一口一个“宝宝”叫着裴旭。   现在想想当时裴旭的表情,沈明烟恨不得一脑门撞死在冰糖葫芦上。   耳根子稍稍泛起红晕,偏偏裴旭路过,正好看见这一幕。   男生稍稍扬眉,似笑非笑的目光在沈明烟脸上轻轻掠过。   “嗯,我也喜欢。”   很普通的对话,经由裴旭口中道出,无端多了几分旖.旎。   沈明烟差点被糖浆呛住,吓得隔壁的小乐连抽了好几张纸巾过来。   可能是明天就要回家,小乐的兴致明显不高。   饭后还拉着沈明烟,一定要对方和裴旭送她回家。   之前答应的旗袍林映之也送了过来,这回还做了两套,冬夏都有。   只是怕又被抢,小乐暂时将旗袍放在裴母那。   “姐姐,你和哥哥是不是都要出国了?”   沈明烟:“嗯。”   她之前就拜托过父母帮忙找医生,年后就安排面诊,地点也是在国外。   知道小姑娘舍不得,沈明烟晃晃对方的小手,“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拨这个电话。”   沈明烟留的旗袍店的座机。要真有什么事,小助理也会帮忙传达给林映之。   小乐听话记下,她乖乖的:“好,我知道了。”   裴旭站在一侧,没打断小乐的恋恋不舍,只是在女孩离开前,伸手在小姑娘头上揉了一揉。   记不清是第几回来北街。   北街依然和以前一样,麻将馆和理发店随处可见,即便是春节,叫骂声也是不绝于耳。   瞧见小乐在窗口挥挥手,沈明烟方放心离开。   方才有小乐陪着,沈明烟尚且没觉得怎样。   忽然落了单,沈明烟瞬间变成鸵鸟,巴不得裴旭看不见自己。   尴尬油然而生。   手指刚碰到后门把手,倏地却被人伸手按住。   裴旭笑声自头顶落下。   “你当我是滴滴师傅啊?”   温热气息落在自己颈间,就着原先的姿势,沈明烟艰难转头。   手背上还有男生温热的触感,是不同于女孩的力道。   沈明烟眨眨眼,下意识反驳:“你以前不也接跑腿的单子?”   细究起来,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惜当时沈明烟被裴旭的外表蒙蔽双眼。   “嗯。”裴旭坦荡承认,“但是你不是没看出来吗?”   沈明烟不明所以:“看不出来什么?”   “我喜欢你。”   夜色朦胧,耳边的喧嚣声依旧,沈明烟却好似只能听见裴旭一个人的声音。   眼睛弯如弓月,裴旭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快要融于夜色中。   “我喜欢你,烟烟。”   面红耳赤。   一直到自家楼下,沈明烟耳边的绯红依旧没有褪尽。   裴旭忍着笑,跟着沈明烟一齐下车。   两人踏着夜色前行。   “我送你回家。”   “不用!”沈明烟果断回头,深怕裴旭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来一次告白。   “我认得路。”   “那怎么能一样,你要是路上遇见什么……”   视线越过沈明烟,裴旭目光停留在某处,“心怀不轨的人。”   沈明烟嗤之以鼻:“这是在园区,到处都有监控……”   余音消失在唇边。   沈明烟缓缓回头。   陆时洲站在电梯门口,目光灼灼盯着前方两人。   明明双方争执不下,沈明烟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是和他在一起时不同的放松。   喉结滚了一滚,陆时洲缓步朝两人走去。   “回来了?”他语气自然又熟稔,“我刚去你家敲门,你不在。”   沈明烟敛了眼角的笑意:“……有事吗?”   “我好像听见了奶糖的声音。”   一提到自家猫咪,沈明烟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就往电梯赶。   裴旭紧随其后:“我和你一起。”   陆时洲皱眉跟上:“你去干什么?”   裴旭理由充足:“看猫。”   他目光轻飘飘落在陆时洲脸上,“陆先生不是不喜欢猫吗,就不劳烦你陪烟烟一起了。”   裴旭笑笑,意有所指:“她有我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谢谢大家还在看文!!!   感谢在2022-07-13 23:29:11~2022-07-15 23:4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南 21瓶;lsp 10瓶;小严还没睡呀 6瓶;lilie 4瓶;开心就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沙发上。   刚睡醒的奶糖一脸懵逼, 小猫咪的脑袋瓜承受不了人类诡计多端的心思。   看看左边的陆时洲,又看看右边的裴旭。   不解歪了歪头。   沈明烟抱着奶糖坐在沙发上,女孩白净手指轻挠小猫咪的下巴。   奶糖舒服闭上眼睛, 打起了小呼噜。   “好像没什么事。”   沈明烟自言自语,思忖着自己有点小题大做。   奶糖可能是饿了才会叫唤。   方才急着查看奶糖,沈明烟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两尊。   甫一抬眸,两人各占一方。   双方视线均在自己身上。   裴旭家里本来就养着小猫咪, 一招手,奶糖立刻迈着小短腿,咕哝咕哝朝裴旭飞奔而去。   陆时洲双眉稍皱。   想着学裴旭,讨小猫咪的欢心。   无奈他动作过于生疏僵硬。男人板着一张脸,修长手指伸在半空。   陆时洲不太熟练,模仿着裴旭逗猫的动作。   落在空中的手指轻轻抖动。   没招来奶糖的回头,倒是引来裴旭的嗤笑。   “奶糖,过来。”   陆时洲不甘落后:“来这边。”   兴许是听见熟悉的声音,小猫咪喵呜一声, 径自从沙发上一跃而下。   仰着猫猫头, 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盯着陆时洲和裴旭来回打转。   犹豫不决, 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被裴旭身上的猫薄荷球吸引,奶糖遵循本能,一步步往裴旭挪了过去。   陆时洲手臂尴尬停留在半空。   男人眼眸微垂,深色眸子映着小猫咪的背影。   他讷讷收回了手。   余光落至自己长裤上沾着的猫毛时,陆时洲双眉皱得更紧。   喉咙隐隐有血腥味冒出。   “陆时洲, 陆时洲?!”   一连喊了好几声, 沙发上的人影才终于有了动静。   陆时洲的眼眸动了动。   慢慢的,焦点终于对上沈明烟的视线:“我……”   心不在焉, 陆时洲伸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我先走了。”   像是落荒而逃,深怕沈明烟看出什么异样,陆时洲几乎是夺门而出。   心口起伏剧烈,隐约还能听见急促的呼吸。   一直到房门在自己身后闭上,确保沈明烟看不见自己,陆时洲方塌了肩膀,无力倚在墙上。   一败涂地。   无论是刚才面对的奶糖,还是沈明烟奇怪的眼神,陆时洲都无从解释。   闭着眼睛从墙角滑落在地,陆时洲方注意自己刚刚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怪不得有血腥味。   公寓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少量灯影透入。   陆时洲摊开手掌,任由光影落在手心中间。   蓦地,流淌的光影渐渐带上色彩,很快,变成红色的液体从指间流出。   陆时洲瞳孔微缩。   手心灼热,好像落了滚烫的熔浆,像……血液。   “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男人低低的笑声自记忆深处传来。   冷漠又可怕。   “上周五你放学晚了五分钟,不就是因为偷偷喂它了?还有周末、前天。”   怕男人发现,陆时洲只能隔一两天,偷偷给学校后门的流浪猫喂吃的,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血液自小猫的脖颈流出,那双眼睛再次见到自己,不再是神采熠熠,而是……死不瞑目。   像是在埋怨,怨恨陆时洲的多管闲事。   “我和你说过,喜欢和占有一样,可惜你没学会,所以我只能亲自教你。”   “来,抱着它。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没有人能抢走。”   小猫尸体凉透,安安静静待在男人手上。   男人显然不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手法娴熟。   血腥味直冲陆时洲鼻腔,伴随着恶心、内疚、惭愧、后悔。   无数的情感一涌而上,最后汇聚成陆时洲多年的噩梦。   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同情心泛滥,那只无辜的小猫咪顶多挨饿受冻,不会死得那般凄惨。   ……   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盥洗室水声连着响了半个多钟头。   少许水珠甚至还溅落到陆时洲脸上,可是还不够、还不够。   手上沾着的鲜血永远也洗不掉,从唇齿间一直蔓延的血腥味持续刺痛着陆时洲的神经。   比起男人,陆时洲才是罪魁祸首,才是当年害死学校流浪猫的人。   无数的自责占据了陆时洲所有的思考空间。   直至,敲门声响起。   咚咚作响的声音持续传来,好像等得不耐烦,门外的人甚至还高喊了好几声。   “陆时洲!你在家吗陆时洲!!”   沈明烟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入房间。   陆时洲怔怔盯着镜中的自己数秒,方察觉到不是幻觉。   门口的声音……是真的。   洗手这道程序在开始了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被按下暂停键。   沈明烟手臂刚抬到半空,挡着的门终于被打开。   陆时洲像是被吵醒,双目还未适应迎面而来的光亮。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陆……陆姨说她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但是你都没接。”   知道沈明烟就住在陆时洲对门,陆问秋只能暂时拜托沈明烟帮忙。   宽厚的大衣挡住了被水珠泅湿的衬衫,陆时洲轻轻“嗯”了声。   “刚刚睡着了,没听见。”   沈明烟迟疑着:“那你的手……”   搓得通红的双手是谎言最大的败笔。   陆时洲面色一凛,忙不迭缩回手:“没事,之前不小心烫伤了。我还有事,今天……”   喉结滚动,陆时洲皱眉,“今天谢谢你,再见。”   空气中只剩下房门的紧闭声。   沈明烟不明所以,盯着门看了几秒,最后讪讪回了家。   ……   知道陆时洲又开始吃药后,陆问秋担忧不已,时不时还会给陆时洲拨电话。   医生给的药逐渐丧失效果,又一次提出加大药量时,心理医生直皱眉。   “陆先生,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药对身体影响很大。”   “我知道。”   “那你还……”   “我下周要去佛罗伦萨。”   医生蓦地一噎:“和沈小姐有关?”   “嗯。”   只有在提及沈明烟的时候,陆时洲脸上才会有表情变动。   心理医生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陆时洲其实之前就看过不少心理医生,就诊记录都能查到。   只有在和沈明烟交往的那几年,陆时洲才暂时摆脱药物的控制。   “你以前说你不喜欢任何宠物,但是最近你每天下午都会花时间去宠物店?”   陆时洲颔首:“因为她喜欢。”   沈明烟喜欢猫,家里还养了奶糖,所以陆时洲想试图离对方近一点,至少……能碰到奶糖,能讨小猫咪的欢心。   就像……裴旭那样。   如果可以的,陆时洲也想试着养一只小猫。   医生循循善诱:“见到小猫之后,还会做噩梦吗?”   “……会。”   “那……会有自残的想法吗?”   ……   夕阳拉长了陆时洲笔直修长的身影。   公寓附近刚好开了一家新的宠物店,隔着落地窗,恰好能看见里头的小猫咪。   陆时洲熟门熟路,拐入转角。   这家宠物店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位置偏僻,平时鲜有人光顾。   只是今天……   还未踏入店内,陆时洲便看见了里头熟悉的人影。   沈明烟和裴旭并肩站在一处,一人一手抱着一只橘猫。   和谐非常,和店长相谈甚欢。   三人背对着门口。   店长正在和沈明烟分享最近的奇事。   “最近是有一个顾客,每天下午都会来。什么也不买,就站在外面盯着猫看。要不是他身上的衣服看着就价值不菲,我差点怀疑他就是新闻上说的盗猫贼。”   沈明烟好奇:“衣服不错,应该不至于是小偷吧?”   “谁知道呢。”   店长撇撇嘴:“其实我比较担心是虐猫狂,现在社会上心理变态的人那么多,我可不想我的猫被这种人买回去,那不是造孽嘛。”   店长之前就遇到这种事,对虐猫狂深恶痛绝,喃喃自语:“你是没看到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一点也看不出对宠物有多喜欢。”   “就算不是虐猫狂,心理肯定也不正常。这种人最好一辈子孤独终老,别出来祸害小姑娘。”   说着,店长又低头瞥了一眼腕表,余光掠过门口。   “他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过来,你们再等等,应该能看见。” 第四十五章   ──心理变态会遗传吧。   ──父亲家暴, 这种家庭长大的小孩心理肯定有问题,以后离远一点。   ──陆时洲是怪物!小兔子死了他居然不会流泪!太可怕了!   从小到大,陆时洲听过无数有关自己的评价, 无一不是负面的。   孤僻、脑子有问题、心理变态,不值得……被爱。   ……   沈明烟心有余悸听完店长讲述之前提到的虐猫狂,转身回头。   店外空无一人,只有落日洒满了整一条街道。   她摸摸怀里的小猫咪, 幸好之前和陆时洲在路上遇见奶糖,否则现在……   蓦地想到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沈明烟皱了皱眉。   裴旭甫一别过脸,正好瞧见沈明烟皱眉沉思的模样。   “……烟烟?”   摊开的五指在女孩眼前晃了一晃。   手指松开,随之映入视线的是裴旭疑惑不已的一张脸。   男人眉角稍扬,对上沈明烟紧拢的双眉,眼神掠过几分不解和诧异。   “身体不舒服吗?”   似乎是察觉到小主人心情的低落,奶糖伸出软乎乎的小爪子,趴在沈明烟肩上。   “没有。”   回以一笑, 沈明烟轻声将话题岔开了去。   “要给奶糖洗澡了吗?”   “差不多, 前面的布偶洗完就有空位了。”   本来还想着将奶糖留在国内的想法在听到虐猫狂之后, 彻底消失殆尽。   将奶糖带出国虽然有点麻烦, 手续也复杂,但至少是待在自己身边,沈明烟看着也放心。   兴许是之前在外面流浪的缘故,奶糖一直对陌生人很是抗拒。   即便是阅猫无数的宠物店店长,也在奶糖这里碰到了钉子。   平时看着小胳膊小腿, 一开始洗澡, 三个人都按不住。   沈明烟不忍心,亲自上阵。   无奈她缺乏洗猫的经验, 在店长的口头传授下,折腾了三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才将奶糖清洗干净。   本来约好的晚上一起吃饭,裴母在家里左等右等,都不见两人身影。   幸好她知道宠物店的位置,攥着手机从家里匆匆赶去店里时,奶糖恰好从烘干机中出来。   “怎么累成这样了?”   裴母没亲眼见过洗猫,只当用水冲洗就行了。   回头瞅见那一栏瓶瓶罐罐,惊得眼睛都瞪圆:“这比我们还讲究了?”   连着抱了几个小时的猫,沈明烟这会手都抬不起,说话声音有气无力。   “那是油膏,奶糖尾巴有点油,所以得用这个。”   裴母笑笑,听着沈明烟讲解了一路。   方才被奶糖折腾,沈明烟大脑工作效率降低。   待吃完晚餐,沈明烟方想起什么,转身问裴母。   “裴姨,你刚刚去店里,是有事找我吗?”   裴旭还在厨房收拾碗筷,水流声占据了整个房间。   裴母朝厨房望一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唐家的人……下午来家里了。”   当时裴旭和沈明烟恰好在宠物店,没碰上。   “说是要让裴旭认祖归宗,过两天带他回祖宅祭拜。”   唐老爷子打得一手的好算盘,说是要在列祖列宗面前向裴母道歉,顺便澄清当年的谣言。   不过沈明烟必须到场,而且是以孙媳的身份出席。   裴母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   唐老爷子是真怕和沈家的婚事吹了,所以才这般迫不及待。   