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皇上就爱美人腰》作者:陌风翎   文案:   【本文男主有后宫,洁党勿入,绝对不要入!!!】   【作者文笔小白,写的不好,先看免费章,看得下去再买V章】   【千万不要全订,作者怕你们后悔】   【因为不能修改标签,所以特意提醒一下复仇虐渣感不强,不要勿入了】   宋梓婧十五及笄,一心只想嫁个寻常人家,未成想帝王一旨诏书,她进宫成了贵人。   秉承着帝王无情,她还是少招惹为上,三天两头称病唯恐皇帝翻牌子侍寝。一日心血来潮跑去荷花池看荷花(还是枯的),这一个不小心掉池子里了,还被恰巧在一边的皇帝给救了,what?这都什么狗血剧情。   水下旖旎,皇帝摸着她那柔滑的皮肤是爱不释手,自那以后如何也忘不掉。三天两头翻她的牌子,惹了一众嫔妃的羡慕嫉妒恨。   宋梓婧面对接踵而来的阴谋和构陷,哭丧着脸,长得好看皮肤白又不是我的错!(哭)   自此,宋梓婧每受一次陷害,便不理会皇帝,都怪这个大猪蹄子招惹是非,害她也受连累!   肤白貌美大美人vs一心只看脸的大猪蹄子   本文排雷:   1、男主是皇帝,不可能双洁,请理解(即洁党慎入)   2、历史架空,私设颇多,请勿考据   3、男女主都不是完美人设,不要有太高期待   4、去留随心,各自安好,维护和平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梓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帝王的后宫来了一个大美人   立意:凭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 第1章 圣旨初到   大洲朝,隆安五年   “阿沅,时辰差不多,该起了。”   纤细的手指覆上躺床榻上的人的肩,轻轻摇晃了几下,细小温柔的喊了一声。   不用宋梓婧睁眼瞧,她便知道来人是她哥哥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嫂嫂。嘤咛几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窗外的天色,还黑着呢。翻了个身背对嫂嫂,宋梓婧慵懒着说:“嫂嫂,这天色还早,你再让我睡一会儿!”   李氏眼神宠溺的看着她,又稍许等了等。天更亮了些,这一次李氏不讲道理的将裹在宋梓婧身上的棉褥扯开。凉风席卷后背,冷得宋梓婧一哆嗦。原本不甚清醒的意识一瞬间复苏,睁着偌大杏眼看向嫂嫂。   李氏瞅了她一眼,绝情的偏头:“别那么委屈的看我,今日要去上合寺上香,昨日便与你说过。”   揉着一团糟的脑袋,宋梓婧隐隐约约想起,昨日她瘫倒在塌上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李氏来找她说了些事,其中就包括去上合寺的事,而她好像还迷迷糊糊的答应了?   即是答应的事,宋梓婧也不好推脱,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梳妆了。   ***   时间较急,便没有用轿子,多出了些钱找了马车一路去郊西的上合寺进香。   脑袋从窗里伸出,乌黑且滴溜溜大的一双眼睛望着远去的景色,宋梓婧杵着白净的下颌,嘴里的话被风吹得零散、含糊不清。   安分坐于马车里侧的李氏偏头瞧了她一眼,“阿沅,你方才说了什么?”   宋梓婧原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李氏叫自己,这才回神。回头看到嫂嫂不赞同的眼神,许是不满意此时她不安分的坐姿吧。讪讪的摸摸鼻梁,宋梓婧半跪的腿放了下来。   她的嫂嫂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未出阁之前就只在自己的闺阁中学习女红,看看女子四德。行走坐立都是一等一的规矩,堪称典范。许了她那跳脱的哥哥后,对她也如亲妹,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宋梓婧觉得李氏过于严谨了些,什么事都一板一眼来。   “方才是说,这清早的,去上合寺干什么?”宋梓婧又将刚刚嘟囔的话语重新说与李氏。   “自然是为你求一桩好姻缘。”李氏明眸含笑,轻声说。“本来今日需娘陪你来,可惜她有事在身,便只有我同你前来了。”   “姻缘?”宋梓婧重复一遍,眉眼间渐渐有些不乐意,却也没明显的表现给李氏。   李氏是个通透的人,她瞧得出宋梓婧不愿太早成婚,可这女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她当年也是这般,但到了年纪也还不是找了合适的人就嫁了。   “阿沅,你及笄了。”   李氏也不愿说太重的,轻轻的提醒了一句。   ***   “陛下,户部侍郎来了。”   李福才习惯地躬着身,走到皇帝近前,禀报一声后抿唇站一旁,静候吩咐。   皇帝好看的眉眼专注于笔下,当李福才刚刚说过的话似一阵空气飘过。笔尖最后一点收尾,仔细扫看,还是觉得笔下的字不满意,抽出宣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宣。”   户部侍郎来也没有多少要紧事,只是这两年一度的采选是近日重中之重的要事,他也只得在皇帝有所空闲时找来。   皇帝原是不想再铺张去挑一些女子来宫里,他那后宫本就有十几号人够他头疼,现如今再来一些,可是要让他踏进后宫的心思都没有了。   原也想就此作罢,奈何坐居后宫正位的太后和皇后前来规劝,也只得妥协。只不过将挑选年华正好的女子带进宫来掌眼改为以画像挑人。   这样一来不耗时间,也省些人力物力。   ***   端正坐于桌案前,看着户部侍郎着手下的太监一一展开画卷。   画像上的一众女子,一个这里长得符合皇帝的胃口,那里就多出一坨肉,让皇帝频频皱眉。   一看身后画卷都没几张了,皇帝才选下三个。户部侍郎额头冒着虚汗,每隔一会儿要抬起宽袖擦一下。   皇帝爱好美色,这是上下皆知的事情,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如此挑剔。不仅要脸蛋符合,身材也是一样,每一处都要恰到好处。   但也怪这届秀女,真是丑的不多,但模样姣好的也没多少,入不了皇帝眼也实属正常。   仅剩不多,户部侍郎正想着若是太后问起,该如何交代。   “停!”   皇帝睁开已经微眯的眼睛,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一直观察着的李福才明白他的意思,即刻叫停了准备换画卷的人。   画像上的人,长得并不出众,身材也属娇小的类型,怎么看也不算符合皇帝的意思。   “此女是谁?”   户部侍郎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册子,回禀道:“中书令宋正之女,宋梓婧。”   “中书令的女儿?”皇帝总算知道方才没由来的熟悉之感是从何来。   “回陛下,此女正是淑妃娘娘的胞妹,中书令的小女。”   曲起指尖轻轻敲打桌案,思虑良久敲定,“就她吧,正好淑妃在宫里也孤单,她来作陪也好。”   户部侍郎为难道:“可是陛下,中书令一门两位后妃,是不是……不合规矩?”他是真没想到,画师都已经将宋家女画得不甚娇美都还能入了陛下的眼,恐是要负了宋大人的人情了。   “嗯?”如寒霜降临,皇帝周身的威压直逼弯身回话的人。   饶是户部侍郎心理再强大也受不了,腰身再往下压了几分,“陛下喜欢就好。”   剩下的几个秀女画卷,皇帝也只是随意看了几眼,留下了三两个高门大户的秀女。部分长相还可,不得他喜欢的则赐给了宗亲氏族。   ***   今日不是礼佛日,赶着来上合寺的人并不多。   她们来的早,进了寺门也只有几个光着脑袋的僧者拿着长扫帚打扫昨夜被强风吹落的蔫黄的叶子。   见了她们来,那些僧人双手合十作揖,礼过又顾自打扫。   跪在蒲团之上,宋梓婧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默念。   她在世十五年,没有多灾多难,生活上也富裕,是吃穿不愁,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且她是老来女,她的父亲对她是无尽宠爱,不愿打不愿骂。   如今谈及婚嫁她不愿嫁高门显贵,嫁一个平常人家,要是那个男子能一心一意待她最是好。若是不能一生一世只一人,只要能不宠妾灭妻就好。   离开时,李氏多嘴问了一句:“阿沅,可对未来的夫家有所期许?”   浦一出去,热烈的光亮刺的宋梓婧有一会没能睁开眼,抬手遮挡,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那人合我心意即可,家底如何我不在乎。”   ***   脚一着家,站在李氏身后的宋梓婧瞧见父母亲都苦着一张脸,愁眉不展。   眼睛撇过旁处,即见拿着明黄圣旨的宣旨公公。不多时,那位公公也看见了回来的人,以公事公办的笑容对着宋梓婧,身子微弯,头颅却昂扬着,“这位便是宋小姐吧?”   宋梓婧顶着一脸的疑问,颔首道:“公公来是?”   “既然贵小姐已回府,那便跪下听旨罢。”   未等宋梓婧细想,宋正的夫人戚氏走来,拉着她一齐端端正正跪在了那儿,等着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书令宋正次女宋梓婧,着封为正七品常在,于八月十六进宫,钦此!”   诏书既出,宋梓婧再怎么也没想到这进宫的‘好事’会轮到自己身上。   心里惊诧无比,依着良好的教养,宋梓婧与父母同时俯身道谢皇恩,“谢皇上恩!”   收了圣旨,宣旨公公道:“宋大人,快快请起!”   一大家子人呼啦啦起身,见诸人都站稳了,宣旨公公才又说:“宋大人,教导宫廷礼仪的梅元姑姑明日就到。梅元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宋大人、宋主儿可要好生招待。”   宋正双手摆正放在腹前,凛然道:“这是自然,还请公公放心。”   “公公辛苦了。”戚氏之前虽一直苦着脸,此时要给宣旨公公送礼,她的脸上又强扯出一抹笑容,将一袋碎银子塞到了公公手中。   宣旨公公也不避让,着手便将碎银子收进了袖袋里,嘴里奉承道:“夫人客气了!”而后又将目光放在宋正身上,“宋大人,奴才还要去别家宣旨,便先走了。”   宋正拂袖为宣旨公公指引,“公公请!”   脚下移动,与他便与宣旨公公一同离开了。   ***   “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当宫里的人都不在旁,宋梓婧终是憋不住了,张口便问。   戚氏口中叹气,摇头颇为无奈的说:“前几月你及笄礼刚过,宫里便来人,言道皇帝将要选秀,着画师为诸家适龄女子画像供皇上挑选。原本你爹已经让画师将你画得普通了些,就希望你落选,谁成想还是被选中了。”   宋梓婧想起,及笄之后确有画师来为自己画像,但她那时以为是爹给她的礼物,画一幅肖像,谁知道是这么个用处。难怪那之后一直没有成画给她。   戚氏见她面色一下变得铁青,一下又转为惨白,不忍心的说:“阿沅,若是你实在不愿进宫,娘同你爹说说,托点关系,说你身患重病,不能侍奉皇上。你再去城外避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可若是东窗事发,就是欺君之罪,那是要诛连全族的。到时候,还会牵连到圣眷正浓的嫡亲姐姐。   前后思虑清楚,宋梓婧摇头说:“娘,圣旨已到,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女儿不想牵连到你们。”   一时间,戚氏绷不住情绪,泪珠从眼眶里流出,未免让人笑话还背过了身。   当初为了巩固宋正的仕途,送大女儿宋妍进宫时,他们夫妇已是痛心不已;如今最宠爱的阿沅也要进宫去,可不是在剜心掏肉吗?   宋梓婧接受了事实,也就放得开。   进宫以后是否能幸存不得而知,且先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想着,嘴角抿住看不出是喜是忧,宋梓婧扶着戚氏朝里间走了去。 第2章 远离庇护   皇帝选秀向来是大事,人选定下哪几位像一阵风飘过,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秀女年轻貌美是共通点,后妃们也不关注,唯一关注的皆是新进的秀女姓甚名谁,背景出自何处,是否与本家有所牵连。   本就受宠的淑妃的妹妹也将进宫承宠,无异于是水珠进了油锅子,烫的人直收回手。   ***   位居中宫的张皇后拂开近在脸侧的蒲扇,贴身的夕芋立刻上前扶住她伸来的手,“这么说,淑妃的妹妹也来了宫里?”   夕芋小心看着脚下的台阶,她摔了不要紧,可娘娘是怀有身子的,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户部那边来的消息,这次选秀陛下定了八位佳人,五位进充后妃,剩下的三位各赏了几位还未成婚的王爷。宋常在恰好在五位后妃中。”   张皇后因比淑妃先怀有身孕一直得意洋洋的眼神渐渐变得阴鸷,皇帝这是在给淑妃做补偿呢,顺便打压一下她近日越发嚣张的气焰。   夕芋平缓的眉心蹙起小堆,皇后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捏得极紧,都有很明显的痛感。她也不敢呼疼,硬生生的受着。   过了一会儿,张皇后松开攥着她的手转而抚上已经隆起的小腹,“罢了,来便来吧。陛下钦定的人本宫也无权说什么。只是这宋常在来了宫里,能活多久,那可就是未知数。夕芋,你说是吗?”   “娘娘说的对。”夕芋掀袖的动作一顿,垂首奉承道。“娘娘如今有着身孕,无论后宫谁来都无法撼动您的地位。”   “嗯,还是你会说话。”张皇后含笑撇头看了她一眼,夕芋说的没错,她有孩子在身,这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孩子啊,你可得为母后争点气,得是个皇子。若是个公主,她可真就拿捏不了淑妃了。   搭在腹部的手一下又一下,张皇后这样想着。   ***   “阿沅进宫为妃?”   淑妃听到消息时真是惊到从塌上坐起了身,吓得一旁照顾的宫女直直跪了下去。   香菊刚巧灭了炉里燃着的香,新制的香体过于熏人,再说这大热天的,闻着也总让人烦躁。   “陛下昨日定下的,说是让二小姐来陪陪您,让您也不至在宫中百无聊赖,每日以侍弄花草过活。”   淑妃蹙着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反而愈发深重。阿沅是她的亲妹,在她进宫之前都是一起玩闹长大的,阿沅的性子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她不喜欢这深宫中繁重且处处心机的地方,小时她便于自己说过,若嫁人,一定不嫁君王侯爵。   如今却是与阿沅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圣旨即下她为了所有人都不会选择抗旨的。   “爱妃怎么一脸忧愁?是有什么忧心的事?”   皇帝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才还说着话的香菊已经早早跪了下去。猛然惊醒,淑妃慌忙起身准备下摆,皇帝伸手便将她拉住。   “爱妃近日身子不爽,安心坐着便好。”   “陛下怎么来了?”淑妃就着皇帝的手又缓缓坐下。   皇帝隐隐还能闻到未散尽的余香,掩下眼中的不悦,侧头看了李福才一眼。   李福才顿时明白皇帝的意思,拉着还跪着的香菊走出去。   “听李福才说你最近总是愁眉不展,朕来看看。”皇帝丝毫未见嫌弃的端起淑妃喝过且有些凉意的茶盅抿了一口,轻轻的说,似乎怕声音大了扰着她。“是底下的人惹你生气了?”   “怎会!香菊他们伺候得很好。”淑妃怕说慢了皇帝又拿香菊出气,急急忙忙的说,“只是,陛下,您为何要让臣妾的胞妹进宫?”   皇帝放下茶蛊的手慢了一瞬,而后才看向淑妃,“怎么?爱妃不希望她进宫来?”   淑妃一点都没有迟疑的回道:“这是自然,她不适合这深宫,而且她本无意进宫。”   倒是皇帝淡笑,细细听着,待她说完才说:“适不适合爱妃又如何说得准?当初爱妃初来皇宫不也不适合。有些东西,时间久了,不适应的也都会适应。”   皇帝这话将淑妃堵得哑口无言,良久未曾说话。皇帝也没了刚来时的那番好心情,又稍稍坐了一会,拍了拍衣摆处无法深见的灰尘,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朕回上元殿去。爱妃身子骨不好,就好好休息,别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淑妃也一并起身,冲着皇帝的背影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   守在殿外的李福才见皇帝才进去没多久,便又动身离开了。走时扭头看了一眼这整个后宫中最华丽的宫殿,叹息一声。   这淑妃啊,总是仗着陛下对她宽容几分便不知好歹,惹了陛下生气。   皇帝仪仗走远,香菊才进了里间。她以为此时已经晚了,陛下应该会留宿娘娘这儿,没想到还是走了。说起来,陛下虽常来看娘娘,真正宠幸娘娘的时候却没有多少。皇后娘娘那般不受宠,肚子里也有了一个孩子,可娘娘这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真的是急啊!   淑妃近日都睡不好觉,眼下的乌青是愈发深重,皇帝一走她便拖着虚乏的身子去了床榻上,“香菊,本宫乏了。替本宫宽衣,休息罢。”   “喏。”   华服落地,淑妃顿时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   她不愿与皇帝多说,皇帝无非图个美色,又无非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总归让阿沅进宫的目的不会单纯。   只是圣旨已下,阿沅进宫已成定局,她也无能为力。淑妃只待她进宫后,自己能护着她几分。   ***   用了近两月的时间,宋梓婧的礼仪规范总算达到了梅元姑姑的要求。   挺直的腰板,双手严丝合缝的搭在腹上一寸的地方,走起路来,每一步都不超过一尺三寸。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已经符合一位后妃该有的模样。   梅元姑姑看着她来回走了即便,眼里都是满意,她一路走来姑姑的头都是止不住的点。   最后再走了一圈,梅元姑姑让她停住,“小主对各方规矩都已经很纯熟,不必再继续。只是小主进了宫,勿将这些时日所学忘个干净。”   “自是不会,姑姑放心。”宋梓婧懂礼的躬身,她当然不敢忘,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你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的地方。   梅元姑姑煞是赞赏,眼前这女子看着稍显稚嫩,却是个识大理懂规矩的,心胸也还算宽广,进了宫不出什么大的差错也应会有一片好的前景。   “小主如此很好。”她双手由腹展开,给宋梓婧做了一个长揖,“奴婢在此恭祝小主学成,小主大吉!”   来时梅元姑姑因是教习姑姑,便没有对宋梓婧行大礼,如今她所学皆成,是为名正言顺的主子,梅元姑姑纵是老人也需将之前欠下的礼数还回。   宋梓婧端端正正站在那儿,背脊挺着,没有侧让的受了梅元姑姑的礼。   梅元姑姑说完,宋梓婧才走上前一步,亲手将人扶起,“姑姑快快起来!”   “谢小主。”   ***   时间不过转瞬即逝,八月十六已到。   天还蒙着一层灰色,宋梓婧便已起身,去了水房烧了一盅热水。   此次随她一起进宫的且是一同长大的随侍宫女春若看着她挽起素淡的月莲宽袖襦裙,不嫌脏累的将滚烫的水倒入早已准备在一旁的两个茶碗里。   一盅茶碗中是前些天宫里才赏赐来的沱茶,产自西南边境,每年上贡并不多。此茶也是宋正最爱的茶种之一。另外一盅,则只泡了一些养身的枸杞、红枣等,戚氏近些年年纪渐大,身子也越发虚弱了。   “主儿,你可以让奴婢来做。”春若干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宋梓婧也不让她帮忙。   宋梓婧抬起星眸看了一眼,摇着头没有说话。   知道她的意思,春若讪讪地闭了嘴,脚又往后移了一步,免得自己在旁干扰到她。   ***   将茶碗端在端盘中,宋梓婧手臂使力,抬着就往宋正夫妇住处走去。   到那的时候,宋梓婧愣怔了一下。   宋正夫妇的房门早已大开,宋梓婧以为昨夜她爹回来得晚,此时应该还在睡着。定睛细看,他们二人已经端正的坐在正门所对的两方座椅上,双手搭在双膝上。   深呼吸一口气,宋梓婧敛住将要滴落的泪珠,扯出一抹笑迎着走了上去。没等他们夫妇二人发话,宋梓婧由春若搀扶着跪地,抬着茶碗的双手高举过头,“爹,娘,女儿要走了。请恕女儿不孝,今后的日子不能照顾你们了。”   原先都不开口还好,这浦一开口,倒是惹得谁都忍不住了。   戚氏在她跪下的那一刻就已瘪了嘴,眼睛更是红的不得了。怕女儿举着双手会累,戚氏和宋正早早从端盘上端走了茶碗,各自抿了一口。   “阿沅啊,你进了宫便是尊贵的小主,但尊贵归尊贵,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只要你和你姐姐在宫里好好的,我和你娘也绝不会让你们担心。”一直沉默的宋正声音中带了一丝晨起的喑哑,还有一丝丝不舍,“好了,时辰不早了,小主该上路了。臣近日腿脚不好,便不送了。”   宋梓婧双手手背搭着手心,放在额前重重一声磕在地上,连续三下。她匐着身子,带着哭腔的说:“女儿谨听教诲,今日拜别爹娘,你们多保重!”   “去吧……去吧……”宋正撇过头,抬起手轻轻的挥了挥。   ***   上了马车,车轱辘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走出一段路程,恰要转过街角时,宋梓婧忍不住掀帘向后看去。   说着腿脚不便的宋正与戚氏相携着站在府门外,久久不愿离去。   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   想着想着,宋梓婧那原本带着笑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第3章 初入宫闱   红墙高瓦,似乎成为了宫闱的标配。这万亩田地上驻就的宫殿,是多数女子的梦想之地。她们都以为,只要进了这繁华地就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少的可怜。   端静恭顺的坐在只有少少装饰的马车里,宋梓婧将从前读偏门史书里看来的关于宫闱的故事回想一遍。初读之时只为那些佳人终老一生无良人而惋惜,如今当她要入此深宫,总是惆怅许多。   梅元姑姑坐于她身侧,见她沉思,也未多作打扰。无意间瞥见她若含星辰的眼睛,深邃似无间深渊,里面含有的东西总不似她这个年龄的。太过于深沉,让人看不清。   此种人,在后宫中不是能称霸的主儿,就是容易死的主儿。情况也无非两种之一,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主儿,到了。”   一直跟着马车走的春若轻轻唤了一声。   “知道了。”宋梓婧应声。   梅元姑姑先行下了马车,而后又伸长了手拉住帘子,宋梓婧躬身走了出来。   车轱辘声响过,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马车旁。这马车就不似她的一半素洁,装饰得富丽堂皇,镶嵌金丝,挂珠帘,生怕别人不知这车名贵一样。   从车上下来的人也如此车,穿了一身玫红衣裳,上用粉色丝线绣了几朵桃花。   刺目夺人。   宋梓婧淡淡看着她,梅元姑姑站在她右后方一步小声说:“小主,此人与您一般是此次选秀进宫的秀女之一,羱羊总督沈选安的女儿沈依婷,不过她的品阶比您高一点点,是位美人,没有封号。”   宋梓婧了然的点头,难怪此人敢若此招摇,有母族在背后支撑着。羱羊总督是正二品官员,虽没有丞相那般万人之上的权利,但也是高官,而且任总督的家底都是颇为雄厚的。   沈美人看到她,摇摆着身子,虽妩媚得有些过头,但仪态却没有受损,让人挑不出毛病,“哟,这位是哪家妹妹呀?”   看她笑得和煦,宋梓婧稍稍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屈膝以礼,“妾乃新进宫的宋常在,见过姐姐,姐姐安好。”   “原是宋妹妹,倒是姐姐眼拙没认出来。”沈依婷脑子里过了好些遍,才想起眼前这位宋常在是何人。以她的背景本也不必如此客气,可谁让这位家底不怎么样,却有一位处在妃位的姐姐呢?   “妹妹身轻,姐姐认不出也正常。”宋梓婧勉强笑笑,侧过身看了一眼大开的宫中侧门,可能连侧门都算不上,只是一道让宫人运输东西时进出的门。   皇上与皇后走的是正门,从二品以上妃子册封礼时才可走二拱偏门,她们这些还什么都不算的,可就啥都别想,老老实实走这宫人常走的路罢。   “奴才周石玉见过两位小主,小主安。”前来接她们进宫的太监手腕上搭着拂尘,露着见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小主时的统一假笑,躬身就算给礼了。“两位小主,吉时已到,奴才带你们进宫。”   这时,梅元姑姑上前问了一句:“周公公,容奴婢多嘴问一句,宋小主是住哪个宫?”   周石玉笑着回答:“宋小主住玉竹小榭。”   梅元姑姑扭头看了一眼宋梓婧,面色上有些诧异,缓缓变得凝重,却又不知是何原因。“小主,奴婢带您去玉竹小榭。”   宋梓婧侧身让梅元姑姑走在前侧,“劳烦姑姑了。”   离开前,宋梓婧转头问已经准备动身的沈美人:“姐姐是住哪宫?有时间妹妹去看姐姐。”   沈美人这回倒是没了那股惺惺作态的亲和气,下颌微抬,以轻蔑的姿态看着她,“我住景阳宫偏殿。”   宋梓婧点点头,她对这些宫殿都有谁居住,谁又是一宫之主也不了解,她问也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   进不太愿了宫门,宋梓婧停顿脚步扭头望了一眼身后,方才对她不过秉公前来的周石玉点头哈腰一脸奉承的行至沈美人的身前,腰也不知弯下多少,周石玉絮絮叨叨的讲了些什么她也不知,只看到沈美人一副自视甚高不太愿搭理周石玉的模样。   瞧啊,这就是身世背景够强的好处,都还不知沈依婷进宫后是否会荣宠不断,仅凭她的父亲,就有无数的人愿意巴结于她。   “小主是不舍?”   往前走了好些的梅元姑姑一转身见身后的主子都离她好远,又只得折回叫醒还在愣怔中的人。   宋梓婧回过神来,敛住眼中神色,“没有,既已经来了,就已抛弃前尘。姑姑不必担心。”   梅元姑姑再转身时,也随她一般看了宫门一眼,一个藏不住锋芒的人,在这宫里总会吃亏。   ***   顺着七弯八绕的长道走了很久,方才到了她的居住地。只因是个小榭,地方稍小,自然也就没有一宫主位之说。宋梓婧来了这,这方小天地便是她为主。   梅元姑姑站在门前,福之以礼,道:“小主,奴婢就送您到这了。”   宋梓婧也不拦人,只问:“姑姑不进去坐一坐?”   “不了,”梅元姑姑摇头,安抚似的笑了笑,“奴婢还有其他当值,便不留了。以后若是有缘,望还能服侍一次小主。”   “姑姑此话言重了。”宋梓婧给春若使了使眼色,春若便从兜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荷包交于梅元姑姑手上,宋梓婧说:“这段时间劳烦姑姑的教导,小小心意,请姑姑收下。”   梅元姑姑倒也不推让,接了去,说:“奴婢谢过小主。”   ***   梅元姑姑走后,宋梓婧才转身看向已经沾满陈灰的红木门。   这红木门不似其他宫殿的,只小小一道,若有一出一进两人也只堪堪能通过。说白了,还没有她在家中时的门大。   她总算明白梅元姑姑知她住此小榭时为何沉默了。   玉竹小榭,离皇帝的寝宫上元殿最远,位置偏僻,还有一些老旧。于她一个新人来说,这已经是很不好的消息。   沉默半晌,春若才走上前推开此门。   吱呀一声,铺面而来的皆是陈旧气味,惹得宋梓婧不适的捂住鼻。   进去一看,倒也没有那么糟糕,院里是成片翠竹,穿过小径才见到寝宫。寝宫旁还有两层亭台,在此地赋诗作画也很充满意境。   当然,宋梓婧是个不爱读书的,赋诗什么的与她无关,亭台夏日用来消暑就很好。   地上也没有枯枝烂叶,应是有人打扫过。   正寝左右各有一件厢房,但模样甚小,也不知能不能住。   ***   一步踏进已经收整好的寝宫,刚歇下脚,就有着统一服饰的宫女进来。   “奴婢寒娟给小主请安!”   领头的宫女伏地,看着年纪稍大,应是宫里的老人了。至于其他几个,可能都是刚进宫没多久,有些瑟缩。   “免礼。”   “这宫里就你们几人?”一眼望去,加上站在她身旁的春若,这玉竹小榭服侍的人也就四个,两个太监,两个宫女,有一个还是她自己带来的。   寒娟站直了身,解释道:“皇后娘娘说,近来宫里用人少,常在位份的小主除陪嫁丫头都只配三个宫人。”原是所有常在位份的都只有三个。   “寒娟,你来宫里几年了?”   “回主儿,奴婢今年二十又三,来宫里近八年了,之前是服侍上一任住在玉竹小榭的李才人,也就是如今居景阳宫主位的欣贵嫔”   寒娟将所有都一并说了,也省得宋梓婧一一问全。   “你们也都说说。”   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得问清楚,这些人的心如何还得自己掌控,免得都是别宫安插来的,最后连死于谁手都不知道。   “奴才夏福子,是殿内省挑来的太监,此前未服侍过其他贵人,此后也只会一心服侍小主。”   看着的确年轻,也比她大不了多少,眼中实诚,应当没有说谎。欣赏的点点头,而后又将目光转向唯一没有说话的宫人,“你呢?”   沉默良久,也未见说话,修眉蹙起,刚想斥责,便见那太监抬起头,张开了嘴。饶是宋梓婧胆子大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个宫人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只见得着殷红的喉咙,故而是个哑巴。   春若小心地朝自家主子看了一眼,这奴才不会说话,就是个无用之人,也就是说他们这玉竹小榭能服侍的人少了一个。   缓缓掩去眼里的阴翳,宋梓婧才柔和的问:“你可有名字?”   他躲闪着她的目光,轻轻摇头。宋梓婧眼睛转了转,忽而笑起,“你便叫、春阳可好?春日的暖阳。”   “主儿……”春若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宋梓婧,让一个太监与她同字辈称呼,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宋梓婧抬手制止她,看着赐名春阳的太监眼里充满感激的对她拜了三拜,又继续说道:“此后春若你与寒娟是掌灯宫女,夏福子是掌事太监,至于春阳,因你特殊,便每天清扫一下院里的落叶就好。”   “喏!”春若与三人一般跪了下去,同时拜礼又同时起身。   “你们且记住,我此番器重于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背叛于我。若被我探查到你们的叛心,届时可不轻饶。”   “谨遵小主教诲!”   说完,宋梓婧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今日早早起身进宫,来了以后又一番折腾,这时有些疲乏。   伸着手让春若扶着起身,朝里间床榻走去,“我有些乏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对了,记得将门擦一擦。”   ***   一觉睡到晌午,起身时寒娟已经将午膳整齐放置在桌上。不得不说,寒娟作为老人,的确要比春若行事妥善些。   接了春若递来的青瓷茶碗,就着茶水漱口。   桌上的菜品没吃几口,矮凳也还没焐热,守候在外的寒娟进来,轻声慢语地说:“主儿,淑妃娘娘身边的香菊姑姑来传,淑妃娘娘午后想见见您。”   宋梓婧将嘴中的还未嚼完的碎渣子用帕子包住吐出,她还以为要先去觐见皇后呢,“膳后你引着我去便是。” 第4章 避宠方法   宋梓婧用完午膳,让人收拾着碗筷,带着春若急急往淑妃的明阳宫。明阳宫离着她这玉竹小榭可比玉竹小榭离皇帝所住的上元殿都还远着些。   京都此时节依然入秋,烈阳还是有些毒辣,加之此时正午才过去没多久,赶到淑妃宫里时宋梓婧依然香汗淋漓。站于殿门前,让春若为自己擦拭干净额角的细汗。见上位者也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含糊,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   ***   步入明阳宫,宫殿的宽敞、华丽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那玉竹小榭是多么的逼仄。进了正殿,淑妃已经品着淡茶静静的等着她。   “臣妾常在宋氏,参见淑妃娘娘,娘娘安!”   宋梓婧双手搁在腰间,半蹲着请安。第一次见一宫主位,这是必行的大礼。   淑妃不急不躁的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你我自家姐妹,不必行此大礼’的惺惺作态之语,约莫几秒之后才轻言轻语的说:“起身罢,来本宫身边坐。”   “谢娘娘!”春若上前一步扶住自家小主,她行至淑妃身侧坐下,春若知趣的垂头退了出去。   就她家主子如今这阶位,她作为奴才连陪侍在内殿的权利都没有。   淑妃张了张嘴,余光瞧见香菊欲拿着绣有双雀嘻鸣的团扇走来,不悦的蹙起眉。   脚步顿住,香菊收了团扇放回原处,也同春若一般出去守在门口,将空间留给姐妹二人。   终于无人打扰,淑妃才伸出克制许久的手,拉住宋梓婧有些发烫的手掌,“阿沅,阿姐对不起你。”   一句话说的不明不白,宋梓婧却听得出她在说什么,不过是因为她的原因让自己深陷宫闱罢了,“阿姐,没事的。有句话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阿沅既然进了宫,也就没有回头路了。而且,进了宫也不全是坏处,阿沅可以陪着你,你在这宫里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淑妃却没被安慰到,听着她的话心里更是愈发难受,牵强的笑了笑。   宋梓婧默默看着她,良久无声。   当初她们的父亲是无意让家中女儿进宫的,奈何皇帝登基前一年为太子时于京中惊鸿一瞥,硬是求了先皇赐婚。皇令不可违,她的阿姐被迫进宫,成了太子侧妃。而当时,阿姐已经有了意中人,正要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被太子截胡。   淑妃从那时起便对皇帝心有介怀,任他如何宠爱也不为心动。   “阿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淑妃适时出声打断了宋梓婧不着边际却也猜的七七八八的想法,拿过帕子给她擦擦额上又溢出的汗渍。   宋梓婧胸有成竹的说:“打算避宠。皇上让我进宫也只是为了陪伴阿姐你,那我只要不承宠也就不会有什么事,而且也不会影响到你。”   淑妃看她那骄傲的劲,散了之前郁积的乌云,笑着直戳她的脑袋,“你呀!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小丫头。你以为避宠这么容易?想不承宠就不承宠?玉牌子在殿内省挂着呢,只要皇上翻了牌子,你想避也避不了!”   神神秘秘的笑一声,宋梓婧趴在桌上凑上前在淑妃的耳畔小声说:“阿姐,我打算装病让内务府撤下玉牌子。”   “装病?”在淑妃记忆里她的身体还算强健,从小大她就没病过几次。若是装病,也不是长久之法。   “嗯。”宋梓婧点头,扳着手指头给淑妃数数进宫前想的几个办法,“马上到冬日了,我一盆凉水浇下去自然是能病上几日。其他呢,我听说宫里的太医都会一些偏方,可以让人一直病着。”   淑妃敛起聆听的神态,按着桌板有些生气的看着宋梓婧,压低声音说:“你疯了!那些偏方伤人,用久了会落下病根!”   “阿姐!为今只有此法。”宋梓婧收起先前嬉皮笑脸的姿态,坚毅的看着她。“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   淑妃望着她,良久才叹息一口,“罢了罢了,你既然决定,那便随你……”   ***   宋梓婧离开后,春菊进来又给淑妃换了一杯新的热茶,让小宫女端过去,自己则重新去拿起团扇,站在淑妃身侧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淑妃捡起玉盘里的杏仁,还没放嘴里,偏头问香菊:“入秋了?”   香菊点头:“娘娘,已然入秋多日。”   “怎么还是如此热呢?”又将杏仁丢回了盘里,这天热的她出门走一走的心情都没了,“方才宋常在来时,可有举伞?”   “没呢。”香菊回想先前宋常在来时,和身边的小宫女都热的直喘粗气,进门前还平息了一会儿呢,“宋常在身边的那个宫女有些不懂事。”   奴才不能将主子照顾周到,那便是罪过。   淑妃听了也只是点点头,手指敲着脑门心,思考半晌才说:“香菊,你着人去太医院开点降火的茶包给刚来宫里的那几个新人送去,再去库里挑几件趁手的物什也送去。对了,玉竹小榭那边将前些日子新进的墨竹油伞送去。”   春菊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最后疑惑的问:“娘娘既然是担心宋常在,何不直接赏赐给她?”   淑妃抬头瞧了她一眼,望着满盘的杏仁,眼神有些呆愣,“若本宫只给阿沅赏东西,那些新人会不满,皇后那边也会找茬。”   春菊听着,手里的团扇都忘了扇了,娘娘是不希望早早的给宋常在在宫里树敌吧。   “奴婢这就去办。”   ***   “特给玉竹小榭指了墨竹油伞去?”   皇后咽下软糯的紫薯糯米糕,她这月份渐大,胃口愈发的好了,时不时就想吃些东西。   夕芋端走已经吃了好些的盛着糕点的盘子,给其他宫女端走,而后才回应道:“回娘娘,淑妃娘娘那边的确送了伞去。奴婢打听了,昨日宋常在去见淑妃时身边的宫女没给撑伞。”   “她倒是会心疼妹妹!”皇后嗤笑一声,抬手一挥让夕芋将紫薯糯米糕也撤了。   ***   新人进宫后也没有改变皇帝对淑妃的宠爱,连续三日都宿在了她那。下了朝一时想起许久未去见潜心礼佛的太后,皇帝着李福才去库房挑了件趁手的檀木串,坐上龙撵去了太后的慈安殿。   临近那与模样其他宫殿一般无二却独独多了一份朴实之感的慈安殿,皇帝离着几步远,手指轻轻敲打龙撵上的扶手。李福才理会,高声道:“落轿!”   抬着龙撵的奴才依言,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确保皇帝安全下地。   几个阔步皇帝便走到了慈安殿门前,他却不急着进去,杵在那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规律如一,清心净神的木鱼声。   李福才不愧是皇帝身边的心腹,知他在等什么,手腕搭着拂尘上前一步,在皇帝身后小声说:“陛下,太后娘娘近些时日都在慈安宫礼佛,并未出门,无异样。”   “嗯。”皇帝沉吟一声,才踏步走了进去。   当今太后非皇帝生母,却是当今权力盛极一时的燕王的母亲。皇帝如今政权刚稳,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   佛像前不宜喧吵,连皇帝都渐渐放轻脚步。   太后身边的展若姑姑见到皇帝,刚想作声请安,皇帝竖起食指在薄唇前一放,她顿时噤声。   皇帝面容沉静如没有波澜的水面,耐心极好的等着太后默念完一套佛经。等太后放下楗槌起身,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太后由展若扶着蹒跚起身,看到皇帝时一点都不吃惊,好像早已知道皇帝的存在,开口平平淡淡、家常唠话般说道:“皇帝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   皇帝让李福才将檀木串呈上,“前些日刚得了这串子,想来母后常礼佛,给母后正好,便送来了?”   穿过侧廊,太后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个物什,让李福才送来便是,皇帝何必亲自跑一趟。”   太后的声音带着苍老,带着一丝容和。   皇帝垂着的眸子看到太后手里悠悠转动的已经磨得圆亮的红珊瑚玉珠串,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弧度,像是刚好呼出一口长气似的说:“许久时日未见母后了,前来看看母后。”   太后也轻笑一声:“难得皇帝你有此心思。不过,哀家近日听说,皇帝常常都宿在淑妃那儿,也未曾去其他宫里瞧瞧。”   李福才跟在后面,头越垂越低,太后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皇帝闻言,温润的眸子染上冷戾,“淑妃的明阳宫离上元殿近,晚了去她那儿方便些。”   “嗯。”太后点点头,一副不想多知的模样,嘴里却还是提醒道:“新来的那些嫔妃,皇帝也该去看看。”   眼看要到太后的寝房,皇帝才出言道:“儿臣明白,母后放心。”   老嬷嬷掀开帘子,太后立住看了皇帝一眼,“如此便好,哀家礼佛也乏了,皇帝便回罢。”   ***   出了慈安殿,皇帝眼里都是望不见边的黑。   新来的嫔妃?怕只是那与太后同姓的孙家旁支女子,孙汝。   ***   是夜,德安房的太监方得粒端上呈着玉牌子的盘子,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呈上。   今夜奏折颇多,皇帝埋首其间,压根不理会方得粒。跪了小半晌,方得粒不经意的抬起眸子给李福才使眼色。   李福才本想装作没看见,见他实在可怜,才苦着一张脸走至皇帝身旁,“陛下,到翻牌子的时辰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手掌勾了勾,方得粒跪着前些,将端盘呈到皇帝看得见的地方。盘子里玉质的牌子共分为红、黄、蓝、绿、白四个色儿,每三个品阶为一个色儿。   一眼扫去,皇帝的手指顿在那明黄写有‘明阳宫淑妃’的玉牌子上,几秒后又挪开了,白日里太后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总该去其他宫里瞧瞧。   可左看右看,却没找到一个称心的,问方得粒:“朕记得淑妃的妹妹是个常在,她的牌子在哪?”他仔细确认过,摆着白牌的盘里没有一个宋常在的牌。   方得粒垂首:“禀陛下,宋常在前儿个染了顽疾,太医说短日子是好不了。怕过了病气给陛下,便将常在的玉牌子撤了,说是待常在病好了再放回。”   皇帝眉心皱了皱,心情不甚高兴的翻了一个白牌,“就她吧。”   李福才看了一眼,景阳宫的沈美人。 第5章 出去走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染满火红枫叶的秋渐渐落上白霜,没多久整个京都便是银装素裹,一日比一日严寒。   看着火炉子里燃着的劣碳,感受不到太多温暖,寒娟烧了热水给宋梓婧灌了汤婆子捂手。宋梓婧则静静的听着夏福子搓着冻红的双手讲这段时间宫里的趣事。   不过,宫里又有多少趣事,只是讲讲昨日谁得了宠,今日又有谁失了宠,又或者那个不幸的丧命在这充满心机的深宫里。   比如——   景阳宫的沈美人凭着一番姿色,留了皇帝连续在自己宫里宿下了好几夜,从美人晋升到顺仪,封号伶。   伶牙俐齿的伶。   也不知皇上是喜欢这伶顺仪的伶牙俐齿,还是单纯的选了这么一个讽意颇多的封号。   居住在离慈安殿最近的乾贞殿偏殿的太后族系的孙汝,孙常在也承了宠,如伶顺仪般晋了贵人,只是暂无封号。   近了年关,五位新进宫的秀女里,除了宋梓婧各个都承宠的承宠、晋封的晋封,多多少少都是贵人的存在,也唯有宋梓婧还在常在的位子,皇帝的面也一次都未曾见过。   寒娟是宫里老人,明白这宫里存活之道便是得宠,可她这位新的主子倒好,避宠,想避到天荒地老。每日看一眼偏厨里日渐减少的米粮,不由叹气。主子死心眼不愿承宠,她也劝不了。   ***   腊寒刚过,坐居凤阳宫的皇后处传来了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怀胎十月,皇后躲过暗害,平平安安的生下了腹中子。可惜这孩子不是她期盼已久的嫡长子,而而是一位公主。   淑妃站于皇帝右后侧,她见到皇帝听见稳婆出来说是一位皇女时,他冰凉的脸色缓和不少。   看来皇上不希望皇后所出的子嗣是皇子,她如是想。   无论心中作何想,稳婆说完后,来的后妃皆由身边宫女扶着跪下贺喜,“恭喜皇上喜获公主!”   皇后生产完后,听着屋外的贺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里只带着无尽的不甘还有失落。   她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好歹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个无用的!   说来也怪,皇帝十六与张氏成婚,而后又纳了数十妃嫔,可在登基为帝之前谁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二十又二登基至今,皇帝都已年近而立之年,皇后的肚子才有了一点动静,却生下个不能承继大统的,也是让人唏嘘。   不过也不能代表皇帝龙阳不行。皇帝承继韩姓,名琛,自出生时便被授予了太子之位,得先皇器重,极力栽培。皇帝也的确不负先皇重望,继任大统后是位明君,唯一不好的便是沉迷美色。越美的女子皇帝越是喜爱,喜爱却不昏庸,每月进后宫的次数少的可怜,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每月无论去哪个宫里几天,到了那个数后,还有多少时日皇帝都一概不理会,日日宿在上元殿。   恐怕这也是皇帝子嗣少的原因,都不身体力行,哪里来的子嗣?   ***   因是大洲朝第一位公主,皇帝给了元一字,封为元善公主。   公主满月之前,皇帝还有兴趣一日去看她一次,满月之后,却不知是何原因,与皇后大吵,便很少再入后宫,也不怎么去看望公主。   而原先还有些喜气的皇宫,又慢慢沉寂下来。   ***   皇帝要上早朝,起的十分早,伶顺仪跟着起身为他穿衣时,窗户外面都还是灰蒙蒙一片,不甚明亮。   睁着迷蒙的眼睛,在皇帝背过身后悄悄打了个哈欠,这屋子只有他们两人,即使声音再轻皇帝也还是听到了,张大双手任她在自己身上穿梭,含笑问:“爱妃似乎很困?”   伶顺仪将腰带给皇帝系好,走到他身前,娇嗔道:“臣妾如此都是皇上害的,皇上可不许笑臣妾!”   “哦?朕怎么害爱妃了?”皇帝一指挑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心情甚好的问。   “皇上昨夜……”提起昨夜床笫间的所为,伶顺仪净白的脸蛋红了一瞬,小声说:“昨夜皇上太用力了。”   作为一个女人的男人最爱听的便是夸赞那床间表现,皇帝也是如此,听着她那娇羞的话语,一阵大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走出这不大的殿宇,“今日你也累了,就不必去皇后那儿请安,好好休息。”   凝望皇帝离去的背影,伶顺仪屈膝一拜,“臣妾恭送皇上!”   待皇帝走后,她敛去望眼欲穿的眼神,只见居主殿的欣贵嫔身边的侍女开了房门,搀扶着人走出来。   欣贵嫔瞥眼,沈依婷身边走来一位嬷嬷,手里的端盘中盛着乌黑的汤药,欣贵嫔讥讽一笑,对身边的宫女说:“瞧啊,纵使这些新来的女人得宠,皇上不也不给有孕的机会。”   宫女凝神低下头,不敢多言。   嬷嬷手里端着的,是避子汤药。   传言再多,也只有他们这些真正经历的妃子才知晓,皇帝每次宠幸,事后都会准备汤药让他们喝下。什么皇上子嗣稀少,不过是皇帝根本不想要孩子罢了。   ***   凤阳宫里,皇后刚醒,揉着突突跳动的眉心,一脸憔悴的从床榻间起身。   夜里孩子总是哭闹不停,乳母也安顿不好,愣是让她一整夜没有睡个安稳觉。   夕芋瞧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出重气,小心扶人起身,走出寝殿又让宫女来将熏香换成了安神的淡香。   “娘娘,各宫的都在外面候着了。”她小声的在皇后身边说。   “嗯。”手指抚上苍白的嘴唇,确是气色不好,拿出匣子里的红纸轻轻抿了一番,这才有了血色,“让他们进来。”   “喏。”   每日晨起请安都是一番神仙打架,若是可以,皇后是真不想搭理她们。   ***   冷冽的眉眼,殷红的唇,给皇后增添了一分威仪,在屋内花枝招展的一干嫔妃中转了一圈,她才开口道:“各位妹妹近来可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好事可多了。”欣贵嫔轻抚耳边垂落的玉翠,笑着看向伶顺仪,“这不,皇上多日不进后宫,一来就去了顺仪妹妹的宫里。这么好的命,也不知会不会怀上皇子。”   听她前一段话,只以为是恭喜里带着嫉妒,听到后面伶顺仪却是僵了脸色,不止是她,其他的妃嫔脸色都沉了几分。   皇上不想要孩子的心思他们谁都知道,欣贵嫔这般明挑,也不知是在讽刺谁。   “伶顺仪能侍奉皇上却是一桩好事,”皇后摆着大度的气势,笑看着伶顺仪,“只是不知可有这个福分了。”   伶顺仪冷汗唰的往下掉,起身跪下,“皇后娘娘言重,嫔妾福分微薄,娘娘才是福泽万年。”   “瞧这小嘴真会说,倒也不负伶这一封号。”淑妃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把玩着手里握着的珠子,调笑道。   一早便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伶顺仪这刚进宫的新人有些应付不过来,明知淑妃是在讽刺于她,却也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又恭敬的转向淑妃:“淑妃娘娘谬赞!”   “好了,你且先起身。”   戏看够了,坐于上位的皇后开口让她起身。   纵然皇后与淑妃不对付,此刻却还是赞同淑妃,只要不是她手底下的人,谁得宠谁便是她的敌人。   然,皇后猜错了淑妃的心思,她不过是没事干一时口嗨。   诸人又说了一些话,淑妃用玉手遮住打了个哈欠,慵懒的站起身朝皇后福礼,“娘娘,臣妾有些乏困,先行告退。”   皇后瞧着众人也无趣得很,温和开口:“时间也不早了,散了罢。”   ***   出了凤阳宫的门,伶顺仪扶着身边人的手,看着淑妃坐着轿撵优雅离去,不甘心的说:“总有一日我要超过她!”   杏儿扶着她的手抖了三抖,一时不知她这主子说的是什么狂妄之语。   路过的欣贵嫔冷眼看去,无声一笑。   真是得宠几日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   风雪在年关那日停了,可夜里下的霜雪也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   夜里,皇帝在正阳殿设了家宴,各宫嫔妃品阶高的,得宠的都去了。淑妃本是希望宋梓婧去一趟,不说别的,就算在皇帝面前露个面有个印象也是好的。   宋梓婧坚定婉拒了,说她本就是带病身,去了也不合适。   淑妃也没多劝,由着她去了。   家宴场上好不热闹,嫔妃们猜灯谜,歌舞奏乐,一片胜景。   宋梓婧的玉竹小榭也不冷清,她招呼着寒娟、春若他们几个,拿了饺子皮来包饺子。每个人包的都不一样,但都圆乎乎的似金元宝。从锅炉里蒸熟端出,香气四溢。   吃了饺子,披着斗篷,宋梓婧从屋里出来,漆黑的夜幕又下起了白雪。寒风吹来冷得她一阵搓手。   晨起时她特意春阳不要扫雪,冬日的暖阳不热,地面上的厚雪到了夜里也没化完,加之夜里又下了,刚好可以让她堆雪人。   也不怕手冷,捧起一堆雪揉成圆团,趁春若不注意,手下轻轻用力砸了过去。春若冷得一激灵,也不恼,笑着回头,手里也拿了一个雪团,“主儿接招!”   宋梓婧早有准备,歪头便躲了。   主仆五人,一夜就这么玩玩闹闹,过了一个愉快的节。   躺到已经用汤婆子焐热的塌上,宋梓婧含笑的闭上双眼,没多久便陷入睡眠。   ***   年关过后,树杈上渐渐发了新芽,棕褐色的树干里带点点绿,总是清新之感。   伸了个懒腰,宋梓婧才从床上起身,乌黑长直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寒娟适时进来开了帷幔,“主儿醒了,早膳已经备好,快去吃吧。”   “今儿个有乌鸡汤吗?”坐在妆台前,宋梓婧期待的问,她想吃这个东西已经很久了。   寒娟一脸遗憾的摇头,“乌鸡汤是好东西,冬日多喝甚是养身。但即是好东西,得先供着高位的娘娘和得宠的主儿,到我们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原以为自己这么说,她家主儿会有一点醒悟,没想到宋梓婧还是同以前一样,只是可惜的摇头,“那便以后有了再喝。”   “御花园荷塘的荷叶冒角了吗?”   寒娟愣了一瞬,不知她怎的会问起这个来,答道:“没呢,这天气还冷着,荷塘都还只是枯枝烂叶。”   “哦。”宋梓婧略微有些失望。   “主儿怎么问起这个?”   瞧了一眼屋外的骄阳,宋梓婧说:“在屋里闷久了,想出去走走。” 第6章 狼狈相见   寒娟觉着天冷,在屋子里劝了好一会儿,宋梓婧也听不得她烦扰,嘴上应着‘不去了’,可寒娟一有事脚踏出宫门,她便带着春若走与寒娟相反的宫道去了御花园。   她和春若来了这宫里,因为避宠这事,皇宫的景色都没看过多少,只听说御花园有一片荷塘,夏日开花可好看了。现如今春意还没多少,荷塘景色虽枯败,她却异常的想去看看。   路过一片高过人头的树廊,栽于荷塘边的桃树发了新芽,小小的花苞外还裹着绿皮。   天气还冷,也没有人来看这些无聊的景色,宋梓婧也乐得自在,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觉得一切都是美而新奇的,即使这些景色她从前也见过。   ***   从乾元宫出来,韩琛便一直冷着脸,浑身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李福才颤颤巍巍的跟在身后,脚步却止不住的一点点放慢,远离了这行走的冰库。   也不知那些个大臣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皇帝直摔桌,连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好过。   韩琛此行要去慈安殿请安,而乾正宫去慈安殿的路定然会路过那片全是枯叶的荷塘,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影,对于他而言是无趣得很。本以为今天也是这样,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意外。   那陌生的娇俏的人儿还没发现隐藏在树丛后的明黄身影,开朗大笑,并不觉得廖无人烟的地方无趣。似明媚暖阳,给这一片地方带了生机。   “皇上,给太后娘娘的请安要晚了。”李福才候了好半天,韩琛却是一步未动,听他的提醒摆了摆手。   “母后礼佛,朕请安也不急于这一刻。”   韩琛双手拢进袖里,安静的望着。   李福才瞧不真切,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主儿如此吸引皇上……   ***   “何人在此喧闹?”   突兀的尖刺声传来,搅乱了此刻宁静,韩琛浓眉微蹙。   一直沉浸在不知名的喜悦中的宋梓婧吓一跳,转过身见绣眉杏眼、脸盘圆圆的女子着一身红梅淡粉襦裙,由宫女扶着婀娜走来。   瞧一眼浓黑秀发见插着的朱钗,位份不会比她高出多少。   春若照例去殿内省领月例时见过那宫女,小声附在主子耳旁说:“主儿,应是乾贞殿的孙贵人,太后族系。”   宋梓婧点头,谦卑的朝来人福身:“妾常在宋氏,见过孙贵人,孙贵人安。”   孙贵人歪头瞧了半晌,好一半天才想起宫里还有宋常在这一号人,“你就是一进宫便称病半年的宋常在?”   “正是妾身。”她低垂着脑袋。   之后许久都未见下文,直到鼻间浸入一股馨香,香得人发晕。眼下映入的是碧绿的鞋头,宋梓婧还没多想,下颌被手指抬起,卡在她的软弱处,一阵生疼。   本是一张平易亲和的脸,因着那双杏眼眯起,显得刻薄不少。只听孙贵人说:“常在倒是个美人胚子,瞧这樱红的小唇,真是惹人犹怜。要我说,宋常在这连可是比淑妃娘娘都还要美上几分。”   “淑妃娘娘乃绝艳,妾永不敢与之相比。”宋梓婧被她抬着下颌,与之平视。她直起身比孙贵人高了半个头不止,此时微微屈膝才与孙贵人齐身。   看过去时,眼神中不见畏惧。盛气凌人的孙贵人一点点被她的韧力磨灭了气焰,有些后力不足,怔怔的放开了手。   “宋常在真是巧舌如簧,也是,你乃淑妃娘娘的嫡亲妹妹,自是不会与她相比较。”孙贵人哪里不知她话语中特意抬高淑妃的意味,只是淑妃如今在宫里如日中天,皇后也没有拿捏的办法。她只是个贵人不能对淑妃如何,但常在……   眼角瞧了一眼荷塘,若有所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   如寒娟说的那样,现天儿还冷着,出来这些许时候,宋梓婧已经冻得手脚皆寒,鼻子也蔓延上一层粉嫩。   搓搓手,宋梓婧双手兜起,屈膝道:“臣妾宫里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说着,绕过孙贵人准备顺着来时的路回玉竹小榭,正要过去时,她看不见的地方孙贵人的脚尖不着痕迹的向外伸出一截。抬起的脚一时没跨过,被绊了一下,向一旁歪到。   她们此时在的地方离荷塘太近,宋梓婧离得更近,这一歪便歪进了冰凉刺骨的满是淤泥的池子里。   纵使她拍打着双手,努力向上浮去,却总也掩盖不了宋梓婧水性不好的事实。   “主儿!”   足尖沉下触在淤泥里,陷进去拔不出来,寒彻的水使得她渐渐没了力气,快要沉下去之前,她看到了仿佛不关己事,一脸淡漠的孙贵人扶着宫女的手离去。独留春若一人在那竭力的嘶吼,“快来人啊!救人呐!我家小主落水了!”   春若也不会水。   ***   搀扶着孙贵人离开的宫女,一路走着都在颤抖,离开不久孙贵人停下脚步冷冷的看向她,“庆儿,你到底怎么回事?”   庆儿‘扑通’一声跪地,不仅身子发抖,声音也是发颤:“主儿,宋常在也是位主子,若是……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您……”   您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吞咽一下,没敢把话说完。   “瞧你这胆小的,”孙贵人睨了她一眼,仿佛宋梓婧的命不是命,一点都不担心,“那处就只有你我,她和她的那个宫女。等人死了,把那宫女找来收买了就是。只是一个常在,在这宫里生生死死还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纵使宋梓婧是淑妃的妹妹,也抵挡不住她身份低微的事实。   “可是……可是……”可是了一半天,庆儿愣是结结巴巴的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可是了,随我回宫去,乏了。”   “……喏。”庆儿撑着发软的双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   凉水快要没过宋梓婧头顶时,她恍若听见了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是听到春若的声音有人来了?   ***   “陛下!”   李福才伸着手,拉都拉不住的看着韩琛脱了软裘,一跃而下入了水。   愣了好半晌,他慢慢的收回手,看着孙贵人离去的方向,像是看到不成器的女儿一般叹了口气。   真是作孽啊!要是皇上没有在这看倒也没什么,可孙贵人伸脚时他和皇上已经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要知道,皇上可是最忌讳这些残害人的手段。恐怕这下,即使孙贵人身后有太后都不顶用了。   ***   灼烫的手揽住她纤盈不堪一握的瘦腰,带着焦脆的人儿向水面游去时,鼻间若有若无的闻到舒缓心神的香味。不是宫里常用的腻味的熏香,而是清醒的花香,淡淡的,很好闻。至少他闻着很舒服。   韩琛心里如此想着。   手中的腰肢无意识的扭动,即使隔着厚重的布料,他依旧知道眼前这人的肌肤应当很柔滑细腻,从她之前红润剔透的小脸便看得出来。   头终于浮出水面,宋梓婧咳嗽几声喘了好大一会儿,眼帘上挂着水珠看不清眼前人,偏头时嘴唇似有似无的从那人的脸颊上擦过。她因此也闻到了那股气味,这宫里只有一个人会使用的熏香——龙涎香。   “抓紧了。”   她听到他平静的说。   呆愣一瞬,听话的也环抱住皇帝的腰。   此时李福才已经招了人候在岸边,皇帝一将人带来,便伸手将宋梓婧拉上了岸,他则自己撑着爬了上去。   浑身湿透,再加一阵寒风,更是让宋梓婧冷得直发抖,腿脚有些站不住。先前出门时带着的皮氅在水下挣扎时不知掉在水里何处,反正是不能穿了。   想叫、春若扶着自己回去,低头看她已经跪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颤颤巍巍的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也不敢抬头看人,“臣妾玉竹小榭常在宋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韩琛哈着寒气瞧着她,许久未言。蹲下身拉扶她的双手将人拉起,没等宋梓婧反应过来,身上就已经披上了温暖。   是韩琛之前给李福才的软裘。   他没看宋梓婧诧异的眼神,偏头对还跪着的春若说:“快些带你家主子回去,女子冻久了可不好。”冬日没过,那荷塘里的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个阳刚之气十足的男子都受不了,更何况眼前这么个风一吹就能倒的女子。   “是。”春若俯身磕头,再起身就搀扶住宋梓婧。   长长的眼睫轻微颤动,她一直未敢抬头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她如今很狼狈,也不想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快回去,别病了。”皇帝已经渐渐回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撩开粘黏在她唇角的发丝,他柔声对宋梓婧说。   宋梓婧后退一步,离开了皇帝的手掌,哈着白气,抖着声音,“喏……臣妾告……退。”   半个身子倚在春若身上,走一步抖三抖的离开皇帝的视线。   ***   待她走远不见身影,皇帝方才抚过她脸颊的手无意的摩挲。   她的皮肤,的确如他所想,细腻滑嫩,长得也娇俏可人,与淑妃有三四分相似。   只不过淑妃美的妖娆,而她美的纯净不带一丝杂质。   “皇上,我们快些回宫,您身子如今还湿、着,不及时取暖,凉着就不好了。”李福才如今才能将一句话,皇帝将软裘给宋梓婧时,他的心啊真是狂跳不停。   这个宋常在也真是,皇上九五之尊,怎么可以这样让他冻着,心安理得的将软裘接了去。   若是皇上病了,最先受责备的肯定是他,哎……   “走吧。”皇帝也冷,只是没像宋梓婧那样抖得路都快走不了。走了几步又对李福才说:“你等会找个太医去玉竹小榭瞧一瞧,别让她落下病根子。”   “是。” 第7章 夜半来人   冬日的凉水是真的不能进。   浑身发抖的捧着汤婆子,身上铺了两层厚棉,宋梓婧依旧感觉很冷。   即使劣碳实在熏人,春阳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将炭盆拿了进去,让房间温暖一点。   没多久,寒娟领了李福才叫来的太医进来。   “主儿,太医院的肖太医奉皇上之命来给您请脉。”   抿了一口味道难以言说的红糖姜水,鼻子轻轻皱了皱,“让他进来。”   “喏。”   ***   “臣肖原给小主请安。”   她抬头瞧了一眼跪着的人,说话声音清朗,长相也不似她想象中的是个老得不能看。不过年纪也不轻了,约莫四十。   她哑着嗓子说:“肖太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不待太医多说,宋梓婧从棉被一角伸出手来,让肖太医搭了丝巾把脉。   肖太医低垂着头,不敢多看,认真感受脉搏在手指下的跳动。不多时,肖太医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说:“小主今日受了寒,寒气入骨,天气温暖之前可能都会伴随一些刺痛。除此之外,夜里不时会有高热,就劳请寒娟姑姑多多照看小主。”   寒娟在一旁点头:“太医放下,奴婢会尽心的。”   宋梓婧抬起手左右甩了甩,腿脚也动了动,暂时还没有感受到肖太医说的刺痛,扑闪着眼睛问:“肖太医,这个刺痛没法根治吗?”   肖太医说:“微臣开出的药方,只能压制疼痛之感,并无根治之效。所幸今日小主在水里时间短,只需好生休养,天气渐暖便不会留下病根。”   “如此便好,劳烦肖太医了。”宋梓婧点点头,朝寒娟看了一眼。   寒娟上前将肖太医请了出去,从袖袋掏出沉甸甸的荷包交到肖太医手里,“有劳太医。”   “应该的,应该的。”肖太医笑着应承,收下荷包,转身去给宋梓婧开药方。   ***   繁星入了天幕,整个宫里寂静一片。   宫道上,淑妃刚从慈安殿出来,也不知太后今日怎么突然叫了她去品茶,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坐上玉撵,一直不能进去侍奉的香菊才急急的跑去撵子旁,小声说:“娘娘,宋常在今日午后出了点事……”   眉心突然跳个不停,淑妃睁开眼看着前路不清,出口的声音仿佛寒冬冷冽,“阿沅怎么了?”   香菊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她知道娘娘对这个嫡亲妹妹有多爱护,要是知晓……   “说!”   香菊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垂首将今日传来的消息说与她,“宋常在不知为何起了兴致,午后想去御花园看看枯荷。与近些时日还算得宠的孙贵人撞上,临走时……临走时……被孙贵人伸脚绊住,落了那潭里……”   淑妃攀扶在扶手上的手指紧紧抠住,她就知今日太后突然召见她没好事,说了一堆的好话,还赏了无数珠宝,这是想让她息事宁人?   “然后呢?”淑妃侧过头看着突然间没声了的香菊。   “好就好在皇上路过,恰好将常在救了,性命无忧。”香菊简略的说。   “如此便好……”悬着的一颗心安安稳稳落下,若是阿沅真出了事,她便无颜再见父母了。他们将妹妹交与她照顾,她却没能照顾好。“皇上那边对孙贵人此为怎么说?”   “李公公没有传出消息来,只是奴婢方才瞧见陛下在您出来后进了慈安殿。”   应该是要和太后商讨了,至于结果……   阿沅是她的妹妹,即使皇上对阿沅无感,也应该会因为她多偏袒一些。   “春菊,你注意着点皇上那边的动向。”   “是,娘娘。”   ***   合宫众人原本猜测皇帝会因为怜惜去玉竹小榭,不临幸也会去瞧上一瞧,毕竟皇帝白日里给玉竹小榭赏了好些东西。   却不想皇帝慈安殿出来便径直去了上元殿休憩,没有翻牌子的意思。   宋梓婧躺在塌上,原还揪着棉被担心皇上会来,听说没有翻牌子就落了心。   不论如何,还是能避就避开,实在避不了她又再想其他法子。   ***   后半夜,也的确如肖太医所说,宋梓婧浑身肌肤泛红,寒娟覆手上去都被吓了一跳。   赶忙招呼春若打了水来,把帕子浸湿放在她额上。   一顿手忙脚乱,一个时辰过去,不见温度降下。   寒娟着急,正准备让春若看着,自己去太医院找人,却不想大半夜的来了一个不该出现的。   “皇上!您怎么来了?”   透过窗隙,外面的天色还蒙灰,也不到早朝时间。   韩琛不顾跪了一地的仆众,径直走进了卧房。   躺着的人在床上铺就一片青丝,双颊映了殷红,樱桃似的小嘴微微张着,似乎高热让她呼吸困难。   拿开帕子,他的手覆上一探,眉峰静静皱起,不悦道:“怎么还是如此烫?”   寒娟走近,“回皇上,奴婢们已经试了很多办法,可主儿还是降不下去。”   “白酒擦了没?”韩琛看了一眼她。   寒娟一怔,白酒擦身有助散热,她怎么忘了?   “还没有。”   韩琛说:“那便试试,若是不成,天明之后去太医院找太医来。”   “是。”   韩琛伸手掖了掖被角,起身就走出了玉竹小榭。   ***   只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已下起小雨。   李福才撑开伞,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不一会就湿透了。   站在小小的门外,韩琛转身瞧了一眼,看清了雨幕中玉竹小榭的全貌,嘟囔道:“是不是太小了?”   不过嘟囔也只是嘟囔,李福才再未听见后续。   ***   翌日清晨,宋梓婧高热渐退,巳时一刻人才幽幽转醒。一夜未睡的寒娟勉强撑着,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嘴里道:“谢天谢地,总算退了。”   宋梓婧裹着棉被,迷茫的望着她。   春若听见屋里的声音,转身去端了素粥来。   “太医早时来了一次,说您啊,这高热要是过了午时再不退,恐就会伤到脑子。”寒娟笑着说,她还真想象过她家主儿烧成个小傻子的样子。   “哦。”宋梓婧神情呆愣愣的。   她呆不要紧,可把寒娟吓了一跳,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不放心的问:“不会吧……主儿,您可别吓奴婢,真傻了?”   春若放下素粥,一把拍开寒娟的手,“瞎说什么呢!主儿只是刚醒有些不清醒。”   她自幼时就跟主儿,这么多年她早晨总要起来要很久才会回神。   “哦。”寒娟讪讪放下手。   许久之后,眼神渐渐变得澄澈,宋梓婧抬手在额头摸了摸,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余凉。喝粥时问寒娟:“我发高热时是不是有人来过?”   寒娟摆弄殿内省新送来的百合,说皇上特意叮嘱送来有益于安神的,听她问才想起忘了说了,“皇上天还未亮时来看您的。”   “难怪……”她发高热时睡不安稳,迷迷糊糊时额头感受到了一阵寒凉,很是舒服。   ***   晨安总是不可避免,除了像宋梓婧这样的病人。   倒是传遍宫里各处小巷,仗着得宠肆意害人的孙贵人一点都不知收敛,插着前些日皇上新赏的钗子,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皇后的凤阳宫。   宫里齐齐坐着的一干嫔妃欢声笑语,浦一见她进来,顿时变成了一片死寂。   倒弄得含笑的孙贵人一脸尴尬。   还是与淑妃同在妃位上的庆妃开口打破了沉寂,她说:“哟,孙贵人妹妹来了?”   孙贵人屈膝一拜,“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姐姐安!”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放下过,温和的叫夕芋将人扶了起来,“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多礼。”   “谢娘娘。”   同时期进来的伶顺仪瞥了她一眼,讥讽道:“孙贵人昨日对宋常在做了那般事,如今还敢来淑妃娘娘面前?”   孙贵人身形顿住,而后走到伶顺仪的下首位,同期的秀女中除却伶顺仪也就她位份最高了。   感受到强烈的视线,孙贵人抬眸看去,淑妃冷着眼神望着她,没有感情的。心里一阵突跳,强作镇定的起身跪下,“淑妃娘娘恕罪,嫔妾昨日只是无意间伸了脚才绊住宋常在,绝不是有意的。”   伶顺仪嗤笑一声,这种没有含量一听就是编的话,也只看淑妃是否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她了。   皇后淡笑着偏头望去,她可是知晓昨日太后叫了淑妃去,还赏了不少好东西。   淑妃摸着耳垂,一一瞧过坐在位置上各有风姿的妃嫔。   这宫里的所有嫔妃都等着看戏,等着她开口罚伤了她妹妹的人,她又不傻。   沉默了一会儿,也让沈贵人跪了一会儿,才浅浅开口:“孙贵人,落入水中的人不是本宫,你找本宫说恕罪也是无用。”   孙贵人的淡定僵在脸上,许久都未能开口,她没抬起的头能感受到淑妃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在等她的回应。   孙贵人身后有太后罩着,自是心高气傲,即使是淑妃她有时候还是瞧不起的,一个靠着美貌上位,家世也没有自己好的女人。可即使心里如何想,如今的淑妃依然是高位分的人,而且比她高太多,她只能梗着脖子回答:“嫔妾明白,改日嫔妾就去向常在妹妹请罪,求她原谅。”   贵人求常在原谅,怎么听都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她不用去看,都能感受到那许多嘲笑的眼神。   皇后瞧着他们谈的也差不多了,便出声道:“好了,孙贵人快些起身罢,这大冬天地上也凉。”   “谢皇后娘娘!”   皇后此一番作为惹得淑妃朝上看了一眼,淑妃无声的扯了一抹笑。   皇后也真会做太后的人情,沈贵人求的是她,皇后却出声做主让人起身,硬生生打她脸呢!不过,谁让她做主正宫呢。   呵,一个不得宠的正宫。   ***   诸人有闲聊了好一会儿,皇后正准备说散了,却见李福才手腕搭着拂尘,冷着脸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奴才听说孙贵人在您这儿,特赶来宣读皇上口谕。” 第8章 深夜造访   顿时鸦雀无声,皇后一向宽容大度的笑容僵在脸上。   原还从容淡定回应各妃嫔的孙贵人心里一个咯噔,这段时间就她这里出了一点问题,这圣谕恐怕……   “皇上口谕:贵人孙氏,不守德行,肆意迫害同为妃嫔的宋常在,朕难以饶恕,今褫夺位份打入偏零宫,永不赦免。”   皇后眸子沉了沉,宋常在虽然落水,但所幸未伤及性命,孙贵人不至得如此下场……   面色瞬间惨白,孙贵人双膝跪地,眼里溢满惊恐。嘴里直叨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可是太后族系,皇上怎敢如此对我?”   李福才笑意满面的弯下腰,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小主,您忘了,皇上才是主,这天下的主。”   他话一出口,凤阳宫里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惩处嫔妃本是交由皇后处理,可这次皇上直接越过了她,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皇后也明白其中之深意,面色变得铁青。   说完,李福才扫了扫拂尘,对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奴才的事办完了,先行告退。”   “公公辛苦。”   皇后身边的夕芋走下台阶,伸手送李福才出了宫门。   ***   圣谕宣完,孙贵人没了来时的花艳,此时只剩一股灰败之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常在,皇上便将她打入了冷宫。偏零宫啊,带着个零字,人来时一无所有为零,死去孑然一身也是为零,所以这带着零字的地方都不是个好去处。   可仔细想想,她也没做什么大罪恶,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那天,她不过是心里冒出一个邪念,想着不过是个小小常在,在冬天凉水里不声不响死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宋常在身后有淑妃,但她身后是太后,即使淑妃有什么怨恨,不过罚她抄女训也就没了。   后来她得知昨日皇上也在,也不过微微紧张了一会儿,因为太后和她说过,她会帮自己摆平。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这般模样?   被几个太监拖着出了凤阳宫,瞧着雨后天晴的碧空,孙贵人猛然想起,她只是一个贵人,在这深宫里多的数不过来的低位分嫔妃,即使有太后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   孙贵人被带走以后,凤阳宫的人也都散了。   淑妃与庆妃相携,外面的玉撵已经候着了。淑妃抬脚刚要上去,庆妃叫住她,“皇上果然还是看重妹妹,如此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都要让李公公来宣读口谕。”   淑妃回头看了她一眼,不重不轻的笑了一下,“本宫妹妹的一条性命差点死于孙贵人之手,姐姐觉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   庆妃僵住,她原是奉承几句,没想撞枪口上了。尴尬的笑笑缓解气氛,而后才说:“姐姐并无此意。”   “如此最好。”