沈明烟:“裴姨,我……”   裴母拍拍沈明烟的手背:“裴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但这事你别管。”   她视线越过餐厅,落向厨房那一抹忙碌身影:“宝宝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   裴母这话还是收敛,以裴旭的性子,估计会当场将唐家的人赶出家门。   裴母亲自发话,沈明烟不可能不听。   ……   出国日期临近,林林总总好些东西都要开始准备。   应急药品就在清单的第一行。   沈明烟抽空去了趟药店采购。   只是沈明烟未曾想到,自己还能在药店遇见熟人。   陆时洲右手包着厚厚的绷带,男人眉眼冷峻,和以前的不近人情如出一辙。   也只有在看见沈明烟时,陆时洲眉眼方掠过几分温和。   “烟烟,你……”   惊喜在瞥见自己手上的伤口时,褪得一干二净。   可惜手上的绷带过于显眼,即使陆时洲及时将手缩回,仍旧被沈明烟看见。   他手里拎着刚结账完的药品,透明的塑料袋挡不住秘密。   都是给伤口消毒的药水,普通又常见。   沈明烟只当陆时洲是不小心划伤手,没多在意。   直至店里的老板娘扶着老花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伙子,你这手还是得注意,打破伤风了没?怎么三天两头就划伤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特别是在沈明烟朝自己看过来时,陆时洲瞳孔一缩。   下意识开口解释:“只是不小心划伤了。”   老板娘数钱的动作一顿,喃喃自语:“这都第几次了。”   沈明烟眼底的狐疑更甚。   陆时洲脱口而出:“做饭不小心弄伤的。”   老板娘了然点头:“怪不得是玻璃碎片划伤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极少自己开火,陆时洲三天两头往药店跑,老板娘也担心。   “还是得小心点,要是发炎就难受了。”   难得听到陆时洲的回应,老板娘又忍不住叮嘱了陆时洲几句。   她是亲眼瞧过陆时洲伤口的,血肉模糊,玻璃碎片都扎进皮肉。   可惜那天傍晚陆时洲心情不好,一直沉着脸。   老板娘本来还想着劝对方去医院包扎,没劝动。   何况陆时洲对这类伤口的处理得心应手,看着不像没经验。   老板娘只能暂时按捺住心思。   难得今天陆时洲肯解释,老板娘忍不住,多说几句。   看似在回答老板娘的问题,其实陆时洲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沈明烟脸上。   可惜一直到沈明烟结账结束,他都未曾得到对方半个字的关怀。   陆时洲亦步亦趋跟在沈明烟身后,瞥见她手上提着的感冒冲剂,陆时洲双眉稍拢。   “你感冒了?”   沈明烟将左手提着的袋子换到右边,刚好和陆时洲错开。   陆时洲不曾在意沈明烟的冷淡,依旧自言自语。   “我前天刚学了一道药膳,是治疗感冒的……”   “陆时洲。”   今夜没有月光。   凛冬的末尾,虫鸣鸟叫尚未出现,世界一片安静。   沈明烟忽的驻足,女孩下巴微扬,视线从下往上望。   沈明烟的声音很轻,很轻。   女孩面上淡淡,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说:“你可以别再打扰我的生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千字写得不满意,在重写了。   抱歉,今天好短 第四十六章   ……打扰。   沈明烟用了“打扰”一词, 概括了陆时洲最近的所作所为。   陆时洲堪堪停在了原地,男人眸色微沉。   “为什么?”   眼眸轻动,陆时洲淡声:“因为裴旭?”   “和谁都没关系, 主要是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时至今日,沈明烟还是无法心平气和面对陆时洲。   他们之间横亘了十多年的记忆。   从青春年少到真正成人,沈明烟每一步的成长,都有陆时洲的痕迹。   无法抹去, 无法完全删除。   唯一能做的,只有避开。   “不可能。”   以为陆时洲会和之前那般,不想头顶落下的,却是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   没有了之前的温和,陆时洲的声线隐隐带了一点危险之意。   直直将沈明烟逼至角落。   他一字一顿:“我不可能不见你,烟烟。”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明烟完全笼罩,陆时洲步步紧逼。   身高的劣势,沈明烟占不得半点好处,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   直至后背碰上冰冷的玻璃橱窗。   沈明烟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目光尚未从陆时脸上移开。   男人受伤的手指紧攥着沈明烟的手腕, 温热的绷带贴着自己的手背。   隐约可见血丝渗出。   陆时洲双目泛红, 像是在提醒沈明烟, 又像是在警告。   压迫感袭来,沈明烟差点喘不过气。   手腕疼痛异常,沈明烟思绪短暂唤回。   “松手,陆时洲!”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时洲所有的胡思乱想。   眼中的猩红逐渐散去,连同脑中那些不可告人的、危险的想法也一并退去。   陆时洲趔趄往后退开半步, 心跳剧烈起伏。   骨子里留着那个人一半的血液, 在这之前的前一秒,陆时洲想着居然是……如果能把沈明烟一直留在家里就好了。   永远……留在家里。   “陆时洲, 你是不是有病啊!”   沈明烟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彻底搅乱了陆时洲所有的想法。   “我……对不起。”   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裂开,陆时洲眼中闪过几丝痛苦的情绪,喃喃低语。   “对不起。”   沈明烟说得挺对,他确实有病。   受伤的手心还在往外渗着血,陆时洲薄唇白了好几分,眼眸微颤。   看着摇摇欲坠,完全没有方才的狠戾和阴郁。   沈明烟狐疑望了对方一眼。   药店的老板娘透过落地窗瞧见门口的动静,伸着脖子往外张望。   沈明烟双眉紧皱,径自越过陆时洲,不再逗留。   ……   元宵节过后,沈明烟带着奶糖,远赴意大利。   临走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旗袍店。   小助理看着比林映之还不舍,抱着沈明烟的胳膊不肯撒手。   “不过我们夏天可能也会去意大利。”   未曾公费出国,一提起这个,小助理立刻美滋滋。   沈明烟惊讶:“真的?”   “当然是真的,前几年那边也有展会给我们发过邀请函,不过老师一直没答应。”   小助理稍稍皱眉,“也不知道今年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疑惑归疑惑,能出国玩一圈,小助理还是兴奋异常。   连签证的手续都打听清楚了。   林映之下楼的时候,小助理聊到意大利美食了。   “我之前还做了攻略……”   余光瞥见林映之下楼,小助理及时收了声。   沈明烟抬眸望向林映之:“都要去佛罗伦萨,你怎么不和我说?”   林映之笑笑:之前不确定。   临时决定前去展会,好些东西都没有准备完善。   林映之这段时间都在为此奔波。   光是赶旗袍的工期,都险些来不及。   幸好旗袍店之前还留着“镇店之宝”,送去展会绰绰有余。   小助理喃喃低语:“其实我觉得之前的嫁衣……”   言多必失。   话音刚落,小助理方想起那套嫁衣是留给沈明烟的。   猛地紧抿双唇,惊恐望向沈明烟,满脸的歉意。   沈明烟不以为意摆摆手:“不用这么如临大敌,都过去那么久了。”   自知失言,小助理悻悻退出聊天,自觉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沈明烟本来还想开导对方几句,忽的有人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林映之:你和那个裴旭……在一起了?   若不是林映之用的手语,沈明烟差点被呛住,连连咳嗽。   她倏地睁大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明烟举手发誓,郑重声明:“不过目前我还是单身哈。”   话音一落,便看见林映之弯了弯眼睛。   林映之:眼睛看见的。   兴许是比旁人少了口头表达的能力,林映之对旁人的观察总细心许多。   裴旭刚来那会,林映之就注意他对沈明烟眼神的不同。   只是碍于裴旭并不常出现,故而林映之也没有轻易下结论。   不想只是随便一诈,沈明烟便露出马脚。   林映之:他表白了?   沈明烟点点头。   林映之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她就像一个安静的情感容器,不会让人担心泄密一说。   沈明烟一五一十告知对方跨年夜的事。   沈明烟耸肩:“就这些了,没别的。”   对上林映之探究的视线,沈明烟眼角笑意渐深。   “我暂时没什么想法。过两天就出国,万老那任务急时间紧,没空琢磨这些。”   沈明烟实话实说。   她是最后加入项目组的,压力比谁都重。   需要修复的古画其实是美术馆的藏品,价值连城,出了错,谁也承担不起。   明末清初的作品,故而万老找的,都是华国人。   同组的只有沈明烟年纪最小,也是最晚加入的。   “组里其他人对我都很好,今天学姐还给我带了她自己做的贝果。”   今天收工早,沈明烟趁机去了趟超市,回家途中还不忘打电话向母亲汇报。   之前为裴母联系的医生是在米兰,担心裴旭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沈母便也跟着一起。   和沈明烟的联系,仅限于电联。   古人云,儿行千里母担忧。   沈明烟虽然不是第一回 出国,但是沈母还是忍不住多想。   若不是沈明烟工作忙,沈母还想着天天给女儿打电话。   “你裴姨这边也挺好的,检查结果后天出来。”   为裴母面诊的专家之前也处理过类似的问题,沈明烟稍稍放心。   “裴旭还在外面给我重新找了房子,说是怕我住不惯酒店。”   沈母向来对裴旭印象极好,她莞尔,“晚上光线不好,等明天妈妈给你录视频,一楼还带着小花园呢。”   沈母从未经过风浪,少女心爆棚。   沈明烟唇角微扬:“爸爸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   父母感情好,出去都是结伴。   沈母笑着嗔了女儿一眼:“我带他出来干什么,一天天不工作,就知道当甩手掌柜。担心他,我还不如担心问秋……”   沈明烟面色微凛:“陆姨怎么了?”   “别紧张别紧张,问秋没什么大事,就是……”   沈母欲言又止。   沈明烟只当陆问秋出了什么事,母亲不敢告诉自己。   沈明烟:“你不说我就自己问陆姨了。”   沈母无可奈何:“和她无关,是……小陆。”   自从那日两人在药店不欢而散之后,沈明烟几乎没看过陆时洲本人。   对门始终是紧闭的状态。   安安静静,一切和陆时洲搬来之前一模一样。   沈明烟还以为对方是彻底死心,决定以后永远退出自己的生活。   不想陆时洲是因为生病。   “好像病得挺严重的,你陆姨还搬过去了,说是方便照顾。”   “本来我还想着让家里的私人医生过去看看,你陆姨没让,我也就没强求。”   “不过小陆应该病得挺重的,听说他最近连律所都没去,工作都是在处理的。”   “我听问秋的意思,可能还要养个十天半个月。这孩子也真是的,病了就该看医生,要不是你陆姨去公寓找他,都不知道他要瞒多久。”   沈母碎碎念了一番。   少顷方想起沈明烟和陆时洲尴尬的关系。   “烟烟,妈妈就是……”   “没什么。”沈明烟弯唇。   只是下一刻,沈明烟的笑意却彻底僵在了脸上。   三月的天气,佛罗伦萨的气温不算高。   白色毛衣穿在身上,薄薄的一层,并不算臃肿。   而在自己前方不远处,陆时洲同样穿着白色毛衣。   男人单手拉着行李箱,身影单薄孱弱。   舟车劳顿,陆时洲靠在沈明烟家门前,轻轻打着盹。   蓦地听见女孩的声音,陆时洲猛地睁开眼。   那双淡漠眼眸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烟烟,我……”   幸好前一秒挂断母亲的电话。   沈母所言不假,陆时洲确实大病未愈,一张脸毫无血色。   也只有看见沈明烟,才稍微有了一点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   沈明烟目瞪口呆,视线游离到陆时洲身后的门牌号,眼中诧异更甚。   “还找到我家?”   陆时洲:“我……给你送东西。”   手中拎着的行李箱慢慢踱步至沈明烟身前。   不知为何,陆时洲手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   “都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借口未免过于牵强,沈明烟嗤之以鼻。   她伸手直接将人拽,掏出钥匙开门。   “陆时洲,你除了搬出陆姨,还能换点别的吗?”   陆问秋千里迢迢让一个病人送东西,说出去谁信?   “是真的!”   怕沈明烟不信,陆时洲急忙挡在人面前。   说话急,他又接连咳嗽两声。   “我还有一个行李箱。但是下火车时被偷了,只有这个小的没被抢走。”   陆时洲唇角笑意苦涩,“真的,没骗你。”   小的行李箱装的全是沈明烟喜欢的吃食,陆时洲一直紧紧攥在手上,这才逃过一劫。   火车站小偷猖狂,沈明烟上回差点在那丢了笔记本电脑。   对陆时洲的话将信将疑。   陆时洲垂首敛眸,瘦削面孔映着月光,越发惨白。   “我钱包也在里边,烟烟,我今晚可不可以……”   “不可以。”   沈明烟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犹豫。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时洲弯唇苦笑。   “我知道了。”   他指指脚边的行李箱,“那这个你先带走,里边都是你爱吃的。是我……我妈带给你的。”   “不用,你留着自己吃。”   沈明烟决绝。   “哐”的一声,沈明烟直接将门甩上,彻底阻止了陆时洲进屋的动作。   佛罗伦萨不比南城,即便是春季,夜里也只有六七度。   努力忽视门口站着的人影,沈明烟和往常一样,复盘今日的工作,检查邮件,泡澡,护肤,睡觉。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朗。   凌晨一点十分,沈明烟忽然觉得卧室的窗帘没拉好,漏了月光进屋。   女孩趿拉着棉拖,起身重新将窗帘拉好。   余光不经意往楼下一瞥。   毫无意外的,看见了那抹熟悉的影子。   颀长笔直,陆时洲背对着月光而立,点点银辉落在他脚边。   大概是觉得冷了,沈明烟还看见对方拢了拢毛衣。   赶在对方朝自己望过来之时,沈明烟及时闪回窗帘。   今天在美术馆忙了一整天,沈明烟却半点困意也无。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听你陆姨说,可能是炎症引发的低烧,反反复复的,一直好不了。”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随之掠过的,还有陆时洲包着绷带的手指。   窗外冷风掠过,惊起一地的鸟叫。   沈明烟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起身。   凌晨两点二十,陆时洲还是站在楼下。   孤影立在夜色中,半点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第四十七章   天气预报显示, 夜间气温最低五度。   冷风从窗口溜入,惊起沈明烟周身的寒意。   窗口的窗纱悄无声息露出一角,从沈明烟的角度, 正好可以看见陆时洲挺拔修长的背影。   沈明烟紧紧皱着眉。   片刻,耐心耗尽,拎起榉木衣架上挂着的呢子大衣,直接往大门奔去。   夜色倾泻一地。   流淌的月光惊动了门口的人影。   从方才到现在, 陆时洲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听见动静,陆时洲似是不可思议,猛地扬起头,望向沈明烟的目光充满诧异。   下午从火车站直接赶来,陆时洲到现在滴水未沾,说话的嗓音自带几分喑哑。   “烟烟,你怎么……”   余光瞥见沈明烟身上的薄呢大衣,他双眉稍拢了一拢。   “外面冷,你……。”   沈明烟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进屋。”   到嘴的话均哽在喉间, 莫名一噎, 他双唇微张。   男人眼底的光亮渐渐褪去, 握着行李箱的手指不自觉缩紧。   “我……”他眼眸低垂, 眼底的失望和落寞显而易见。   半晌,才听得低低的一句。   “我知道了。”   那个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前的行李箱始终没得到沈明烟的青睐,即使搬出陆问秋也无济于事。   陆时洲只能原路提着行李箱回去。   “我现在就走。”   行李箱在柏油道路发出细微声响,拉长无尽的黑夜。   可惜陆时洲并未能走远。   钱包丢了是事实,身疲力尽也是事实。   转过拐角, 万向轮的声音渐渐停下。   陆时洲背靠着白墙, 缓缓吁出一口气。   右手受伤,陆时洲只能勉强依靠左手拖着行李箱, 行动算不上快。   一口气还未呼出,眼前忽然掠过一个娇小的身影。   沈明烟落后几步,跟在陆时洲身后。   陆时洲唇角一僵,还以为沈明烟是过来赶自己的。   “这附近我不熟。”   来之前查过沈明烟的住所,身上的现金仅限于支付车费,多的再没了。   沈明烟面色淡淡:“这条路也不是我家的。”   陆时洲悻悻扯了扯嘴角。   昨日奔波了一天,刚刚又站了大半夜,仅有的精力并不足以支撑他从容面对现状。   只能强颜欢笑。   沈明烟视线在陆时洲脸上掠过,女孩依旧板着脸。   “你准备在这站大半夜?”   “嗯,等明天早上警察应该能……”   “我家一楼有客房。”   “警察应该能找到……什、什么?”   还未等诧异从脸上褪去,陆时洲已然睁大眼。   沈明烟大步流星走在前头,不顾身后陆时洲的追问。   “你再说一个字,就别想进屋。”   离开前过于匆忙,客厅连灯都没开。   沈明烟抬手拍下开关,房间灯光依次亮起,点亮一抹夜色。   “客房在这。”   房间之前有人打理过,并未有人入住,被褥枕头都有。   沈明烟推开一扇门,示意陆时洲进去。   “别去二楼,其他地方随便。”   在陆时洲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沈明烟声音平静。   “明天早上离开。”   话落,沈明烟转身上楼。   “烟烟。”   低沉的声音喊住那抹绮丽身影,陆时洲稍稍一顿。   “有换洗的衣物吗?”   他衣服都在之前那个被偷走的行李箱,目前全身上下空无一物。   沈明烟耐心渐渐告罄:“衣柜有。”   陆时洲忽然想起什么,深怕自己穿的是裴旭的睡衣。   他拢紧眉,斟酌片刻方道:“是……新的吗?”   “我爸的,你爱穿不穿。”   疾行的脚步声代替了沈明烟的不耐烦。   木楼梯在黑夜中嘎吱嘎吱响,暴露了沈明烟此时最真实的情绪。   陆时洲手捧着水睡袍,忍不住弯唇。   大半夜未曾就寝。   翌日清晨,沈明烟同往日一般,脚踩着着棉拖,匆忙从楼上跑下。   迎接自己的除了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有餐桌上刚烤好的三明治。   沈明烟目瞪口呆。   她自从住进来之后,厨房都未曾开过火。   “你去超市了?”沈明烟狐疑抬眸,“不是说你钱包被偷了吗?”   陆时洲颔首:“三明治是在你冰箱拿的。”   沈明烟都忘了,自己昨儿下午还去了趟超市。   慢半拍点了点头,沈明烟:“吃完你直接走就好,不用锁门。”   陆时洲递三明治的动作一顿,片刻方点头:“知道了。”   话音刚落,陆时洲手中的三明治也落至沈明烟怀里。   “先吃早餐。”陆时洲深吸口气,“吃完我就走。”   时间尚且充裕,沈明烟不再讨价还价,依言坐在餐桌旁。   离得近,沈明烟方瞧见到陆时洲右手的绷带被主人解开,露出手心狰狞的伤痕。   “你的手……还没好吗?”   经沈明烟提起,陆时洲方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口还未包扎,慌忙将手放在桌下。   伤痕遍布手心,看着好像比上次更为严重。   陆时洲眼神飘忽,明显不欲多言:“快了。”   对上沈明烟狐疑视线,陆时洲扬唇,“医生睡衣结痂就好了,不用担心。”   当事人都说没事,沈明烟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何况她今日还要赶着去美术馆。   古画受损严重,光是揭裱这道工序,花费的时间就不少。   古代书画揭裱,最常用的还是水闷法。*   极其考验耐心和毅力。   书画残损得厉害,沈明烟不敢大意。   温水润湿古画,沈明烟拿着镊子,和学姐一起,一点点揭去画心背面的背纸和托纸。   待日薄西山之时,也堪堪只完成十分之一。   腰酸背痛,颈椎沉得厉害。   学画画的人大多都逃不过职业病,沈明烟也不例外。   猛地站起身,眼前忽的晃过一抹黑,好半天才稳住身子。   古画修复急不得,到点就下班。   绝无加班一说。   奶糖还在家里,拒绝了学姐晚餐的邀请,沈明烟步履匆匆回家。   尚未到家门口,蓦地,却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是沈明烟所住房子的房东,为人耿直开朗。   三月的天气,房东太太戴着一顶小草帽,一头银发随意卷了小卷,披在肩上。   “小沈!”   看见沈明烟回家,老太太顶着草帽,眉开眼笑。   “今天真是谢谢你的朋友,帮了我大忙。”   老太太扶腰站起。   她今日出门时忘记关火,险些酿成大祸。   幸好陆时洲及时发现,破门而入,才免了一场祸事。   老太太本来还想做一顿大餐感谢陆时洲,可惜今天时间来不及。   房东太太笑呵呵:“小沈,你明天和小陆一起来我家,我给你们做苹果派,我做的苹果派可好吃了。”   “……明天?”   视线缓缓移至陆时洲脸上,沈明烟拢眉,似乎好奇陆时洲怎么还未离开。   “对啊,明天晚上。”   没有觉察到沈明烟和陆时洲之间的暗波汹涌,房东太太乐呵呵的,“还是你明天有事,那……后天可以吗?”   沈明烟迟疑:“不是,他今天就……”   陆时洲:“我随时都可以。”   房东太太眼角都笑弯:“那我再做些薯角,我烤的薯角也很好吃的。”   盛情难却,沈明烟不可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只能拿眼睛瞪陆时洲。   一番动作落在老人家眼中,却和打情骂俏无异。   她拍拍沈明烟的肩膀:“你们还有话要说吧,快去快去,我不打扰你们,明天晚上记得来就好。”   方才还热情满满,此时却推搡着沈明烟和陆时洲往家去。   沈明烟无可奈何。   直至确定房东太太看不见自己,才转身,质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时洲实话实说:“本来要走的,刚好看见隔壁出了事。”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沈明烟沉声,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无。   陆时洲:“明天晚上怎么办?”   沈明烟:“我会和房东太太解释你没时间。”   陆时洲不甘心:“可我已经答应了。”   抬起的脚顿在半空,沈明烟侧过身,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所以呢?”   她声音轻轻,审判一般,落在陆时洲心上。   “陆时洲,你也不是第一次失约,还差这一回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知识来自网络 第四十八章   夕阳无声停留在两人中间。   陆时洲眼底掠过几分显而易见的懊恼和后悔。   挡在沈明烟前面的手臂渐渐没了底气。   他喃喃张了张唇, 白色浸透了一整张脸,望不尽的虚弱和无力。   “……对不起。”   失信太多,毁约太多, 他在沈明烟心里的信用值早就清零。   傍晚风不大,只勾起一地的沧桑和孤寂。   最无用的三个字,在和沈明烟分手后,却频繁的、一次次出现在陆时洲口中。   无奈再多的道歉也换不回沈明烟的心回意转。   陆时洲低着头, 视线浅浅落在脚边。   青石台阶映照着无边的日光。   最后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是沈母的来电。   陪着裴旭母子在米兰看病,偶然接到陆问秋的来电,沈母意外得知陆时洲也在意大利的消息。   “你陆姨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想着明日过去你那边,两人一起找总比一个人好。”   沈母语速飞快。   沈明烟花了几秒,方理清头绪。   母亲估计是以为陆时洲在意大利出了什么意外。   异国他乡,家里人未免多想。   沈明烟忙不迭开口解释:“陆时洲在我这里。”   “你不知道,你陆姨她……什么,小陆在你那?”   沈明烟轻叹口气, 也没了继续瞒着的必要, 一五一十将情况告知。   沈母长松口气。   她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 实在抽不开身两边跑。   “还好不是出什么意外, 最近唐家也不太平,我还怕……”   沈明烟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唐家怎么了?”   只其中两个字,立刻将隔壁人所有注意都吸引了去。   沈明烟别过脸,避开陆时洲的视线,专心问母亲。   唐父这些年仗着背后有人, 胡作非为, 早就有不少人心生不满。   之前受害者零零散散,投诉无门, 只能任由唐家拿捏。   最近却凝聚在一处,声势浩大,唐家想小事化了也困难。   “唐家那一直怀疑受害者背后是有人指点,所以我最近也不敢走开。有我盯着,唐家总不至于乱来。”   沈明烟皱眉沉吟,叮嘱母亲几声,让她多注意身体。   沈母笑笑:“我还好,你自己也多注意……还有小陆。”   沈明烟和陆时洲的关系实在尴尬,只是异国他乡,陆时洲身上连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都被偷。   沈母不可能任由他流浪街头。   “补□□件应该挺快的,这几天你先……”   沈母斟酌着,理清两小孩的关系,“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过两天妈妈过去也行。”   沈母本来就分身乏术,因为裴母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沈明烟不可能让母亲来回跑,只能依着母亲的话应下。   兴许是从沈母那得知消息,刚挂断电话,沈明烟就接到了陆问秋的电话。   “陆姨你放心,他没什么事,这边治安确实不太好。”   担心自己转述不清楚,沈明烟直接将手机递给了陆时洲,无声用口型道。   “你自己解释。”   比起沈明烟,陆时洲和母亲的聊天更为简单,不到两分钟就挂断了电话。   沈明烟疑惑接过手机:“聊完了?”   陆时洲点头:“她让我少麻烦你。”   沈明烟:“知道就好。”   “那……可以麻烦吗?”   陆时洲小心翼翼,双眼都带上打探的色彩,问话小心又谨慎。   沈明烟没好气,剜了对方一眼。   她要是今天将陆时洲赶出家门,估计明天沈母就得找上门。   何况她刚刚还答应了陆问秋。   “等证件办理下来,你就搬走。”   找回行李估计困难重重,沈明烟将希望放在证件补办上。   陆时洲唇角弯了一弯:“好。”   沈明烟深吸口气:“最多一周。”   陆时洲:“好。”   过于顺从,沈明烟狐疑瞥了陆时洲一眼,不再说话。   客房依旧在一楼,规定和昨晚无异。   现代社会,没有手机几乎寸步难行,何况陆时洲还有工作。   沈明烟当即先带人买了手机和电脑。   路过超市的时候,陆时洲稍稍一顿。   “要买点菜吗?”   沈明烟冰箱里大多是半成品,不是披萨就是料理包。   附近还没有华人餐厅,沈明烟想吃一顿家乡菜都困难。   沈明烟还在犹豫。   陆时洲趁胜追击:“就当是……这几天的租金。”   沈明烟没接话,只是皱着眉。   不过也没有阻止陆时洲进超市。   食材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路过宠物区,沈明烟还顺路给奶糖捎上一点罐头。   陆时洲对猫粮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   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稍稍往前挑。   沈明烟正在翻看罐头的配料表,奶糖养得精细。   刚抱回来时战战兢兢,给什么吃什么,如今却挑食得厉害。   前几日沈明烟只是多给罐头兑了一点点水,奶糖过来闻了下,立刻扭过头。   沈明烟怎么哄也不肯吃。   配料表陆时洲看不懂,罐头包装上映着一只缅印猫,眼神凌厉目光睿智。   无端的,陆时洲想起了小时候偷偷投喂的那只流浪猫。   他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目光躲过了那只猫的视线。   步子迈得太大,险些撞翻身后的货架。   余光轻轻一掠,瞥见陆时洲的动作。   沈明烟无声轻嗤,唇角勾起几分嘲讽。   陆时洲果然还是厌恶小动物。   超市食材众多,可惜陆时洲今晚还是没能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厨艺。   原因无他,在超市结账的时候,他和沈明烟两人同时遇上了过来采购的房东太太。   老太太扶着老花镜,笑出一脸的褶子。   “我刚刚试了下我的锅,还好没烧坏。你们要自己做饭,那去我家吧?今晚先凑合吃,明天我再给你们做大餐。”   盛情难却,沈明烟只能应邀前往。   这一片的房子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的,一年光是租金就不少。   平时儿女也少回家,偌大的房子就只有老太太一人守着。   “刚好我买了牛肉,回去可以做烤肉吃。”   老太太眼睛都笑没了缝,“还有那个火……火锅?是叫这个吧,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几回了,但是不太会做,而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沈明烟陪着房东太太站在一处:“那简单,下次我做给你吃。”   再没什么比火锅更没有技术含量了。   乌金西坠,落日的余晖遍布每一个角落。   老太太挥挥手,招呼着沈明烟一起去家里。   沈明烟莞尔一笑:“我等会就过去。”   她晃晃手中的罐头袋子,提示:“我得回去喂猫。”   房东太太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沈明烟和对方聊过宠物的问题。   房东太太对此并不介意,扬手让沈明烟先回家。   陆时洲欲跟着前往,倏地却被拦住。   “小陆,你等一下。”   房东太太步履匆匆,从家中抱出一罐小鱼干。   “这个你拿着回去喂猫。”   陆时洲瞬间陷入怔愣。   房东太太给了他一个“我还不懂你们小年轻”的眼神。   她眉眼弯弯,压低声音:“和小沈吵架了吧,拿这哄哄她的小猫,肯定管用。”   老太太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经验,最后还拍拍他的肩,说了声“加油”。   在家里,沈明烟并没有限制奶糖的活动区域。   故而陆时洲刚推开家门,小家伙蹭蹭蹭从沙发上冒出一个小脑袋。   小橘猫头顶着毛衣,模样颇为滑稽。   沈明烟估摸着是在楼上换衣,还未来得及给小猫添加吃食。   兴许是闻到陆时洲手中的小鱼干,奶糖喵呜一声,迈着小短腿,横冲直撞,直接朝陆时洲飞奔而去。   本能的,陆时洲躲过了奶糖的触碰。   那一团鲜活的橘色乍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心口猝然一缩,呼吸僵滞。   四肢好似进入僵硬的状态,五脏六腑皆被凝固一般。   不经意往后一退,陆时洲身子趔趄。   强忍着,才不至于躲开脚边那一抹温热。   活的、会动的、小猫。   陆时洲慢慢蹲下,右手紧绷,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因为他的动作裂开。   屏气凝神。   奶糖寻着香味而来,绕着陆时洲打转,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手背。   惊起一手的战栗。   额角渐渐有冷汗冒出,那是儿时压在心底的阴影和雾霾。   化不散挥不动。   