淑妃已经坐上了玉撵,居高临下的看着庆妃,“妹妹提醒姐姐几句,一个人生存绝不是靠着虚无的奉承比你强的人,而是你自己要强。妹妹可有听说,孙贵人身边有个叫庆儿的宫女,而姐姐却一句话未说。”   这宫里原是不许有婢女名字冲撞贵人,即使是称号也不可。   本就疲乏得很,香菊喊了‘起轿’,一行人就匆匆往明阳宫走去。   庆妃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子,才悠悠上了自己的轿撵,身边的玉香愤愤道:“瞧她,仗着有几分宠爱,就对娘娘您出言不逊!”   庆妃缓缓吐纳气息,声音空空的说:“同为妃位,她的玉撵有十二人抬,而本宫的只有八人,这就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   庆妃也是从东宫出来的人,有个妃位,但皇帝自登基后来她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玉香哪能不理解自家娘娘的自怨自艾,心疼道:“娘娘……”   “别说了,走吧。”庆妃无力的摆摆手,她已经没有兴趣去听玉香那些无用的安慰。   玉香垂头:“是。”   ***   “皇上此番是何意?”   太后保养良好的手掀了桌上的瓷盏,碎裂一地。   皇帝静静看着太后勃然大怒,恬然张口吃了一块展若姑姑呈上的糯米糕,入口即化,却有些酿人,只此一块,皇帝再未碰过。   太后年老,喜欢吃甜食,他却是吃不得。   展若站在太后身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太后发如此大火。自从沉迷礼佛,太后算是平淡如水,什么也不能引起她波动。   太后急喘着气,她昨日找过淑妃,皇帝也来找过她。她让淑妃在皇帝身边规劝着一些,而皇帝却只是来她这听她礼佛声。   她同皇帝说了许多,话里话未都只是希望皇帝饶孙汝一马,把昨日午后的事情当做没看见。   皇帝却什么也没回应,她那时却以为皇帝是默认了她的话,现在想来何其可笑,皇帝恐怕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   “母后以为何意?”   皇帝挑眉,无畏太后眼中的怒气。   “孙贵人再怎么说也是孙家的人,你如此作为,置孙家于何地,置哀家于何地?”太后也不藏着掖着,直白的说出。   孙家如今在京都因太后这层关系算是世家大族,但在朝廷任职的却无多,即使有职也多是不轻不重的职位,没有什么大的用处。若是想在如今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只能从后宫下手,能再出一个像太后的人物那是最好。所以孙家送了孙汝进宫,有点姿色却没有脑子的旁系女子。   找个脑子不好使的族女是为了方便掌控,实在没料到孙汝是真的蠢,眼高手低,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也不知掩人耳目些,让别人看到就算了,偏是让皇帝亲眼见到,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母后,孙贵人所犯为谋命,实乃天地不容之事。至于孙家,该怎么安抚那是母后的事,与朕无甚关系。”皇帝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很少戴这玩意儿,嫌重的慌。   他姓韩,又不姓孙。   不痛不痒的与太后说完,不待她多说,下了软塌转身走出慈安殿。候在门外的李福才赶紧跟上。   ***   展若姑姑小心地给太后顺气。   “太后,皇上如今正值揽权之际,不愿您的母家做大也很正常,您可千万不要与他计较。”展若姑姑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他的心思大多知晓,可有时候又心疼这身在深宫的孤独老人,总归是两面为难。   她都明白的事情,太后又如何不知,只长叹一声,蹒跚着走进了内殿。   “哀家与皇帝总归不是亲生母子……”   ***   冬春交接之际,最舒服的事情是什么?   于宋梓婧来说就是从早到晚窝在自己的小窝里,舒舒服服也不寒冷。到了饭点还可以让春若直接将菜装碗里,拿着就吃了。   前夜高热之后,她寒凉之症渐渐袭来,曦光初临和夜幕降临时,膝弯以下的骨头如细小的绵针在戳,不算疼,但却让人痛不欲生。   每每这几个时辰,寒娟和春若总是不能安睡,忙前忙后的灌汤婆子,给她揉腿。不过两三日的光景,这两人都消瘦了一圈。   她这个做主子的,也是心疼。   又是一晚入夜,宋梓婧在地上转了两圈以示寒症没有复发,让她们两安心的回屋里睡觉。将犹疑的两人赶出去,将门关上时,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流。   按着小腿,她咬牙想:还是很难受啊!   ***   过了亥时,听宫道上的打更公公敲响铜锣,宋梓婧才渐渐觉得腿骨上的疼痛缓解了。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恍然觉得床边多了个什么。   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可被吓了一跳。   床边立了一个黑影,借着一盏将要枯竭的烛台,勉强能看清此人穿着明黄的袍子,至于是谁就不用她多说了。   掀开棉被准备起身,就被宽大的手掌压住,听得温柔沉稳的声音说:“既然疼痛难忍,就别起身了,好好躺着。”   靠在软枕上,揪着褥子一角,宋梓婧怯生生的问:“皇上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韩琛也不知道。   只是批阅奏折时,总是会想起那日在水下摸到的腰身,念念不忘。   方得粒端着玉牌子进来时,没有着眼去瞧,扔下朱笔径直离开了上元殿,独留李福才和方得粒两两相望。走出许久见没人跟上,韩琛叫了声,李福才回神急匆匆跟来。方得粒则端着盘子灰溜溜的回了德安房。   韩琛没有马上便来玉竹小榭,在御花园瞧了一会儿的夜景,才有折回走上前去的路。   这几日的奏折里烦心事多,夜里月明清风,倒也消去他一身疲惫。   黑靴跨过门沿时,亥时更已经敲响,玉竹小榭也已经灭了灯火。   本来只是想进来看看,拱起小包的褥子下不时传来抽气声。韩琛想起前些日肖原在耳旁说的那些,关于寒症。   还有就是在寒症祛除之前不能行房。   眼神暗了暗,韩琛坐在床畔轻柔抚去她眼角疼出来的泪珠,不巧看见了她眼中戒备的目光,他问:“很怕朕?”   宋梓婧耿直道:“怕。”   韩琛:“为什么?”   宋梓婧:“臣……臣妾还没有准备好……”   瞧她闭着眼视死如归的模样,韩琛不禁被逗笑了,他记得宋梓婧刚及笄,如今看来年龄虽成年了,心智却还像个小孩子。   安抚地拍拍她的额头,笑着说:“放心吧,等你准备好朕才会碰你。”   宋梓婧睁着小鹿般的眼睛,扑闪扑闪,“真的?”   “真的。”   紧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宋梓婧这才发现与皇帝说话间她腿间疼痛都忘了,如今相顾无言,那痛感又袭来。   见她拧了眉,韩琛悉心坐到床位,掀了一脚被褥,抬起她的小腿力道刚刚合适的揉捏。   宋梓婧大惊,忙起身制止:   “皇上,使不得!”   韩琛:“躺下!”   犀利的语气让宋梓婧无所适从,应他的话乖乖躺下。   揉捏之下,痛感不见了,几夜未能安睡的宋梓婧眼睑已经阖上,呼吸声趋近平稳,连皇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李福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提着暖黄的灯笼灯笼好久,皇上才从玉竹小榭出来。   他顾不得冷,拎着貂绒皮氅给皇帝披上,“皇上,不歇?”   皇帝瞥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龙撵。   “去明阳宫。”   李福才敛下心神,高声喊道:“摆驾明阳宫!” 第9章 再撤牌子   皇帝到时,淑妃已经安歇下。香菊见他冒着寒风而来,顾不得拜礼,转身进了寝房将淑妃叫醒。   淑妃睡得正好,浦一被叫醒,心情顿时不好,“香菊,你……”   “娘娘,皇上来了。”香菊低着头,小声提醒。   “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要来早该来了。”淑妃不理,转身背对着香菊躺下准备继续睡。   焐热的被褥被打开一角,淑妃还以为是香菊,转头怒视,不想对上皇帝那双沉稳的眸子,被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干涩开口:“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朕乏了,睡吧。”   没有要动她的意思,皇帝只着中衣和她躺在一张被褥里,这有些不合规矩,但皇帝已经阖上了眼睛,她也只能沉默着一同躺下。   刚侧过身,皇帝的手搭在她的腰身,缓缓抚摸,不一会儿又撤下,不知是何意。   她本身很困倦,没一会意识已经模糊,听见皇帝问:“你与宋常在长得很像。”   淑妃闭目嘟囔着回道:“这是自然,阿沅与臣妾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阿沅?”皇帝于黑暗中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嗯,臣妾与家人都如此叫她,应是……乳名吧……”阿沅此名的出处她不清楚,只记得妹妹出生后,父亲母亲都这般叫她,她也跟着一起叫,就叫习惯了。   “嗯。”   “皇上,很晚了,睡吧。”此时淑妃已经不清醒了,说完就没了动静,应是睡熟了。   皇帝也闭上眼,脑海里不时浮现一个人影,却不再是身旁的淑妃。   ***   昨夜皇帝翻牌子去玉竹小榭的事,被德安房捂得紧紧的,一点风声没漏。漏出的不过是皇上半夜却了淑妃处,惹了一众大小嫔妃的嫉妒。   晨起皇帝离开后,殿内省端着好些东西进了明阳宫,其中包括前些日新来的雕桃七彩琉璃盏。至于连带送去玉竹小榭的蜀中玉锦并没有引起太大波动。   众人都以为不过是皇帝看重淑妃所以爱屋及乌,给没受宠的宋常在送了东西。   只有淑妃自己不这么觉得,皇帝绝不会是‘爱屋及乌’的,而且皇帝对她的情也远没有众人所看到的那么深。   ***   来了宫里许久,宋梓婧都没有多少新衣穿,恰好要入春,身上也不用穿的跟个圆球一样,得了玉锦即刻就让春若拿去尚衣局制成新衣去了。   那几匹玉锦大多是她喜欢的颜色,除了一匹犯上的绛紫,她给留了装入库房。   紫乃龙凤能穿,她一个小小常在如何能触及?   “还是大小姐得宠好,这下主儿吃穿不愁了。”春若来了宫里也没见淑妃几次,提起时总是忘了改口。   宋梓婧白了她一眼,春若就是个小傻子,“春若,怎么还是忘了改口?在宫里要叫淑妃娘娘。”   纵然亲姐妹,有些东西还是得分清。   思及此,宋梓婧忧愁的叹了声,如今她和姐姐都为一人后妃,虽然她如今在极力避宠,但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以后争宠夺宠是不可避免,到了那时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哦,奴婢知错。”春若捂着嘴,朦胧的说。   寒娟端着热茶进来,放在宋梓婧面前的小几上,转头戳了戳春若的大脑袋,不成器的说:“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没志气!依靠别人得来的东西总是不长久,要真想衣食无忧还得小主得宠,知道吗?”   春若揉着被戳痛的脑袋,委屈的小声说:“可是得宠以后,这后宫百般阴谋,主儿怎么办?而且别说得宠了,你看主儿什么都没干,就差点殒命孙贵人之手。”   寒娟:“你也知没得宠主儿就差点没了命,若没有宠此后不管是饿死还是被害死总有一种。可若是得了圣宠,皇上总会护着主儿一点,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困难。”   她没有春若小心翼翼,在宫里生存几年,许多事情都看得通透。这宫里啊,每年都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小主,得宠的有不得宠的也有,但死的最早的绝不会是得宠的,而是那些无宠的。她们没有权,没有宠,什么都没有,死了就死了,没有人会去关注。得宠了,就什么都有了,皇上总会顾你两分,那些后妃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她们俩争辩得小脸通红,宋梓婧适时笑着开口:“好了,别吵了。我自有打算,你们俩就别一直瞎操心了。”   春若和寒娟互相别开脸,谁也不理谁。   ***   夜深了,皇帝面前堆了许多奏折,手中的笔沾了红墨在翻开的奏折上批下红圈,有所感则多写几个字,像是恩赐般。   到时辰,方得粒又一次端着各妃嫔的牙牌走进,小心跪在桌案一侧。   他就这么一份工作,日复一日就干这个事情。   李福才今日没拿他那时时刻刻不离身的拂尘,瞧了他一眼,走上前在皇帝身边说:“陛下,该翻牌子了。”   皇帝没理,又拿了一份奏折在看。   方得粒似乎习惯了,将端盘举过头顶,就等皇帝什么时候得闲瞧上一眼。举了很久他也不觉手酸。   隔了好一会儿,奏折少一些,皇帝抬头瞧着色彩各异的玉牌子,找寻一圈,写着“玉竹小榭”的白色牌子今日仍旧不见。   那丫头可真是怕他翻牌子。   装模作样的问:“玉竹小榭的牌子去哪了?”   方得粒汗颜,他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般而言,若无皇上皇后特殊吩咐,常人的牌子仅能撤一月。宋常在是卡着这个点,一月满了,他们将牌子放上去一日,她身边的寒娟姑姑就来了。说的无非就是,小主抱恙还需静养。   都听腻了。   说真的,他是没见过这么能‘生病’的小主。小声解释道:   “回皇上,宋常在身边的寒娟前些日子来德安房,说……小主身体有异,把牌子撤一月。”   “呵。”皇帝冷笑一声。   宋梓婧身体如何,韩琛会不知?不过就那点寒症,总拿这个说事,那就是有意的。   “李福才,去玉竹小榭。”韩琛怎会让她的小计谋得逞,坏笑着让李福才出去准备,而后又看了一眼还在的方得粒,“虽无牌子,但你们德安房该记就记。”   “奴才明白。”方得粒嘴应道。   李福才偷偷笑了一下,余光瞥见皇帝注视他的眼神,收起神色急匆匆出去喊道:“来人啊!备撵。”   ***   披散着乌黑秀发盘腿坐在软椅上,宋梓婧忧愁的看着吃小食吃得正欢的皇帝。她都把牌子撤了,皇帝怎么还来?   寒娟一脸喜上眉梢的带着茫然的春若退了出去,独留两人在寝室中独处。   “皇上……”   未待她说完,韩琛嚼碎嘴里刚放的一颗蜜饯,挑着眉说:“又想问朕怎么来了?”   “是。”宋梓婧正襟危坐,多话不敢说。   拿过桌案上放着的帕子,将嘴角的碎屑擦去,伸手拉过她白净的小手捏了捏。很软,他如此想道。“朕想来就来,无需理由,知道吗?”   宋梓婧不着痕迹的翻白眼。   是是是,这整个后宫都是你的,你自是想去哪就去哪儿!只是你去哪不好,偏要来我面前晃荡?我不想见你啊,皇上!   “想什么呢?”韩琛瞧她不掩饰的嫌弃,也不生气。   “没什么。”   心里吐槽归吐槽,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出来。   “晚膳用了没?”   “用了,皇上没吃?”   “吃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借李福才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皇上饿着。   “可有乳名?”韩琛忽然想起昨夜在淑妃处听到的名字,他想亲自听她说出。   宋梓婧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回答:“母亲给臣妾起了一个,叫阿沅。”   “是个好名字。”韩琛眯着眼睛,屋里已经点起烛火,暖黄的烛光下,她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黄,更显娇弱。“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母亲只是觉得好听,就叫了这个。”她小时也问过戚氏,戚氏告诉她,其实想了很多乳名,‘阿沅’最为好听,所以就定了。   “嗯。”软软糯糯的声音,惹得韩琛喉咙一阵瘙痒,心里默念‘她身体还没好’无数遍才压下心里的邪、意。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掂量在手中时才发现,她是真的很瘦,看着绵软的地方戳下去都是虚软。   “皇上!”宋梓婧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攀附住他的脖颈。   韩琛的胸腔振动,发出一声闷笑。到床沿时轻柔的将人放下,转身把青绿色的帷幔散开,只能看见朦胧的身影。   缩在被褥里,眼见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捏着被角的手一紧再紧,仿佛走来的不是人而是恶魔。   韩琛一点一点松了腰封,同她一样只着中衣,掀开她的被褥躺了进去。   见她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看着自己,心生一计,翻身趴在上方。坚硬的胸膛前抵上她的小手,听她颤颤巍巍的说:“皇上,您说过在臣妾病好之前不碰臣妾的……”   “朕反悔了怎么办?”韩琛作恶般低下头,鼻间相撞,呼吸相闻,她所用的香并不熏人,仔细闻闻好似一种果香,“阿沅如此娇美,叫朕如何忍得住?”   “……”觉着他不似开玩笑,宋梓婧委屈的撇嘴,眼里都闪了泪光。   瞧她这可怜的样子,韩琛俯身在她脸颊各亲一口,躺了回去。爽朗笑着揽住她的腰,捞进怀里紧紧抱住,“好了,不逗你。时辰不早了,安心睡罢。”   寒娟听里面没了声响,悄悄进去将烛火灭了。   一片黑暗中,宋梓婧睁着眼不敢闭,小声嘟囔:“皇上就是个大骗子!”   很久以后身边人的呼吸平稳时,她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待她睡后,‘呼吸平稳’的韩琛睁开了眼,嘴角含笑,他很少像今天这么轻松,不用去想宠幸了这个女人她背后的家族会如何,也不用听那些不中听的奉承和虚假的爱意。摩挲着让他爱不释手的腰身,眼睛再次阖上,这次是真的睡了。 第10章 容贵妃   第二日清晨,曦光已经照进庭院,韩琛才堪堪醒来,他头一次起如此之晚。偏头望去,宋梓婧还小小一只躺在他的臂弯中睡得深沉。   今日也不必上早朝,韩琛又躺了一会儿,才小心的将没了知觉的手从她的颈下抽出。   门外的李福才听到屋内窸窣的声音,门板吱呀一响,皇上已经站在了纱幔外,他眼睛触及躺在床榻上的曼妙身影像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赶紧底下了头。   棉布着了清水,柔软的触感,韩琛仅有的一点迷蒙消散去,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在外间用了少许清粥,床笫间的人还不愿醒。又等了片刻,韩琛起身朝外走去。   “你等会着人去皇后宫里说一声,宋常在还在病中,不宜请安。病好之前,所有的请安礼都免了。”   用着极低的声音,似乎怕吵醒了里面的人。   李福才听在耳里,心里不由诧异,皇上从没对一个嫔妃如此温柔,即使是受宠多年的淑妃。   “是。”   ***   走于宫道上,脚踩防滑石子路,李福才不时看一眼皇帝,眼里探究,却始终未开口。   皇帝被他瞧的烦了,施舍般垂下眼睑,“有什么事就说。”   李福才如临大赦,小心开口:   “皇上对宋常在似乎很特别?”   皇帝脸色未变,还轻轻笑了一下。李福才以为皇帝出口会是:不过是长得好看的嫔妃罢了。   谁知皇帝很认真的回答:   “她还是个孩子,朕多宠宠也无妨。”   在韩琛看来,宋梓婧才十五出头一点,纵然及笄了,却始终是个小孩子。年纪小小离开父母,这后宫里能照看她的人也无多,即使有淑妃在。淑妃每日要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妃嫔就已经无暇抽身。   而且,既然已经到了他手中,总要护着几分。   李福才一脸的‘原来如此’,不再多问。   ***   春日回暖,常蜗居在寝宫的妃嫔都愿意出去走一走。   淑妃披上香菊准备好的貂氅,热热乎乎的出了门。   路上香菊提了一句昨夜皇上宿在玉竹小榭,隔后一会儿突然想拍自己两嘴巴子,哪壶不提开哪壶,小心的瞧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   “阿沅如今还有一些肥软,抽条了定是个美人坯子,皇上会注意到她本宫并不意外。”淑妃语气平稳流畅,神色间也不见他意,只是这都是表象,心里真正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可能她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宠爱被妹妹分享去吧。   只是淑妃不解,阿沅为何这么快就接受皇帝宿在她那儿了,明明刚进宫时是那么抗拒……   “娘娘说的是。”香菊如何不知,宋常在那双明眸是真真不含杂质,纯净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脸颊双侧虽还嘟着,但不需多少时日抽条而去,看着更为瘦削时定然会比淑妃如今的样子还要美。   当初淑妃进东宫之前,可是被誉为京都第一美。   还好宋常在年岁小,也入了宫,不然在京都宋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提着裙边小心走上台阶,晨露后的台阶湿滑,要是不仔细注意,一不小心就会栽了。   西角凉亭位于御花园西北处的小山包之上,除却六棱角亭是建朝之后修的,其余都是天然美景,一花一木都让人赏心悦目。凉亭立于山包顶端,从上往下俯视可以一览御花园的初春,朵朵梨花盛开,零星点缀在还未长全的绿叶中。   ***   瓷器磕上石桌的声音,淑妃心神微动,将要跨入凉亭的脚顿住。   那个瓷器,是绝无仅有的翠玉印花碗盏,这宫里皇上仅得了一个,也只赏给了一个人——   容贵妃。   容贵妃此人如其封号,雍容大度,不问宫中事,只求安稳。   同样的,样貌也是如此。宫中妃嫔样貌各异,都是人中精品,每个人的相貌上总有她所独特,但容贵妃不一样。在淑妃看来,容贵妃就是哪哪都没有长在皇上审美点上的人,若将容贵妃放于大街小巷人多之地,很快便会泯然众人。   她的长相过于普通,不大不小的脸蛋,眼睛狭长微小,她低垂着眼睑便如同闭着眼睛。一副笑唇,看似亲和也的确亲和。   如此搭配的一张脸,在淑妃看来算是丑的。   但偏偏这样一个相貌样样不符合皇上意的女人,坐上了比她还高一阶的贵妃位。   如今这宫里仅她一位贵妃。   不过好在容贵妃不常出现在人前,也不生事,省了与之斗智斗勇的精气神。   ***   脚步微疑只是一瞬的事,淑妃很快从见到她的惊诧中走出,微笑着踏进了凉亭。   “妾见过贵妃娘娘。”许是出于得宠的原因,淑妃对此人没有过多的畏惧。   容贵妃将碗盏中冒着的热气盖住,抬头瞧了一眼来人,笑唇又往上勾了几分,“妹妹不必多礼,快过来坐。”   抬手拍了拍身边空余的石凳,让大宫女郁如将多余备好的软垫放了上去。虽已进春,但还是天寒,石凳冰凉难坐,她出门前便着人带好了软垫,以备不时之需。   “谢娘娘。”直起膝弯,淑妃没有即刻落座,手指抚上软垫的丝线,感叹一句:“真是精细。”   容贵妃偏头一笑,夸赞道:“都是郁如做的,本宫身边就属她的手最巧。”   贵妃乃西夷和亲而来,不会女红。   淑妃瞧她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不再多言,接了郁如端来的热茶,墨绿点缀不见花纹的普通碗盏。   容贵妃常年不问世事,总在静安宫休闲看看小话,看天气转暖浦一出来便见了风头常盛比她低不得多少的淑妃,忍不住去打量。   眼中人如那些宫女所说,长相姣好,柔和的五官却是被那凌厉的脸颊线条带着冷峻了几分,即使淑妃眼里含笑都掩盖不住那森森寒意。遥遥一望便不敢相与,让人徒增畏惧。   腰肢纤细,不堪一握,紧贴身线的天蓝束腰襦裙将其很好的突显。她记得,皇上除却相貌这一偏好,还喜爱腰而柔软的腰肢。   淑妃倒是哪哪都占了,难怪皇上如此偏爱她。   ***   “姐姐难得出门一趟,妹妹可真是许久未见了。”淑妃抬起碗盏小口抿着,含笑说。   “即春的御花园煞是好看,本宫也闲来无事,出来走上一走。要是再在宫里闷着,得把本宫憋坏了。”容贵妃笑意甚浓,手里捻了一串色泽饱满的佛珠,一颗一颗转动着。倒是和太后一般,信佛,礼佛。   淑妃瞧了一眼桌上的摆盘,捻起一颗酸梅放在口中,酸涩难忍,她面不改色的将一整颗吃下,再不去拿。既然已经拿起就没有放下的道理,若容贵妃看在了眼里,便是不敬之罪。   “这梅干是本宫家乡的特色,京都一般寻不到。”容贵妃将一切看在眼里,而后转头让郁如重新端来蜜饯。她不曾去碰,一直吃着家乡的梅子。   良久无言,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阵带着春寒的冷风略过,容贵妃又向淑妃看来一眼,用手绢接了嘴里的核,“本宫听说淑妃的胞妹也进了宫?”   “皇上看重,妹妹进宫做了常在。”   郁如上前换了两位主子身前雾气渐散的茶水,重新换了一杯来。   “可有承宠?”   淑妃淡笑垂头:“说来惭愧,家妹还小,对于那些事颇有畏惧。且身子骨弱,自进宫便一直病着。还是前些时日才得见圣颜。”   那些事是何事,不必明说,她们都明白。   容贵妃知晓宋常在进宫时刚巧及笄,心智未熟她倒是相信,只是……   “可……本宫听说,昨夜皇上就宿在了宋常在处。”   淑妃算是明白了,容贵妃此番就是在打探她对于妹妹承宠之事的看法。“皇上去何处不是臣妾所能掌控,但去了宋常在处,便说明皇上对她有几分倾心,实乃我宋家之幸。”避开暗藏的针锋,一字不提自己的看法如何。   容贵妃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淑妃虽在避重就轻,但她还是听出了一些想要知道的。   淑妃对于妹妹承宠,绝无她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妹妹看得开怀,本宫真是艳羡。”容贵妃换了一张手绢,擦去嘴边沾着的碎屑,由郁如扶着站起身,向着台阶下走去,“本宫还得去给太后请安,妹妹自便。”   淑妃起身,扶摇一拜,“恭送贵妃。”   ***   走回石凳,刚刚的软垫容贵妃没有让人取走,倒是那盘酸的难以入口的梅干让郁如装在食盒里小心带走了。   容贵妃很爱家乡的东西,这毋庸置疑。   香菊走上前,给淑妃披了年前赐下的蜀锦绣花披帛,“娘娘,还有些凉,莫病了。”   眼见自己主子捧着碗盏发愣的模样,香菊无奈地叹了一声,她家主子对皇上的情看似无意,但都记在心里。   昨夜皇上去了宋小主处,娘娘还是有些难受吧……   ***   凤阳宫这边,皇后刚醒,去偏殿逗弄了一番公主,用了早膳,才见了李福才。   知明来意,皇后冷笑一声,“皇上倒是宠他们宋家姐妹。”来一个宠一个。   夕芋接了皇后手中的漱口水,轻声道:“皇上今儿个还赏了好些玩赏去了宋常在那儿。”   “是吗?”皇后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去库房挑几件趁手的,给宋常在送去。”   皇上都赏了,她作为后宫之主,也该赏赏。   “娘娘不开心?”扶着皇后的手,夕芋小心的问。   皇后抿唇,一脸无所谓,“有什么不开心的。宋常在如何与本宫干系不大,小小常在,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只是淑妃那儿,也够她难受的。”   她不知,皇上去宋常在那儿,到底是因为淑妃,还是因为那次落水?   夕芋低垂着头,不再多言,这些不是她可以谈论的。   从内室走出,看了一眼窗外明朗的日光,那些后妃该向娘娘请安了。 第11章 保佑她,荣宠不断。   “所以,宫里没有贵妃?”   吐了嘴里的核,宋梓婧又拿了一个青枣吃着。   皇上连着来了两日,弄得整个宫里人尽皆知,皇上有了一位新宠。第三日,他本已经到了玉竹小榭愣是被宋梓婧用无数理由堵了回去。   殿内省那边也不敢怠慢,早早的送了一批新到的青枣来。   还别说,味道正合她的口味,微甜但不腻人,盘里都不剩下多少。   “宫里仅一位贵妃,封号容。只是容贵妃不得宠也不常见人,所以小主不知道也正常。”寒娟坐于宋梓婧脚侧,拿着针线一点点缝制荷包,春天过了就是夏日,蚊虫多,得先给主子准备着。   “其他的呢?”宋梓婧垂眸,含糊道。   她不太了解宫里其他妃嫔,本来避宠也不必见人,可如今皇上不按道理出牌,三天两头往她这跑,真是头疼的很。   “如今宫里受宠的是淑妃、如妃、和景阳宫主位欣贵嫔,其中以淑妃为最。其次便是与小主一同进宫的伶顺仪和姜美人,”说及此人,寒娟停顿一番,才又继续说道:“小主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这姜美人,在您得宠之前,最受宠的新人不是有封号的伶顺仪,而是这位只比您高了一点点的姜美人。”   “就拿上月来说,皇上来了后宫十日,有五日去了姜美人处。”   一半的时间……   宋梓婧拄着下颌默默听着,计算了一下日子,问寒娟:“寒娟,这月皇上来了几次后宫?”   寒娟使针的手停下,很久才说:“有七日了吧。”   临近月底,皇上前朝事务繁多,应该是不会再进后宫了。   宋梓婧如此猜想。   ***   昨日皇帝又搂着她睡了一夜,清晨醒时没让她兀自睡去,捏住鼻梁将她叫醒。   宋梓婧睁着迷蒙的眼睛,听着皇帝嗡嗡的在耳边说:“玉牌朕让德安房的放上去了,你若是不喜朕常来,朕偶尔来来便是,你也不必如此畏惧。”   她彼时脑里一片浆糊,模模糊糊的回了一声:“嗯……”   听到皇帝轻笑一声,她皱着眉翻身背对着他,而后又听他道:“有时间多出去走走,来宫里大半年了,人都没认全成什么样子!”   就跟小蜜蜂在耳边飞,嗡嗡嗡的,宋梓婧背手推攘,“皇上你还有早朝呢,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嘿,你这丫头!”韩琛扯着嘴角,伸手又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子,起身带着李福才走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贪睡的,幸而让她不用去请安,不然恐要让皇后挑刺。   ***   她是真的懒得出门去,皇帝的话也就被她当成了耳旁风。   坐于廊下让春阳找了木板来。亭台旁有块空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扎一个秋千闲时去坐坐也好。   还让夏福子去殿内省讨要了几株好品种已经中成的樱桃树来,现下栽种,夏日不久就有现成的水果吃。   只是环看一圈自己的小院子,好像没有空余的地方栽种。   “寒娟!”   “小主,怎么了?”寒娟听见声音放下手中的活计,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这附近可有空地?”宋梓婧侧身问。   春若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见到夏福子手里扶着的东西,瞬间了然。她家主子最爱的东西就是嫣红似红宝石的樱桃,然则樱桃只有夏季能吃到。   寒娟想了想,回道:“玉竹小榭后院小门出去有片桃林,常有嬷嬷打理,那地应该可以栽种。”   “夏福子,听见了没有?”   “奴才这就去。”   夏福子低垂着头,使力抱起已经长成的比他还高一些的树,顺着寒娟指的地方去了。   “妹妹这里好生热闹!”   听见声音,宋梓婧疑惑的扭头望去。   伶顺仪穿的妖娆,抿了红纸的唇在日光下更显鲜艳。   她一脚跨了进来,一眼望去这玉竹小榭中的人都在忙活,笑着调侃道。   认出来人,宋梓婧扶住春若伸来的手从廊上跳下,稳住身形后想伶顺仪行了一礼,“姐姐怎么来我这小地方了?”   “出来走走,就到了你这儿,顺便进来瞧瞧。”伶顺仪挑眉笑道,目光望向帘子,“不邀我进去坐坐?”   “瞧我都忘了。姐姐快请!”宋梓婧侧身让她走前,自己而后跟上去。   进门前扭头对寒娟吩咐道:“寒娟,去泡新茶来。”   “奴婢就去。”   寒娟淡淡回应,给春若使了眼色,春若点头回应,跟着宋梓婧一道进了屋子,寒娟则转身去泡茶。   ***   伶顺仪进门就对着还不及自己一半大的屋子打量一番,皇上宠她?也不过如此。   “妹妹这可真清净,哪像我那儿,欣贵嫔喜爱舞琴,从早到晚都是琴声,都不得消停。”玉指挑起一块桌上的梅花糕,放在嘴里抿一嘴抱怨道。   欣贵嫔以琴声优雅动人吸引皇上,宋梓婧倒是知晓。   欣贵嫔刚进宫时如她一般住这偏远地,也不得宠,日日忧思弹奏。皇上路过此地时恰好被琴声吸引,那时还是才人的欣贵嫔一跃飞上枝头,成了如今的一宫主位。   “妹妹可听说贵嫔娘娘的琴声是宫中一绝,只可惜没有耳福,至今未能听上一曲。还是姐姐福气好。”宋梓婧拨弄一下手指,似是仰慕的说,却也不捧高踩低。   伶顺仪心里冷笑一声,不接话。   她是真的听够了欣贵嫔的琴声,说是宫中一绝,在她看来真是不堪入耳。不见多高水平,尽是怨愁的曲子。皇上去她那儿便不见琴声,若是皇上去了自己这儿,定是一整晚的哀怨,惹得她整晚睡不安生。   余光瞥见矮桌靠窗边缘摆放着的剩余的青枣,“皇上真是宠妹妹,这青枣我那都还没有呢!”伶顺仪故作感叹,仿佛她从未得宠一般。   “姐姐哪里的话,皇上来这也不过缘着淑妃娘娘罢了。”宋梓婧羞涩低头,言语间却是将一切都推给了淑妃,以免引来嫉恨。   不管皇帝来她这的原因,到底是因为淑妃还是因为真的看上她,在她这都无所谓。她要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相信,皇帝宠她是因为淑妃,而不是其他。   “若是喜欢这青枣,妹妹这还有,姐姐只管拿了去。”   还未等宋梓婧吩咐,春若便已经转身出去准备。   ***   “主儿,宋常在也太猖狂了一些!”   杏儿跟在伶顺仪身边愤愤不平的说。   她一个小小常在像是施舍般给主子青枣,就像主子吃不起一样。   听她在那为自己不平,伶顺仪眼神冷了几分,低头瞧了眼杏儿手里提着的食盒,寒意十足的说:“这些青枣回了宫里你和他们分了吃。”   “是。”   杏儿手指紧了紧,小心瞧了一眼主子,低头小声窃喜。   他们做奴才的,这些好东西主子不赏可吃不到。   宋梓婧自己也没猜想到伶顺仪主仆会想错,她本意是好,以为伶顺仪也喜欢吃那青枣罢了。   ***   夜里点燃烛火,宋梓婧拿了一张宣纸,笔尖沾了墨在上勾勾画画。寒娟拿着皮袄候着,眼睛瞟到宣纸上时,也看不懂在描画些什么,反正不是为人传道学习的山水墨画就是了。   从窗纸透过瞧看一眼,已经全然黑了。   皇帝果然如她所想,没有再进后宫。   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手中笔,侧头问:“寒娟,你从前侍奉欣贵嫔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觉着矮桌上的油灯暗了些,寒娟又加了一盏,“夜深了,小主可别伤了眼睛。”嘱咐一声才又徐徐说来:   “欣贵嫔此人,心眼小,眼里容不下沙子……”   寒娟尚且年轻时被分配到刚进宫的李才人处当差,刚来时还觉得李才人人好,会给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好的吃食,只是后来她才明白,李才人不过是为了笼络他们这些奴才的心罢了。   那时她还不得宠,每每听到同期进宫的或是那些本就一直有宠的得了圣眷,总免不得要咒怨一番。   她都不记得自己见过李才人多少次用针戳巫蛊小人,巫蛊小人上至皇后下至无名采女李才人都做了一个,做得惟妙惟俏。   也难得没有人告发。   后来李才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皇帝喜欢情趣甚高的人,花了重金学习琴曲。不负她所期望,皇帝被她吸引。从那以后,她得宠了,一步步从小小才人到了贵嫔,住进了景阳宫。   那时李才人本想带她一起走,但她拒绝了。   寒娟从小就是个性子刚直的人,深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   “不过欣贵嫔到了如今,圣宠也没有从前那般令人瞩目。”许是皇上听腻了她的琴,又许是这宫里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人。   宋梓婧听了只觉恶寒,巫蛊之术,是这宫里最忌讳的东西。欣贵嫔都敢在圣颜之下如此胆大妄为,那其他人呢?   越是细想,她越觉得这宫里深不可测。   温热的手上触到一抹冰凉,寒娟不知何时逾矩的拉住她的手,跪在了她的脚下,“小主不必害怕,无论如何,奴婢都会护着小主。”   不像什么深盟海誓,却是寒娟心里发自内心的话。宋梓婧是她侍奉的第二位主子,也是年纪甚小的孩子,她深知宋梓婧来宫里的恐惧感,没由来的想要用她微薄的力量护住她。同时,她也相信,宋梓婧也会护住他们。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宋梓婧那颗像是被绷带缠的密不透风的心稍稍松了一点点。   “夜深了,睡吧。”   在廊外守夜的春阳都已经发出了鼾声。   轻而薄透的帷幔落下,寒娟看着模糊的身影平躺在床上,不过一会那身影转了一下,背对着她,肩背微微发抖。   在房门关上之前,寒娟对着圆满的月亮跪下,双手合十——   神啊,请你保佑她,荣宠不断,不受委屈。 第12章 有孕三月   时间过得匆匆,一转眼便到了初夏。   从春日至初夏,不知前朝发生了何事,皇帝忙得不可开交,近两月的时间,都没进过后宫,成日宿在上元殿。   太后去劝也只不过是被李福才恭恭敬敬请了出来,说道:“太后娘娘,皇上政务繁忙,无心后宫事。”   太后叹息一声,她倒是看得清楚,皇帝面前成堆的奏折。   皇帝于天下是为明君,这点在他小时就已经凸显,先皇问及什么为天下时,她还记得皇帝是如此达的:   “百姓为天下,百姓安则天下安,若百姓动荡,此天下也终将不保……”   还犹显稚嫩的声音在威严的父亲面前不卑不亢,将自己心中的天下娓娓道来。   那时她牵着自己自己养育的另一个孩子站在门前,听着屋内皇帝不加掩饰的赞许,她便知,长休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撼动太子之位。   ***   初夏之后,气温渐热,若屋子里没有冰盆,委实难以承受。   方从皇后的景阳宫走出,看着高位分的嫔妃一个个坐着架撵离去,再直起腰时拉住春若的手就想快步往寝宫走。   粉嫩的小舌不住的往外吐,皇后宫里的茶她是越喝越渴。   还没从拐角处转弯,就被等候在此的香菊拦下,“宋小主,我家主子说天热,明阳宫路近,邀您前去歇息,天凉些再走。”   宋梓婧抿着有些发苦的嘴角,伸手让春若扶着,又摆出一副宫仪甚好的模样。   刚进明阳宫,来时的浑身燥热散去一半,凉爽不少。   那摆放在塌前的冰盆比她宫里的大了不少,冰化了一些即刻又添了上去,以免凉意不够。   想她宫里,那少少冰块,还得省着省着用。   “淑妃娘娘金安!”   “来了,坐。”淑妃拿着扇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没一会儿,香菊就端着两碗冰镇酸梅汤走了进来。这东西,在夏日解暑是最有效,入口酸涩解疲乏,冰镇的凉意又恰好解了她喉咙处的灼热。   可惜了,她那没有小厨房,也每个像样的厨子,寒娟他们又不会做。   淑妃似乎很喜欢喝酸涩的,没一会儿,她的那碗已经见了底,拿了手绢拭去不存在的水渍,“阿沅,这些时日可还好?”   “挺好的。”   吃好睡好,还不用担心皇上随时传召。   “那就好。”   淑妃低声道,之后再无话。   不知怎的,从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的两姐妹,如今想随意聊聊都没有可聊的。   隔了小半刻钟,可能也没有这么长,宋梓婧只觉在这沉默安静的环境里如坐针毡,刚想起身告辞,就听淑妃问:“阿沅,你侍寝之后,皇上可有让你喝什么?”   宋梓婧抬眸望去,一直光彩照人的姐姐满脸都是憔悴,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深。   摇摇头答道:“没有。”   她没有真正侍寝,怎么会喝侍寝之后才有的东西。   这里人多嘴杂,她也不能直白说出。   ‘哐当’一声,淑妃手里的瓷勺跌落在碗里,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向后仰倒去。   “阿姐!”   宋梓婧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候在一旁的香菊慌忙跑出去叫人:“来人啊,快传太医!”   ***   淑妃幽幽转醒时,帷幔后跪了两三个看不清的人影,应当是太医吧。   皇上也问讯赶来,坐于塌上转动茶碗看不清喜怒。   宋梓婧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但她是高兴的,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也是面露喜色。   “娘娘,你醒了?”一直守着的香菊第一时间看到淑妃睁开的眼睛,小心又温和的说。   “醒了?”皇帝转动茶碗的手停住,淡淡偏头看了过来。   “嗯。”淑妃无力的应声。   她出声后皇帝反而不再看她,而是对着一地的太医说:“告诉淑妃,她如何了。”   如今是炎炎夏日,宋梓婧却在皇帝的话中听出了寒意,侵骨入髓。   太医们都没有感受出来,依旧喜气四溢的俯首:“臣等恭喜娘娘,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淑妃怔住,凝固住的表情,香菊还只以为是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   拉着一干仆众跪地,高声恭贺:“恭喜娘娘!”   淑妃眼瞳转动,扯着干裂的嘴唇,小心朝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   宋梓婧很高兴,脸上收不住笑,都忘了还有皇帝在旁,急匆匆掀了帷幔做到了床边。   “阿姐,你听到了吗?你要做母亲了,我也要做小姨了!”   淑妃一脸愁相都被她逗笑了,抬起手不轻不重的敲她脑袋,“小傻子!你怎么会是小姨,你也是他的母妃之一啊。”   “哦。”宋梓婧嘟起小嘴,却还是很高兴。   “都出去。”一直未见发话的皇帝宽袖一掀,从塌上走了下来。   太医们不敢违令都规矩的退了出去,香菊见皇帝脸色不对,甚是犹豫。见淑妃使了眼色,才迟疑着步伐离开。   宋梓婧本想拉着淑妃的手说些什么,却被皇帝钳住手腕带了起来,“阿沅,你且先回宫,朕同你阿姐有话说。”   “可是……”   可是我还有许多高兴的话没说呢!   她有些小委屈,但转念又想,是不是她在这妨碍两人说私房蜜语了。毕竟,皇帝从听见阿姐怀孕开始都没说一句高兴的话语。   “听话。”   皇帝轻柔的哄道,使了眼色让后进来的春若扶着她出去。   离开时,宋梓婧一步三回头,像是与恋人离别一般,惹得皇帝勾了一下嘴角,但也仅仅只是一下。   走出偌大宫殿,宋梓婧回头用手遮住烈阳瞧了一眼金翠描边的牌匾,她总觉得皇上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小主,我们走吧。”春若小声在身旁提醒道。   “嗯。”   ***   回了玉竹小榭,宋梓婧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   寒娟端着牛乳来时就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调笑道:“小主的魂这是被吸走了吗?”   宋梓婧瞪了她一眼,恹恹的说:“寒娟,你说阿姐怀孕,皇上为什么不是很高兴?”   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了补身体的牛乳,寒娟拢着袖边,想了想道:“皇上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当初皇后娘娘怀孕时皇上也不是很高兴。”   宋梓婧点点头,依旧是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寒娟的话显然没能安慰她多少。   ***   宽而舒适的明阳殿,没了多余的人,皇帝穿着赤红色的五爪龙袍立于床边,浑身都是森冷的气场。   看了面无血色的人许久,皇帝才出声打破此时寂静,“你没喝那些汤药?”   “是。”淑妃仰头看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他问,淑妃还很认真的歪头想了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阿沅进宫开始,臣妾就再没喝那些避子汤了。”   侍寝之后都有一碗的,说是补气养身,调养身体,实则不然。可是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因为这是皇上安排的。   她从阿沅进宫开始准备,让宫里的煎药宫女将避子汤的一味药换了,那功效便没了。皇帝也常来她宫里,可是一直未有消息。没想到,却是三月前皇帝独召她去上元殿侍寝时怀上了。   “谁给你的胆子?”皇帝冷冷发问。   淑妃惨白无血的嘴唇扯出一抹笑,说不出的妩媚,“皇上喜欢臣妾,臣妾有了孩子,皇上不高兴么?”   许是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皇帝周身更加森寒,“你不喜欢朕。”平平淡淡,却是最为诛心的。   淑妃盯着皇帝的眼睛,开口问:“那皇上真的喜欢臣妾吗?还是因为不甘?”   说来好笑,淑妃自从得知这世上最无情之人居然想求一人心时的那种荒唐。皇帝无情,却希望别人对他有情,试问又有几人做得到?   合宫众人,入宫为妃不是为了家族利益,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没有几个会真正动情。   皇帝为什么不希望妃嫔有孩子?就是因为知道没人是真正爱他的,所以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孩子来做图谋。   眯起好看的眼眸。   他的眼睛长而宽,眼尾上勾,眼瞳乌黑深邃,眯起时更显阴冷。   弯下腰身,出乎所有意料,皇帝伸手掐住她毫无保护而显脆弱的脖颈,“是不甘又如何?只要朕想要,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是皇上,你得不到……我的……心……”最后几个字艰难从齿缝间吐出,淑妃明显感觉到皇帝虎口的力量加重,她已经有了窒息感,面色呈青紫。   许久,皇帝在她真的断气前松开了手,毫不怜惜的看她猛咳吸气。   “你以为你的计划朕不知?”   “你怀上这个孩子,是在堵,堵怀的是个皇子。大洲朝的皇长子,若将来成为太子,再顺利继位,你就可以与他厮守了是吗?”   淑妃搭在锦被上的手紧了又紧,她忘了皇帝的聪明程度,绝望地说:“皇上既然都知晓,您准备如何?让臣妾落了这个孩子?”   皇帝抿唇,背身欲走,抬手掀开帷幔时,说:“罢了,既然有了,那便生下来。”   毕竟这也是他的孩子,不论孩子的母亲目的出于什么,他终究是狠不下心。 第13章 脑补过多只剩困。   淑妃有孕,起先在宫里起了很大波动,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到了第二日清晨,也未见皇帝的上元殿有什么动静,淑妃有孕一事就成了宫里一大笑话。   那些还担心皇帝会因为这个孩子更加重视淑妃的妃嫔,那颗早早飘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第二日午时一过,李福才转道去太医院一趟,传了妇症一方面老辣的太医来。   和太医已经酥松的腿骨抖得跟筛子一样,躬身在那站着,不敢看皇帝一眼。   “朕记得,昨日看诊你也在其中?”   皇帝头也未抬,沉迷于如经文般的奏折中。这本奏折写的真是密密麻麻,看了就眼花。平舒的眉头皱起沟壑,不耐的在上批注,稍稍几笔就将奏折仍在一边。   ‘当’一声,还以为皇上发了火,和太医哆嗦着一秒不敢犹豫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   这一跪倒是惹得皇帝不知所谓的看着他,“你且说说你何罪之有?”   “臣……臣……”他也不知他犯了何事,只是条件反射一般罢了。   支支吾吾没听他说出像样的字来,皇帝撤下了瞧着他的眼眸,又专注于下一本奏折去了。   “淑妃腹中孩子如何?”   那股瘆人的气压撤去,和太医大喘,颤颤巍巍的说:“回皇上,娘娘腹中胎一切康健,许是淑妃娘娘协理后宫操劳所致,精神状态不佳。”   “对孩子可有影响?”那日淑妃眼下的乌青他瞧见了,只是她从来都有,便不曾在意。   “只要娘娘饮食一切康健,臣再配以安神之方就无大碍。”   “如此就好,”皇帝放下手中朱笔,抬起红枣枸杞所泡的养身茶饮,“淑妃的一切安康,朕交予你,直至平安产子。若是出了一点差池,朕便拿你是问。”   “微臣领旨!”和太医伏地,许久才起身,由李福才引领着出了上书房。   ***   到殿外,李福才又劝了一声:“和太医,你也知道陛下对淑妃娘娘多重视,一切还是得按最好的来办。”   “明白明白,公公放心。”和太医颔首,即使李福才不提醒,他也不敢往枪口去撞。毕竟淑妃有孕皇上再没说什么,皇上对她的情谊总比其他主子要多。   “那便好,”李福才笑着说,就喜欢这么明事理的,“皇上身边还需要人伺候,奴才就不多送了,太医慢走。”   和太医拢着袖子朝宫门外走了去。   ***   “淑妃有孕,着太医院院副主看。且淑妃身子虚弱,除皇上太医,闭门谢客。淑妃及其主仆,若无必要也请不要出宫门。”   李福才的小徒弟元福,带了一批重礼来,笑得规矩,眼里却不见恭喜的颜色。   香菊拿着账本将东西一一登记入库,听着元福说着皇上的口谕。   而后担忧的看了一眼屋里。   淑妃抚着肚子,没有多少波动。   说什么身子虚弱,不过是找个理由将她幽静在明阳宫罢了……   “剩下的事还请香菊姑姑代为打点。”元福着人将最后的一尊玉佛小心送了进去,躬着身子离了这辉煌的宫殿。   ***   “娘娘……”   香菊端了一日三次的安胎药进来,淑妃每一次都是将乌黑的药汤给了矮松,人的身子不见好,倒是那盆松愈发青翠。   “既然如此决定,早该知道皇上的反应不是吗?”淑妃安慰的看向一脸愁容的香菊,“……如此也好,也不必担心会有不死心的暗害。”   香菊从始至终都知道淑妃的计划,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抗拒,做事比她想象的更加决绝。   但主子说的也有道理,小心上前给她松缓腿上的肉。   ***   皇后嗑着瓜子,像是听笑料般,听着夕芋在耳旁说话。   “昨夜,皇上都没去淑妃那过夜呢?”   听她说完,皇后才浅浅置评:“呵,任她淑妃再得宠,怀了孩子不也同本宫一般?”   “如此,娘娘也不必多忧了。”夕芋赔笑道。   “罢了,本宫去看看元善。”   “是。”   ***   看着关了的明阳宫宫门,宋梓婧给寒娟使了眼色。   哪想这些守着的都是油盐不进的东西,无论寒娟给了多重的银子,眼神坚定不移。   于此,她如何不能想清楚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同时也明白了,皇帝看似深情,若是绝情起来,是什么都不顾的。   让寒娟收了荷包,从什么地方来的,又原路折返了去。   这时,暖风刮起,吹散了一地的落叶。   ***   当夜,许久未进后宫的皇帝翻了她的牌子,却不是来玉竹小榭,着人抬了她去上元殿。   轿里没有灯火,黑暗一片,狭小的空间有些让人难以呼吸。   她今天穿了一件带扣青缎刺花对襟外裳,衣扣有些繁琐,是前些日刚制好的,夏日里穿极为凉爽。   手指不安的抠着,她忆起专门教导床笫之为的老嬷嬷说与的要事。   妃嫔入上元殿之前要被送与侧边的安房沐浴,确定除尽污垢之后,方可穿上寝衣,安分的坐在龙床,等皇上的到来。   皆时妃嫔需为皇上宽衣,服侍他就寝。   皇上虽嘴上总说要是她不愿意便不会碰她,可此番之为,她有些摸不准。   ***   进了上元殿,也的确如老嬷嬷所说,被送去了安房,全身浸在溢满热水的木桶里。水面上还漂浮着满满的红色花瓣。   她自己沐浴时都没有,很是新奇的捧起花瓣把玩。   “喜欢吗?”   突兀的声音,还是个男声,可把宋梓婧吓一跳。   借着花瓣阻挡,将身子沉下只剩一个脑袋浮在上面。   “皇上!你怎么来了?”她已经惊破了嗓子,没有被皇帝看光的娇嗔,更多是惊恐。   不是说好的,皇上不会轻易进安房的吗?   怎么一切都不按规矩走?!   “朕从未进过这里,来瞧上一瞧。”韩琛挑着眉,伸手触碰木桶中水的温度。“水凉了,快些起身,莫着凉。病了可又得喝苦药了。”   语气中熟稔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未发现。   宋梓婧沉在水中装死,好一半天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小鸡啄米般说道:“皇上,你不出去……吗?”   正打量屋子的韩琛回身,黠促的看着她,弯下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低垂的眼眸,“迟早都要被朕看光的,怕什么?嗯?”   尾音悠长,更是把她逗得小脸一红,再往下沉了几分,水面都浸到鼻间了。   真是不禁逗。   韩琛笑着摇头,宽大温和的手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转身走了出去,让她自在穿衣。   ***   又在水中缓和了一会,宋梓婧才立起,拿过搭在屏风上的里衣。   穿上才觉出,这件里衣,前面宽大敞开,后是薄纱大体都能瞧见。   真是什么样的衣服都有!即使是要讨好皇上也不用这样吧?   宋梓婧抿唇,在心里止不住的翻白眼。   也没有可遮挡的,只得用小手拢住,避免春光泄露。只是前面堪堪遮住,后面却无能为力了。   由嬷嬷引着去了寝房,闻着那一屋子的龙涎香,小脸的热度根本就下不去。   紧张的靠近那张可容纳三人的宽大龙床,索性皇上不在此。   嬷嬷送她到这,恭敬的说:“小主,皇上说让您且等他一会儿。”说完便出去了。   揉着干瘪的肚子,晚膳时因淑妃之事没有多少胃口,少许喝了点汤。这不,还未到戌时就饿了。   她还听说,周公之礼很费力气?就她这般,能撑到明日清晨见太阳吗?   一时间,脑子里幻想出了许多东西。   ***   亥时,打更太监从上元殿打锣走过,宋梓婧双手撑在床边,已经昏昏欲睡,可皇上还没有出现。   当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李福才提起橘黄的灯笼,为皇帝引着前去寝房的路。   韩琛眯着眼,有了浓浓困意,方才去安房调戏,也不过是出于一时兴起,顺带放松一下罢了。   “让厨房做的东西好了吗?”   “回陛下,已经端来在殿外候着了。”李福才小声回道。   宋常在来时,皇帝就已知其晚膳未用,特意让人备了吃食。   “嗯。”沉声回应。   到了殿外,提了食盒的元福已经等候多时。李福才正准备去接,就见身侧横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给朕。”   他听见皇上喊道。   “皇上,奴才给您和小主……”   “嗯?”   话未说完,感受到来自皇帝森冷目光,垂头怂道:“是。”   ***   将门关了,元福才偷偷走到李福才身边,小声问:“师傅,皇上这是?”   “皇上在哄孩子呢!”李福才颇显无奈的说道。   他是真不懂皇上对宋常在怎么有如此好的耐性。   “得了得了,睡你的觉去!”一个心烦意乱,将元福给赶走了。自己则打着哈欠靠在门桩上小眯。   等会皇上和宋常在完事,他还要去备水呢。   ***   韩琛进门,就瞧见那丫头已经睁不开眼了,却还揉着肚子小声喊饿。   将盛放吃食的碗放在床边小几上,俯身拉住宋梓婧的手腕让她做了起来,嘴里出声道:“阿沅,吃点东西再睡。”   听见声音,宋梓婧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而后又闭上:“啊——”   韩琛看着张开的嘴,无奈的笑了笑,让她倚靠在肩窝,用汤匙给她舀了饺子喂去。   宋梓婧是真困,也真的饿,韩琛给她喂了多少东西,她便吃了多少。直到小肚子都圆滚滚的,韩琛才轻柔的将她放在里侧。   原本妃子应当睡外侧,可如今她睡得不省人事,半夜若掉了下去也不好,便让她破个例吧。   手臂搭上许久未碰的腰肢,上下摸了一番,抵挡不住困意,韩琛的眼睛缓缓阖上。 第14章 二合一   翌日醒来,皇帝也如往常一般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前后都遮不住的里衣。   敲了敲脑袋,皇帝离开前好似和她说了几句话,但是想不起来了。   由宫女侍奉着换了衣物,在烈日当空前回了玉竹小榭。   ***   进了小门,就见寒娟他们四个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   带着满脸问号上前,“寒娟,这是要搬家吗?”   寒娟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给她解释:“小主,如今天热了,皇上着人来吩咐收拾东西前去郊西行宫避暑。”   了然的点头,转身去了秋千上晃着,如今天热,过了时候也不能在此处坐。   郊西行宫是京都皇城南玄门往西一处避暑地,绿柳成荫,清风凉爽。年年酷暑,皇帝都要带着妃嫔去此处避暑。但也不是所有嫔妃都能去,比如失宠的、无宠的、位份不高的,皆是不再选择范围。   毕竟行宫就那么大,不可能让所有人去。   ***   “奴才听说小主回来了,特赶来宣旨。”   尖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宋梓婧转头望去,是李福才又带着那柄拂尘来了。他身后的人都带着好些东西,用朱红色箱子装着,也不知是什么。   李福才走至她身前,福身以礼:“奴才李福才见过小主!”   “公公怎么来了?”宋梓婧起身,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   “带了皇上的口谕来,还请小主跪下接旨。”李福才笑得一脸褶子,声音却不似奉承。   闻来意,一干奴才都来了她身边,恭敬跪下。   宣旨前李福才瞧了一眼,宋常在脊背挺直,恭敬有礼却不显得高傲,缓声笑着道:“常在宋氏,贤良淑德,上对中宫恭敬,下以自律,今特晋为从五品贵人。”   “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起三拜之后,宋梓婧伸手让春若扶了起来,李福才给身后的使了眼色,寒娟上前引着人将赏赐放去了库房。   李福才道:“奴才在此恭贺小主大喜!”说着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头颅微微低下。这是恭贺的一种方式。   “公公礼数周全。”宋梓婧淡笑着回应,面上有一丝喜气,但不浓厚。   越级晋封也的确是个大礼,而且是在她从未真正侍寝的情况之下,也好在这件事情并无他人知晓。   “去郊西行宫的事,想必寒娟姑姑已经对小主说过,奴才便不多嘴了。”李福才进来时已经瞧见院里放了好些包袱,应是要带着走的,“皇上着奴才嘱咐几句,东西切要带齐了。还有皇上说,小主宫里的用人太少,奴才着殿内省挑了几个能干的来,小主且先看看。”   说着他便侧开了身。   清一色的衣物,两个宫女三个太监,全都低垂着头,偶有看得清眉眼的,还算踏实,至于真正人品如何,得用了才知。   “公公费心了。”   “小主喜欢就好。”   她还未发话,春若和夏福子便走上前分别带领着新来的去了住处放置东西。   只剩两人时,李福才笑着说出皇帝最后的交代:“小主,皇上还说了,明日便要出行,今夜请您去上元殿一宿。”   简而言之就是去侍寝呗!   宋梓婧不着痕迹的撇撇嘴,看向李福才时还是温顺的点了头。   她就不明白了,皇帝日日召她是拿她寻消遣呢?这一天天跑来跑去还是挺累的。   皇帝安排的事情都已办妥,李福才这才甩着拂尘离了玉竹小榭。   ***   春若早已将人安排好,从墙角跳了出来,娇笑着在她面前曲了半膝:“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看来皇上对您还是颇为看重的。”   寒娟在春若身后候着,也是一脸喜色。倒是宋梓婧自己,一脸愁容,拖着步伐进了屋里。   “哪里喜了?”   喝着新上的茶,没了往日的甘甜,更多的是涩。   “自小主病好以后,皇上就常翻我们宫里的牌子,原先还觉得皇上是因为淑妃娘娘才对小主好的。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啊……”春若扳着手指头高兴的说,之前总是觉得皇上来只是因为淑妃,淑妃失势皇上对小主依旧很宠,可就不一样了。   看她不多思的模样,宋梓婧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未及开口,寒娟在旁说:“傻子!真是因为淑妃失势,皇上还依旧宠小主才不好。”   “为什么?”春若还是没有想通,一脸迷茫的问。   “淑妃若还是一直得宠,皇上宠小主那没什么,因为只是连带。各宫主子都只会将目光放在淑妃身上而不会注意到小主。可如今,淑妃已然不见当初荣宠,皇上的目光依旧在小主这儿,无疑是在推捧小主,让小主成为第二个淑妃,是众矢之的。”   宋梓婧杵着下颌看寒娟,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她想什么全都知晓。   身边留有这么一个通晓人心的仆从,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春若眨巴着眼睛,显然还没捋清其中利害关系。   不再多说,宋梓婧看向折叠整齐的床榻,对寒娟吩咐道:“寒娟,你去给我准备一套衣物,最好是水清色的。”   寒娟:“小主当初不是说不喜那个颜色吗?”   “前些时日见过一次,没有那般厌烦了。”   最近穿的都是偏浅粉的衣物,皇上瞧多了也会觉得烦厌,倒不如换个让人耳目一新的。   ***   “宋氏晋了贵人?”皇后仿佛对宋梓婧有何动向有了一定的免疫,面容上不见波动,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将自己的嫉妒心外放。   “宋贵人以常在身份不能去郊西行宫,皇上便特意提了她的位份。”夕芋给皇后搭了件薄衫,引着她上了马车,这便要出发了。   常在晋封贵人在宫里本是见不起眼的事,如蒋贵人、孙贵人般过耳一道也就忘了。   只是这次的人太得宠了,比之前的姜美人更甚。   “皇上对她宋家的人还真是宠爱。”皇后冷哼一声,端正坐于马车中央,脚下踩着绵软的羊绒毯。   一个淑妃失宠,便要弄出第二个淑妃来?   夕芋跟随马车行走,瞧了一眼走最前的龙架,“娘娘莫生气,纵然再出一个淑妃,也决不会威胁到您。”   大洲朝一旦有后,是绝不许废后,除非皇后自然死亡才可另立新后。也就是,只要皇后活着,无论出多少宠妃都不会撼动中宫一丝一毫。   因为,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罢了。”皇后敛去眸中寒光,还只是个贵人,总有办法除去。   **   得宠就是一个妃子的金字招牌,这一点,宋梓婧走向自己那寒酸的小小的马车时就已清楚感受到。   见到她来,所有人都转了身子,无数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灼烈的、平淡的、嫉妒的,各种各样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宋梓婧双手搭在身侧,曲半膝,以此为礼。   知礼的颔首回应,高傲的则冷哼一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布制的帘子隔开所有,她终得松缓,长长吐出一口气,鬓角不知何时都已湿透。   ***   郊西行宫住地较少,宋梓婧和姜美人住到了一个宫里。   这宫名叫泽芳居,仅两间寝房。   寒娟和春若将带来的东西放进去,感觉落脚地都没有。   宋梓婧在庭院中感受徐徐吹来的凉风,果真没有皇城中那般闷热,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郊西行宫地处两山之间,夏日常吹西南风,刚巧从山口吹来,解了酷暑。来时她还瞧见山间有不少红的绿的黄的果子,看着都嘴馋。   只是不知能否去摘?   愣神间,她没发现一道灼灼的视线。   姜美人双手环抱倚靠在门框上,静静瞧着夺了她宠爱的女子。   进宫时只听说宋贵人只是倚靠淑妃的关系才得以如皇上的眼,可她瞧着似乎不是这般。一双杏眼清澈如碧蓝的天空,一尘不染;樱红的小嘴让人垂涎,即使她是个女子都有想要咬一口的冲动;其外便是身材,她看宋贵人也不属娇小,若两人真正站在一起她恐怕都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但全身上下只两个字——匀称,肉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看着一点都不会腻味。   这宫里前凸后翘的人多了,包括她自己都是如此,可真正匀称的恐只有眼前人一个。   眼睛扫视一番,最终定格在纤细的腰间,不盈一握说来刚刚好,姜美人甚至拿出自己的手比了比。   她侍寝多次,当然知晓皇上最爱抚摸这个地方……   看来,皇上宠她也不无道理。   “宋贵人。”都看清楚了,姜美人适时开口叫了一声。   她回眸的瞬间,姜美人仿佛见到了沉在湖底的宝石,惊鸿一瞥,难以忘记。   “姜美人。”宋梓婧点头颔首,嘴角含了笑意,不浅不深,陌生人之间常用的礼貌。   姜美人本名姜意,仅一个知州的女儿,但她身上的傲气宋梓婧还是能看出来,也是被家里宠大的孩子。   两人仅打了一声招呼便再无他话,沉默良久,姜意转身进了屋子再未出来。   她没有恶意。   ***   要在行宫住上两月,如今是六月,即八月初入秋才会回宫。   着寒娟拿了团扇,提着裙角小跑出了门。   她听说行宫也有一个荷塘,比御花园的还要大些,就想去看看。   看荷花从花苞开放结出莲蓬,是她每年必做的事。自小就知莲花所代表高洁,她自己虽做不到,但就是喜欢这种品质,因而在所有的花种中最喜荷花。   还有莲子也是最爱吃的,去了莲芯的莲子甘甜还清凉。   “小主,你慢些。小心摔了!”春若在后边追不上,急急喊道。   那次跌落荷塘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呢!   寒娟则拉住她,“让她去罢,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可是……”   “小主自有分寸。”缓声笑着,寒娟拿着团扇向前走了去。   同样一件事情,总不能栽两次。   ***   六月的荷花只长出了花苞,隐隐藏于大片的翠绿荷叶下,如羞涩躲藏的美人。   接过寒娟手里的团扇,一脚踩上青草满铺的地面,扑着纷飞的蝴蝶。   她今日还特意换了窄袖烟水百花裙,与风景相称。   没多久,春若和寒娟都加入进来,主仆三人嬉嬉闹闹。   “那边是何人?”   容贵妃坐于凉亭中喝茶,听见有人笑闹,寻声望了去。   清朗的声音,活泼的笑声,都在提醒她此人年纪多轻,是什么样的明艳女子。   郁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不太真切,又仔细瞧了瞧,与宋梓婧的视线相对,回道:“娘娘,似乎是新贵得宠的宋贵人。”   “哦?”容贵妃放了手中的茶盏,说道:“你去召了她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是。”   主仆在草坪上玩的正好,忽听有人在唤:“前面可是宋贵人?”   停了嬉闹,宋梓婧带着疑惑走了出去,便在花影之后看见了来人。   “宋贵人,我家主子邀您过去一叙。”   郁如左手摊开朝一个方向指去,她顺着看去,看不清人影,但既能用上邀之一字,想来也是个高位分的主。   “请姑姑带路。”   ***   走近了瞧,慵懒坐在那儿的人一身华服,全身上下一丝不苟,脸面容都有些严肃。   她头顶戴的金冠似凤,但又有所差别,应当是鸾。而用得起此金冠之人,这宫里只有一个……   “嫔妾叩见容贵妃!”   “妹妹不必多礼,快起身。”容贵妃道。   “谢娘娘。”   借着寒娟过来搀扶,不待片刻的起了身,垂着头在一旁站着,等容贵妃发话。   “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闻言,下颌微微扬起,眼睑却还是垂着的,看不清神色。   “果真和淑妃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连身形都极为相似,难怪皇上喜欢。”容贵妃感叹道。   宋梓婧默默听着,她不知容贵妃此话何意,但总不会是好意。   淑妃与她身高之差不会多于一寸,站在一起看着当真一样高。   容贵妃又说:“妹妹觉得呢?”   “贵妃言重,皇上喜欢姐姐,而臣妾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自怨自艾的说着,宋梓婧表情里都带了一点点委屈和不甘。   容贵妃看透一切的笑了笑,指着一旁的空位,“今日天气舒爽,我们不说这些,来,坐下与本宫喝喝茶。”   宋梓婧依言坐下,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碗,没见过世面的问:“娘娘这茶,臣妾还没喝过呢。”   “不过是皇上新赏的龙兴红茶,”容贵妃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得意,“皇后宫里可还没有,妹妹不妨常常。”   说着让郁如去弄了一杯新的来。   轻抿一口,宋梓婧不会品茶,只有最直观的,就一个字——苦,放在嘴里甚至比苦荞还苦了几分。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再抬头有带着标准化的笑容,“好茶!”   “妹妹若是喜欢,本宫着人给你送一些去。”容贵妃本身没有什么表情,那张笑唇却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讽意。   刚要张嘴说一声谢,便听见身后的脚步,扭头望去。   庆妃扭着腰肢,一摇一摆的朝这边走来,笑声颇大:“原是贵妃姐姐出门了,臣妾这厢有礼了。”   离着四五步远,庆妃就已盈盈一拜,虽说她的面容不是极佳,身姿却是极为清韵,她看了都有些心动。   把手递给寒娟,站起身行礼:“嫔妾见过庆妃娘娘。”   “哟,宋贵人也在?”庆妃似才看见还有别人,“难得见到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宋梓婧笑着没接话,原还觉得庆妃有些资本,可如今却是摸明白皇上为何不宠她。庆妃说话太直,心思让人瞧的一干二净。   既然庆妃来了,她让了位,坐于庆妃的下手。   “臣妾听说,昨儿个伶顺仪冲撞了姐姐?”庆妃捻了一块蜜饯,八卦道。   此时宋梓婧也听说了,伶顺仪出言不逊被容贵妃罚跪在殿前,且掌嘴三十。皇上听说后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无维护之意,远不见伶顺仪得宠时的关心。   “发生一点小口角罢了,惩处一番也就过了。”容贵妃漫不经心开口,言语间却不将一个小小顺仪放在眼里。   庆妃面前也放了一杯龙兴红茶,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动,“这是龙兴红茶?”   容贵妃挑眉看她,不多言,默认。   宋梓婧默默看他们遗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准备想个理由先行离开。   ***   “奴才给三位主子请安。”夏福子急匆匆赶来,简略的行礼。   “怎么了?”看他额角都冒汗了,宋梓婧松了捂着茶碗的手。   夏福子道:“主儿,皇上送了好些珍玩来,请您回去瞧瞧。”   一瞬间,容贵妃和庆妃的脸色有些难看。   “既然如此,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容贵妃很快恢复淡然自若,敛住神色。   “嫔妾告退。”   ***   回去的路上,春若一直在愤愤不平。   “小主,你看她们那高傲的样子!”   宋梓婧浅淡的笑了一声,“她们本身就是高位分嫔妃,我一个贵人再得宠又怎能入她们的眼。好了,快些回去,别让人等久了。”   没有主子亲自看着,送东西来的人不会离去。   “还有,这些话不要再说,免得落人口舌解释不清。到时我也保不下你,知道吗?”   宋梓婧不希望她唯一信任的人因这直爽性子没了。   “这宫里最容不下嚼舌根的……”   春若也知自己失言,愧疚道:“奴婢知错。”   ***   到了泽芳居却没见着夏福子口中那所谓的珍玩,人倒是见了一个。   皇帝着一身淡紫青龙袍站在门前,面容难以言喻。   似乎想到什么,宋梓婧急急走了过去,大张双臂拦在门前,“皇上别看!”   韩琛早已瞧见那一室狼藉,看她无力遮掩。   “这么多天还没收整好?”他笑问道。   宋梓婧垂头丧气的松了手,让他走了进去,跟在后面说:“收整好了,只是有些东西忘了在哪,只能拿出来找……”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随处找了个能坐的地方,韩琛坐下,顺带拉着她的手腕用劲让人坐在了腿上,手臂紧紧环抱她的腰身,“小邋遢一个。”   “皇上瞎说!”宋梓婧面若桃花,粉腮红润。   寝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春若两人带上。   “臣妾不过是一时邋遢,又不是时时邋遢。”   “嗯。”   “皇上,你勒疼我了!”感受到越收越紧的手臂,宋梓婧惊呼道。   想要挣扎起身,奈何一个弱女子,只能左右磨蹭,却感受到脖颈后一阵热气,皇帝的薄唇碰到了她无遮掩的后颈,“要是再乱动,朕可就不管你害不害怕了。”   依言,宋梓婧感受到了腿间的异样,乖乖不动。   “乖,让朕抱一会儿。”   说着,身后的脑袋一沉,压在她的肩颈,扭头望去,皇上竟睡着了。   轻轻松开他环抱的手臂,咬牙撑起那沉重的身子,小心放在床上,盖了一层薄被。而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福才小心等候在那儿。   宋梓婧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荣县发大水,堤坝决堤,有了不少灾民。大臣纷纷上奏,弄得皇上已经几夜未合眼了。”李福才解释道,“今晨才拨了灾款解决,皇上就来了您这。”   宋梓婧点了点头,心间有点触动,吩咐寒娟:“去准备一份素粥,皇上醒了应当会饿。”   “喏。”   皇上睡着,那些东西她也没法去收整。   趴靠在皇帝身旁,调皮的抚摸那浓黑的眉,顺着往下眼睛、鼻子、嘴唇一一碰过。打了个哈欠,今日玩闹多时,她也累了。歪头闭上眼,没一会也睡了过去。再醒来已近黄昏,天边彩霞鲜红。   抬头,皇帝已经靠坐在床沿,温柔夹带着宠溺的看她。   “皇上醒了?饿吗?臣妾让人准备了素粥,皇上喝点?”   韩琛点头,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此时此刻他仿佛感受到了常人家才会有的温馨。   ***   洪水之题还未完全解决,当夜皇帝没宿在这。   但第二日把夏福子所说的珍玩补全了,她最看中的是那只琉璃荷花样钗。   小心别在发间,她看着镜中人问春若:“真的和阿姐很像吗?”   无论当时表现得怎么无意,她终归还是记进了心里。   春若抬手将发钗挪了一个好位置,更显眼,更好看,“怎么会?小主的美是淑妃没有的,而且本身就是不同的人,小主不要放在心里比较。”   “……”   行宫有一片专门种植茉莉花的园子,皇后邀各宫妃嫔前去观赏。   穿过拱门就已听见形形色色讨论的声音,搭着春若,还没向前走去,手腕被拉住,以及随之而来的声音:   “妍儿——” 第15章 燕王韩灼   宋梓婧恍然回头,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也不能说陌生,那双眼眸分明和皇上如出一辙,只是面容不是,但即使不是皇上也定是个皇亲贵戚。   抽开手腕,脚往后移,谨慎的望着他,眼里有几分的慌张,“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阁下自重!”   此人仿若刚回神,知道自己失礼,抱拳赔罪:“本王认错了人,扰了贵人,实在罪过。”   “无事。”虽嘴上如此说道,却是异常避讳的擦着被抓过的地方。“王爷还是长点心,无论是否认错人,这行宫里无论哪位女眷都不是轻易碰得的。”   说罢,拉着春若离了去,与外来男子触碰,无论如何都是罪过。   ***   瞧着她的背影,韩灼有些愣神,那身影太像了,像得他真以为是‘她’。   终究是忘了,她有了身孕留在皇城安胎,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苦涩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没有察觉,远远在拱门外看见一切的人。   ***   宋梓婧缓了心神,面容自若的进了园子。   此时妃嫔基本都已来齐,纷纷欣赏那一朵一朵隐藏在绿叶中的小白花。   茉莉香气从来都不熏人,且有清神只用。   闻了半晌,宋梓婧觉着心里那股郁闷气散了不少,对着众人也展开笑颜。   风平浪静过了一个下午,再准备回宫时天色已黑。   觉得腹胀,宋梓婧便带着寒娟绕了远路,朝行宫边缘走去。   借着夜色无人,宋梓婧问:“寒娟,你可知今日遇见的王爷是哪一位?”   寒娟神色凝重,沉声说:“是燕王韩灼,生母乃肃太妃,只不过肃太妃在前年便已逝去。”   宋梓婧点点头,兀自往前走去,忘了看脚下,一脚踩空险些跌倒。   “主子小心!”寒娟一手提着灯,一手又得搀扶她,便显得慌乱不堪。   待人站稳,寒娟才又说道:“小主可别小看了燕王,如今大洲朝的大半兵权都握在其手中。就连皇上见了这个弟弟也要礼让三分。”   “皇上怎会让一个王爷拥如此兵权?”若是拥兵造反,可就难以抵御了。   作为一个帝王,此举当是大忌。   “因为肃太妃当年受迫,去了静安寺出家。帝位先皇定了皇上不愿更改,却又出于愧疚,给了燕王兵权。所以,皇上如今也难以收回。”   先皇诏令,皇上也的确没有办法。   “他可有婚娶?”   “未曾。”寒娟摇头,想燕王如今二十又六,却没有一点要娶妻的想法,即使皇上曾物色赐婚,他都一并给拒了。   那可就……出大事了……   宋梓婧心神凝住,今日的那一声‘妍儿’她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宫里名字中带着‘妍’的,除了她的阿姐宋妍,好像没有其他了。   抬头瞧皓月当空。   希望是她想错了……   ***   出神间,耳朵微动,宋梓婧仿佛听到了许多僧人在诵经。   那声音由远及近,忽而真实,忽而缥缈。   定定停下脚步,朝一个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小主,怎么了?”寒娟也跟着停下脚步。   “寒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诵经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环绕,再一阵凉风吹来,甚是瘆人。   寒娟侧耳仔细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没有。”   “就是诵经的声音!”宋梓婧不太相信是自己听错了,追着说。   寒娟却是笑道:“莫不是小主昨夜没睡好,出现幻听了?”手里却抬起了灯,朝她看向的那个地方照去,除了遮挡视线的丛林,什么都没有。   她似乎也觉得夜黑风高的怪瘆人,规劝道:“天色已晚,小主,回吧。”   “走吧。”宋梓婧收回目光,只当今夜是一场幻听。   ***   “你是说,宋贵人和一个男子有所拉扯?”   皇后停了手上转动的佛珠,定定看向坐于下手的伶顺仪。   “臣妾亲眼所见,绝无虚言。”伶顺仪肯定地回道,她一路跟在宋梓婧身后,那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这可就好玩了。”皇后轻笑了一声,她原先还找不到对付宋梓婧的事情,现在倒好,直接送上门来了。   妃子与王爷私会?仅着一个罪名,就够她进冷宫几百次了。   只不过——   “这件事还不够,我们需要等一个机会,让她永无翻身之地。”皇后考虑前后,略觉不妥,对伶顺仪嘱咐道:“你且先不要声张,再等等。”   伶顺仪咧嘴笑开:“是,娘娘。” 第16章 信任与否   两三日的光景,宋梓婧呆在自己屋里哪也没去,皇上也没来。   倒是隔间的姜美人时不时来她处坐坐,与寒娟一起缝补衣服,说是为冬天做点准备。闻言,宋梓婧不免哼笑,这才夏日伊始,哪就用得着做冬日的补贴?   姜美人抬头瞧她天真的样子,不免摇头,道:“妹妹是没有尝过无宠的滋味,你如今有皇恩圣眷庇佑,无人敢苛待你。若有一日,这些都不复存在,宫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绝不会给你一颗好果子吃。”   姜意看得通透,也的确经历过口中所说。   犹记得刚进宫时,皇上常去她宫里,殿内省的什么东西好给她送什么来。可自从皇上似乎忘了有她这么个人,只去他人宫里时,所有人都认为她失了宠。冬日里,天冷冻人,叫身边的宫女去讨要炭火,都被敷衍了事的赶出。   那时便明白,这宫里的人都势利,谁有宠就捧谁。   看宋梓婧如她当初一般单纯而无知,总忍不住开口提点几句。   “多谢姐姐提点。”宋梓婧淡笑点头,望着窗外风吹花落一阵出神。   寒娟偶然间抬头,笑着对姜意说:“我家小主这是在想皇上呢!”   姜意抿唇,看不出喜怒,只默默挥动手指间的针线。   她进宫是个意外,起先对皇上起先有一丝动容,但明白皇帝乃寡心之人,便不再期待。   屋中摆放的冰盆从一开始的冒尖,变得只有滩水,窗外高挂的烈阳也已西下。   姜意放了手中活计,出言离开,临跨出门槛时,心中微动,转身对内说道:“妹妹且记着,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动心的女人。”   说完不再逗留,利落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   寒娟和春若同时放下手中针线,静静瞧着依然还在出神的人不敢出言。   良久,宋梓婧长叹一息,将目光从窗外之景转回看着寒娟,从未有过的严肃:“寒娟,不要随意揣测我的心思,你猜不中。”   “奴婢知错!”寒娟大惊,慌忙跪地。   竟是方才一句玩笑惹怒了主子。   她原是想着,这宫里的女人没几个会不喜欢皇帝,便擅自出言在他人面前塑造出主子爱着皇上的景象,如今倒是她想错了……   “罢了,今日你不必服侍,好好反省!”宋梓婧懒得瞧她,不耐的摆手让寒娟出去。   明烛高上的时刻,这屋里冷冷清清只有春若和她两人。   “主儿,寒娟也只是无意。”   将煮好的薏仁粥放在小几上,春若出言相劝。   “有意无意只有她知道。”宋梓婧舀起勺子散热,淡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摇曳,显得整个人神秘莫测。   寒娟此人,她是极不信任,且先不说寒娟从前是欣贵嫔身边的人,就如今总有一些口无遮拦的话,她便陡然生疑。   要么,便是寒娟此人心直口快,要么,便是另有他意。   总归难以真正相信。   思及此,放了手里的勺,拉过春若的手,轻轻摩挲着,原本滑嫩的手心都起了茧子。   “春若,这宫里我能完全信任的人便只有你。”手上的劲道时而松缓时而紧,春若垂头望去,她知主子心里的不安。   “主儿放心,万事有奴婢。”   蹲下身,春若虔诚的看着她,不见一丝假意。   ***   夜深之后,整个行宫万籁俱寂。   传进耳朵里多是两山上的虫鸣声,一时吵闹,一时又觉一种独特,让躁动的心渐渐安静。   寒娟在黑暗中睁开眼,借着窗外月光穿好衣裳,确保塌上的春若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门‘吱呀’关上时,春若也睁开了眼,像是一直等候寒娟起身。   快速穿好,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寒娟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甚怕有人瞧见自己。   春若躲躲藏藏的跟着,走了很久,终在主子最爱去的荷塘旁停了。只听得寒娟学猫叫,一旁的树丛子里窜出一个人来。   夜色昏暗下也瞧不清楚服饰为何,但那人侧脸之时,借着银白的月光看了模糊的面貌。   似乎是欣嫔身边的?   但她也不确定。   两人似乎有许多交谈,那人面色还颇有焦急,奈何春若怕被发现躲得有些远听不清。   许久,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交给了寒娟,寒娟面色犹疑不肯接下,可那人又说了什么,寒娟再不愿还是接下了。   即使看不清是何物,春若也明白,绝不是好东西!   此时,春若知不能再听了,早早转身回了。   ***   寒娟收下那个药包,准备转身离去,她离开的时间有些长了,若是春若起夜瞧见自己不在就有些麻烦。   离去前一刹,她听见长献说:“此番莫要再让宋贵人起意。”   脚下停顿,良久才回道:“知道了。”   月上中天时,寒娟在房门前坐了一会儿,将那药包拿出瞧了半晌,手指微微颤抖。   她不知这么做是不是对……   ***   长献回了欣贵嫔住地,抬着一盏油灯向前走去,帷幔之后的俏人背对她,似乎已经熟睡。   “娘娘……”   “回了?如何?”   欣贵嫔的眸子闭着,微微启唇问道。   “今日寒娟在宋贵人跟前说错了话,让她思过呢。”长献答道。   欣贵嫔冷哼一声,言语间皆是不屑:“就知她蠢笨!东西都给了她?”   “都给了。”   “嗯……”尾音冗长,长献都觉她要睡着了,正准备退出去,又听欣贵嫔说:“能不能得手,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长献低头默默退了出去,长风吹来,这炎炎夏日她竟有些冷。   ***   “果真?”宋梓婧放下手中捏着的软糕,粘牙得慌。   春若一边卷线一边说昨夜跟出去看到的。   她曾经怀疑过寒娟和欣贵嫔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但那次寒娟讲述欣贵嫔时,似乎很痛恨,那点疑虑便打消了。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那不过是寒娟得去她信任的手段。   “你时刻注意着,特别是饮食上,别让她的手伸过去。”用白纸装的药粉,一般是下在吃食中。   “是。”   即使宋梓婧不说,春若也知道该怎么去做。   可春若在暗中观察了很多天,却一直未见寒娟要下手的迹象。   心中颇为疑惑,若寒娟真是欣贵嫔的身边的人,她应该即刻就下手不是吗?   ***   白日里,宋梓婧再去那夜听到诵经声的地方走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让她真的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但人总是怪,越是怀疑的东西越要证实它的确存在。   不甘心的在树丛前晃荡,果真让她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两片树丛相接的地方,留有一条难以察觉的小道。   内心欣喜,正准备抬脚走去。   “小主!”   回身,却是寒娟面含急色的站在草坪前,似乎是一路疾跑而来。   宋梓婧跨出的脚轻轻收回,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小主,皇上来了,在泽芳居等您回去呢!”寒娟急匆匆的,生怕宋梓婧又转身走上那条小道。   “春若怎么不来?”宋梓婧保有怀疑的看着她,寒娟应当还在思过,怎么出现在此?   “春若在泽芳居伺候,忙不开身,便叫了奴婢来请您回去。”寒娟面色不改的说道。   好似没有疑点,宋梓婧朝身后望了一眼,跨出草坪,跟着回去。   ***   路上,寒娟扇了夏福子一脑袋,弄得夏福子一脸懵:“怎么了?”   寒娟小声说:“你不知那后面是什么地方?不拦着点小主!”   听她这么一说,夏福子更加茫然,“不知道啊。”他只以为是小主是在找什么东西。   “哎呀,你这个呆子!算了,与你说不清楚。”寒娟气急,跺脚不再多言。   ***   回了泽芳居,宋梓婧却是皇帝的人影子都没瞧见,面色不由冷了下来,坐于塌上静静看着寒娟。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寒娟唰一下跪在地面上,膝盖与石板碰撞出沉闷的响声,“奴婢欺瞒您,小主要罚奴婢全都受着,但是小主,那个地方您万万不能进,真的不能进。”   “为什么?那个地方有什么?”宋梓婧面色沉静的问,周身气压很低,介于生气和不生气边缘。   “那个地方禁言谈……奴婢不能告诉您,但您真的不能去。”寒娟誓死不谈,只一直劝她。   压抑着眼中风暴,宋梓婧盯她半晌,许久才开口:“好,不说那个地方。寒娟,我就问你,你可有其他欺瞒于我的事情?”   寒娟掐着膝盖的手指嵌进肉中,引一阵生疼,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   元善公主近半岁,体重也是愈发重了。   皇后抱了一小会便抱不动了,瞥一眼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夕芋,让乳娘抱公主出去了。   “说。”   “奴婢见宋贵人想去齐太妃处。”夕芋上前,声音很小的说。   不可提的事,若是让他人知道她无所谓,娘娘被连带不好。   “齐太妃?她去那里做什么?”皇后沉吟一声,眼里晦暗不明。思前想后也不纠结宋梓婧去干什么,只要对她有益便是好的。   “如此也正合我意。”   皇后冲着夕芋勾一勾手指:“夕芋,你来。”   夕芋上前,皇后便在她耳边说话,说了什么也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第17章 小修,改了时间线) 戏精……   “夏福子,搜身!”   宋梓婧不跟她啰嗦,转头疾言厉色的命令夏福子。   夏福子手一哆嗦,左右为难,搜身也不是,不搜也不是。   寒娟偏头看夏福子的黑靴子,他的脚掌不停摩擦,而后却是同她一般跪了下来,道:“主子,男子搜身怕是不合理,要不等春若来了在行搜身?”   想想也合道理,宋梓婧正欲点头答应,却听寒娟说:“小主不必为难夏福子和春若,奴婢自行供出便是。”说完便从袖兜里摸了一包药粉,应是那夜春若见到的东西。   寒娟双手供上,道:“您应该是在找这东西。”   “你……”宋梓婧迟疑的看着她,让夏福子起身将东西呈了上来,放在鼻间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无色无味的药粉。   若真放在吃食里很难察觉。   “奴婢知道小主一直疑心奴婢,就着这次机会,奴婢便全都说了吧,至于之后小主还用不用奴婢,但凭小主决定。”   寒娟抬起头,目光灼灼。   “奴婢曾经是欣贵嫔身边的人,即使后来欣贵嫔移居景阳宫,奴婢却还是留在了玉竹小榭,除却同之前所说那般是因奴婢和欣贵嫔性格不合而外,便是欣贵嫔吩咐奴婢留在此处做其内应,掌控这宫里新来主子的动向一一汇报给她……”   欣贵嫔即使荣宠不歇,但依旧惧怕后来者,怕她们将自己的宠爱夺了去。   大部分小位份主子宫里都有欣贵嫔安插的人,寒娟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她与其他不同,总不能理解欣贵嫔的作为,一开始不愿为她做事,直到——   “你既不愿为她做事,为何还要将我的情报给她?”宋梓婧定定望着她问道。   寒娟说及此处,眼眶微红,哽咽道:“奴婢的哥哥前些日子犯了人命,欣贵嫔说可以就哥哥,并以此来威胁奴婢,奴婢……不得不从。”   窗外一阵飞鸟飞过的声音,不多时屋檐上传来鸟的清鸣,想来是在房顶歇下了。   宋梓婧一手搭在小几上,身子往前倾,原本审问的严肃态度也渐渐柔和下来,“那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非得一个人扛着,最后让她起了疑心。   不过想想,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她现如今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又奈何得了欣贵嫔什么?   “小主在宫中生存本就不易,奴婢不想给您多添烦恼。”上齿咬着下唇,寒娟红着眼眶说。   看着她宋梓婧真是没由来的脑壳疼,很想骂上一句“你现在就是在给我添麻烦!”,但看她可怜的样子,伤人的话没有说出来。   “罢了,那你且说说,这东西是何物?欣贵嫔要用它做什么?”话归正题,宋梓婧拾掇一番那药粉,又丢于寒娟面前。   寒娟垂了眼睑,小声说:“这是迷药,有扰乱精神之用,只要长期下于饭食中,不出三月,您必然会癫狂如魔,最后不堪痛苦而死。”   抠着指甲缝的手顿住,宋梓婧无声地讽笑,“她倒是好算计。”   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即使东窗事发,一并把所有罪名扣在寒娟身上便好。   “小主……”寒娟瞧着她陌生的模样,有些茫然,无意识的叫了一声。   宋梓婧再转头看去时,敛去了所有异样的神色,趋近平静。   “起来吧,也不怕把自己跪伤了。”   “小主不怨奴婢了?”   “怨,怎么不怨!”宋梓婧没好气的瞪她,“寒娟,你哥哥犯事无可恕,该下狱还是得下,但我可以托人去说情,不至于杀头。只待他出狱后改过自新便可。”   寒娟刚散去的氲热又上了眼眶,“是,哥哥本就做错了事,能留一条命就好。”说完,又思及欣贵嫔,迟疑问:“那……欣贵嫔处……”   “装作还受她所控,但她所计划皆禀报给我就是。”   “小主思虑周全。”   “好了好了,瞧你跪得衣裳都脏了,赶快回屋里换了去。”   “是。”   寒娟拭去眼角的泪滴,笑着屈膝,走出去的脚步都轻盈不少。   春若与她擦身而过,稳稳将红枣粥放在一旁,“小主这就饶了她了?”   “不然?”宋梓婧着夏福子将药包给烧了,害人的东西她是留不得,“她也不像背主之人,用一步看一步吧……”   官府的人也的确卖了宋梓婧一个面子,留了寒娟哥哥性命,只是需下狱十年。   寒娟得知,更是欣喜。   这之后,她侍奉时愈加用心,许是在报答她吧。   ***   三日后有个宫宴,宋梓婧百无聊赖的选着那天要穿的衣服,甚觉无趣,秀手一挥让人端了下去。   灵活的跳下软塌,带着寒娟和春若出了门。   无意间又走到了那条小道在的地方,惹得寒娟一阵担忧,“小主……”   宋梓婧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寒娟既不愿让她进去自有道理,她也不至于闷头去闯,眼神飘忽间看到不远处有个凉亭,摇摇走去歇坐下。   走了许久她也累了。   可这茶还没喝上一口,眼前就来了个不想见的人——   夕芋手里端着一盏青葱翠绿的香炉走到了近前,笑着说道:“宋小主,娘娘听闻小主近日夜睡不稳,让奴婢送来香炉,望有一用。”   宋梓婧看了香炉一眼,只觉嫌恶。她本就不喜欢用香,再者她也没有夜睡不稳,皇后找个借口真是漏洞百出。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茶盖合于碗上,发出脆响,扰了这面上平静。   寒娟知趣的上前接了香炉,那夕芋却是迟迟不走。   宋梓婧不悦皱眉:“夕芋姑姑可还有事?”   “无事,奴婢只是想提点小主几句,此香炉贵重,还是早些放回宫里的好。”   如此,宋梓婧还听不出来夕芋所含何意倒显得蠢,抬眸看向寒娟和春若,“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去。”   “是。”   迟疑半晌,春若上前拉着寒娟走了。   “说吧。”   夕芋道:“小主聪慧。奴婢就直言不讳了。”   “娘娘约小主三日后未时在那片丛林之后的见面,说一些关于淑妃和……燕王的事……”头意有所指的朝宋梓婧常徘徊的小道处偏了偏,夕芋相信她知道自己说的地方。   宋梓婧心跳慢了半拍,刚好与夕芋那奸猾的眼神对上。   “娘娘还说了,希望此事小主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您的两个婢女。”   说完,夕芋未行礼,高傲的扬起头颅离去,独留宋梓婧在此沉思。   待寒娟赶来接她时,宋梓婧犹豫的回身看那处地方,既然皇后也去,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令宋梓婧没有想到的,三日后原定酉时的宫宴,提前了一个时辰,于申时开始。   而此时她已经冒着狂风站在了破旧的屋子前。   ***   宫宴上,烛火通明,各种风姿的舞蹈在皇帝面前展现。   那些舞女各个身姿妖冶,面容俊丽,看得皇帝眼睛都直了。皇后在他身旁看着,一阵牙痒。   她是比不得这些人年轻,但论姿色自觉不比她们差。   韩琛手执金黄酒杯,眼中带有醉意的迷蒙。   与这些美人相比,面前美食倒显得没了滋味。   入神间,听见皇后在身边说:“皇上,泽芳居的宋贵人好似没来宫宴。”   闻言,韩琛眯眼周巡一圈,的确没有看到,偏头问:“她人呢?”   “臣妾派人去找了,宋贵人身边的婢女都说没见到,一早就不见了人影。”皇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说。   韩琛皱眉:“活生生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还不派人去找?”   正当皇后失言,夕芋赶来俯身在皇后身边说了什么。   韩琛便见皇后的脸色有些难以言喻,“可是宋贵人的消息?说给朕!”   皇后道:“夕芋说找到宋贵人,在齐太妃的关押处,还和燕王在一起……”   捏着酒杯的手刹那间收紧,韩琛的脸色变得铁青,瞳孔深处深处怒火横生,一桌子的精致物什全都掀翻,吓得大殿里的人都惶恐跪下。   “皇后随朕前去,其余人在大殿等候!”   韩琛阔步走出大殿,皇后紧随其后。徒留满宫殿的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宋贵人好像没来宫宴,许是去寻了吧?”   “一个贵人而已,何须皇上亲自去?”   姜意卷着手绢,静静听妃嫔的闲谈,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第18章 幽禁   眼前的破旧屋子,虽说破旧,但比之她所居住的泽芳居显然大了不止一点。   那条小道穿过后,有一面很高的墙体,将屋子遮了个严严实实,仅有小门可以进入。也难怪她之前一直看不到有什么异样。   也终于听清了那道模糊的,缥缈的诵经声。   这座屋子周围有十八座刚好能容纳下一人的小屋,里面各自做了一位僧人,有频率的敲击木鱼,嘴里念着难以理解的经文。   宋梓婧带着一颗谨慎的心,放轻脚下,跨入了这屋子。   ***   眼角一转,很突然,见到了一个背影,从破屋的小门离去。   瞅衣物上的纹路,当是那日遇到的燕王。   未有多思,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顿,走上台阶,进了殿堂。殿中有一尊佛像,佛像前跪坐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那掺杂着银丝的头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更显朴素。   似乎听到脚踩落叶的声音,那女子轻轻转过头,眼角尽是沧桑。   女子看清来人着浅淡色的宫装,面容清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她嘴里传出的声音,如木腐朽,刺耳难听,“你是隆安的妃子?”   未等升宋梓婧答话,又听那女子说:“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一个生人来这。”   话语间皆是如秋风刮过的无奈,一级独自在此生活的寂寥。   宋梓婧看了很久,依然不知眼前人是谁,便问:“您是?”   “你不知?”女子声调依旧平稳,但有些诧异,捻着手里光泽暗淡的佛珠,在她身边转了三圈,轻笑一声:“是了,若是知晓这是何地,你又岂敢来。”   “我乃先帝妃嫔,容氏,如今……也算个太妃吧……”   即使她如此挑明,宋梓婧也不曾听闻宫中有此人存在过。   看她一头雾水,齐太妃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抚去她肩头沾上的落叶,道:“孩子,你可是受人蛊惑才来的此地?”   “是皇后娘娘约臣妾来此。”宋梓婧如实答道,一时间,瞬然明白,是皇后的一个圈套。   她能明白,齐太妃也更了解,她是这后宫的过来人,这算不上精明的把戏一眼就能看透。   “此乃禁地,不论是先帝还是新皇都曾下过圣旨,任何人不得私闯,否则……”   ***   “否则便以死罪论处。”   齐太妃的话未说完,便已被另外一道女声接了过去。皇帝同皇后带了不少人,皆举着火把将大殿围住。   皇后带皇帝来的时间刚刚好,齐太妃未能将缘由说出,她也没来得及离开。   宋梓婧僵硬的转过身,掀了裙摆匆匆跪在了地上。   而她身后的容氏则不紧不慢的提起衣裙,再缓缓跪下,道:“罪妇容氏,恭请皇上圣安!”   韩琛从上而下的俯视,眼里带着无尽的恨意,凉凉地说:“齐太妃这安,朕可受不起。”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另外一道躬身的人,却什么也未说。   倒是皇后嘴角带着讽笑,急急开口:“宋贵人,你可知罪?”   宋梓婧道:“臣妾无罪!”   “无罪?”皇后笑了一声,道:“你可知,进了这禁地,便是最大的罪过!”   “你怎么会来这?”韩琛不理会皇后所言,目光只盯着宋梓婧,目光火热,想要将人看透一般。   “臣妾是被有心之人引诱来此,皇上信吗?”宋梓婧扬起头颅,丝毫不避讳的看着韩琛,却是看到了那浓厚的不信任。   韩琛压低身姿,手掌按压在她的头顶,硬生生将她的头颅压至低垂,再见不到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睛为止。   当初淑妃也是这般看着他,将他迷住失了心窍。   韩琛道:“朕早前便已听说,你一直在废殿前徘徊,是为了什么?”   “……接近燕王,又是为了什么?”   宋梓婧被他的手掌压着很不舒坦,微微偏头却没有什么作用,气急道:“臣妾根本不认识燕王,何来接近?来此之前臣妾也不这里是禁地,又何来的目的?”   “你撒谎!”皇后见她还在辩解,上前一步,玉手指着她的面容,出言道,“那日赏花,伶顺仪便已见到你与燕王有所拉扯,今日夕芋来寻你时,也见到燕王同你都在此!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头顶的掣肘撤去时,宋梓婧眼眶猩红的看着皇后,指着身后空荡的大殿,道:“皇后娘娘请好好看看,这大殿中可还有其他人,可有您所说的燕王?娘娘所说的人证物证,除却伶顺仪和夕芋所看到的,又岂有其他!娘娘所言不过是一片虚妄之词!”   “你放肆!”   皇后面色冷到极点,不顾韩琛在场,微微偏头,夕芋便知何意,上前几步,抬手便是掌掴,脆响不绝于耳,直到宋梓婧双颊皆红,嘴角渗出血丝,皇帝在一旁却未执一言。   夕芋出言骂道:“皇后娘娘凤威,岂是你一个小小贵人可以冒犯?”   宋梓婧仇恨的看着皇后,想要将之前夕芋在耳边所说的约见和盘托出,话未出口,就见皇后手里拿捏着一个玩意儿,是个小小的金锁,是她找宫里的工匠专门打造的,给嫂嫂还未出世的小侄子打造的,前些日子刚让春若找人带了出去,怎么会到了皇后手上?   所有的言语都咽回肚子,眼眶微红,张开手作了一个大揖,额头磕在手背上,闭上眼,张着发痛的嘴说道:“臣妾私闯禁地,与宫外贵眷私会,臣妾……认、罪……”   最后的两个字她说的极为艰难,但又不可不说,她不能以家人的性命来冒险。   再抬起头,见到皇上失望的眼神,他说:“朕以为,你与她不一样……”   “罢了罢了,”韩琛长叹一口气,她再如何都是与淑妃一母同胞,哪里都会相似,包括喜欢之人,“贵人宋氏,私闯禁地,与男子私相授受,念其年幼无知,夺其贵人之尊,幽禁泽芳殿,无朕允许,不许探望!”   说罢,一身疲乏的转身离了。   她看到了皇后嘴边那获得胜利的笑容,心中只剩下不甘。   临走时,皇后像是摈弃什么般,将那金锁扔在她面前,带着她庞大雍容的凤架随皇帝回了宴席。   ***   “小主!”寒娟携着春若匆匆赶来,见她瘫坐在地的狼狈模样,煞是心疼。   春若从怀里抽出帕子,小心轻柔的给她拭去嘴角的血渍,她的主子从小便娇生惯养在闺阁,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可愤愤不平之后,却是过多的无力。   寒娟则恨铁不成钢的在一旁说:“小主,奴婢都劝过您了,不要来这里,您怎么就是不听啊!”   宋梓婧木然的盯着前方,仿若失了魂魄,只再听到那声枯哑才渐渐回神。   齐太妃说:“她是皇后,是这后宫权力的中心,你无能为力。”   宋梓婧苦笑一番,并未回话,让她们两人扶着站起身,拖着已经跪麻的双腿,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步履阑珊的走回住处,那个以后是个牢笼的地方。   她终究是在皇帝无限的溺爱中失去了自我,她以为皇帝对她有一分好,便会护着她一分。今日这一切,不过是将她那琉璃般的幻梦打碎了而已。   他终究是皇帝,而她不过是这后宫花房盛宴中的一朵。   ***   “小主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皇上?”春若得知始末,泄愤似的将棉帕丢进水里,心里默默骂着皇后无耻。   接过寒娟递来的冷帕子敷在发痛的脸颊,静静敛住神色,“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觉得皇上会相信堂堂皇后会来陷害我这么个贵人?”   齐太妃说的对,皇后终归是皇后,即使她当时无视皇后威胁全都说了出来,皇后也只会说是她污蔑,当时皇上正在气头上,又怎会听她之言?恐也只是让皇后再加一条罪名罢了。   只是,皇上虽多宠她一些,也威胁不到皇后,她怎么如此急着出手?   ***   夕芋灭了几盏屋里晃眼的烛火,走去主子身后,一点一点褪去头顶压人的金钗,一头青丝散落身后,有多余几缕搭在胸前。   皇后纤细的手指抚上眼角并没有的纹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愈发觉得自己老了。   皇上今年二十又七,她也仅比皇上小了一岁而已。   新人无穷尽,皇上本就不喜她,如今更是许久不来她宫里了。   好在,她今日堵对了。   皇上对淑妃,是爱恨交织,爱她的不甘屈服,爱她的美貌,但同时也恨淑妃不爱他。所以,宋梓婧只要和燕王沾染上了关系,加之是淑妃胞妹之因,皇上必然会恼怒。再加一层齐太妃,皇上便不会饶了她。   夕芋拿着木梳为她整理青丝,欣喜异常:“恭喜娘娘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也多亏了你,费尽心思找到那个金锁!”若没有那个金锁,想让宋梓婧认罪可要难上不少。覆上夕芋的双手,皇后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去采买东西吗?明日就去吧,当是给你的奖赏。”   “奴婢谢娘娘赏赐!”   ***   宋贵人失宠不消多时便传遍整个行宫,连与她同住的姜美人都迁离去了欣贵嫔的宫殿居住。   泽芳居里,皇帝赏赐的除了不能再吐出来的吃食,其他大大小小的物什全都被搬离了。那原本拥挤的小房间一下空旷出来。   就连柜子里的衣物,都只给宋梓婧留了几件不算好料子的素衣。   至于泽芳居被上了一道重琐,若无特质的钥匙难以打开。   这仅有两间寝室的地方,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宋梓婧拿着团扇,扇去夏日的热气,闲怡的问寒娟:“齐太妃为何被囚禁在废殿?”   就算是糟了罪,她也希望糟个明白,不能做个糊涂鬼。 第19章 时间   “小主可知德盛皇后是如何逝去的吗?”   宋梓婧趴在软塌上,神情慵懒的听着寒娟讲述。   “不是因病去世吗?”   她记得德盛皇后是在她七岁那年崩,举国同丧。幼时的她还揪着戚氏的衣角,稚嫩的问为什么街道上都挂满白条。戚氏回答说,因为国母去世了。她又问,国母是什么?戚氏笑了笑回答,国母便是整个大洲朝最尊贵的那个女人。   “先帝对外宣称是因病,可真正的秘辛却不是如此……”寒娟一面为她扇着风,缓缓说道。   德盛皇后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本人也如其谥号,德行兼备,为人温和有礼,敦厚谦良,对后宫万事都是柔和处理,先皇也有意庇佑,直至身死道消,手指也没沾染上一滴鲜血。只是德盛皇后无意那些勾心斗角,勾心斗角却还是找上门来。   太子弱冠之年,德盛皇后一朝病重,用了无数太医也找不出病因,眼见母亲一日不复一日,太子寻到一点蛛丝马迹,一路查下去,却是身在妃位的容氏奉太后之命在皇后饮食中下了难以察觉的毒物,以致于皇后孱弱。   可此毒物有解药,但发现太晚,毒素侵入肺腑,已经回天乏术。   德盛皇后在痛苦中撑了三月有余,最后还是魂归西天。   至于联手的太后和容氏。太后乃先皇生母,不可大逆不道,仅让太后前去静安寺潜心礼佛,没多久太后在一日夜里暴毙,是不是自然死亡,谁也不知道。   而容氏则没有那么幸运,先帝和皇上恨毒了她,先皇原是赐下白绫三尺,后来皇上提议白绫三尺便宜了容氏,要以梳洗之刑惩处,却点到为止不至要命,那时真的毁人心智。   先皇驾崩后,皇上继位,将容氏关入废殿,受风吹雨打之苦,以十八佛家人诵经,时刻提点容氏所犯罪恶。   宋梓婧打了个哈欠,有些乏困,强撑着问:“那燕王和齐太妃又是什么关系?”   那日燕王出现在废殿总不会是巧合,只是刚好被皇后利用上罢了。   “燕王生母肃太妃与齐太妃是亲姐妹,肃太妃离去时曾嘱咐燕王多照看齐太妃,每月十七燕王都会去看望,皇上也是准许的。”寒娟转身去壁柜中寻了一床薄被给她盖上,夏日午睡,腹部最易着凉,得小心看护。   “如此……”   便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昨日刚巧是十七,又是宫宴,燕王定会来行宫,这也就是皇上为什么会相信皇后所说的她与燕王‘私通’。   眼皮愈发沉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寒娟又扇了一会儿,见她呼吸渐闻,为她捏了被角,才轻手轻脚的出去。   房门掩上,春若便上前问道:“如何?”   “小主倒未伤心,只是这以后的日子恐会难过了。”寒娟叹息一口,拉着春若去拾掇还能用的东西,这以后可能就只看那些过活了。   毕竟这宫里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必然不会有好生的东西了。   ***   宋梓婧仅是个贵人,贵人失宠在这宫里是常事,初始宫里人都觉是笑话,到处皆是言谈。   可时间不停歇的走,这些笑谈也散在风中不见了踪影。各宫该如何依旧如何,从没因为一个贵人而改变多少。   不过这事传进皇城,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   淑妃抚着已经明显的小腹,在廊下走动。有了身孕以后,她愈发的沉稳,浑身上下拢了一层光辉。时刻聆听医嘱,每日散步,规律饮食,太医来诊脉也都说这个孩子是个健壮的。   她要保他健健康康的出生,她也要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这样,一切才有希望。   “这么说,阿沅复宠是没有希望了?”淑妃看向香菊。   “嗯。”香菊点点头,“据说因为宋贵人和燕王有所牵扯,皇上发了好大火,复宠的希望渺茫。”   得知妹妹失宠,淑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是担心,其中却又带着一点兴奋,少了一个威胁的兴奋。   总而言之就是五味杂陈。   “阿沅怎么会见到他?”淑妃开口时有些凉意,唯有涉及到他才会让她有所波动。   眼看下了台阶,香菊适时撑开伞挡住那灼热的日光,“依照奴婢所推测,当是皇后设计的,娘娘也知道,每月十七王爷都会去那儿看望太妃。好在皇上对王爷并未多言,也未对外宣称私通之人是王爷。”   “那便好。”淑妃松了一口气,向宫门外走去。   孩子满四月时,皇帝就已解了她的禁制。   如今荷花绽放,她总归是要去瞧上一瞧。   ***   六月飘然而过,快得人难以反应,七月两山之间雨水渐多,有时四五日都见不到蓝天。   没了冰块供应,整个屋子都是一片闷热,山间蚊虫多,窗户也不敢开大。   宋梓婧着一件薄纱,倚着房梁吹着傍晚的凉风,这心里的燥热愈发强烈。   重琐搭在门上,一阵铛铛响,若不是泽芳居有脚步走动的声音,都要让人以为这是无人居住的荒凉地。   伶顺仪与姜美人,哦不,准确来说是和芳仪并肩从桃园那边一路走来。   自从宋梓婧失宠,皇帝突然又想起还有姜意这号美人在,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召幸她。只是每次侍寝时,姜意总能发现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之后,皇帝便下旨越级晋封了,与伶顺仪同阶,赐封号和。   路过泽芳居时,伶顺仪停下脚步,姜意也跟着停下,侧过身子问她:“怎么了?”   “都快成为一个荒园了。”伶顺仪看着荒凉地,幸灾乐祸的说,“多少人以为,这位宋贵人是下一位淑妃,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姜意未曾理会,只在伶顺仪看向她时敛去眼中的神色,轻笑一声:“姐姐以为,宋贵人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这是自然。”伶顺仪扬起高傲的头颅,异常自信,“宋贵人与燕王私通,仅这一项,皇上便不会在临幸她。”   闻言,姜意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道:“私通一事,是不是陷害还说不准,万一……呵……”   一声冷笑激得伶顺仪打了个冷颤,看向姜意的眼神深沉了些,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当日皇上便在现场,即使宋贵人有翻天的本领,也决不可能复宠!”伶顺仪梗着脖颈,僵硬地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圆过去。   到了岔道,两人的方向不一致,便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花容,你且去找人查一查,那日宫宴燕王是何时进的宫,又是何时去的宴席。”盯着伶顺仪的背影,姜意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记住,一定要准确到几时几刻。”   “是。”花容扶着她的手一并往前走,“小主怎么会想起查燕王的行踪来?”   “伶顺仪知道的太多了,宋贵人这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方才,伶顺仪说出私通之人是燕王时,太顺溜。要知,皇上对外一直未明说宋贵人私通之人是谁,她如何会知道?   “你去做便是,查出来总有用处。”   花容点点头,出声应下。   ***   入夜,德安殿的人端了牌子来,皇帝眼睛都没从奏则上抬起,抬手一挥就让人撤了下去。   李福才见状,一扫拂尘朝门外走去,指挥着几个徒弟将厚重的雕花红木门关上。而后又去点了熏蚊虫的草药,围着整个大厅走了一圈。看那奏则的数量,皇上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李福才做好一切后,又给皇帝端了一盏醒神的茶来,搁在奏则旁确认皇帝的手肘不会碰倒,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沉稳的声音溜进耳朵,瞌睡一下醒了,连忙道:“奴才不敢!”   “夜深乏困是常事,再说了朕又没训你,不必紧张。”皇帝从一堆奏疏中抬起头,淡笑着看他一眼。“让你查的事,有着落了吗?”   李福才眼珠子转动一番,堪堪想起皇帝问的是何事,也不怪他记性差,主要是很早之前就已查到,但皇帝一直没问,就放一边去了。   躬着身子回道:“回皇上,宫宴那日,燕王未时四刻进了行宫,先去了废殿看望齐太妃,呆了半个时辰,皇上您在宴席上落座时燕王便从废殿离开了,于申时三刻,即皇后和您离开时到的宴席。而那时,据最后看见宋贵人的那个宫女所言,宋贵人正是申时三刻才进了废殿。”   所有时间线串联起来,便已说明宋贵人绝不是前去私会燕王。   李福才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   又隔了一会儿,皇上还是没有动静。转眼看去,就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经阖上眼睑,呼吸平稳,竟是睡着了。   但他熟知皇上习性,此时不过是假寐而已,不出一刻,又会醒来。   静静的等着,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皇帝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烛火下更加深邃难以猜测。   缓和一阵,韩琛撑着座椅扶手起身,朝休憩的里间走去。   “将奏折收拾一下,朕乏了。”   竟是没有提关于如何处置宋贵人一事,真是不知皇上怎么想的。李福才强撑着困意,摇摇头,圣心难猜呀! 第20章 贵妃加一   六月尽,入了七月,便是雨季多发,夜晚多是电闪雷鸣,行宫因在两山之间更是回响阵阵。   宋梓婧扯过薄被盖过头顶,却遮不住那骇人的声响。每一次白光从窗外划过,雷声随之而来时,她的心便平静不下来。   后半夜,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房顶瓦片上,宋梓婧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再一声雷响,总是受不住,揪着被角坐起身,朝外间喊道:“寒娟。”   没多久,寒娟顶着油烛掀了泛起青灰的幔帷掀开,将烛火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细声问:“小主,怎么了?”   瞧她一张小嘴泛着青白,眼里是掩饰不了的恐惧,寒娟小心拉住她的手,给她递去温热。她倒是忘了,她家小主若是从年龄上来看还是个孩子,天生怕雷雨。也怪春若,竟是忘了同她说一声。   “小主,没事啊,奴婢在呢。”寒娟不敢逾矩,就紧紧拉住她的手,等时间一分一秒过,等她熬不住终于睡着了。   寒娟为她掖了一下被角,松开手,没有走远,靠着妆台坐下,眯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清晨,山间都溢满了白雾,犹如置身仙境。   辰时,殿内省的人送了膳食来,宋梓婧只用了一口便停下碗筷,寒娟见状上前一步,“不合小主胃口?”   “馊的。”酸涩味道入口,瞬间打发了她积攒出来的食欲,一脸寡淡的扔了箸。   “什么?”寒娟和春若同时上前,仔细闻了闻,的确有一股酸涩的味道,寒娟脸色即使难看也没有表露太多,春若可忍不住,端起碗就将馊了的饭倒在外面的花坛中,愤愤道:“都是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开始还能送些好的吃食来,现下竟是怠慢成这般!即使失了圣宠,主子也是主子,他们竟敢将这种污秽的东西放到面前来!”   夏福子走上前来,言语中不乏愤恨和担忧:“可不是,这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多了去了,主子得宠个个巴结着来,如今一个个落井下石,怠慢成这样!”   就连说不了话的春阳都上了前,听他们二人在此一唱一和,小心扯了扯春若的衣角,手指向屋里指了指。   春若这才猛然噤声,她都忘了主子正不舒服着。   宋梓婧头疼的揉着穴位,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晨又醒的早,听她在那儿乱骂真是耳朵一阵嗡嗡响,极为烦躁,无力地开口:“寒娟,你去厨房瞧一瞧可还有能吃的,有的话,你们四个分了吃吧。”   “那主子您呢?”寒娟瞅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道。   宋梓婧本就食欲不振,又影响了心情,更是没胃口,无所谓的摆手,就着寒娟的手起身,疲乏的躺在软塌上,闭眼小憩。   ***   寒娟从屋里退了出去,下了台阶就直冲春若,在她脸皮子上揪了几下,但也衡量着轻重,未下狠手,“你啊!说话时声音就不能小点?不知道主子昨夜没睡好吗?还一直戳她的心窝子!”   春若揉了揉发痛的脸颊,讪讪道:“我就是见不惯抱怨一下嘛!”   “那也得挑时间,知道吗?”寒娟狠狠刮了她一眼,对另两人说:“夏福子也是,别一天跟着春若嚼舌根!”   “厨房还有一些肉干,你们两个分了去,省着点吃。”   寒娟看了一眼锁死的大门,心里谋算着,再忍忍,总有一天能出去。   只是在这之前,他们四个都得好好活着,才能护住主子。   ***   如妃宫里,前前后后进出好些人。   皇上好长时间没来她这,一时间准备不足。听闻皇上来时没有用膳,只好将已经撤下去的膳食做一份好的又端了来。   如妃站在一旁,看着皇帝沉郁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李福才上前在各个菜品中用银针试了一遍,确认没有‘意外’才用箸夹了那道皇上看了许久的雪花麻酥放在他的面前的碗里。   放在嘴里一阵酥脆,皇帝的脸色将才好一些,接过李福才递来的丝绢擦一擦嘴角:“还是你这的麻酥最为好吃。”   “皇上喜欢就好。”如妃腼腆低下头。   这雪花麻酥一直只有她宫里的厨子会做,皇上来时定要吃上一口,当然,只是一口,多的绝不会再吃。就如现在这般,皇上将那块麻酥一口吃了,便再未动箸。等了一会儿,李福才着人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全端了下去。   “来。”皇帝起身躺到软塌上,冲着如妃招手,将人揽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如妃的腰身,“爱妃在朕身边几年了?”   “回皇上,已经七年了。”如妃趴在他的脖颈处,小心呼气。   “七年,是有点久了。”他如今也不过继位五年多,六年不到,那如妃便是他还在太子府邸时就已经到了身边,说起资历,可是比淑妃还老一些。“过两日,给你晋一晋位份如何?”   低下头静静看着怀中人的脸色。   如妃又惊又喜,她如今已在妃位,再往上走,是什么位置?   自然是贵妃。   和容贵妃一样,是贵妃。   慌忙从皇帝怀中起身,跪下行礼,心里欣喜若狂,嘴上却还要矜持地说:“臣妾并无孕育子嗣,于功绩建设也无功劳,何德何能与容姐姐平起平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无声讽笑,拉起如妃白嫩的双手又坐回自己身边,柔声说:“爱妃不必如此自贬,朕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又坐了一会儿,如妃却似个木楞子,顿觉无聊,皇帝随便扯了一个理由便离了。   坐上步撵时,皇帝侧目看了看这新题的匾额,这个地方年年来此都是如妃居着,他也曾宠爱过这个女人,可如今是愈来愈不想到她这儿,若不是为了准备之后的晋封,他恐怕都没有心思进这。   手指在扶手处敲了两下,前面一直等候的李福才高声喊道:“起轿!”   ***   “可打听清楚了?”   皇后守着一桌凉了的饭食,眼里的光芒黯淡不少。皇上昨日说了来她处用午膳,顺便看一看已满半岁的元善,可是她着人将元善抱了来,饭菜都已经上好,时辰一分一秒过,却久久不见人来。   夕芋上前安慰:“娘娘,兴许是皇上有事耽搁了,若不然您先吃点糯米红枣糕垫垫肚子,可别饿坏了身子。”   皇后早已从桌前坐到塌上,头倚着窗沿,虚晃的摆手:“不可,皇上都还没来,本宫如何能先吃东西?”   夕芋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知道娘娘是知道的,皇上不会来了,却执拗的不愿承认。   余光瞥见大太监周陵,知晓是消息打探回来了。没有惊动皇后,小心走了出去。   周陵小声在她耳边说着,夕芋的脸一下黑沉。   关了房门,夕芋站在离主子五步远的地方,脸色异常难看,不知道该不该说。   屋子里一片静谧,让人瘆得慌,皇后回神就见夕芋跟桩子似的在那站着,轻声问:“周陵回来了?”   “嗯。”   “皇上那边怎么样?来了吗?”   夕芋放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但皇后一直期待的看着她,只得认命道:“娘娘,皇上去了如妃那儿,已经用了膳了,应是不会来了。您……别等了……”   皇后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松懈而出,苦涩的笑了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她早该想到的,他不会来。若不是因为她是皇后,他早已将她忘记了吧。   当初也不过是因为她身后是张家,如今的张家家主是她的父亲,是两朝宰相,至今在位。所以先帝指了她给皇上做妻。曾经以为可以日久生情,只要做好一个贤良的妻子,就可以在他心里有一分位置。可如今才明白,她做不到贤良,而皇上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娘娘……”   “皇上还说,要晋如妃至贵妃位……”   夕芋上前扶住皇后的手,将打听来的说出,纵使隐瞒,到了晋封那天娘娘依旧还是会知道。   “他是皇上,想晋谁,不过一句话的事。”   皇后牵强的笑了一声,坐在桌前,食之无味的将菜品一一吃过,吃到最后都噎不下,还往嘴里塞。   “娘娘!别吃了。”夕芋看不下去,前去夺了她手中的勺。   “连你也要忤逆本宫!”皇后大怒,手挥过去,一桌的瓷盘瓷碗碎了一半,饭菜撒了一地。   夕芋慌忙跪下,听见声音进来的周陵也跪在她身边,惶恐道:“娘娘息怒!”   这是头一次见到脾气甚好的主子发怒,一宫的奴才都不知道怎么办。   良久,皇后才似找回心智,平息了心里的那点怨气,“罢了,都起来。”   “谢娘娘恩!”   夕芋扶着她去了屋外,免得看见那一地狼藉更加心里不爽。周陵则指挥其他人,将地面桌面清理干净。   吹着带温热的风,皇后渐渐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如妃晋封的问题,她似乎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在如妃不得圣宠,没有孩子的情况给予高位……   ***   “皇上,太后娘娘身边的屏若姑姑来了。”   李福才引着一人从门外进来,看皇上还在撑着头思索,小声提醒。   “奴婢给皇上请安。”   屏若福了福身,静静等候皇帝,反正她不急。   果然,皇帝也未及时搭理,许久之后在头疼许久的问题上做下批注,才堪堪抬头。   “姑姑来,可是母后有什么事?”   “太后本是要亲自来,奈何近日热气甚高,身体有些许不适,便让奴婢代劳。”屏若姑姑笑了笑,“太后是忆起过些时日是皇上生辰,着奴婢来问问,要如何操办?”   李福才听了前半段,默默转身看了一眼窗外阴雨连绵的天气,不过是太后的住处离此太远了,太后懒得来罢了。听了后半段,又一拍脑门,他确是忘了皇帝生辰,只怪这两日太忙了……对……太忙了……   皇帝沉吟片刻,才道:“如今西南大水,国库空虚,生辰从简操办就是。”想了想,又说:“这事交给皇后去办就是,母后年纪大了,不宜过多操心。”   “皇上思虑周全,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后。”   屏若礼数甚好的屈身,转身离去。   “李福才。”   听到皇上声音,李福才上前一步:“奴才在。”   “拿圣旨来,替朕研墨。”皇帝执起上好狼毫,等着他。   研墨时,李福才小心撇了过去,眼睛珠子微微睁大。   原来,皇上是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合适的时间…… 第21章 入v公告   “查清楚了没有?”   姜意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等着宫女给自己拿冰碗来,虽然这几日都是阴雨连绵,但温度却是一点没有降下,随意出一趟门便是香汗淋漓。   花容整理着床铺,昨夜皇上来了之后这里便是一团糟。   “查清楚了,确实是伶顺义搞的鬼。”整理好之后,接过一旁小宫女的如意轻花团扇,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那小宫女则去冰盆旁转动机械扇给屋里降温。“要奴婢说啊,那伶顺义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宋贵人除了得宠一点,哪哪都没招惹她,却要如此致人死地,实在可怕。”   姜意眼都没太一下,轻轻的说:“这宫里又有谁是心思单纯之辈?我自认我不是,皇后不是,淑妃她们也不可能是。宋贵人兴许年纪小些,这次防备不足,下一次难道不会长记性时间久了,不是心机深沉之辈也都成了这样的人。”   花容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主子看的如此通透明了,“是奴婢愚笨了。”   “证人可都安顿好了?可有人察觉?”   “小主放心,奴婢找的人都挺实诚。”花容放下团扇,屈身去看时,她已经眯上眼。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眼睛没睁开,问:“怎么?”   “奴婢有些不明白,虽然您之前和宋贵人在泽芳居同住过,但她如何,与您的本身没有太大利益关系,您怎么要帮她?”花容有私心,在她看来,宫里少一个人对主子的荣宠威胁就少一分。   “嗯——”姜意尾音拖得很长,想了良久才说:“她算是宫里我唯一看的上的吧。这宫里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模棱两可的解释,花容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当是主子一时兴起。   姜意说了一半实话一半假话,唯一看上是真,少一个敌人是假。唯利益是存的后宫,没有一生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一切只看她能给你带来多大好处罢了。   ***   春若端着殿内省送来的饭菜,冷着脸凑近闻了闻。一连好几日都是泛着酸臭味的馊饭,菜汤是连猪都不吃的。难得今日的菜看着像是人吃的。   将才放在圆桌上,等着寒娟去捞起还垂着的帷幔。主子精神一日比一日不好,如今日上三竿都起不了身。   “主儿,殿内省今日送来的饭菜不是馊的,您起来吃点?”寒娟声音放轻,怕把主子惊到。   宋梓婧睁开眼,愣怔怔的盯着上方看,许久眼睛才转了一下,冒出一点声音,虚弱无力,轻小如蚊:“嗯——寒娟,扶我起来……”   脚下如浮在云上,踩得不真实,扶着寒娟,路过铜镜时,镜子中映出的人,已经皮包骨,头发失去光泽枯黄又毛糙,脸颊又不加粉黛,白日里如同白面鬼怪。   抬起碗勺,凑近闻了闻,却是没了那股难闻的味道,但心里却更加不安,微小的片头,看着春若,宋梓婧说:“春若,你去找一找……可有……银的东西……”   断断续续的说完后,仿若被抽了全是的力气,趴靠在桌上。   寒娟看着心疼,她们都是受过苦的人,什么东西都吃的下去,可是主子不行,闻到那股子馊味便什么也吃不下。只能用还剩下的一点米,每天煮一点清粥,可也撑不住。   “小主是以为……”   听她在身旁问,宋梓婧勉强睁开一丝缝,干裂脱皮的唇一张开便有血丝渗出,看着怪为瘆人。她沙哑道:“突然反常必有古怪……”   春若翻遍了屋子,找出她唯一从家里陪嫁来的银簪子,小心在吃食里试探一番,见到没有变色才松了一口气。   “主儿,没事,或多或少吃一点吧,您已经饿了很久了。”寒娟小心将她扶起依靠在自己身上,眼神示意春若。   眯眼看着凑来嘴边的饭菜,张口吃了一些,可碗里的东西还没下去多少,宋梓婧就已伸手推开。   她已经饿过了那个劲,如今看到能吃的,反而没有任何食欲,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若不是为了活下去……   想着想着,心里愈加不舒服,捂着胸口开始呕吐。   “小主!”   寒娟惊惧的扶着她,春若更是面色发白,拿了痰盂来接着。   胃里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消化便全吐了出来,寒娟看得眼睛都红了。扶着人在床榻上靠着,拉住宋梓婧的手,寒娟哽咽道:“主儿,你再撑一撑,再撑一撑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宋梓婧意识迷迷糊糊,不太听的清她讲了什么,只微弱的回了一声:“嗯——”   寒娟泪如雨下,她算着时间快到了,可是,主子的病拖不得了呀!   ***   七月二十七是皇帝的生辰,今日已经二十六。   大多数妃嫔宫里都颇为喜庆。妃嫔脸上都洋溢着散不去的笑容。   毕竟按照规矩,只要皇帝生辰,或多或少都会大封后宫,一些从未得到圣宠的,也就只能靠这个熬了。   比如,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皇上的庆妃着人从衣柜中拿了许多花花绿绿的衣裳出来,一件一件试着看。   玉香是看的一言难尽,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每一次庆妃问题,都只能撑起假笑:“娘娘,这件衣裳已经很旧了,您要不换一件?”   “娘娘,这件大红,您穿了恐会冲撞了皇后娘娘。”   “娘娘,这件……”   “娘娘……”   说到后面,玉香都不知该如何劝庆妃放弃那些显嫩的颜色。要她说一句,她家娘娘还是穿竹绿色的最好看。   最后的最后,庆妃还是放弃了那些又粉又嫩的颜色,选了最常穿的镶晶珠玉竹罗裙。   因为最喜欢,所以是第一次穿。   玉香在旁赞叹:“娘娘真好看,寿宴上皇上定会喜欢。”   庆妃羞涩一笑:“那就最好了。”   皇后宫里倒没有如庆妃那般,皇帝寿宴,皇后穿正红色衣裳就是最好。   正红的服侍规整放在端盘中以备明日之用,皇后仅用手指触碰一番,不见多少喜意。这件衣服太沉重,她穿在身上总是觉得异常疲惫。   夕芋带了养颜汤放在桌上,虽已经凉了,但还没到娘娘喝药的时辰。   “明日的事仪可都准备妥当?可万万不能出了幺蛾子。”皇上将置办的事仪交给她,便是信任,若是办好了,皇上虽不会过多奖赏,但也不会让她受了冷落;若是出现什么事,这些都是得算在她头上。   “一切妥当,娘娘只管放心。”夕芋笑了笑,上前给皇后捏肩,而后又似想起什么,担忧道:“可是娘娘,若是大封后宫,泽芳居那位会不会被放出来?”   夕芋捏得舒服,力道得当,皇后轻轻闭上眼,轻松道:“宋氏所犯之过,皇上是绝不会轻易将她放出来。”   对于此,皇后很是放心,因为她懂皇上的脾性。   夕芋安心的点点头,继续捏着。   ***   “皇上——”   李福才甩着拂尘,急匆匆进来,又急匆匆停在皇帝扔来的揉成一团的宣旨前,躬身行礼。   “人呢?”   皇帝头也没抬。   “回皇上,人是找到了,只是……”   “嗯?”   “只是前几日,和芳仪以宫里人手不够为由要去了自己宫里。”   李福才说完低垂着头,静候皇帝下文。   等了许久也没见皇帝怪他办事不力,只嘴角带着淡笑,写完笔下最后一个字,满意的点点头,这是今夜他看得最顺眼的一幅字。   “那便不必管了,和芳仪自有想法。”   “是。”   李福才又抬眼看了看,皇帝欲转身往寝室去,他便转身出去,熄了外面几盏晃眼的烛火。   ***   皇帝生辰这日,晨起他需早朝,后宫的人则前去赏花,这些时日荷花开的最好。   蒋贵人是个娇俏少女,拉着身旁的宫女,指一下这处说那朵荷花好看,又指一下荷叶中藏着的莲蓬说想吃。   和她同岁的姜意冷眼瞧着,后来觉得乏味,讽笑一声往别处去了。   酉时,各宫主子都齐齐坐在自己的位置。   皇帝着绣金龙常服来时,皇后已经规规矩矩坐于首位。   被一抹绿色吸引,皇帝偏头望去,轻笑了一声,夸赞道:”   “庆妃今日这身,朕怎么从来没见过?倒颇合朕的心意。”   如此,皇后也偏头看去,庆妃穿的自然是镶晶珠玉竹罗裙   庆妃红着脸起身:“臣妾头一次穿,皇上自然没见过。”   皇后跟着夸赞道:“妹妹穿绿的总是好看,本宫那还有一些好的青绿料子,得闲你拿了去。”   皇帝心情颇好,爽朗的笑了一会儿,“皇后都赏了,朕总不能少了,库房里有一双碧钗,正和你这身衣裳搭,明日让李福才给你送去。”   “谢皇上、娘娘恩典!”庆妃自是没想到皇上会当众赏赐,脸颊愈发红,娇嗔着谢恩。   伶顺义怨毒的看了一眼,嘀咕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当个狐媚子!”   姜意坐于她下手,闻言无声笑了笑,眼里尽是凉意。   时间过得久了,除却和皇后走过场似的敬酒,皇帝只是斜倚着扶手,从前看呆眼的舞女,如今看过去却觉得就那么个样。   眼看时间差不多,外面的天色也完全黑了,转头示意李福才。   李福才从身后端盘中拿出圣旨,刚准备宣读,殿外匆匆赶来巡夜的侍卫统领,满头大汗的跪在殿中。   “皇上,泽芳居走水了——” 第22章 惩处   泽芳居会失火,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毕竟这段时间多风雨,即使今日晴朗也不见得会干燥到可以自行起火,如此, 便有些耐人寻味。   皇后偏头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可谓是风平浪静, 可越是这般,她越是心有不安。毕竟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 是没有一丝波动的。   掩面闷咳一身, 皇后小声询问:“皇上?”   像是被开启了开关, 皇帝动了动,眼睛巡视一番, 将大殿内所有人面上神色看进眼里,手掌撑了一把扶手站起身, 李福才在他身后道:“摆驾泽芳居。”   皇上都起身走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留,均跟着一起去瞧这一出好戏。   轿撵之上, 皇帝抬头望着那浓烟四起的地方,眉头微皱:“怎的如此大火?可有人去灭了?”   侍卫统领跟在一旁, 眼皮突的一跳, 一股凉意自后背升起,颤然回道:“回皇上,因您圣旨在,臣等未敢擅自开锁……”   闻言,莫说皇帝, 连李福才都侧眼看他。   真不知道这样愚蠢的脑袋是怎么当上统领的,要是皇上不发话,他们岂不是要让宋小主活活烧死在自己的寝宫中?   果不其然, 皇帝沉沉发声:“愚蠢!崔连,朕都要被你的愚忠给气笑了。”   见崔连还愣怔的站在此处,丝毫不理解皇帝的意思。李福才牙齿发酸的提醒:“崔统领,你还不快去带人灭火?”   “哦,哦!臣这就去!”崔连老脸一红,拱手后匆匆离去。   ***   看着浓烟滚滚,漫天火光将漆黑的夜都染红了,红莲炼狱一般。   伶顺仪揪着帕子,心里一阵又一阵的诅咒,她巴不得宋梓婧这个只会勾引皇上贱人死在这场大火里,化成灰更好!   皇后侧头偏向落在后面的伶顺仪,眼睛却没有望去,思忖着,心里有了一个决策。   行宴的大殿离泽芳居稍远,待人都赶到,火势已经被扑灭大半。   落轿后,韩琛跨进已经敞开的门内,院中主仆五人均灰头土脸,作为主子的宋梓婧更是不知死活的靠在寒娟的怀中,眼睛紧紧闭着,若不是胸口还有微不可查的起伏,他恐怕都要以为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春若他们三个见到皇帝来,浑身发抖的跪在院中,磕首求情:“求皇上救救我家小主吧!”   “皇上,奴才找人将宋贵人移送到安全的地方?”李福才看宋主子那番样子,定是在大火中受了极重的伤,再看皇上那沉如黑水的脸色,缩了缩肩。   “不必,”韩琛上前,纵然寒娟手搂得再紧,人还是被抢了过去,垂下眼眸望着毫无血色的小脸,“朕亲自来,别让人脏了她的身子。”而后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记得泽芳居临近处有一院子,暂时无妃嫔居住,但即使无人居住也都是收整极好的。   进门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瘦了,如今岂止是瘦了一星半点,抱在怀中觉着还没有一只猫重。之前的她虽不胖,但有肉的地方还是有,如今摸上去,手臂处都只剩下骨感,一点都不舒服。   小心将人放在床上,拉了被褥盖过,忽觉她脸上脏污,韩琛对外头的人吩咐一声:“打一盆温水来。”   春若和寒娟都跪在一旁,头匐着不敢起来。   不一会儿,早被传唤的太医到了,一下来了四五个。上前把脉的依旧是经常给宋梓婧诊脉的肖原,他仔细摸着脉动,脸色有微微的难看。   “这……”   韩琛问:“宋贵人如何?”   肖原调转身子面对皇帝,垂头回道:“回禀皇上,此番大火对宋贵人并无侵扰,只是胃疾颇为严重。五脏郁火,心绪幽哉。敢问二位姑娘,宋贵人近来是否整日吃不下饭,郁郁寡欢?”   寒娟道:“确如太医所说。小主上月起便难以咽食,即使勉强咽下也都会全吐出来。”   “如此便对了。”肖原点点头,复而转向皇帝回禀:“皇上,此乃厌食之症,实乃心病。”   韩琛眉间沟壑愈发深,想起今日大火还不知缘由,问:“你们可知今夜大火是何人所为?”   皇后站在他身后,眉心微跳,总归是问道正题上来了,只是这问法,恐问不出什么。毕竟都是比关押在泽芳居的人,谁又知道是那个心机之人干的。   正想着,就见寒娟磕头道:“回皇上,今夜大火,是奴婢所放。请皇上责罚!”   “你这贱婢,是想谋害主子不成?”皇后猛然松一口气,至少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寒娟则不再开口,似乎在等着皇帝赐下责罚。倒是她身旁跪着的春若,浑身抖着,眼里含着泪不敢掉下来的为寒娟辩解:“皇上、皇后娘娘,寒娟如此做也是逼不得已。殿内省送来的饭食还日日都是馊的,主子见了吃不下,就日日饿着,前些日好容易送了些好的饭食来,可是主子已经吃不下。昨儿个,主子便一直昏睡不醒,我们做奴才的心急,守门的人不让叫太医,寒娟才出此下策,求皇上、娘娘轻点责罚!”   姜意见状,适时出声询问:“宋贵人虽被禁足,但无论如何都是个主子,这殿内省怎这般怠慢主子?”   摸着宋梓婧露在外的手有些冰凉,韩琛捂在手心不放,待回暖一些才用棉褥盖好,眼睛凉意深重的看向皇后:“皇后,这后宫万事一直是由你操持,出了如此大的披露,你竟然无动于衷?”   “皇上,臣妾不知殿内省那般狗奴才如此反复!”皇后惶恐道,“宋贵人幽禁,吃食上臣妾也绝无让人苛责,请皇上明察!”   后宫中捧高踩低之事时有发生,皇帝又如何不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心思懒得管罢了。如今宋贵人一发出事,必然揪着不放。   “朕看你背着这六宫之权也是累得慌,倒不如让贵妃和庆妃帮你分担。”韩琛不理会她的辩解,自顾说道。皇后管理六宫懒散他是知道的,只是宫里无大事,他便也未多说,只是如今……   还是亏欠了这个昏睡的人。   除却皇后面色灰败,其他妃嫔皆是面色各异。   庆妃面露喜色,她不得宠,有一些管权之能也是好的,至少不会惨遭谋害。   “臣妾遵旨。”皇后恍惚的福身,苦涩的扯扯嘴角。   “屋子本就小,你们既已看过,都退下吧。”瞧了这一屋子都快站不下的人,韩琛皱着眉心,轻轻的摆摆手。“皇后、伶顺仪、和芳仪留下。”   留下三人,只姜意脸色平淡如常,皇后和伶顺仪心里‘咯噔’一声。   “你们二人忠心,但火烧宫殿一事不可恕,你——”韩琛指着寒娟,“去浣衣局当差一月,等你家主子好些了再回来。”   他原是想让殿内省再重新选个宫女来,但又思及她用惯了这几个宫侍,一朝换了待她醒来必会难用,还是留下吧。   “至于其余三个,各自罚奉三月。”   “奴婢谢皇上恩典。”寒娟磕头谢恩,她都抱着挨板子的心了,没想到皇上竟然只是轻罚。   “行了,你们都出去,好好洗漱一番再前来此后。”   “喏。”   宫婢们全都出去,只剩下三人,各怀心思。   ***   “李福才。”韩琛朝外喊了一声,李福才扶了一下头上的帽檐匆匆走进,跪地道:“奴才在。”   “读。”   李福才愣怔一瞬,看到皇帝冷冷地眼神才想起是什么,赶忙从怀中拿出方才揣进去的明黄圣旨。   伶顺仪看着,还以为是晋封的圣旨,可转念一想,若是晋封圣旨怎么会将所有人遣散只留她们?吞咽一下,面色变得青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伶顺仪欺君罔上,秽乱宫闱,废黜封号,降为正八品采女,回宫后移居辞碎宫。贵人宋氏,蒙怨受屈,朕深感愧疚,复其贵人位,晋正五品婉仪,赐封号,娴。钦此!”李福才昂首,读完后缓缓收起圣旨拿在手中,笑眯眯的看着伶顺仪,“顺仪,接旨吧。”   伶顺仪惶恐跪下,眼里一片惊惧,语无伦次的说道:“皇上,臣妾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臣妾没有冤枉宋贵人啊!”   “和芳仪,你手里的人还准备藏到什么时候?”韩琛就知她会是此番模样,淡笑着,一切都明了的模样。   姜意敛了眼里的惊讶,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宫里皇帝若是想要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是瞒得住的?   偏头对花容道:“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花容便领着两个小巧的宫女走了进来,那两宫女进来便跪地,齐声请安:“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两位小主。”   韩琛抿了一口清茶,说了这么多话他都渴了:“你们且说说,那日赏花及宫宴时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回皇上,赏花那日,奴婢看见宋贵人匆匆赶往花房,途中经遇燕王殿下,他好像认错了人,才拉着宋贵人的人不放。宋贵人很快就将殿下给推开了,说了一些有别的话就离开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请皇上明鉴!”小宫女如实说道。   她说完之后,另外一个宫女则开口道:“那日宫宴,奴婢被打发去废殿前洒扫,申时就见到燕王去废殿看望齐太妃,约莫申时三刻燕王殿下便从废殿出来了,而那时宋贵人才进去一刻未到。”   韩琛嘴角噙着笑看向皇后,眼里约有质问,道:“皇后可听清了?朕实在不知那日皇后身边夕芋所说的‘见到宋贵人和燕王在一起’是何意。”   皇后面颊一僵,垂垂跪地:“皇上,夕芋是臣妾的心腹宫女,定是这两宫女撒了谎!求皇上明察!”   “朕,已经问过燕王,他却是说了见到宋贵人,也道自己认错了人,才做出无礼举动,宋贵人也曾呵斥于他!这,伶顺仪可有解释?”皇帝转向伶顺仪,语气愈发冷漠,“朕还听说,是你,去的皇后宫里乱嚼舌根,才让皇后做出错误判断,是与不是?”   “皇上!”伶顺仪血色褪尽,双膝摩擦地面上前几步,小心揪着他衣服下摆,“臣妾只是一时没有看清,才误会了宋贵人,也绝不是故意在皇后娘娘面前乱说的,皇上您相信臣妾——”   “李福才。”看着她似乎觉得很脏,连自己去拉开的心思都没有,挑眉叫李福才将人给拉开。   “你也说了,是误会了,当时为什么不查清楚就到皇后面前乱说?”韩琛冷着的眉眼一刻都没有松懈,眼中的火气倒是更加深重,“还有皇后身边的夕芋,到底是因为不清楚才会胡言乱语,还是受人指使,皇后还是查清的好!在查清之前,此人皇后还是不用的好。”   皇后一瞬间站不住脚,她知皇帝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只是不好直接对自己发作罢了,苦涩道:“是,臣妾知晓。”   “只是皇上,伶顺仪也是不知实情,所谓不知者无罪,贬为采女可是重了些?”皇后看了一眼颓然灰败跪在角落的伶顺仪,开口求情。伶顺仪算是她身边得用的棋子,若是就这样费了挺可惜。   听见皇后求情,伶顺仪眼里又燃起一点亮光,希冀的看向皇帝,眼角的泪将她衬得楚楚可怜,但是皇帝不为所动:“那皇后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朕尚且和民众一般,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妃妾。若是朕此时心软,对宋贵人而言,是为不公。”   瞧着皇帝是硬了心,皇后嘴唇微动,不再多言。   李福才看向伶顺仪,还是那句话:“伶顺仪,接旨吧。”   伶顺仪抿唇,不甘地伏地,叩首谢恩:“臣妾谢主隆恩!”   ***   而后便着几个小太监将伶顺仪带了出去,眼见皇后还在一旁站着,疲乏的摆手:“夜深了,你们也都会去,别在这站着了。”   “臣妾告退。”皇后和姜意一同福身,退了出去。   宫道上,皇后上了凤架,姜意靠边站着,等皇后走了再走。可等了一会儿,皇后的凤架依旧停在她面前。   皇后俯身从上而下看着她,“和芳仪不过与宋贵……娴婉仪住了几日,感情竟是如此深厚了。”   姜意垂着头,低声笑道:“皇后娘娘言重,嫔妾只是不希望旁人蒙受冤屈罢了,感情深厚谈不上。”   “本宫倒是没瞧出来,和芳仪是个爱管闲事的主,”皇后没了在皇帝身前的委曲求全,此时越发盛气凌人,“只希望有朝一日,和芳仪受了冤屈,也有人会爱管闲事救你出来。”   “这是自然,皇后娘娘公正无私,若嫔妾受了冤屈,娘娘自然不会有失偏颇。”姜意嘴边的笑更加深厚,不卑不亢的回击道。   “伶牙俐齿!”皇后听她如此,不过是以此要挟,愈发看不惯这个小官家出来的,“本宫乏了,回宫吧!”   凤架耸动,平稳往前走了去。   ***   “小主这般得罪皇后娘娘,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花容扶着主子,担忧道。   姜意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这天下是皇上的,后宫也是,即使皇后想要如何,有皇上在,怕什么?她总能将我吃了。”   “……”花容一时无言,主子的话听着无差,只是总感觉怪怪的。   “得了,这身衣裳穿一天,快累死了。”姜意抬手垂垂酸软的肩肘,“快些走吧。”   ***   所有人走后,这小小的屋子寂静无声。   李福才默默无声的退了出去,见春若在门口站着,便指挥道:“春若姑娘,劳烦再打盆热水进去。”   “奴婢就去。”   不多时,春若就端了铜盆来,小心放在床旁的架上,又转身出去,给皇帝换了一盏热茶来。   韩琛替她掖了掖被角,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旁:“皇上若是困了,便先回寝殿吧。”   韩琛抬头,方才昏睡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淡漠的看着帐顶,似怕吵到她,轻声道:“醒了?肚子可饿,朕叫人给你做碗素粥来。”   宋梓婧侧过头不言。   “朕知你怨朕,可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乖,先吃点东西。”韩琛柔声哄道,“春若都说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她还是不言不语。   “……”韩琛也说不下去,沉默良久才道:“你当时为何不跟朕解释?”   “臣妾说了,您信吗?”   “是朕之过——”   韩琛想起那日她说过,不认识燕王,也不知那处废殿是关押齐太妃的地方,他没有相信这是事实。自知理亏,他便不再言语。   屋子本就寂静,如今更是陷入一种古怪的氛围。   听着铜壶滴漏中水流的声音,宋梓婧算了算时间,沙哑着道:“时间不早了,朝事繁重,皇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韩琛盯着她看了许久,也没有要睁眼的迹象,轻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走出门去,又对春若嘱咐几句才离开。   李福才停住脚步看了看身后,皇上待这个主子总是异于待其他主子。 第23章 二更   皇帝寿辰本喜庆,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唯独伶顺仪被降位有些耐人寻味,除此之外还有宋贵人复宠,但也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毕竟合宫众人大多都晋了位份。一个被冤枉的贵人晋位份也不是什么大事。   