强忍着哽在喉间的不适,陆时洲掏出一个小鱼干,学着往日沈明烟喂猫的模样,轻轻凑到奶糖嘴边。   循序渐进。   陆时洲极力说服自己,殊不知奶糖最爱鱼干。   才刚伸出手,还在地板打转的小猫咪忽然转了个身,朝陆时洲扑了过去。   陆时洲躲闪不及。   微缩的瞳孔暴露了他此时的惊慌失措。   指尖的小鱼干瞬间掉落在地,急促的呼吸再也掩饰不住。   陆时洲猛地收回手。   动作之快,差点扫到奶糖的小脑袋。   落在楼梯拐角的沈明烟眼中,和避之不及没什么两样。   “──陆时洲!”   沈明烟换了身衣服重新下楼,不想人还未踏上平地,就先看见了陆时洲推开奶糖的动作。   她眼皮重重一跳,匆忙朝陆时洲走去,一把抱起地上的小猫咪。   沈明烟怒而瞪向陆时洲:不喜欢就别勉强了。”   她深吸口气,意有所指:“装也装不像。” 第四十九章   “不是。”   顾不上从心里深处涌起的可怖记忆, 陆时洲紧紧捆着沈明烟的手腕。   不许人离开。   “没有勉强。”   沙哑的声音隐隐暴露了发慌的内心。   陆时洲抬起眸,视线微微掠过沈明烟怀里的那团橘色。   奶糖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圆溜溜眼睛,扒着沈明烟手臂往后看。   那双眼睛犹如儿时的噩梦, 快要将陆时洲的理智从容侵蚀干净。   他定了定心神,好半晌才稳住身子,喃喃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喜欢你是真的,没有勉强。”   猝不及防的一句告白, 沈明烟直直怔在原地,目光低垂,错愕和陆时洲视线对上。   然而也只是迟疑两三秒。   怀里的小东西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思绪。   奶糖扑腾着小短腿,小猫咪听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知道自己的鱼干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理睬。   奶糖抱着小鱼干,吭哧吭哧吃得开心,全然不关心身边的两人还在因为自己吵架。   气氛陷入僵局。   沈明烟面上悻悻,从前被陆时洲拒绝多了, 身心早就免疫。   冷不丁和对方换了角色, 沈明烟还有片刻的不适应。   幸好晚上还约了房东太太。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便听见房东太太热情的嗓子。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 却是耳聪目明,嗓门也大。   烤肉并不难,肥牛都是超市腌制好的,花园驾着烤炉,所有工作都准备就绪, 就等着沈明烟和陆时洲这一抹东风。   老太太颇有情调, 花园打理得漂亮,还打着白色的遮阳伞, 花边滚着一圈蕾丝。   苹果醋作解腻用,除此之外,还备用一瓶白葡萄酒。   来者皆是客。   只是老太太掌勺不过五分钟,便被陆时洲接了过去。   肥牛滋滋作响,油烟往上冒。   陆时洲动作熟稔,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绝非是第一次下厨。   老太太鬼灵精,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有意帮忙缓解矛盾。   无奈她对沈明烟了解不深,只能旁敲侧击,从别处入手。   “我那有观光地图,小沈你要是不忙,可以带小陆玩一圈。”   知道陆时洲的行李是在火车站丢的,老太太又忙不迭补上一句。   “这边治安一般,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   老太太的原意,是想让沈明烟陪着陆时洲逛逛整座城市。   不想落在陆时洲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若有所思看了沈明烟一眼。   ……   沈明烟在美术馆的上下班时间和游客进出馆差不多。   古画修复在楼上工作间,除了修复组的人员,其他都不得入内。   沈明烟今日的工作,还是在和揭裱斗智斗勇。   腰酸背痛了一整天,沈明烟忙得连午餐都没有吃,只匆匆吃了两个蛋挞应对。   口罩尚未戴上,倏地却见学姐提着一个保温袋,隔着玻璃门朝沈明烟扬扬手。   沈明烟一头雾水,走了出去:“这是什么?”   “你朋友带给你的,我正好路过,就帮忙带上来了。”   学姐披着一头大波浪卷,眼中不缺赞赏和好奇。   “明烟,你那朋友……有对象吗?”   保温袋横亘在两人中间,沈明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在这边的朋友,除了陆时洲,再无其他人。   学姐的话太过突然,沈明烟怔愣片刻,方摇头:“没有。”   学姐明艳一张脸忽的靠近沈明烟,眼睛笑成月牙。   她双手捧着献上自己的手机,眨眨眼。   “那你有他微信吗?我微信好友正好缺这样一位……嗯,根正苗红?”   沉思半晌,学姐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凑合用了一个不算特别恰当的。   沈明烟认识对方的时间不长,然而下班之后来接学姐的车子,沈明烟就没见过重复的。   听说之前还有两名男生为了接学姐下班,大打出手。   沈明烟迟疑:“你要……追他吗?”   话音刚落,脑门立刻被人弹了一下。   “当然是让他追我啦,我就没追过人好吗?”   以学姐男女通杀的长相,确实不需要追人,随意招手,立马就有人前仆后继。   手机解锁。   沈明烟方发现在这之前陆时洲还给自己发了不少消息。   点开全在聊给自己送餐的事。   沈明烟斟酌着发送消息。   【沈明烟:刚刚你遇到的是我学姐,她想要你的微信。】   【沈明烟:我把你推给她?】   消息发送一两秒,沈明烟皱眉盯着屏幕。   陆时洲几乎是秒回。   【陆时洲:好。】   当事人没有意见,沈明烟自然没有反对的立场,随即将陆时洲的微信名片推送给学姐。   陆时洲送来的午餐自然被她搁置在一旁。   沈明烟捏着镊子,专心致志执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不想五分钟之后。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学姐敲敲沈明烟的桌角,好看的眉角扬起。   “鸽子汤好喝吗?”   沈明烟茫然望向她。   学姐生无可恋将手机递到沈明烟眼前。   一大摞全是学姐发的消息,其中偶尔掺了陆时洲几句回话。   话题全是围绕沈明烟。   【陆时洲:鸽子汤她喝了吗?】   【陆时洲:她忙起来经常忘记时间,麻烦你帮忙提醒下。】   【陆时洲:谢谢。】   学姐:“……”   学姐的海王生涯第一次惨遭滑铁卢。   对心有所属的人,她向来不感兴趣。   只是不知道陆时洲用了什么方法,接下来三天,学姐几乎倒戈,陆时洲送不进来的午餐,都由对方转手。   有时沈明烟搁置几分钟,立刻收到学姐的催促。   “你快点吃,不然我没法和陆时洲交待。”   沈明烟震惊:“你为什么要和他交待?”   学姐不以为意:“他答应以后也给我带午餐啊。”   漂亮学姐拍拍沈明烟的肩膀,“而且陆时洲还说你之前因为三餐不规律犯了胃病,正好我在,可以监督你。”   要是陆时洲送餐,沈明烟还能置之不理。   然而多了学姐,沈明烟不可能置对方于不顾,磨磨蹭蹭将午餐也吃完了。   三月过半,佛罗伦萨的温度也渐渐向盛夏靠拢。   毛衣逐渐消失在衣帽间,沈明烟换上轻薄衬衫。   回家途中不忘和母亲通电话。   裴母检查结果并不理想,需要尽快安排手术。   裴旭这些天东奔西跑,都是在为母亲的事忙碌奔波。   沈明烟不好过多打扰,只能辗转,委婉从沈母那获得最新消息。   “今天还好,喝了一点点粥。”   沈母事无巨细,分享着自己的最近的日常,顺便关心女儿。   “你和……小陆,还好吧?”   沈母问得小心翼翼。   沈明烟撇撇嘴,眼神飘忽不定:“就那样。”   这话存了三分真七分假,明明陆时洲还是陆时洲,然而现在沈明烟总有种错觉。   好像眼前的……和自己认识的不太一样。   暮色四合,落日尽数挥洒,屋檐上覆着一层淡淡金箔。   转过拐角,沈明烟意外瞧见一只小橘猫。   是附近的流浪猫,沈明烟见过房东太太喂过几回。   家里还有多的罐头,沈明烟刚想着回家一趟。   不知不觉,追上小橘猫的脚步。   倏地,视线之内却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望无垠的草坪上,陆时洲半蹲着身子,手上是一截火腿肠。   轮廓刻在晚霞中,紫红霞光满天,眩晕了沈明烟所有的视线。   目光所落之处。   陆时洲肢体僵硬,动作稍显笨拙。   半截火腿肠颤巍巍拿在手上,陆时洲所站的位置,和小橘猫足足隔了一米远。   手臂远远伸在半空,陆时洲屏气凝神,注意力全在橘猫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男人双眉紧拢在一处,无形之中透露着紧张和不安。   伸长了脖子都够不着陆时洲手边的火腿肠。   小橘猫忍无可忍,一个起飞,直直往陆时洲奔去。   陆时洲下意识往后仰,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   视觉冲击下,那半截火腿肠也不幸掉落在地。   陆时洲失望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睫毛几乎挡住了眼眸。   ……又失败了。   陆时洲暗暗掐住手心,结痂的部位隐隐发疼。   懊恼无比。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克服心底的恐惧,无法做到神态自若。   落寞的情绪笼罩在陆时洲心间,沉甸甸的。   盘算着沈明烟差不多回家,陆时洲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起身往回走。   丝毫没看见角落的沈明烟。   待人走远,沈明烟才重拾耳机,目光淡淡望向陆时洲离开的方向。   她随口一句:“果然洁癖没得治。”   沈明烟至今还记得,当初捡到奶糖的时候,陆时洲眼中不加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洁癖?”   耳机忽然响起母亲的声音。   沈明烟涣散的思绪拉回,终于想起自己还在通话中,而刚才手机摄像头停留的方向,好像也是陆时洲的位置。   显而易见,母亲也看见了全过程。   她不以为意,抿平唇角,喃喃反问:“……不是吗?”   毕竟当时陆问秋也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不一定全是洁癖。”   少顷,母亲幽幽的声音自耳机传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伴随着几分无奈:“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1 22:56:48~2022-07-22 23: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怕?”   沈明烟不以为意, 忧想之前陆时洲对奶糖的态度,还煞有其事点点头。   有的人怕狗,有的人怕猫, 很正常。   “他之前还不答应我带奶糖回家,要不是我坚持……”   “不是那种怕。”   ……   “老陆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就感觉不对劲,她一直支支吾吾的,好像瞒着我什么。”   “你知道时洲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吗?之前本来已经有好转了, 但是最近不知怎的,又加重了。”   “其实刚来我们家那会,老陆也找过我帮忙找心理医生。时洲当时说不了话,不是因为性子孤僻,而是……他爸爸。”   “之前想着你还小,所以妈妈就没告诉你。不过现在就你在时洲身边,我和老陆都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权衡之下,陆问秋和沈母一致决定告诉沈明烟当年的实情。   往事一桩桩在沈明烟面前铺陈而开,犹如打开记忆的闸门。   翻涌而入的潮水几乎将沈明烟淹没。   暴力倾向、虐待、流浪猫、情感障碍……   发生在陆时洲身上一切的一切, 突然都有迹可循。   当时面对奶糖, 陆时洲应该不是厌恶和嫌弃, 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听你陆姨说, 时洲以前也救助过一只流浪猫,家里养不了,他只敢偷偷用自己的饭钱买吃的喂小猫,可惜后来还是被发现了。”   “那……那只小猫呢?”   “死了,那人本来还想做成标本, 送给时洲的。时洲说不了话, 也是因为这事受的打击。”   落日西斜,橙黄日光在肩上留下一层浅浅的光影。   沈明烟站在日光下, 身上流淌的热血却一点点冷却。   沈母并未多说,只三言两语还原来了当年的事实,就足以让沈明烟反胃恶心。   手段狠戾心理变态已经不够形容那个人渣败类。   晚霞渐渐消失在天幕。   沈明烟心不在焉,脑中循环的,始终是方才见过的一幕。   陆时洲小心翼翼握着火腿肠,害怕又心惊,半蹲在地上。   白净手背青筋暴起,额角的薄汗在光下泛着浅浅银光。   靠近小猫的手指微微发抖,颤得厉害。   眼前一阵眩晕。   沈明烟头昏脑胀,上回陆时洲见到奶糖的状态就不太对,然而那天她说了什么。   太阳穴一阵阵发疼,黄昏褪去,沈明烟立在阴影中,神思恍惚,一步步往家走。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陆时洲站在客厅中间,手边是密封桶装的猫粮。   奶糖的猫碗就在不远处,小橘猫半蹲在猫碗边,吭哧吭哧埋头苦干。   末了还懂得知恩图报,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欲蹭陆时洲的脚。   那团橘色碰上陆时洲的前一秒,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呵斥。   “──奶糖!”   屋里一人一猫同时惊了一惊,动作如出一辙,纷纷回头往外望。   见到主人回家,奶糖兴奋得没边,呲溜一声猛地朝沈明烟直冲而去。   “惊”之外还有“喜”。   反观陆时洲,脸上却只剩下惊吓。   他还以为沈明烟是不喜欢自己和奶糖接触。   轻薄衬衫勾勒出陆时洲单薄身材,右手轻轻垂在裤子边上。   手心的伤口还未痊愈,结痂的地方可怖又狰狞。   有刚刚沈母的话作铺垫,顷刻间,沈明烟也明白那道伤疤的来源。   她定了定心神,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稳住。   陆时洲:“我刚刚……”   沈明烟:“你的手……”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陆时洲怔愣片刻,随即收了声,将话语权留给沈明烟,示意她先说。   “我……”   冷静之后,沈明烟轻声,“我们晚上吃什么?”   陆时洲从未在她眼前提过过去的只言片语,沈明烟也无意揭人伤疤。   “苹果派。”陆时洲言简意赅,“房东太太教的,不过可能……有点烤焦了。”   话题彻底被引开,无人再纠结之前的问题。   先前还不觉得,一旦心里埋下种子,沈明烟的视线总会不经意落在陆时洲手上。   旧伤加新伤,最深的伤痕横穿手心,看着触目惊心。   沈明烟默默收回了视线,口中的苹果派食之无味。   女孩一举一动皆落在陆时洲眼底,在沈明烟第五次望过来之后,陆时洲轻轻抬眸。   视线不偏不倚在空中和沈明烟撞上。   当场被抓包,沈明烟清了清嗓子,当即抢过话头。   “你的手还没好吗?”   关心突如其来,担心陆时洲看穿,沈明烟甚至还搬出自己的母亲。   沈明烟撇撇嘴。   “我妈下周可能会过来,被她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样了。”   “我和沈姨解释就好了。”   陆时洲收拢手指,喉结轻滚,脸上掠过几分不自然。   不想沈明烟会追问到底。   “你没看医生吗,这么久还没愈合。”   “看了。”视线飘忽不定,落向别处。   不知是在回答沈明烟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陆时洲低声道:“快好了。”   ……快好了。   许诺沈明烟的约定,陆时洲不想再言而无信。   自那天之后,陆时洲的手心没再新添新的伤痕。   奶糖的老窝被沈明烟搬去二楼,楼梯口也加了新的防护栏。   没有钥匙,奶糖根本不可能蹦哒着下楼。   丢失的证件也补办成功。   