宫里多位主子都没有见过这位常常称病告假的娴婉仪,如今正好找到机会, 纷纷以探病为由找上门来。春若这边刚送走一个,那边又来一个, 累得够呛。宋梓婧为了应付这些‘客人’也是疲乏不堪, 被吵了两三日, 精神不见好转反而更差了。   她不愿见皇帝,每次皇帝来看她, 都让春若以她在休息将皇帝拒之门外。   难得的,天天吃闭门羹皇帝也不厌其烦的每天来她门前转悠一次。   “小主, 这么将皇上拒在门外也不是个事啊。”春若看着她将一碗漆黑的苦药喝完, 接过放在一旁,赶快拿了痰盂来, 以备不时之需。   昨两日都是喝进去就吐多少出来,今日还好些, 三次药只吐了一次。   “皇上来了又怎么样?我这病就能好了?”宋梓婧看她不成器的样子, 狠狠刮了一眼,又道:“寒娟在浣衣局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于她。”   春若吐吐舌头,心里嘀咕道:兴许皇上来了就好了呢。   “浣衣局的管事知道皇上看重小主您,对寒娟也是极为客气,都没有让她干特别粗重的活。”春若想起去看寒娟时, 只拿着几件衣物在桶里漂洗,相较于其他的浣衣局宫人,已经是极为轻松的了, “那管事还说让您放心,一月期满就将寒娟完完整整的还给您。”   宋梓婧笑了笑:“这管事倒是会说话。”   “隔几日你去时带些银两去,就说是答谢管事对寒娟的照顾。”   春若道:“奴婢知道。”   ***   皇帝又一日被拒在门外,恰巧碰见那些组团而来的‘探望人群’,当众发了一次大火,下旨让诸人在宋梓婧病好之前,不可打扰。这才让宋梓婧新住的凌云阁清净不少。   但人少了,其他困扰又来了——   宋梓婧杵着下颌,一脸无语的看着桌上摆满的山珍海味。皇帝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探出话来,说她吃不好,以为尚食局的人怠慢,着人从御膳房端菜来,每天还不重样。若不是不能心情浮躁,也不想见皇帝那张‘虚伪’的脸,她真是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毕竟厌食之症的确如肖原说的那样,是心病。她先前的吃食过于难以下口,如今见了什么样的精品好菜都是一个样,仿佛又回到了吃馊饭的那段日子,吃食到了嘴里便是作呕。   这两日还好,勉强能吃下去一些。   皇帝变着法的换样式,每天都吃不完,即使赏给下面的人,也都还剩着些,她总觉得可惜了。   招来夏福子吩咐道:“你去告诉皇上,明日不必赏这么多吃食来,我吃不完。”   夏福子惶恐的垂下头:“主儿,已经去皇上面前说了好几次了……”第二日不也照常送来。   宋梓婧白眼一翻,直接道:“你就和皇上说,若是他依然送来,以后都不必进我这凌云阁了。”   夏福子腿肚子一哆嗦,愣在原地没动,哭丧道:“小主,奴才不敢啊!万一皇上听了要了奴才的脑袋怎么办?您可就失去一个得力侍奉的人了。”   宋梓婧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拍一下他的帽檐,‘恶狠狠’的威胁道:“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脑袋。”   春若在一旁看着也笑得合不拢嘴,对上夏福子投来的眼神顽皮的扮鬼脸。   ***   “她真这么说?”韩琛手握朱笔,在宣旨上描摹什么,李福才也不敢凑眼去望,好像是一个美人。   “回皇上,娴小主的确就是这么说的。”李福才也是汗颜,这娴婉仪才从幽静中解放出来,就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怕皇上又生了气去,再让她进一回冷屋子。   “她如今倒是蛮横的很了。”韩琛笑了笑,不见一点生气的迹象,反而有些高兴。   手下的笔在眼睛处轻轻点了一下,让画中的人物更鲜活一些,招来元福等话干了再收卷起来。阔步走出,招呼着李福才出了宣政殿。   李福才跟在后头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见她。”   这个‘她’是谁自然不用多说,李福才犹疑道:“可是娴小主不是——”   不见您吗?   韩琛停下脚步,看着李福才:“你现在这差事是当得越发好了,朕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   “奴才多嘴!”李福才目光躲闪,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很轻很轻的那种。   ***   到了凌云阁,果不其然,春若跟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早早在门口候着。   见皇帝来了,春若不免赞叹主子说的不错,皇上听了那些话肯定会来。   打着手绢福身,春若道:“奴婢参见皇上。”   韩琛问:“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主子歇下了,怕奴婢们招待不周,天热易中暑,请您去其他主子宫里歇息。”春若含笑说道,“主子还说了,在主子身体未好之前,她是绝不会见皇上的,皇上就不必日日都来,免得累坏了身子。”   韩琛苦恼的揉揉眉心,宋梓婧越是这番作为,他就越是想来怎么办?   “行,就依她,朕此后不来了。”说着,还高声喊道,生怕屋子里坐着的人听不到一般。   他也的确说道做到,带着李福才就往别处去了,那背影一点都不留恋。   等人走远,春若才捂着嘴笑出声来,许久停不下来。毕竟皇帝吃瘪的样子可是很难得,她也就此得幸见一回罢了。   送走了皇上,刚想进屋,瞥见远处一抹倩影摇摇走来。   ***   “主儿,和芳仪来了。”   闻言,宋梓婧赶忙将手里的药碗递给春若,说道:“快请。”   姜意进来时,宋梓婧已经从床榻上起身,未施粉黛,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摇摇望去真是美人一个。姜意自认容貌不俗,见了她都有点自惭形秽。   宋梓婧道:“姐姐快坐。”   “养了好些时日,你这气色总算好一些了。”姜意抹了抹茶碗的温度,觉得还有些烫,笑着对宋梓婧说,“那日火场你出来时,整个人啊,都是青白的,我看了都吓一跳。”   “出来有太医天天请安,肖太医也换着药方的给我调药,一日三道药,要是这般还不好,得被那些药苦死。”宋梓婧软软靠在椅背上,春若走来给她双脚盖上一层薄毯,“这么久了,妹妹一直病着,都没来得及亲自上门道一声谢,要不是姐姐,妹妹恐怕都不能顺利出来。”   宋梓婧醒来后,春若便说了和芳仪找来证人替她证明冤屈的事,虽然她也被关了那么久,但无论如何都是平平安安出来了,心里对姜意是极尽感激。只是她和姜意原本并无太多交集,她这次却自己,有些难以理解。   “我也只是恰巧,与伶顺仪谈话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已。”姜意也未过分抬高自己的功劳,而是说:“妹妹还需感谢你身边的寒娟,若不是她来求我,我也不会有心思去查。”   “寒娟?”宋梓婧一脸迷茫的看向她。   见她不知情的样子,姜意感叹道:“你有几个好忠仆。”   那日夕芋来送东西,宋梓婧让她们都回去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结合主子总在废殿晃悠,恐怕也是被人看见了,要做文章。   可是还没等提醒主子,宫宴那天,主子申时便不见了人影,宫宴那边又来人说开始时间提前。她心急如焚的在泽芳居等着,等来的却是皇上皇后往废殿去的消息。   来不及任何,突然想起宫里还有一位告病不准备去宫宴的姜美人,也顾不得礼仪不礼仪,推开门匆匆跪在姜美人面前,求她若是主子出事了,必然有阴谋,让她帮忙查清。   姜意原本是不想惹祸上身,但看她那心急火燎的样子,突然就开口应下了。   而后也正如寒娟所说,宋梓婧惹怒皇帝被幽禁。刚开始她没有丝毫头绪,若不是那天伶顺仪说漏了嘴,她还真没有办法。   宋梓婧陷入沉默,是她低估了寒娟的用心。   “哦,对了。”姜意又说,“前些日子我恰好碰见给你送饭的,饭全馊了,我便出了一些碎银子让他们换了一些好的吃食。这些银子加起来也不贵,也就四两,你有时间记得还我。”   “……”   春若绣着东西的手一顿,针插进肉里去了,疼得‘嘶’了一声。同她坐一起的花容捂住脸,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她家主子哪哪都大方,唯有钱财上小气,从小就是这样。以前借出去的钱还要算利,导致在外名声不好。   “好,我这就让人给你拿来,连本带利十两怎么样?”宋梓婧‘噗嗤’一笑,心情爽快了些。   姜意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冠冕堂皇的塞了一块糕点在嘴中,含含糊糊的说:“你可别怪我小家子气,以前穷惯了,改不了。”   “无事。”宋梓婧笑着点点头,见她喜欢吃这糕点,着手又给她拿了几块。   ***   皇帝下了朝议,听说太后身子骨有些不好,转道就走了去。   太后气息奄奄的躺在床帏,喝着屛若递去的药。   “皇后也在?”   皇帝进去时,皇后正恭敬的坐在一旁,与太后说着闲话。   见他来,皇后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颔首后对着太后道:“儿臣听说母后病了,过来看看。”   “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太后慈和的笑笑,“皇上朝务忙,让李福才过来瞧上一眼就是了。”   皇帝道:“母后病了,儿子自是要来看上一眼。”   “皇帝孝心哀家知道。”太后点头,含笑看向皇后,“元善今日怎么没带来?”   人老了,总希望膝下孙儿环绕,只可惜,皇帝如今也只有元善和淑妃肚子里那未出世的。   “儿臣来时元善睡着了,便没有带来。”皇后回道,“若是太后相见,待她醒了,儿臣让乳母给您抱来瞧一瞧。”   “嗯。”   皇帝听着他们谈,有些困倦,闭着眼睛思考今日朝议上还未解决的问题。   见他无声,太后转头看了一眼,道:“哀家听说,有位妃子的寝宫走了水,如今可有安顿好了?”   皇后道:“母后放心,已经安顿好了。”   “那便好。”   “皇帝,哀家听你说了许久的娴婉仪,你怎么也不带来让哀家见见?”太后话题一转,扯到了还在出神的皇帝身上。   皇帝呆愣一瞬,才坦然答道:“母后,娴婉仪就是寝宫走水的那位,如今她身子还亏损着,不宜面见。待她身子大好了,儿臣再让她来给您请安。”   “如此也好。”太后抿唇,见皇后面色有些铁青,无声的转动手里的佛珠。   又呆了一会儿,李福才来说兵部侍郎求见,皇帝才跟着走了。   太后看着皇后满眼妒火的样子,叹息一声:“皇后,身为国母,你要做到宽容,对下治理有度,不让皇帝分心才是正道。”   太后没有做过皇后,但有些东西她还是懂。皇帝的这个皇后是大家闺秀出生,正因为是大家闺秀,所有极为高傲,有些事情上容易失了分寸。   “儿臣明白。”皇后僵着脸回道。   ***   入夜,皇帝谁处也没去,站在高椅上找书,找了许久也未找到。手肘碰到某处,从高处书架掉来一本书,是个民间小话本,也不知是谁粗心大意放到这里。   随手翻看,看见某一页,转身问李福才:“娴婉仪的生辰是哪一日?朕记得应该快了。”   “回皇上,娴婉仪的生辰在九月二十二。”   九月二十二——   应当回皇城去了。   皇帝对着李福才招手:“你来,朕有事交代。” 第24章 平平淡淡一小章   寒娟从浣衣局回来那天, 天气转凉,皇帝同皇后商议一番,准备启程回宫。   春若在门前接寒娟, 见到她的那一刻,喜笑颜开的迎了上去:“你可算回来了, 若是再等一段时间,我可要累死了。”   “哪里的话, 我不在旁帮衬着, 你不也将小主此后的很好。”寒娟笑笑, 见她执意要接过自己的包袱便给了她。   春若虽是调笑,有些话也倒是不失真。寒娟不在, 主子又升了位份,宫里的事情又多了许多, 她整日这里操持, 那里操持,时不时的累。   与寒娟一路走着, 春若沉稳的说:“主子身边多个得力的是好些。”   寒娟看着前路,笑着没有搭话。   她心细, 隐隐约约是知道, 和芳仪将那些事情说与主子了,若不然,春若是不会这般客气。   放下东西,寒娟就去了宋梓婧跟前。   “奴婢给小主请安。”寒娟扣匐在地,如此模样倒是惹得宋梓婧眼眶有些湿润。   “寒娟, 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宋梓婧朝她招手,拉过手, 左右看了看,“瘦了。”   寒娟被她握着的手动了动,反握得更紧了些:“小主不必担心奴婢,奴婢在浣衣局吃好喝好,如今回来了,也是能好好服侍小主的。”   “嗯。”看着她,宋梓婧嘴边的小一直没有落下去。   “小主,皇上的仪仗往这边来了。”春若脚步在门前犹疑,而后还是跨步走了进来,小声说道。   宋梓婧转头看一眼铜壶滴漏,估摸时间快到午时,皇帝必是又不打招呼的来她这用膳,偏头对春若吩咐道:“你去膳房说一声,让他们尽快上菜。”   春若得令刚准备出去,又听她吩咐道:“对了,让膳房的备一碗翠玉蘑菇素粥。”   “是。”春若退了出去。   ***   若是皇帝不来,宋梓婧本不打算用膳,这几日天又热了更没什么胃口。但皇帝来了,见她不吃定要多多唠叨。   在房中又乘了一会子凉,对着铜镜理了发鬓,确认无不妥才悠悠走了出去。   韩琛到时就见有一美人摇摇站于房檐下,只是眼神清冷,见了他来也无高兴之意。下了轿撵,韩琛阔步走上台阶,听美人清脆婉转的声音道:“臣妾参见皇上。”   “你病还没好全,快些起来。”韩琛伸手去扶,却是被她微微后退一步退开,一双手便似凝固般浮空,他也不见生气,从她侧开让出的门里进去。   宋梓婧扶着寒娟的手跟在他后头走了进去。想今日这般,她都有些习以为常了。皇帝吃了近一月的闭门羹,再来时便不让人通报,等他到了,宋梓婧便也没有借口赶人。毕竟人家是皇帝,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妃子有毛线权力赶人。   刚开始总是不习惯他的存在,后来想着,不过是多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他既然要来,她看着他吃便是。   韩琛今日颇为饥饿,春若上前为他盛了两碗米饭都未歇筷,见春若还要上前,宋梓婧给了一个眼神制止,劝阻道:“皇上,食不过七分饱,过量对胃不好。”   韩琛这才瞥眼看去,她面前只是那碗翠玉蘑菇素粥,且还没吃下一半就已经不动勺,眉峰皱起,严肃道:“怎么还是吃那么少?”   宋梓婧撇撇嘴道:“日子炎热,常有厌食,常人都是如此,皇上不必担心。”   “朕瞧着近一月的时间,你这脸上的肉都没长一些。”韩琛却是不然,端了她的素粥就着她的勺尝了一口,对春若道:“盐味重了些,让膳房的人重新做一碗来,要快!”   春若踌躇一会儿,见皇帝还在盯着自己看,福礼:“是。”   对他的强势,宋梓婧厌恶的皱了一会儿眉,许久还是没说什么,他既要让人重做便做吧,至于吃不吃是她的事,他总不能强逼着自己吃了一整碗。   膳房那边,对娴婉仪的饭菜都是多做的,春若去传时,锅里还有热着的素粥,什么也没加让她抬了去。   顶着他的眼神,又稍稍吃了几口,便停了勺,宋梓婧一脸笑眯眯的看着韩琛,韩琛见势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近日提倡节俭,都削减了各宫的吃穿用度——”   “嗯。”韩琛静候她的下文。   “例菜减半,娘娘愿意是为了不浪费食材,而此番,皇上却在明知臣妾吃不下的情况下给臣妾端了一碗素粥来。那臣妾吃不完,就违背了娘娘的意见,此罪,该谁担呢?”   看她俏皮笑着说,他许久没见到她如此和悦的模样,一时间有些看呆了,愣愣道:“朕来担。”   说完顿觉不对,干想反驳抬头就对上她带有黠促之意的眼瞳,韩琛自觉进了圈套,听她道:“那皇上就替我吃了吧。”   说着就把碗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杵着下颌看他。   韩琛看着没下去多少的素粥一阵无言——   谁刚刚对他说饭只吃七分饱的?如今倒是好,想让他撑死在这。   最后,韩琛还是抬起勺,一口一口吃着,但也只吃下了大半,还剩一点没吃,让李福才着人来收拾了。   对上宋梓婧含笑的眼神,道:“只此一次,以后不会了。”   这其中所言,自是压着宋梓婧吃饭罢了。   后来,宋梓婧牵着儿子的手,总是会想起这一幕,经历的诸多世事,她才知晓这时的皇帝对她是有多依从。   只是于此时此刻的她而言,皇帝所做不过是一种求好的手段罢了。   等韩琛用清茶漱口后,宋梓婧便面无表情道:“皇上,用完膳,您该回宣政殿了。”   门外的李福才听她这明晃晃的赶客,额头上是止不住的冒汗。   也就娴婉仪这么迫不及待的让皇上走,其他宫里的主子留都来不及呢。   韩琛侧目看她,骤然失笑:“好,朕这就走。”他确实还有政事要忙,不然定要留下来治治自己这些日子给她娇惯出来的毛病。   ***   等皇帝走后,宋梓婧又懒洋洋的倚在贵妃榻上,冰盆放在跟前,风轮转着,乍感清凉,身子也舒爽不少。   宋梓婧抬手捏一下双颊,如皇帝所说,没涨多少肉。   说起来,这段时日还算能吃下东西,整个人也懒散不少,却是不如春若长肉快。   春若每日都吃那些油腻的饭菜,吃得还挺香,不过一个月的时日,整个人都壮了一圈。原先看着还俏丽可人,如今圆乎乎的像个团子。   春若上前将风轮和冰盆拉离了些,她还不知道自己主子心里的吐槽。   寒娟上前给她揉肩,春若则开始慢慢悠悠的收拾东西,毕竟马上准备回宫了。嘴上闲不住的说起近来听到的:“小主,奴婢听说伶——沈采女,近日也吃上了馊饭,每天对着送饭的奴才大发雷霆呢。”   宋梓婧一时没反应过来春若说的沈采女是谁,还是寒娟在一旁提醒才想起来。   养病没人打扰,她都忘了有伶顺仪害她这一茬了。   “沈采女如今是何模样?”接过寒娟剥来的葡萄,一口包下,含糊问道。   提起沈采女春若很是兴奋,自顾自的说起来:“她啊,自认是个二品官的独女,高傲至极,一朝被贬,过上这种比一些宫女都还不如的日子,整天在那形态有失的大骂。连皇上听说后,都直接给禁足思过了。”   果真是人人可以踩踏贱骂,这就是后宫生存的残酷。   唯有一个问题她不是很清楚——   “寒娟,我小睡一会儿,申时叫我。”宋梓婧困倦的眯着眼,倚在软枕上准备入睡,嘟囔道:“醒后,我们去看看沈采女吧……”   她有些问题想要问她。   待她睡熟后,寒娟给春若使眼色,将冰盆端出去。夏日贪凉,若是着凉可难医治。   ***   申时醒后,宋梓婧就带着她们两个去了沈采女禁足的梧桐小院。   守门的侍卫见到她们,没多费口舌就放她们进去了。   进去之后,一股很难闻的气味袭来,刺激神经,宋梓婧难受的用手绢捂住口鼻。   屋内一片昏暗,沈采女的宫女杏儿奋勇挡在屋前:“你来干什么?”   “大胆奴才!”春若怒道,“见了我家小主还不行礼!”   “春若。”宋梓婧一手将春若挡去身后,缓和语气对杏儿说:“杏儿姑娘,我见一见你家小主,只是说几句话。”   杏儿不相信,戒备的看着她:“能有什么话好说的,你不过也是来羞辱我家小主而已!”   宋梓婧还想说什么,就听屋内如砂纸磨过桌面般沙哑的声音传来:“杏儿,让她进来。”   沈依婷这段时日被羞辱得已经麻木,也不差她一个。   倒是宋梓婧在外,没有及时听出声音是她的,从前沈依婷的声音虽不至夜莺婉转,但也绝不难听,如今却是难以入耳。   让寒娟她们二人在外面候着,避开一地污秽,靠近床沿才见到沈依婷的模样,一身布衣、头发散乱,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不似刚入宫时见到的光鲜亮丽。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沈依婷仰头看她,“没事,你尽管看,反正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宋梓婧不理会她疯癫的模样,直入主题:“早知如今境遇,你当初何苦要诬陷于我?” 第25章 修改了一些细节) 看过的……   自进宫以来, 她自认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越是躲着, 这些麻烦越是找上门来,让她反应不及, 避无可避。   除此,她也绝不是心软任人欺的, 她不斗不代表她们可以害她。   手上用劲, 钳住沈依婷的下颌, 猛然凑近,死死盯住沈依婷闪躲的眼睛:“进宫门时, 我敬你一声姐姐,可不是为了让你有勇气来如此害我。”   “谁稀罕你的一声姐姐!”沈依婷被她捏得生疼, 抬手扒拉, 她的手却像是同做的,如何用劲都扳不开, “你若是好好的继续病着,不去招惹皇上, 我何必如此?自我进宫, 皇上统共没有来我宫里几次,为什么?为什么自从遇到了你,皇上就只去你那儿!日日去,次次去。偶尔来我宫里,说的依旧是关于你话!这样让我怎么能不恨?”   “我恨不得你即刻就去死, 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知道吗?那日寿宴,听说你的宫里着了火,我开心极了。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还能活下来?死了不好吗?”   宋梓婧听她狂妄之语, 缓缓松开了手,轻言轻语道:“因为,那本就是用来救人的火。”即是救人,又岂会害人。   那是寒娟以去了浣衣局一月,花光所有积蓄填补修补款项为代价而放的火,又岂会害了她?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这其中所含情谊。”宋梓婧鄙夷的看向她。   闻言,沈依婷却是狂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都笑了出来:“主子和贱奴,哪里来的情分?傻子一个。”   “行了,你也别装疯卖傻。”宋梓婧用手绢擦拭着刚刚碰过她的手,嫌脏得很,“我们来说说正话,你所依靠的皇后娘娘好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你了,还不准备再寻一条出路?”   沈依婷被戳中心脏那块最软的肉,狰狞着脸,痛苦的俯下身去。皇后放弃了她,早在寿宴时她就已经知道,只是心里总是会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皇后会思及她身后的父亲有用,会救她于水火。   可是她等啊等,等了一月多都未见任何消息,那一刻的心啊,真是如玻璃般一点一点碎裂。碎成渣的玻璃渣摸在手上踩在脚上,也是让人痛不欲生。   “什么出路?”沈依婷偏头斜向上看,声音还是那样枯噶。   “告诉皇上,是皇后指使你做这些,你只是按皇后的意思行事。”见她果然上钩,宋梓婧勾了勾唇,“这样,皇上也会念及几分情,放你出来,过不了多久又能重获荣宠。”   沈依婷静静听她说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勾着讥笑,道:“宋梓婧,你是看我长了一副蠢样,很好骗是吗?”   明晃晃的一个圈套,沈依婷怎么会任由自己跳进去?   “依祖训,无论皇后犯了何错,只可囚禁。”沈依婷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来,她和宋梓婧刚巧一般高,正好能对视,“你教我此举,皇后只可能被禁一时,待时日一到,我这个‘叛贼’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届时我即使恢复荣宠,在这宫里也只会生不如死。”   宋梓婧坦坦荡荡由她看着,嘴边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到圆桌旁,在桌角拾起一块前些日沈依婷打碎的瓷片,放在眼前看了看,而后又缓缓道:“吃着馊饭的日子不好过吧?”   沈依婷瞪着她说道:“我如今这般不也是你害的吗?”她吃够了馊饭,但膳房的人可不会因为她吃够了而不送来。   宋梓婧笑了笑,朝她一步步逼近,举起手中的瓷片。此刻的她在沈依婷眼中,如鬼魅一般恐怖。   沈依婷惶恐道:“你……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杀了你以泄我受的屈辱啊。”宋梓婧一直邪魅的笑着,“沈采女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   见她眼神中的认真,沈依婷恐惧后退,话音都不全了:“你……你不能杀我!若是我死了,皇……皇上不会饶你,我父亲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依婷梗着脖颈,她不确定宋梓婧是否真的会冒着所有风险,将瓷片划上她的脖颈。直到脸颊一侧猛然触上冰凉,听她阴森森的说:“你看我敢不敢?”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沈依婷反手一推她的手肘,‘哐当’一声瓷片掉在地上,也引来了在外守候的寒娟等人。   只听得寒娟破音喊道——   “小主!”   便没了后话。   ***   “如何?”   韩琛转着茶盏的手一直停不下,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在给宋梓婧上药的医女,对着已经把完脉的太医道。   “启禀皇上,娴婉仪的伤口较深,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只要每日按时换药,便无大碍。”年纪较老朴太医拱手回道。   帷幔之后,宋梓婧面上失了血色,手指轻轻抚上脖颈以下的伤口。   韩琛袖手一挥,茶盏摔碎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在跪地的春若和寒娟手上,刺激得手掌一阵颤。   李福才闷着头在外间站着,不用他看,皇上的脸必是黑云压顶、风雨欲来的模样。   “李福才,”只听得皇帝在里喊道,他赶忙回道:“奴才在。”   “沈采女人呢?”   “回皇上,早已掬来在门外候着呢。”   “带进来。”   没一会儿,早已被吓傻的沈依婷被拖了进来。韩琛抬手把玩还带着血渍的瓷片,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沈依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两个侍卫的钳制爬到皇帝身前,揪着他的衣摆语无伦次的说道:“皇上,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要谋害娴婉仪,是她……是她自己把自己划伤的,不关臣妾的事啊!”   向来不爱动手的皇帝一脚将她踢开,扔出去的瓷片划过沈依婷的手指,俗说十指连心,这一下她的心也疼痛不堪,只听皇帝凉凉道:“娴婉仪那般伤口,她自己划伤,是不要命了不成?”   “皇上!臣妾没有,真的没有……”沈依婷的眼泪不要钱一般从眼眶中流出,她已经想不到有什么词来为自己辩解。宋梓婧脖颈上的伤,确实是她们推攘时所造成,可她真的没有那般心思。   这时,李福才匆匆进来,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韩琛闭上双目沉沉道。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皇后一脸急色,微喘着气,想是匆匆不停歇赶来的。   “若你是来为这个贱妇求情的,便也不必开口,回吧。”   皇后小心坐于塌上,白净的手掌覆上皇帝紧握成拳的手,安抚道:“皇上,你且听听沈采女是作何解释,再下定论——”   宋梓婧跪坐在棉褥上,手紧紧抠住,皇后来劝,不知皇上会……   皇帝从她手掌中抽出,眼睛缓缓睁开,怒火渐渐隐去:“不必了,你来之前,朕已经问过那些个守着的无用之人,娴婉仪的伤也在那儿摆着,总不能作假。”   未待皇后再说什么,皇帝便道:   “李福才,传朕旨意,采女沈氏心思歹毒,多次害人性命,这种贱妇朕是段段不能留在身边,撤其玉牌,贬为庶人,回宫后直接压入偏零宫,永不召见。”   沈依婷灰败的跌坐在地,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上,如此对沈总督那边恐是不好交代呀。”皇后眼见成了定局,只得拿出沈依婷身后的母族来说话。   可她这一出口,皇帝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淡淡转头:“沈采女做出如此阴损事,沈总督也会颜面有失。但也的确是负了他一片心意,皇后母族与沈选安交好,便劳烦皇后代为打点一番。”   “臣妾遵旨。”   皇后看向皇帝,看来皇上如此是要对沈家出手了。   “好了,过了午时天地干燥,皇后且先回去吧。”皇帝笑看皇后,面上一片和悦,轻言劝说道。   扯扯嘴角,皇后屈身道:“臣妾告退。”   沈依婷被押解出去时,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曾经爱过的男人,和那个坐在帷幔之后的人影。   灼烈的日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站在阳光下,她从个牢笼跳出,又进了另外一个牢笼,永世不得解脱。   ***   韩琛小心掀开帷幔,看到坐在床沿边的人,伸手轻轻抚上那已经包了纱网的伤口。听她‘嘶’的一声,身子向后缩去。   韩琛嘲笑一声,曲起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知道疼了?下手的时候怎么不知轻重?要是真一不小心划错了地方,你现在就身在无间地狱了。”   宋梓婧抬起头看向他,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皇上,您知道?”   “知道什么?”韩琛摸到她小手冰凉,捞过捂进手心,“知道你是自己划伤的?还是知道你要对付沈彩女?”   宋梓婧看他一脸含笑不见怪罪之意,答非所问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小傻子!”韩琛指了指她的伤口处,“若是别人划伤,这伤口的走向定是顺势往下,而你的则是平稳划过,自然不可能是沈采女划的。”   “那皇上为何还要处置沈采女?”   “朕若不处置她,你总会再找其他法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解决的好。只是,冷宫已是最重,不可再罚。毕竟她的父亲是二品官员,朕无论如何都是要顾及一番的。”摸了摸她惨白的小脸,绕过她的脖颈搂向自己,宋梓婧顺势靠在他温热的肩窝处。   “皇上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还是这样猝不及防的。   “你是朕的妃子,朕对你好有什么奇怪?”韩琛揉摸着她的头顶,语气温柔:“只是你莫要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惹朕担心。”   “臣妾知道了。”   原来只要是妃子,他都会对人好啊,宋梓婧眼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他是皇帝,宠谁自然偏袒谁,若是她有一天不受宠了,皇帝的偏袒又是对着别的妃子的,而那刀口就是对着她了。 第26章 娇惯   隔了几日, 行宫之行也接近结尾,一行人照着来时路回了皇城。   皇后倚靠在门框,抬头看无云的夜空, 繁星点点,月亮独处其中。   “娘娘, 皇上酉时去了景阳宫,到此时也未出来。”夕芋从屋里拿了薄披给她披上, 小心的在旁说。   皇后勾唇, 夕芋看得莫名, 猜不出高兴与否。   隔了一会儿,皇后才道:“淑妃有孕, 如今月份也大了,皇上如何都要去看看, 不碍事。”说罢, 摆摆手朝屋内走去。   本就只着一身里衣,如今晚风吹来还是有些冷。   青丝之间的发钗早早就已摘下, 但今日她还是不厌其烦的坐在妆台前,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拂过这些戴在头上嫌重却又舍不得摘下的凤冠金钗。   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行宫回来的路上, 皇后一遍又一遍的在想。她年少时第一眼见到皇帝就深深的将人印刻在心里, 豆蔻年华嫁与他为妻,原以为是心想事成,如今想来是事事不如人愿。   皇帝娶她,是迫于爷爷的官权,所以对她一直相敬如宾。   皇帝为帝六年时间, 已经开始一步步打压从前的那些世家大族,就像沈家一般,沈依婷所遭不过是给沈选安一个下马威。   沈家先一步开始, 那……下一个呢?   难保不是张家。   “嘶——”手指碰到锋利的钗头,渗出一点血珠,赶在夕芋来之前用丝绢一擦,而后仍于桌上,没有稳住,一点点从桌角滑落。   夕芋上前问:“娘娘,没事吧?”   皇后摇头,伸手搭上夕芋,缓缓在塌上躺下,对夕芋道:“本宫乏了,歇息吧。”   “是。”夕芋退出去,将帷幔放下。   ***   玉竹小榭   宋梓婧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轻轻晃动着。望着头顶星空,眼里倒映着星光。   寒娟提着灯笼站在一旁,春若打听消息从门外进来,站在她跟前,犹豫着。宋梓婧偏头,含笑看着她:“怎么了?”   春若道:“小主,皇上去了淑妃娘娘那儿。”   闻言,寒娟担忧的看向她。   “去便去了,皇上自该雨露均沾。而且阿姐快五个月了,皇上也该去见一次。”宋梓婧无比宽容的说道,倒是寒娟看不透,不知她是真的放宽了心,还是憋着不酸,不由喊道:“小主……”   宋梓婧为所谓的笑了笑:“怎么?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魅力将皇上日日留在我这。”   经历过失宠,她才明白,皇帝的宠爱永远不会对她一个人唯一。   “可是皇上那日明知沈采女并未——”知帝心难猜,寒娟见皇帝居然能在明知的情况下处决了沈依婷,恍然间觉得皇上对自己主子还是有一丝纵容。   “那又如何?”宋梓婧看着被众星围绕的月亮,扯开嘴角道:“我与皇上,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寒娟不解的等着。   “沈采女是羱羊总督沈选安的独生女,自小宠爱无数。羱羊总督是正二品官,手底下无数兵将,皇上不可能没有忌惮之意。”   “那日,皇上也只是正好借机以沈采女为由,给沈大人一个警告而已。”   而她,也正好不枉费那一番自伤,借皇帝之手除掉沈依婷,免得她一日复起心生报复。   “奴婢还以为您对皇上动了心。”寒娟松懈紧绷的肩,松快的说道。   那日宋梓婧脆弱的倚靠在皇帝肩上时,总有无限担忧,毕竟这宫里的女人,就属对皇上动了心的最可怜。   譬如刚进冷宫的沈采女,皇上给她一点好,便以为皇帝对她是喜爱,最后却是输得一塌涂地。   宋梓婧垂眸,看向青石地面,将刚刚生出的一丝情悄悄藏进了深处,再也瞧不出痕迹。   一下从秋千上跳下,扶住春若伸来的手,回了寝室。   用清水洁面,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下,看着镜中素颜净丽的面容,眉心间满是郁结。   解了罗扣,宋梓婧垂头看为自己褪去常服的寒娟,蓦然一问:“前些日子让你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寒娟等衣物褪完只着中衣时才直起身,扶着人坐于床榻上,又弯腰为她脱去鞋袜,才道:“小主说的是做给小皇子的肚兜?”   “嘘,别乱说,孩子还未出生,谁知道是男是女?”宋梓婧纠正道。   “是,奴婢失言。”   “好了,你去拿来给我瞧瞧。”   寒娟转身去屋外拿了进来,是件用红布上绣着精致纹路的肚兜,宋梓婧手指抚上,赞叹道:“果真是巧手,绣的真好看。”   寒娟笑了笑,道:“奴婢的手不如丝绣局的秀女手巧,小主谬赞。”   “阿姐的孩子生出来一定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这件肚兜正合适。”宋梓婧对这件肚兜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赶快给淑妃送去。“若是有一天,我有了孩子,寒娟你可得教我,我想亲自为他做一些衣物。”   “小主有孩子只是迟早的事,”寒娟接过肚兜好生收起来放在一旁,嘻嘻笑着道:“皇上这么宠小主,奴婢觉得啊,过不了多久,小主就能有身孕了。”   毕竟她家小主事情这么多次,皇上也没有像对其他妃嫔一般送来避子汤,说明皇上还是希望小主有孩子的。   未待她高兴,宋梓婧接下来的话将她的笑意全打散在嘴角:“寒娟,我与皇上还没有行男女欢好之事。”   “什么?”寒娟似是幻听,不敢置信的朝她看去。   本想开口问她是不是在骗人,可看到那无比认真的眼睛,顿时哑口无言。   最后只是磕磕巴巴的说:“那您与皇上只是……”   “纯睡觉。”宋梓婧接下她后半句话。   纯纯的,没有丝毫情、欲的睡觉!   寒娟还想再问什么,忽听门外几声咳嗽,与宋梓婧对视一眼,匆忙将烛火全灭了。宋梓婧扯过丝被装作睡熟的模样,寒娟则退于帷幔之间守候着。   春若咳嗽之后,站在门口看那一行仪仗缓缓而来。   ***   李福才早早看见那阴魂不散守在玉竹小榭门前的人影,皇帝也瞧见了,只听李福才道:“皇上,可去上元殿歇息?”   反正去了玉竹小榭也只是吃一碗闭门羹,倒不如早早回了。   不过李福才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行宫娴小主好不容易让皇上进门了,怎么这一回到宫里又回了原样?   也亏得皇上忍得住。   要换一个小主早被关冷宫几百次了。   皇帝面无表情的说:“不必,继续走,朕倒要看看她今日又是什么理由。”   李福才兀自关闭心里的碎碎念,也学着皇帝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到了门前,宫门已关,仅春若和俩侍卫站在那儿。   春若笑着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小主睡下了。”春若犹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句会砍头的话说出:“小主还说,以后皇上过了酉时六刻不来玉竹小榭,便关闭宫门,请皇上您去别处自便。”   说完,春若匆忙跪下,不敢抬头看皇帝脸色。   李福才也如她一般匆匆跪下,真真是欲哭无泪。   皇帝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噗嗤’笑了一声,“她倒是大度,罢了,走吧。”而后坐于步撵上摇摇手。   李福才道:“摆驾上元殿。”   春若送走了人,才走进去,在寝门前敲了敲,小声道:“小主,皇上走了。”   皇帝走了,宋梓婧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睡意渐起,睡着前嘟囔一句:“寒娟……我还是很怕……”   ***   冗长的宫道上,李福才许久不敢说话。   皇帝却是瞥了一眼他那瑟缩的样子,道:“有什么话就说。”   李福才道:“皇上,您也太惯着娴婉仪了。”敢赶皇帝走的,娴婉仪是第一人。   “她今日只是有些生气,气朕回宫后没有先去看她罢了。”皇帝却是不以为然,“反正都宠坏了,多宠宠也无妨。行了,时辰不早了,回宫去吧。”   “是。”李福才垂头不再多言。   皇帝都觉得不怎么,他一个奴才又能说什么? 第27章 她想她的眼睛瞎了!!!……   “阿姐。”   “见过娴婉仪。”香菊在门外行了一礼, 宋梓婧却是没有看她,只轻轻颔首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淑妃抚着肚子,小几上放着一碗还未喝的安胎药。浦一过去, 那浓厚的味道让她耸耸鼻子,闻着就很苦。   淑妃手里拿着团扇轻轻扇着, 她怀有身孕,用冰盆不好只能扇风降温了。   见她来了, 含笑的指了指一旁的空着的位置:“来了, 快坐。”   “阿姐, 快八个月了吧。”宋梓婧没有坐下,而是蹲在淑妃脚边, 很好奇的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摸了摸,猝不及防的, 肚皮一处轻轻拱起。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很奇异。   淑妃自怀孕以来, 心情也好了许多,脸上常挂笑容, 是初为人母的喜悦,连带着看她都带了一丝暖意, 在她头顶摸了摸, 笑着道:“是快八个月了,等你生辰过后,他就该出生了。”   “阿姐,我不会女红,就让寒娟做了两件肚兜, 你瞧瞧喜不喜欢?”宋梓婧蹲了一会儿脚有些麻,起身做到一旁,说道。   不一会儿, 春若端着两件红肚兜进来,淑妃拿起仔细瞧了一番,道:“喜欢,你看上面绣的出水芙蓉多好看。”   寒娟绣了两件,一件用出水芙蓉做花式,若生出的是个公主,这件刚巧;若是个皇子,还有一间绣了小老虎的,男孩子小时都是虎头虎脑的。   闲谈间,淑妃将那一碗乌黑的药给喝了,苦的眉头一皱。宋梓婧笑着将蜜饯递与她,忽然想起什么,在袖袋中摸索一刻,拿出一个金黄的长命锁来,她道:“娘亲知晓你怀孕了,托人给我送来,让我交给你,说保佑外孙平平安安。”   淑妃接过,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一时间有些难以抒怀,很轻很轻的说:“让他们二老担心了。”   “阿姐,你别哭啊。”看见她眼角流出一抹晶莹的泪光,宋梓婧有些手忙脚乱的说道:“听人家说,孕期多忧对孩子不好。”   “好,听你的。”   宋梓婧看她一秒收了眼泪,有些惊惧,当真是收放自如。   “在行宫受了很多委屈吧?”淑妃看着她瘦了不止一圈的小脸愧疚道:“怪我不在,没能好好护住你。”   宋梓婧笑了笑,无所谓道:“阿姐说的哪里话,阿姐要在宫里养胎,可不能因为我的事分了心神。若是伤者着了,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阿姐就别担心了。”   听她这话,就差在淑妃面前转个三圈。   “你这脖子……”淑妃还是不放心,指着她还包着纱的脖颈。   宋梓婧低垂眸光,手指扶了上去,舒缓道:“已经快好了,只待痂掉了之后就没事了。”   淑妃闻言,揪了一把她的耳垂:“都快要命了,还没事?我这里有几盒玉颜膏,你拿了去,女人留疤了不好看。”   “知道啦。”宋梓婧吐舌,“阿姐对我最好了。”   又说了一会儿小话,撑着天凉,扶着春若的手上了步撵。   等人走后,这偌大宫殿又寂静下来,淑妃看了一眼,毫无波澜的对春菊道:“将肚兜收了吧,等孩子出生后再拿出来用。”   “娘娘,不用——”查一下吗?   春菊话还未说完,对上淑妃的视线顿时噤声。   淑妃不至于去怀疑自己妹妹有什么意图。   ***   另一边,从景阳宫出来,宋梓婧便发现寒娟不见了。   问春若道:“寒娟去哪儿了?”   春若回道:“她说主子身边有我照看着,她去殿内省领月例了。等您出来了让我和您说一声。”   宋梓婧点头以示知道,从那日和寒娟说了还没真正侍寝后,寒娟就有些行为怪异,总找借口出去,也不知道是在忙活什么,但她也不至于去怀疑寒娟有异心。   春若跟着步撵走,烈日之下冒出些许香汗,用手绢擦了擦,道:“奴婢听说那玉颜膏可是个稀品,整个宫里就淑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有呢。淑妃娘娘都给了小主,奴婢瞧着,淑妃娘娘对小主还是如从前一般好呢。”   宋梓婧揭开一盒玉颜膏的盖着,放在鼻前闻了闻,是栀子花的香味,清醒而不腻人。对春若道:“玉颜膏回去了就收起来吧。”   春若疑惑道:“小主不用?”   宋梓婧笑笑,不置可否。   倒不是她不用,只是——   她从小都不会留疤,无论伤口多大,只消些许时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记得六岁那年,阿姐还没进宫时,她和哥哥打闹,急于奔跑,被石子绊倒磕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也留了个比较大的伤痕。原先戚氏还急她破相了,给她找上好的药膏来,可是药膏还没找到疤痕就已经不再。   不是她怀疑这个玉颜膏有问题,但是淑妃却把这些给忘了。   虽然这些都可以归结于在她进宫前已经与淑妃很久未见,但是却不免伤心。   同时,去行宫所经历,她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相信阿姐在宫中近六年的时间,一点变化都没有。因为她们不仅是亲姐妹,如今更是侍奉同一个男人的后宫嫔妃,如何都不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了。   ***   回了玉竹小榭,春阳拿着扫帚在扫落叶。   见她回来了,夏福子一脸笑意莫名的迎上来,道:“小主,寒娟在屋里等您呢。”   “嗯。”宋梓婧微微应声,进门前还回身看了夏福子一眼,什么也看不出来。   进了里屋,寒娟期待的看着自己,在软塌旁候着。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小几上放置厚厚几本册子,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寒娟道:“小主看看就知道了。”然后脸上摆置和夏福子同样的笑容。   带着满心疑惑加好奇,坐在塌上缓缓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第一眼只是书名《芳华录》,第二眼——   “……”   手一哆嗦将书扔了出去。   此刻她只想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   这都是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那画得栩栩如生的,男女交替的画面,男女身上只着片布,等同于什么都没穿,这都什么污眼的画面?   还芳华录呢,直接叫俗名——   小、黄、书好了!   宋梓婧内心悲戚大哭。   都不用看剩下的,手一挥全扫落在地。   有几册落地时还翻了开来,像被辣椒摸眼般,宋梓婧慌忙捂住眼侧过身去。一拍桌子,怒道:“寒娟,你胆子是愈发大了,都敢给我找禁书来!这要是给他人看见了怎么办?”   寒娟一点亏意都没有,笑嘻嘻的跪地:“小主如今尚入十六,这些东西该了解一下,以便更好的服侍皇上。”   宋梓婧头疼扶额:“寒娟,教习姑姑教过了,你不必这样。”   “小主,这可是奴婢求了才找人从宫外带进来呢。”寒娟一一拾起那些书,又好端端的放回小几,惹来宋梓婧的一顿怒视。   她总觉得是教习姑姑在小主进宫前没有讲清楚、说明白,所以她才会怕。这些东西还是早熟悉早好。   “得了得了,你快些拿出去,这些东西我不看!”宋梓婧自己上手,将那一沓全塞寒娟手上,让她给带了出去。   这些东西私下里瞧瞧还好,若是让心机不纯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她多饥不可耐呢!   她却是没瞧见,在门槛后有一本被遗漏了。   韩琛来时,巧感脚下有些不对劲,弯身捡起,一面念着名字,一面翻开来看:“芳华录……”   蓦然听见他声音,宋梓婧赶快从塌上起身,见到他手里的东西,红色从脖颈一路蔓延,直到整个脸都爆红,慌忙伸手去抢:“皇上别看!”   韩琛抬高手让她够不到,将人一步一步逼到困境,意味深长道:“朕的小美人,这是忍不住了?要想知道这些,朕可以教你。”   “皇上别乱说,臣妾才没有。”宋梓婧捂住那张张合的薄唇,紧张道:“这……是寒娟,私自找来的,与臣妾没有关系!”   “哦?”韩琛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将人打横抱起压在床榻上,俯身将灼热的气息扑在她双颊,“要不,试试?试一次就懂了。”包教包会。   宋梓婧双手捂脸,闷闷道:“皇上,不可白日宣淫,您可是明君。”   她都感受到了皇帝身上的异样,更是不敢瞧他。   韩琛邪笑道:“为了你,朕可做一次昏君。”   “不可。”宋梓婧感觉到他的手愈加放肆,慌忙起身,不想和他的头相撞发出一声闷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泪花溢出,“臣妾不想做千古罪人。”   韩琛替她揉着额头,低垂眸光,低头在她嘴边嘬上一口,偷到香的人安抚的捏了她小巧的鼻子,忍着身下的一阵难耐,勉强稳住声音道:“好了,朕乾元殿还有事,晚上又来你这用膳。”   不等她起身恭送,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   后来,她与皇上谁都没再提今日之事,他来时还是一如往常,搂着她睡一晚。不来时,就去其他宫里。   淑妃月份渐大,她说不担心是不可能,只要白日里有时间就往景阳宫跑,有时是去陪淑妃说说话,有时是去送些新得来的好吃的。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离她十六的生辰只剩几日。   生辰这日一早起来,还未去凤阳宫请安,李福才便带着永远标配的白毛拂尘来了。   他说道:“小主,皇上让奴才来说一声,请您戌时移步至西角凉亭。”   “……”   “没了?”   宋梓婧一脸茫然,静候下文,李福才却不再多说。   李福才神秘的笑了笑,福身道:“小主夜黑了去就知道了。” 第28章 长明的灯火   李福才走后, 宋梓婧一看时辰,去凤阳宫的请安的事情晚了不止一刻,慌忙将早膳用了, 都来不及将嘴角的汤汁擦一擦,坐上步撵匆匆赶去。   此时的凤阳宫, 已经坐满妃嫔,唯空余一个位置。   庆妃瞧了一眼, 酸道:“皇后娘娘, 这都卯时一刻了, 娴婉仪还未到。虽说皇上曾言玉竹小榭离凤阳宫远些,请娘娘您担待。但再远也半个时辰便到了, 可见其诚意不足有些失礼。”   皇后以丝绢掩口,轻轻咳嗽几声, 未曾开口出言。   如贵妃见状, 看了一眼空着的位置,又看向庆妃, 言道:“庆妃妹妹此言差矣,平日里请安, 娴婉仪可都是来的最早的, 许是今日有什么急事罢了。偶有一次,不必太过苛责。”   庆妃听她此言,面上有些挂不住。如贵妃所言,不过是在暗自指责她心窄。   “贵妃所言甚好,”皇后接过如贵妃的话, 说道:“淑妃将要临盆,本宫听说昨夜娴婉仪去了明阳宫陪侍到深夜,今日晚了点也是正常。”   皇后都说没什么, 庆妃自然收了自己那点子酸意,封了最安生坐着,兀自喝手边的清茶。   一轮话题结束,宋梓婧才悠悠从宫门外进来。   皇后身边的太监大云宣:“娴婉仪到。”   宋梓婧舒缓一口气才抬步进去,先给皇后请安:“请皇后娘娘安!今晨李公公传事,耽搁了些时间,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你的伤还未好,快快起身。”皇后亲和柔声道,让夕芋去扶她起身。等她安好坐下,才开口问众人道:“本宫记得,今日是容贵妃的生辰?”   欣贵嫔回道:“回娘娘,容贵妃的生辰却是今日,不过——”顿了一瞬才又道:“皇上并未示下。”   也就是说,皇上并未提及该如何操办容贵妃的生辰,对于一个贵妃来说,的确有些难堪。   “如此——”皇后沉吟片刻,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大云前来宣报:“启禀娘娘,容贵妃身边的郁如来说,今夜在静香宫设了晚宴,请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赏脸一聚。”   皇后笑了笑,也不知含义为何,道:“知道了,下去吧。”   “都听见了?”皇后看向诸位,面色皆平静如水。   众人皆回道:“臣妾明白。”   而后,又是一顿姐姐长妹妹短,宋梓婧才刚起没多久,又听得困了。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被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端昭容瞧见,多嘴问了一句:“娴婉仪似乎很困?”   宋梓婧眯眼,眼睛清明不少:“嫔妾昨夜睡得晚了些,昭容娘娘勿见怪。”   端昭容垂下眸光,不再多说。倒是宋梓婧多观摩了一会儿。   这个端昭容袁氏算是唯一位于二妃之下,处于从二品的娘娘。没有一点能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端昭容年纪不算大,面容还算清秀,发髻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也是美人一个。   三年前进的宫,进宫初期也曾长期霸占过皇帝的宠爱,有过身孕,可惜没能平安产下。皇帝也曾因此事愧疚,所以给了昭容之位。后来,端昭容因失子之痛,去了玄佛殿祈福,没有重要事宜,就不怎么在意后宫事。   瞧见她的目光,端昭容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没多久,接近辰时,皇后散了这场请安。   ***   回宫的路上,姜意同她并肩而走。   趁着宫道上没有旁人,悄悄塞了一个东西给她。   宋梓婧拿在手上,是个绣着福字的小娃娃,看向姜意,见她腼腆轻声道:“我学着做了好几日,有些丑你别嫌弃。”   宋梓婧好生看了一番,小娃娃胖胖的,很是可爱,道:“很喜欢。怎么想起给我做这个?”   “今日是你生辰嘛,”姜意微微侧头,“我原是想着送你一些珠钗,但又思及你受皇上宠爱,这些东西是不缺的。而且珠钗这玩意送了不显诚意,就亲手给你做了个福娃娃。”   闻言,宋梓婧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湿意。刚刚在皇后宫里,所有人都记得容贵妃的生辰,却没有一个提及她,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小声道:“谢谢。”   声音太小,姜意有些没听见,但依稀也听出来了,拉过她的小手,“谢什么?你比我小些,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姐姐当然有给妹妹送上祝福的责任。而且,你的生辰我给你送礼,难道到了我的生辰你就不送了?”   宋梓婧一下散去心里的那些郁结,整个宫里的人不提,不代表别人不记得,最重要的是心里记挂她的人总会记得。   扯嘴笑道:“送,当然送。”   相处久了,她才发现姜意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难以接近,反而有些跳脱,就像现在这样。有时候都觉得姜意也是个孩子。   前面分叉,两个人又站在宫门处说了些话才分开来走。   ***   远处,端昭容目送两个背影消失在尽头,扶着身边人的手渐渐收紧,保养极好的指甲都陷了进去。身边的宫女疼得泪花直泛,却又不敢喊一句疼。   端昭容道:“一年新春花开更比一年美。”   只是这花,远不是从前的那朵。   ***   进了玉竹小榭的门,见香菊端了一个红罩子盖着的端盘,微微隆起,也不知是何物。   进去后问道:“香菊姑姑来是?”   “娴小主安。”香菊行礼后,道:“我家娘娘今晨醒来想起昨夜忘了将生辰礼给您,叫奴婢给您送来。”   说着,香菊抬手掀了红盖,上面装了一对紫金丝线镶珠香囊,翡翠玉壶一个,红玛瑙金钗一对,看着煞是赏心悦目。   宋梓婧给寒娟使了个眼神,将礼好好接下,她说:“劳烦姑姑替我谢过阿姐。”   香菊道:“这是自然。”   “娴小主,娘娘身边不能离人,奴婢出来以及好一会儿了,此番就先告退了。”香菊福身后转身出了玉竹小榭的门。   那速度,似乎觉得玉竹小榭的地烫脚,一刻都不想多待。   斜靠在软枕上,宋梓婧又拿出那个福娃娃看了看,对寒娟道:“寒娟,淑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放入库房,切记别磕到碰到。”   民间一直有言,在生辰这日,若是受到他人亲手所做的福娃娃,能岁岁平安,吃到亲手所做的长寿面,便能长命百岁。   她不信神佛,但是看着手里的娃娃,总是知足而温暖。   ***   夏末之夜,戌时一刻,宋梓婧走进御花园时,天还微亮,未到李福才说的天黑之后。   抬头摇摇看向高处凉亭,却是什么也看不到。步行到山包底下,提起裙角小心走了上去。皇上还没有来。   但是亭中石桌上已经放置了茶点,荷花状的糕点,小巧而精巧。伸手拿了一块放在最终,合适的甜度,含在嘴中还有一股荷花淡淡的香气。   “听闻你最爱荷花,果真如此。”   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梓婧转头,撞进韩琛那双漆黑乌沉的眼瞳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正想起身行礼,身子刚起到一半,就被皇帝用宽大的手掌按压下去,只听他说:“今日你的生辰,不必行此虚礼。”   “谢皇上。”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宋梓婧自然是安分坐好,等皇帝给自己的惊喜。   “晚膳用了吗?”   宋梓婧:“用了。”   韩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又黑又明,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勾人犯罪。   “皇上,你给臣妾准备了什么?”   她还是对这个更为好奇。   见她这急迫的样子,韩琛温和的笑笑,李福才从山包下走来,手里端着一碗吃食。远时看不清,近了宋梓婧才看到是何物。   那时一碗长寿面,表面还浮了一个糖心蛋。   韩琛伸手将长寿面推到她的面前:“朕打听过了,民间都有吃长寿面的习俗,特意叫厨子给你做了一碗。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长寿面谓何长寿,就是一碗只有一根长长的面。宋梓婧上齿轻咬下唇,许久才抬箸,犹豫的问皇帝:“皇上一起吃吗?”   韩琛宠溺的看她:“你吃,长寿面被人分去可就不长寿了。”   宋梓婧这才夹起面的一头,慢慢吃了起来。   韩琛就那样静静看着她,他从不觉得等人吃饭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此刻看着眼前之人,却觉得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文雅,一小口一小口的,腮帮子一鼓一鼓。   宋梓婧吃的双颊红润,每年生辰戚氏都会给她备一碗长寿面,进了宫还以为吃不到了。虽然味道和戚氏的相差甚远,但她还是很高兴。   将最后一口咽下,用绢布擦过嘴边,宋梓婧眼梢微弯:“皇上,臣妾很高兴。”   看她眉目若含星辰,韩琛心尖微动,朝她摊开手心:“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吗?”   宋梓婧听到那个‘我’,心中也同样触动,迟疑片刻,坦然将手放到他的手心,被牢牢握住。她说:“阿沅愿意。”   她听见韩琛郑重地说:“有朕在,永远都会多护着你一分,不让你受委屈。”   一个帝王的承诺,她不知能信几分,但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一直相信下去。   明眸皓齿,看了如何能不叫人心动,韩琛俯身朝她而去。候在一旁的李福才见状适时的退走。   两唇相碰,是柔软而让人开心的。   宋梓婧轻轻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她不求皇帝对她宠爱永生,但求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往后发生何事,心里都能偏向她几分。   在他们身后,一盏接一盏的长明灯缓缓升起,那是韩琛先前便吩咐好的,长明灯上的每一个祝福,都是韩琛亲手写下。 第29章 因为喜欢,所以容易嫉妒;……   静香宫中, 受邀嫔妃只来了寥寥几个。   原本宽大的圆桌此时都没有坐满,显得空空荡荡。   容贵妃抬起身前的酒樽:“皇后娘娘,臣妾敬您一杯。”   皇后略带浅笑, 只是抬起了茶盏,道:“容贵妃客气, 本宫以茶代酒,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怎会。”容贵妃仰头, 一饮而空。   皇后适当喝了一口, 自从生下元善, 她在宴席之上都很少沾染酒类,免得元善闻了不喜。   庆妃受邀而来, 在各类菜品中夹了一次,而后便放下手中箸, 小酌几杯, 她如今有些迷醉,眯起朦胧的眼睛, “贵妃娘娘,皇上怎么还不来?”   容贵妃朝她看去, 许久未言, 因为她也不知皇帝回不回来。往年,她的生辰,皇上都会来一次,唯独今年,却是什么也未说。   皇后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 抬箸吃着她最爱的芙蓉莲子。   正当所有人心里各有所思,李福才抬着精致的匣子走了进来。   “奴才给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道:“李公公请起。”   李福才谢过之后,走至这场晚宴的主角身旁, 面上含着欣喜:“贵妃娘娘,皇上今夜恐是来不了了,特命奴才来给娘娘送上贺礼。”   着手打开匣子,是一盒满满的玉珠,个个晶莹剔透,颜色上乘,用来做珠钗最好,还可在服饰上点缀。   皇后瞥了一眼,随口道:“皇上对贵妃还是如此宠爱。”   年年送的都是玉珠,毫无新意。   皇帝送礼来的欣喜冲淡不少,容贵妃抿了抿唇,还是盛着笑容道:“多谢皇上,还请公公替我向皇上道一声谢。”   说着,让郁如拿了荷包给李福才,李福才婉拒,一扫拂尘退了出去。   一时间,这晚宴之上,光影明暗,个个怀了不同的心思。   得宠的妃嫔在心里讥笑,不得宠的看了那一盒珠子莫名艳羡,像皇后这般的,便是沉静如水。   多时无话,这晚宴上的局也就慢慢散去,等静香宫里只剩下容贵妃时,她起身走去了后院,那里有张石桌,平日里无事她总喜欢坐在那,享受自己这无聊的生活。   忽听有小宫女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容贵妃侧首,郁如走上前给她披了凉衫:“主子,夜里凉,我们进屋去吧。”   “她们在说什么?”   那些小宫女都在窃窃私语,语气里仿佛充满了惊艳和羡慕。   郁如朝西北的天空看了一眼,回道:“不过是一些长明灯罢了,她们没见过,自然高兴。”   听出她话里的掩饰,容贵妃咳嗽几声:“说实话。”   郁如瞧了一眼她的脸色,怯怯的,尽量不刺激的说:“奴婢着人去打探,今夜也是娴婉仪的生辰,皇上在西北凉亭设了小宴给娴婉仪庆祝,还……放了长明灯……”   长明灯,祝平安,祝长寿。   这宫里上一次放长明灯,还是隆安三年太后大寿。这一次却只是为了一个低位份的嫔妃。   “皇上是极喜爱这位娴婉仪了。”容贵妃抬头望已经高飞的长明灯,犹然想起淑妃刚进东宫时情景。   那时候的淑妃也是被皇上如此殊待,皇帝在她生辰那年,亲手为其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只是仅此一次,但即使如此也能为人称道很久。   如今,是要轮到淑妃的妹妹了吗?受尽宠爱,得无限殊荣。   心绪翻涌,容贵妃拿出巾帕捂住嘴,猛烈咳嗽,放下时见了一点殷红。   “娘娘!”郁如大惊,想要接过那巾帕去找太医。   容贵妃将人拦住,小心收起巾帕,缓声道:“没事,太医又不是没有来瞧过,旧疾而已。”   旧疾而已,却是快要要了她的命了。   “走吧,该歇了。”   郁如小心扶起她,时刻注意脚下,不让她摔着。   容贵妃瞒着所有人,她作为身边侍女是知道的,太医瞧过,只是对此,束手无策。   ***   其他各位妃嫔出了静香宫时,坐上步撵,皆看到那天边的长明灯,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   皇后单手杵头,闭目小憩,听身边的人徐徐道来,面无表情道:“皇上这是要为宋家再培养一个宠妃出来。”   她倒是忘了,今日是娴婉仪的生辰。   “本宫记得有个玛瑙嵌花手钏,你明日找了给玉竹小榭送去。”   夕芋点头:“是。”   “娘娘,若是娴婉仪再成下一个淑妃,可就难对付了。”夕芋有些心急,替自家娘娘心急。   眼睛睁开一条缝,任由没有温度的月光照在自己身上:“你可瞧见淑妃了?自娴婉仪进宫,淑妃有了多少冷遇?娴婉仪或许能走到淑妃那一步,甚至更高。可谁又能知道会不会出现下一个如她们一样的人分去她们原来的宠爱。”   “娘娘说的是。”夕芋不再多言,双手规矩搭在腹前。   皇后却是再也比不上眼,愣怔的瞧着天上明月,她总觉得皇帝待淑妃已是极好,可待娴婉仪的更甚,她甚至觉得皇帝对娴婉仪还有别种意味。   不敢多思,她怕自己想的成了真,也希望她所说的还有后来者会出现。   ***   等长明灯飞至天空尽头,再难瞧见,宋梓婧与韩琛共乘龙撵,回了玉竹小榭。   韩琛洗漱之后,她已经除去满头钗環,身上还穿着那精挑细选出来桂子绿齐胸瑞景襦裙,不见娇艳更显温婉。   看着她,韩琛又一次情不自禁,上前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揉摸,头低低垂下,衔住那红润的唇,细细品尝。   他没有吃到那碗长寿面,却在她漱后的口中尝到了点点残余。   手指触上她的衣襟,准备解开束带时,他明显的感觉到她的瑟缩。两唇微微分离,以额头抵向额头,听她低喘的声音,韩琛问:“还是很怕?”   宋梓婧没有说话,而是后退一步,逃开他的控制距离,言道:“还是先让春若来解了臣妾的衣裳。”   总不能让帝王替她解罗裳。   闻言,韩琛退后一步,让春若进来,不过片刻,那襦裙被脱下身拾掇而去。宋梓婧只着一身青绿色的寝衣,大胆的看向韩琛。   为了避免她难堪,在她脱衣时韩琛背过身去。   放轻脚步上前,从后向前抱住他精瘦结实的腰身,脸颊摩擦那身衣服的质感:“臣妾替皇上宽衣。”   说着便松了抱住腰身的手,一步一步挪去他的身前,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眼神。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还剩最后一件时,他捉住她的手,将人紧紧拉向自己不允许她逃,声音中带着染了情、欲的喑哑:“怕不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要后悔。”   宋梓婧垂下眼睑,抬起下颌朝他的薄唇而去,轻触一下又分离,小声说:“皇上,你不要欺负臣妾。”   韩琛牵起她的手,相互对视一番,在床沿坐下。他撑在两侧看她,或许是有所顾及,韩琛很温柔。   今夜窗外风起,高树上的花摇摇欲坠,她想着,明早起来,那花瓣定是掉落一地,春阳又得辛苦多扫一会儿了。   她看着他额头浸出微薄的汗,凝成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她的脸侧。   承受着,忽然忆起那日皇上从她宫里走后,寒娟所讲。   寒娟说,这些事情,是一个女人迟早要做的事情,无论早晚。而且她是宫里的女人,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皇上,若是一味不愿接受皇帝,即使他再看重你、看重美色,总有一天皇帝会厌恶。   毕竟,这世间,哪个男子没有情、欲,只有在床笫间将男子服侍好了,这份宠爱才会长久。   ***   第二日,去皇后宫里请了安,回到宫里,宋梓婧不顾形象趴在软塌上,招来春若给自己揉腰。幸亏昨夜皇帝没有往死里整她,否则今日能否去皇后那请安都是问题。   寒娟泡了一盏红枣枸杞茶来,给她放在一旁。   “小主是第一次,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寒娟笑着上前,接过春若手里的活计,给她揉腰。   宋梓婧昨夜没有睡好,感受着那舒服的劲道,眯起眼,起了些许困意,但闭上眼又有些睡不着,“寒娟,你说,皇上为什么对我好?”   即使这份好,来的突然,让她都有些想不明白。   她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因为第一次见面就爱上那个人。   在她幽禁之前,那份好,她思考过,是因为阿姐的关系,也因为她长得娇美,皇上有‘一见钟情’的可能;可幽禁之后的所有,皇帝突如其来的庇护和偏爱,让她思索不清其中缘由。   毕竟,她幽禁是因为燕王,即使发现是误会,皇帝也不可能芥蒂全无。   这一切都太过奇怪。   寒娟揉捏的手缓缓向肩膀移去,只轻声说了一句:“主儿,帝心不可猜。无论皇上出于什么目的,您也只能受着,并且保证这份荣宠不失。”   宋梓婧心神微凝,她的心总悬浮在那儿。   她不能说对皇帝没有一点动心,或许是沉浸在这份好里。但皇帝的这份好里,又带有无数她不可知的目的,这就让她很恐惧。   寒娟像知道她不言是在想什么,顺着道:“您可以喜欢皇上,但是一定要守住本心。否则,这将会是致命的弱点。”   因为喜欢,所以容易嫉妒;因为喜欢,所以会做出很多无可预料的事。   从前总劝诫主子不要动心,可当一个人真正动心以后,她做什么说什么都阻挡不了,只能尽全力让所有伤害降到最低。   “知道了。”   宋梓婧闻着淡淡红枣枸杞的香味,陷入沉睡。 第30章 生产   许是开了阀门, 皇帝夜里只要没事总往她这里跑。   刚开始,宋梓婧还觉得之前让皇帝忍了那么久,有一丝愧疚, 可当皇帝越发过分之后,宋梓婧实在忍不住了。她做了一件所有妃嫔都不敢做的事——   扔给皇帝一床铺盖, 让春若将偏房收拾出来,将人给赶了去住。   韩琛抱着被褥好半天没动, 像是被惊住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做。   别说韩琛, 春若他们都被惊呆, 站在一旁,腿都开始打哆嗦。   倒是门外的李福才不怕死, 嘴角隐有一丝嘲笑。韩琛被推着走出来时,冷冷瞥眼。李福才刹那收起笑容, 抿唇引着皇帝往偏房去。   下台阶时, 韩琛不死心的向后望去,见宋梓婧微笑着朝他行礼:“今夜委屈一下皇上, 皇上勿怪!”说着,毫不留情的将门合上。   徒留一群人在院中互相对视, 只等韩琛认命去了旁边睡下, 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两间屋子都熄了灯火,李福才丧气地将手里拂尘放在花坛边缘,软软瘫坐在地。   “李公公,您……没事吧?”春若不敢上前,离人五步远的地方小声问道。   李福才舒缓几息, 才抬头,那眼睛里都是说不明的恐惧,他说:“怎么没事?我说你家主子, 也真的是胆子大,她赶着惹皇上,也别带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啊!”也亏得皇帝没有生气,否则他们这些命贱的,可就活不长了。   “公公息怒。”春若一脸尴尬,她家主子从来都是这般,也没办法。   “得了得了,你且去休息。”李福才无力摆手,将人赶走。   侧头看一眼已经黑了的窗户,宫里的人总说皇帝对淑妃最好,可如今,娴婉仪也可以与其平分秋色,甚至有超过的迹象。只是不知,娴婉仪所受宠爱可否比淑妃享受得长一些。   心里叹息一声,起身到偏房廊下,那里铺了一层棉毯,就着睡下。   ***   九月过后,入了十月,宫里有一片红枫林,红红火火一片,煞是喜庆。   宋梓婧坐在林下的石桌上,极有闲情的品着茶饮。   “妹妹好兴致!”   忽听身后清雅的声音,宋梓婧向后转去,来人着一身素净牙白色绿梅束腰长裙,面目看着也是极为清爽。   看向那人发间的镀金钿花细钗,忽然想起此人是谁。她身旁还有一人,也是素净非常,只是看着更为年老些。   宋梓婧起身行礼:“嫔妾见过徐容华、季嫔两位姐姐。”   “你我姐妹,不必行此虚礼。”徐容华宽容大度,上前将人扶起。   宋梓婧顺势而起,笑问道:“嫔妾进宫以来倒是鲜少见到两位姐姐。”   “可不是,我们早听闻妹妹大名,只是啊,被皇上护的太好,我们都没好好瞧过妹妹。”季嫔唇色苍白,即使上了胭脂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娇悴,但还是难掩病气。   徐容华接过话头:“我和季嫔听说红枫红了,便想来看看,没想到遇见了妹妹,惊喜异常。”   “妹妹何尝不是?”宋梓婧腼腆笑着,嘱咐春若准备了两盏新茶来,邀两人同坐。   这两位,宋梓婧看着心里舒服,不似宫里的其他人看人时眼里都带有揣度、探究。   徐容华和季嫔应当是宫里关系较好的,去哪里都形影不离,也不争宠,在这宫里就像透明人,只仗着进宫的资历吃口饭。   闲里谈笑间,那新泡来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听见脚步踩踏落叶的窸窣声,皆扭头看去。   徐容华调笑道:“看来是皇上又叫妹妹回去了。”   宋梓婧倒不这般觉得,这个时辰皇帝应当还在上书房批阅奏折。   待寒娟走近才瞧见她一脸的急色。   宋梓婧凝神:“怎么了?”   “主子,景阳宫的那位发动了。”   “什么?!”宋梓婧倏的从石凳上站起,徐容华两人也坐不住同时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赶去。   “太医去了吗?”   “已经去了,稳婆都在宫里候着了。皇上那边也都知晓正在赶去。”   “主子,您慢点。”   宋梓婧心里急,什么都要问清楚。可心里不安稳,这脚下就不顺,还好寒娟在一旁稳稳扶着。   “妹妹,你也别急,这女人生孩子啊,一时半会还生不出来,你且慢些。”季嫔到底是长她几岁的人,这些东西知道清楚,看她那急的快要飞奔起来的模样,不由劝道。   宋梓婧这会儿也有些力竭,粗喘着气,脚下慢下来。季嫔还以为她是听了进去,谁知还没几分钟,就又跑了起来,将两人甩在身后。   听着“两位姐姐,我先走了”顺着风传来,季嫔和徐容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徐容华道:“到底是年轻,精力足。”   “是啊。”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像她们俩,都走不快。   ***   近了景阳宫,还么跨进宫门便听到淑妃隐忍的从喉咙中发出的吼声。脚下停顿一番,跨了进去。   皇上和皇后早早候在产房外,她匆匆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见了她,韩琛眉心间的烦闷都散去不少,起身拉住她的手,宋梓婧顺势站了起来。韩琛抬手拂开她的湿发:“跑累了吧?”   皇后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捏着扇柄的手紧了紧。   宋梓婧摇摇头,眼里尽是焦急:“皇上,阿姐怎么样了?”   韩琛拉着她,走到备好的椅子前,让人站到自己的身后:“稳婆已经进去了,太医说胎位很正,你不必担心。”   宋梓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臣妾进去看看阿姐。”说着,挣开韩琛拉住她的手。   进门前,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宋梓婧心里一阵恐惧。   她头一次感觉,女人生孩子是如此可怕。   绕开所有人,走到床榻近前,淑妃勉强看向她,声嘶力竭道:“你怎么进来了!这里血腥,快出去。”   “我不。”宋梓婧倔强的在榻前跪下,紧紧攥着淑妃的手,希望能借力给她。   赶不走人,感受着身下一拨又一拨的疼痛,淑妃紧咬下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宋梓婧的手被她紧紧攥着,攥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婴孩啼哭声声传来,接生的稳婆欣喜高喊“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时,她的手已经被攥得发青。   淑妃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被稳婆抱来的孩子,轻声道:“还好,是个儿子。”   这样,她就不用再怀一胎了。   看完孩子,淑妃耗费太多力气,沉沉昏睡过去。   产房外,稳婆出去报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淑妃产下一个健康的小皇子。”   皇后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露出标准无一的笑容对一旁的皇帝贺喜:“恭喜皇上,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子呢!”   其他一同守候的嫔妃,均行礼道喜:“恭喜皇上,喜获麟儿!”   韩琛侧头瞥过,嘴角有一丝笑意,但很快隐去,眼里只见复杂。   ***   产房清理干净之后,淑妃被送回寝宫,韩琛才抬脚走了进去。   见宋梓婧凑在乳母身旁,看着孩子一脸喜意。   韩琛揽住她的腰身:“很喜欢孩子?”   “皇上怎么进来了?”宋梓婧轻轻一挣脱离他的手臂,轻笑道:“快去看看姐姐,和臣妾凑在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是被她的高兴所感染,韩琛笑了一声,在她头顶揉弄一番,应她的话去淑妃身旁坐下。   这时淑妃已经醒了,虚弱的扯出一抹笑:“皇上,我为你生了一个儿子。”   韩琛顺着道:“爱妃辛苦了。”   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都不见有孩子的高兴,更多的是算计。   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沉默下去。   淑妃看着皇帝的神色,心微微沉了下去,以后之路只怕会更为艰难。   宋梓婧看着两人之间的‘温柔’对视,搭在襁褓上的手收回,适时的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淑妃生产用了四个多时辰,她到景阳宫时是烈日炎炎,此时再出来,已经是星星挂满空。   宋梓婧有些恍惚,搭上寒娟的手才勉强站稳。寒娟心疼道:“主子陪产,累了吧?”   “嗯。”宋梓婧陡感头疼欲裂,勉强道:“扶我回去歇息吧,明日又来看阿姐。”   “是。”寒娟尽心地将人扶上步撵,顺着月光回了玉竹小榭。   ***   哐当——   皇后面颊皆红,桌上的瓷器无一幸免全都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她倒是好命,第一胎就是儿子!”皇后心里怒火无处可发,瓷器也被摔完,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宫里奴才跪地。   “娘娘消消气,”夕芋端了一杯菊花茶进来,“纵然淑妃的是个儿子,终究是个庶子,只要以后娘娘再诞下嫡子,这个庶子也不会有太大威胁。”   生孩子都是冲着自己的孩子能当下一任皇帝而去的,大洲朝立太子,立嫡不立长。   只要嫡子出生,且平平安安活着长大,那皇位必然在嫡子身上。   “而且,奴婢今日瞧着,皇上也没见多高兴,娘娘就且先放宽心吧。”   听她一番安慰,皇后的火气这才消了些,眼里泛起瘆人的寒光。   孩子生下来了又如何?养不养的大才是重点。   又吩咐夕芋备了厚礼明日送去,将才上塌歇息去。   守候一天,她也着实累了。 第31章 赐名‘恪’   大皇子的出生, 算是给这满宫压抑带来些许喜气。   明阳宫中,淑妃盖着正常厚度的被褥闲适的躺在塌上,看宋梓婧开心的逗弄孩子, 苍白的脸色有所舒缓,“阿沅很喜欢孩子?”   宋梓婧一双眼睛溺在孩子已经长开的肉嘟嘟的小脸上, 无法自拔,她就是喜欢这样可可爱爱的, 回道:“喜欢, 阿姐, 你不觉得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吗?”   “阿沅也可以自己生一个,膝下有个孩子相伴也是幸事。”   闻言, 宋梓婧抬头撞进淑妃那双含笑的眼瞳中,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向上爬升。她听得出那种试探, 至于是试探什么——   “阿姐, 我还小,孩子的事还早。而且, 能不能有孩子都由皇上说了算不是吗?”   宋梓婧相信淑妃能听懂她话中意思,眼看着淑妃眼里的探究散去不少, 知道堵对了。   自从真正侍寝之后, 每次侍寝之后皇帝都会差人送来美名曰‘养身’的汤药,可其中真正作用不用脑子都知道。   她还想起,没有侍寝时,对淑妃说过并未和此汤药,今日她想知道的就是皇帝是否准许自己有孩子罢了。   淑妃拉过她的手, 抚摸着那细嫩的皮肉,安慰道:“皇上宠你,早晚都会有孩子的。”   宋梓婧心里凉了不少, 状似无辜道:“可是……阿姐侍奉皇上这么多年,现在才有孩子,我怕是还有很久。”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绵里藏针,刺进淑妃的心间,气氛有些微妙。良久,宋梓婧才笑着转移话题打破尴尬:“阿姐,皇上给孩子赐名了吗?”   淑妃笑意消失,淡淡瞥过孩子,道:“单字,恪。”   ***   “恪?”   皇后落笔的劲道松了不少,细细品味这个字的含义。   “《字林》有言——恪,恭也。”皇后最后一笔停住,宣旨上的字正是这个‘恪’字,“皇上对这个孩子倒是挺看重。”   恭敬、谨慎,是一个皇子得做到的。   夕芋接过宣旨,好生卷起,准备保存起来,就听皇后道:“拿去烧了。”   “娘娘,一个名字看不出什么,不必如此在意。”夕芋温声劝慰道,毕竟皇帝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嗯。”皇后转身做到琴前,曲起手指轻轻拨动,只是心里杂念多,如何都弹得不顺手。   夕芋见她脸色不敢多话,福礼后转身走出去将手中宣旨放在火盆里随着焰火消失殆尽。   宫里所有人听到这个赐名时,都以为皇上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只有淑妃听到时喜怒不行于色,平平淡淡。   恪字真正的含义,也没有那么多,只是在警告她,安守本分,不要再做出什么逾矩的惹他恼怒的事。   ***   宋梓婧从明阳宫出来,用手挡了一下阳光。原本温暖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灼人难耐。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她还记得还在家里时,阿姐没有进宫,她们也亲密无间,裹在一张被褥里悄悄说着夜话。九岁那年,阿姐进东宫前夕,夏日的星空下,躺在院里的凉席上,阿姐与她说着心里喜欢的那个男子。说他长相俊逸,诗赋精通,骑射皆不在话下。而她,躺在阿姐的臂弯中笑嘻嘻的听她说。   那时候是那么美好,可进了宫之后,却什么都变了。   阿姐总是在试探她,而她又随时在隐瞒,总之是什么都不能信了。   手掌摸上凹凸不平的宫墙,宋梓婧闭上眼,心像沉浸在深水中,喘不过气。   直到有一只手将她拉出水面——   “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皇帝的仪仗不知何时到了近前,宋梓婧睁开眼看到那双深沉的也眼,手臂被灼伤似的抽回,规规矩矩蹲下身去:“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无碍,先起来。”韩琛眉头皱起,伸出手,静静等人。   “谢皇上。”宋梓婧也不娇作,拉住他的手顺势站直身子,眉眼低垂不去看人,“皇上这是要去看阿姐?”   “去看看孩子。”韩琛决口不提淑妃。   宋梓婧:“那皇上快去罢,臣妾宫里还有事,先行告退。”她心绪纷乱,只想抽身而退。   “嗯。”韩琛点头,对一旁撑伞的寒娟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   如贵妃站在去明阳宫的青石道上,许久未动。等皇帝松开宋梓婧的手,等两人各自离去,她将才收回视线。   桃湘执伞上前一步,小声道:“主子……”   如贵妃从恍然中回神,她也曾被皇帝那么温柔的待过,自从她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亲姐姐也因为谋害淑妃身陷冷宫之后,皇上待她就一直不温不火。   想起淑妃,如贵妃眼中闪过阴鸷与疯狂。   既然淑妃让自己的孩子没了,索性就让她也尝尝失去孩子的痛苦。   想着,心里就已经开始算计。   “走吧。”搭上桃湘的手,如贵妃不再看这看似有尽头实则永远不见底的宫道,转身一步一摇的往回走去。   ***   夜里,宋梓婧剪了烛芯,让它燃得更旺些。烛台旁摆放着一个银质的圆盒,都是她前些时日亲自动手做的水果味香膏,用来熏衣用。   她自幼不喜香味过浓的膏体,去商铺中买不到倾心的,就只好自己动手做。   打开第一个,香膏呈橘红色,放在鼻间,是一股淡淡的橘香。她满意的点点头,拿了一个放在柜橱中,剩下的都放在妆匣里,等以后再用。   春若推门进来,今夜是她守夜,“小主,皇上今夜翻了如贵妃的玉牌。”   宋梓婧收拾的手顿住,隔了一会儿才说:“皇上也该去去别处。”   如贵妃也算绝色,只是得宠时在人前张扬,得了多人不喜。   “得了,熄灯睡吧。”   宋梓婧从明阳宫出来便一直身心疲惫,让春若脱了鞋袜翻身上床。在黑夜中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怎么也睡不着。   ***   另一边,韩琛费了一番力气,平躺在枕上微微喘气。   如贵妃侧过身攀在他的肩头,香气粘腻:“皇上睡不着?”   “爱妃在侧,朕如何安睡?”韩琛笑着道,语气中不免带着一丝揶揄,逗得如贵妃双颊染红。   如贵妃娇羞的锤他:“皇上真坏!”   韩琛又出声说了几句,侧过身避开如贵妃的依靠,缓缓闭上眼。   习惯了宋梓婧身上那淡淡的果香,再闻这些浓郁的香气,总觉熏人,难以忍受。   如贵妃看着皇帝的后脑勺,悬在半空的收讪讪收回,愣怔许久,在不甘中静静睡去。   之后几日,韩琛都没有去玉竹小榭,但是接连闻了几日的熏人的香味后,他实在忍受不了。   又一日夜里方得粒来时,都不看一眼端盘中的牌子,直接道:“去玉竹小榭。”   不过等真正起身去时,已是月上中天,临近亥时。坐于龙撵上,远远就看到有人站在门前,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春若那个小妮子,是他想了好几日的曼妙人儿。   宋梓婧提着灯笼,一层暖黄色裹在她的身上,柔和而恬静。她静静等待着,这个说着要来的人。 第32章 撤药   龙撵缓缓停下, 韩琛没有急着下去,低垂着头看她,她也抬头看着她。秋风中还夹带未散去的夏热, 撩起她垂落耳侧的发丝,夹裹着无限温柔。   暖黄的灯光让他看清, 那双眼睛中有了从前未曾见到的眷恋。   今夜的宋梓婧,面容未施粉黛, 只在眉心间浅浅勾勒梅花状的花钿。浅淡色的广袖束腰襦裙, 与今夜的月色说不出的相配。   向发间看去, 她三千青丝只用一支在烛光下光彩莹莹流动的梅花琉璃钗挽起,说不出的婉约诱人。   几日不见, 韩琛觉得她又瘦了,这不大的风都能将她吹倒的模样。   眉梢微动, 他看着这温婉女子盈盈下拜, 抬脚走出步撵,没让她行完完整的礼, 握住那双柔荑一般的手,“朕说过, 只你我二人, 就不必行此虚礼。”触手温凉,一伸手,将人裹进自己怀中。   “怎么想起到门外等朕?”   侧头时,韩琛下颌无意却似有意的擦过她的额角,她能感受到皇帝的手在轻轻摩挲。说起来, 常年练习骑射的人手掌都会有一层薄薄的茧,她却是没有感受到。   宋梓婧仰头灿烂道:“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还不若来等等皇上, 给皇上归家之感。”   李福才跟在后头,头默默埋低,他真是恨不得有个东西能塞住耳朵。照常理来说,娴婉仪只是一个妃妾,哪里能将自己小小宫殿称‘家’之一字?   可皇帝都没有什么异议,他自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韩琛瞳色渐渐暗沉,细细品味‘家’这个字,从来没有人在他耳畔说过,因为皇城是他的家,而众多宫殿只是他家里的一小部分。如今陡然听到,恍然间觉得,原来‘家’大了也是一种孤寂。揽住她腰身的手紧了几分。   韩琛温声道:“现在天凉了,不必特意出来,在屋里暖暖和和等朕就好。”   宋梓婧低低应声:“臣妾知道了。”   不待她多言,接过她手里的灯笼,缓缓往里走。手里的柔软温暖舒适,大小正合适,韩琛透过窗纸看到屋里的灯光,进去才发现亮堂晃眼,犹如白日。转头问她:“怎么夜里还弄这么亮?”   “臣妾画技不好,寻思着多练练,就让春若多点了几盏烛灯。”   宋梓婧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可谓要啥啥没有,今天突发奇想想要试试。   松开皇帝的手,宋梓婧走到桌案前准备将自己觉得画得极差的画夺走,一个不留神却让韩琛夺了去。   展开来看,韩琛摸着下颌,眉眼间染上笑意:“阿沅这画,嗯……憨态可掬。”   见他如此,宋梓婧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去夺,奈何韩琛高举了手,任她想尽办法都够不到。   那画上不过是个小人儿,有几分与大皇子相似,都是可可爱爱,匍匐在地努力学爬的样子,孩子的眉心还有一点红,看着更是惹人喜爱。   宋梓婧抢不回来,嘟着嘴站在一旁,眼里尽是不高兴。   韩琛将宣旨摊开放在桌上,压好后提笔,手臂挥动,一排小字写在画的右侧。   宋梓婧伸头去看,脸颊染上红晕。   那是一句诗词,与画中小人不相应,却是句描写美人的——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未及多想,韩琛就已将画收卷好,用红丝带捆住,打开房门交给李福才,让他明日收到上元殿去。   折返而回,韩琛轻轻撩开挡在她眼前的秀发,拇指抚上那朵红晕,道:“你未施粉黛的样子,真美。”   他看多了那些妃嫔浓妆艳抹只为让他多看一眼的样子,如今见到这番纯净美人,心口印制不住的跳动。   听她嘤咛一声:“皇上……”   喉结滑动,他牵着她的手,朝塌上走去。   帷幔在他们身后一一落下,遮住了那一番艳景。   ***   完事之后,韩琛抱着她去清洗,温热的水流自肩膀留下,说不出的舒服,本就累到极致,如今在这湿气重重中困意更加明显。   再回到床榻上,宋梓婧靠在韩琛肩窝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就准备入睡。   忽听韩琛问:“朕看你,对恪儿是不甚欢喜。很喜欢孩子?”   “嗯。”宋梓婧迷糊回道,“那孩子可爱,谁见了都喜欢,臣妾也不例外。”   “阿沅可想要一个?”韩琛侧过身,将人完整的抱进怀里,闻着发丝间的淡淡花香。   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些期待,甚至已经开始在想若是有了孩子,孩子会像谁。   宋梓婧意识已经模糊,咂咂嘴道:“臣妾都还是个孩子……”   她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只是在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前,她怕保不住。   之后,皇帝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她太累了,只想睡觉。   第二日是被潺潺水声吵醒,睁开迷蒙的眼睛,韩琛已经穿好衣物,头发用一根雕龙金簪束好。   “醒了?”等宫女将腰封围好,韩琛转过身,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宋梓婧其实还不怎么清醒,趴在枕头上,静静看着精力旺盛的皇帝。有些想不通,明明出力的是皇帝,为什么最后累得半死的是她?   梳洗的脸盆被端了出去,潺潺水声却不停,宋梓婧侧头问道:“皇上,下雨了吗?”   “嗯。”韩琛应声,转着箭袖坐到床边,拂过她的发丝,“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想到等会还要去凤阳宫请安,她也不含糊,平躺身子眼巴巴的等着皇帝离开:“雨天路滑,皇上要小心些。”   “知道了。”   眼看早朝的时辰要到了,韩琛也不再多留,起身走了出去。   跨出门时,正巧碰见嬷嬷端来汤药,韩琛挥退道:“婉仪身子渐好,这些东西日后不必再送来了。”   “是。”嬷嬷福身,又将东西端走。   李福才默默垂头,谨小慎微的跟在皇帝身后。只听他吩咐道:“李福才,你去宣一声,无朕特地吩咐,以后各宫里也不必日日送去补药。”   韩琛原是只想撤去对宋梓婧的那种防备,后来细细想过,若是只有一人得此殊待,定会惹人红眼,倒不算是件好事。所有人的都给撤了,就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要以后少去其他宫里就好。   “奴才遵旨。”李福才应道。   等皇帝上了御驾,李福才特意放缓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高挂的牌匾,‘玉竹小榭’四个字仿佛是一种魔咒,迷了皇帝的心窍。   他的确低估了这位主子的能力,要知道,皇上不愿意让宫里女人有孩子,那避子汤药让人一喝就是几年。如今这位才进宫多久,就让皇上改了心意,撤了这些有损身体的东西。当初淑妃最得宠的时候都没有这个能耐。   ***   对着铜镜,宋梓婧将多余的发钗拿下,她是真不知道春若对发饰是有什么误解,以为越多越好?总喜欢一把的插她发间,搞得头颅又重又难受。   一副柳叶眉,找了一件不算艳丽的衣裙穿上,平平淡淡,不高调也不低调,总归不惹人注意。免得一不小心入了某些人的眼,活生生成了靶子。   进了凤阳宫,皇后通身大气坐于首位,一身威仪让人不敢冒犯,不过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端的一副贤容,但总归有些刻板。   宫里众人见她进来倒也没有多大波动,毕竟皇帝这月好些宫里都去了,她不算独宠,倒也不惹人红眼。   屋里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听到外面太监传报:“如贵妃到。”   所以人的眼睛都盯着,没一会儿,美貌女子走进来,乍一看还真是没有认出是如贵妃。如贵妃如今也二十好几,难得着一身藕粉色宫装,身姿曼妙,眉眼间尽是傲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的如贵妃,与从前的如妃简直是两个人,除了那一身傲气没有变过,无论是穿衣还是打扮,都看得出比之前用心了许多。   宋梓婧抿了一口香茶,淡淡笑着。   果然,还是圣宠最能养人。   “臣妾请皇后安。”如贵妃盈盈一拜,尽显风姿,惹人眼色。宋梓婧心中暗自赞叹,虽然她从前没有过多注意这个如贵妃,但不亏是从前得过宠的人。   “难得见贵妃来一次,快坐。”皇后笑得温和,说话却是棉里带刺,暗自戳讽如贵妃不守礼德。   如贵妃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由宫女扶起转身在诸人身上略过,安安分分做到自己位置上。那双漂亮的眼眸最终落在宋梓婧身上,只听她道:“娴婉仪生的真是漂亮,皇上如今喜欢妹妹更甚于淑妃了呢。”   如此明显的挑拨,任谁都听得出来。   宋梓婧平静接下她的火力,回道:“娘娘高估,皇上待淑妃是宠,对臣妾是一时兴起,如何能相提并论。”一句婉仪,一句淑妃,也不知是在讽刺谁。   如贵妃失了声,见她刀枪不入便不再多话,冷着脸静静聆听其他姐妹说话。   皇后道:“如今,皇嗣稀薄,仅淑妃一人诞下皇子,你们都是宫里的姐妹,该为皇上延绵子嗣,明白吗?”   闻言,宋梓婧不免冷笑,也就说说而已,生得出来,保得住吗?恐怕皇后第一个就不允许。   即使心里如何想,都还是随着起身,跟所有人一起下拜:“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你们明白就好,”皇后看着跪匐一地的各式各样美丽的女子,摆了摆手:“本宫还要去慈安殿请安,若是无事,便都散了吧。”   皇后都如此说,自然没有人会候着脸皮逗留,就各自散去。   宋梓婧与姜意相携走在宫道上,商议着午后去太极池赏鱼,忽听一声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赏嘴巴子。   两人对视一眼,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第33章 阴云   越过转角, 宋梓婧看清眼前景象,颇为血腥。   一个小宫女,被掌事太监压在墙下, 发着狠力掌嘴。那宫女的脸高高肿起,嘴角不时滴下血珠, 妖冶似罂粟。   姜意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对她无声的张嘴, 希望她不要管这等闲事。宋梓婧温和的笑着, 拍拍她, 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问:“这是怎么了?”   掌事太监转过身来,谄媚的赔罪:“奴才见过两位主子。”   “她是犯了何事, 要如此责罚?”宋梓婧看向宫女的小脸,若是不好好医治, 那张白净的小脸可得毁了。   掌事太监犹疑的看了眼身后, 支支吾吾半天却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宋梓婧冷了眉眼:“嗯?”   太监才回道:“回婉仪,奴才是鸢簌宫里的, 这个贱婢出言不逊冒犯主子,才让奴才拖来此处施以责罚。不慎叨扰两位主子, 请主子责罚。”   “无碍。”宋梓婧摆摆手, 鸢簌宫是如贵妃居所,责罚宫女怎会到此处来?况且此处离凤阳宫太近,如贵妃也不怕皇后听到了发作。   “两位妹妹在此是为何?”   听身后清朗的声音,不用多辨就知是谁,闭了闭眼转过身, 福身行礼:“见过贵妃。”   如贵妃姿态优雅的走来,行至她们身前时慵懒扶鬓:“宫里有两位贵妃,请安时记得带上封号, 不然谁知道是给谁请的安,你们说是不是?”   宋梓婧不知她这好胜心是从哪里来的,不甚在意的回道:“娘娘言之有理。”   如贵妃转头看向太监,问道:“掌嘴几十了?”   太监回:“掌嘴四十,娘娘,还差十次。”   宋梓婧眉心突跳,眼睛撇过如贵妃,她脸上无波无澜,淡淡道:“那就继续。”   “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娘娘饶了奴婢吧!”宫女双颊疼痛,却还是忍着疼张嘴求情。   “在宫中妄议皇嗣,这是死罪,本宫赏你五十嘴巴子已经是仁慈。”如贵妃向后退开,似乎很是嫌弃这脏贱的东西,“兹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掌嘴!”   名为兹岩的掌事太监这才回过神,扬起手将要挥下。   那宫女已经绝望的闭上眼。   “等等,”宋梓婧叫住兹岩,侧身对如贵妃道:“贵妃娘娘,掌嘴四十已经足够,再打下去这宫女的脸都要毁了,还请如贵妃手下留情。”   如贵妃好笑的看她:“怎么?娴婉仪这意思,本宫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打不得了?”   “嫔妾并无此意。”宋梓婧垂下眼睑,看着冰凉的青石地:“臣妾只是觉得,此地离凤阳宫颇近,要是动静惹了皇后娘娘清净可不好。”   “你在威胁本宫?”如贵妃细长的眉眼眯起,散发出寒凉的光影。   宋梓婧蹲地:“嫔妾不敢。”   如贵妃就如此看她,许久之后,才对着兹岩道:“罢了,既然娴婉仪都替她求情,本宫暂且饶她。”   姜意扶着她站起身,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宋梓婧却是面不改色,听到如贵妃的话之后甚至还笑了笑,不过一瞬难以察觉。   如贵妃觉得耳垂处的耳坠晃得厉害,心烦意乱摘下,对宋梓婧道:“娴婉仪喜欢多管闲事,只怕这好心以后没有好报。”   宋梓婧笑笑:“臣妾只看当下。”   如贵妃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不再管那个宫女,转身离去:“兹岩,我们走!”   ***   姜意一脸劫后余生,推攘一下宋梓婧,道:“你不要命啦!如贵妃可不是个好惹的,小心她在心里记你一笔。”   宋梓婧对此无所顾忌,如贵妃对她不喜,这是早有的事,如今也不过是在不喜上再加一分罢了。   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从袖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帕,宋梓婧走上前去递给那个宫女,温声道:“擦擦吧。”   宫女接过后,俯首谢恩:“奴婢谢娴婉仪出手相救。”   宋梓婧让她起身,看着红肿的小脸,若是没有被打,也是张好看的,只是在这合宫中显得不够独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灵儿。”   宋梓婧点点头,训诫道:“灵儿,你是个奴籍出生,说话做事要小心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总要有个数。这次我能救下你,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灵儿吸吸鼻子道:“奴婢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就好,”宋梓婧着春若拿了一锭银子给她,“快去太医院瞧瞧,这白净的小脸若是毁了就可惜了。”   “是。”   灵儿拇指摩挲手中棉帕,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着无限艳羡。   她想,如果她也能坐上主子的位置,就没人敢欺辱她了吧?   ***   夜里,皇帝一如既往的翻了玉竹小榭的牌子。   宋梓婧卸了珠環,靠在韩琛怀里,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手指一直在翻页,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韩琛下颌在她柔软的发顶摩挲:“听说,你今日和如贵妃发生了冲突?”   宋梓婧将书摊在腿上,一脸倦怠的看着前方:“如贵妃罚宫里的宫女,臣妾觉得重了些,便出言阻止惹了贵妃不悦。是臣妾冒犯。”   “无事。”韩琛起身将她腿上的书拿开,“如贵妃是个大度的,不会生你气。”   “臣妾知道。”勉强笑了笑,宋梓婧觉得桌上烛光晃眼,微微眯起,对韩琛道:“皇上,臣妾累了,休息吧。”   韩琛察觉出她的异样,与她一齐起身。难得的宋梓婧主动牵了他的手,像是抓了浮木,暂且得了喘息。   她让春若留了一盏昏暗烛灯,今夜不想黑漆漆的睡。   事后,韩琛支起身,撩开她汗湿的发。她已经熟睡,可原应该平整的眉心却微微皱起。他想,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十六岁的豆蔻之年,应该无忧无虑,肆意欢笑,而不是应该像现在这样愁眉不展,像个老大人似的。   可是他忘了,进了这后宫,就不能有人保持最初的纯真。这阴暗秽碎的后宫,任何人都会沾染上那些难以言道的阴谋诡计,谁也不能例外。   宋梓婧睡着之后,只觉陷入了一汪泥潭,越动她陷的越深。无论多大声的呼喊救命,都没有人理会。梦里,有一条吐着猩红蛇芯的巨蛇朝她靠近,她恐惧,她呐喊,最终在血口大张时睁开了眼。   窗外已经大亮,枕边人也已不见。   春若听见声响将幔帷捞起拴好,见已经坐起的人道:“小主醒了。奴婢叫人进来服侍您洗漱?”   宋梓婧头疼的揉着眉心,轻轻应了一声。   “皇上卯时一刻就去上朝了,让我们不要叫醒您。”春若一边为她穿衣一边说,“还说您昨夜睡得不安稳,让德安房去凤阳宫传了口谕,不必去皇后娘娘那儿请安。”   “知道了。”   如果皇帝没有去说,她也是要告病的。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人一片憔悴,眼底尽是乌青。想来,最近也没什么烦心事,可就是感觉累。   随意挑选几只相配的钗子让春若插上,春若俯下身道:“奴婢瞧主子精神气不太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看一看?”   宋梓婧微微颔首:“去吧。”   ***   去了太医院,才发现只有一个年老的周太医在,春若也顾不得找一个医术精明的,就叫着人来了。   周太医在宋梓婧手腕上搭上丝绢,细细感受脉搏,却是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低垂着头道:“臣把脉象,并未查出什么不妥。小主可否说与微臣自身状况。”   宋梓婧一手杵头,闭眼回道:“胸闷气短,夜里睡不安稳。”   这可就把周太医难倒了,这些症状之下的脉象应当是悬浮不定,可他所触皆是平滑无恙。   额头冒出虚汗,周太医跪着往后退了几步,匐下身子叩罪:“微臣医术不精,实在查不出有何异样,请小主恕罪。”   “罢了。”宋梓婧无力摆手,只当她夜里没睡好罢。   周太医还是不安心,磕头道:“微臣去开一些安神药,主子暂且用了看看,若是长期不好,恐得找医术更精湛的肖太医来。”   春若瞥见主子已经不愿再说话,便偏头对周太医道:“有劳周太医了,奴婢送您出去。”   “微臣告退。”   不多时春若就赶了回来,拿开了屋里的熏炉。用扇子在屋里扇了扇,散去这恼人的味道。   忽听主子呢喃道:“春若,我好累啊。”   春若一脸迷茫,不知她所说谓何。   这宫里的勾心斗角,她算是刚刚身处中心。只能算初来乍到的人,可即使如此,她已经开始疲惫,不想每日活在别人的算计她,而她又算计别人的日子里。   每天都要提心吊胆,一点点异动都要查明是不是他人搞鬼。   或许,从被选中进宫开始,她这一生就是悲哀的。   缓缓睁开的眼睛,不再澄澈,而是布满灰沉的阴云,将真正的自己掩盖住了,流露出无限哀戚。   “小主——”   夏福子急匆匆从门外冲进来,略微行礼后说道:   “小主,奴才刚得到消息,明阳宫出事了,皇上和各宫主子都已经赶去了。” 第34章 输家   皇帝坐在明阳宫中, 看跪了一地的太医,面色隐晦,看不出喜怒。   一众太医里年老的那位张太医用衣角拭去额头的汗渍, 哆哆嗦嗦俯下身,道:“启禀皇上, 昨夜淑妃娘娘召见微臣,自那时大皇子便高热不退, 面部泛有红疹。不像正常高热之状, 像是……”   差了那么几个字, 张太医嘴角嗫嚅一会儿,也没见说出来。像是难以言齿, 又像是无法自持的恐惧。   李福才偏头看了看皇帝的神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便捏着嗓子喊道:“继续说!”   皇后坐于他身侧, 看了张太医的神色又偏过头看向皇帝,只见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吃了一块糕点,并无担忧之色。当然, 这仅仅只是在她看来, 内里她可就猜不透了。   张太医低垂着头,小声似无的回:“回皇上,微臣与多位太医会诊,得出的结论——”   “大皇子得的是天疫。”   此言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皇帝那不露山水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惊异, 皇后的动作算是平稳,小心抬起宽袖遮住口鼻。   所谓天疫,是瘟疫中的一种, 却是几近无救的瘟疫,且传染速度也堪称已知瘟疫中最迅速。   皇后掩住口鼻,发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简直是一派胡言!天疫已然多年未现,大皇子何处去得此瘟疫?”   皇后说的倒也无错,由于近年天干气爽,无灾无害,整个大洲朝范围之内已经很久未出现什么天灾人祸,自然瘟疫就少行一些。只是今年有些许不同——   “娘娘,您忘了?夏日时分,荣县发大水,有了许多难民、灾民。”夕芋欠身小心看了皇帝一眼,将才小声在皇后身旁提醒。   有了难民,就极有可能出现瘟疫,只是不一定是天疫罢了。   皇后恍然,随即偏头问:“可是皇上,荣县离皇城可有千里之远,如何能将天疫带入皇城?”   宋梓婧接过寒娟端来的茶,淡淡品了一口,而后看向皇后,她嘴角勾起的模样一闪而逝,宋梓婧垂下眸光,一股担忧涌上心头。   如今这后宫中人各个怀了心思,皆拿阿姐的孩子作为血雨腥风的开始。   诸人都坐了好一会儿,如妃才扶着发鬓不疾不徐从外姿态妖冶进来,欠身福礼后一脸平静的坐于椅上,纤白的素手软软搭在扶手处,一派好不悠闲的姿态。   欣贵嫔煞是看不得她这番模样,开口道:“贵妃娘娘,时过午时,您怎么才来?是午睡还未醒么。”   闻言如贵妃偏头,眼里皆是轻蔑,起身对着皇帝道:“皇上,都怪臣妾身边之人不得力,此等大事都未及时禀报,才致臣妾未能及时赶来。请皇上恕罪!”   欣贵嫔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如贵妃是没将她放在眼里,不过也是,她只是个贵嫔,和贵妃只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皇帝也不知在出神想什么,没有回如贵妃话;皇后见他久久不答,温和开口:“一点小事,如贵妃不必自责,快些起身。不过宫里之人不得力,该如何处置,你应当明白。”   如贵妃笑笑,卷着手绢坐了回去。   正当所有人都各怀猜测时,元福手里端着用白布遮住的东西,他面上已经遮了面纱,跪地道:“皇上,奴才方才带人去明阳宫搜查,有个宫女一直鬼鬼祟祟,手里揣了这件大皇子的内里。”   张太医支起身,鼓气莫大勇气伸手掀开了衣物上所盖白布,可终究是一件衣服,是否携有瘟疫他也不知。   皇帝鹰眼中凌厉尽显,阴沉的声线中带了怒火:“将宫女带进来!”   皇上压抑许久的情绪现在才是真正显现。   淑妃原是一直陪伴在大皇子身旁,此时问讯一头鬓发略显凌乱的赶来,双腿发软的站在元福身旁,手只敢掀开一角,看到那件内里后跌坐在地:“这是恪儿常穿的那间内里,分明是想治他于死地!皇上,恪儿才满两月,她们怎么如此狠心!”越说,淑妃的声音便越发凄厉。   皇帝不忍,起身将人扶起,抚顺的摸摸她的背,言道:“爱妃放心,朕一定会还你和孩子一个公道。”   顷刻,那一直被按压在门外的宫女被带了进来。   看清跪在殿中面目红肿的宫女时,宋梓婧不免吃惊一番,抬眼看向如贵妃,就见她的身子往后方缩了一瞬,勉强稳住神色。   看来如贵妃也是不知灵昔为何会刚巧在这个时点被逮住带来。   灵昔方一进来,紧紧伏地。淑妃见她更为激动,揪住她的衣领就想甩一巴掌过去,又碍于皇上皇后都在场,只得放下,愤恨的问:“灵昔,本宫待你不薄,你怎敢害本宫的孩子!!!”   灵昔那双灰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轻轻挣开淑妃钳制住她的手,对着皇帝俯首:“皇上,此番大皇子之事,皆为奴婢一人所为,还请皇上赐奴婢死罪!”   宋梓婧嗤笑一声,将罪责独揽一人身上,不就是为了求死?想来是在如贵妃处受了太多委屈。   这又如何能如了她的心愿,宋梓婧开口言道:“一个奴婢而已,哪里来的胆子敢谋害皇嗣?”   皇帝知晓她话中之意,手指轻抬敲击桌沿,李福才会意:“大胆贱婢,还不快快将背后指使之人交待?”   灵昔道:“皇上,这事仅奴婢一人所为,无关旁人,请皇上明鉴。”   “灵昔,你可知谋害皇嗣,安律当诛九族。”皇后手中佛珠转动,轻描淡写的说道。这类情况她可是见得多了,奴婢害主,越是说背后无人指使,就越是有人指使。“你若是从实招来,本宫和皇上或可酌情给你减轻些。”   灵昔的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软了下去,手指深深抠住膝盖,嘴像是被什么给封住一般久久不言。   宋梓婧偏头笑了笑,皇后倒是打好了算盘,为奴为婢之人若不敢说出背后指使,必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中,而人皆有情,灵昔所畏惧的也不过是家中之人。皇后拿此做幌子,想来也是可以让她开口,还可以在皇帝面前搏一分面子。   “皇上。”宋梓婧站起身,枉顾如贵妃警告的眼神,福身后言道:“臣妾今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忽而听见转角有掌嘴的声音,正是这叫灵昔的宫女。那时方称是如贵妃身边的宫女,此时又成了淑妃身边的宫女,颇为蹊跷。”   “哦?”皇帝饶有趣味的看向如贵妃,“贵妃,这是怎么回事?”   “一派胡言!”如贵妃气急败坏的起身,“皇上明查,臣妾宫里从未有过叫灵昔的宫女。娴婉仪所言皆是陷害!”   “娴婉仪,本宫同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为何要陷害于我?难道就为了给淑妃找一个公道便可如此吗?”   宋梓婧听她无厘头的控诉,甚觉   好笑,抬眼看向一直在看好戏的姜意:“臣妾与和顺仪一同见到,何须诬陷?皇上,臣妾以阖族上下起誓,所言皆实。”   忽然被点名的就有了愣了一瞬,站起身替宋梓婧证明道:“皇上,臣妾的确与娴婉仪一同见到的这贱婢,当时她都快被贵妃手下的兹岩公公打死,还是婉仪出言救下。”   皇帝看宋梓婧坦然至极的模样,心里相信了几分,垂头沉声问:“娴婉仪所说可对?”见灵昔担惊受怕的看了一眼如贵妃,皇帝有道:“你只管说,有朕在此,谁也不会耐你何。”   灵昔得了保证,磕头愤恨道:“是如贵妃!如贵妃指使奴婢在淑妃娘娘宫里做眼线。前些时日,如贵妃不知从何处得来染了天疫的衣物,让奴婢混在大皇子的里衣中。”   皇后不再端着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紧蹙眉头,浑身都是压人的气势:“那你为何不回禀本宫亦或是告诉皇上?”   “奴婢不敢!”灵昔眼角溢出点点泪光,看着好不可怜,只可惜配上红肿的脸颊却是毫无美感,“如贵妃将奴婢的家人看管起来,只要奴婢有所异动,奴婢的家人都只有死于非命的下场。”   淑妃闻言甚是大怒,再顾不得所谓形象,起身掌掴而去,灵昔那本就红肿的脸又高了一截,淑妃怒道:“你家人之命是命,恪儿的命就不是命了?不过是下贱奴籍,有什么好珍惜!”骂完灵昔,淑妃又看向如贵妃,“我从未碍着你什么,你如今都是贵妃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一个孩子?他才两个月!真是好狠的心!”   如贵妃花颜失色,匆忙跪地,语无伦次的辩解:“臣妾与淑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向一个稚子下毒手?这贱婢的家人臣妾也早已遣送回乡,给了钱好生安顿……”   不知何时出去的李福才匆匆进来,附在皇帝耳边说:“皇上,刚刚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说,这宫女家人皆横死家中,死状奇惨!”声音不大,却是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是为了掩盖而杀人灭口。   如贵妃一脸灰败,无力跌坐,嘴里嘟囔:“不可能,我明明已经着人将她们送走,怎么会横死家中?”   嘟囔半晌,如贵妃垂死挣扎般看向皇上:“皇上!是有人动了手脚,是有人成心杀害这贱婢的家人!”   看着她,宋梓婧无声的叹息,无论灵昔的家人是否死于她手,谋害皇子之事,她已经变相承认。   她终归是个输家。 第35章 姐妹决裂   如贵妃面如死灰, 跌坐在地。其实在灵昔被带进来时,她就已经知道,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忽然想起什么, 如贵妃抬起头眼里带着希冀的看向皇帝:“皇上,您曾说过, 无论臣妾做了什么,都会对臣妾网开一面。”   韩琛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不太记得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可看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 还是仔细想了想,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他挺喜欢如贵妃, 宠了一段时间,一场春雨后他确实说过这么段话, 只是后来腻了也就不记得了了。   “罢了。”终归是说过, 韩琛闭闭眼,沉声说:“不必牵连, 仅如贵妃降位,禁足鸢簌宫, 永世不可出。”   当着所有人的面, 年纪较大的几个嬷嬷上前,将如贵妃身上的朱钗凤缕一一除去,只剩下一件洁白的里衣,趁着烈阳被带了出去。   皇帝如此作为无异于在折辱如贵妃的尊严,那些东西都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 即使犯了再大的错都应该到宫中再褪去。   身心疲惫,韩琛出了正殿的门,在大皇子在的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准备抬脚进去看一眼却是被李福才死命拦了下来,毕竟天疫可不是说笑的。   沉默半晌,韩琛转身回了正殿,走到宋梓婧面前,拾起她的手语气恹恹的说:“朕去你宫里坐坐?”   宋梓婧的手僵了一瞬,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还疯癫如狂在旁的淑妃,离开座椅蹲身福礼顺带抽出被韩琛紧捏着的手:“皇上,姐姐心情不愉,臣妾担心,皇上还是……去其他姐姐宫里吧。”说着,呼吸都放缓了许多,静候皇帝的话音。   韩琛没想过她会拒绝,毕竟在此情况下,他去谁宫里都是惹人眼红。   皇后静静盯着皇帝还伸着的手,本该去安慰淑妃的皇帝却拉住了她的妹妹,何其可笑?   韩琛静默良久,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了出去。他想去玉竹小榭缓和片刻,但既然主人不欢迎便没了意思,上了步撵便往乾元殿去。   李福才临走时给了宋梓婧一个‘不识好歹’的眼神,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么好的获宠机会她硬生生给丢了。   宋梓婧长出一口气,直起身上前去扶摇摇欲坠的淑妃,却被一把拂开:“谁要你假好心?”   淑妃眼里含泪,将无处去的怨气全给了宋梓婧。她看着在场的所有嫔妃都各有心思,都是想害她的孩子,都是来看她笑话的——包括宋梓婧。   皇后玩味的笑了笑:“淑妃,娴婉仪不过是担心你和大皇子,这才留下,你可别误了她的心思……亲妹妹呢,总不会有异心,你说是不是?”   淑妃偏头,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意:“皇后娘娘说得甚是,只是这宫里无论是谁都有异心,”顿了一下,看向有些委屈的宋梓婧,“包括有着血缘的姐妹。”   皇后皮笑肉不笑:“淑妃看得通透。”   “好了,大皇子之事也已有了结果,本宫也乏了,都散了罢。”   “遵娘娘懿旨。”   一番行礼之后,大部分人都散了。   不知为何,皇后出去时,宋梓婧魔怔似的追着看去,见她在刺目阳光下挥开夕芋遮挡过去的伞,嘴唇微动,却是什么都没有听清。   ***   “你还不走?”   一声凌厉将她从出神中拉回,回身望去,淑妃正盯着她,眼里皆是不耐烦。   “阿姐,我只是想陪陪你。”宋梓婧弱弱道,她不知淑妃为何突然对她也戒备如此,但还是担心因为孩子淑妃的心情会很不好。   “娴婉仪多得圣宠,有这点闲心陪本宫还不若去陪皇上。”淑妃不理她的好心,言语间字字讽刺。转身去了内殿,许是觉得自己凌乱不堪不成体统,着人换了一身净色衣物。   再出来时眼里的红色已然消去,接过香菊递来的面纱,准备去看孩子,出来见宋梓婧还站在原地,脸色不由缓和了些。   宋梓婧像小时候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尾随至大皇子门前,却被她伸手拦下:“里面不干净,娴婉仪还是回去罢,本宫的孩子本宫自己能照顾好,就不劳你费心了。”   听着她一口一个娴婉仪,宋梓婧本就不热的一颗心又凉了几分,带了几分委屈几分激愤的将心里话问出口:“阿姐是在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还是觉得我也会像其他妃嫔一般去暗害大皇子?”   掀开的珠帘落下相碰发出响声,淑妃愣怔许久,可能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良久才反问:“这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即使你是本宫的妹妹,也难保不会有那些肮脏心思。”   她承认她的心也不是干净的,但那些不干净都只是为了自保,从没有想过去害任何人。淑妃的一番话像一根细针狠狠的扎进她心里的软肉中,一呼一吸间都是难以言说的疼痛,喉咙干涩的说:   “原来阿姐就是这么想我的。”   宋梓婧软下肩,任由柔滑的宽袖盖住自己发颤的手掌,自嘲一笑后也不管话里是否伤人,一股脑的说出:“阿姐无非是怨我没有信守进宫时不想得宠的言语抢了阿姐这么多年的恩宠,也就觉得阿沅像其他嫔妃一般总想害人。只是阿姐,明明你的心都不在皇上身上,又何苦需要这些虚的情义?”   淑妃听出她的话中话,秀眉弯起,言语中带了一丝严肃:“你知道了什么?不论你知道了什么,都不许在皇上面前乱说,可听见了!”   宋梓婧笑了笑,伸手放到颈后将戴了十年的项链解下,看链子中所挂吊坠不是上好的玉,她却似宝贝护了很多年,“这是六岁那年,阿姐用攒了许久的银子给我的买的生辰礼,那时你说无论将来来往稀疏稠密,这都是姐妹情谊象征。可如今所看,姐妹情谊也不过如此。”   “你……”   “阿姐多年爱护,阿沅无以为报,今以敬天地之礼拜之。”宋梓婧双手交搭,一下又一下的行了大礼,再起身时,淑妃明显的察觉到她眼中一直存在的依存正在一点点散去。   她今日不过是因为孩子有些气急,说了一些口不择言的话,真的没有想过会到姐妹决裂的地步。   “阿姐今日说错了话,阿沅你不要耍性子。”淑妃眉峰蹙得更加紧凑,只是口吻丝毫不见放低。   宋梓婧退后一步躲开她伸来的手,梗着脖颈问:“阿姐,我就问一句,若是有一日我与燕王出了生命之忧,你选择谁?”   燕王一出,淑妃就知她什么都知晓,任风从两人之间穿过,良久无言,她竟是不知如何开口。若要实话实说,她答的必然会是韩灼,可……   读懂了她的沉默,宋梓婧紧攥的手松开,那块玉坠随之掉在青石地面,清脆声响之后碎裂,就如同她悉心维护了多年的姐妹情一点点出现了裂缝。   “臣妾告退。”   不再与淑妃多言,宋梓婧来时的焦灼被风吹成了清凉,带着满身寂寥走出了明阳宫的门。   ***   不知何时变了天,走在宫道上,灰暗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春若兀自退后一步,给走在前的宋梓婧撑着伞,时不时担忧望去,那眼眶中蓄满晶莹的泪水,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她在主子六岁起跟着主子,淑妃娘娘幼时送礼她也是见到那话她也听见,只是未成想,多么深厚的情谊总抵不过时间的磋磨。淑妃娘娘的变化,可以说从被送进东宫那一刻就变了,与主子的信件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少,信中内容也多是对父母的怨恨。有一两年的时间,淑妃未见过家人,与主子的信件也失去了联系,直到主子进宫才又恢复了一点点。   只是后来,行宫变故,以淑妃在皇上面前的得宠程度,即使她身在宫中也可捎信给皇上为主子求求情,可是她没有,想来是怕牵连到燕王罢。结合方才的谈话,淑妃娘娘显然将燕王放得比谁都重,可心里却又有些舍不下皇上的宠爱,处处矛盾。她心里平衡不了,就把气都撒给主子。   这些浅显的道理她一个做奴婢的都懂得,主子自然也懂,所以愈发心寒吧?   宋梓婧撇着嘴,硬生生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加快脚下的速度回了玉竹小榭。   ***   淑妃在人走后,蹲下身小心将玉坠的碎片拾起放在一块绢布中,涩然道:“香菊,我与阿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香菊束手立于她身后,低语轻声安慰道:“娘娘,这后宫本就无常,早些撇开这些复杂相关的联系也是好的。”   “可她是阿沅。”不该形同陌路的人,淑妃有些犹疑,捏着绢布的手紧了些。   “娘娘,为了以后,这些就舍了吧。”香菊接过淑妃手中的残骸,不留任何余地的着人扔出去,“奴婢已经打听到了,民间有一方士可治天疫,只是方法有些凶险。但奴婢觉得不妨一试,兴许还有机会。”   淑妃的眼睛亮了一些,不再思考这些扰人的事情。她早先就听说天疫能治,只是方法极少,否则也不敢在有所察觉时让如贵妃为所欲为。   还好,这一次她堵对了。   ***   小雨接连下了一个礼拜,青石路落了雨水难免湿滑,皇后也就免了众人请安。各宫嫔妃也都慵懒的窝在自己宫里,拿出新得的脂粉晕染指甲,顺带听听这宫里说不尽的八卦。   不过这一个礼拜也无非就是皇帝昨夜去了明阳宫看望皇子,皇帝今日去了明阳宫用了午膳。   一波操作愣是让所有人都看不懂。出事那天急着打淑妃的脸,事后又日日去安慰,真真是将‘打你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演绎得实实在在。   所有人都因为淑妃要再度复宠而蠢蠢欲动,只有两人显得平淡异常——   一是宋梓婧,既然已经决裂,淑妃想要从她手里夺回宠爱也是情理之中,如果皇帝真心牵挂着她,那宠爱也不会被分去多少,自然也就不必急切;二是皇后。   皇后站在门前小石桥上,感受着雨后凉风,睁眼时带了几分笑意。夕芋走到她身后说了一声‘娘娘,轿撵备好了。’   等轿撵落下,皇后用手绢掩了掩鼻口,抬脚走进这从前风光无限如今黄叶满地的贵妃居地。   封闭许久的门忽然被打开,如贵妃披头散发一时间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眯着眼看向来人,语气煞是不好的问:“你来干什么?”   皇后略显亲昵的说:“自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姐姐。” 第36章 。。。   如贵妃, 哦不,是个正八品采女的温氏看着与自己无甚相似之处的皇后,无声自嘲笑了笑, 将散落脸颊的青丝撩至耳后,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愿意在皇后面前露出狼狈, 即使如今已然狼狈。   “臣妾担不起娘娘这声姐姐,怕折了寿。”她如是说道。   皇后没有恼, 只是让身边的奴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擦擦后坐下, 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如何担当不起?你我可是嫡亲的姐妹。”   “嫡亲?”温氏嗤笑一声, “皇后莫不是忘了,我姓温, 你姓张。”   “大胆罪妇!怎可在娘娘面前直呼你我?”夕芋瞥见皇后的眼神,上前不顾轻重掌掴下去, 没一会儿温氏嘴角溢出血丝, 看着甚是污秽。   “你如今看到我这番模样,心里是不是很爽快?这么多年的气愤终于得到了宣泄?”温氏此番境地哪里还会顾及尊卑贵贱, 嘴上仍旧‘你我’直呼。   夕芋见她死不悔改,还想上前让她知道规矩, 听主子唤了一声让她退了出去, 空空荡荡满是狼藉的屋子只剩下两人。抹着浓妆的皇后轻轻剐蹭着指甲盖上淡去的颜色,神色淡漠的说:   “本宫从未爽快过,从进了东宫成为这万人之上的国母之后即是如此……姐姐,曾经是你想尽了办法逃了这场婚事,如今怎么又想费尽心机将我拉下自己坐在这后位之上?”   为人所不知的, 镇国将军之女温如烟原姓张,是丞相府孙三小姐,听闻要嫁进东宫为正妻死活不愿, 及笄之前想尽办法过继给镇国将军。可两年之后,温小姐在猎场上见了一男子,他身姿俊逸,眉目星辰流转,一时倾心不已。后打听到此人乃太子,心中后悔,回到丞相府大闹一场,几经手段终是成了东宫一名妃妾。可她贪心,不满足于妾的身份,总想着百年之后能与皇帝同穴共葬。   “母亲一直觉得将你过继给镇国将军委屈了你,自你进宫时让我多让着你一些,本宫也做到了。你得宠嚣张跋扈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由着你去了。本宫头次有孕,你失手将本宫推下台阶,本宫也忍了。你都到了贵妃,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竟然想要谋害本宫的性命?”   皇后还记得五月前在行宫,那次赏花之后日日觉得乏恹无力,招来太医一经查看,竟是中了□□,已深藏几年,只待爆发。   查清宫中人口,揪出了那个温如烟一直深埋在她身边的,自她十五便留在身边的大宫女香兰。香兰在酷刑下招供,是这个她忍了几年的好姐姐使的手段。   听着她的控诉,温如烟一点不知悔过,一脸‘应该是我的’的模样:“若不是我当时年少无知,这个后位本就是我的,是我的!!!”   最后一句歇斯底里,但因喉咙几日未进滴水,显得枯噶难听。   “什么是你的?”皇后神色愈发冷淡,她忍眼前人已经忍了太久,终于可以解脱了,“什么都不是你的。你以为皇上对你有几分心,可其实呢,就连这好容易得来的贵妃之位也不过是为了压制容贵妃而晋封。你若是安分守己,这贵妃之位你可以待到老死那一刻,只可惜……”   失了耐性。   一句‘几分心’戳中温如烟的痛处,眼里多了几分清明:“灵昔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她绝不会相信皇后只是来向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失势,对容贵妃没有影响,可受益者必然就是位处中宫的人。   皇后起身站到她面前,温如烟低垂的眼睛只能看清裙摆处绣工精细的凤尾,那时多少人一辈子都想得来的,只听皇后声音清清冷冷:“难得你脑子清明些,不算蠢。灵昔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在家里不被重视,常年被家里打压痛骂,早已对所谓父母恨透。本宫答应她,只要事成,就帮她解决了那些烦人的东西,当然也是在帮本宫自己。”   温如烟眼里盛满了不敢置信,明明灵昔在她面前时所言是希望她给父母一笔钱好好生活。   “只怪你对身边之人都未曾真正了解。”皇后满是轻蔑的说,“如同灵昔是丞相府送到你身边的人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如烟看着皇后,紧攥的拳头像是捏了最后一根稻草:“你说与我这些,不怕我告诉皇上?”   “你不敢。”她无比肯定道。   眼看天色渐晚,夕芋曲起手指轻轻叩门在门外唤了一声:“娘娘,时辰不早了,皇上还要来咱们宫里用晚膳。”   皇后状作刚想起皇帝要来的样子,不再多给温如烟一个眼神,一脚踏出门槛时听温如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阿爹受我牵连,势力势必会受到影响,朝中仅丞相独大,皇上不会放过张家。我就看着你,何时像我一样,被遗弃!”   无视她言语中的怨毒,踩着一地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远离了这肮臜地。   当树尖最后一片黄叶掉下,温如烟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就笑出了泪,皇后说的对啊,她不敢,除了依靠皇后的隐忍她敢嚣张,其他又有什么是敢的?   ***   宋梓婧吐出乌黑的瓜籽,这已经是皇宫里仅剩不多的美人瓜了,皇帝怜惜她怕人,特让人给送来,还叮嘱不可多吃。   玉竹小榭之外纷闹异常,是前些日子皇帝到她这来觉得人手不够又让殿内省挑了两男两女四个奴才到她宫里,方才她召见打发了些碎银子让夏福子领着人去了自己住处。   不过说起来,应婉仪的位份,之前的人手只够够的,也不知皇帝抽了什么风。   寒娟挑了帘进来,束手俯身道:“小主,死牢里的那人说想见见小主。”   宋梓婧一时间不知她何时认识死牢中人,疑惑应声:“嗯?你说谁?”   寒娟又道:“娘娘忘了?就是胆大包天谋害皇子的贱婢,灵昔。”   她这才恍然,随即又皱眉道:“寒娟,别总是一口一个贱婢,身在皇城,我们都是为奴为婢之人。你为我之奴,而我又为皇上之奴。你说她人为婢是贱,那自己呢?又是个什么?”   经了如贵妃一遭,她又明白了一些,即使贵为皇后都得向皇帝称一声‘臣妾’,更何况她们这些更为低下的。不过都是立于巅峰的人玩弄股掌之间的玩物罢了,看着比奴才尊贵,内里也都是奴,只需一声令下你可贵为贵妃,也可跌落泥泞人人可欺。   这几日她都不知听了多少嘲笑温采女的言语,但也只是默默听着,不置一词。   都是局中人,没什么好说的。   寒娟心头突突直跳,垂头称是:“小主教训得是。”   起身时抬手轻轻搭上寒娟的肩头,拍了拍抬脚往外走去:“没有怪你,走吧,既然她相见便去见见。”   死牢都是关押死囚的地方,大多都是择日处斩的人,所以牢房无人打扫,污秽满地。不说贵人,就连寒娟这样在什么地方都待过的都有些受不了,拿手捂了口鼻,犹豫着揽住宋梓婧:“主儿,此地肮脏,您还是不要去了。”   “无妨。”宋梓婧却是没有丝毫影响,提起裙摆小心朝里走去。   得了消息早已有人狱卒在此等候,见她来了谄媚上前:“给娴主子请安,牢狱不洁,污了主子的脚是我等罪过。”   宋梓婧站在远离狱卒五步远的地方,宽言慰问:“只消来此一次倒也无妨,倒是你们辛劳得日日守在此地。”   “这话可真是折煞我等了。”狱卒不好意思笑笑,眼睛往别处望去,手上却是接过寒娟给他递来的银袋子。得了好处,狱卒侧开身子让行,“主子请,罪奴就在里面。”   “有劳。”宋梓婧下颌颔了颔,避开了人继续向前走去。   再见灵昔,依旧是散乱模样,只是浑身上下面目全非,皆是难以愈合的伤口。   她背对着宋梓婧坐在只铺就点点稻草的牢房中,听到细微的脚步,双肩微微耸动,以为是狱卒又要来带她去受刑。   死囚不是说可以完完整整的在牢房等着死期来临就可,而是根据自己所犯罪行将受十八刑罚中的多少。   谋害皇子算是不小的罪名,灵昔在昏暗不知时间的牢房中算过,十八刑罚中她已受过八种,能活至今也算命硬。   认命般挑头望去,却是见到了人。   她与宋梓婧隔着木桩相望,唇瓣轻轻蠕动,什么话都没说,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从草床上跌下,规规矩矩跪好,然后下拜。   “罪奴给娴婉仪请安,婉仪万安。”   宋梓婧看着她露在外的皮肤青红交加,有些地方还有红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辣椒皮,想来是狱卒不让她伤口愈合浇了辣椒水,“听说你想见我?”   “奴婢就要死了,在此之前只是想感谢那日婉仪出手相救。”   原来是为了这事。   宋梓婧道:“只是小事一桩,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看不惯而已,换了谁我都会救。”   “可我是个奴婢呀。”灵昔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她全家都是奴籍,自幼看惯了贱奴无人道,生来就是为牛为马的。   “奴婢帮如贵妃做过很多事,好事坏事皆有,可换来的也不过是拳脚相加。如贵妃在众目睽睽之下着人重罚奴婢,不知有多少嫔妃看见过,只有您将我救下。那时奴婢就想,您真是心好。”   “可惜奴婢不能为您效力报答您的恩情,此为奴婢一生遗憾。”   宋梓婧捏着裙边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放下,静静听她将话说完,就权当听了一场慰藉。见她半晌不再言语,搭着寒娟的手准备离开,又听得灵昔嘶哑着喉咙,竭尽全力说出后面的话语:   “婉仪,这宫中不缺心好的人,但心好的人都活不长久。也不缺动了真情的女子,皇帝无心寡情,您,一定不要深陷其中啊。”   背对着人,宋梓婧言:“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   抬腿准备走人,这牢房中都回响着灵昔最后说出的话:   “婉仪一定要小心皇后,皇后才是宫里藏得最深的女人。”   闻言宋梓婧脚下顿了一瞬,而后不再停留的往前走去。   方才那狱卒还等在门口,见了他,宋梓婧停下脚步越过他而站:“罪人得罚,却也没有让你们在行刑前将人给弄死。”   灵昔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多少还是让她有些动容。   狱卒却是为难道:“可是……是淑妃娘娘让我等这般作为,还请婉仪恕罪。”   宋梓婧了然,淑妃不知从何处得了偏方,大皇子的天疫好转不少,即使如此她心中的怨恨还是没少,对灵昔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着寒娟多给狱卒一些银子,她言道:“让她死前好生度过,淑妃那边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告诉她。”   狱卒接过银子,却还是有些犹豫,抬首见触碰到她冷冷地眸光,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 第37章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因大皇子引发, 这宫里少了一位贵妃,却也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毕竟在众人眼中的如贵妃,除去有一身好的家世并没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地方。   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便是皇后对温采女的态度, 即使温氏被贬,皇后依旧着人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其用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你说皇后对温氏到底是什么态度?”姜意用心的看着手下针线,生怕一不小心针就戳进手指中。   那日皇后在场面上对谋害之事不置一言, 事后却又如此贴补, 是嫌宫中立敌不够?   宋梓婧捂着汤婆子, 抿唇声音很轻的回道:“温氏是皇后的姐姐,无论如何, 照顾一番也是应当的。”   姜意明显还不知道此事,有些惊异, 迷茫的望向她:“你可是魔怔了?温氏姓温, 与张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你就是不问事,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宋梓婧偏头让寒娟给她换了一盏热茶, “不过我也是让寒娟去打听才知晓,温氏原乃皇后嫡亲, 后来因一系列变故, 故而转投了他姓,这张氏长女才落到了皇后头上。”   姜意听得迷迷糊糊,却也听出了一个大概,懵懂的点头:“如此……那,皇上可知?”   宋梓婧正要说话, 纸窗外一阵嘈杂,春若在外晦气的‘呸’了一声,与夏福子吐槽道:“殿内省的那些个奴才, 皇上这才几日没来我们主儿这,就克扣了主儿的份银,就连送去的绸缎制衣都许久了还没做好,这就要入冬了,主子从来便手脚冰凉,如何受的?”   夏福子一听,手中扫帚长久未动,也是恨恨的说:“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主子都没失宠,若真等没了福气,还不知这群人要做出什么来。”   纸窗外的两人朦胧不清,姜意看向对面的宋梓婧,只见她没有一点恼意,反而带着浅浅笑意,似乎什么目的达成。   寒娟适时卸了手中的活计,走出去咳嗽几声:“主儿还在呢,你们两在外面嚼什么舌根,也不怕主儿听了难受。”   春若才觉不妥,讪讪闭了嘴,夏福子嘴上虽不再说,可手上的扫帚却扫的越发用力,似是将地上落叶当成了殿内省那些奴才泄愤。   寒娟失笑,妥帖的又回了殿中。   “让姐姐见笑了,底下奴才不懂事。”   姜意担忧的问她:“皇上都几日没来你这了?”   宋梓婧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勉强撑着道:“有半月了吧,自从大皇子出事,皇上便夜夜陪在明阳宫。”   看她眼神里的黯然,姜意抬起的茶盏缓缓放下,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也不擅长安慰人。   “罢了,皇上喜欢姐姐,他们的孩子出了事,多去看顾也是应该的。”宋梓婧收了那份黯然,平平静静的说道,姜意能看出那份勉强。   “可是……”   “方才讲到哪了?”姜意还未讲出,宋梓婧出言打断,又将话题扯回,“皇上是否知道皇后与温氏的内情,我们也不可妄议,只不过,皇上乃天下主,恐没有多少能瞒过他眼睛。”   那日皇帝去了凤阳宫用膳,却是没有几刻便出来了,寒娟说那日皇帝的脸色可是阴沉,也不知得了什么怒气。不过皇后给温氏赏礼他没有多说什么,应当是知晓的。   姜意颔首,又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离去时才道:“你宫里这模样长久下去不行,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几件成衣来,入秋天凉,可别冻着了。”   她想帮帮宋梓婧,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毕竟她也是个无多圣宠的人,在皇上面前说不上几句话,也只能在吃穿用度给她一些补给。   宋梓婧也不谦虚,笑着应下:“那便多谢姐姐了。”   夜里,韩琛又宿在明阳宫,却不是淑妃的正殿,实乃昨两日新住进明阳宫偏殿轩安居的常在方氏处。长相没有多娇美,让李福才看,不过是眉眼像淑妃,红唇像娴婉仪的一个女子。   不过性格上有些许特别——   淑妃和娴婉仪都是姿态娴婉,知礼知矩的,偏生这个方才人是个跳脱的,什么话都敢说,常能将皇上逗笑,也算个本领吧。   不过笑了几天韩琛也就笑不出来了,方才人虽是活泼,却也不可避免的总是在他来时谈论起其他各宫高于她的低于她的主子,听在耳里总归有些厌烦。   “皇上,臣妾听闻娴婉仪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女子,过得洒脱极了,倒是让臣妾羡慕。不过,臣妾听闻前些日子,大皇子还未病好,娴婉仪便急着与淑妃娘娘断了关系,臣妾进宫晚,也不知是真是假。”   方才人趴在韩琛胸膛出,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引向宋梓婧。   她与淑妃和日前得宠的娴婉仪长相相似,她从很多人嘴里听到过,但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有人明里暗里说是某某的替身,就更加不愿意相信,总觉得是自己特别。   韩琛闻言,搭在她光滑细腻处的手顿了一瞬,而后不着痕迹放下,眼中的那点享受也渐渐熄去。   半天等不到回应,方才人支棱起身子,眼里闪烁媚光,期以能勾得皇帝再心中涌动,娇媚道:“皇上,您怎么不说话了?”   韩琛身前有了空隙便顺势坐起,捞过一旁明黄的寝衣披在身上,手指曲起将扣子一颗颗栓好,眼里虽有不悦,却还是含笑和悦道:“爱妃可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才人?谁给你的胆子议论位高嫔妃!”   屋里烛火晃了一瞬,略过皇帝的面孔,方才人这才瞧见他那一脸莫测的表情,惊觉恐是触了逆鳞,可是回想方才说的话却不觉有差。但是否有错,都不是她能管的,赶紧起身披了衣裳下地:“臣妾惶恐!臣妾所言并无议论之意,只是觉得有些疑惑,请皇上明查!”   “朕看你是礼仪还未学够!”韩琛不耐烦的起身,听见声响的李福才走了进来,只一眼就背过身怕看到不该看的,让宫女进来替皇帝穿衣。   等穿得妥帖抬步略过,脚踝一紧,方才人这时是真的惶恐不安了:“皇上这时要去哪啊?”   “大胆,皇上要去何处岂容你过问。”李福才见皇帝眉间越来越深的沟壑,赶忙出声呵斥,要是惹了皇上,这方才人的小命也就没了。   “朕想起乾元殿还有要事,今夜就不在你这过夜了。”韩琛冠冕堂皇的找了借口,说的无比顺溜,也不知对多少女人说过,“李福才,明日找个好些的教习嬷嬷来,方才人何时将礼仪学成什么时候准出轩安居。”   “奴才遵旨。”   李福才跟着皇帝出了还算可以的居所,有些遗憾的摇头。这才感叹有些特点,圣宠还没多久,这就没了。   果真,即使像了几分,也终究不是那两位。   玉竹小榭。   宋梓婧精神不好早早歇下,躺下后却是如何都睡不着。   听门外铜锣敲响,招来在外间守候的寒娟。   寒娟也是未睡,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没有倦怠之意。   她总有些想不明白今日主子为何会在和顺仪面前表现得那么在意皇上。   “寒娟,什么时辰了?”   手臂横过眼睛,宋梓婧问了一声。   寒娟回:“小主,已经子时了。”   “怎么打更的人还在?”   一般都是亥时打更,少有过点。除非皇帝歇下后又起,以作提醒。不过,这也预示那夜承宠的嫔妃是来日里的笑话。   “想是皇上有所急事,”寒娟抬了烛台,宋梓婧已从床上坐起,“待那些个太监走过也就不吵了,小主歇下吧,睡晚了明日晨起眼下乌青会显憔悴。”   明日皇后去玄佛殿贡神,巳时各宫嫔妃都得前去请安,再之后宫里进了新菊,皇后还邀了妃嫔赏花。细细数数,也是无比繁忙的一天。   即使如此,宋梓婧还是苦恼的摇头:“睡不着。”   “那奴婢陪着小主。”   寒娟悉心给她披了一件薄衫,见她沉默,开口问道:“小主今日……怎的会与和顺仪说起对皇上的情来?若是太多人知道了,岂不是对您大为不利。”   和顺仪对主子倒是真心,可若是让不怀好意的其他妃嫔知晓,这就是他们对付主子的突破口。   宋梓婧倒是无所谓,只是难为寒娟憋了一整天,愣是如今才问出来。   她道:“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对皇上如何倾心。等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皇上耳朵里,他总会感动几分。”   这宫里妃嫔无数,有老了失色的,也有刚刚进宫年轻貌美夺人眼球的,可这么多人,多数对皇上倾之如狂无非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少数有情的,也都或多或少掺杂别样,就连她也如是。   她对皇帝有情,但也有对生存的渴望。她不希望情感付出之后,等皇帝腻了厌了,就因为或大或小的事情而落得和温氏、沈氏一样,可死可居冷宫的日子。   阿姐常年不败,不过是特立他人,不倾心皇帝,所做一切皆为燕王,皇帝知晓自然不甘心,他不想认输。   可她和阿姐不一样,她只是这深宫中的和他人无差别的一个,皇帝厌了就厌了,到时也不过是身入地狱的结局。   所以,如今的第一步,她要让皇帝知晓,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爱他,是不求利得不求回报的,只有他将这些听进耳里记在心里,她才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寒娟静静听着,不解:“可是那日小主生辰,皇上说过会护着小主,不让小主受委屈……”   宋梓婧冷笑一声,对此无言,许久才道:“这么多日,他可曾来看过我?”   “未曾。”不用寒娟回答,她接着说道:“即使皇子再为重要,他都应当有时间来玉竹小榭,可他多日未来。”   这已经让她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下不用她多说,寒娟也明白了。   “帝王所言,虚虚实实,也未必都是一诺值千金,当不得真。” 第38章 红玛瑙   深夜皇宫中最寂静无声之处当属皇帝寝宫上元殿, 子时过后,那殿中只有烛火闪耀时发出的噼啪声。   李福才小心从门框探头朝里看去,韩琛正埋头奋笔疾书。   在方才人面前所说, 一半的确出于搪塞,一半是的确有要事。   不知是何种原因, 荣县大水之后,朝廷下拨无数赈灾银, 但灾民只就少数, 而其他多数则饿死病死, 余下的灾民为了活下去发起暴动,劫了荣县朝廷命官。   朝廷所拨银两是足足有余的, 却不知这钱是去了何处。   韩琛沉吟半刻,悬空的笔尖才堪堪落下, 提了几个字, 向外传唤道:“李福才。”   正出神着冷不丁被叫,慌忙看一眼衣襟确保无异样, 皇上的语气听起来可不见得高兴:“禀皇上,奴才在, 请皇上示下。”   韩琛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在腰间摸了一会儿,将金黄的令牌扔到李福才面前,没有语调起伏的说道:“拿着金武令出宫,召卓严琦进宫面圣。”   “皇上,如今子时……”过了。   饶是在奉公刻苦之人早该睡了。   “嗯?”韩琛眯着眼抬头, 李福才这才发觉自己话多不要命,皇帝都挑烛夜看,臣子哪有心安睡觉的道理。   李福才头低得越发靠近地面:“奴才这就去。”   “嗯。”韩琛搁下手中笔, 烛火照影下在地面投出一片高大的阴影,“去时小心些,别让人知道了。”   临到厚重的玄黑高门前拿出令牌时,李福才额头的汗珠积得越发多,金武令都已拿出手,明日辰时所有要进宫朝议的大臣都会知道,这怎么做到不让人知道?   他真真是愈发的欲哭无泪。   一脚蹬上骏马后背,过夜的凉风吹过脸颊,他又冷静下来,恍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嘴里虽说着不让人知晓,可金武令出,自然是想让人知道,特别是皇上想让某些人知道。   卓严琦乃朝廷命官正三品职位,隶属通政司,为其之首通政使。多数时候侍奉皇帝近前,为皇帝谋策上奏。但多数时候,皇帝对他不会主动召见,若召见则一定是重大事。   既然半夜‘秘密’召见卓严琦,又变着法的让其余朝廷命官知晓,那自然是此次牵扯颇为严重。让那些背后心虚之人知晓,既让他们提高警惕又慌乱不堪,有时候马脚便是在慌乱时露出。   ***   翌日   后宫不能干涉朝廷事,但总掩不住这些小道传入耳里。   家里有些小动作的后宫嫔妃都踹踹不安,卓严琦人称魔头,魔头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家里要是查出点什么,她们在后宫中也是待不下去。   皇后听厌了一群黄鹂鸟似的在那叽叽喳喳,皱着眉头扫视一干容貌艳丽的妃嫔。见着淑妃和娴婉仪神同步般端起茶杯,都是一派的泰然自若,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坐立不安。   饶是有趣的接了夕芋手中的扇,一下有一下的搭着,笑眯眯的看向坐于一列的两姐妹:“本宫听说前些日子淑妃和娴婉仪闹了矛盾,如今可和好了?”   淑妃搁了手中盏,起身慵懒的行礼,神色倦怠的说:“回娘娘话,臣妾与婉仪只是小吵小闹,早已和好,劳娘娘挂心是臣妾们不是。”   容贵妃的视线在两姐妹之间来回转动,娴婉仪听了自家姐姐的话面色沉静如水,内里可不像和好的样子。   她能看出来的皇后又怎会看不出,只是既然淑妃都说了已经和好,那自然就是和好,这表面上的和谐还是不要戳破的好,皇后脸上笑意不散:“和好了便是最好,都是自家姐妹小打小闹很正常,可万万别伤了和气。”   淑妃面前笑了笑,敛住气息朝宋梓婧处看了一眼,不过片刻便收回,散漫无意的玩弄手中刚得的珠子。   小太监从门外进来:“娘娘,方才人到了。”   “哦?”皇后闻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但眼中似有似无的有些不悦:“快请。”   宋梓婧一听是方才人,微弯的脊背直了几分,她也想看看这个方才人是长得如何的貌美,竟是将淑妃和她的优处夺了去。   当方才人手里捻着乳白绢帕扭着腰,眼里都是轻蔑,那搔首弄姿的步伐就怕没人知晓她身材不错似的。   方才人一顿行礼后,欣贵嫔率先出言:“妹妹这耳垂上坠的好似是新进来的红玛瑙。”   如此,所有人才都注意到方才人耳间那红色耀眼的一双耳坠,形式也极为好看。   方才人得意洋洋道:“贵嫔好眼力,前日红玛瑙刚进宫里来,皇上垂怜就先着人送来了嫔妾这,让嫔妾看着喜欢的样式做饰品。嫔妾呢犹爱耳坠,就让尚工局给造了一双。”   十余位佳人,有一半听了她的沾沾自喜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晦涩阴郁,而有一半则是在笑,笑这位方才人的不识货。   宋梓婧转动着手中色泽上乘肌底近透明的翡翠打造的手镯,这是她承宠最盛时期皇帝赏赐的东西,据说也只有三只,一只给了皇后,一只给了淑妃,剩下一只便在她这。   看着方才人那掩盖不住想要炫耀的姿态,她默默扯了袖摆将手镯盖住。   最开始说话的欣贵嫔则是敛住眼中的嘲笑不多话。   宋梓婧便默默的听着皇后又在高出生事:“方才人真是长得娇俏可人,本宫瞧着都喜欢呢。仔细看看,倒也的确是和淑妃长得有几分相似,莫不是方才人是宋家多年未找到的女儿?”   方才人脑子蠢得出奇,只当皇后在夸她,急匆匆起身道谢:“谢皇后娘娘赞誉,臣妾自觉相貌平平,真是愧不敢当。”   “知道相貌平平就好,”淑妃‘啧’了一声,冷笑着讽刺道:“不过是个赝品也好意思在这沾沾自喜,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资格。”   方才人蠢是蠢了点,但也不是个吃素的,立刻接上回怼:“嫔妾虽不如淑妃貌美,但也是皇上评价了一句好看的,淑妃娘娘此话之意是说皇上看走眼了不成?”   淑妃是何等人也?皇上宠着爱着护着的人,岂会怕了:“本宫看就是皇上看走了眼,看上你这么个贱货!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敢来与本宫和娴婉仪比相似。”   宋梓婧打了个哈欠,她昨夜睡得稍晚,今日听了这么多好玩的,都有些困了。   “你!!!”方才人被挤兑的无话可说,只怒气哼哼的站在那儿,许久之后嘟起小嘴可怜巴巴的看向皇后。   