奇怪的是,沈明烟并没有提出让陆时洲搬走。   “她是忘了吗?”   奶糖被沈明烟关在楼上,陆时洲唯一的练手对象,就是家附近的小橘猫。   脱敏治疗暂且有了成效,至少现在,陆时洲面对小猫咪,不会再想着逃避。   然而亲密接触,还是暂时做不到。   得了零食的小猫咪每每想要蹭陆时洲的手背,都会被他不动声色躲开。   小猫咪也是聪明的,三番两次之后,终于机智了一回。   赶在陆时洲躲开的前一秒,小橘猫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毛茸茸的身子瞬间在陆时洲手臂上蹭了一蹭。   软乎乎的、带着体温的、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触感。   陆时洲当即寒毛立起,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指尖还留有温热,陆时洲顾不上身后喵呜直叫的小猫咪,一个箭步冲回了家。   洗手,洗手,洗手。   汩汩流水倾泻而下,被橘猫碰过的地方却滚烫依旧。   陆时洲紧紧拧着眉,洗手液一遍又一遍往手心倒,呼吸急促,手背搓得通红。   红得滴血,像是当年那只无辜死去的小猫。   手心的伤口险些再次裂开。   结痂的裂痕刺痛陆时洲双眼,他忽的一怔,眼前晃过的,是沈明烟当日的言语。   ……烟烟不想自己的手受伤。   似乎被下达了指令,陆时洲搓手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   水声还在继续。   陆时洲双手却离开了盥洗池,他视线在手心掠过。   幸好结痂的地方没有再裂开,过几天应该能长出新肉。   陆时洲无声松口气。   涣散的眼眸终于找到焦点。   刚倚着墙平缓呼吸,耳边清净两秒,倏地听见门口一阵喧嚣。   “小沈就是住的这里,她朋友也在。”   房东太太和蔼可亲,敲开了大门。   陆时洲猝不及防,和陈鸣对上视线。   陆时洲:“你来干嘛?”   陈鸣:“你怎么在这?”   见两人认识,房东太太也不过多打扰,先行离去。   只余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   陈鸣盯着陆时洲,上下打量好几眼,一头雾水。   “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   四周静悄悄,方才在盥洗室的惊慌失措早就不见。   西装拾掇,陆时洲又恢复到之前的从容不迫。   浅色眼眸轻轻抬起,陆时洲面上淡淡:“不然还能是谁?”   陈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墨镜别在胸前,惹得T恤都变了形。   说话随了他性子,随心所欲。   “当然是裴旭啊,他之前和沈明烟答应给我当一回模特的。我动作都想好了,你要看看吗?顺便帮我参谋参谋。” 第五十一章   模特拍照的动作都是摄影师指导设计的。   陈鸣抱着相机, 讲话声滔滔不绝。   艺术家向来放荡不羁,做事说话皆随心所欲。   沈明烟赶到家的时候,陈鸣恰好结束自己的介绍。   两人居于沙发的一侧, 陆时洲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反观陈鸣,却是泰然自若,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于自己才能的洋洋得意。   先前他因为沈明烟那组旗袍照出圈走红,而后陈鸣不敢懈怠, 兢兢业业进修学习到今日。   听见玄关有动静传来,陈鸣脸上掠过几分喜悦。   见到沈明烟如同见到老朋友,语气熟稔打了声招呼。   他这次过来纯粹是临时起意,并未提前告知。   幸好找人路上碰到房东太太,否则陈鸣现在还在路口徘徊打转。   沈明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拜访,稍显为难。   “裴旭最近可能都没空。”   裴母一直住在医院,裴旭寸步不离守着母亲,一刻也不敢离开。   陈鸣默然片刻。   家人身体最为重要,他拧眉沉思。   拍摄时间将近, 裴旭不在, 模特只剩下沉明烟一人。   先前准备好的所有方案都作废。   十分钟前还意气风发, 向陆时洲介绍自己的拍摄方案。   现在的陈鸣却宛若霜打的茄子, 双手双脚都提不起力气。   两手支着膝盖,陈鸣双颊贴着手背,垂头丧气。   “我回去重新改一下方案……”   “其实可以不用改。”   悠悠的,对面沙发忽然落下一道干净清朗的声音。   陆时洲轻轻抬眸,毛遂自荐。   “我最近都有空。”   陈鸣之前受好友所托, 帮陆问秋拍过一次全家福。   当时陆时洲也在, 陈鸣至今记得,陆时洲当时眼中的不耐烦。   屋里瞬间陷入安静。   怔愣数秒后, 陈鸣眉角微扬,他单手跨在沙发椅背。   “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我的方案吗?”   半小时前,也是在这张沙发,也是陆时洲。   对陈鸣提出的拍摄动作嗤之以鼻、冷笑连连。   若不是房子主人不是陆时洲,陈鸣真的怀疑自己会被对方赶出门。   陈鸣学着陆时洲的语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沿轻敲。   橡木茶几上摊开的是陈鸣自己带来的手稿,他一页一页往后翻。   “这个对视,陆先生嫌弃过于暧昧。这个揽肩,陆先生嫌弃过于老套。还有这个……”   越往下说,陆时洲的脸色越难看。   陈鸣显然是故意的,幸灾乐祸弯着眼睛偷笑。   沈明烟看不过去,掩唇清了清嗓子,提醒。   “陈鸣,你还想顺利完成拍照吗?”   陈鸣脱口而出:“当然想啊。”   沈明烟单手托腮,懒洋洋笑了两声:“你再说下去,唯一的男主角可能都没了。”   一句话,引得桌前两位男士同时抬起了头。   陆时洲一脸诧异,双眼瞪圆不可置信盯着沈明烟。   他喃喃:“烟烟……”   本以为会难于上青天的愿望,此时却成了触手可及。   雀跃延迟爬上陆时洲的眉眼。   沈明烟:“你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陆时洲当即否认:“我喜欢的。”   好似小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陆时洲低声垂眸,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的。”   ……   陈鸣之前选的主题是春日莺啼。   晨光熹微,晶莹露水从花瓣滚落,惊起一地的鸟鸣。   房东太太精心打理的花园成了最好的背景板。   日光微透,穿过轻薄云层,落在沈明烟的肩上。   花香氤氲扑鼻,沈明烟身穿米白色长裙,半蹲于花丛中。   仰头望着身侧站着的陆时洲。   “沈明烟,你的头再往上一点,眼睛看着陆时洲。对,就这样,保持别动。”   四目相对。   视野之中,沈明烟眼中只有陆时洲浅浅的轮廓。   无边日光铺在身后。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接,相处缠绕,分不清彼此。   她手上是一株红玫瑰,早上房东太太亲自送来的。   玫瑰开得艳丽,嫣红色彩鲜艳夺目。   连带着,呼吸也慢了一瞬。   沈明烟屏气凝神,耳边只有风声、相机的快门声、以及陆时洲落在头顶的气息。   明明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无端的,却多了几分旖.旎和缱.绻。   “沈明烟,你先别动。”陈鸣又出声提醒。   和陈鸣的反应不同,陆时洲皱眉盯着沈明烟,单手扶住人。   “……腿麻了?”陆时洲问。   沈明烟:“有一点。”   身旁站着的陈鸣自然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停下翻看相机:“还剩下最后一组,要不你们……”   “我们先休息。”   未等陈鸣说完,陆时洲自然而然,帮忙补充完后半句。   他声音淡淡,不容置喙。   话落,沈明烟手中的玫瑰已经被陆时洲抽走。   他单手搀着沈明烟,试图将人从地上扶起。   无奈沈明烟低估了自己的腿麻。   尚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双脚忽的一麻,整个人直直往后跌去。   “嘶──”   倒吸一口冷气,沈明烟瞬间龇牙咧嘴,面部表情都保持不了。   陆时洲往前走近一步。   沈明烟立刻将人拍开:“别别别动。”   腿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稍微动一下,都感觉至下而上的痛苦。   沈明烟半曲着腿,一头长发轻垂在一旁,耳尖的铃兰耳环在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晕。   陆时洲屈膝半跪。   日光笼罩在男人紧拢的双眉,陆时洲神情专注。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攥住沈明烟纤细的脚腕,他声音极轻。   “还好吗?”   “……还行。”   沈明烟低头揉着另一边的脚腕。   猝不及防抬头,险些撞上陆时洲的下巴。   幸好陆时洲及时往后退开半步,这才免了沈明烟进一步的受伤。   两人视线皆在对方身上,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镜头偷偷记录下这一幕。   临时起意在每一个艺术家身上都发生过。   灵感瞬息万变,前一秒陈鸣还执着于自己的方案,而此时此刻他的镜头,却停留在花丛中正在休息的两人身上。   无形之中的暧.昧最为致命。   最后一组照片临时更换,沈明烟和陆时洲都意想不到。   拍摄结束。   房东太太抢在沈明烟和陆时洲之前,观看成片。   她连连点头赞许。   老花镜也挡不住房东太太的一双笑眼。   “拍得真好,你看这张……”   房东太太兀自欣赏,末了还好奇,“家里不是有小猫吗,怎么不拍几张?小猫咪也很可爱的。”   往常提起奶糖,沈明烟脸上只有愉悦,然而此时此刻,她只剩下慌乱。   下意识的,沈明烟仰头望向陆时洲。   晚上准备吃烤肉,陆时洲此刻正在烤炉前忙碌。   如若不是手背上紧绷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沈明烟真以为对方跨过童年那道阴影。   恰好陈鸣路过,闻言扬声解释:“我提过,但是她拒绝了。”   陆时洲猛地抬起头,透过烤炉直视沈明烟的眼睛。   沈明烟有多喜欢奶糖,陆时洲比谁都清楚,怎么会突然……   “奶糖怕生。”沈明烟面色平静,“我可不想吓到它。”   轻轻的一句,解开了陆时洲所有的疑虑。   他无声松口气,只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   晚餐还是在房东太太家里吃的,难得家里多了好几位客人,房东太太喜形于色,家里珍藏的好酒都拿了出来。   不同于上一次,这回是陆时洲亲自掌勺。   除了烤肉,他还准备了几道家乡菜。   牛腩是陆时洲跑了三个超市才买到,熬制了一个下午,牛腩终于炖得烂熟,彻底入味。   陆时洲浅尝一口,终于舒口气。   沈明烟前几天提过一句想吃红烧牛腩。   陆时洲对这道菜并不拿手,幸好有陆问秋远程帮忙。   紧绷了一下午的肩膀稍显放松,正想着上楼换衣服。   倏地却见陈鸣从屋外走进,对陆时洲厨艺的怀疑在闻到牛腩香味的那一刻彻底消失殆尽。   他“哇”一声感慨:“可惜沈明烟没这个口福。”   只一句,陆时洲立刻抬头:“什么意思?”   陈鸣好奇:“她还没告诉你吗,刚刚裴旭来找她了,所以她今晚不和我们一起吃。” 第五十二章   锅炉上的红烧牛腩咕噜咕噜, 孤独冒着水汽。   白雾氤氲了视线。   陈鸣原本就是路过的,瞥了一眼桌上的晚餐,发现比想象中更为丰盛, 心满意足回隔壁花园陪房东太太聊天。   窗户大开,两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牛腩,小陆真做那个了?他前天还问我在哪可以买到……是挺麻烦的,那家超市离这远。”   “牛腩不好做吧, 我看小陆忙活了一个下午,我想过去帮忙,都被他拒绝了……很正常,那本来就是给小沈做的,他当然希望自己动手,年轻人都这样。”   “可惜了,小沈今晚出门,找她的是朋友吧,我看他们两人关系挺好的。”   房东太太嗓门大, 隔着院落, 陆时洲都能清楚听见她的声音。   相比之下, 陈鸣的声音逊色不少。   汤勺还捏在手心, 陆时洲单手撑在岛台上。   鸦羽睫毛笼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浅浅阴影。   日光留在指尖,好似早上拍照时,沈明烟无意间留下的温热。   阳光滚烫,陆时洲半蹲在沈明烟脚边, 手指在她脚腕上轻揉。   那时沈明烟没有拒绝自己, 陆时洲还曾侥幸两三秒,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一场空。   晚餐少了沈明烟, 幸好陈鸣嘴甜,和房东太太聊起来投缘,才不至于冷场。   先前的红烧牛腩留了独一份在厨房,可惜沈明烟却迟迟没有出现。   【陆时洲:什么时候回来?】   【陆时洲:要给你留饭吗?】   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前发送的消息,直至现在陆时洲还未收到任何回复。   房东太太和陈鸣结伴去了附近的小教堂。   一时之间,院落只剩下陆时洲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陆时洲坐在台阶上。   手机攥在手心,陆时洲的额头紧紧贴着手背,眉眼落寞寂寥。   花园点着一盏小桔灯,橙黄灯影零落洒在台阶上。   偶然听见一声猫叫,陆时洲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怔怔抬起头。   那一声猫叫越发清晰,陆时洲偏过头,意料之中,瞳孔之内出现一个小小的影子。   奶糖不知怎么越过二楼的防护栏,小小身子藏着大大的能量。   此时此刻正趴在门边,嗷呜嗷呜叫唤。   猫碗一直留有猫粮,水源也充足。   只不过往日这个点,沈明烟都会在楼上守着奶糖玩。   一猫一人皆在思人,表情如出一辙。   落在陆时洲肩上的灯影渐渐染上月光,盯着奶糖看了好一会,而后,陆时洲轻拾脚步。   踱步过去。   大门也新添了防护栏,隔着一道白色的防护栏,一人一猫对着相望。   陆时洲的脱敏治疗还在继续,虽然面对小猫咪的心悸少了许多,然而还是做不到坦然面对。   防护栏阻挡了奶糖外出的步伐,也拦住了陆时洲一颗恐惧之心。   “她还没回来。”   陆时洲低声,像是在给奶糖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能给她打电话吗?”   陆时洲自顾自,发出疑问。   沈明烟正和裴旭共进晚餐,单是这个消息,就足够击毁陆时洲所有的理智。   无奈他此刻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陆时洲不想像那个男人那样,偏执又疯癫。他害怕沈明烟看见自己不堪的那一面,也害怕自己步了那个人的后尘。   指甲掐入手心,陆时洲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七点五十。   八点二十六。   九点零五。   极力克制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接近崩溃,握着的机身滚烫发热。   薄唇咬破,血腥味逐渐蔓延。   陆时洲终于忍不住,在奶糖一双灼目之下,拨通了沈明烟的电话。   【陆时洲:奶糖好像饿了,需要再喂点猫粮吗?】   半小时前发送的消息依然无人问津,犹如此时无人接通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相同的机械女声,陆时洲并不是第一回 听,只不过上回是自己的号码被沈明烟拉黑。   ……又被拉黑了吗?   情绪逐渐战胜了理智,陆时洲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行尸走肉攥着自己的手机。   唯一和沈明烟取得联络的工具,现在也失去了作用。   深沉的夜幕笼罩,四周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风声。   一门之隔的奶糖等得无聊,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晃一晃重新回了楼上自己的专属房间。   转眼又只剩下自己一个。   十一点了。   陆时洲垂首敛眸,手机电量告罄,他还是未得沈明烟只言片语的回应。   