皇后安抚的对她示意让她坐下,而后转头对着淑妃道:“淑妃,方才人刚进宫,不懂事,你也多担待些,可别伤了和气。”   她都发话,淑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拉着一张转过身。   宋梓婧见着火都快熄了,她也不介意多添上一把,笑看着欣贵嫔:“欣贵嫔有句话可是说错了?”   “哦?”欣贵嫔瞅向她,带着一点点的期待。   那么明显的东西总算又一个人看出来了?   “红玛瑙今年属国上贡较少,送进宫里不过寥寥无几,皇上第一时间送了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处,余下都留库了,嫔妾也未听说赏赐一事。”宋梓婧调笑的看向方才人,准确来说是那一双耳坠,“而且方才人这耳坠上的宝石色泽也差了那么一些,当然了,也可能是光线不好嫔妾看花了眼,凭当一听就好。”   “好像是哎。”“看着光泽是差了一些。”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将方才人的脸衬托更青,可能连她都不曾想到这不是红玛瑙。   那一日赏赐下来时,过来宣册的太监也没有明面上说明是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个好东西’。她没有见过红玛瑙,只觉红红的很好看,第一次见红色的宝石便自以为是红玛瑙,问身边的侍女也都说是。   皇后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摇摇头,让夕芋前去取下了她的耳坠,呈递上一个红丝南木所制的精美盒子,柔和道:“也不怪方才人看错,本宫都看走了眼。本宫这里有正统红玛瑙制的耳坠,方才人喜欢耳坠,拿回去便是。”   方才人这才从水深火热中出来,感激的接过夕芋手中的东西:“谢皇后娘娘赏赐。”   宋梓婧与欣贵嫔对视一眼,皆无所谓的撇开,又变回敌对关系。而后她含笑淡淡地向上看去,心如明镜。   这一茬过去,皇后也禁不住吵,散了这场晨安。   ***   出了凤阳宫门,宋梓婧看着故意落在后面的淑妃掐住她的手腕,很是无奈像在哄小孩子一般:“阿沅,闹了这么多天,气该消了吧?”   宋梓婧嘴角勾动半天,却是一抹笑容都没扯出:“淑妃娘娘还当嫔妾那日是开玩笑?”   “你我是亲姐妹,何必闹得这么僵,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淑妃急急的说道。   宋梓婧舔舐有些干裂的嘴唇,良久才自嘲一笑:“原来淑妃娘娘看重的还是别人,而永远不是我这个真正站在你面前的人,既然如此,嫔妾与娘娘也无话可说。太阳高照,娘娘身体娇弱,大皇子也需人照看,娘娘还是快些回宫的好。”   说罢,宋梓婧不再理会,搭着寒娟的手就朝一边走去,徒留给淑妃一个绝情的背影。   一直在她们身后看戏的容贵妃走上前,与淑妃并肩:“淑妃妹妹可有时间去我宫里坐坐?”   “也好。”淑妃看她不坏好意的笑容本想拒绝,可心里烦闷,也就应了下来。   寒娟轻轻执起主子的手,尽量不去看她如今的表情,可连连吸气的声音却还是暴露出了她如今的心情。   踏着小步伐走在宫道上,前头蓦然出现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只白猫静静等在那,她身后没有别人,只可能是在等她。   寒娟走近了才看出是谁。   屏若姑姑屈膝行礼,温和有礼的说:“娴小主,奴婢是太后身边的屏若。太后想见一见您,请您移步慈安殿一叙。” 第39章 太后示好   走廊尽头的风铃随着微风吹过叮铃铃作响, 声音清脆一点也不恼人。偶尔只有几个内侍走过,步伐轻巧不发出一点声音。   太后喜静,对宫里的用人要求也就严厉许多。   慈安殿的院子中还有一棵刚开始长出花苞的红梅, 下月大雪纷飞时肯定好看。   宋梓婧左顾右盼的观察慈安殿的景色,很是喜欢, 心态也极为放松;倒是跟在后头的寒娟紧张极了,太后无缘无故召见, 总不可能是因为不喜淑妃却奈何不得而发难于她家主子吧?   难得今日太后没有礼佛, 拿了一串舍利半阖上眼在亭中躺椅上摇晃, 或许再等个半个时辰她便睡着了。   屏若姑姑让他们在不远处等候,自己则独自上前去唤了一声:“太后, 娴婉仪来了,您看?”   此时正好巳时一刻, 丝丝缕缕的光线正好从檐角穿过, 直直抚向太后的眼睑,那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大, 倒像是精光闪烁。   宋梓婧在远处看着,却觉得极似回光返照。   太后伸出已经长满许多老年斑褶皱无数的手, 身上穿的早已不似年轻时明艳, 多棕褐色,她撑起身,只淡淡一瞥宋梓婧便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那无形的威压。当今皇后足够威严,也足够大气,可比之这位上一位帝妃中留存下来的则少了些许沉淀。   太后似乎在细细品味, 许久之后才笑说:   “娴婉仪这模样,淑妃真是比不上。”   从那股威慑中回神,宋梓婧慌忙躬身:“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得了, 在哀家面前别总是行这些虚礼,请安来请安去的嫌得慌。”太后摆手,甩着宽大袖摆从摇椅上起身,对着宋梓婧招手,“来,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后说好好看看是真的要仔细看,待她走上前,太后便抬起双手搭在宋梓婧双颊,将骨骼一一抚摸而过。   太后的手即便保养再好,落在她的肌肤上带出了一阵战栗,弄得她是浑身不自在。   屏若在旁笑着说:“娴小主莫怪,太后近来眼睛不太好使,需摸骨才能完全辨别一个人的样貌。”   “自然不会,”太后的手一离去她侧身往后小退一步,虽然动作微小但还是让太后捕捉到了,“臣妾骨骼随父宽大,实在是怕污了太后的手。”   “你的骨骼要是宽大,那整个后宫便无人再敢称小。”   太后由屏若搀扶着在石桌前坐下,亲自抬手给坐于对面的人递了一块粘糕。   “尝尝,这是只有慈安殿小厨房厨师会做的东茗粘糕。”   宋梓婧受宠若惊般接下,小口尝了一下,欣喜说道:“好吃,入口清凉,也不粘牙,饭后来这么一道吃食必然解腻。”   倒也不是她阿谀奉承,东茗粘糕的确好吃,东茗是大洲属国之一,位于大洲领域之外偏东部。与皇城相隔甚远,其文化、吃食等都还没传来。她未进宫以前得幸尝过一回东茗粘糕,太后这的粘糕与从前吃过的味道相差无几,想来这厨师也是东茗来的。   “好吃吧。”今日的太后像个极好相处的寻常人家的好婆婆,眼睛笑眯了只剩一条缝,也不怕她看见那显而易见的皱纹,“皇帝孝心好,替哀家找了这个厨子来,全皇城就这么一个。你若喜欢带回你宫里便是。”   “即是皇上为太后娘娘寻来的,臣妾如何能要?太后娘娘可莫要折煞臣妾了。”宋梓婧惶恐的低下头,手里的粘糕都快拿捏不住了。   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太后怎的对她异常的好?不是传言道太后阴鸷,除却家中母族送进宫的女子,谁也不给好脸色吗?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事有反常,必有妖孽。   只是她也只能细细看着太后有什么幺蛾子,是好是坏如今也辨别不了。   太后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知哪里合了她的心意,煞是满意的在那点头。   “臣妾不敢要了太后娘娘的厨子去,可若是臣妾馋了这粘糕,可否来慈安殿蹭一口吃的?”思琢半晌,敛去了严重的警惕,宋梓婧颇为亲和的对着太后笑言。   “哀家这慈安殿多养一个人还不成问题,你何时想来了着人来禀一声就是。”太后也慈和,随口就应下了,仿佛宋梓婧真是她的儿媳一般。   “小主可是得了大幸,太后还从未这般将宝贝了许久的东茗粘糕给别人吃呢,就连皇上都没吃过,小主是头一个。”屏若笑呵呵的过来添茶,还不忘逗趣几句,惹得太后怒瞠于她。   说说笑笑过了大半日,午时太后还留了她用膳,临走时太后又说与她投缘将先帝在她诞下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燕王晋妃位时赏赐的红宝镶睛夺萃凤羽钗赏赐给她,说是让她也沾沾喜气,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   来了半日,倒也算得了个大脸面。   毕竟多少人都没在太后面前搏一个好脸色。   ***   屏若驱散慈安殿的焚香,将殿内多余的宫女都支使出去,进了内间,果然看到太后已经是满脸疲倦,眉沟深重,若不仔细靠近,太后的气息都难以闻见。   太后的病情自行宫之行开始就一直不大好,但太后思虑幽深,将自己的情况瞒得密不透风,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身子骨还健朗不敢有异动罢了。   太后手杵着眉心,让屏若轻柔的替自己按揉:“屏若,别总是一副哀家就要归西丧气的模样,不吉利。”   “太后哪的话,您有先帝庇佑,也有神明庇护,能长命百岁的。”   “先帝庇佑?先帝对哀家也就那一点少的可怜的歉意罢了。”太后讽笑一声抬手抚去屏若的手,站起身张开双臂。   屏若懂她的意思,朝外唤了人来为她宽衣,等人躺在绵软的床榻上又跪在坎上给她揉捏血脉不通的双脚。   “昨日太医诊脉之后如何说?哀家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屏若一边放缓劲道一边说:“太医说了,您只要按时吃药就能活很久很久。”   小孩子骗人的语气。   太后眉目柔和的看着从她进宫开始就陪在身边的屏若,有时候是真的无奈。屏若正当年华她也荣宠不错时,她曾让屏若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可惜屏若总是以无人可嫁为由推去。推来推去也到了这般古稀之龄。   她看惯了宫里的勾心斗角,知道从前的屏若是为了护着她,现在的屏若是为了陪着她罢了。   “好了,你给哀家说实话,哀家给你角糖吃。”   屏若什么都不爱,就喜欢吃宫外最常见的角糖,一文钱一袋的那种。只是宫外常见,宫里却很难吃到。而且太后怕她糖吃多了等以后牙口不好总是限制她吃这些。   屏若心里傲娇的冷哼一声——   休想几颗糖就把她给哄骗了。   嘴里却是实诚的说道:“您内里不足亏损严重,损伤已经到了肺腑,即使用再好的药材也撑不过一年了,即使有奇迹发生也不过一年半为最。”   太后抿唇,心里不禁涩然。   原来她也到了要入土为安的时间了。   “您也别伤心,指不定是那些太医瞎编来骗您的。”   这安慰跟没安慰一样,听了都知道是废话。   太后扯了扯唇角,终是没有笑出来,其实心里都清楚,那些太医都是医术顶好的,都说了没有办法,结果也就只是那样。   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昨夜皇帝召卓严琦进宫了?”   “嗯。”   “看来这次荣县之害不小啊,银两拨出去冗多,却不见用到赈灾的地方,多少官员都得参与贪污?若是清查,这朝廷可就得换血了。”   “太后想说的可不是这个。”   屏若哪里不知道她,嘴里说的是一件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太后眼里的担忧愈发浓厚:“长休近些年来手里握着兵权是越发不将皇帝看在眼里,有些事情虽然隐秘,但也不是难以察觉。哀家就怕……皇帝已经知晓,就在等他入网。”   皇帝已经不再是刚继位时的那只雏鸡,他如今在不可控的情况下已经长成了雄鹰,翱翔于空等待捕猎。   “若没有淑妃,长休自是能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只希望来日他能明白,不可能的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包括权利包括——美人。”   “娴婉仪品性淑德,与淑妃之流相差甚远,也颇得皇帝心意。哀家如今拉拢一番,待来日东窗事发时,她能发挥一点作用。”   她居深宫多年,已经不能再左右朝廷政事,有些事情也只能寄托在皇帝枕边人身上,她更加希望不要有东窗事发的一刻,因为她已经保不下太多了。   “您为殿下的筹谋,殿下来日知晓会懂您的用心。”   太后闭眼假寐,思索着这段时日后宫中的暗流涌动:“皇帝是不是许久未去娴婉仪那儿了?”   屏若回道:“娴婉仪与淑妃闹了矛盾,皇上又看大皇子需要照看,便长久没有去其他宫里。”   这就是偏爱,不论因起于谁,男人总是更偏向于在心里占位更大的那个。   “这样,过几日皇帝闲暇时你让他来一趟慈安殿。”   “喏。” 第40章 大修) 修改   另一边, 淑妃随着去了容贵妃的宫寝。   容贵妃为寻僻静,当年赐缝寝殿时特意要了远离上元殿的静安宫,远离了中心, 那些女人们的纷争也就吵不到她这位独辟蹊径不求宠爱的人。   容贵妃平凡的面颊,静静瞧着倒也不是那么让人不耐, 倘一进门她便问道:“现在是不是特别讨厌有个妹妹?”   “此话从何说起?”淑妃挑眉,张合的唇瓣中露出亮白的贝齿。   容贵妃打量着她, 那永远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一丝破绽, 而后睇向一旁空余的软塌示意她落座:“你在本宫这也不用端着那假面, 本宫看了着实不舒服。不喜自己有个妹妹进宫争宠便是不喜,谁像你这般一边心里厌恶, 面上又要做到照看细致。”   淑妃自当听不懂她言语中的意思,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看向她:“臣妾的妹妹还小, 入宫时间也不算长, 不懂这深宫中的尔虞我诈,臣妾照顾一二也是应该的不是吗?而且都是亲姐妹, 臣妾何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吗?”容贵妃噙着笑,手指转动镶了蓝色珍宝的指环, “本宫可是记得淑妃有孕未能去行宫时, 娴婉仪受了天大委屈都未见你捎一封信替她说一句好,也是,亲姐妹呢得多‘照顾’。”   淑妃如何听不出此番话语中的揶揄,稳住那份平静:“贵妃有话不如敞开来讲,若只是让臣妾来此听您讥讽, 臣妾便先回宫了,毕竟臣妾还有皇子要照顾,不像贵妃这般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容贵妃面色僵住, 只一瞬又恢复正常。   隔了一会儿容贵妃笑笑,抬手扶鬓:“淑妃何必急着走?本宫找你来可还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说,你就不想听听关于燕王的事?”   淑妃起身的姿态定住,片刻又稳稳当当坐了回去,偏头望去却什么话也不说。   看她紧张的模样,容贵妃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慵懒的靠在贵妃软枕上。   “你怎知……”   容贵妃抠着手指:“你与燕王那点是是非非本宫早已打听清楚,否则也不会找你来商议不是?燕王所谋求你明白,本宫的哥哥也明白。他既然想联合西夷达成他所想,那你也不可避免要做出一些牺牲,你可愿意?”   淑妃眉头蹙起:“你想要如何?”   “我要你和我达成盟约。”容贵妃收起那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我这番模样想在皇上面前讨到好是不可能了,淑妃从始至终便独的皇上心意,若是心里狠上几分,皇后之位也并非不可能。我会为你除去前些路上的障碍,你只需将皇上的心拿到手,让他全心全意的将目光放在你身上。”   听着她的豪言狂放,淑妃惊异万分,蓦然抬眼对上容贵妃含笑的眼神,贝齿颤了又颤,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呆愣的吞咽,勉强眼瞎心中的惊惧,她道:“大洲朝不许废后……”   容贵妃摇摇手指:“不许废后是真,可没说皇后崩后不许立继后。”   “你是想……”对皇后动手?   淑妃从未想过这个不问后宫事的贵妃有着如此强大的野心,虽然这个野心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可算计皇后生死这的确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然了,本宫也不会蠢到现在就对皇后动手,一步步来,先从那些小卒开始动手。比如……”容贵妃特意停顿一下玩味的看向淑妃,“自进宫起就分去你圣眷的娴婉仪,她也算的你得宠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淑妃双手搭好放在腿上,略微严肃的看着容贵妃,言语中带有一些威胁:“你动谁都可以,娴婉仪不可以动,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我的妹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若她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容贵妃无所谓的软软靠在贵妃软枕上玩起手指:“娴婉仪可不是我的妹妹,我无所顾忌。至于你,我也不想说多重的话,但既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那些姐妹情就可以放弃,除非你希望燕王出事。”   “你在威胁我?”淑妃眯起眼。   容贵妃淡淡地垂下眼睑:“不算威胁,就看燕王在淑妃心里有多重要。”   一句话像是无形的大手掐住淑妃的脖颈,左右都是心中之人,谁都割舍不下,可现实就是必须放下一人。   认命般的闭了闭眼,淑妃异常艰难的说:“不要伤及她的性命。”   “她?是谁?”容贵妃知道是谁,但还是逗弄着让淑妃说出那个名字。   “娴婉仪。”   淑妃心里的确如容贵妃所说,自阿沅进宫时心中的不悦就已经存在,但从未表现过。只是她所筹谋的确因为阿沅得宠受到了威胁,所以那一日算计如贵妃时对阿沅语气说得重了些。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害她。   如今却是逼不得已得向她出手,总是有些不忍。   “放心,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她的命。”容贵妃得到满意的答案,侧首让郁如开了库房拿出一柄色泽看着不错的玉如意走来交给香菊,这也算是她们之间结盟的信物,“只是你也莫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燕王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待你登上皇后之位时也将是他事成之时,届时他会来接你。”   “我明白。”多么感动的一句话啊,淑妃却是怎么都感动不起来。   这场结盟她算是被动接受。   容贵妃以韩灼作为她要挟她的筹码,为了韩灼,这场结盟她不愿加入也得加入,没有更多的选择。   只是最后得委屈了阿沅。   等淑妃浑浑噩噩从静安宫离开,容贵妃心情大好的让郁如备了一桌子好菜庆祝。   今日她也是在赌,赌燕王在淑妃心中的分量罢了。   如今就只等哥哥那边与燕王的谋划。   ***   宋梓婧回去没多久,从慈安殿出来的赏赐也都到全。   寒娟在一旁清点,确定数目对了之后才将账面交给宋梓婧查看。   “主儿,您说太后是什么意思?”   无缘无故,就因一面之缘就对主子好,这其中绝不单纯。   宋梓婧看着账面上所写的价值不菲的东西,直直感叹太后是真的舍得。   “为人母,为其子打算很正常。当是太后察觉到燕王的异动,她担心有朝一日皇上会不认这个弟弟。我如今也算皇上跟前的红人,她是希望那一日来临,淑妃不顶用时,我能在皇上身边说上几句话。”   太后此番作为也算一场豪赌,她如今靠着这张脸还能得幸几分,可皇上厌弃是说来就来,万一那天到来之前她便失了宠,太后也就算输了。只是人母之心总归可怜,她既受了礼,也就尽量不让她输吧。   趴在贵妃榻上让寒娟捏着酸软的肩,她困乏得很,迷糊中听见夏福子在寒娟耳边说着太后有意叫人去请皇上,冷不丁一个寒颤清醒过来。   太后心动如此迅速是她没有想到的,可越是这般急切就越能让皇帝起了疑心,本就因为淑妃这一茬皇帝还在冷落她,若是因为太后以为她不甘安分而对她更加厌恶,复宠就有些无望了。   “寒娟。”   “奴婢在呢。”   “你去吩咐一声,太后封赏一事,玉竹小榭上下谁也不能沾沾自喜,也不可向别宫炫耀,更不可借我之荣在外多事。一旦发现,杖责二十赶出玉竹小榭。”   寒娟晓得她的意思,很快应了下去吩咐。   ***   皇帝如太后所愿于几日后去了慈安殿,可惜前脚踏进去没几刻钟后脚便又踏了出来,沿途的人都不敢直视龙撵,只听慈安殿的守门人所言,皇上从太后处出来脸色堪比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李福才是又焦又恼,毕竟皇上的心情刚好一些,这去一趟太后那儿又恢复了原状。太后倒是无所谓,只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总是心惊胆战难做人啊。   韩琛眼中郁积的风暴如今是愈发深厚。   两个颇得他心意之人争风吃醋伤了和气,再加之荣县之祸,他刻意冷落长久未去玉竹小榭。谁知宋梓婧没有耐性,这就找上了太后。   真是人不可看貌相,总以为她和那些耍手段争宠的妃嫔不一样,如今看来也没有多少分别。   方才在殿中,太后总有意无意提到他如今很少进后宫,为了皇家子嗣繁衍多少还是翻翻牌子。   翻谁的牌子?   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前些时日她召见娴婉仪的事他不是不知,如此明显,怎能不让人厌恶。   不过她既然使了这么多手段就为了见他,倒不如真去玉竹小榭走一趟,全了母后的心思。   ***   招呼出去的人回来,说皇帝去了一趟慈安殿,面色还很是不好。圣心多疑,皇帝自然是在怀疑她对于圣宠的心思是否变质。   若是她没有猜错,皇帝白日里不管夜里总有一个时间段会来一趟玉竹小榭。皇帝来了她该如何解释?只单纯解释只是去太后宫里吃粘糕他肯定不会相信。   宋梓婧在屋中踱步许久,扬声向外传唤:“夏福子。”   “奴才在。”夏福子躬身进来,她吩咐道:“你去长芳阁寻一趟,就与和芳仪说我得了一方新茶,邀她前来品上一品。” 第41章 计成   姜意来的也快, 夏福子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她便跟着来了。   来时姜意满面笑意,宋梓婧上前牵住她的手向屋内走去。早早将屋里的人遣散出去,她才示意姜意坐下。   姜意端起那一方茶饼看了看, 是上好的绛豫红茶,轻啧一声:“你如今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这么好的红茶可就皇上和太后那儿有,我们这些可是见都没见过。”   “姐姐说的哪里话, ”宋梓婧看她喜欢那红茶得紧, 笑笑说:“你若是喜欢便拿一方去, 我这有两方,而且我也不爱品茶, 留在我这成了陈茶倒也可惜。”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姜意不客气道,抬手让花容收下, 等人抬了东西出去她拉过宋梓婧的手, 眼里的笑意轻了三分,“你叫我来可不会单单是为了让我见一见这茶,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姐姐聪慧。”对着姜意宋梓婧也不藏着掖着,顺着就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去。   姜意也听得明白, 她如今不顾虑什么圣宠不圣宠, 但娴婉仪不一样,若皇上真的对她起了疑心继而厌恶上对未来的圣眷稳定就有很大的影响。因为圣心多疑,一旦有了开头,这种疑心就永远伴随在皇帝身上,他看你时便会据此来思考, 而不会相信你的单纯无辜。   “你可有解决的法子了?”姜意担忧地攥紧她的手。   宋梓婧点点头,故作淡然的拍拍姜意因为担心而微颤的手:“有一个法子,只是需要姐姐陪我演一出戏。”   她勾勾手指, 姜意明白,伸头过去,听着她在耳边轻语,说了一会儿姜意听明白了,颔首应下:“好。”   ***   午后姜意在她宫里小憩了一会儿,等再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橘色朦胧,那一轮烈阳只留一点光亮在山头不出一会就要落下。   姜意耸耸鼻子,眼睛发光的从塌上起身顺着香味走过去,“这是做了什么?闻着好香。”   宋梓婧扭头举着手上还热乎的包子:“我见你还睡着闲着无事找厨子学了做包子,也不知味道如何,你要不要尝尝?”   “你亲手做的?”姜意很是怀疑她的动手能力,毕竟作为此朝女性女红都学不会,居然学会了下厨。   “这是自然。”她很骄傲的挺起胸脯。   姜意脑袋摇摆,在那一盘叠好的面前转了又转,信手拿了一个:“唔,吃着还挺不错。”她细细嚼着,还别说内里肉馅又香又嫩,然后——   张嘴用净帕接住吐出的东西,咂咂嘴:“阿沅呐,不是姐姐说你,你就适合养尊处优的供着,听话,这些粗活你可别干了。”   相处久了,宋梓婧觉得姜意是个心意纯正好相处的,就也与之坦诚相见,让她唤了自己乳名,这样自己这声姐姐也算叫得也算真心实意。   她面色尴尬,纠结着拿起一个,却是不敢下嘴:“怎么了这是?”   姜意好整以暇的看她,带着说不尽的揶揄:“你自己尝尝。”   宋梓婧小小咬了一口,没嚼几下也如姜意一般吐了出来,苦着脸:“生的。”   这包子看着软软糯糯,一口咬下去却是夹生的。   见她‘自食恶果’姜意得逞的在旁边大笑。   让人将失败的作品收了下去,宋梓婧着人去库里搬出她供了许久的棋盘,说是与姜意对局一次。   她要了白子给了姜意黑子,食指中指间夹着白子,宋梓婧腆着脸道:“姐姐,这个棋谁的棋子先连成五个便算赢。”   姜意怔了一瞬,将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原是她只会下五子棋,摇头失笑:“行吧行吧,你先下。”   宋梓婧笑嘻嘻的下了第一颗子。   一来一回的,不知不觉中姜意的黑子已经连成,宋梓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了,她琴棋书画可谓样样不精,也就这用来消遣的五子棋下得多一些,原十拿九稳能赢,却是没想到姜意比她更会。   她不是服输的性子,张嘴说再来一局。   不知败了多少次,灯罩中的烛火都快熄了她才恍然瞧见窗外映过一个身影,但迟迟未闻推门的声音。   轻轻咳嗽一声,并不明显,听着就像是嗓子一时不适咳嗽几声。   姜意收了棋盘上的黑子,状作无意的问她:“皇上多日未来见你,可是有些伤心了,我瞧着你都憔悴不少。”   “姐姐也知晓妹妹心意,只是有些时候不免还是落寞。”宋梓婧声音低了几分,听着委屈极了,“妹妹与淑妃娘娘绊了口角,皇上觉得我不尊重淑妃娘娘而冷落于我也是正常,可那日我本是好心去照看大皇子,可淑妃娘娘总疑心我有别样意思,带着一颗炙热的心去却被人这般怀疑,要是姐姐你会不会气急?不过这件事情上也却是妹妹不对,也亏淑妃娘娘大度不与妹妹计较,不然这以下犯上之罪妹妹可就逃不了了。”   姜意瞧见那角落里的身影晃动一瞬,便知站在门外偷听的皇上听了进去,也算是谋对了。   “而且荣县之事还未解决,皇上手头忙,没时间将后宫众人都看顾上也正常,妹妹都能理解。”   宋梓婧一边委屈着,一边又宽容大度的替皇帝不来找足借口,听着真真像是委曲求全的样子。   只听姜意又开口问她:“可我听闻荣县之祸前些时日解了大半,有些东西也着人去查了,皇上如今当是闲了下来。你真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不来?”   “左不过是皇上厌弃了,”宋梓婧摆在棋盘的手攥紧,显出几分担忧与紧张,“我不过是这世间俗人一个,长相虽上乘,可终归是做错了事,皇上不来……妹妹也无话可说,若后半生都见不到皇上,妹妹也都愿意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为皇上祈福祷告。”   姜意虽知她是故意这般作秀给皇上看,听着听着却也有了一丝动容,张张嘴讷讷道:“你若是这般想着皇上,前几日太后召见时何不让太后给你做主,在皇上面前替你说道几句,这样也好过你在这自怨自艾不是?”   “这万万不可,”宋梓婧慌忙打断她,“皇上本有些厌恶妹妹,若再让太后出面,那岂不是会让皇上误以为妹妹为了争宠是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妹妹不希望再因此在皇上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姜意叹了一声,向里侧偏了偏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是说不动了,且看你自己想通吧。”   “瞧着外面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我便先回去了。”   宋梓婧起身相送,刚行至门口就见皇帝面色复杂的站在门前,两人一惊像是才见到皇帝一般匆匆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   韩琛垂下眼眸,见到那个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女孩脸上带着几分惊讶而后又转为了欣喜,心里有一块软肉不免触动。   喑哑着嗓音:“都起来罢。”   姜意起身笑着将宋梓婧的手递与皇帝:“臣妾与娴妹妹方才正说着皇上呢,谁知皇上就来了。娴妹妹甚是思念皇上,臣妾不便在此打扰,先行告退。”   韩琛未阻拦,只对李福才吩咐道:“你送和芳仪回去,务必安全送到。”   “是。”李福才领旨,躬身走前为姜意照亮回去的。   ***   安排妥当后韩琛粗重的拉住宋梓婧的手腕,粗暴将人拉进屋中,不由分说吻住那张早已思念许久的红唇。   宋梓婧一时有些怔忪,慢慢适应了他的粗暴,缓缓闭上眼。   舔舐一阵,韩琛陷入其中,刚想上下其手,唇口触碰到一点湿润,有些苦涩。他愣住,睁开双眼便见她的眼角溢出了些许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先前的欣喜早已一晃不见。   韩琛没由来的慌乱,抬起的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悬空许久才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低沉的声音响起:“朕来了,朕的阿沅怎么还哭了?”   宋梓婧退后一步离开他的触碰,泪眼婆娑的双眼盛满无限的委屈:“皇上多日没来,一来便是想要与臣妾如此,那皇上不若去其他宫里,臣妾这地方小,招待不下。”   韩琛想要上前的脚步顿住,喉咙像是掖了一块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只听她继续道:“皇上方才在门外站了多久了?臣妾与和芳仪的对话可是全都听见了?”   “皇上今夜……可是来质问臣妾的?”   韩琛被她一连三问噎了半晌,也明白她知道今日他去了慈安殿的事:“你所说朕都听到了,是朕……多疑,朕向你陪个不是,好不好?”   宋梓婧鼓着气抬头与他对视,那还有些湿润的眼睛显得她更加可怜动人:“可若是皇上没有听见呢?是不是一进门就要逼问臣妾?臣妾对皇上的心意在皇上心里就一点可信度都没有是吗?”   “朕来也只是想问个清楚罢了,只要你好好与朕说,朕都会信你。”   “可是臣妾不信皇上。”面对他的一步步逼近,膝弯已经碰到了床沿,退无可退,“若是臣妾与皇上解释,有一个字说错,皇上都会以为是臣妾耍了手段。”   “也是,这宫里个个心思都不纯净,皇上看谁都是一样。”   既然没有退路,宋梓婧一个翻身上了床,侧身向里背对着韩琛。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里只剩烛火闪动时的噼啪声,良久她才听见一声叹息,又听一阵窸窸窣窣,想是韩琛自己解了衣物。   果然,没多久自己身上的被褥掀开灌入一阵凉风,一双强劲的双手揽上她的腰身,将她紧紧环抱在炽热的胸膛前。   他给出承诺:“朕向你保证,在没有实证之前,无论发生何事,朕一定相信你。朕的小阿沅,别生气了。”   宋梓婧没有开口,任由他的热吻落在后颈,像是纠结许久,才将自己的小手覆在他温热的手背。   “那……阿沅再给皇上一次机会,若有下次,阿沅就再也不理你了。”   见她松了口,韩琛闷笑一声,环抱她的手不老实的动起来,将要解开带子的手被她一把挥开,她坏笑道:“作为皇上这次不相信我的惩罚,今夜皇上只能老老实实的睡觉。”   一腔热血闷在胸中,韩琛理亏,只能自己憋回去。宋梓婧转身凝视那双带有情、欲的眼睛。   她所想的计策其实简单,不过是抢先一步,让姜意与她自导自演的说一番话,在他质问出口前让他知道她没有借太后争宠的意思罢了。   还好,他信了七八分,剩下几分她也懒得去抓住。   太后这一劫安全度过她便万事大吉。 第42章 新年快乐!   或许是出于愧疚, 之后几日皇帝多数会来玉竹小榭,即使朝务繁忙也都会来,用一顿膳、来坐一会儿唠嗑几句。   赏赐也是流水一般入了玉竹小榭, 春若从一开始见到赏赐两眼放光到如今只平平淡淡进来禀一句:“主儿,皇上赏赐了翡玉珠钗, 寒娟已经登记入了库。”   太后也时不时让屏若来问一句好,再捎带一些东茗粘糕。   有时候这东西比那些个冰冷无温的玉石珠钗更能拉拢人心。   宋梓婧明白太后只是为了以后能有一个保障罢了, 说起来, 若按常人家来算, 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但也算她的长辈。每日一个人孤零零守在那偌大的慈安殿她也于心不忍, 时而闲来无事就跑去陪她老人家坐坐唠唠家常。   太后那阴丧的面容上也常常带笑,在宋梓婧的劝说下, 也会出来御花园赏赏话见见人。   屏若看着气色好了不少的太后, 对着宋梓婧也是由衷感谢,对着她说话都客气不少。   ***   时间悠悠的过, 一晃眼又到了年关,多是众官朝拜。这一下, 宫里开始忙碌, 也就忘了还有前朝荣县大水一事。   皇帝早早到了凤阳宫,皇后坐于他的侧首,静静看着诸宫嫔妃行大礼参拜。   今日的晨安,长相相似的三个正受宠的嫔妃都来了。   底下的人各个年轻貌美,皆是莺莺燕燕, 但比这三位都显逊色。   皇后不着痕迹的偏头看去,皇帝的眼睛平静无波,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谁也没偏袒。   “如今年关,这宫里倒也红红火火,看着是喜庆极了。”庆妃也应了她这封号,开口便道了一声吉利。   宫里的走廊都挂满了红灯笼,高树命人挂了彩结,都是想今年能有好兆头吧。   皇后接过话茬:“宫里喜气足一些才是更好,给宫里的孩子谋一些福气让他们健健康康长大是最好。”   淑妃瞥眼看去。   如今这宫中仅皇后和她有孩子,也不知这话是在隐含什么。   不过她的儿子如今送去了宁寿宫,也不怕这些人打什么歪主意。   皇子送去太妃处也是皇上的意思,一来皇帝提防着她利用皇子做出什么歪心思,二来也防止这后宫的人心思不对。   或许人人都想将孩子留在身边,可她却觉得自在,不用担心孩子安危,也不用夜夜睡不好的照看孩子。   “元善公主大了,皇后娘娘为人母自然是事事想着孩子,可我们这些没福气的可是连个念头都没有。”欣贵嫔一边奉承一边又顾自哀叹,她进宫多年,那肚子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之前人人都喝着避子汤药只因,如今停了却又没了宠幸,孩子不过是痴心妄想。   皇后堆起和善的笑容,安慰一声:“欣贵嫔哪里的话,孩子随缘,不可急求,兴许在不经意间就来了不是?”   宋梓婧手里拿着皇后赏给各宫的手钏,都是一个模样,不过是最大的那颗珠子造地不同。皇后同韩琛搭着话时她余光恍然见到方才人拿着精致盒子的手在颤抖,不免疑惑抬头。   方才人脸上带了一丝不知从何处来的红晕,手上的确颤抖,眼睛飘忽的望着皇后。   “如方才人一般,心里不念着,这孩子突然就有了。”   满宫上下听得迷迷糊糊,怎的才说着欣贵嫔没福气这一下就扯到方才人身上去了。   只见皇后说完,方才人脸上红晕更甚,抬起的手也拿不稳桌上瓷盏。   韩琛自是听明白皇后话中之意,眼眸微暗,不置一词,静等皇后继续。   整个凤阳宫正殿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即使所有人都后知后觉,但也品得出皇后的意思,只是除了皇后和方才人,谁都不见得高兴。   “启禀皇上,经院判周太医确诊,方才人已有身孕,如今三月满。”皇后起身半蹲施礼,眼含笑意,打心里的高兴。   韩琛勾起唇角,看着确有一些高新,偏头看向坐于尾端的才人方氏:“方才人,皇后所言可真?”   方才人起身,含羞带怯不敢向上看去:“回皇上,皇后娘娘所言皆实,臣妾已有三月身孕,二月有余时确诊,以防万一待胎坐稳之后才敢让皇上和众姐妹知道。”   韩琛显而易见的面露喜色,至少比皇后和淑妃有孕时欣喜,连说三个‘好’字。   当即下了赏:“皇后,朕记得方才人进宫也有些时候了,趁着这次便晋贵人吧,让殿内省找个日子挑些礼送去。”   “是。”   方才人领旨谢了恩,皇帝乾元殿还有议事没多久便走了。   待韩琛走后,这殿里的气压才松缓些,不再那么拘束。   如此,那些不敢当着皇帝面说的话也不憋在心里,个个都将那丑陋的嘴脸露了出来。   吃了瘪的欣贵嫔第一个拿方才人开刀:“方贵人这肚子真是争气,不过进宫少许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像方贵人这般福气好的,可多要皇上多生几个孩子,不然可对不起你这好孕的福气了。”   欣贵嫔丝毫不顾及,言语间皆是歹毒,表面说是福气好,却在暗里说方贵人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方贵人也不是个懦弱无声的,转头便笑意温柔:“嫔妾这般多日见皇上的,若是长久不得有孕,那就是臣妾有罪,可比不得贵嫔娘娘这般,无宠无忧的。”   “你说谁呢!”欣贵嫔气得抬手想将手边的东西摔着那可恨的嘴脸上,可上有皇后坐着不得不生生忍下,“本宫得宠的时候你这蹄子都还不知在哪个委小的地方呆着!”   方贵人笑笑:“如今的嫔妾比之当年的娘娘,也算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倒也没错,方贵人虽不及淑妃、娴婉仪之辈,但和从前欣贵嫔相比却是势头更甚,而且欣贵嫔多年无子,她这一胎若是平安生下气焰只会更甚。   皇后适时出声制止两人:“好了,都是宫中姐妹,有什么好争的?为妃者,都该为皇上诞下子嗣,这才是绵延的福气,明白吗?”   欣贵嫔不甘的噤声,起身施礼:“臣妾明白了。”   说到底了,她和方贵人争处个上下也无好处,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是为皇后卖命罢了。   方贵人这孩子生下,也极有可能是抱去皇后身边将养着的。   如此一想,欣贵嫔也舒坦一些。   “本宫记得,娴婉仪方也进宫一年半,怎这肚子还没动静?”皇后满意点头让欣贵嫔坐了回去,转头施施然问起宋梓婧。   宋梓婧状作有些失神,低头扯扯嘴角。   皇帝让人撤了避子汤是因娴婉仪,可和她长相一般的方贵人都有了身孕,她却一点动静都无,不过明摆着笑话她罢。   再抬头却是明眸皓齿,笑得释然:“臣妾进宫前家母曾找先生算过,臣妾命里福薄不比方贵人,此生少子,少有身孕也是正常。”   “再者,臣妾自小内里虚弱,肖太医也曾言难以有孕,所以恐是要辜负娘娘对绵延子嗣的期待了。”   皇后愣了一瞬,一直在旁听着的容贵妃微微眯了眼,但看她所言坦然倒也不像是虚言。   “这……”皇后尴尬缓笑一声,让夕芋给她重新换了热的茶盏。   她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直白的将自己命里的缺失说出来,让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为好。   宋梓婧不怕她们讥笑,只是有时候,这些东西说出来也能少了几分麻烦。   晨安散去时,她从座椅上起身,看见方贵人眼里明晃晃的讥讽,撇开眼权当没有见到。   ***   姜意与她一道走,时而看向她,时而又不知所措的看着脚尖,惹得宋梓婧失笑。   “这是怎了?丢了魂还是失了魄了?”   “你还笑!”姜意瞪她,“你方才所言……”   “是真的。”宋梓婧喟叹一声,抬头望着落满白雪的瓦檐,“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小腹灼痛,来来去去病了大半年。好了之后,有先生进府里给算了一命,也就如我方才所说那般,福薄少子。那时不懂这些也不在意,如今想想,却又有些难过,这一生总归逃不过一个命字。”   “胡说!”姜意见不得她这般信命的样子,“这天理伦常都是顺应自然,这些先生也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瞎说的,你听听就好了。而且啊,我看你福气深厚,早晚都会有孩子的。”   宋梓婧勉强笑了笑,还未回话,身后便有一道鹂鸟轻啼的声音:“芳仪姐姐说的可是万分不对。这福气啊,还得看皇上给不给,若是皇上不给,这嘴里说福气有多深厚也是无用,妹妹说得可对?”   宋梓婧温声道:“方贵人说得在理,这天下福气都是皇上给的,你我都不例外。”   “姐姐识趣儿,”方贵人掀开软轿的帘子冲她笑了笑,“如今妹妹有了身孕,不便陪两位姐姐多聊,先行退去,姐姐们慢来。”说着让轿夫支棱起软轿就从两人面前嘚瑟离去。   姜意那软了许久的性子又火爆起来,对着那轿子离去的方向一顿踢:“你瞧她那嘚瑟的模样!这才刚有孕呢,要是产下皇子、公主的,还不给她嘚瑟疯了。”   “姐姐莫气,不过是一时风头,等过去了就好了。”宋梓婧不在意,给她顺了顺毛才又继续说道:“如今皇后将她捧出来,看似对她不错,却也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嫔妃有孕虽隐瞒不了多久,却都是能隐瞒一会儿是一会儿,毕竟招惹了人眼,那孩子要受的苦就多了。   像方贵人这样的,孩子生下十有八九是要到皇后身边养着,可这是平安生下之后的情况;若是不然,这孩子不出多日也就会受人暗害,届时皇后也能在皇上跟前搏一番可怜。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有利于皇后。   “姐姐可想要个孩子?”宋梓婧忽地转头,调笑着问她。   姜意可生生吓一跳,连连摆手:“这可就算了,我现在都无意皇上的宠幸,那生孩子也是鬼门关一道,我可不想去地狱走一遭。”   “有个孩子傍身总是好的。”   姜意亲昵的挽着她的手:“那有什么,你生一个就是了,我也算孩子的母妃,让他护着你我。”   宋梓婧颇为无奈的任由她挽着,姜意是真的看开了,对着后宫事都懒得参与,平日里也就是当听听笑话一般。   离去的软轿四角禾穗摇晃,看着蓦然失神。   方贵人进宫不过四月余便有了三月身孕,也却是好命。   姜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手:“你也莫急,孩子总会有的。”   宋梓婧轻声应下:“嗯。”   而后两人去了御花园绕了一圈,各处张灯结彩,枝头皆挂写了祝语的彩绸,看着倒比去年年关气氛浓些。   本想去西角凉亭坐会儿,登的高了也能看见梅园绽放的红白梅交汇。   行到一半,困意袭来,宋梓婧不得不停了计划和姜意告了别回去玉竹小榭。   姜意看她倦怠的神情也不忍多留,对着寒娟多番叮嘱。   “几时了?”姜意偏头问花容。   花容:“主儿,还早,巳时一刻。”   姜意困惑的嘟囔:“这么早便困了?”不得解,摇摇头,只当她是身子亏虚未好。   ***   夜里,照礼,皇帝结了手头的折子,与宫妃用了家宴。由着方贵人有孕,这光环自是落在了她身上。宴席结束后,方贵人便上了皇帝的龙驭。   年关之后,皇帝着礼大封六宫,除却犯了大错不可饶恕的,有宠的无宠的都得了晋封。期中风头最盛的乃是生了皇子晋了贵妃的淑贵妃。   此前两位贵妃,一位已被废,如今淑贵妃也算填补了上去。   从宫道路过都是能进见到源源不断的赏赐进了明阳宫。   欣贵嫔虽是近日无宠但也凭着这老一份的资历晋了,庆妃位分没有变动只是得了不少赏赐。方贵人由着刚晋位也原封不动,如庆妃一般得了赏。   余下的一些,徐容华、季嫔、端昭容之辈凭着熬过的资历各自往上晋了一阶,季嫔多得了个封号,为惠。   只是她近来听说惠的身子骨愈发孱弱,隐隐有了顽疾去世的征兆。   至于她与姜意则都晋了婕妤,离一宫主位也只差了那么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若无机遇,也是难以登上。   年节后,是两年一度的选秀大典。   这一次皇帝倒是没有如前次般已国库空虚为由推了,只道一切还是从简操办。   殿选礼部择了二月二之后,秀女准备着先住进了明秀阁,原是要住敏淓殿但此次人数较少,便选了不大的明秀阁。   能进殿选的秀女都是貌美无缺的,只是不能前去探看一番,也就听人说说,秀女的风姿,秀女的腰臀多么突出,想来各家也都是根据皇上的喜好挑人。   姜意在长芳阁有些耐不住无聊,秀女成群在明秀阁旁的小型花园说笑时偷偷跑去看了一番,回来还哀叹没有她看上的,惹得宋梓婧一顿笑:“皇上选妃又不是你选妃,都是大家闺秀,哪里有差的。”   姜意略过,捞起盘中吃食就往嘴里塞:“真不是我说,那些秀女,十个中有八个与淑妃面貌无差,皆大眼樱唇,都没一点特别。这些朝廷大臣是都以为长得跟淑妃相似便能讨好皇上了?”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宋梓婧哪里晓得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连忙找了桂花糖糕给她堵上,“这些话你在我这讲讲就好,可别让人落了舌根。”   姜意撇嘴嗔怪:“瞧你这般小心谨慎。”手肘向前趴了几分,“阿沅,你都没想过找个人去明秀阁探听探听?”   秀女将才进宫,那些许个殿中人便忍不住,多少派了人去,看看哪些相貌品行皆上乘可能入选,中意上的便出手阔绰拉拢。   她低头撑着窗外天光还好多瞧了几眼手中书:“有什么好看的?这宫中妃嫔几何,纵然多来几个格局也没有多大改变。至于身后世家,再强也不会强过皇后。”   三月初,殿选堪堪结束,奔走相告的不过也是皇帝中意了哪几位美人。   皇帝不知为何,一月中总有大半的时间往玉竹小榭跑,倒是让她的风头盖住了有孕的方贵人。唯一有些不同的,皇帝鲜少在她耳旁提起过孩子,也鲜少说起方贵人这一胎的进展。   她也想得明白,不过是那日在皇后宫里的话传到了他耳朵里,怕提起惹了她伤心。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细心起来还是会让人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   “主儿,皇上去轩安居看方贵人了。”春若守夜,她端着甜酿鸡蛋放在宋梓婧面前。   她已除去华裳只余一头不见钗環的青丝,披着一件绒厚的貂氅。   她在等他来。   他让方得粒来说与她今夜来玉竹小榭,可也未见人来,要去其他人处也不着人来说一声。   听得春若说,宋梓婧接了碗盏,几口喝完什么话也不说便上了塌,让棉被裹紧身体,也唯有这般,那寒意窜起的身子才暖和些。   春若担忧的掀了纱幔:“主儿,您也别多想,皇上本已在来玉竹小榭的路上,方贵人身边的悦儿半道截胡,说是方贵人小腹有些不适,皇上担忧皇嗣这才没来。”   宋梓婧吸吸鼻子,赌气道:“没来便是没来,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好了,我没事,你去睡罢。”   春若应了一声‘喏’,转身在内殿睡下。   曦光初见,皇宫还掩在迷蒙之中。   “主子!”   宋梓婧睁开眼,迷蒙看着帐外的寒娟,神志不算清醒,但也听出她声音中的急切,当是出了什么事,当即起身:“发生何事?” 第43章 “臣妾想着,这个事情还是……   韩琛方才下了朝, 跟在身边的李福才便见娴婕妤身边最得用的夏福子在宫门前焦急踱步。   “皇上,那好像是娴婕妤身边的公公,神情有些异样, 是否要奴才上去问一问?”李福才生怕皇帝没有看见,特意提醒道。   韩琛颔首。   李福才将要上前, 夏福子便看到他们一行,步伐急促地上前扑跪在地:“求皇上给主子做主!”   “发生何事?”韩琛踏上圣驾, 侧首问跟在驾前走的夏福子。   夏福子是跑着来的, 脸颊上一行的汗顺着颊线往下流:“回皇上, 主子今晨醒来,准备往千鹤池去, 白鹤还没见上,主子就被池子里的……秽物惹了心慌, 至今没有缓和过来。”   准确来说这个秽物是玉竹小榭的小宫女小竹晨起去千鹤池给白鹤喂食时发现。小竹年纪小, 还没见过那么恐怖的画面当时就吓瘫在地,寒娟急急忙忙去叫她。   宋梓婧到那儿人已经被捞了上来, 浑身的皮肤泡的发白,那场面看得她是一阵作呕, 心口烦闷。   韩琛眉心幽结, 敲扶手的手指敲得愈发快,李福才知道皇上也是心里焦急了。   ***   事发不久,玉竹小榭便已经塞满了人,皇后面上焦急的坐于首位。   容贵妃和淑贵妃相携而来,见了皇后, 容贵妃悠悠扶鬓下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都是来看娴婕妤的,都坐罢。”皇后笑笑,下颌微抬示意她们坐下。   容贵妃轻喟一口宫女端来的新茶, 但只一口便放下,她还是喝不惯这些没有品质的劣茶:“这娴婕妤进宫不满两载,这倒霉事可真是不少。”   千鹤池离玉竹小榭不过隔了一条宫道,从玉竹小榭出来多走几步便到了,如今却在那里面出了人命,任谁都会想到娴婕妤头上。   “可查出是哪个宫的人?”皇后料想皇上下朝之后会来,让夕芋早先去查,又听容贵妃在阴恻恻的讥讽娴婕妤进宫后被皇上冷遇了一回又一回,可仔细想想,谁又不是这般?不免有些不爽道:“这千鹤池不过是巧合罢了,本宫瞧着娴婕妤也不知晓这次的事,容贵妃还是不要妄加揣度的好。”   尸首蒙着一块偌大白布抬进来,御前统领抱拳禀道:“皇后娘娘,此女手脚处皆有麻绳捆绑,口腔也被白布紧塞,当是有人故意谋害。”   庆妃嫌恶的掩住口鼻,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你这不识趣的武夫,这么多娘娘在,你把这肮臜玩意抬进来做什么?还不快抬出去!”   御前统领这才意识不同,告了歉着人将尸首抬出去,而后才又垂首说道:“娘娘,此女容颜被有心之人毁去,但看衣摆处的字样,当是明阳宫的人,只是不知是哪位主子身边的。”   不同宫殿的侍奉之人的衣摆处都会绣有该殿字样,如明阳宫的宫女衣摆处的便是‘明’字,玉竹小榭的乃‘竹’字,皇后宫中的则是‘凤’字,其余宫殿以此类推。   一听攀扯明阳宫,作为明阳宫主位的淑贵妃沉了眸子,起身对皇后说道:“臣妾宫里侍从近日都无缺少,至于另外几位,臣妾便不得而知。”   明阳宫偏殿居住的妃嫔还是挺多,没有多少圣宠的蒋贵人,有了身孕如今已然显怀的方贵人都在明阳宫偏殿。   正巧她话说完,方贵人挺着个肚子多人搀扶着走了进来,正要下拜还是皇后叫住她:“你有着身孕,身子不方便,就不必行礼了,赐座。”   “谢娘娘。”方贵人不客气的坐下,“嫔妾方才在殿外听闻丧命的是明阳宫的宫女?她左颊可有一片红痕?”   御前统领转身向她:“如主子所言,该女脸侧却有红痕,当是从小带着的胎记。”   “怎么?方贵人识得?”皇后带有些许趣味的看着方贵人。   方贵人垂眼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有些恹恹:“嫔妾宫里的芝兰左颊有块胎记,她是嫔妾从家中带进宫来。前些时日让她去领份例却不知怎么惹怒了娴婕妤,赏了好一顿巴掌,还打发到浣衣局去了,谁知竟发生了这种事。”   在座嫔妃皆面色是微妙。   方贵人这话,可不是明理暗里的说是娴婕妤因这一点仇怨将人给害了吗?   “只是一点小愁小怨,娴婕妤不至于要了人命。”淑贵妃悠缓地转动瓷杯,以她对阿沅的了解,不可能会以这么小的理由去残害一个人。   欣昭媛讽笑一声:“果真是姐妹,贵妃对娴婕妤倒是熟悉得很。”   淑贵妃矜高自傲的朝她望去,眼里皆是轻蔑:“自家姐妹,旁人自是比不得。再者,即使是娴婕妤做的,她何必事后又亲自去看一眼,还将自己吓成那个虚弱的模样?”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欣昭容张嘴嘟囔几声,心底是极为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   ***   门外响起三声击掌。   韩琛阔步走了进来,见着他皇后起身让座,与一众姐妹福礼:“臣妾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韩琛来的急,此时正口干舌燥,拿起递来的茶仰头喝下。   来时路上夏福子将该说的全都说与他听了,包括主子教他的那些话。   皇后将方贵人所说又重复一遍给他听,那本就不见得有多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皇后,你贵为六宫之主,这些事情你须得好好查证,别放过任何一个,也别冤枉了人。”   说着,视线从众嫔妃脸上扫过。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倒是无惧,坦然抬着头,有些心里小亏的便是头也不敢抬了。   “如今宫里宫外皆不太平,这后宫更甚,今日不是这里出了事就是明日这里出了事,朕呆着那上元殿中就没个安心的时候。”韩琛想想近半年出的事,语气中也带了怒气,惹得皇后愈加不愿抬头,“皇后啊,你掌六宫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该清理就清理了,别留着污人眼睛。”   淡淡收回视线,韩琛搁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向里间走去,“得了,朕去瞧瞧娴婕妤。”   “臣妾知晓,”皇后蹲身见礼,待皇帝进了里间才又转身对着一众宫嫔道:“可都听见了?自个宫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都给藏好了,若是一朝被发现,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皇帝都那么嘱咐了,皇后自然要因此立一番威风,底下嫔妃大多都不是吃素的,见她如此也皆是不屑。   除却真是脑子蠢的,谁又会没事让人发现自己的错漏白白受控于人去?   ***   韩琛进了内寝,只见平日里常在宋梓婧身旁伺候的两个宫女一个端着漱口水一个端着盆盂,神情忧恸站在床边。   受了惊吓的女人疲乏体虚的倚靠在床沿,时不时难受的干呕两声,可能是已经将吃食吐完吐尽,她现在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春若见了他忙跪了下来,见礼之后去端了矮凳来放在床边。   宋梓婧任由他拉住冰凉的手,勉强撑出一个笑意,虚弱道:“皇上,这里污秽,你怎么进来了?”   “怎么犯恶心还这么厉害?”韩琛伸手探上她额头替她拭去那惊出来的冷汗,来时路上夏福子便告知了他,见了恶心的东西,她是什么也喝不下去,便是压惊缓神的药水喝进去没多久又给吐了。从乾元殿到玉竹小榭多多少少还是废去些许时间,他以为已经松缓许多。   宋梓婧向前倾身,伸手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声音温软无力:“这都是正常的,太医说了让臣妾缓缓就好。”   韩琛愣怔于她此刻的依赖,好一会儿才伸手上前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在哄睡一个孩子:“没事了,有朕陪着你。”   他只当她是见了那恐怖的画面,一时还沉浸在恐惧中回不过神。   伸手扶着人躺下,韩琛凝视了一会儿,也不瞧跪在一旁的两个丫头:“去穿太医进来。”   寒娟磕头称‘是’,走到转角见皇上给主子轻捻着被角眼里并无质问之意,她才安心埋头走了出去。   还好让夏福子去禀报时主子特意叮嘱了几句,将话编得更圆润几分,不然这人死在千鹤池,主子纵使什么都没干也要惹了一身骚。   两人手指相勾,宋梓婧垂着眼眸与韩琛说着话,屋外的李福才听在玄关处询问:“皇上,皇后娘娘说有您在也无须她们帮什么忙,便先行回宫了,问皇上您可还有什么旨意示下?”   “嗯,让她们都去吧。”韩琛轻声应下。   宋梓婧玩着他的手指,心里暗暗感慨,幸亏她听闻出了事也亲自赶去看了一番,也确确实实被那凄惨模样给吓到,不然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不过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想出这么愚笨的办法来拉她下水。   今日肖原不当值,跟着寒娟进来的太医医术也只能说尚可。   太医进来头也不敢多抬,只默默跪在韩琛跟前。   韩琛询问:“娴婕妤的身子到底如何?”   “回禀皇上,娴婕妤只是惊吓过度造成了心里上的不适,所以恶心比较厉害,”太医顿了一下,“还有……还有……”   听他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完一句完整的,韩琛皱了眉:“还有什么?”   太医面露喜色的叩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娴婕妤已然有喜,两月有余了。犯恶心也是因此,乃妊娠中的正常现象,只要多多静养便能缓和不少。”   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韩琛显然没有接下,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躺在茶茶床上的人,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意,他呆愣愣地问:“你早就知道?”   宋梓婧‘咯咯’的笑了一会儿才回道:“方才太医来诊脉时臣妾就已经知晓,臣妾想着,这个事情还是让太医告诉你比较好。”   从太医嘴里说出来,他才会真的相信,免得以为自己是在诓骗他。   韩琛很高兴,她瞧的出来。   那日方贵人有孕他也不过是笑着说了几句好,如今却是喜上眉梢了,大手不受控制的往她腹前摸。   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她如是想着。   寒娟和春若也都笑着跪下磕头称喜:“恭喜皇上,恭喜主子!” 第44章 他不再是冰冷的为了这个国……   皇后刚巧回宫, 前来禀报的人后脚便到了。   一碗热茶还么喝上,手一哆嗦便掉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夕芋上前:“娘娘,那芝兰的遗信……”   皇后无力地摆手:“如今皇上正在兴头上, 别去扫了他的兴致。”   那封信……如今送去了,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还可能让皇上在心里记她一笔。   毕竟如今皇上心里看得最重的除却淑贵妃之外也就是娴婕妤了。   ***   容贵妃受淑贵妃邀请一同去了明阳宫,同皇后一般, 浦一坐下禀报的人便来了。   容贵妃波澜不惊的品了一口好茶, 笑着道:“还是你宫里的茶好喝, 娴婕妤宫里的本宫总是喝不惯。”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茶和娴婕妤宫里的出自一处, 怎会有两种味道?”淑贵妃知晓她的捧高之意,但她最厌恶的便是这般的奉承。   “拥有的人不同, 它的性质自然是不同。”容贵妃垂眸, 玩着才刚养过的手指不甚在意。   香菊进来见了两位主子,面带难色, 许久不曾开口,还是淑贵妃瞧见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香菊抿唇, 硬着头皮道:“娘娘, 玉竹小榭那位,已有身孕,两个月了。”   淑贵妃有一瞬的沉默,倏忽见几不可闻的笑了声:“如此也好,她也算有了依靠。”   容贵妃自当没有看见她的失神, 看着手中的茶忽然觉得不是那么香醇。偌大的空间沉寂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她像是想到什么笑话向前倾身:“说起来,若不是因着娴婕妤, 这宫里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孩子,你说是不是?”   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后来那避子汤不再让嫔妃们喝,不过是因为皇上从娴婕妤屋里出来时撤下,所有人也都算沾了她的光。   淑贵妃沉默不语,拄着下颌看着窗外天光。   ***   韩琛高兴,乾元殿的议事都推后好几个时辰只为了陪她用一顿午膳。   午膳时,韩琛让人制了一碗青菜瘦肉粥,亲自端到床前,小心翼翼的喂她。宋梓婧本身反胃厉害,又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忍着胃中痉挛少许喝了几口。   期间李福才前来提醒几次卓大人已在乾元殿等候,皆被韩琛拂手推去。   宋梓婧掀开被褥从床榻上下来,站在韩琛身后攀着他的肩,亲昵而不显生疏:“皇上,你在臣妾这许久了,可别让大臣们等久了,不然传出去臣妾倒成了耽误国事的祸国妖妃了。皇上也不希望臣妾被天下人指责吧?”   韩琛抬起握住她的白嫩的手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开怀:“你和孩子把朕的心都勾走了,还说你不是妖妃?”   “皇上——”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对着皇帝撒娇她算是信手拈来,“你赶快去吧,再不去臣妾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都依你。”韩琛放下碗箸,接过递来的巾帕将嘴角的渍汁擦去,站起后转过身又拉住她的手温声嘱咐:“今日受了惊吓,你且好生歇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臣妾知道。”宋梓婧有些不太适应他如同老妈子一样说个不停,但也实在受用。   卓严琦那儿实在有急事,韩琛也不再多留,阔步从玉竹小榭出去,或有所感,他忽一转头正巧对上宋梓婧笑中带着的一丝丝依恋。   这是他在其他宫里没有感受过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若不是前路有人牵着,他如今好想转过身去抱一抱这个女人。   视线下移,那还平坦的小腹,是她为他孕育的孩子,这算是另外一种血脉上的牵连吧。   李福才跟着停下脚步:“皇上?”   韩琛不舍地转身:“无事,走吧。”   李福才跟在韩琛身边多年,直至今日,他忽然觉得,从得知娴婕妤有孕的那一刻一直悬浮在皇帝周身的棱角有了一丝丝软化,他不再是冰冷的为了这个国家而存在的一个帝王,是一个正在长出血肉的人。   ***   如今正值入春,阳光明媚却不灼烈,洋洋溢溢洒在身上刚刚好。   韩琛眯眼望着前方的路,长直仿佛没有尽头。   “李福才,宫里哪里还有空余的宫殿?”   三千宫阙,宫里嫔妃不多,宫殿自然多是没有住满,只是这个空余,是指没有主位宫嫔居住的殿宇。   韩琛觉得,以她的性子,当时是不愿意有主位限制着她。   这倒有些难到李福才了,宫嫔虽不多,但多数都是嫔位之上,都各自为主,无主位却空余的殿宇着实不多了,即使有,离皇上的上元殿又太远。娴婕妤如今得宠,总不能让人住到偏远之地去。   半晌,脑海中才堪堪冒出一个。   李福才道:“皇上,广灵宫空余无人居住,其中还有大片樱桃,待七月便能吃上新鲜的。”   他记得娴婕妤最爱吃的便是樱桃,当初还在玉竹小榭后面园中栽植不少。   “嗯。”韩琛闭眼思索,她如今也不过婕妤,还不能为主殿,偏殿中比较好的……   “传旨下去,玉竹小榭如今不详,且娴婕妤如今已有身孕不再宜居此处,特赐迁居广灵宫偏殿寻樱阁,由尚宫局挑选吉日搬迁。”   李福才为难:“皇上,广灵宫没有寻樱阁。”   “寻一个吉地将匾额换了就是。”韩琛只是单纯的想给她一个喜欢的名字罢了。   李福才应下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皇上对娴主子的偏爱。   ***   轩安居。   方贵人愤然将面前的滋补参汤扫落在地,抚着已然五个月的肚子:“寻樱阁,好一个寻樱阁。我有孕时,怎么不见皇上也如此为我着想!”   她有孕也不过晋了一点位份,赏赐也只不顾是按照规矩来,可瞧瞧玉竹小榭那边,皇上赏赐的、太后赏赐的,都不止规矩中的那一点了。   芝玉招呼人来将残渣收拾干净,上前为方贵人扇着扇:“主儿,娴婕妤终是婕妤,您如此若是让人听了去,可是要挨罚的——”   还未说完,方贵人一个反手,巴掌便招呼在她脸上:“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娴婕妤是你主子?我在自己宫里说说话都不行了?”   芝玉慌忙跪下,低头委屈啜泣:“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求主儿明察!”   她是死去芝兰的妹妹,先前芝兰是轩安居的大宫女,如今芝兰死了,方贵人便提携她做了大宫女。从前羡慕芝兰在主子跟前得宠,现在自己做了大宫女,她方才知晓在方贵人面前做事的不容易,也难怪芝兰夜里回了屋子总是以泪洗面。   方贵人是个娇生惯养的,即使家里不甚富裕,但都是吃好穿好,养成了骄躁的性子,总觉自己高人一等,手底下的下人皆是低贱命,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实在看不过去就随意找个理由将人秘密处理了。   到了如今,芝玉都不知她手里攒了多少人命。   本以为她进宫为妃见了众多金贵富饶的主子后会有所收敛,却不想,更是变本加厉,谁谁都要嫉妒一番。   方贵人本就因为长相受宠对宋家姐妹多有不爽,再者她位居淑贵妃手底下,淑贵妃平日里虽不见得为难她什么,主殿的奴婢却是从不给她个好脸色,个个趾高气昂。   都是下人,若没有贵妃准许他们怎么敢?   但贵妃位高,她无能为力,以为有了身孕待孩子生下她就能越过娴婕妤,只是天意弄人——   芝兰这一步棋也终是为她有孕铺了路。   方贵人越想心中的焰火就越盛极,垂眸看着和芝兰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愈加厌烦,都是和她姐姐一样,死了都发挥不出一点作用的废物!   “自己出去掌嘴六十,不见通红不可停。”   芝玉无力反抗,默默退了出去。   不多时,清脆的响声便在明阳宫里响起。   淑贵妃幽幽转醒,从贵妃榻上起身,听着院中的声音一阵蹙眉:“方贵人又在责罚下人?”   香菊给她递茶漱口:“好像是芝玉说错了话,在院中掌嘴呢。”   “她是当身边忠仆多,”淑贵妃行至梳妆镜前,取下压头的冠换了几件轻巧的玉钗,“罢了,由她,不必去管。”   “是。”香菊领会,上前替她挪正玉钗的位置。   不过是个贵人,也实在入不了她家主子的眼。   ***   姜意坐在长芳阁,打探的人一来禀报说皇上走了,便一个鲤鱼打挺拿起准备好的食盒就往玉竹小榭而去。   宋梓婧料到她会来,早早命人在门外侯着,见她来了就迎进去。   宋梓婧昂着脖颈,笑着等她进来,指指身旁的位置:“就知你要来,快坐 。”   “看你那日莫名嗜睡,我就有些猜想,如今看来,竟是被我猜对了。”姜意着手打开食盒,是她亲手做的吃食,“不知你如今口味如何酸的辣的都做了一些,等有胃口就尝一尝。到时喜欢哪个着人来说与我一声我给你做。”   她今日事发虽没来,但也知晓其中,也晓得她如今吃不下东西。   “我这有孕倒是累着你照顾了。”宋梓婧接受她照顾自己的心意,笑着打趣。   姜意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哪里是照顾你,我这是照顾你肚子里的孩子,免得你不好好吃饭苦了他在你肚里走一遭。毕竟这孩子生下来还是要叫我一声母妃的。”   “是是是,”宋梓婧陪笑道:“你最好了,等孩子出生我便告知他,和母妃对他有多好,让他孝敬你,成不?”   “这还差不多。”   春若掀帘走进,在两人面前拜礼:“和婕妤,主子,肖太医前来请脉。”   宋梓婧侧身:“不是有太医请过了?”   “是皇上嘱咐的,让肖太医再来请一次脉,怕其他太医看漏了什么。”   姜意嘴馋的捞了一块蜜饯丢入嘴中,轻‘啧’一声:“如今皇上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哪里的话,皇上对方贵人也是如此。”宋梓婧放下手中缠绕的线球,“去请肖太医进来。”   ***   卓严琦早已候在大殿,皇帝大步流星地进来时匆忙下拜:“下臣参见皇上。”   韩琛坐于上首,看着卓严琦弓腰站在身侧:“何事如此匆忙?”   卓严琦上前一步:“荣县赈灾款一事有了着落。” 第45章 太后病重   皇帝将身边人屏退, 包括李福才,独留卓严琦与之谈话。   约莫一个时辰卓严琦才从乾元殿走出,再等李福才进去时, 只觉殿内的气压低到一个境界,沉住呼吸放轻脚步的走了进去。   韩琛眼中混沌, 像是沉入了什么无法解开的纠结境地。   李福才将皇后送来的羹汤放在桌上:“皇上,皇后娘娘怕您劳累送来了藕香排骨汤, 您喝一点?”   韩琛摆手, 问道:“肖原可问诊来了?”   李福才这才想起一直恭候在门外的肖太医, 弯腰答道:“肖太医早已等候在外,奴才这就去唤他进来。”   不多时肖原便跟在李福才身后进来:“臣给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韩琛负手而立, 俯身逗弄着刚刚送来的学舌鹦鹉,前几日她总说想养一只动物在身边, 这样也不至成日无趣, 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孕那犬类便不可养,“娴婕妤的身子如何?”   李福才对上皇帝的视线, 默默退了出去。   肖原正色道:“娴婕妤的确有孕两月,胎像也如庄太医所说稳定, 只是……微臣察觉内里有些虚浮, 可能是今日受惊所致,还得多观察几日才知缘由。”   “嗯,”韩琛眸中带了一丝温柔,不过转瞬即逝,“肖原, 从明日起娴婕妤的请安脉由你接手,若是平安便直言;若是脉有异象,娴婕妤面前你也只说平安, 而后来禀告给朕,明白吗?”   如此却是违背的从医之得,肖原有些犹豫:“可是皇上……”   “朕如何说你便如何做,明白吗?”语气不容置疑,肖原受命于人也不得不低下头:“微臣领旨。”   ***   肖原走后,韩琛向外传唤李福才进内,吩咐道:“娴婕妤有孕期间,凤阳宫、明阳殿还有静安殿找人看着。”   “是。”李福才领旨,他只当皇上是怕这三个主位的人会有人心生歹意。   正当他要退出去着手安排,韩琛又叫住他,将鹦鹉栖息的笼子交给他:“这个送去玉竹小榭,就说给她赏玩的。”   “奴才知道。”   韩琛走回桌案前,抬手抚上那张新画的小像。   冬至那日他前去赏梅,红白梅花相间煞是好看,更好看的却是其间隐约可见的妙人。他的阿沅敞开了笑,与侍从说着闲话,采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红梅准备回去插放,回眸间惊为天人。   回宫后他念念不忘,摊开宣旨落笔作画,林林总总用两月月方才画出他见过的模样。   看着那张小像,眼前闪过她有了身孕后的兴高采烈,虽然从前问她时她总说她也还小对孩子没有多大期待,可真正有了的那一刻,她是欢喜的。   只是如今这个孩子……   几乎不可闻见的长呼一口气,韩琛失神的走向内殿。   ***   自从有孕,玉竹小榭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宫里受宠的不受宠的嫔妃都来了一遍,除了身子不方便的方贵人。其中以和婕妤和徐贵嫔来的最勤,和婕妤本就交好,徐贵嫔应当是想向她靠拢,与其交好的惠容华也是如此,只不过惠容华身子骨不好,常病自然不能常来,怕过了病气给她。   如此,宋梓婧也并不厌恶,这宫里多有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四月初孩子满了三个月胎像稳固,尚宫局置办了搬迁事宜。新居寻樱阁的确符合她的心意,面积宽敞,后院有一片刚长出绿芽的樱桃,夏日里便能吃上。   看着阴了几日的天放晴,宋梓婧想着出去走一走,对胎儿发育好。   没成想走出宫门溜达一圈,却没碰上让人心情愉悦的好事,惹了一身骚回去。   宋梓婧侧躺在贵妃榻上,面朝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寒娟托盘中端着一个香囊走近:“主儿,明阳宫那位主儿给您绣了荷包,说是安神之用,您看?”   “太医可有验过?”   “已经给肖太医看过,里头加了龙涎香,有助安眠,主儿可以放心用。”   自从她有了身孕,不用多说,只要有东西进来,寒娟都会一一经手拿去给肖原看,生怕出了一点叉子。即使是神经大条的春若如今也是紧张兮兮,任何事情上都小心。   宋梓婧起身接过,放在鼻间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橘香,很合她心意。   “明日帮我挂上吧。”   “喏。”   即是明日才穿戴,寒娟将荷包受了起来,转身一看,宋梓婧正神色倦怠的揉着额头,担忧道:“主儿,可是方贵人的一席话让你不舒服了?”   先前出门去散步,途中偶遇从凤阳宫请安回来的方贵人,受了好一顿嘲讽。   宋梓婧拿过放在一旁的巾帕擦干手心的湿润,不知怎的有孕之后总爱冒汗:“她说的话并没有错,等孩子生下无论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他都不可能养在我身边。”   方贵人无非也是讽刺了一些她不是嫔位,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和她一样,没有资格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不见得尊贵到哪里去。   寒娟至今不知道,即使方贵人有一个孩子护着,是哪来的狂妄敢那般对婕妤说话。   “等孩子平安降生,皇上一定还会有嘉奖的。”寒娟走至她身后为她轻轻揉按,“小主何必在意一个贵人说的话,她如今不过是嫉妒罢了。”   “平安降生?”宋梓婧细细品味这四个字,哼笑一声,“淑贵妃有孕时是皇上护着,如今的方贵人背后靠着皇后,而我呢?什么都没有,何来的平安降生。”   寒娟着实被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言语震惊,可余下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态度谁也说不清,初始皇上常来,也常带着笑,可随着时间推移,像是在避着什么一般,不愿踏进寻樱阁。   夜里在主子睡后却又悄悄而来,坐在床榻边,目光柔和的看着主子,很是怜惜的抚摸只稍稍凸显的小腹。   寒娟看着都觉矛盾。   皇上也不让她告诉主子自己来过。   这都什么事啊。   ***   肖原又一日请了脉前去乾元殿禀报,只是面色愈发的沉重。   他今日给娴婕妤问诊,只觉那胎儿脉象比之初孕时弱了不少,只是依照皇上所言,还是只能告诉娴婕妤胎儿安好。   时间越久,他越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医德。   “如何?”   “皇上,娴婕妤的胎像已然虚弱,若是再不寻治,这孩子只怕……只怕熬不过五个月……”   高抬的手轻轻落下放在腰侧,静默良久,韩琛吩咐道:“做好准备吧,切记,不可伤到母体。”   肖原垂首,皇上这是要弃了这个孩子,无论缘由为何,他都替娴婕妤惋惜,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到妊娠反应眼中吃不下东西,为了孩子每日一碗菊花药汤下肚,只为了能吃下东西。   那菊花汤可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   从乾元殿出来,肖原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如巨石压下透不过气。   ***   宋梓婧坐于塌上,手中拿着针线缝制给孩子准备的衣裳。   寒娟端着安胎药进来时见她疲色深重,担忧道:“主儿,您有着身孕,不宜劳累,这些物件交给奴婢做就好了。”   宋梓婧摇头:“我想亲自给他做几件衣裳,等他出生了便可以穿了。如今才两件呢,无妨,待第三件做好我就去休息。”   “那先把安胎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寒娟伸手摸着碗身,已经有些凉了。   闻言,宋梓婧放下手中活计,将乌黑的药汁喝了,蹙眉吃下寒娟递来的蜜饯:“肖太医那边如何说?”   时间越是往后移,她越觉得身子沉重不堪,如今堪堪将满四个月就如此,若是月份再大一点可还得了。   