头顶的小桔灯一闪一闪,蓦地忽然不再跳动,直接陷入黑暗。   陆时洲坐于台阶上,整个人和夜色融合在一处,看不清轮廓。   困意随着夜色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车子熄火的声音。   陆时洲迷迷糊糊抬起眼,隔着氤氲夜色,他看见沈明烟下了车,裴旭也从另一侧出现。   清朗的月光勾勒出两人熟悉的轮廓,早春的天气,陆时洲却莫名感觉到后背发凉。   沈明烟身上穿的还是早上拍照的小裙子,米白长裙落在夜色中,显眼又漂亮。   长裙堪堪遮住白皙细腻的小腿,隐隐露出一抹纤细脚腕。   女孩左手提着一袋贝果,笑得灿烂。   隔得远,陆时洲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   只依稀看见沈明烟稍稍迟疑了下,然后,抱住了裴旭。   浅浅的一个拥抱,稍纵即逝。   两人很快分开。   随后,车子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   “……灯坏了吗?”   陆时洲听见沈明烟一句小声的呢喃。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离开,该装作看不见沈明烟和裴旭之间的亲昵。   可惜他没能做到。   双腿无力,陆时洲甚至连转身逃跑的勇气也没有。   他只是怔然坐在台阶上,寄希望刚刚所看见的一幕只是自己幻觉。   直至沈明烟踏进院落,无意瞥见门口的一抹黑影,沈明烟忍不住惊呼出声。   “……陆、陆时洲?!”   最后一点侥幸幻灭。   沈明烟逐渐出现在视野之内,沈明烟是真的,刚刚自己看见对方和裴旭的互动,也是真的。   怀里抱着松软的贝果,透过层层面包,沈明烟不可置信瞪圆眼睛。   “你坐在这干什么?”   “你手机没接。”   完全不在一个聊天频道上。   沈明烟随口解释:“因为没电了。”   出门是临时起意,手机没电很正常。   沈明烟并不觉得这是大事,只是看着陆时洲心不在焉的模样,沈明烟忽的拢起眉。   “陆时洲,我晚上和裴旭一起吃饭……”   “我先回房间了。”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   陆时洲半点也听不得沈明烟口中出现“裴旭”二字。   他害怕听见自己不喜欢的话,更害怕沈明烟又一次和自己划清界限,将自己踢出她的生活。   “有什么事,明……以后再说。”   到嘴的“明天”最后还是改成了不定期限。   陆时洲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对接下来的宣判避而不见。   唇齿间的血腥味更重。   陆时洲咬紧唇,借此维持自己在沈明烟面前最后一点镇定。   可惜沈明烟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   “──陆时洲!”   女孩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时洲身影顿住,晃了一晃。   沈明烟深吸口气,手中的纸袋在空中转了一转,最后又稳稳停住。   陆时洲转过身,视线在空中和沈明烟对上。   竭力阻止沈明烟开口终究成了徒劳,陆时洲强颜欢笑,往上牵了牵唇角。   等待沈明烟和自己划清楚河汉界。   他甚至开始想,自己是晚上收拾行李还是明天早上。   没有沈明烟,他好像也没有继续待在佛罗伦萨的必要。   现在订机票回国还来得及吗?   沈明烟会和裴旭一起去米兰吗,是不是等裴母痊愈,他们就会结婚,然后……   “裴旭说,我还喜欢你。”   倏然,陆时洲听见沈明烟很轻很轻的一声。   敲碎了他所有的胡思乱想。   他愕然睁大眼。   像是在辨别沈明烟刚刚的言语。   ……我还喜欢你。   仅仅五个字,被陆时洲拆开又重组,拆开又重组。   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陆时洲在心里偷偷演算了千万遍的阅读理解,最后还是满脸错愕。   “你说……什么?”   “我好像还喜欢你,陆时洲。”   风在吹,树在动。   这一次,陆时洲听得真切。   沈明烟在说,喜欢他。 第五十三章   手上提着的贝果是裴旭做的。   之前沈明烟提过一次家里的贝果比这边好吃不少, 裴母便记下了。   无奈她身子受不住,只能远程操纵裴旭,让他做一点给沈明烟送去。   “配方我妈给的, 你试试看是不是一样。”   临时找上沈明烟家门,裴旭稍后几分不确定。   “你今天还去美术馆吗?”   “我今天休假。”沈明烟如实告知,“刚好陈鸣有空,就……帮我拍了几张照片。”   缺席模特位置这事, 沈明烟先前和裴旭讲过。   他遗憾勾唇:“我要是早点过来,是不是就能赶上了?”   沈明烟点点头:“我们是早上拍的。”   陈鸣对光线要求严格,沈明烟今日还特意醒了个大早。   “和……陆时洲?”   猝不及防从裴旭口中听见陆时洲的名字,沈明烟稍稍一愣。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步,她点头:“对啊。”   这事她之前也和裴旭商讨过。   沈明烟无奈笑笑:“除了他,暂时也找不到别的人了,不过我们今天拍摄时候……”   “烟烟,你是不是还喜欢陆时洲?”   没有任何准备缓冲的时间。   话题急剧转弯,裴旭盯着沈明烟的眼睛, 忽的轻声。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打, 他一字一顿。   垂着的睫毛掩去了裴旭眼底的落寞。   “从刚才到现在, 你看了五次手机。”   十分钟, 五次手机。   只是点亮手机的动作,沈明烟并未做其他,明显是在查看自己是不是有未读消息。   “你还……在乎他,烟烟。”   裴旭一针见血,盖棺定论。   所有的耿耿于怀皆是余情未了。   如若不是心里还存着念想, 沈明烟看见陆时洲, 绝不可能会有多余的情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裴旭轻声念着, 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笑意,他逐字逐句,点破朦胧在沈明烟眼前的迷雾。   女孩愕然睁大眼。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没有只言片语有足够的说服力,能反驳陆时洲。   沈明烟无言以对。   表情出卖了她没能说出口的答案。   从始至终,裴旭的视线都未曾离开过沈明烟半分。   就像从一开始遇见沈明烟那样。   明明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不大,裴旭还是想试试,可惜最后还是失败告终。   “沈明烟,能抱一下我吗?”   最后的最后,裴旭也只剩下这一个期盼。   他弯着眉眼,亦如初见那般,斜倚在车边,头顶光影模糊了裴旭的笑颜。   “就当是……普通朋友。”   界线由自己划清,裴旭抬手,借着那一抹清朗明月,虚虚揽了一下沉明烟的肩膀。   在和沈明烟告别,也在向自己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画下最后一个句号。   “再见,沈明烟。”   ……   “他说,我还喜欢你。”   沈明烟未曾想到,五分钟后,自己会和陆时洲提起这话。   她本来还在犹豫,踟蹰于这段感情的最终走向。   沈明烟早知道,自己始终放不下这十多年的感情。   蹉跎也好,浪费也罢,十余年的感情不可能一挥而散,它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否则她不会任由陆时洲住下,不会在听见陆时洲那一段往事,还会心绞心痛。   “我好像还喜欢你,陆时洲。”   风吹散了沈明烟落在空中的言语。   陆时洲怔愣在原地。   片刻,他忽的往前一步,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沈明烟腰身。   陆时洲下巴抵在沈明烟肩头上,他似乎还未能从突如其来的惊喜缓过劲。   “烟烟,你别……你别骗我。”   嗓音干哑艰涩。   再三确信自己抱着的是真真切切的沈明烟,陆时洲方恍然。   他直愣愣抬起头,低声呢喃。   “你别骗我,烟烟。”   “没骗你。”   陆时洲身子虚弱,摇摇欲坠宛如身后的树影。   沈明烟意欲抬手推开人,余光瞥见陆时洲紧紧箍着自己的手臂,又缓缓松了力道。   “我没骗你,陆时洲。”   兴许是两人待在院子的时间太长,惹得楼上的奶糖都不乐意。   有一就有二,奶糖迈着小短腿,熟门熟路翻过楼上的防护栏,趴在门边和院外的两人相望。   喵呜喵呜叫唤。   沈明烟蓦地睁大眼,诧异连连:“奶糖怎么下楼了?”   视线移向陆时洲脸上,沈明烟狐疑:“你帮它开的门?”   楼梯口的防护栏足足两米高,显然易见,沈明烟低估了奶糖跳高的能力。   陆时洲单手举起,自证清白:“它自己下楼的。”   思及陆时洲对猫的恐惧,沈明烟不敢大意,当即松开人。   顺便阻止了陆时洲即刻进屋的动作。   “你先……”绞尽脑汁,沈明烟终得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你守着院门,我怕它跑太快,我拦不住。”   今晚的经历实在过于出乎意料,陆时洲飘飘欲仙,还沉浸在自己和沈明烟重归于好的世界,未曾留意到沈明烟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安。   只喃喃:“好,我帮你守着。”   奶糖其实性子很好,沈明烟开了门也不乱跑,只趴着沈明烟裤脚不肯松开。   将小猫咪送上楼,房间落了锁,沈明烟方松口气。   转身差点和陆时洲撞上。   “你怎么……”   收了声,沈明烟惊魂不定,下意识去看刚关紧的房门。   深怕触及陆时洲的伤疤。   确信奶糖不可能“越狱”,沈明烟方将视线投向陆时洲。   她稍稍定神,到嘴的惊呼咽下,转而改口:“你怎么上来了?”   “我……不能吗?”   低眉垂眼,挺括的衬衫勾勒出陆时洲单薄肩颈,越发孱弱无力。   “可以是可以。”   再多的借口在看见陆时洲此刻的模样也成了空白,沈明烟蹙眉。   想直接问陆时洲现在还怕猫吗,但是又不想戳对方心窝。   纠结不下,陆时洲已经帮忙想好下文。   “那我是不是可以搬上来?”   对话三番两次出乎自己的意料,沈明烟目瞪口呆,当即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沈明烟脱口而出:“不可以。”   拒绝干净利落,陆时洲眼睫低垂,难掩落寞。   “我知道了。”   大概是陆时洲可怜无助的面容过于少见,沈明烟于心不忍。   只能暂时将锅扣在奶糖头上。   “奶糖掉毛,而且……”   沈明烟顿了顿,“现在就住一起,进展好像有点快。”   之前恋爱失败的经历,沈明烟尚且心有余悸,循序渐进是她对这一段感情新一步的部署。   陆时洲若有所思看了沈明烟一眼,难得点头附和。   赞成沈明烟的提议。   ……   昨晚的红烧牛腩沈明烟没赶上。   翌日清晨,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厨房便响起一阵锅碗瓢盆的细碎声。   一夜未睡,陆时洲此刻却精神饱满,没有半点疲乏倦意。   “我炖了牛肉粥,给你盛一碗?”   沈明烟睡得迷糊,睡眼惺忪坐在餐桌边上。   恰好房东太太过来送东西,瞧见两人相处的模样,笑得捂起了嘴。   偷偷拿眼睛觑沈明烟:“和小陆和好了?”   沈明烟差点呛住,抚着心口连咳了两三声。   房东太太满脸写着“我早看出来了,你别骗我”,老花镜也挡不住老太太眼角的笑意。   “我和我老伴以前,也和你们差不多。”   沈明烟和陆时洲的相处模式,像极了老夫老妻。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双方都了如指掌,完全没有外人插足的地方。   “……没有吧?”   沈明烟咬着汤勺,迟疑不定。   她总觉得自己和陆时洲之间没有这么明显。   房东太太一票否决了沈明烟的猜想。   “那还不是你习惯了。”   习惯使然,所以才看不见自己和陆时洲之间的改变。   沈明烟似懂非懂。   牛肉熬得稀烂,入口即化。   房东太太对陆时洲的手艺赞不绝口,甚至还有几分拜师学艺的心思。   她语气颇显遗憾。   “可惜小陈一大早就走了,不然还能吃到。”   房东太太和陈鸣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然的,有什么好的也惦记着对方。   沈明烟诧异扬起头:“陈鸣走了?   “嗯。”房东太太笑着点头,“说是要赶着去拍隔壁镇子的山茶花。”   花期不等人,陈鸣行色匆匆也是意料之中。   陆时洲对陈鸣半点兴趣也无,沈明烟却迥然不同。   “这么快就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见照片。”   一路走着去美术馆,沈明烟还在念叨陈鸣的不告而别,嘴上念念有词,一路也没有停歇。   蓦地偏过头,却见陆时洲一路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从自己手上掠过。   沈明烟狐疑站定身子,困惑抬眼。   女孩张开五指,在陆时洲眼前晃了一晃。   “陆时洲,你看什么呢?”   “手。”陆时洲言简意赅。   他视线忽的顿住,只牢牢停在沈明烟手上。   手指松开,沈明烟张扬艳丽一张笑颜顿时出现在陆时洲眼中。   他直直盯着人,薄唇轻启,带着三分的不自信。   陆时洲声音极轻,顺着清风飘至沈明烟耳边。   “烟烟,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小心翼翼征询对方的意见。   “就算是预支,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6 23:14:41~2022-07-27 23:2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桃栀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日光氤氲, 渐渐模糊了陆时洲的轮廓。暖阳犹如上好的绸缎,丝滑光润,透着淡淡的晶莹。   沈明烟视线笼在陆时洲脸上, 她喃张了张唇。   所有的言语在此时此刻都失了最初的色彩,沈明烟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刚刚和陆时洲交谈的话题,是什么。   “我……”   话音未落, 手腕忽的被人攥住。   陆时洲直直将人往前一拽,沈明烟猝不及防,跌向陆时洲怀里。   “你……”   刚才还心软片刻,此时全成了咬牙切齿,是上当之后的懊恼。   “陆时洲。”   沈明烟点名道姓,字里行间剥开的全是陆时洲的罪行。   “你刚刚不是说只牵手吗?”   还可怜巴巴的,和讨不到小鱼干的奶糖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陆时洲“嗯”了声,对沈明烟的指认全盘接受。   毫无悔改之意。   沈明烟无语:“拥抱也是你预支的?”   “不是。”   “不是,那你还……”   推开陆时洲的手指尚未松开, 蓦地又被人再次攥住。   陆时洲声音闷闷, 落在沈明烟肩上。   “是你自己站不稳, 所以我才扶你的。”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若不是力量悬殊, 沈明烟早早推开人。   美术馆的日子一切照旧。   只是今日沈明烟刚踏进美术馆,立刻迎来学姐一阵笑声。   “我都看见了。”   学姐拍拍沈明烟的肩膀,示意她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望。   “都看见啦,建议下次换个位置。”   顺着学姐的视线往下望,果不其然看见一抹如松柏挺拔身影。   似乎心有所感, 陆时洲恰好抬头, 远远的,朝沈明烟投来一眼。   然后, 陆时洲低头翻看手机。   只几秒的时间,沈明烟的手机随之响起。   在学姐戏谑眼神中,沈明烟红着耳尖接通电话。   本能往后退开两三步,躲过学姐的揶揄。   “烟烟。”   低沉嗓音悠悠传至耳中,分外熟悉,是沈明烟前不久刚听过的。   他们分开的时间不足五分钟。   她低声应了一句,指尖在机身轻轻捻了下,又听陆时洲的声音轻落在耳边。   “落了东西吗?”   沈明烟狐疑,下意识低头翻看自己的手包:“没有啊。”   陆时洲淡声:“我刚看见你看我了,以为你找我有事。”   再说下去,估计等会自己就会成为组里的八卦主角。   趁着学姐的笑声还未蔓延到自己身边,沈明烟眼疾手快挂断了电话。   古画修复最考验的就是耐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内容都是一模一样。   完成今日的工作指标,沈明烟缓缓呼出口气。   长时间戴着口罩,脸上都有了极浅的压痕。   对着镜子左右张望,倏地和身后的同事对上视线。   同样是文物修复的工作人员,只不过对方负责的项目和沈明烟不同,不在一个项目组。   “小沈晚上有约会吗?”   虽然不应该用“做贼心虚”来形容自己,然而沈明烟还是讪讪弯了弯唇角。   ……有这么明显的吗?   同事莞尔一笑,目光下落至她手上的小镜子。   “都下班了还找镜子,晚上肯定有约。”   一天连着三次被人说中心思,沈明烟自己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着“恋爱中”三字。   暮色四合,紫红晚霞渲染一整片天际。   沈明烟踏出美术馆的时候,一抹晚霞恰好落在自己脚边。   周遭同事嘻嘻哈哈,笑着相继从沈明烟身边穿过。   “走啦烟烟,明天见!”   “明天见!”   一一告别之后,眼前的喧嚣重新归于安静。   拨开落在自己眼前的夕阳,陆时洲恰好站在美术馆对面的街口。   疑惑陆时洲迟迟没有动作的同时,沈明烟又加快脚步,朝陆时洲走了过去。   “陆……”   声音戛然而止。   眼眸之中忽然窜出一只小白猫,沈明烟瞳孔骤然紧缩。   猛地转过头,直直望向陆时洲。   小白猫应该是家养的,一身皮毛蓬松柔软,绿色眼睛在光下泛着浅色光晕。   小家伙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扒着陆时洲的裤脚。   不肯松开半步。   最怕猫的人,偏偏是吸猫体质。   陆时洲皱着眉,存着要接沈明烟下班的念头,努力克制涌上心间的不适。   不想会突然听见沈明烟的声音。   “烟……烟烟?”   来不及收敛自己脸上的情绪,陆时洲脸色忽的一滞。   害怕沈明烟发现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僵硬和过快的心跳。   幸好小白猫的主人及时赶到,转身向陆时洲连连道歉后,抱着小白猫步履匆匆赶回家。   呼吸尚未回到正轨,陆时洲稳了稳心神,方重新抬眼看向沈明烟。   他努力维持脸上的从容淡定,担心沈明烟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异样。   幸好沈明烟只是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女孩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和欢快。   “这么久你洁癖还没好。”   沈明烟啧啧感慨,对陆时洲脸上的紧张和不安没有流露过半点怀疑。   陆时洲无声松口气。   前后左右被沈明烟看了个遍,女孩方放下心。   沈明烟斟酌着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刚刚才在陆时洲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沈明烟感觉毕生演技都用上了。   这会演技稍稍逊色,绞尽脑汁为陆时洲身体不适找借口。   “我听说洁癖的人,好多对宠物的毛过敏,有时和宠物亲密接触,还会……胸闷。”   声音越来愈低,连沈明烟自己都觉得借口烂得说不出口,完全站不住脚。   “好像是……有一点。”   “我就知道。”沈明烟满脸写着“果然如此”,她语速飞快。   “那还能走路吗,我扶着你回去,或者你想坐车?”沈明烟懊恼,“坐车会不会很闷啊。”   到嘴的“没事”顷刻消失殆尽,陆时洲眼眸低垂,默许了沈明烟走路回去的建议。   自然而然牵起沈明烟的手:“走吧。”   ……   沈明烟对陆时洲的担忧显而易见。   一路到家,害怕刚才的小白猫勾起陆时洲不好的回忆。   沈明烟所有的注意力皆在陆时洲脸上,寸步不离。   小尾巴似的跟在陆时洲身后。   她目光炯炯,一双眼睛几乎贴在陆时洲脸上。   “感觉还好吗?”   “陆时洲,你对猫毛过敏吗?”   “陆时洲,你真的……没事了吗?”   沈明烟的视线肆无忌惮在陆时洲脸上打量,关心呼之欲出。   她不敢明着问,拐弯抹角打探陆时洲的身体状况。   “应该……没事了。”   沉吟片刻,陆时洲忽然抬起眸子,视线越过层层台阶。   倏地有点得寸进尺。   “我今晚能上楼睡吗,楼下有点……”   “当然不可以!”   沈明烟义正严辞,拒绝得果断。   奶糖就在楼上,陆时洲要真上楼了,估计会直接犯病。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形容的就是自己此时的处境。   陆时洲从未想到,自己还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他讷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知道。”   想到以前自己在陆时洲跟前说的那些话,沈明烟悔不当初。   当即立下决心:“我明天找人加高防护栏,保证奶糖以后都不能越狱。”   陆时洲拢眉:“那我以后都不能去楼上吗?”   “当然不能了。”沈明烟言之凿凿,“你不是洁癖吗?只要不上楼,就肯定不会碰上奶糖。”   沈明烟拍胸脯保证:“放心,我晚上都会锁门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陆时洲:“……”   才和好了一天,沈明烟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母亲分享这个消息。   不想陆问秋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陆时洲和陆问秋的通话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沈明烟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全程只听到了几个语气词。   “嗯。”   “哦。”   “好。”   言简意赅,和陆时洲的本性一模一样。   不知道陆问秋说了什么,陆时洲握着手机,朝沈明烟的方向看了一眼。   旋即转身,不动声色踱步回了房间。   最后还轻轻关了下门,落了门锁。   如若不是动作过于反常,也不会勾起沈明烟的好奇心。   无奈房子隔音太好,沈明烟趴在门板上,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内容。   无奈之下,她只能原路折返回沙发。   直至陆时洲挂断电话,走出房间。   沈明烟立马恢复正襟危坐,女孩余光一直往陆时洲身上瞟,最终还是忍不住。   “刚刚陆姨……和你说什么了?”   陆时洲拢着的眉毛始终没有舒展:“她说我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   事先对陆时洲往事知情的沈明烟立刻反对:“别多想,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时洲拧眉:“她看见了我床上的枕头,只有一个。”   陆时洲视线幽幽落在沈明烟脸上,不疾不徐补充,“以为我又做错事,惹你生气了。”   “没有的事!”沈明烟当即拍板,又想到旧事,难免多了几分怜悯之心,“陆时洲,你没做错什么。”   “我知道。”   “那就好。”沈明烟长长松口气,“我还怕你多想……”   话音未落,却听身侧传来陆时洲轻轻的一声。   “那我们晚上能住一起吗?”   “你搬下楼也行。” 第五十五章   能言善辩几乎是所有律师都具备的能力。   一直到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和天花板对视了一分钟,沈明烟方后知后觉。   自己……好像被哄着上了贼床?   身侧的位置凹陷,是陆时洲滑入被窝的表现。   沈明烟自觉往一旁让了让。   一楼是客房, 除了搬过来那一天看了一眼,沈明烟就没再踏足过半步。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舍弃楼上朝阳的大套房,和陆时洲一起, 躺在这间小屋子。   客房只有十来米,空间逼仄,愈发显得身侧人高马大。   沈明烟下意识,往床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身子还未察觉到掉落的风险,耳边倏然响起陆时洲一声轻笑。   “你再动一下,估计就掉下去了。”   低沉嗓音伴着慵懒睡意,懒懒传至沈明烟耳中。   眼皮颤动。   沈明烟下意识缩缩脖子。   下一刻,整个人忽的被人拦腰抱了过去。   与其说抱, 不如用拖更为确切。   装聋作哑已经无济于事, 沈明烟猛地睁大眼, 难以置信望向陆时洲。   “你干什么?!”   “抱你。”陆时洲面不改色。   道理沈明烟都懂, 但是抱人不必用这么大的力气吧,而且……   沈明烟稍稍偏过头。   而且,也是时候松手了吧?   心里存着疑惑,沈明烟到底没戳破,就着原先的姿势昏昏欲睡。   习惯使然, 不多时, 沈明烟已然抛弃了矜持淑女的睡法。   单手环着陆时洲腰间,头埋在人肩头, 动作熟稔,完全不需要任何的纠正和时间适应。   身侧的人气息逐渐平稳。   夜色中,陆时洲缓缓睁开了眼,偏头盯着女孩。   男人眸色深沉,一双浅色眸子深不可测。   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沈明烟脸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轻手轻脚拨开沈明烟额角的碎发。   露出女孩一张清秀娟丽的面孔。   上半身稍稍弓起,陆时洲侧着身,目光一寸寸在沈明烟脸上掠过。   “烟烟……”   无声的一句呢喃,似是恋人旖旎缱绻之间的耳语。   沈明烟纤细手臂还搭在自觉腰间,深怕吵醒人,陆时洲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他视线缓缓下移,直至落在沈明烟白净修长手指上,方停下移动的步伐。   陆时洲屏气凝神,呼吸暂缓。   手指勾着沈明烟的小指头,动作极轻极缓。   直到完全套牢──   陆时洲双眉终于舒展,心满意足,重新躺了回去。   ……   ……   【救命,陈鸣这是在哪找的摄影师,怎么那么好看!!!】   【三分钟之内我要这个模特小姐姐的资料!!】   【背影好像之前的旗袍美人(?,说错的话我先磕头道歉!】   【小姐姐对面的小哥哥也好绝!!虽然出镜的只有侧颜和背影qwq】   【一人血书求小哥哥的正面照!!花钱也可以!!!】   沈明烟完全低估了陈鸣在圈子里的热度。   对方po出照片之前曾经和沈明烟单独联系过。   沈明烟对陈鸣放出自己的正面照毫无异议,只有一点──   陆时洲的工作性质特殊,沈明烟不想对方的日常生活受干扰,故而特地交待了陈鸣一声,不要曝出陆时洲的身份。   即便如此,现实中相识的亲朋好友,还是一眼就认出沈明烟身边的人。   姹紫嫣红之中,陆时洲长腿微曲,半蹲在地上。   隔着照片,沈明烟都能感觉到当时陆时洲紧握自己脚腕手指的力道。   腕骨凸出,莫名多了几分性.感和暧.昧。   陈鸣真的是氛围感大师,明明拍摄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看着照片,却觉得旖旎非常。   面红耳赤,心跳速度加快。   沈明烟耳尖逐渐滚烫,灼热温度烫焦了肌肤。   底下的评论还在剧增,沈明烟庆幸自己之前和陈鸣打过招呼,所以直到现在,陆时洲的身份还没有往外透露过半分。   午休时间,沈明烟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之际,倏地肩膀却被人拍了两下。   迎面撞上学姐戏谑的眼神,沈明烟心虚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别藏了。”   学姐眉眼弯弯,笑着勾住了沈明烟的肩膀,“是他吧?”   每天上下班时间,都在美术馆门口准时打卡的人,学姐不可能认不出。   她单手抵着下巴,眼神流露出几分不解。   “没看出来啊,小陆居然还是律师。”   飘忽的视线忽的定住,沈明烟猛地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十分钟之前,网上还一片风平浪静。   沈明烟脑子转得飞快,思考着是哪张照片暴露了陆时洲的身份。   忽然却听学姐道。   “小陆自己说的啊。”   学姐眨眨眼,似乎有点好奇沈明烟消息的滞后。   “你……不知道吗?小陆的微博账号是官方认证的,关注列表就只有你一个,而且他还点赞了好多夸你的微博,不要太明显。”   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沈明烟的世界天翻地覆。   诚如学姐所说,陆时洲的行为……和“自曝”无异。   真身下场亲自转发了陈鸣的微博,甚至还点赞了两人cp粉的微博。   沈明烟:“……”   刚刚还在四处打探陆时洲消息的网友敲锣打鼓,开始吃瓜。   【有一丢丢好奇,为什么陆律的照片都没有正脸照啊?不会真的是荧幕情侣吧?】   【我也觉得是,真情侣不用这样避讳吧,而且看花絮,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有一点点奇怪??】   【我才粉了半天的cp不会就这样be了吧???】   【我发现了一件事,沈明烟好像没有回关TAT,而且点赞cp粉的只有陆律一人,这不会是单恋吧??好惨一男的。】   【所以陆律师什么时候才有名分??】   【所以陆律师什么时候才有名分??】   微博几乎被同一条评论刷屏,沈明烟无语:“……”   评论刷新,蓦地出现了一条新的留言。   【陆时洲:所以陆律师什么时候才有名分?@沈明烟。】   沈明烟:“……”   沈明烟:“……”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明烟的手机忽的振动两三声。   余光瞥见屏幕上的备注,学姐了然一笑。   自觉退出电灯泡的系列,临走之前还不忘帮沈明烟将门掩上。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所有声音。   沈明烟放心按下接听键,开始一连串的质问。   “陆时洲,你点赞那么多微博干什么?你知道那些……”   沈明烟还以为陆时洲是不懂得cp粉的意思。   不想却听见陆时洲轻轻一声。   “我问了助理,他说可以点赞自己喜欢的微博。”   陆时洲语速极慢,“我点赞的都是自己喜欢的。”   大脑一秒当机。   沈明烟忽然卡壳,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只讷讷发出一个气音,表明自己在听。   陆时洲:“我错了吗?”   沈明烟鬼使神差:“那倒是没有。”   话刚说完,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立刻抢回话语权。   “不是,我找你不是这个问题。微博那么多人刷屏就算了,你跟着瞎掺合干什么?”   “我没跟着瞎掺合。”   强词夺理,沈明烟气呼呼:“你难道没有名分吗?”   不知道是不是沈明烟的错觉,她好像听见了陆时洲一声轻笑。   很轻很轻,随即消散。   “那我是什么?”陆时洲低声,难得的幼稚和偏执,“烟烟,我是你的什么?”   “——男朋友!”沈明烟几乎是吼着出声,“男朋友男朋友,你是我男朋友行了吧!”   “行。”   这回的笑声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嗓音带着笑意,陆时洲轻声道。   “男朋友六点去接你。”   “可以吗,女朋友?” 第五十六章   “可能不高太行。”   出乎陆时洲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明烟拒绝了自己。   他微微一怔,脑子快速搜索,寻求沈明烟拒绝的理由。   尚未找到正确答案, 蓦地,却听闻沈明烟笑了两声。   “之之晚上的航班到佛罗伦萨,我要去接人。”   先前参选的旗袍取得的名次不低,林映之这趟过来, 也是为了之后的展会做准备。   提前半个月抵达,沈明烟奔赴机场,给予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映之反手抱住人,力气很大。   沈明烟只当是对方想念自己,未曾多想。   小助理提着大包小包,紧跟在其后。   连着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却怎么也挡不住她脸上的亢奋和激动。   