寒娟敛了笑意:“肖太医还是说一切无恙,只需静养就好。”   每一次问都是这么一句话,任谁听了都不相信,但太医院中就属肖原医术最好,他都如此说了。其余太医来了也都是如是说道。   她即使再不相信也只能信了。   ***   五月初,太后突发急症,病重垂危,宫里妃嫔轮流侍疾。   娴婕妤和方贵人因着有孕才免去了侍疾,一怕过了病气,二也怕劳累过度伤了腹中胎儿。   太医在慈安殿轮流询治,磋磨过了半月余,太后一直不见好,甚至陷入昏迷,几日不醒。皇帝震怒,一连处死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太医。   一日夜里,屏若姑姑着急忙慌的赶来寻樱阁,正巧因为腹胀难受,宋梓婧还未睡下。   见着发鬓凌乱的屏若,宋梓婧没由来的慌乱:“是太后醒了吗?”   屏若姑姑眼眶微红,一抹眼角的湿润:“太后娘娘今夜转醒醒了,几个太医前去诊脉,皆是面色不好,只道太后恐时日无多。太后挂念,指着要见你一面,除了您,谁也不见。就烦劳娴主子随奴婢去一趟。”   “姑姑哪里的话,如此怎能算是烦劳?”宋梓婧一听也急了,提步就往外走,“寒娟,着人备轿!”   倒是寒娟在后头喊着:“主子,天凉,披件衣裳再去!”   可宋梓婧哪里等得,屏若的意思,不过就是太后难以撑过今夜,如若不然,太后不会急着在深夜里找她前去。 第46章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没有那……   慈安殿的烛光昏黄, 里头的人都影影绰绰瞧不清楚,殿外跪了一圈的人,都是听闻消息赶来的, 有嫔妃,有侍从, 都红了眼眶。   其中谁又有几分真情?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寒娟搀扶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看到坐在门外的皇帝, 宋梓婧率先拜下:“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你有身孕, 就不必行此大礼, ”韩琛本想起身搀扶,可顿了一瞬,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咳嗽一声:“太后在等你, 快进去。”   宋梓婧颔首, 走了进去。   太后独自一人靠在床榻,精神气看起来和那一日她们第一次相见时差不多, 依太医所言,也不过是最后的一点回光返照了。   屏若在帷幔前停下:“太后, 娴婕妤来了。”   屏若叫了好几声, 太后好似才听到,转头看了过来,目光触及宋梓婧时变得柔和,她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屏若恭敬的退了出去。   宋梓婧坐在床沿拉住太后伸来的手, 只听太后虚弱无力的笑了笑:“哀家如今的面容枯黄寡瘦,是不是很恐怖?”   “人都有老的那一天,嫔妾到了您的年纪也如您一般。”宋梓婧端过放在一旁的药碗, “药凉了,您喝一点?”   太后伸手将碗推开,摇头道:“不过几刻的命了,放着吧。”   “如今哀家能说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想她一生荣华,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无可言述。   “哀家叫你来,不过是想嘱托你一件事。”   她一说,宋梓婧便知道是什么:“关于燕王?”   “嗯。”太后侧身,床褥下的木板中有一个暗阁,从里面拿出乌黑匣子,“仅哀家所知,长休已然做了很多错事,如今皇帝未对他出手只是证据不足,不好贸然处置罢了。但是,不用多长时间,皇上必是要有所动作,军权在外对皇帝集权是绝对的威胁。”   宋梓婧接过匣子,并不着急拿出来看,只静静听着。   军权的确是皇权最重要的一部分,由他人掌管的确不妥,燕王如今没有反叛之心,皇上才不急于拿回来,若是威胁帝位,即使燕王是皇家血脉,罪名压在头顶也不是那么好逃脱的。   “打开,”太后一指那匣子,她应言打开,里头竟是一支精致雕琢的凤冠,凤首眼睛处镶了泛着明光的红宝石,尊贵异常。顶着她疑惑的目光,太后继续言道:“这是先皇后,即当今皇帝生母萧皇后临终前交于哀家,原意是嘱托哀家能照顾好皇帝,如今哀家交给你,若来日皇帝真要对长休下达死令,你也无法劝解皇帝时便将此凤冠交给皇帝,他会明白的。”   她年老至此,有些事情也是看得清楚。   皇帝年纪渐大,虽说情谊上比先帝要浓厚,却也不会是为了情爱冲昏头脑的人。淑贵妃就是一个例子,当初皇帝第一眼看见淑贵妃便非她不可,如今不也为了娴婕妤一步步与之疏远?   既如此,她便只能寻求其他法子。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性软了一些,以后啊,还是狠一点,但不要毒,这样你在这后宫也能多长久。”太后不待她多说,挥手让她出去,“好了,让皇帝进来,哀家再见见他。”   ***   宋梓婧出去之后同众嫔妃在院中等候,唯一好一点的便是她以及同样有孕的方贵人可以坐于软椅上。   耳里充斥零零散散的啜泣,在太后面前强忍的温热终是渐渐从眼眶流出。人至暮年,生老病死为   常,但真正亲眼瞧见还是颇为深感。   时至子时,内间传来一声悲恸:“母后!”   ***   太后呼吸渐弱,体温也渐渐流失。   弥留之际,她仿佛又看到了她所经历的这凄凉的一生。   先帝钟情,独爱萧皇后一人,短短一生后宫也不过六人。她入宫时,恰逢萧皇后诞下嫡长子即当今皇帝,先帝高兴,嫡长子满了一月便下诏封了太子,后宫妃嫔也因此受了极大冷落。   想她进宫多年,在先帝面前也仅承了三次宠,也因福薄,一生未曾有孕。倒是与她交好的肃贵妃在入宫不久诞下燕王,也算幸极。   也不知后来谁在先帝面前说了几嘴,让先帝对本就势大的萧氏一族起了忌惮之心,包括当时圣宠集身萧皇后也受了灾。   因着皇帝所允,肃贵妃和齐嫔对萧皇后使了下作手段,太子不过年幼萧皇后便重病缠身,没多久便去了,临终前萧皇后将太子托付给她,她也应下了。   同时,肃贵妃自请剃发出家去静安寺修行,也将燕王交付给了她。   两个孩子都养在自己膝下,她自问没有偏心谁,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兄弟离了心。皇帝对她也只有敬畏和猜疑,没有母子之情。   想想啊,也真是活得失败,将死之年,除却娴婕妤,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陪陪她。不是前来试探,便是前来求她做主。   她做主太后尊位多年,也终是累了。   去吧,去了也挺好,总归自在了。   ***   此后慈安殿挂上了白帘,妃嫔们都除簪穿上孝衣,在太后灵前跪了整整三日。   太后崩逝,是为国丧,素食三月。   时间渐渐远去,因太后崩逝而伤神的人却是渐渐的少了。   容贵妃着孝衣背靠软枕,平淡的看着跪于塌下的太医:“可都算好了?”   甄太医抹去额头冒出的淋淋虚汗:“禀贵妃娘娘,依微臣所为,娴婕妤这胎不出七日便会胎死腹中,若落胎之时凶险一些,可能母体也会有损,甚至……甚至一尸两命!”   容贵妃听了最后四个字满意的笑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虽然淑贵妃仁慈不忍伤害胞妹,可她决不允许道路上有所阻碍,事情还是得做绝的好。   “做得很好,”容贵妃抬手,让郁如抬了小箱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锭子,“明日本宫安排你出宫,你拿了钱,远走他乡,永远不要让人找到,明白吗?”   甄太医连连叩首:“微臣明白,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郁如将箱子给了他,便有宦官将人送了出去。   容贵妃闭着眼,声音冷寒:“人手找好了吗?”   “早已备好,只等甄太医出宫,便会在无声无息中处理干净。”   容贵妃轻声应下,许久不言,像是睡着了般。   这个世界上不会让人找到的地方,唯有——   地狱。   甄太医为容贵妃办事,不过是因为家中妻子急病要用钱,不然谁也不想做这害人性命之事。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仅妻子没得救,他也会丧命在这荣华而危险的京都。   ***   宋梓婧静静躺在塌上,只是昏睡中的眉头越蹙越紧,直至不得已醒来,声音沙哑:“寒娟,今日烧的什么香,怎么如此难闻?”   寒娟见她面色寡青,不由心头突跳,赶忙着人将殿里燃着的香炉抬了出去:“是先前皇上赏的风荷香,有孕之后您觉得不舒服,奴婢便让人不再用了,今日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有燃了起来,奴婢让夏福子去教训一通。”   “罢了,”宋梓婧艰难的支起身,伸出手让寒娟扶着,“不过闻了一会儿,待会儿去嘱咐一声就是了。这软塌睡得不舒服,你扶我去里间……”   ‘休息’二字还未说出口,还未触地的脚一抖,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跪在地面,捂着肚子,冷汗不停的从额角溢出。   小腹一直下坠,让她疼痛难忍。   恍惚间听得寒娟在耳边焦急:“主子怎么了?”   她一咬牙,声音破碎难以分辨:“快……快去……传肖太医来……”   门外的春若和夏福子听到动静急匆匆进来,却是吓得呆愣,还是夏福子反应快些,赶忙转身出去就往太医院跑。   如此疼痛,宋梓婧知晓,这孩子定是保不住了,只是腿间未见温热,与寻常的流产不同。   攥着寒娟的手捏得惨白,寒娟受了疼也一声不吭,使了力气将她扶到床榻上躺着。寒娟想转身去拿巾帕给她擦一擦,可手攥得实在紧,她便无可奈何。见她唇瓣微动,寒娟了然的俯身上前,听她断断续续吩咐:“去查……查那个风荷香,还有……还有我平日里的……饮食、药蛊……”   她身子骨自幼健康,除却在行宫时不免无奈,其余时候都很注意,她不相信是因为身体有恙,也不相信没有外力的原因!   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寒娟心里揪着疼,声音都开始发颤:“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尽心去查,您先休息一会儿,太医马上就来了!”   宋梓婧已经疼得眼前都看不清了,自嘲一笑:“太医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肖原不也天天都在说她的胎像无恙吗?可最后又是什么样!   一滴含着无尽心酸的泪从闭合的眼角缓缓而下,隐没于发鬓中。   她满心欢喜期盼太久的孩子,任她小心再小心,还是敌不过深宫的算计。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个福气…… 第47章 “皇上你可曾期待过这个孩……   皇后听得寻樱阁出事脸上一片淡然, 但从凤阳宫出去时却又换上一副焦急的面孔。   娴婕妤的孩子能否出生与她其实无甚关系,只是作为皇后,作为中宫, 她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得做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 后宫妃嫔谁有问题,最后都会算到她的头上, 便是她作为六宫掌权没有管好。   临近广灵宫皇后忽然才想起问一句:“太医去了如何说?”   夕芋面带遗憾:“即是叫了太医, 自然是无望了。”   跨过门槛, 便看见一地的仆众跪在院中。   闻事而来的妃嫔不在少数,只是大多也被安排在院中落座, 乃皇帝吩咐不许人多进去吵扰,独一个平日里与娴婕妤交好的和婕妤得以在旁一同等待。   韩琛虽有肖原那番话垫着, 可是真的发生时还是忍不住的心痛。   这不是他第一个失去的孩子, 却是最为心痛的。   肖原跪在一旁,脸色已是寡青:“皇上, 胎儿已无脉象,却未见落红, 恐是……”踯躅半天也未说完。   韩琛本就担心, 他却吞吞吐吐更是心烦:“恐是什么?”   “胎死腹中!”   不留思考余地,肖原又道:“如今只能以药物将胎儿落出,若再晚一些,母体也会有损,甚至一尸两命!”   “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韩琛无处发泄的火气涌上脑心, 一脚踢了在肖原身上,本就焦心焦急的人没注意便被踢倒在旁,“快去呀!”   肖原拾起落在地上的物什, 着急忙慌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   门外院中。   欣昭媛看着挺着硕大孕肚前来观看热闹的方贵人,轻笑一声,侧头与坐在上首的皇后言道:“还是方贵人福气好,娘娘你看她这肚子,尖尖的像是个皇子。”   皇后向下瞥了一眼,心中暗道:欣昭媛这个没脑子的!   她好生护着方贵人这胎,欣昭媛倒好,平白给她招惹恨意。   皮笑肉不笑的巡视众人:“哪里的话,公主还是皇子得出生之后才能知晓,岂是你说是就是的?”   欣昭媛顿觉失言,忙慌赔笑:“娘娘说的有理。”   其余人等都是低了头,默默不言,谁都知道皇后是要将方贵人的孩子揽在自己名下养着,不然谁会任由这个孩子平安出生?   屋里头一团慌乱,各种声音嘈杂,却不免还是能将门外的交谈听个大概。   不知从哪拿来在手中转动的佛珠瞬时停住,韩琛倏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朕看你们是闲的没事做!娴婕妤如今痛失孩子,且身体有恙,你们就在此笑颜开心?”韩琛的火气莫名深重,明明从前的这些妃子也都如此谈论,但如今听来是这么的刺耳,“朕看时方贵人的胎安的太好了,让你们如此惦记!”   皇后起身直接下跪,欣昭媛则是被吓得愣了一瞬,皆道:“皇上恕罪!”   皇后道:“臣妾只是觉得方贵人这胎……这胎……”   眼见着他的脸色愈渐阴沉,皇后识相的闭了嘴。   韩琛凉凉地道:“方贵人的孩子生下来,无论皇子公主,皆送去宁寿宫,以后有孕者也皆如此,直至年长方可回到母亲身边。”   方贵人红润的脸瞬间煞白,如此她的孩子是没了指望。   若是能寄养在皇后名下,若是皇后一直嫡子无所出,那这个孩子自然是有希望的,可如今……   本是来看一场笑话,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   宋梓婧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昏沉,全身心都充满了疲惫感。   伸开五指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   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慢慢流失,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等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一眼望不到便的黑消失在她的眼前,剩下的便是茫茫雪白。   恍然间,她听到寒娟在耳边欣喜:“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愣怔片刻,宋梓婧缓缓偏头,春若和寒娟跪在床前,夏福子和春阳跪在后面,都是眼含热泪和心酸。   看了半晌,宋梓婧将头转正,看着被漂洗过般白得透彻的帐顶,没有丝毫波动的说:“孩子没了吧。”   不是疑问,她也不必去问,那空落落的小腹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她护了四月半的孩子已经离开,去了她找不到的世界。   寒娟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小主,你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宋梓婧自嘲一笑,侧身向里,扯出被寒娟握住的手。   跟着哭了一会儿的春若突然想起什么,让夏福子去上元殿请皇上。   主子自落胎后便一直昏睡,睡了整整三日,这才悠悠转醒。皇上在她身旁守了一日,后因政事实在繁忙才离开。   ***   “你们都出去,寒娟留下,我有话问。”   宋梓婧阖上眼,她如今谁都不想见。   寒娟让春若和春阳出去熬药和备膳,如今刚醒身子必定亏损,得好好补补。   等屋中无人,寒娟深吸几口气,将她昏迷前吩咐所查出一一道出:   “主子,你让奴婢查的奴婢都去查了。桩桩件件都有人参与——”   “谁?”宋梓婧的声音陡然凉了三度。   “风荷香是皇上赏赐,但一直都是由皇后娘娘宫里的杜若送来,里面加了少量麝香。肖太医说此量本无害,只是因在有孕初期日日熏用,导致胎儿孱弱,这是其一。其二,日常膳食中被加了阴寒之物,都只在汤食中,那些天杀的,将东西煮过一遍就捞出,让人难以察觉,多日积累便导致主子你体弱。母体虚弱、胎儿弱孱,以致于孩子胎死腹中——   “都怪奴婢,只想到毒物,却没有料想这些,奴婢该死啊!”   “药蛊中……”   “药蛊没有异样。”她冷不丁出声,寒娟吓住,许久才回神:“是,药蛊中的剂量都是合理,且肖太医察觉您体虚,已经加了一些滋补的,但作用不大。”   “膳食都是由容贵妃着手,所以……”   容贵妃自年关开始便活跃甚多,皇上看她资历深厚,皇后看管元善力不从心,便将六宫权分了一部分给她。   宋梓婧被褥中的手搭上已经没了幅度的小腹,她竟是没有想到,有这么多的人觊觎她的孩子,不惜冒着大险也要治他于死地。   笑了一声,那憋了很久的泪终是默默无声的从眼角流出,而后隐入枕中消失不见。   寒娟忍了忍又道:“皇上下旨——”   “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   “主儿……”   “你出去罢,将房门关上,皇上来了就说不见。”   见她意绝,寒娟只得退了出去。   他下旨又能是什么?不过是削了皇后的权利,夺了容贵妃的位份及掌六宫事仪的权利罢了,然后再将涉及的其中的宫女太监处死。除此之外他还能做到什么?皇后的后位不可能被废,容贵妃有西夷部族撑腰,也不至进冷宫。   与她的孩子相比,这些惩处真的就像是一个笑话。   ***   而后近一个礼拜的日子,正经的圣旨晓谕六宫——   皇后和容贵妃谋害皇嗣,皇后禁足凤阳宫,容贵妃褫夺封号着降为才人,后宫事仪由淑贵妃、庆妃打理。   娴婕妤蒙冤受屈,失了皇嗣,特晋为嫔,居广灵宫主位。   晋位之后,又过了几日,宋梓婧叫寒娟去了上元殿。   韩琛以为她愿意见自己应当是释怀了,却是在进门那一刻便对上了寒凉的眼眸。宋梓婧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玩偶缓缓下拜:“参见皇上。”   “你身子还没好全,快起来。”韩琛伸手上前,在触碰之前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手指无意识的蜷起,“寒娟,快扶你主子躺下。”   宋梓婧躺下后,韩琛又给她盖好厚毯。小产之后也是要坐小月子,不可着凉。   韩琛坐下后,又对上了那似冰潭般无波的眼睛,听得她说:“孩子没有了,皇上可高兴?”   “你说的什么话?这个孩子也是朕的骨血,他没了,朕怎么会高兴?”韩琛深深蹙起眉,转而缓和脸色,温和的说:“阿沅,你好好将养身子,孩子以后总还会有的。”   “是啊,还会有的。”宋梓婧讷讷重复,“皇上总是以为,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可是以后即使有了孩子,也不会再是这一个了,他永远回不来了。”   韩琛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   宋梓婧哀戚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透,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啊,你可曾期待过这个孩子?”   韩琛很是肯定的答:“这是自然。”   宋梓婧看了许久,终是发现,那漆黑之下是她看不懂的漩涡:   “那为什么,要让肖原谎报臣妾的身体状况?为什么要让他一直说胎儿无恙?” 第48章 “为妃之道,以宠爱长盛不……   一阵风起, 后院的樱花随风而落,铺满地面皑皑如雪。   广灵宫中人影进进出出,好不忙活。   唯独进去送药的寒娟如木桩般定在玄关处, 顷刻,端着药转身出去。   这些事情不是她该听的。   韩琛苦恼地揉着眉心, 起身离开了贵妃榻走到一盘避开她那灼热伤人的目光,组织了许久言语。   “朕是为了你好。”他如此说道。   多好的一句话呀, 为了她好?   “让肖原知情不报是为了臣妾好?知晓臣妾体弱不查根源是为了臣妾好?”牵起嘴角, 宋梓婧只能感叹这世间的凉薄, 不,又或是帝王凉薄, “又或者说——”   “皇上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宋梓婧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的变化,只待她这句试探之后, 他便有了急色, 猛一拍桌角站起身:“你如今说话时越来越不知本分!这个孩子出事本是意外,何来朕不想要?若是朕如此想,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让你不曾有孕即可。”   浸在寒冰中的心稍稍回暖一些, 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初期的欣喜, 到后来开始出现不适,再到如今,皇上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心中总是有一个疑虑存在。   “你小产后虚弱,朕不便在此, 你且好好休息。”   许是被气得不轻,韩琛甩了宽袖转身走出,不带停留。   寒娟进去时, 宋梓婧已然疲乏的阖上眼,将素粥和补药放在桌上,而后又轻轻退了出去。   无论皇上做了什么来补偿,她都是明白的。   对于皇后,有着祖训存在,他不会因为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废后;对于容贵妃,即使如今贬为才人,有着西夷作为支撑,只要西夷不犯上作乱,皇上不会对她如何。派人出去打听,人虽是才人,吃穿用度也非贵妃,但却是按着容华来,不会饿着不会冻着。   这种处理于前朝最是好的,但于她而言却是杏中苦涩,无处宣发。   ***   四月春风来去不过一瞬,眨眼便到了七月中旬。   方贵人的孩子于六月中旬诞下,如今也满月,依礼得了赏赐。孩子是个男孩,皇上赐名羽,依照辈分,全名韩若羽。   皆是庶出,这大皇子因只单字恪,便矮了二皇子一头。   满月不过两日,二皇子便被抱离生母身边去了宁寿宫,由出去行宫之外的还尊在的两位太妃养着,脾气稍微温和的些的宜太妃养着大皇子,严厉些的慧太妃养着二皇子。   方贵人也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晋了顺仪,没有赐下封号,活生生压了被贬的褫夺封号的尹才人一头。   七月底便是皇帝二九寿辰,在春宴宫设下席位,如此大好抛头露面的机会,宋梓婧硬是以身子未好为由留在了广灵宫。   八月伊始,大选中选的女子陆续进宫,都是鲜活有力的年轻女子。   新进宫的妃嫔宫八人,四位才人、两位贵人,还有两位是东樾部族的女子,大洲向外扩张需依借他们的兵力,故而这两位得了大脸得封婕妤。   想来今年夏秋雨水丰沛却不溢余,各处沿河都未发大水,朝廷省了不少力气,连带着皇帝也轻松不少。   从往年的一个月只进后宫几日到如今的一连来了大半个月。   淑贵妃宫里去得最多,新进宫的妃嫔也都各有承宠,其中最受看重的当属东樾而来的两位婕妤。   贵人中的佘氏与欣昭媛沾亲带故,故而的,也效仿起宋梓婧初进宫时的手段,避宠引起皇帝的注意。只是同样的新鲜尝过一次也就无味,皇帝与淑贵妃提了一嘴,淑贵妃转身便将佘贵人的玉牌撤了。   ***   “娘娘,皇上都四个月没来我们宫里,您也不着急!”   春若看着她和寒娟一个在塌上一个在矮凳上坐着针线活,那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人气急。   自从晋了嫔位,坐上主位,底下的人也都称‘娘娘’,宋梓婧总觉得,越是往高出走,这人就越是没滋没味。   宋梓婧无奈的抬眸看她:“皇上来不来又岂是我能左右?如今宫里人多,皇上总该一一召幸,冷落谁都不好。”   宫里新人颇多,她这个从前盛极一时的人都被抛之脑后,省了各类谋害独居一室也挺好。   “你若真如此想,朕是否也该召幸你一次?”话音未落,独属于韩琛那低沉喑哑的嗓音便在玄关处想起,只听几声脚步,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放下手中刚绣好一角绿梅的绢帕,起身端庄无错地行礼:“皇上怎么来了?”   韩琛自知去扶的手会被避开便直接越过,拾起放在桌面的绢帕,只看那一点绿梅,她的绣工已然极好。   还记得初进宫时她连女红都不会,更别说绣的如此好。   “朕从宜香园出来路过,许久未见,便顺道进来看看你。”   宜香园是新人中最得宠的湘婕妤居所,只道湘婕妤喜欢制香,皇上便特意将宜香园腾出给她和另外一位婕妤居住,殊荣一时无比。   宋梓婧自行起身后一直未落座,等韩琛将绢帕放下,轻而无波道:“臣妾一切安好,皇上事务繁忙,既已看过,不便在臣妾这逗留,臣妾让春若送您出去。”   韩琛眉峰蹙起,这四个月来,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她总有理由让他离去,绝不挽留。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她都如此做言,韩琛再一次拂袖离去。   等候在门前的李福才责备的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寒娟,等皇上下了台阶抬脚跟了上去。   寒娟见着皇帝的背影从门前转角处消失,掀帘走了进去。   “这都到了午膳时辰,娘娘何不让皇上吃了再走。”寒娟为她披上小肩,入了秋天气越发的凉,“上元殿离此还是有些距离。”   宋梓婧不以为意:“此去不远再一个转角便是明阳宫,总不会怠慢多少。”   寒娟自知说不动,转身去前殿安排午膳。   皇上来了太多次,春若也不知送过多少次,就是不见她松口留人。   如今她也听说欣昭媛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皇上听了很是高兴,赏了无数珍宝。一直未敢告诉她,免得想起那逝去的孩子再度伤心,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将皇帝送出宫门的春若站在门前给退出来的寒娟使了眼色,询问如何,寒娟摇头。   见着又没有松口,春若无声叹息。   ***   明阳宫。   淑贵妃用过膳,将漱口水吐在盆盂中,腹中翻滚才渐渐平息。   “太医如何说?”   香菊着人将盆盂端出,小心扶着人上了榻:“正如您猜测一般,却有一月,只是脉象并不稳定,让您小心为上。”   前几日总觉腹中不适,食欲不振外加有些嗜睡便有所感,这几日太强烈才召了太医来看。   香菊给她捏腿舒缓:“皇上那边?”   淑贵妃扭头倚在窗台看着窗外风光,顿了许久才道:“等三个月满了再说。”   香菊明白:“是担心那些肮脏的手爪?”   “嗯。”这是其一,还有,她担心韩灼那边,万一知道了有所影响也不好。“尹才人那边如何?”   香菊笑了一声,低下头:“娘娘如今可不能再称才人了,昨日皇上给了婕妤位,封号也回去了,如今该叫容婕妤。”   脚一缩,淑贵妃有些讶异:“她肯服侍皇上了?”   要知道容婕妤从前虽在人前表现重视皇上,实际上却是不愿意与皇上有过多接触。   与之接触久了,容婕妤才将自己的一段往事情谊诉说与她听。   被西夷送来进宫为妃之前,容婕妤有喜欢之人,经历倒与她相似,到了谈婚论嫁之际被强迫送到皇帝身边,所爱之人也被西夷王处死以绝后患。   进宫后的容婕妤心如死灰,对皇帝是诸多不顺眼,更何谈的愿意承宠?   “如今西夷有所异动,皇上有意举兵平乱,容婕妤为了平复皇上也只得如此。”香菊是她身边心腹,她和容婕妤谋划的多少都知道些。   “如此也好,免得她是个才人什么用也没有。”   先前阿沅出事时,淑贵妃总觉得容婕妤所做激进过甚,这几日瞧下来,倒又像是她算计好的,让皇上发现让皇上降位,以致轻信。   只是连累了单纯想谋害孩子的皇后重了惩处。   ***   中秋夜宴,淑贵妃蒙受召幸,为了腹中孩子不得已将有孕之事说出,皇上高兴,嘉赏后宫,连久被禁足的皇后都放了出来。   在宴上的宋梓婧手指抖了一下,本来要与姜意互敬的酒杯掉在盘中,一声脆响引人瞩目。   她难堪的站起身对上说:“皇上,夜感寒凉,身体备有不适,臣妾先行告退。”   姜意忧心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不多时也请辞跟了上去。   “阿沅。”   宋梓婧听到唤声回头:“夜宴歌舞有趣,姐姐怎不再留一会儿。”   姜意上前挽住她:“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宋梓婧自嘲一笑,“再不济我也不会自寻短见给家里蒙羞。”   姜意知她嘟起,抬手弹她:“哪就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闻听贵妃有孕伤心罢了。”   “宫里——”   “宫里妃嫔有孕再正常不过,你有什么可伤心的?”还未及她说话姜意便开口打断,对她已是了如指掌,“若真是这般不在意,你屋中的为孩子所做的虎头肚兜,小靴子,以及托人出宫去买的拨浪鼓怎么不丢了?每每想起你总要去看一番,独自一人伤心落泪。”   她还记得,偶尔像是给个惊喜一般去广灵宫看她,总是瞧见她站在装有孩童物什的小箱子前悄悄落泪。她是知道的,那个孩子在刚知道有孕时宋梓婧便开始准备着,等孩子出生时就能穿上。   那时她绣工不好,每日和寒娟学习,做的很慢,却都是一针一线亲手做的。   孩子才没时,她看她落泪只当是一时接受不了,可如今都过了四个月还是如此,定然是不能释怀,对于皇上对于皇后对于这一切伤害了孩子的人。   “今夜月色正好,随我走走?”   今日正月足,月圆无缺,算是个好兆头。   姜意牵着人往西角凉亭行去,原想着此下都在用宴当不会有人,到时却发现料想错了。   宋梓婧仰头看着站在凉亭中的曼妙身影,下意识问道:“看着眼生,姐姐可知是谁?”   姜意有些看不清楚,眯了眼模棱两可的说:“看那衣角好似白月丝,这布料只有宜香园的湘婕妤才有,这段时日她也算圣宠至极,比之你初进宫时不差多少。我偶有见过几次,长得甚是可人,腰肢曼妙,眸中凌波万千,是皇上喜欢的。”   宋梓婧笑笑沉默不答话,姜意偏头,月色昏暗看不清她的面色。   “你自小产便极少出宫门,即是没有见过,不若我们上去看看?”   宋梓婧婉拒:“看湘婕妤的样子应是在等什么人,我们不便打扰……”   话音未落,便看到一行人走来,因着她与姜意在拐角,来的人看不见她们。   借着侍从提着照亮的灯笼还是看见那一角明黄,不必多思考就知是谁。   宋梓婧神色黯淡不少,扯扯姜意的衣角:“姐姐,我们走吧。”   姜意点点头,却松了牵住她的手,可以落下两步看着皇上上了凉亭,将湘婕妤揽在怀中,指着天上明月,笑声清朗。   在御花园冬角找了一处无人的亭子坐下,感受着夏日炎热过后秋日的凉爽,姜意轻轻开口:“可看到了?”   宋梓婧咽下口中涩人的糕点,简直食不知味:“看到什么?”   姜意指着西角凉亭的方向:“宫中永远不缺新人,不缺美人,也不缺受宠的人。今日你失宠,明日她上位,都是一瞬之事。若你永远将心中那点放不上台面的情爱放在心里的头一位,被宫里这些如狼似虎的撕成碎片是迟早的事。”   寒娟给她披毛氅的手顿了一瞬,顷刻恢复正常。   宋梓婧眼睑垂落投下一片阴影:“若没了那点情,那争这个宠有什么意义?人在世上,情之一字随身所带,岂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我看姐姐如今这般自在的模样也挺好的。”   “哎呀!”姜意恨铁不成钢,“你这个犟脾气!我和你能比吗?我是万全不在意皇上那点虚假且少的可怜的情谊,从始至终便不在意那点宠,也没有人会因为皇上不宠受了委屈。你不一样,你先前是宠妃,作为宠妃时你抢走了其他人的利益,当你一朝失宠,那些人自然都会落井下石。”   “想想这些时日,不论你去何处遇着何人,对你都是嘲讽。我让花容问过寒娟了,殿内省给你的月银已经愈发苛扣,就连吃食上……”   听着姜意将这些时日的狼狈一一说出,瘦弱的小手紧攥成拳,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寒娟。   姜意将她揪回来:“你别看寒娟,不怪她。是我问的,你平日里什么都不与我说,我只能找别的办法。”   “说与姐姐又能怎么?只是给你徒添麻烦。”宋梓婧知晓只要告诉姜意,姜意肯定会将自己的分出来帮扶她,可姜意本身也没有多少,她如何去腆着脸要?这不厚道。   姜意摇一摇头,搭上她落在腿上攥拳的手,轻轻为她松开:“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要担起这个做姐姐的样子。”   “别的不管,你且听我的,放下心中那些本不重要的情谊。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皇上的宠爱夺回来。”   “为妃之道,以宠爱长盛不衰为最。”   像淑贵妃,从始至终无人敢轻待。   “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需要知晓——”   “姐姐请说。”   “昨两日我父亲托人进宫送信,本也只是家常唠话,唯独在信件最后提到了荣县大水赈灾款被贪之事,参与其中的人不下百人,其中有一人——   “是你父亲中书令宋大人。”   宋梓婧瞬间睁大了眼:   “什么?” 第49章 “我是你的。”   最后一次拿出那装满孩童衣物的殷红雕金的箱子, 指腹轻轻抚上精细的花纹,是她不知在手指上戳了多少小口绣出来给孩子的东西。   眼中若有湿润聚集转动。   寒娟上前一步:“娘娘……”   眼睫颤动,不舍的闭上眼, 那珍珠般的泪从脸颊滑落:“寒娟,将这些, 拿出去烧了。”   “娘娘!”寒娟知道她将这些东西看得如何贵重,从不让他们触碰。   “烧了!”宋梓婧退后一步, 言语间有了些许决绝。   寒娟无法, 将箱子抬出去。   不多时院中便燃起火光, 映的通明。   ***   “宋大人贪墨最多,足足万两之余, 若是脏银被找到,是杀头重罪, 有可能还会连诛九族。”   “你不管是为了自己, 还是家中妇孺,你都得振作, 你总不愿意看见家中牵挂之人一个个被推上断头台吧?”   “阿沅,你听姐姐的, 重活宠爱总是没错的。”   “阿沅……”   整整一个黑夜, 宋梓婧睡着后却总听见姜意在的话语在耳边环绕,像一段魔音,将她带入无间地狱。   在冷汗涔涔中陡然醒来,拥着被褥看向窗外,已然是□□。   寒娟听见声响将帷幔掀起拴好, 上前来伺候她穿鞋:“娘娘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让人做。”   “什么时辰了?”一晚没有睡好,整个脑袋昏沉难受。   她近来时常睡得不安稳,便着人将计时的搬了出去。   寒娟笑着说:“已经辰时了。”   宋梓婧大惊, “给皇后的请安迟了?”看似懊恼的模样。   寒娟又道:“昨日皇后娘娘便说,她刚解禁身子乏顿,后日再去请安。”   “哦。”她这才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主仆正说着,春若领了一干人进来摆膳,一眼望去都是清淡之物。   寒娟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珠钗,扶着人去了桌边。   即使姜意多么义正言辞的说父亲贪墨救灾钱财,可在她心眼里,她的父亲永远是那个为官清廉为着百姓着想的好官。   她记得小时候,出郊踏青,马车路过流离的乞丐时,他都会停下让仆从去买清粥和包子给人家,或许这些微不足道,但这份心总是好的。如今怎么就会为了那一点银子,去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性命?   荣县灾祸,流离失所无数人,死亡过半,听人说,荣县河畔皆是尸首无人收理。其中或有夸大,但也不算失真。   会不会是姜意在骗她?   念头划过,宋梓婧偏头:“寒娟,传一封信归家,就说我思念家人,想见一见母亲。”   寒娟松了手中蒲扇,为难道:“娘娘忘了,命妇朝见须得贵妃之上,又或是有皇上点头同意,您如今……”   只是嫔位。   眼里点点星光黯淡下去,她原也只是想母亲进宫询问一番,只要母亲说没有,那这件事就是假的。   “罢了。”   摆摆手让人将膳食撤下,早早派出去的的夏福子从屋外进来。   宋梓婧垂眸看着他:“让你打听的事如何?”   夏福子躬身:“回娘娘,皇上下了早朝去了乾元殿与朝臣商议要事,午时之后回上元殿用膳,未时三刻至上书房批办公文。”   “下去吧。”   她一挥手,夏福子应‘喏’。   夏福子走后,又招来春若:“消息可传出去了?”   春若笑得粲然:“娘娘放心,等未时一到李公公定然会知晓。”   宋梓婧半睁的眸子闪过光亮。   渔网已经备好,就等鱼儿落网。   ***   未时三刻,韩琛依照夏福子所言去了上书房,寒娟提着食盒在转角等了两刻,放下食盒理理衣襟确认已无不妥才含笑走了进去。   李福才的小徒弟元福见了她也笑着迎了上来:“寒娟姑姑怎么来了?”   寒娟给闻声出来的李福才见礼,而后才答道:“我家娘娘做了凉糕和银耳莲子羹,听闻皇上爱吃,便吩咐奴婢给送来。还请公公行个好,给皇上送去。”   李福才讶异的看了一眼食盒,这是转性了不成?刚想着接过,有顾及里面那位脸色不是大好,咳嗽一声:“娘娘心意最是好的,只是皇上此时正忙着,怕是没时间享用,你还是带回去吧。”   寒娟一早便知晓会被拦下,刚想掏出装好在袖兜中的荷包,就听里面声音严肃:“李福才,怎么回事?”   原是韩琛见李福才离去后久久不回没人研墨,李福才赶紧垂头进去。   “皇上,娴嫔娘娘身边的寒娟来了,说是给您送点吃食和缓一下。”   如今的娴嫔远不至从前那般如日中天,皇上也对其冷淡,李福才却觉得娴嫔总不会止步在此,开口时便忍不住的说了几句好的。   韩琛皱眉:“送了什么?”   “银耳莲子羹和凉糕。”   韩琛听后久久不言,只是那深蹙的眉沟松缓不少。   心头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嘴头上还是准许了:“你去拿进来。”   寒娟手头空了,等李福才提着食盒进去,她便将荷包拿出给了在门口守着的几个侍卫和元福,只道:“你们侍奉皇上辛苦,这是我家娘娘一点心意。”   元福掂量着手头荷包,那重量不是一般的沉,还是娴嫔会做人。   ***   摆在桌边的小碟中,凉糕面皮轻薄剔透,里面的馅料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福才指着皮面上雕琢出的花朵:“这是茉莉吧?”   韩琛挑眉,拈起一块放在嘴中,那满满有待溢出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吃下去不由心情大好,几口便吃完了。   而后有些腻味,便又将银耳莲子羹喝完。银耳莲子羹则与茉莉花味的凉糕有所不同,只放了少许糖,多是莲子的味道,清爽可口,颇为解腻。   做的人很用心,他瞧的出来。   李福才见他心情颇好,便上前给添了一把助力:“皇上,奴才还听说,昨夜娴嫔娘娘将那些孩童的物什都烧了,想来是已经放下。皇上,您看?”   放下手中的碗盏,韩琛吩咐:“你去同德安房说一声,今夜广灵宫掌灯。”   “是,奴才这就去办。”   出了门,看着那晴空万里,李福才低头轻笑了一声。元福不解的上前:“师傅你笑什么?”   李福才瞥一眼过去,故作高深道:“你还小,不懂。”   “哦。”元福蒙蒙的大一声,忽而想起,从腰包中掏出一个比他那个还大的荷包来,“这是娴嫔娘娘赏的,寒娟姑姑没来得及,让我转交给你。”   李福才收下好处,语气颇为郑重地对着元福说:“你记着,无论以后如何,广灵宫那位的事情多留意着,好处总少不了你的。”   元福不懂,搔了搔脑袋:“元福知道了。”   李福才颠颠手中银子,脚步轻快的出了宫门往德安房的方向走去。   ***   可能事务有些多,过了戌时一刻皇帝的仪仗才行至广灵宫门前。   宫门两角灯笼高挂,微弱昏黄的灯光下,可能风一吹便能倒的单薄人儿站在门前,手中提着六角宫灯,正面写着大大的福字,笔法不够精细。   可能是怀过孩子,眼前的女子虽是瘦弱不少,但比从前多了一丝韵味,好像在一瞬间成长不少。   下了步撵即刻将人揽进怀中,用温暖的披风将她盖住:“外面风大,你的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出来迎朕?”   闻着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她放轻语气,显得更加温婉:“皇上许久没来,臣妾怕皇上不识得路。”   “小傻子!”她哪里是怕他不识路,明明是怕他不会来,所以特意在门口等着。   进了屋,韩琛也不着急,静静看着她为自己更衣,平淡如水像是一个平凡妇人给丈夫疲惫的丈夫换衣。   哪想只剩中衣,她却捂着鼻子夸张道:“皇上可是未曾沐浴?”   韩琛左右看了看,笑着捏她的小鼻子:“鼻子怎么这么灵?”他晚膳后去靶场练剑,也忘了,便带着一身汗渍来见她。“朕去沐浴,等会再来收拾你!”颇有一股恶狠狠的味道。   宋梓婧待他走后一直紧绷着的肩松懈下来。   不过几刻,人又回来了。此时她正趴在塌上,窗子半开,窗外漆黑,乌云密集将闪闪星光都遮住,今夜又是大雨滂沱不得安生了。   见她失神,韩琛瞧瞧走到她身后,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人横抱在怀中,轻佻道:“阿沅,时候不早了,且去休息?”   “皇上!”宋梓婧娇嗔,羞羞地垂了他的胸口。   轻柔将她放下,只见她一个翻身,和刚坐上来的韩琛来了个面对面。他看得清她眼中的不安,伸手勾起她垂落两旁的发丝,温和道:“无妨,你能放下已经很不易,若是不想,朕可以慢慢等。”   这倒说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勾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双颊含霞:“臣妾在皇上眼里是不是很幼稚?因为这个孩子和你赌气那么久,明明皇上是为了我好,我却辜负了你的心意……”说着说着眼中氤氲不堪。   韩琛爱怜的将人拉到怀中,偎着她的脸:“怎么会幼稚?为人母,都会因为孩子失了理智,你如今想通便是好的,朕从未怪你。”   鬼才信你的鬼话。   宋梓婧含泪的眼眸微闪,磨蹭了一下他的脸,向上奉上自己粉嫩的唇,气息交缠间轻声说:“皇上,我们歇息吧?”   这么主动的时候从前也没有过,韩琛是个男人,哪里能把持住,方才所说的‘慢慢等’已被抛之脑后,将人放倒。   他灼热的呼吸喷涌在颈间,目光灼灼,宋梓婧也慢慢柔软起来。   窗外狂风呼啸,蓦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事必,人已经化为一滩柔水,让他紧紧搂在怀中。   韩琛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我是你的。”   “什么?”宋梓婧不解抬头,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声音也如待哺小猫轻而柔软。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发出,脖颈压低一些,韩琛在她耳边喷吐热气:“这不是你今日让寒娟来告诉我的?茉莉花味的凉糕和糕皮上的花。”   “皇上知道怎么还要说出来!”宋梓婧扯过被褥将头埋在里面,“羞死个人了!”   看她羞怯欲愤的样子,韩琛笑出声来,将人轻轻从被褥中刨出,手臂更用力几分,重复道:“我是你的。”   宋梓婧愣怔的看着他,有些许的难以置信,又有几分的感动,唇瓣微动,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韩琛皱了眉:“什么事?”   尖细的声音从外传到内:“皇上,奴婢是湘婕妤身边的檀翠,雷雨声大,您知道的,婕妤怕雷,子时起便难以入睡,还请皇上去瞧瞧。”   闻言韩琛眉头皱得更深,这已经不是湘婕妤第一次请人,开始的确心疼,可次数多了便只觉厌烦,准备开口回绝,身后一具柔软攀上肩:“臣妾听檀翠声音焦急,皇上还是去瞧上一瞧,以免湘婕妤明日生了大病倒是不好。”   她的大度摆在这,湘婕妤的那点小伎俩就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不过是小孩子心性惹朕去罢了,无妨,朕陪着你。”   宋梓婧婉言拒绝:“就是因为小孩子心性更得去看了,孩子脾气大,要是您今夜不去,明日可就少不得一顿叨扰了。臣妾无事的,您快去吧。”   见她一直推着自己去,韩琛也只得起身穿衣,临走时手腕被轻轻拉了一下,回头就见她如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孤零零的在那儿,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却更显可怜:“皇上要是放下不下臣妾,那皇上明日再来看臣妾就是,臣妾等得。”   韩琛回握她的柔荑,不过片刻抽离,转身走入了雨夜中。   ***   春若急匆匆走进来:“娘娘,您怎么不留住皇上?”   “为什么要留?”宋梓婧挑眉,远没了方才那可怜的样子,“让他知晓我的忍让,他才会更疼惜我几分。”   “好了,今夜是寒娟当值,你让她进来。”   春若不甘心的退了出去,换了寒娟进来。   窗外‘轰隆——’一声,闪电将天空撕裂,窗纸都映得亮堂。寒娟见着她抖了一下,心疼道:“您也怕雨夜,若是和皇上说一声,皇上便不会因为您的几句话就离开。”   宋梓婧抿了抿唇,因为雷声轰鸣的缘故,那粉嫩的唇失了血色,有些惨白:“你说是让皇上留一夜好,还是让皇上每个雨夜都来好?”   寒娟怔住,不过片刻便想明白她的用意,回道:“奴婢明白了。”   “明日还得去给皇后请安,熄灯睡吧。”   宋梓婧转身倒在柔软的被褥里,藏在被褥中的手紧紧绞在一起,以此来舒缓自己的害怕。   寒娟熄灭火烛,落下帷幔后并未走远,坐在床榻旁边,等雷声小了之后,床上的呼吸平稳,她才渐渐睡去。 第50章 可惜了这点好心机。   皇帝好容易到她屋中歇一夜, 半道却是被湘婕妤给截胡,晨起去给皇后请安,那一屋子的人任谁都会开口嘲笑一声。   长久不出门, 宋梓婧也早已想到如今这般景象。   湘婕妤在她之后悠悠而来,将一进门便听得欣昭媛开口捧道:“湘婕妤来得如此晚, 想必昨夜害怕一直未睡好,皇上去后可有好些?”   姜意看向摇曳生姿走来的人, 未见一点疲色, 哪里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淡淡瞥眼向坐于她对面的宋梓婧看去, 眼下乌青一片。   湘婕妤对着皇后福礼,起身优雅从容的坐在宋梓婧的下手位, 眼神娇怯闪躲:“昭媛娘娘说笑了,自从皇上去后, 龙阳护体, 这一夜是睡得极好。晨起时皇上体谅嫔妾,让嫔妾多睡了一会, 给皇后娘娘的请安也迟了不少,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说是请罪, 湘婕妤稳当坐于位上没见起身的意思。   皇后淡笑看着, 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皇上如今偏重东樾,她作为皇后也不可对东樾来的也须得宽容。   欣昭媛面色稍有难看,湘婕妤绕过她直接向皇后解释,明显没有将她看在眼里。手指骤然捏紧,许久之后又缓缓松开, 没有人注意她抚向腹部的手。   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诞下,就是皇上再看重东樾又如何?   这般想着难看的脸色稍霁,矜高的扬起头颅。   在湘婕妤身上找不到好, 皇后便偏头看向正打着瞌睡的娴嫔:“娴嫔看着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宋梓婧有一瞬间的空白,些许之后才反应过来,皇后是在暗讽她被湘婕妤将皇上给劝走了,缓和几分和悦道:“昨夜本已睡下,可听闻湘婕妤睡不安稳,臣妾便劝皇上去看看妹妹,”说着便眼里含笑的看了湘婕妤一眼,“皇上走后啊,外面雷雨声太大吵得臣妾睡不好觉,若有失礼皇后娘娘可别见怪。”   皇后笑看湘婕妤,而后回道:“娴嫔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本宫怎会怪罪?”   徐贵嫔看着脸色越发铁青的湘婕妤,直直感叹宋梓婧为人精妙,不仅解了湘婕妤半道截人的尴尬境地,还给自己搏了一个大度贤名,如今倒衬得湘婕妤的小人之心。   ***   从凤阳宫出来,湘婕妤像是和她杠上,匆匆跟着她与姜意一同到了广灵宫。   也不好直言赶人,宋梓婧着眼让寒娟端了茶水进来。   今日小厨房做了金酥小麻花,姜意素来爱吃香的东西,坐下便捞了几块吃进嘴里。   宋梓婧浑身疲软,懒散倚倒在软椅上,敞开的窗外传来一阵花香,悠闲阵阵,那一点点睡意又升起,眼睑低垂:“妹妹跟着来本宫宫里是有何贵干?”   湘婕妤起身二话不说提起裙摆便在她的脚边跪下:“嫔妾是来给娘娘请罪的,嫔妾昨夜是真的难以睡下,这才让月影前来请皇上,还请娘娘赐罪。”   “……”   姜意听着,小麻花都不愿吃了,她都不知道天下还有脸皮这般厚的人,明明自己将人抢了去,如今还来找正主赐罪的。叫旁人看了去,不知的还以为阿沅是个小肚鸡肠的。   春若一蹦一跳的从外捧了一杯热蛊进来,见到跪在那儿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敛去一般。宋梓婧抬眼看着她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在湘婕妤看过来的一瞬行礼,似捧着什么无价之宝似的放在她面前:“这是皇上赏的春雨,里面是春燕的燕窝和十种素丝熬制的粥煲。皇上听闻您昨夜没睡好,特意让‘李公公’送来的。”她也特意在‘李公公’上重了语气,显然是说给某人听的。   伸手抚上碗身,她说:“还有些烫,先放一放。”   说着给春若递了眼神,春若识趣地退了出去。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挑选着仅剩的一些樱桃,宋梓婧突然轻笑了一声,让一旁的两人都不明所以。   湘婕妤更是跪了一刻,腿脚都麻了,也未见她有让起身的意思,已经面露苦涩。   宋梓婧饶过那些可怜的樱桃,手掌杵着下颌,含笑却森冷地说:“若不是春若进来,本宫倒是忘了已经过了午时,该用膳了。湘婕妤这番作为,可是想等皇上来广灵宫用膳好让他撞见?”   湘婕妤猛然抬头,触及她犀利的眼神后又讪讪垂下,她没有想到这点心思就这么被戳穿了。   “可惜了这点好心机。皇上原是要来,不过呢皇上早朝之后便遣了李公公来告诉本宫,他今日不来了,很遗憾,你的计谋打了水漂。”   卯时她还未起李福才来了一次说皇上要来用午膳,隔了半个时辰不到,元福又来,说皇上事务繁多不能来了,等事务处理之后又来。   这湘婕妤怕也是在皇上身边安插了暗桩,对皇上的举动知悉甚多。   她如今倒是想瞧瞧,皇上见了这番阵仗是什么反应,是会指责她小肚鸡肠,还是会包容于她?   可惜了这出好戏。   湘婕妤即使有那股子矜娇的傲气和不输后宫众人的心机,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女子,心性上不够沉稳,顿时伏地不起:“嫔妾惶恐,请娘娘恕罪!”   又让她跪了一会儿,宋梓婧才勉强松口的说道:“罢了,你且起来。本宫说了,是本宫让皇上去看的你,你无罪,明白吗?”   湘婕妤连连点头:“嫔妾明白,明白……”   她低估了这个娴嫔,从前打听只以为娴嫔是个不管事只看着皇上情谊、懦弱好欺的妃嫔,没想到这当头一棒是率先砸到她的头上了。   ***   “你何苦这般立威?”湘婕妤走后,姜意面露愁容的放下手中解渴的茶蛊,“如今再度复宠,你已是不易,敌人太多,也难以在后宫中立足啊!”   宋梓婧却摇摇头:“我在这宫中早已无法立足,又何惧再多一个敌人?其次,我若不拿她来立威,这宫中人人都以为我好欺,日后岂不是谁都敢从我宫中将皇上请走?”   她的话不无道理,这后宫万事,不是想避就能避得了的。有些时候还不若奋起迎击,还能得一线   生机。   姜意见碗蛊中的燕窝快凉了,起身道:“燕窝凉了便不好吃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止住她起身相送的意向,姜意提步便走了出去。   待出去之后,姜意才发现湘婕妤并未走多远,不过离广灵宫百米之远罢了,停留在去长芳阁的方向,想来是在等她。   她本想视若无睹的从湘婕妤的面前走过,却不想湘婕妤叫住她:“和婕妤。”   姜意假笑着回头:“这好像不是回宜香园的路径,怎么,湘婕妤还不回去用膳?”   湘婕妤同样假笑着回道:“妹妹进宫多日,却是没有见上和婕妤一面,心里总是愧疚不堪,想同姐姐走上一段路说上一段话,姐姐不会不允吧?”   “妹妹如此‘好意’,我拒绝也是不好。不过如今午时已过,妹妹宫里有小厨房,姐姐宫里可是没有,恕不奉陪了。”   姜意总觉她不怀好意,说话的语速不自觉的快了几分,像是在躲瘟神一般。   正准备离开,湘婕妤伸手拉住她:“姐姐何必急着走?妹妹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我看你比怪物还恐怖!   姜意苦着脸腹诽,不想回头。   湘婕妤步履悠闲的围着她转:“姐姐和娴嫔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羡慕到让人嫉妒。我那个常居宜香园不出门的好妹妹总说你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可妹妹我却不以为然。姜大人在皇上面前投举宋大人,姐姐觉得,若是娴嫔娘娘知晓,你们这坚不可摧的感情会如何?”   姜意上前的脚踩到石子,一个不稳晃荡,花容上前才稳稳停住:“你说什么?”   先前话痨似的湘婕妤却是不再开口,朝着姜意福礼后便得意洋洋的转身离去。   姜意的心神被她的一番话搅乱,久久不得安定。   父亲不是说只是有人查出宋大人贪墨,这才会让皇上知晓,怎么如今倒成了是父亲投举?   花容见她面色不好,上前安慰:“小主,湘婕妤肯定是为了挑拨你和娴嫔娘娘的关系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姜意缓和一阵,僵住的脸色才稍稍回血,她看湘婕妤方才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胡说乱道。   若是真如湘婕妤所说,待荣县灾祸贪墨一事定案,她如何面对阿沅?明明在这宫中也就这么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   一时间不免哀戚,姜意脚步虚浮的朝着长芳阁走去。   ***   用了燕窝制成的粥蛊,宋梓婧实在是撑不住,躺在塌上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韩琛未时四刻处理完政事缓缓从上元殿行来,浦一进广灵宫的门寒娟便迎上,小声禀报道:“皇上,娘娘睡着了,如今还没醒来。”   韩琛颔首,在广灵宫的八角玄亭坐了一会儿,着春若拿了经文来陶冶情操,可没看一会儿心神就止不住的飘。   随意翻了几页后,韩琛将经文扔在石桌上,阔步朝里面走去。   坐在贵妃榻的边上,看见那深色的乌青终是不忍将人叫醒,拇指轻轻从她脸颊摩挲而过,转头问一旁候着的寒娟:“昨夜朕走后她一直没睡好?” 第51章 风雨欲来   寒娟将帘子放下, 挡住外面刺眼的光,而后有将窗户关小了一些,也不知是谁开的, 正对着娘娘吹。   闻见韩琛的话,寒娟面色如常的回道:“奴婢是娘娘进宫时才来服侍在娘娘身边, 往事不知多少,可奴婢听春若讲过娘娘自幼便怕雷声, 每逢雨夜都是戚夫人陪着的。”   韩琛玩着扳指的手顿住, 有些讶异:“她为何不和朕说?”   进宫数载, 他好像对这个枕边人不甚了解,又或者不止是她, 还有其他后宫所有的妃嫔。   “之前都是皇上在,所以娘娘不怕, 昨夜湘婕妤实在害怕, 娘娘也不好阻拦,可自从您离开, 娘娘再未好生熟睡。”   寒娟说完自觉行礼告罪:“奴婢多言,请皇上恕罪。”   韩琛面色凝重, 抬手挥了挥让她出去, 手指拂过突觉她的手背微凉,起身轻柔的将人抱起。   看来是昨夜太过疲惫,如此动静她也熟睡安然不见醒来的模样。   ***   许是听了寒娟的一番话,此后整个夏日雨季,每逢傍晚天变, 无论是在谁的宫里韩琛都来了广灵宫,在雷雨骤来的时候紧紧搂住她,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如此宠爱盛极, 但也惹了不少红眼,走哪都有些挑刺的。   十月初,欣昭媛将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消息散布出去,依礼皇上必定是要去看她,夜里也在她宫里歇下。   “皇家从不缺子嗣……”   宋梓婧瞧着天上明月,这么多阴雨连绵之后,难得见一次月朗星稀的天。   冬日天凉,寒娟从屋中拿了尚衣局新制来的金线镶珠皮绒大氅给她披上:“娘娘,如今皇上看重您,再有孩子总归不过是迟早的事,您……别太伤心了……”   宋梓婧轻蔑不屑的说,“后宫如花美眷众多,他自连绵其中,对谁都是看重。”   “娘娘……”   寒娟还欲多说,这时春若带着春阳来了,春阳手中端着一碗面,色泽丰富看着蛮有食欲。   春阳跪在面前,将端盘高举过头,他不能言语,春若便代他说道:“春阳见您今日未用多少,便去了小厨房给您做了一碗面,说是他家乡口味,您尝尝?”   宋梓婧拦住准备上前去接手的寒娟,亲自将面接了过来,放在鼻间,真情实意道:“好香啊,辛苦你了。”   春阳得了赞赏激动不已,连连摇头,而后又指指屋内,让她端进去吃。   夜半时分,隔壁的宜香园是琴声高绝,久久不能停歇。   想来也是因为皇上去了景阳宫而气愤吧,也气自个至今没有好消息。   ***   明阳宫中也是灯火长明,不论是淑贵妃亦或是方顺仪。   方顺仪左不过对欣昭媛有孕看不过眼,但她与欣昭媛皆是皇后麾下,最后结局不会相差到哪里去;淑贵妃则不一样,她与欣昭媛是死敌。   拿着玉轮在脸颊上滚动,她如今年纪渐长,眼角都隐约起了皱印,得好好养着才是,这宫里女子失了容颜可不见得好。   香菊为她捏着玉足,她腹中孩子虽才两月,可能是头次生恪儿时伤了本源,总是会腿脚酸痛。一旁的安胎药好了,香菊给她端来:“如今欣昭媛有孕,最后也可能是纳入皇后手里,恐怕难以掌控啊!”   淑贵妃舒服地阖着眼睑,她仿佛比香菊还不在意:“皇上下令所有皇嗣都要送到宁寿宫去,欣昭媛纵使平安生下又如何?再者,谁也不能保证欣昭媛腹中的孩子是皇子。”   欣昭媛的孩子最后会花落谁家她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太医院中的人有一半都已被她掌控,怎的这欣昭媛出了什么奇招让太医们查不出,生生拖到胎儿坐稳才公布于众。   “但是这孩子若平安出生也是个麻烦——”淑贵妃沉吟一会儿,“容婕妤那边什么动静?”   今日皇上早早便翻了牌子,要去容婕妤宫中。   香菊笑了笑:“皇上去了景阳宫之后,容婕妤便将备好的饭菜都掀了,显然气得不轻。虽说容婕妤对皇上无情,但这种事情,还是挺折辱面子。”   淑贵妃看着已然不剩多少的灯烛,起身朝床榻小步走去,香菊将浅黄色的帷幔放下,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年末皇后娘娘在乌蹄园中准备了赏梅大会,邀了众多姐妹前去。那时霜雪铺地,乌蹄园中石阶甚多,你说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那该有多疼?”   香菊瞬间会以,低头称是:“奴婢明日去容婕妤宫里送礼,顺便提醒一下容婕妤,冬日行走还是小心为上。”   ***   翌日醒来,宋梓婧腰间环了一条健壮的手臂,若不是熟悉的香味,她恐怕都要以为是有男子轻薄于她。   轻轻动了动,身后之人若有所感,带着朦胧嘟囔:“醒了?”   宋梓婧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皇上昨夜不是去了景阳宫,怎么会在臣妾的塌上?”   韩琛环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声音中带了几分清明:“昨夜摸着欣昭媛的肚子,我总是放不下你,听到别人有孕,你定是要伤心的。”   昨夜景阳宫都已熄灯,他却如何都睡不着,趁着夜露深重,匆匆赶来,料想中的女子眼角含泪带着满身心酸沉沉睡去,竟是他来都不知晓。   抬手捏住她的鼻间,调笑道:“倒是未曾料到,我的阿沅睡得像个小猪。”   宋梓婧哼哼一声,背朝他赌气般道:“皇上身边女子那么多,孩子也不是臣妾一人能生,难不成臣妾要日日夜夜睡不安稳不成?”   韩琛搂住她不让逃:“我只是怕你一直耿耿于怀,郁结于心伤了自己。”   “臣妾早就放下了,皇上不必担心。”眨眨眼忍住泛红的趋势,宋梓婧勉强撑着不让声音中带有哽咽。   韩琛自是不信她放下了,若真放下,昨夜便不会哭了。   宋梓婧转过身直视他眼中不掩饰的深情,娇怯的推了推:“时辰不早了,皇上起床梳洗后该去早朝了。”   “你为我穿衣?”   被那双灼热的眼神看着,她无法拒绝。   顺着他伸来的手起身,将衣物一件一件为他穿好,正想将他常用的香囊栓上,听他道:“前几日我见你做了香囊,可是为我做的?”   伸出去的手顿了一瞬,手中的荷包便被他拿了去,宋梓婧想着那个被收进箱匣子中的福包,讪讪道:“臣妾手艺不纯熟,那个福包卖相不好,若不然等臣妾再做,做好之后再给皇上送去?”   这就是没有否认是为他所做的了。   韩琛就执着于这个:“你拿出来给我戴上,这是你的心意,不能辜负了。”   见他硬要如此,宋梓婧也不好再说,转身去柜中找寻那个福包。拿出来卖相倒也不差,就是福字歪了一点。   看着腰间的福包,他有些满意。   ***   ‘忍’字最后一点落下,皇后将笔递给夕芋,清洗后放在笔架上。   “这么说,皇上昨夜又去了广灵宫?”   夕芋递上早茶:“嗯,宫中都传遍了,许多人都在看欣昭媛的笑话呢!”   皇后淡然从书房走出,今日不用众妃请安,她今日得闲了一时:“这个娴嫔如同一株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本宫被她累及一次却是没让她倒下,是本宫低估了皇上对她的用心。”   她总以为在她禁足期间皇上与娴嫔有了冲突,对娴嫔已然厌倦,如今看来,当初恐怕也是皇上出于愧疚不敢去见娴嫔罢了。   夕芋上前为她捏肩:“娴嫔年轻一些,吸引皇上是常事。当初淑贵妃年轻时,皇上对她也是如痴如迷,现今人老了,皇上也不爱去看她了。”   皇后高深地摇头:“比娴嫔年轻貌美的不是没有,但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独宠甚久。”   皇上偏好美人,只要是美的他都愿意去宠幸,但没有一个像娴嫔的,失宠又复宠,来回多次,皇上对她却不见厌恶,一次更比一次在意。   淑贵妃失宠之后再复宠,皇上对其都愈加冷淡,就如这次,淑贵妃有孕,皇上只在初期去看过,淑贵妃不能侍寝就将人抛之脑后。   “说到底,还是欣昭媛无能,有了身孕却是连皇上都留不住,活该人笑话。”   念头转向欣昭媛就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当初看上此人只是觉得欣昭媛深得皇上欢喜,为人头脑简单好掌控。现在而言,等欣昭媛孩子落地,她便算是一颗废棋,不堪重用。   ***   年末,朝廷中拖拖散散过了一年的贪墨定了音,其中以中书令贪墨最多,抄其家产,罪臣宋正关押入狱,择日问斩。   县令姜则涛投举有功,着升四品。   此消息一出,姜意在长芳阁中脚底打滑硬生生在平地上摔了一跤,顾不及疼痛撩起裙角便往广灵宫中跑。   生怕去的慢了,所有的解释便都无用了。   哐当——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内殿,宋梓婧慌了神想去收拾残渣,不想被瓷片划伤了手,血流如注。   寒娟拿过帕子就捂住伤口,急急冲着春若道:“快去叫太医!春阳,来将东西收拾干净!”   宋梓婧挣扎着要出去:“我去见皇上!”   寒娟拦住,急忙道:“娘娘,奴婢知您着急,如今皇上正在朝议,您去了也见不着皇上,还不如等伤口处理好再去……”   “寒娟!那是我的父亲,我亲亲的父亲,我怎么等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宋梓婧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娘娘……”   两人争执的时候,春若还没将人请来,倒是夏福子冒着被打的风险走了进来:“娘娘……长芳阁的和婕妤来了……” 第52章 “皇上如今可是知道了喜欢……   未等广灵宫的人出来准许, 姜意就已等不及冲了进去,见寒娟在为其止血,看着一地狼藉明显愣住。   宋梓婧缓了缓神, 让寒娟带着其余人等出去,直直看着姜意的眼睛, 在那双焦急的眼眸中瞧见了自己的倒影。眼眶微红,心里头的冲动让她控制不住, 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便往姜意的脸上招呼。   不过几息之间, 白皙的脸便红印明显, 微微肿了起来,可见她所使的力气何其大。   姜意似乎感觉不到疼, 眼中含着泪跪下去,声音都颤抖不少:“若是打我能使你解气, 你便使劲往我身上招呼, 等你打够骂够我再与你解释。”   宋梓婧此时清醒过来,看着那明显的印子心疼的想去摸一摸问一句“疼不疼?”, 可伸出去的手   到半途生生定住,冲到喉咙的话也咽了下去, 只无助的说了一句:“姐姐, 我原以为这宫中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   可如今推我父亲如火坑的却是你的父亲,这般情形,该如何做解?   听了她的话姜意心头更是难受,她深知这宫中艰难,也仅有两个意趣相投的人相依为命, 可为今这一点点的温暖和谐都被前朝政事给打破。   “我知宋大人入狱你难受至极,也因为……我爹爹才使得宋大人如此,可阿沅……你信姐姐, 姐姐自与你相交以来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爹爹和宋大人入狱之间关系,我也是今时今日才知晓,对你是没有一丝欺瞒……”   “……你若是实在不信,那自此我便与我父亲断绝关系,只要你心中之气能解!”姜意紧咬下唇,似乎是一种决绝。   她的父亲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当初也是为了容华才将她送进宫,既然如此,只要能保住这脆弱、岌岌可危的温情,她就算舍了那点不剩多少的父女之情又如何?   宋梓婧哪里料想到这层,她只不过是有些慌乱,在姜意说话时略有出神,如今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吓到。   看到姜意还跪着,上前将人给扶了起来:“姐姐怎可如此!地上还有碎瓷,姐姐快起来别伤着了。”等姜意顺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她不介意的俯身将衣裙下摆所沾染的污秽拍干净,“若是因为我使得姐姐与姜大人关系断裂,这反倒是妹妹的不是了。”   姜意却是过意不去:“可是——”   宋梓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姐姐放心,妹妹相信你,父辈之间的恩怨不必牵扯到你我。今日事发突然,现在心中一团乱麻,实在不好招待姐姐,姐姐且先回去歇着,等……”稍微停顿,而后苦涩地说:“等事情过后妹妹又去向姐姐赔罪,可好?”   她所指是那不分青红皂白招呼上去的一巴掌。   姜意也深知她如今心乱如麻,得了安心的答案,不便在此打扰转身回了长芳阁。   ***   春若进来,她对姜意便不是那么友好了:“娘娘就这么放她走了?奴婢怎么看都觉得她与此事有所关联,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此前佯装好心前来告知老爷贪墨一事,让娘娘复宠,如今才过了多久,便是她的父亲投举,这如何不让人生疑?   宋梓婧原本也存有怀疑,可仔细想来,如若她真是知情,那此刻便不会赶来与她解释,而是会直接前去上元殿请功,看在姜大人的功劳上皇上多少会抬举她几分,可是她没有。   这便是她相信的理由。   “罢了,如今说再多也无用。”宋梓婧走到妆镜前,看着因失血而导致的惨白,伸手一一除去头顶珠钗玉環,再让寒娟进来褪去了一身华衣。   她以素衣面圣,只愿求得一丝让父亲有生的希望。   ***   此时的乾元殿。   诸多大臣皆向韩琛请示,只觉斩首宋正一人不够,以其所贪污脏银,足以令其妻儿九族流放远疆永不回京。   说如此狠话的大多数是从前宋正官场上的政敌,所谓政敌,自然是你落难了我来给你雪上加霜的。   韩琛默默盯着下面这些个人七嘴八舌的在底下言语,不置一词,这些明面上说是宋正的政敌,可背地里却是韩灼的走狗,凉薄地眸子轻轻扫了泰然自若站在那儿的燕王。   感受到他的目光,韩灼也抬眼回敬,嘴角勾起以示挑衅。   “够了!”   尊位发话,底下人顿时噤声,静待后话。   韩琛道:“宋正已然入狱,其妻儿不过妇孺无用,尔等何须如此赶尽杀绝?”   羱羊总督沈选安自当第一个站出,拱手言道:“皇上,贪污重罪,且宋正贪污数额甚多,依律法不可轻饶,且律法中所提,脏银过千,罪同谋逆,该叛九族连坐!皇上切不能因为某些不应该的而轻饶。”   某些,指的无非是宫中的两位宋家女,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而沈选安之女沈依婷因宋家小女而死,沈选安一直记恨宋正,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但所有人都像商量过一般纷纷附和沈选安之言,要求流放。   韩琛眯了眯眼,扫视过群起而吵的朝臣,声音低沉:“沈总督所言不无道理,但此事容后再议,朕还有一件事,想问问燕王。”   突然被点到的韩灼即刻从队列中走出,站在中央,懒散低腰:“臣在。”   “如今西夷来犯,朕为国君不好领兵,然兵权尽在燕王手中,燕王可有领兵出征平定叛乱之意?”身子向前倾斜,韩琛眼睛不眨的盯着他,只要他有一丝犹豫……   韩灼双腿像是钉在原地,长久不能移动。   沈选安又冒出来替其说话:“回禀皇上,燕王殿下此前出征南巫,曾受重伤还未痊愈,此时出征恐对战事不利,请皇上三思!”   韩琛好笑反问:“都六年了,还重伤未愈?看来沈总督是该好好看看医书了。”   沈选安突觉失言,羞惭低头封上了嘴,生怕再给燕王惹出什么来。   韩灼抬起下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皇座的野心,目光触及悄然抬起的指节,手指间玩弄着一个浅蓝色的荷包,在把玩的过程中荷包中的东西也露出一角。   那是十五岁那年送给阿妍的,他承诺了要娶她的那一年。   眼中的野心渐渐熄灭,韩灼后退一步,朝着那个人跪了下去:“为国效力是臣的职责,臣,愿意领兵出征。”   韩琛对他的退让很是满意,将手中的物什收了起来:“如此便好,朕还想着要是燕王的确重伤未愈,便将兵权交给苏将军让他出征,毕竟苏将军的谋略也算得上大洲数一数二的。沈总督,你说是不是?”   沈选安冒着虚汗连连称是。   将军苏贤自皇上登基以来深得重用,领兵打仗也是胜多于败,沙场上的谋略还要比燕王高上一层,这次兵权要是交于他手上,便是再难拿回来了。   韩灼知道,这是皇帝给他的最后一次提醒,如若没了兵权的保障,他这个燕王也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罢了。   拥护燕王的几位老臣顿时噤声,生怕再多说几句,皇上连他们也一起办了。   见无人说话,韩琛拍板:“退朝!”   群臣伏地:“臣等恭送皇上。”   ***   韩琛还没有从乾元殿出去,李福才便迎上来对他禀报:“皇上,娴嫔娘娘除簪素衣跪在上元殿门外,都跪了两个时辰了……”小心探看他的脸色,才又说道:“奴才看娘娘的手都冻得发紫,您要不要?”   韩琛摆摆手:“不见。”   她会来他早已料想到,对于自家的父亲,身为女儿她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   偏头看向窗外寒梅绽放,他想到了另一个人:“淑贵妃听到消息说了什么?”   李福才早已在明阳宫安排了人,此时有条不紊的回道:“淑贵妃有几分惊讶,听后也只是说‘证据确凿,处决全凭皇上决议’,并无求情的意思。”   “她倒是和宋正断的干净。”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宋妍从入了东宫那一刻开始,便恨上了宋家的所有人。   还记得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有点情谊地与家中通信,可如今却是一句问候都没有了。   有时候他都替宋正寒心,养了一个白眼狼都不如的女儿。   “着人将燕王即将带伤西征的事在宫中传出去,越快越好。”   韩琛精明的眸中闪着数不尽的计谋,他的网,需要一步一步收拢了。   ***   从长廊走过,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不一会地面便披上了银装。   长廊的尽头是上元殿,在转角处一眼就能看清跪在台阶下的人。一身素洁白衣,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素白的衣物并不保暖,雪绒落在身上,激得人一阵发寒,浑身的只觉渐渐失去。   寒娟跪着滑动膝盖上前,将伞置于她的头顶,宋梓婧抬手挥开,声音沙哑难听:“拿开!”   寒娟咬唇,温声劝诫:“娘娘,皇上还在乾元殿议事,天寒地冻的,伤了自个的身子不免得不偿失。不如我们先回宫,等皇上回了上元殿再来求情可好?”   殷红的唇已然失了血色,渐渐变得青紫,那摇摇欲坠的身影看得煞是心疼。   李福才转头轻声问:“皇上?”   韩琛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另外一条道,直通上元殿侧门。   殿中炭火烧的通红,可比屋外的寒冷温暖许多,宫女上前接了褪下的大氅。   透过明晃的窗纸,漫天大雪有愈下愈强的势态。   执起的笔长久未动,他还是舍不掉过多杂念,唤来在外殿着急转圈的李福才:“去找一件雪白的貂绒披风给她披上,告诉她,若她还是执着跪在那儿,朕即刻下旨斩了宋正。”   李福才领旨,手中捞着披风走了出去。   见到他宋梓婧仿佛见到了救星,急着上前揪住李福才的衣摆:“李公公,李公公!皇上是不是愿意见我了?”   李福才将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叹了一声:“娘娘,皇上如今烦扰事情多,实在是没有时间见您。您且先回去,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好的。”   “是皇上不愿意见我?”宋梓婧倔强的仰头,不让眼中的眼泪掉出来。   见她不愿意走,李福才不得不将那逼人的话说与她听:“皇上还说了,您要是执着于求情,他不介意即刻下旨处斩宋大人。娘娘,您……还是回去吧……”   抓着衣摆的手无力垂落,仿佛被抽了筋骨软软瘫倒在地,抓在手中的雪没一会儿便化成水,怎么用力都留不住。   不再挣扎,宋梓婧扶着腿缓缓站起身,那朱红色的大门像是恶咒般映在脑海,没走两步便不受控制倒在雪地中。   ***   淑贵妃从仪仗下来,搭着香菊的手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乱做一团的景象。   皇上掀开遮风的厚重帘子走了出来,眼不斜视的看着倒地的人,上前将人揽到怀中抱了起来,小心送到轿撵上,嘱咐寒娟:“照顾好你家主子。”   转身回去时路过淑贵妃身边,轻飘飘的给了一个眼神。   绕过跪地的李福才跟在韩琛的后面进了上元殿,她已很久没进过皇帝的寝殿,但只一眼便能发现这殿中陈设细微的变动之处。   淑贵妃轻笑一声:   “皇上如今可是知道了喜欢的滋味?” 第53章 请君入瓮   淑贵妃摸过垂挂而下的纱幔, 是荷青色的;屋中的香炉里烧的香料也不是帝王常用的龙涎香,是夹杂着淡淡松香,清新沁人的松鹤入云;就连他腰间所挂香囊也不再是她从前做了送他的那一个。   丝滑从手中划过, 淑贵妃淡笑着看他:“阿沅也很是喜欢皇上呢,如今倒真是两情相悦, 为人所称道呢。”   李福才眉心突突直跳,很想开口让淑贵妃不要再说了。   韩琛挑眉, 轻轻拿起方墨在乌山青石砚中转了两圈:“若只是来说这些无用的, 贵妃也该回了。”   