东张西望,好奇心全写在脸上。   也就只有在看见沈明烟,好奇才渐渐被揶揄取代。   “烟烟, 你是不是……”   复合过于直白, 小助理重新换了一套说辞, “我们都看见陈鸣发的照片了, 拍得真好!”   搂着自己的手臂忽的一紧,沈明烟还以为林映之有什么不适,匆忙松开人。   和好友久别重逢的画面,最后却成了小助理八卦的现场。   小助理顺便告诉沈明烟,当时和林映之打官司的那个小模特。   “信立拒绝接她的案子, 好像是闹了矛盾。”   “是吗。”沈明烟轻声。   时间间隔太久, 她甚至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存在。   三人行至出站口,林映之示意小助理自己先回酒店, 她多陪沈明烟一会。   不用陪老板,自己一人能在异国他乡游玩,小助理求之不得。   火速找了一辆出租,钻了进去。   林映之:我们去哪,你家?   若是平时,沈明烟肯定一秒答应,只是家里还有一人。   还是林映之不喜欢的陆时洲。   她迟疑:“陆时洲在家,你要是不介意,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吃。”   林映之当即拒绝:不要了。   难得见林映之孩子气的一面,沈明烟眉开眼笑,挽着好友的手往外走。   “知道你不喜欢,我之前就选好餐厅了!”   沈明烟晃晃手机,“法国菜,味道还不错。”   林映之:是你第一次吃的那家吗?   沈明烟嘟囔:“是吧,我好久之前吃的,记不清了。”   林映之的记忆力向来不错,沈明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直接带人前往餐厅。   菜式做了改良,正好适合华人的口味。   一顿饭宾客尽欢,沈明烟揽着林映之,踱步走出餐厅。   “这附近还有一个小教堂,你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   还未踏下台阶,袖口忽然被人攥住。   步子停下,沈明烟转身看人:“怎么了?”   连着在心里憋了多时的问题终于抛出。   林映之:你和陆时洲……真的在一起了吗?   微博上的照片林映之看过,沈明烟也曾在微信上告知过自己。   然而林映之还是存了最后一点侥幸。   林映之:他对你一点也不好,根本就不适合你。   林映之:烟烟,你确定……陆时洲真的喜欢你吗?   林映之:或者……他会爱人吗?   沈明烟那么多年的付出,林映之都看在眼里。   就算是石头,十多年的感情也捂热了,可惜陆时洲就是不为所动。   林映之皱着眉,为沈明烟打抱不平,更怕沈明烟又白白在陆时洲身上糟蹋十多年。   人的感情消耗是有限度的,无限制的索取最终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他……”   迟疑半晌,沈明烟终将“感情迟钝”四个字收了回去。   她听过母亲对那场往事的描述,只是语言铺陈,就足够触目惊心。   而当时面临那个男人的陆时洲,也不过是幼小孩童。   情感障碍是陆时洲的私事,不能开诚布公,放在明面上和林映之相谈。   沈明烟哑然片刻。   林映之不紧不慢:你以前对他那么好,可他是怎么对你的?   林映之细数陆时洲的“罪行”,一桩桩一条条,皆有迹可循,不是凭空捏造。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陆时洲的次数太多,沈明烟甚至还闻到一抹熟悉的香水味。   淡淡的檀木香,和今早陆时洲喷的如出一辙。   猛地往后看了看,街道行人匆匆,金发碧眼,却没有一张面孔是熟悉的。   沈明烟疑惑收回视线。   再三和林映之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受委屈。   林映之将信将疑。   本来说好的晚上陪林映之一起住酒店,不想送去展会的旗袍临时出了差错。   林映之连夜赶工,打发沈明烟自己回家睡觉。   没有提前告知,沈明烟踏进小院时,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   坐落于夜色中。   门廊下的点着几盏小桔灯,为夜色增添几抹光亮。   推开门,屋里一片安宁。   ……这么早就睡了?   虽然好奇陆时洲的入睡时间,沈明烟还是放轻脚步。   蹑手蹑脚踏上台阶。   倏地,客房传出一声异响。   像是有东西滚落在地。   沈明烟抬脚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望向那扇紧闭房门。   身子渐近,隔着门,未曾听见里头任何动静。   沈明烟疑惑抬手。   正想着敲开门,不想手背刚触碰到门板。   房门无声推开,光影溜进屋内,留下一点光亮。   床上隆起一团黑影,高低起伏,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看见几分轮廓。   “……陆时洲?”   很小的一声,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沈明烟双眉紧拢,快步走了过去。   仓促之间,挥动的衣袖不小心打翻床头柜上的瓶罐。   一连串的哗啦声响起。   沈明烟不由睁大眼,惊得停下脚步。   视野逐渐适应了黑暗,自然的,沈明烟也看清了地上散落的白色药片。   零零散散好几瓶,药片大小不一,全英标注。   沈明烟瞳孔微缩,电光火石之间,她倏地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   床上隐隐有窸窣声响起,陆时洲半撑着身子,朦胧中看见沈明烟的身影。   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他低低一声:“……烟烟?”   沈明烟循声望了过去。   意识到眼前的沈明烟不是自己幻想出现的,陆时洲骤然一惊,脸上掠过好几分慌乱。   惊慌失措坐直身,陆时洲肉眼可见的慌乱:“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余光瞥见沈明烟手中的药瓶,陆时洲瞳孔一紧。   向来能言善辩,此时却找不到任何借口解释药片的用途。   更为心惊的是,沈明烟好像并不意外。   反射弧延长,陆时洲后知后觉,沈明烟好像知道了那段往事。   “你……”   未尽之语皆在沈明烟脸上呈现。   久居心底深处的秘密忽然被人剥开。   陆时洲一身的狼狈不堪,晚间沈明烟和林映之的对话忽的出现在脑海。   他喃喃,唇角勾起几抹苦涩:“……你都知道了。”   怪不得最近,沈明烟都不让自己和奶糖接触。   一旦奶糖出现在自己身边,沈明烟总是如临大敌。   生活点滴的蛛丝马迹渐渐连成线索,陆时洲揉着眉心。   一时之间分不清沈明烟原谅自己,是因为爱意,还是……怜悯。   虽然丁点也不想和这个词挂钩,陆时洲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过片刻的动摇。   一时不察,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还未从沈明烟口中得到任何回答,倏然紧攥的手指被人强行剥开。   果不其然,沈明烟在陆时洲手心看见了答案。   红痕明显,再深一点,估计直接见血。   沈明烟深吸口气,声音也沉了沉。   “你之前手臂受伤,也是自己弄的?”   陈述的语气,显然沈明烟已经得知事情的真相。   “陆时洲,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可怜才和你复合吧?”   陆时洲怔怔望着沈明烟。   药物的作用,他的反应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迎着沈明烟的目光,陆时洲迟疑点了点头。   还挺实诚。   沈明烟差点被气笑,女孩纤细手指扣着陆时洲手腕。   温热传来,渐渐暖和了一颗彻骨心脏。   “我没那么伟大,陆时洲。”   蓦地想起什么,沈明烟忽然直视陆时洲的眼睛。   “你晚上是不是跟着我去餐厅了?”   “……嗯。”   很轻很轻的一声,陆时洲之前学过手语,看得懂林映之说的什么。   “她没说错。”   自己以前确实对沈明烟一点也不好,即使现在再努力,那些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   “你以前……确实不是人。”   沈明烟笑了两声,她声音很慢,“可我还是喜欢你,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眼中的光亮原本因为沈明烟的前半句陡然泯灭,此刻又重新复燃。   他讷讷:“就算我生病了,你也会照顾我,爱我,尊重我吗?”   虽然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在陆时洲一双灼灼眸子中,沈明烟还是点了点头。   “嗯。”   “其他理由也是这样吗?”   “嗯。”   陡地,陆时洲唇角上扬。   被沈明烟攥着的手腕渐渐反客为主,改为十指相扣的状态。   “我也是。”   陆时洲直起身,男人温热呼吸落在沈明烟颈间。   他一字一顿。   “不管疾病还是健康,或者其他任何理由,我都会爱你、尊重你、照顾你。”   手指相扣,陆时洲薄唇微启,偏头在沈明烟耳边低语。   “永远对你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   心里怪异的感觉终于找到理由。   沈明烟后知后觉,这是婚礼上新郎新娘的誓词。   她猝然抬头,捕捉到陆时洲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逞,沈明烟不觉莞尔。   “你怎么……”   挨了沈明烟一掌,陆时洲唇角的笑意却半点未减。   他往旁侧了侧,让出半个被窝。   沈明烟顺势躺下。   药物渐渐发挥了作用,陆时洲搂着沈明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亮。   晨光乍破,昨晚睡觉前,陆时洲忘了拉窗纱,此刻微醺日光袭来。   沈明烟睡的外侧,女孩先行睁开眼。   迷糊之际,最先闯入视野的,却是一地狼藉的药片。   轻手轻脚翻身而起,沈明烟弯腰,轻手轻脚收拾地上的狼藉。   昨晚没开灯,沈明烟都不曾发现。   除了打翻的药片,地上还有一本笔记本。   牛皮纸封面,厚厚的一本,已经用了将近一半。   翻开第一页,沈明烟骤然瞪圆眼睛。   那是自己曾经的愿望清单。   陆时洲将其誊抄在纸上。   往后翻,却是大大小小的纸片,皆是从书上摘录而下的。   《心理健康》《情感障碍》《交流的话术》《如何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   陆时洲摘录的笔记,几乎涵盖了心理学系列。   沈明烟垂首敛眸,视线牢牢落在笔记旁边的标注。   陆时洲所求,不过是拥有正常人相同的情感感知。   往后翻阅,还有陆时洲从网上搜索的问题答案。   ──女生最讨厌男生的十大行为。   ──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哄?   ──女朋友生日,该送什么礼物?   ……   问题简单幼稚,若不是旁边还有陆时洲的笔迹,沈明烟万万想不到,陆时洲会搜索此类内容。   “怪不得最近嘴那么甜。”   沈明烟小声嘀咕。   原来是背后偷偷做了功课。   笔记最后还做了总结,陆时洲在恋爱方面的感情经验匮乏。   只能依样画葫芦,照着论坛的经验之谈,罗列出沈明烟可能会喜欢的男生人设。   沈明烟差点被逗笑。   看得出神,沈明烟险些忘了正事。   余光瞥见床上的细碎动静,她方抬起头。   “烟烟……”   药效还在,陆时洲嗓音混着几分喑哑,他艰难抬起沉重眼皮。   手指无意识往沈明烟方向靠拢,直至将人拉近怀里。   陆时洲方放心:“再睡会。”   “陆时洲。”   “嗯……”   “你不用学那些。”   被窝暖和,困意卷土而来,沈明烟迷迷糊糊。   “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   ……   哄着人说完结婚誓词,不想第二天,陆时洲就收到了律助的电话。   “嗯,有事电联,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陆时洲的电话不曾避开沈明烟,故而沈明烟也完整听完通话内容。   未等律助的鬼哭狼嚎结束,沈明烟先一步抢过手机。   “订最近的航班,他现在就可以回去。”   陆时洲皱眉。   那一声“不”尚未开口,已然被沈明烟拦断。   女孩淡声。   “陆时洲,我比较喜欢有事业心的。”   ……   “所以,你就让陆时洲回来了?”   距离陆时洲回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之前还不觉得,突然只剩下自己一人,沈明烟怎么都不习惯。   恰好美术馆五月闭馆一周,时间充裕,沈明烟赶着回了趟国。   林映之的旗袍在展会上大放异彩,短时间内都不会回国。   故而去机场接机的,只剩下唐恬一人。   可惜社畜没人权,临出门前,突然被工作绊住脚。   唐恬只能向沈明烟抱歉,并给她推荐一个更好的人选。   “我还以为他回国处理完工作,又去找你了。”唐恬小声嘀咕。   “你突然回国,陆时洲知道吗?”   “不知道,我还没说。”   “懂了,你想给他一个惊喜。”唐恬面无表情。   小心思被戳破,沈明烟脸上流露出几分羞赧。   她嘴硬:“都老夫老妻了,早就没新鲜感了,还惊喜?我就是提前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   沈明烟倏地瞪圆双目,不可置信看着从电梯口走出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我家的地下车库?”   直接回公寓肯定会被陆时洲发现,所以沈明烟才想着回别墅一趟。   这边的别墅是沈母之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沈明烟偶尔会来这边过夜。   不想自己还未上电梯,就先在自家车库看见陆时洲的身影。   瞳孔映着陆时洲前进的影子,沈明烟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后背抵着车门。   电话早就挂断,偌大的车库安静无声,针落可闻。   “妈让我来这边拿点东西。”陆时洲面色平静。   伸手接过沈明烟手中的行李箱:“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   大脑忽然变得空白,身子本能察觉到危险,又往后退开。   无奈退无可退。   颀长笔直的身影立在身前,沈明烟直愣愣抬头,不偏不倚对上陆时洲的视线。   “怎么不和我说?”   “我、我……”眼神飘忽,沈明烟欲哭无泪。   刚刚还在和唐恬否认惊喜的事,现在重提,只会打自己的脸。   “是因为老夫老妻,没有新鲜感吗?”   陆时洲声色淡淡,一字一句复述沈明烟刚刚的言语。   “不不……不是。”沈明烟泫然欲泣,对刚刚的嘴硬懊恼非常。   “我就是,就是……”   余下的言语尽数消失在唇齿间。   陆时洲低头,吻在沈明烟唇角。   “那我们今天……先玩点新花样。”   陡然睁大眼,尚未反应陆时洲话中的意思,沈明烟整个人忽然被拦腰抱起。   “──陆,陆时洲!”   余热褪尽,车头冰冷。   沈明烟一个激灵,下意识环住了陆时洲脖颈。   声音带上哭腔。   “有,有监控。”   虽然是自家的车库,不可能有人出现。   沈明烟还是心惊胆战,要是哪天被人看见自己坐在引擎盖上……   搂着陆时洲脖子的手臂越发用力,沈明烟一整张脸几乎埋在陆时洲肩头。   “我关了。”   本来是为了求婚关的监控,不想现在却有了其他用途。   “那也不行……陆时洲,你混蛋!”   身子陡地一颤,沈明烟再也控制不住,哭声连连。   “混蛋,王八蛋……”   意识逐渐变得混沌,视野模糊。   只剩下陆时洲起伏的脊背。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沈明烟只感觉到自己无名指被什么东西套上。   !!!!   亮闪闪的。   陆时洲垂首,在沈明烟耳边低语。   “新婚快乐,陆太太。”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后天开始更新番外!   真的真的真的谢谢现在还在追文的宝贝!!!   这本入v后好像就没上过榜单,所以真的谢谢追文留评灌溉营养液投霸王票的宝贝们,永远爱大家!!   顺便求个作者收藏!!球球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