淑贵妃面色一僵, 她没想到韩琛会无动于衷,撩起裙摆规矩跪下:“皇上, 燕王前些年出征重伤未愈,当今西征若隐疾在战场上发作, 这于战事不利, 还请皇上三思,换一个人选为好。”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求人的意思, 好似只要她开口皇上就得答应她一般。   韩琛只是勾勾唇角并未笑出来,但正是这种皮笑肉不笑更令人难受:“贵妃与燕王是什么关系, 需由你来为他求旨?”   “燕王乃是皇上皇弟, 所以燕王也算是臣妾的弟弟,臣妾为弟弟求情也不可?”淑贵妃嘴边噙着笑仰头看着皇帝。   李福才在一旁扶额。   您可别乱说了!!!   韩琛点点头,将撕下的纸张丢入火炉中,瞬间燃成灰烬:“为弟弟求情所言不错,不过贵妃莫不是忘了, 皇后才是朕的妻,你如何敢越过皇后称燕王为弟?”   唯有皇后才能被宗族亲王称呼为皇嫂,后位之下皆为妾, 是为卑贱之躯,贵妃敢视燕王为弟,燕王却没有那个胆子称呼其为嫂;再者说燕王哪里肯视爱人为嫂?   淑贵妃被堵得哑口无言,从伦理纲常上而言,她与燕王之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韩琛将先前在朝堂之上用来威胁韩灼的物什丢到她的面前,那时一块成色不算好的玉种,被雕刻成了双蝶戏花的样式,“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让韩灼将兵符上缴,朕重立人选领兵西征;其二,韩灼西征,生死由命,能不能活着回来,朕便不可保证了。”   沙场刀剑无眼,若是一不小心成了刀下亡魂,谁也不能说什么。   宋妍将那玉佩紧紧抓在她的手里,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皇上就不能饶了他?”   “朕饶他,那谁来就朕?”韩琛绕过深色檀木桌,稳稳坐下,将密报丢到她的面前,“燕王意图与西夷联手造反,商定事成之后大洲疆土各分一半。你说,朕收到这份密报时该是什么心情?”   韩灼若无异动,老老实实拿着兵权做他的燕王,时不时领兵平定叛乱,那么他便不会动手。   可如今,韩灼所筹谋的一切都已经危及大洲国本稳固,他已然不能坐等朝州覆灭。   她此时明白,韩灼手中的兵符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当时在朝堂上交出兵符,那等同于整个人被架空,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若是不交带兵出征,起了反叛的心思,那么韩琛便可有足够的理由将其绞杀。   如此绝妙的局,没有多年布算,恐是难以筹划。   她当初真的对面前这位坐于龙椅上的皇帝掉以轻心,只以为是个为感情所趋势的人,如今想想,在深宫厮杀出来的帝王,哪一位不是谋算极尽?   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响声,韩琛像是没了耐心:“只要此次西征燕王战胜归来,亲手上交兵符,朕允诺保他一世平安无忧。”   睫毛微颤,她不再看那张令自己厌恶了十多年的脸,揪着膝盖,她绝望而哑然的说:“臣妾自当全力保下燕王平安。”说着顿了一下,“臣妾还有一个问题。”   “问。”   “当年皇上曾与先皇说对臣妾一见钟情,势要求娶臣妾为妃,这些,是否也是皇上的一个计划?”   “很聪明。”韩琛没有否认,“当年肃太妃自请离宫后,父皇便立下密旨,将兵符交予皇子灼,这无疑会成为他与朕斗争的唯一利器。而据我所知,他立于这世上除却皇位,最在意的便是你。”   只要得到一个人最为在意的东西,那便等同于拿住他的死穴。   宋妍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皇位之上争权夺利的东西,就因为那荒唐的皇位,便让她与爱人相离,在这深宫中赔上一生。   韩琛等了一会儿,终究是没等来她为宋正的一句求情,不免失望:“李福才,贵妃有孕在身,不宜多跪,你送她出去。”   李福才领旨,上前伸手要扶,却是被一把拂开,只听得她咒骂道:“本宫乃千金之躯,由得你这肮臜玩意触碰?”   李福才讪讪收手。   扶着腰艰难起身,跨过门槛时宋妍仿佛想到什么,转头粲然地对着韩琛笑道:“皇上,您觉得若是阿沅知晓当初是您放任皇后和容婕妤,她才失了那孩子,你觉得阿沅与您之间,还有可能吗?”   既然他毁了她的一生,那她又何尝不可让他也失去挚爱。   ***   因而是择日问斩,宋正的处刑期一直未下,宋梓婧不觉疲乏,一日又一日的前去上元殿跪求,可韩琛没有一次见她。   想到那一日淑贵妃轻而易举就见到皇上,宋梓婧和宋妍决裂之后头一次跨进明阳宫的大门。   还没走到殿前,香菊便出来拦住她:“娴嫔娘娘,我家娘娘今日不适,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本宫有事相求,还请香菊姑姑为我通报一声,”宋梓婧咬咬唇,“就一刻!”   淑贵妃捧着手炉,整个人暖烘烘的窝在棉毯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香菊固执地站在门前,伸着手不让她进去。   交谈甚久,淑贵妃才温声喊香菊让她们进去。   见面相视,宋梓婧一句话还未出口,宋妍便低了眸子:“若是来求本宫为父亲求情的,那你是来错了地方。若是来找本宫说说话的,那便坐。”   宋梓婧皱眉,眼里尽是不明白:“那是我们的父亲!”   淑贵妃抬起手指摇晃了一下:“是你的父亲,不是本宫的。”   看着她眼中浓厚的迷茫,淑贵妃轻声笑了一下:“看来他们将你保护得很好,什么都不让你知晓。”   给香菊一个眼神示意,把藏在私匣多年的东西拿了出来,白纸黑字——   是一封断绝书。   最后的日期,是淑贵妃出嫁进东宫的那一年。   荒唐由心生出,宋梓婧喃喃问道:“为什么?”   “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淑贵妃像个慈爱的姐姐抚上她的发鬓,嘴边的笑却寒冷瘆人,“从你出生起,便是家里小公主一样的存在,父亲母亲什么都依着你,大哥大嫂也是,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你想要,他们都会给你找来。可是我呢?从你出生开始,从前那些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全都消失了,只要你一伤到,你一哭,父亲便不由分说的拿着带刺的荆棘往我身上打。”   “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罢了,却全都怪在我的身上。被打不说,母亲更是那一日的饭菜都不允我吃,这些我都忍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我属意嫁给韩灼,却偏要因为皇上圣旨便将我允了韩琛!”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日反抗无果,被宋正亲手绑上花轿的情景。   她也记得,在阿沅进宫时,香菊说父亲母亲曾有意谎报阿沅身有残疾不便进宫。   同样都是圣意,为什么对待的方式那么不一样?   宋梓婧眼睛眨了眨,嘴里的所有质问都说不出口。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姐姐过的是这般的生活,也从来不知她有如此深沉的恨意。   “他早就该死了!”想起来从前的屈辱,淑贵妃不免更加咬牙切齿。   宋梓婧绝望的闭了闭眼,双膝跪下行了大礼,其身后离开了明阳宫。   每一座宫殿都有火炉在燃烧,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洋洋地,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人的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由万千屋檐所铸就的皇宫此时变成了一个冰窟窿,将所有人都尘封在此。   ***   赏梅大会之前,最后诏令下达,问斩荣县赈灾款贪墨官员宋正,其长子宋濂革职查办,保留其妻诰命,迁居荣县。   燕王则带领精锐士兵往西征伐,以还万千百姓一个安稳。   韩琛负手站在窗前:“朕深知宋正一生清廉,为人父母官,这一身的贤名最后却断送在那群、奸佞小人手中,实在可恨!”   卓严琦俯首下跪:“是臣无能,一直未能拿到证据还宋大人清白,还请皇上降罪。”   韩琛在朝中拖延时日甚久,可沈选安将证据掩藏得太好,令卓严琦一刻不停地追查都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朝中,沈选安等人一直施压,到了最后还是没能将宋正的命给保下。   到底是他害了的宋正,宋正若不是为了维护皇权,沈选安等人也不会那么着急对他出手。   “罢了,已成定局,也无怪忽谁无能,且将证据找出来,给沈选安定罪之时将真相昭告天下,还宋正一个清名。”   “是。”卓严琦依言站起了身,“皇上,燕王带兵出征,若是在途中与西夷勾连,皇城兵力不足,恐难以守卫。”   他看见了皇上那日拿出的东西,燕王因为玉佩后的人而妥协,也会因为此人失去理智。   韩琛并不担心:“朕只给了他一万将士,其中有七千乃朕亲自训练的暗伏兵,若是他安分守己,这七千将士自会与他一起扫清叛乱;他若起了歹意,将只有三千将士随他作战,于反叛中途被暗伏兵潜杀。”   年至而立,他早已学会给自己留后路。 第54章 “若想知晓失去孩子的内幕……   赏梅大会前, 皇后原本也邀请宋梓婧一同前去,自宋正问斩后,宴请名单传至各宫, 广灵宫娴嫔的名字却是悄无声息的消失,转而添上了容婕妤的名字。   即使近几日征伐西夷传的沸沸扬扬, 容婕妤的圣宠也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皇后的这番操作,明眼人都知道, 这只是最平常的捧高踩低罢了, 没什么好稀奇的。唯一好谈论的不过是在锁秀宫门前, 娴嫔与庆妃起了口头争执,庆妃一个不高兴赏了一顿掌嘴给她, 顺带让她抄写女则千遍以示警告。   皇后对此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娴嫔言语不知遮拦, 多多学点规矩也有益处。”   之后不久, 皇后又给娴嫔下了禁足令。   庆妃由此也向皇后靠拢几分。   ***   被掌了嘴的宋梓婧手执笔墨,麻木无神地抄写着《女则》, 这是第八百八十八遍,还剩一百一十二遍。   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   寒娟和春若站在玄关处一个端着茶水, 一个端着点心;看着那废寝忘食的姿态, 两人都不敢贸然进去。   寒娟朝着春若呶嘴:你先进去。   春若摇摇头,使了个眼色:你先!   互相来回‘谦让’,最后寒娟比了一个手势:一起去。   同时将东西放在宋梓婧面前,两人又异口同声的说:“娘娘吃点东西/喝点水吧?”   宋梓婧摇摇头,长久未曾进水, 喉咙干涩枯槁,张嘴想说什么却因疼痛难忍而选择了不开口。   寒娟苦口劝说道:“娘娘,宋大人离世, 您伤心我们都知道。可每个父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平平安安、健康过完这一生,您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自从宋大人问斩,她便是一字不说,一日三餐在桌前食不知味,少许吃两口便放下碗箸,活生生将自己演变成了行尸走肉。   由此可见,那日庆妃在锁秀宫所说的言语冲撞简直是无稽之谈,她家主子一直未曾开口怎么就言语冲撞了?可现今世道,广灵宫形如冷宫,加之朝廷之事波及,皇后等人也不过就是趁此机会将娘娘踩入泥土不给翻身的机会罢了。   见她执意不肯停笔说话,寒娟只得拉着春若出去,将门好生关上,转身对站在门口苦等的李福才摇摇头。   李福才急的直跺脚:“娴嫔娘娘这般下去迟早出事,你们两个小妮子倒是想想办法呀!”   陛下早闻娴嫔进食不香,不开口言语,可朝廷琐事让他分身乏术没办法来,又怕后宫之人加害,所以皇后下旨禁足时他未曾发话。   每日派李福才拿着新鲜膳食来,是娴嫔最爱吃的那些,但基本都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李福才也进不去寝宫,每次回上元殿不免都要被皇上训斥一顿。   寒娟苦着脸:“李公公要知晓,我家娘娘性子执拗,她若不自己想通,我们如何也没有办法。”   李福才将食盒原封不动的又提回去,大不了就是再被骂一顿。   ***   赏梅大会那日,梅园的白雪被鲜血染红,如枝上红梅,斑斑点点好看却又让人恐惧。   欣昭媛躺在石阶之上,捂着肚子一脸灰败,血涌如流从下身缓缓流出,不一会儿便将石阶旁的白雪染红。   伸出手绝望的抓住皇后精致的衣摆,破碎地说道:“皇后娘娘,救救,救救臣妾的孩子……救救孩子……”   她多年不易,好容易怀上,太医每每来诊脉都说过,她宫体寒凉,若是这次之后想要再有孕便难了。如此便等同于她这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若是失去孩子也就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皇后看着地面被染红,那血量,即使她不曾学医,也明白即使太医飞速赶来,这孩子也是保不住了。   皇后也很是惋惜,毕竟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出生,若是个皇子,只要以后皇上让孩子从宁寿宫出来,便都会养在她膝下。   如今算是少了一个筹码,目光略微深沉的看向被宦官们架住的容婕妤:“雪天路滑,容婕妤穿如此华而不实的靴子,究竟是有何居心?”   容婕妤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靴子,那是她家乡独有的,来京这么多年,她也仅剩了这一双。这种靴子鞋底偏高,有个极为不好的缺点,那便是遇水易滑。   她刻意跟在欣昭媛身后仅有一个目的:“皇后娘娘既然知晓我有居心,怎么不大声说出来?”不待皇后她继续发话道:“我就是要杀光这后宫的所有孩子,你们、还有那个狗皇帝,谁都不配有孩子!!!”   就这么个简单的理由,她便谋害了还未出世的孩子。   多人无法理解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已然疯魔的人,又或许说,她的确已经疯魔了,头发披散,笑得癫狂。   皇后眯着眼,好像察觉出什么:“那你怎么不去残害淑妃的孩子?本宫记得,你与淑妃接触颇多。”   端昭媛摩挲着下颌,难不成皇后是在说淑妃与容婕妤沆瀣一气?   徐贵嫔更具一些理智,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淑贵妃因为有孕在身所以婉拒了此次赏梅。”也就是在说是因为淑贵妃没来,所以容婕妤先找欣昭媛下手。   皇后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徐贵嫔是多年不问世事,单纯得可笑。”   徐贵嫔讪讪闭了嘴。   因为话一出口后她便发现了其中解释不通,若是因为淑贵妃未来而选择加害欣昭媛,那容婕妤何必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选个人少安静的地方才不会这般引人注意。而且,这般大张旗鼓,容婕妤便没了翻身的机会,如何对唯一还怀有身孕的淑贵妃下手?   淑贵妃与燕王的隐秘这几日断断续续的传出来些许,再加之西夷动乱——   容婕妤仅仅只是淑贵妃手中的一颗棋子,即将废弃的棋子。   ***   被疼晕过去的欣昭媛被抬去离乌蹄园最近的长芳阁偏殿,参与赏梅的妃嫔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间等着太医诊断。   皇帝将事务处理完赶来时,太医刚巧从内间出来,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太医拂袖跪在皇帝跟前:“禀皇上,昭媛腹中胎儿仅四月,遭外力磕在石阶上,受创严重,而且昭媛宫体本就寒凉,此次重创,以后不能再有身孕,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节哀。”   皇帝淡淡点头,以示知晓。   皇后起身蹲跪:“此事皆因容婕妤而起,还请皇上为欣昭媛做主呀!”   韩琛淡漠的看向被压跪在一旁,如野狼似盯着自己的容婕妤:“朕本已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却不想你愈发变本加厉。”   指的是前一次谋害娴嫔的事。   那一次皇后也参与其中,闻言不免僵硬了一下。   皇上除却在说容婕妤,好像又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她。   容婕妤‘呸’一声吐了星点唾沫:“当初我本欲嫁人,却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我便不远千里被我的好皇兄送来和亲!我本该没满过完一身,便因为你这狗皇帝葬送。就你这般三心二意、绝情无意的人,怎么配有孩子?你活该断子绝孙、孤独终老!”   “你知道吗?每每承欢你身下,我都恶心得要死,恶心得想吐……唔唔唔……”   见她愈发口不择言,李福才赶紧使了眼色让人给塞了一团棉布堵住容婕妤的嘴,以免再说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污了诸多贵人的耳朵。   韩琛阴沉着脸色,拂手将桌上杯水扫落,滚烫的茶水溅在皇后的裤腿,激得人抖三抖。其余人等见状也大惊,赶忙跪下:“皇上息怒!”   “婕妤尹氏,多次谋害皇嗣,屡教不改实在难以饶恕,今褫夺封号降为庶人,赐血衣染身,明日执行。死后身不入妃陵,着扔乱葬岗。”   乱葬岗!!!   所有人低垂的眼睑下神色各异,服侍一场,若是连妃陵都入不了已然是一种耻辱,而直接将人丢入乱葬岗更是将人的脸按在泥里揉搓,连一块遮羞布都不给。   庶人尹倩被堵了嘴,被宦人拖着离去时所有怨毒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眼神中表达。   人都处决了,皇帝不再多留,只嘱咐皇后多多照看起身便离去,没有任何去内间看一眼欣昭媛的意思。   其他妃嫔见也没自己什么事陆陆续续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个方顺仪还呆在皇后身边服侍着。   皇后看了一眼没有生气的欣昭媛,脑海中回荡的皆是太医的‘不能再有身孕’,眼中冷漠更甚,都不用再等了,废棋一颗。   淡淡对着玉香说一声:“好生照顾你家主子。”   不留一丝动容的与方顺仪走了出去。   感受到皇后的凉薄,方顺仪更加的胆战心惊。   若是有一天,皇上还是不让若羽归于皇后膝下,那她是不是也会像欣昭媛一样成为一颗弃子?   打了一个寒颤,她不敢再去细想自己以后的结局。   ***   另一边,元福匆匆赶去广灵宫报喜,对着寒娟就道:“寒娟姑姑,皇上下旨解了娴嫔娘娘的禁足,快去给娘娘报喜吧!”   寒娟没有动身,倒是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春若走了进去。   宋梓婧将抄写好的《女则》一本一本的叠好,正好见春若进来便说道:“将这些送去给锁秀宫。”   初始春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久久不能回神,而后欣喜道:“娘娘,你开口说话了?”   宋梓婧微笑着点头,催促着她赶紧去。   春若沉浸于欣喜中,连进来做什么的都忘,砰砰跑出去告诉其他人主子开口说话了,然后招呼几个人将《女则》一一抱了出去。   寒娟见她这兴奋样便知已经把正事忘了,无奈地自己进去又在宋梓婧耳边将喜讯说了一遍。   宋梓婧似是没有听到,神色淡然地出了殿门。   屋外阳光正好,这也是自父亲离世之后她第一次见到阳光。   有时候她还得感谢庆妃,繁重的笔墨文字,正好让她没有空暇的时间去思考那些沉重的问题。   诸多大小箱子从正门抬进,宋梓婧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今日乌蹄园出了事,欣昭媛的孩子,没了。”寒娟凝重道,“是容婕妤癫狂动手,事后皇上给了血衣染身,丢入乱葬岗。”   宋梓婧笑了笑:“皇上是连尸首都不打算给容婕妤留呢。”   血衣染身,全身上下、体无完肤皆被血液所染,乱葬岗豺狼虎豹众多,闻着血腥味赶来,那画面,还真是不敢想象。   寒娟拿着账本将院中的赏赐一一登记入库:“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许是觉得从前娘娘小……”顿觉说错话,寒娟赶忙转调,“娘娘在容婕妤那儿受的委屈颇多,皇上心觉愧疚便赏了好些物什下来。”   宋梓婧并不在意皇上因何赏赐东西,偏头看向树枝光秃的樱桃树,出神间夏福子从门外进来。   福身之后站在宋梓婧面前小声问道:“娘娘,容……庶人尹氏想要见您一面,您……见吗?”   宋梓婧回头,嗤笑一声:“将死之人,有何可见。”   夏福子又道:“尹氏说,您若想知晓失去孩子的内幕,最好去见她,否则她死后,您就再也不会知道了。”说着,冷汗不住的下。   寒娟感觉身旁的人呼吸猝然重了几分,抬眼便见她伸出了手。 第55章 妾与君心绝   踏上刑罚司的台阶, 侍卫见着她有些诧异,愣神片刻秉承职责所在将人伸手拦下:“娘娘请止步。”   宋梓婧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侍卫, 周身的寒凉止不住地散发:“本宫见庶人尹氏。”   侍卫禁不住这般压迫,喉结滚动, 手依然伸着不过已然有些弯曲:“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许探视尹氏, 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宋梓婧有些不耐烦, 微微偏头, 夏福子上前拿出钱袋子,将人引到一边。侍卫看到里头的银子有些心动,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末等侍卫,平日里的银两很少。但另一边皇上的铁令又如铡刀架在脖颈之上。   宋梓婧跨过门沿, 逆着光说:“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你且好生守着便是。”   元福小跑着赶来,已经连宋梓婧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心道:糟了!   皇上专门找人关注着娴嫔的动向便是怕娴嫔见到尹氏,可上元殿离刑罚司实在太远, 他紧赶慢赶终究是慢了一步。   在门外焦急踱步几圈, 只得认命地再跑回上元殿请罪,顺便给皇上一个信儿。   ***   刑罚司乃宫中大型处罚处,比惩罚不听话的小宫女的慎刑司还要恐怖万般。   方一进去,差点便被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气味劝退,脚下是血液和泥土的混合, 踩下去便觉恶心冲顶。   寒娟将早先准备好的驱了熏香的帕子给她捂住鼻子,多少能减轻一些恶心。   刑罚司的嬷嬷见到她笑得一脸殷勤,不说二话谄媚地引着宋梓婧去了尹倩的刑房。   “娘娘, 这就是罪人尹氏。”   宋梓婧微微颔首:“劳烦嬷嬷。”   瞥眼朝牢房看去,尹倩就如早些年所说那般,长得并不美丽,仅仅只处在看得过去的阶段。她长发披散,从侧面看去带着说不出的凄美,可当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宋梓婧终是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   方才看不见的另外一面,整个头皮都被扯下,鲜血淋漓,活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囚服下露出的皮肤也近乎没有完肤,刚刚凝结成块的血痂被嬷嬷看见抬手便用带着倒刺的小刀划下,从伤口拿出时都带有不少的血肉。   宋梓婧心有余悸地退后半步,缓了半晌才堪堪站定。   尹倩也硬气,宋梓婧看着都疼,她却一声未吭。   这便是整个大洲最为残酷的刑罚——血衣染身。   以鲜血为衣,让活人体无完肤鲜血流尽而亡。   感受着生命缓缓流逝而无能为力,这是最折磨人心智的。但血衣染身大多数时候是惩处那些无恶不作、虽死不能消除罪孽的囚犯,尹倩算是头一个女子来承受这个刑罚的。   ***   引路的嬷嬷与施罚的嬷嬷小声说了几句,嬷嬷们恶狠狠地冲尹倩警告几声,转身对宋梓婧笑笑就结伴而走。   见到宋梓婧,尹倩伸出带着镣铐的手轻轻将遮住眼睛的发丝撩开,想在她面前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互相对视顷刻,宋梓婧率先开口:“本宫记得从未与你结怨。”   尹倩看她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娴嫔娘娘,您进宫也有数年之久,怎么还是如此单纯?这深宫中害人,不过就是一时兴起,想害便害,何须要各种理由。如你、又如欣昭媛那个蠢货。”   “我看你不顺眼,便害了你的孩子;再看欣昭媛不顺眼,我一个不小心就杀了她的孩子,如此,就是死后入了阿鼻地狱又如何?至少我还有两个孩子垫背,不亏,不亏!!!”   宋梓婧长到如此年纪,见过不少死不悔改的人,独独尹倩是最为罪大恶极的。   轻到不可闻的说了一句:“你做这么多,只是一心求死。”   “是啊,我早就想死了,从他被大洲的士兵万箭穿心的时候……”尹倩想起心上人的时候,眼泪泪光微闪,裹了太多年的盔甲渐渐脱落,“我刚进宫的时候,想一杯毒酒下毒便去陪他,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那么死了,不甘心狗皇帝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我要让他断子绝孙,让他和我一样永失挚爱!”   “可你到了最后却一样都没有做到。”   淑贵妃安好地坐于明阳宫,她的孩子、方顺仪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养在宁寿宫。   宋梓婧听她无厘头的说了一通,有些许的不耐烦:“我来不是听你述情,你所说的内幕,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尹倩阴气森森地咧嘴笑,冲着她勾勾手指,“你过来啊!”   寒娟急喊:“娘娘别去,谁知道她耍什么心眼呢!”   宋梓婧犹豫,但还是上前两步,在栏杆有一臂之远的地方站定:“你说吧。”   “再过来点,”尹倩不死心的希望她到栏杆面前,最好是她能碰到她的地方,“太远了,我怕你听不清。”   宋梓婧环臂:“说还是不说全看你,我也不见得有多希望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说着,便有转身要走的架势。   尹倩不再卖关子,声音低了几度:“是皇上放任我们对你下手。”   寒娟心脏猛的一缩,看向宋梓婧。   宋梓婧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   上元殿中。   韩琛一阵心浮气躁的将手中的朱笔丢到地面,红墨稀稀散散的滚在石板上。   李福才战战兢兢的将朱笔拾起去冲洗一番,这时元福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他出来连忙拉住他小声说:“师傅,娴嫔娘娘去见尹氏了。”   李福才捧着宝贝似的朱笔不耐烦道:“去就去了,皇上下了禁令,娴嫔也进不去。”   “娴嫔娘娘给了银钱,让身边的夏福子将侍卫拦住,我去的时候娴嫔娘娘就已经进去了!”元福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福才。   李福才脸色大变,抬起手就是一个爆栗:“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不进去将人拦下,跑回来干什么!”方才还是宝贝的朱笔如今像是垃圾般被李福才丢给元福,“拿好了,我去见皇上。”   韩琛低头看着皇后呈上的近一年后宫的支出,眉头紧蹙。各种花销算下来,已经算的上奢侈,其中最盛的便是新晋得宠的湘婕妤宫里,正想着该从何处扣减,李福才哆嗦着腿从门外进来。   韩琛头也不抬:“笔洗干净了?”   李福才呜呜咽咽的:“皇上,娴嫔娘娘……去见了尹氏,”特意强调道:“已经进了刑罚司好一会儿了!”   韩琛猝然抬头,眼中有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李福才重复道:“娴嫔娘娘去了刑罚司见尹氏。”   即刻从紫梨木椅上起身,韩琛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李福才:“一个人都看不住,朕要你何用!”   李福才压低了脑袋:“奴才疏忽,请皇上降罪!”   “准备轿椅,摆驾刑罚司。”韩琛绕过他,步履匆忙,“朕回来再找你算账。”   ***   “当初你有身孕时,狗皇帝早早便在凤阳宫、明阳宫、静安宫都设了眼线,但那不是为了保护你的,而是为了抓住皇后、淑贵妃和我的把柄。皇后和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狗皇帝眼中,但皇帝从未告诉你,任由我们将计划进行得彻底。肖原从一开始为你诊脉便已知脉象虚弱,他如实禀告皇帝,皇帝却让他告诉你脉象一切安好,你说,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了削弱张家、西夷在后宫的势力,皇帝倒是不怕牺牲你这一个孩子,反正只要为朝廷有益,谁的命都可以牺牲,你说是不是?”   张家位极人臣,掌了京中大半人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贪污、谋财害命之事干得不少,隐隐有了把持朝政的意思,皇上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任由皇后把持后宫诸事,可惜皇后伪装的太好,皇帝一直没有找到缺口。   西夷危犯边境,对皇权也是威胁,削弱了她在后宫中的权力,顺带因为谋害皇嗣的罪名将她禁足着人看守,是为了让她无法将京中消息传递回西夷。   至于明阳宫——   “你不会以为,你腹中的孩子出事便没有淑贵妃参与?”尹倩意有所指的看着她腰间的荷包,“在你有孕时,淑贵妃可是给了你一个荷包,说是掺有龙涎香可助安神?”   “其实吧,除了龙涎香,里头还微微含着少量的麝香,量虽小,但也算是可助活血化瘀。”   “嫡亲姐姐呢。”   尹倩特意在嫡亲二字上加重语气,宋梓婧双目无神的看向腰间荷包,淑贵妃第一次亲手给她做的,她一直都戴着。   宋梓婧自我催眠道:“你骗我!!太医查验过无恙的。”   尹倩嗤笑一声:“龙涎香气味形状与麝香无异,两者混合,就是资历较深的太医都可能混淆。更何况肖原受皇帝所遣,即使他知晓有麝香岂会知会你?”   “还有啊,知道为什么你陷害沈依婷那一次,皇帝会替你掩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你,是因为那时羱羊总督沈选安站到了燕王一边,给燕王收买兵马提供钱财。所以皇帝要沈依婷死在这深宫之中,让沈选安因为你的存在嫉恨上宋正,只要沈选安对宋正出手,那无疑就是给了皇帝一个扳倒沈选安的把柄。”   “就像这一次宋正贪墨一般,宋正那么一个清廉好官,就这样死于非命,真是可惜了!”   宋梓婧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实在暗里说这次父亲被判贪墨是因为沈选安栽赃,只是——   “你一个处在后宫的人,怎么对朝廷的事知晓得这么清楚?”   尹倩不屑道:“西夷王想要和燕王联手吞并大洲不抓住一点燕王的把柄怎么行。只是西夷王没有想到那些他安插在皇城的细作早已被我收买。若没有我让细作自爆,这狗皇帝怎么会知道西夷大军已经开始向大洲进发?”   “西夷是你的家乡。”   “曾经的罢了。”尹倩无所谓地玩着残破不堪的手指,“从他们任由多纳死在大洲士兵手下,将我送来皇城时,西夷在我的心中就是一座死城,即是死城,毁灭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是将死之人,这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这是尹倩说过最为正常的一句话,看着宋梓婧的背影,目光中有了不少的同情、可怜、惋惜,这些最后划归为平淡。“我已经说完,你且走罢。”   她曾经以为皇帝是真的喜欢这位娴嫔,可后来知悉背后的事,才发觉,这后宫的所有人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娴嫔则是比较受喜欢且有用的那一颗棋子。   所以说世人皆道帝王无情。   淑贵妃啊,若不是我一心求死,你又何尝能将我作为棋子利用?   有些遗憾那亲姐妹之间的厮杀她看不到了——   方才离去的嬷嬷们又拿着刑具走来,新一轮的折磨开始。尹倩任由嬷嬷将她绑在十字刑具上,安详地缓缓闭上眼。   还好,多纳,你只需再等我一日,我便来陪你了。   ***   宋梓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刑罚司中走出,从刑房转身时,她在尹倩面前装的所有镇定尽皆消失,脚下虚浮柔软,若没有寒娟在一旁搀扶,她可能不出三步便会跌在地面。   门口还是先前的侍卫,此时已经浑身的跪在台阶上,却不是面对她,而是面对问讯赶来的韩琛。   这是唯一一次,宋梓婧见到韩琛没有下跪、没有请安,只静静的注视着他。   看到她的面无血色,韩琛心疼地上前:“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避开他伸来的手,宋梓婧喉咙干哑地问:“那皇上来这里干什么?看看我有没有见到尹氏,看看我是否知晓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听她如此问,韩琛瞬间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沉默良久才蹦出一句:“我们回宫再说,好吗?”   “好啊,就去明阳宫如何?”宋梓婧松开的手中血丝渗出,指甲也被染红,摸上腰间的装了‘龙涎香’的荷包,点点血丝添了上去,倒显得那荷包不是一般的妖异。   奴才们听着娴嫔这大逆不道的言语纷纷惶恐跪下,生怕皇帝被惹怒他们就是一死。   韩琛感受着她的倔强,思考着如何强硬地将人绑回上元殿,让她听自己解释,可良久之后只得将这一想法作罢。   她如今已在气头上,若是再不示弱,恐怕将无回旋余地。   宋梓婧只当他默认,转头除了刑罚司的门,上了在外等候多时的步撵。   寒娟匆匆朝韩琛福礼,而后小步疾跑跟了上去。   韩琛站定半晌,终是上了自己的龙驭,让李福才跟着她走。   ***   不管香菊的阻拦,让寒娟将人拦住,宋梓婧抬脚便闯了进去。   淑贵妃甚为不悦地看着她,眼中略有火气:“娴嫔,这里是明阳宫,容不得你擅闯!”   宋梓婧不说话,当着所有人的面,伸手将腰间的荷包扯下丢在矮塌正中的小桌上,再抬手拔下发丝间的金钗按着荷包将上好的布料划开,指着里面一点一点黑色的东西:“臣妾想问问淑贵妃,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淑贵妃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当初给她的荷包,坦然的端起茶蛊:“龙涎香。”   她到了如今还不说实话——   宋梓婧鼓着嘴,眼中泪水欲滴:“尹倩什么都说了,里面有麝香!”   小时候姐妹两每一次吵架,她如此委委屈屈的看着,宋妍总是会软下心来将所有错误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将屋里藏了许久的果糖分给她吃。   可这一次没有了心软,也没有了果糖。   宋妍平平淡淡的拾起其中分不清麝香还是龙涎香的黑色颗粒,拢在手心,又一一洒在地面,哂笑一声:“既然知道了,拿到本宫这里干什么?快去皇上面前告发呀,告诉皇上,本宫也害了你的孩子。”身子前倾,宋妍很好笑的看着面前像个一面白纸的妹妹。   宋梓婧久久未动,话语很无力地牙缝中吐出:“他若出生,将来也是要叫你一声母妃的;若不是帝王家,他是你的侄儿。”   宋妍指着隆起的腹部:“本宫有的是自己的孩子,还稀罕你的?还是说,你实在想知道为人母的滋味,来,给你摸摸。”说着便将宋梓婧的手往自己小腹拉去。   宋梓婧眉心突跳,倏然抽回手:“你无耻!”   顺着她的力道,宋妍故作没有站稳地向后倒去,好巧不巧的磕在了装盆盂的架子上,咬着唇眼眸微微湿润地看着从玄关处进来的人:“皇上,妹妹只是生气,不是故意的,你别——”   “我就是故意的!”宋梓婧受够了她故作娇弱的样子,闻着身后的松雪香味,她转身倔强地仰着头:“荷包中藏有麝香,皇上知不知道?”   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韩琛不去看桌上的东西,只死死地看着宋梓婧绝望的眼睛。   绝望就好,越绝望越好,他记得有一个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肖原是知道这个荷包中有麝香,他却没有告诉我;皇上也知道荷包中有麝香,皇上却任由麝香侵入我的身体,是吗?”   肯定也好,否定也罢,她只希望他能说一句,只要他说她就信。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叫了李福才去请太医,身后的淑贵妃两腿间已经隐隐有见血迹。   血气翻涌,一口腥甜从喉咙吐出,恰巧喷了韩琛一身。   韩琛有预感似的接住向前倾倒的人,捞起她的双膝深深看了倒地的淑贵妃一眼:“你好自为之。”   ***   太医很快就到,淑贵妃并无大碍,开了几副安胎药便离了明阳殿。   香菊小心的给她盖上被褥:“没想到尹氏将您在荷包中装有麝香的事告诉了娴嫔。”   淑贵妃安排尹倩除掉欣昭媛的孩子,就知她没有好下场。进了刑罚司,也是她让尹倩将韩琛所为告诉娴嫔,不过是为了让娴嫔和韩琛之间出现嫌隙罢,却是没有想到尹倩将她也抖了出去。   淑贵妃端起小几上的苦药:“本宫动在荷包上的手脚只告诉过你,尹氏是怎么知道的?”   香菊低眸很是淡泊地说道:“奴婢不晓得,可能是尹氏安插了眼线在您身边。”好像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   “或许吧。”淑贵妃微微抿了一口药,可能是太苦,淑贵妃手一抬便将还有热度的黑水泼到香菊身上,碗盏碎落一地,“香菊啊,你是本宫进宫前就跟在本宫身边的,最后怎么做了皇上身边的走狗?”   香菊弯下腰:“奴婢全家为奴之前是比奴籍还卑贱数倍的贱籍,是为太子时的皇上手掷千金买下了奴婢及家人,摆脱了为人观赏的贱籍。”   “奴婢被皇上安排在娘娘身边也只是有监视的作用,还请娘娘不要介意。除此之外,皇上还让奴婢告诉您,只要您今后安分守己将这个孩子生下,后半生会让您在明阳宫中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直至老死入妃陵。”   淑贵妃对上她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面色一哂:“燕王还没有擒拿到手,皇上就要将本宫囚禁了?他也不怕燕王带兵反叛杀回皇城。”   香菊着手将地面的碎瓷收拾好:“娘娘有所不知,此次西征的副将乃是戎焉将军苏贤,皇上密令于他:如若燕王中途反叛,就地斩杀,一切以战事为重。至于贵妃了届时恐也只是一杯毒酒下肚,于外宣贵妃宋氏暴毙身亡。”   “娘娘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今后所为,以免一个不小心,不是您见不到燕王就是燕王见不到您了!”   “今后的每一天,奴婢都会按时给您送来膳食和安胎药,保贵妃娘娘康健。”   一切说完,香菊施施然走出正殿的门,吩咐小宫女将里面的狼藉收拾干净,拿出铜黄色的铁索将正殿的门紧紧锁上。   ***   张太医给宋梓婧诊完脉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更为欣喜的发现另外一个好消息,正准备出去外间回禀,便被宋梓婧牢牢抓住。   那种高兴,宋梓婧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   她用力的摇摇头,眼神示意寒娟。寒娟转身拿出一个钱袋子,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银两,看着有几百两。寒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此事请张太医先不要声张,我家主子想亲自给皇上一个惊喜,若是皇上问起主子身体,只说一切安好就可。”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多主子都是如此,想亲自跟皇上说。张太医接过银子就答应了。   绕过鹤栖青松白玉屏,张太医回禀道:“禀皇上,此前娴嫔娘娘郁结于心的,脉象虚弱,。如今将污血吐出,脉象趋于平稳,只需用药调理几日便可,请皇上放心。”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可能是她在身旁安睡时,总觉她的气息微弱难察,细心去感受却又不觉有碍。   招来太医询问,方才明白那个孩子的离开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所有的伤痛一个人背负,将自己压的不堪重负。   李福才上前将张太医领下去开药方,韩琛挥退守候着的一干人等,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温声解释道:“阿沅,我的确知晓那荷包中含有麝香,但肖原在查出时就已经将里面的香料替换,你戴着对身体并无害处。”   “皇上,是你的放任才让她们害了我的孩子!无论这个荷包是否存有麝香,孩子没了就是没了,你如何做都是弥补不了的。”   听着她的话,那绵软的心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细密地扎着,她说一个字针便扎一下,疼得他慢慢躬下身。   握着她的手捧在嘴边,韩琛深深地埋下头:“阿沅,为了朝廷,我不得不这么做,你原谅我,好不好?”   “为了朝廷?”宋梓婧自嘲一笑,这句话说的也没有错,他作为皇帝将前朝后宫维系得很好,可作为一个父亲,那便是罪孽深重。“所以皇上,我的父亲,中书令宋大人,也是为了朝廷而死的是吗?”   “我已经让卓严琦去查了,沈选安掩饰得太好,我没有办法。”韩琛痛苦地说,“但是阿沅,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证据还宋正清白,将沈选安绳之以法。”   宋梓婧抽出被握着的手,凄凉道:“人都死了,要死后清白有什么用?”   不待韩琛多说,宋梓婧掀开了被褥起身下地,恭恭敬敬地跪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请求道:“臣妾‘蓄意’谋害贵妃腹中皇嗣,此等罪行不求皇上原谅,还请皇上降罪,将臣妾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臣妾愿永生为皇嗣祈福。”   寒娟被这一番言行吓到,惊慌失措地跪地:“娘娘,您在说什么?!”   韩琛也被惊到站起了身,随后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如果细算,皇上手上背负了我宋家两条人命,是杀父仇人。常言道杀人偿命,臣妾做不到,但臣妾也做不到不去恨皇上。”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中的神情,她缓缓地说着,“所以臣妾自请远离,再不愿掺和到朝廷后宫的种种勾心斗角中,臣妾累了。若是皇上觉得愧疚就放臣妾离开,若是皇上不许,臣妾不介意皇上手上再多一条宋家的人命。”   整个内殿陷入一种死寂,韩琛不开口,寒娟也不敢开口。宋梓婧就梗着脖颈,那脆弱白皙的脖颈一捏就碎,韩琛真是有一种冲动将她掐死,她是怎么舍得说出这种话来?   手都覆了上去,却始终舍不得用力。   韩琛泄气的放开手,看着宋梓婧的决绝,他明白,他的阿沅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他了。   最后还是逼着自己叫来了李福才,说出了那句极为不情愿的话:“娴嫔宋氏,行为不检,意图谋害皇嗣,着贬为庶人,即刻压入郊西行宫囚禁。”   李福才一个趔踞险些失礼,稳住后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娴嫔,无奈的转身出了广灵宫宣读旨意。   “满意了吗?”   韩琛看着她。   宋梓婧仰头,笑得轻松:“满意,多谢皇上成全。”   韩琛被气得不轻,转身出了广灵宫,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就忍不住将那道旨意撤回。   ***   李福才忍受着身边的低气压,硬着头皮问:“皇上,贵妃的孩子无恙,您怎么……”   “她为了离开,都给朕找好了借口,朕难道还要死乞白赖的说不要走吗?”韩琛咬牙切齿道。   去明阳宫的太医来广灵宫回旨的时,韩琛确定宋梓婧听清楚了。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韩琛无奈道:“罢了,如今皇城动荡不平,她出去避一段时间也好,万一出现了差错,她也还能保下性命。”   虽说留了后路,但韩琛还是不能确定最后是否能将韩灼控制下来,若是控制不了,那这皇城就要变天了。   ***   午后,前来替她收拾东西的嬷嬷已经来了,宋梓婧让寒娟看着一点,自己则拿出一张宣纸提笔写下了一行字放在梳妆台下——   妾心绵绵,惟愿与君好;奈何花落随风去,妾与君心绝;此去一行不再见,惟愿君好勿念妾。 第56章 皇上是想去子留母。   两道旨意传到后宫各处, 闻者无不唏嘘,宋家一朝遭难,两位宋家女也是得了皇上厌恶, 这宋家是再无翻身的可能。   原本悠闲躺在太医院的张太医听到娴嫔被囚禁之事,一口茶梗在喉咙, 险些失礼地喷了出来,叫住在院中叽叽喳喳议论的小宫女:“娴嫔真的被囚禁了?”   小宫女朝他作揖:“圣旨已下自然是真的, 奴婢在宜香园当差的同乡亲眼看见娴嫔上了马车被送出了城。你说说, 好好的宠妃不当, 偏要做些缺德的事,这下好了, 锦衣玉食瞬间灰飞烟灭。”   张太医可顾不得什么缺德不缺德的,他只关心一件事:“那……你可听说广灵宫的其他消息, 比如……娴嫔有孕什么的?”   “张太医说什么呢。”小宫女嘲弄的看着他, “要是娴嫔有孕,你觉得皇上会让她前去郊西行宫?就算还是会将人囚禁, 也会等到孩子出生。”   张太医恍惚地点点头,摆手让小宫女去做她的事去。   摩挲着下颌, 他在想娴嫔怎么不说呢?   娴嫔不说, 他要不要去告诉皇上?   纠结再三,张太医还是选择了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等宋家的事情过去之后再去上元殿找皇帝请罪。   ***   前去郊西行宫,宋梓婧本不想让任何人跟着,可寒娟和春若死活不肯留在宫中当差, 便随了她去;至于夏福子和春阳本也想和她一起走,可两个太监也着实不便,宋梓婧同姜意说了一声, 让他们两去了长芳阁当差。   姜意与她交好,他们两个去了也不会受到苛待。   到了郊西行宫,她才发现,韩琛是将整座郊西行宫给她做了囚禁之地,除了行宫范围,其他的地方都可随意走动。   嬷嬷引领着主仆去住地,是行宫中最富盛名的流云间。   流云间是整个大洲层次最高的宫殿,一层乃待客正殿,二层为寝宫,内里陈设清雅不俗,寝宫四面通窗,夏日炎热难忍时,风流通过,便降了些许温度。周围的小样寝室都是给仆人们居住。   寒娟将东西收拾整理好,笑着将火炉烧燃,揶揄道:“看皇上这架势,明面上将您囚禁,背地里也不过就是让您挪了个地住着,顺便把整个行宫给您支配,如今看来主子您的决定倒也没有错处。”   “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宋梓婧倚着窗柩眺望远方,第一次来行宫时她便颇为喜欢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是个养性怡情的好地方,“也就只是为了减轻他心中的愧疚罢了。”   如今还是寒冬,窗户大开不免有些冷意,寒娟从箱匣中找出来秋日里做好的狐裘给她披上。   “主子如今刚有身孕,穿暖和一点为好。”   宋梓婧低下头,看着和平常无异的小腹:“我已经两月没来月信,算算时日,当是父亲出事前面几日怀上的。”   “主子真的不打算告诉皇上?”寒娟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看着窗外出神:“皇上手眼通天,让张太医瞒着又能瞒多久,他知道也只是迟早的事。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我不会再留在虎狼盛行之地给她们伤害孩子的机会,既然无人可依靠,那便靠我自己。”   寒娟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行宫没有太医,若是生产也无稳婆来助娘娘生产……”   宋梓婧没有说话,余光瞥见不远处养着鲤鱼的白云池边走过一抹苍老的声音,看着有些熟悉。   “那是齐太妃?”   闻言寒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隐约道:“好像是。”   几日的舟车劳顿,宋梓婧没一会便困了,没有多想,侧躺在贵妃榻上没一会便睡着了。   后来几日总是频繁见到齐太妃的声音,让春若去见了礼,询问几番才知晓,皇上不知为何心善,不再计较前事将齐太妃放了出来,但可活动的地方也只是行宫罢了。   如此,宋梓婧倒是也多了个同病相怜的人。   没了勾心斗角,在行宫也总是闲着,便总是去找齐太妃说说闲事。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妊娠反应较为严重,碰着一点刺激的气味便是恶心想吐,一次齐太妃做了点心叫她去尝尝,没忍住便呕了一声。   齐太妃也是过来人,一看便知是什么情况,瞬间沉了脸色:“有了身孕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与我说一声,要是我没有注意给你吃了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皇上知道吗?”   宋梓婧摇头。   齐太妃也猜得出原因:“是了,如果皇帝知道也不会让你来了。”   宫中的大事小事她多少知道一些,看着有些憔悴的女子,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看得出来皇上对你还是上心的,你不告诉皇帝,是怕他保护不了你,还是怕那些女人?”   齐太妃这段时间将她看做女儿一般对待,她也不愿瞒着,“如今宋家遭难,我若留在宫中,就成了活靶子。皇上那边,有前一个孩子的前车之鉴,我不敢再信了。”   齐太妃理解她的顾虑,也表示赞同,毕竟现在冬末,等夏季来临时皇帝等要来行宫避暑,孩子也将临盆,那些怀有黑心的人也无法作为。   “还想回宫?”   宋梓婧笑了笑,抚着肚子没有回答。   齐太妃了然,也去摸摸她的小腹:“回就回吧,有了软处,得事事为着孩子着想,别走了前路,再被人逼到绝境。”   齐太妃是让她不要再向从前那样淡然处世不作为,最后被人骑在脖子上欺。   ***   三月来临,广灵宫的樱桃刚刚发了绿芽。   张太医抖着一双老腿去了上元殿将事情给皇帝说了,哪想皇帝并不惊讶,只是以欺上瞒下之罪罚了他的例银。   李福才拿着从行宫传来的书信,捡了些重要的说给他听:“娴嫔娘娘身子沉重不少,也时而愿意让肖太医去诊脉了,太妃在信上说,肖太医诊脉之后小皇子在娘娘腹中康健得很,只是……”   一个停顿,韩琛的心都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身子不怎么好,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内里虚弱,生产之时恐会发生不好的事。肖太医以为,之前小产是诸多因素造成,气血双亏,在宋大人出事之后娘娘伤心不已使得身体一直未能痊愈,故而前次的虚亏未能补起便又有了身孕,娘娘的身子定然承受不住。”   “且小皇子身子过于强壮,所有的营养都被孩子吸收,若是面临生产,孩子能安然出生、可母体便有极大可能大凶。”   “……”   韩琛仅仅听得他说便能明白其中凶险,也真切的体会到了妇人为何称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殒命。   “若是现在落胎……”   李福才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肖太医还说了,有孕七月,孩子在腹中已是有型,若此时落胎,则母子俱亡。”   简而言之,就是没得选。若是怀胎十月,还能活一个,若是现在结束,那就是谁也活不下来。   额头青筋暴露,韩琛眼睛有些许猩红,咬着牙问:“她可知道?”   李福才答:“娘娘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让肖太医保孩子。”   捏了许久的笔终是在这一刻断裂,韩琛颓然道:“告诉肖原,竭尽全力保下娴嫔,一定要保下……”   “奴才知道。”   李福才知道皇上是想去子留母,可娴嫔将孩子看得太重要,比命都重要,皇上不敢去说不要那个孩子。   ***   四月初,淑容华在明阳宫临盆,平安诞下了一个公主,按照序齿排名第二,是为二公主。   孩子满月时,皇帝赐名千愿,封号并未定下,将二公主交给了一直未能生育的徐贵嫔抚养。   宋梓婧那边孩子也有八个月了,四月中旬的时候韩琛安排李福才出宫去找了几个资历老成的稳婆前去行宫,因着并未可以隐瞒,阖宫里的人多少都能猜到。   皇后因为头皮疼痛将梳妆的宫女拉出去赏了一顿板子,夕芋奉上一碗养胃的花生银耳:“娘娘,您今日进食不香,奴婢让小厨房给您熬了粥,您多少喝一点。”   “可打听清楚了?”皇后勉强喝了几口。   夕芋瞧着天色渐黑,将烛火点燃几盏:“行宫那位八个月了,月底便有九个月,回来的人说不出意外也就五月下旬的事了。”   “从前总以为她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如今倒是让她钻了空子。”皇后冷笑一声,“瞒着所有人,事成定局才让本宫知道,倒让本宫觉得自己才是没脑子的那个。”凭着皇上陪着娴嫔演的一出戏,便信了宋家衰弱,淑容华和她都不再是障碍。   皇后缓步走到梳妆镜前,夕芋上前替她卸了繁重的钗環:“娘娘是皇后,她如今是庶人,生了皇子,皇上也不会由她养着。等过些时日到了月中十五,皇上势必要来娘娘宫里,娘娘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也只是听来有些安慰的话了,可事实上呢?   “自从娴嫔去了行宫,你可听说皇上在谁的宫里留宿?”皇后可不觉得自己这人老珠黄的样子能留住皇上,不然她何须要将他人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   皇后展开双臂,让人将常服褪去,总算轻松了不少。   窗外灯火满院,昏黄的光将院中照的明亮,愈发的衬托这座宫殿的冷寂。   这种生活她也有些厌倦了。 第57章 产后血崩   正如肖原所说的那般, 临盆那一日,腹痛锥心,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将孩子生出。   从清晨到后夜, 用了多少参汤含了多少参片她已经数不清了,只见得寒娟焦急满分地守在身旁, 春若则焦急地指挥着宫女们端着血水进出。   一声嘶吼过后,宋梓婧力竭, 终于感受到有一东西滑出体内, 不久之后稳婆在孩子的屁股墩上拍了一下子, 清亮地啼哭传进她的耳朵里。   可她的耳朵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至什么都听不见。   寒娟只觉握着自己的手骤然一松,缓缓滑了下去, 来不及去看小皇子是什么样, 急忙的朝外叫着太医。   肖原一直在外跪着,听见声响一刻未停的赶了进去, 触及脉络,却并未察觉异样, 对着寒娟道:“娘娘只是力竭睡着了, 不必担心。”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布满疑窦,娴嫔体虚这是实打实的事,怎么孩子出生后反而没有血崩之诏?若是一直没有异样那且还好,可若是过了几日才出现问题可就为时已晚。   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退到外间写了几副药方,嘱咐春若:“若七天之后娘娘的恶血没有退尽,姑娘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微臣, 这很重要!”   肖原本是一张温和脸,怒而不威,偏偏今日春若感受到了一丝严肃,“奴婢知道了。”   ***   娴嫔平安的消息传进宫里,韩琛一直吊着的心稳稳落回了原地,心里谋算着该如何提前去行宫的日程。   与皇后商议,定在了六月十九前去行宫避暑,加上行车的路程,等一行人抵达行宫时孩子也恰巧满月。   此次前往行宫避暑的单子很快传到皇上手里,给皇上过目之后不无不妥才通知到各处宫里。   没有意外的,不得踏出明阳宫的淑容华不在其列。   许是皇上真的下定了心思,淑容华着人央求许久想见一面出生未久的女儿,那真诚的模样看得抚养二公主的徐贵嫔都有些动容,抱着二公主去觐见皇上,却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抱去宁寿宫的几位皇子也都抱了回来,淑容华所生的大皇子韩恪让惠容华抱了去,方顺仪所生的二皇子韩若羽,即使皇后去找皇上有意无意说了几回,皇上还是将二皇子交给了端昭容。这一来方顺仪无权抚养,交给皇后也不妥,二来端昭容阶位尚可、品行端厚,抚养皇子正好。   总而言之,除去元善,其余的皇子公主皇帝都是交给了常年不算受宠,但也不兴风作浪的。   看在皇后眼里,无非就是这几个人与娴嫔无怨,相交虽无和芳仪那般深厚,但也尚可。   皇后如此觉得,端昭容三人心中也多少明白,对着宋梓婧也多了几分好意。   ***   去了行宫,众多妃嫔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好像娴嫔从来没有被废过,修整一日便一个接一个的前去流云间看望。   去的最频繁莫过于姜意了。   姜意拉着的手,哀怨一番:“你这不声不响的就离开,可真是把我吓得胆都破了,还真以为皇上将你废了,再也回不来了呢!每每想起,以后那深宫寂寞没人陪伴,日日以泪洗面舒心肠。”说着还真是做了样子在眼角擦了擦。   宋梓婧好笑的垂了她一拳,力道甚小,打在姜意身上不痛不痒:“好了啊你,演戏演到我这里来了!”   摸着她的手还有些微凉,姜意将她的手捂在被褥中。   宋梓婧歪头:“我刚刚听花容称你为娘娘。”   姜意唏嘘道:“托你的福,前不久皇上晋了嫔位,想我多年未见皇上,这一朝还能成为一宫主位。”   “成为娘娘了,如今需要下拜的高位也少了许多。”   “是啊。”   两人皆是感叹,战战兢兢在宫中度过三年,也总算不是见了谁都要拜的人了,倒是许多新进宫的要称一声娘娘。   忽然瞅见她的唇色苍白,姜意冷脸道:“怎么出了月子看着气色还是这么不好?是寒娟她们没有好生照顾你?”   “寒娟和春若都是尽心尽力的,”宋梓婧垂了眼,“肖原说,是产后血崩。”   ***   “血崩?”   韩琛刚端起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没有放稳将一片都濡湿了,李福才见状急急唤人进来处理。   肖原瑟缩着肩:“是血崩,近乎二十天娘娘的恶血都未除尽。但与临盆那日血崩相比,产后才出现的血崩之状已是最好,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对她有什么影响?”   肖原觉得皇上现在是满心满眼的只有娴嫔,瞅了一眼皇上脸色:“微臣已经用药将血崩之症控制,只需好好调养,可保娘娘十年安虞。”   李福才停下脚步,看向皇上。   韩琛的脸色已是寒冰,长久不能融化。   肖原在原地等着皇上发话,许久未闻其声,抬眼看了一眼,而后又去看站在一边的李福才,两人都似僵住,长久未动。   其实十年他已是夸口,若是调理不好,也就近几年的事。   韩琛总算抬脚,绕过了肖原朝外去,李福才罕见的没有紧跟上去,躬下身子问肖原:“肖太医,没有办法了吗?”   肖原泄气般摇头:“看天意吧。”   肖原也希望有其余的办法,但是已经到了末路,只看这天让不让娴嫔活的再久一些。   李福才低声长吁,直起身跟了出去。   ***   “肖太医没有办法了吗?”   姜意的欣喜消散于无,等额头冒了虚汗,她才见到角落里还放着火炉,六月的天已经热了。   宋梓婧淡淡地笑:“肖原虽是没有明说,我也看得出来,也就那样了。”   姜意却是笑不出来,只剩下了黯然神伤。   “阿沅……”姜意垂着头久久未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但又不想就这么沉默着,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皇上万安!”   寒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姜意敛起眼中湿意,直起身平平淡淡地福礼。   她对皇帝没有多少敬畏,也没有多少感情,是以见到皇帝也不会有多大的惊喜。   韩琛从进门开始,深陷的眼睛便粘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那个女人平淡恬和地靠坐着,有一种看破生死无常的淡然。   他挥手:“朕与宋氏有事相谈,你先下去吧。”   姜意第一时间将视线转到宋梓婧身上,像是在寻求意见,宋梓婧递给她安心的眼神,她才放心的走了。   不等寒娟将矮凳寻来,韩琛已然做到了床榻边,看了几眼,伸手将人捞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像是寻回了许久不见的宝物,不敢放开手,怕放开这件宝物又不见了。   宋梓婧任由他抱着,等他抱够了自然就放开了。   韩琛退开低头看她,她便扭头避开视线。   “这个孩子把你累着了。”宽大温厚的手掌渐渐抚上那苍白的脸,声音缓沉,带着愧疚与心疼。   宋梓婧缓缓而道:“生孩子本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也算命大,从地狱路口捡回了一条命。”   从前皇后、淑贵妃以及方顺仪都为他生下过孩子,他怎么也得明白,生孩子原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韩琛听得明白她话中含义,像是在诉说着一件普普通通、在每一户人家都会发生的事情,但每一个字都在控诉着男子对妻子的不上心,总以为妻子为丈夫生孩子就是理所当然,丈夫们对着妻子的痛苦视而不见,只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欣喜若狂。   “我都知道,”手掌从后颈绕过,将她拉着靠向自己,额头相抵,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听得他认真地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的阿沅,差一点点就死在这上面,若没有那个孩子,他的阿沅应当可以再多活几年。   “皇上还没见过孩子,寒娟,带皇上去看看。”   受不得他的温柔,总会让宋梓婧产生一种沉醉敢,怕自己再度沦陷,慌乱叫了寒娟将人带走。   韩琛极快地领会她的心境,只轻轻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捏了捏,“我等会再来看你。”起身跟着寒娟去侧屋。   宋梓婧身体虚弱,孩子小夜里易醒,怕吵到她休息,寒娟和春若每日轮换着照顾,乳母也是韩琛找来的,皆是刚生育过奶水充足的。   孩子渐渐长开,宋梓婧看着他除了眉眼与自己相像,其他各处都与韩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免有些落差感,总是戳着软嘟嘟的小脸醋道:“为娘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怎么却是一点都不像我?”   惹得寒娟和春若在一旁发笑,直言道:“娘娘,男生女相可是有些阴柔了,多像皇上才好。”平白惹了宋梓婧的一记横刀,只得摊手告饶。   七月的时候,韩琛同那些个老顽固扳扯许久,终是将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   “韩若元。”宋梓婧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   朝中老臣总是觉得,元为始一,该是皇后诞下嫡子所用,如今却是给了一个废妃所生的皇子,损了皇家颜面,还于礼不合。   韩琛唯独任性一次,就任性在了这个名字上。   唯二的任性便是在他生辰那日,当着所有妃嫔的面,下了晋封旨意。 第58章 天者,以江山、以万民为重……   韩琛不仅给了三皇子以元字, 更是颁下圣旨,以生下皇子为由,复了宋梓婧的位份, 连跳四级封了贵妃位,封号——元。   即使宴厅灯火通明, 皇后的脸色还是不受控制的沉冷。   皇上的此举,是在暗示她什么?   阖宫上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因宋梓婧得了好的那些不管是不是真的打心眼里的高兴, 在圣旨颁下时满脸兴奋起身, 恭贺了元妃晋升大喜;愁的人自然是从前和宋梓婧不对付的,站在皇后身边的方顺仪、使了小心机被识破的湘婕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元妃的偏爱从皇子降生之后愈发强盛, 又或者说这股偏爱从未减少过。   若是元妃还记恨着皇后那次害了她的孩子,皇后一旦失势, 他们这些依附皇后生存的底层嫔妃也跟着一起玩完。   欣昭媛乌黑的瞳孔阴沉深不见底, 淡淡的瞥了皇后一眼,玩味的转动桌上汤蛊。   元贵妃就是皇后的报应。   ***   李福才端着明黄的圣旨, 笑容灿烈的进了流云间,未等宋梓婧起身便开口阻止道:“皇上说了, 娘娘身子未愈, 不必跪谢。”   宋梓婧笑着应承几句,让寒娟拿了一盒子金碎赏给李福才。   等李福才走后,宋梓婧的笑意消失不见。   如此大张旗鼓的,无疑又是将她们母子二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寒娟替她揉着水肿未散的腿,有些高兴的说:“皇上对娘娘还是好的, 这下娘娘回宫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宋梓婧起身去偏房看了看熟睡中的儿子,有些怜爱地抚上那张小脸,这是唯一和她有绝对血脉的孩子, 低语道:“为了未未,最后的那个人,是该解决了。”   她要在有限的时光中给予她的孩子最好的,至少在她走后这个孩子不会受人欺负。   寒娟小心试探:“娘娘说的……可是皇后?”   宋梓婧瞥眼向她,并未说话。   寒娟低眉,也的确只有皇后了。   去年伤害了娘娘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囚的囚,如今倒只剩下一个中宫皇后还好好坐在宝座上。   凭着皇上对张家的忌惮,他如何也不会太早对皇后有什么。   如此也好,免得从前的那些他帮自己解决了,到头来却没有什么报复得逞的快感。   虽然现在她不敢确定,但等孩子大些皇上的意图表现得更明显,她不信皇后还能坐得住。   ***   宴席结束,果然不出所料的,韩琛径自去了宋梓婧的屋里。   见她杵着头倚着窗沿假寐,轻手轻脚的走去,触及脚腕冰凉,唤了寒娟端了热水进来。   感受到脚腕上的触感,宋梓婧睁开眼,只见韩琛蹲下身,亲手给她试了水温,然后轻柔地将她的脚放入盆中。   水温刚刚好,舒服而不觉烫人,水位刚巧漫过脚背。   “皇上?”   何曾见过皇帝给妃子洗脚的?   刚想将脚抽出,韩琛手上的劲却大了几分,抬头温和的看着她:“你我本为夫妻,作为丈夫,为你洗脚又有何妨?”   寒娟埋低了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臣妾只为妃,如何敢于皇上并称夫妻,皇上还是收回此话,免得皇后娘娘听了不高兴。”宋梓婧一时拿不准他这般说的意义何在,状作惶恐的样子。   韩琛拿过帕子为她拭干的脚,等寒娟将已经凉了的水端走,抄起她的脚腕抱去床榻上用被褥盖好,“你身子不好,可别凉着。”手里的事做完,他才想起回答:“我心里有你,你虽不是正妻,却也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捞过她的手攥着:“不要说自己不配,我着了元字为封号,就是要告诉世人,你与皇后同等。”   宋梓婧没想到他说的如此真诚,恳切中还带了些许炙热,她不免不安道:“皇上怎么突然说这些?”   看着她的不安,韩琛知道她以为他是别有心思才如此胡说,抿唇低笑,俯身准备去吻她。   也许还是心有芥蒂,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宋梓婧微微偏头避开。   韩琛没有碰到,也不觉得尴尬,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扶着她躺下,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孩子那边有我在。”   宋梓婧看着他走到贵妃榻前,让寒娟找了被褥来,自行躺下。   那贵妃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女子骨架比男子小许多,躺在贵妃榻上刚刚好。可韩琛是个男子,生的高大而宽阔,只能委委屈屈缩成一团才能让自己睡下。   看着既可怜又好笑。   她几次张嘴都想叫他若不然便上床来,犹豫半晌之后,还是没有喊出声。   侧过身子,在昏暗的夜色中很快便睡着了。   ***   后半夜听见孩子朦胧的哭声,宋梓婧条件反射的起身,正想起身却瞧见贵妃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没过多久,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   放轻的脚步从孩子房里出来,停在寝房门前久久不曾进来。另外一道脚步也从楼下上来,同样停在了门前:“皇上,那人抓到了。”   是李福才的声音。   韩琛低沉地应声,李福才又说:“贵妃娘娘宫里的琐沁,方才鬼鬼祟祟的去了皇后宫里,过了一刻才出来,应当是去报信了。皇上您看?”   “秘密处决了。”声音沉着如水,“明日你去挑选几个好的,没去过别的宫里当差的来,找个相似点的人把琐沁顶替。”   “喏。”   流云阁下人多了,多一个少一个不见怪,只是怕少了人照顾她。   “还有,着人看好孩子,别让皇后钻了空子。”   琐沁去无非就是将今日那些话说给皇后听,他本只是将真心话说给阿沅,皇后则不同,那番话听进耳朵里就像是他要让阿沅取代皇后之位一般。   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受到威胁自然会想尽法子害人。   ***   听见‘吱呀’一声,宋梓婧才恍然回神,纵身躺下,听着韩琛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了自己身旁。   他叹息一声:“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伸手将她没有拉好的被褥掖好,看了好半晌才回了贵妃榻上安然睡下。   第二日,韩琛下了朝议就来了她这,与她说了一番关于琐沁的处决,他原也没想瞒她。   宋梓婧只笑着让他决定就好,左不过换个人伺候罢了。   皇后那边听着就不是个滋味,好容易在流云阁安插个眼线,不过几日的光景便被拔除。   新挑选进流云阁的都是殿内省总管精挑细选,仔细教导一番才敢送去。   将人送去之后,殿内省总管更是赏了之前收皇后赏银的手下一顿板子,哪哪送人不好,偏生送给了关注最盛的流云阁,这流云阁的两位要是一个不小心得了闪失,那他们殿内省的人头都得落地。   ***   一阵乱响,桌上的果盘、碗碟通通落地。   殿中的人慌乱跪下:“娘娘息怒!”   “本宫还没死呢!他们殿内省的人就明目张胆的当宋梓婧是皇后了!”皇后紧紧抠着桌角,怒火中烧,“本宫赏赐东西的人都被杖罚,偏他崔健奉承宋梓婧得了赏!”   夕芋给下面的人使了眼色,将地面污秽清理干净,上前为她按穴:“娘娘莫生气。元贵妃刚生了皇子,最是得宠的时候,又有风声传出,殿内省的人才会怠慢。如今娘娘只有适当避其锋芒,后续而发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毕竟皇帝日日都宿在流云阁,琐沁也是皇上着人处理的,就更不应该在此时去对元贵妃做些什么。   而且她还听说,夜里三皇子哭闹都是皇上起身去哄的,可见皇上对三皇子的重视。   皇后头疼地支着脑袋,如今皇上的心思她摸不透,但也看得出情势的发展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   ***   八月初,宋梓婧的气色好了很多,时不时就邀着姜意再带着孩子去看看齐太妃,齐太妃见了孩子好生欢喜。   她在孩子满月的时候还将所剩不多的金银珠宝变卖,然后找人去打造了一把长命锁给孩子。   齐太妃多多少少也听说了她产后血崩的事,心疼之余更是无能为力。只能让宋梓婧少走动多休息。   姜意在流云阁用午膳,听得她发牢骚,笑说:“皇上多来你这还不好?皇上与孩子感情近了,以后皇上自是会更看顾着一点。”   虽然与三皇子比起来,其他的皇子公主不见得有多得看顾。   宋梓婧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愁,不管政事多不多,韩琛雷打不动的来她的流云阁睡贵妃榻,也不知是那贵妃榻有多好,竟是让他流连忘返。   午后与姜意小憩一会儿,未时一刻徐贵嫔、惠容华、端昭容带着三个孩子来见她。   韩恪已经两岁了,口齿还算清楚的趴在弟弟的摇篮前,软软糯糯的说:“弟弟好可爱,恪儿好喜欢。”眨巴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在地毯上爬的小若羽问惠容华:“母妃,小弟弟也能像二弟弟一眼爬了吗?”   惠容华揉揉他的小脑袋:“弟弟还小,等你三岁的时候他就会爬了。”   宋梓婧看向惠容华,身旁有了孩子,惠容华脸上的病气少了许多,看着更加健康红润了。   徐贵嫔怀里抱着千愿,千愿五个月了,正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徐贵嫔衣肩上的珠子都被她抠下不少,听见哥哥说话,吃着手指头望过去。   端昭容一边看顾着小若羽不被磕碰到,一边笑着说:“恪儿还真是喜欢弟弟呢。”   徐贵嫔也跟着道:“哪能不喜欢,三皇子长得白嫩,莫说恪儿,就是我们看了也爱不释手。”   宋梓婧看着孩子们玩闹,心情舒畅:“妹妹给孩子定了乳名叫未未,姐姐们若是不嫌弃也同妹妹一样叫吧。”   端昭容点头:“也好,总一直叫三皇子也着实生疏些。”   近了晚膳时间,恪儿才恋恋不舍的从弟弟的摇篮边离开,嘴上还说着:“弟弟,哥哥明天再来看你。”   惹得惠容华微囧,但还是笑着应下:“好,明天又来。”看了一眼韩恪,有看向宋梓婧说道:“也请妹妹不要嫌弃姐姐们叨扰。”   “怎么会!”宋梓婧从匣子中拿出玉佩,三个孩子各一块,“妹妹这里时常冷清,姐姐们带着孩子多来才是好,热闹些。”   起身对着她们道:“妹妹也一直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姐姐们可不要嫌弃。”   端昭容看了一眼,是上好的玻璃种,看样式应该是有四块,刚巧能拼凑成一个圆。   三个孩子各拿一块,还有一块自然是留给未未的。   这其中含义,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坦然的接下了。   ***   寒娟送了三位娘娘出去,姜意总算能舒坦的坐在摇篮旁逗弄着睡醒的未未,未未被她弄得小眉微蹙,瘪着嘴欲要大哭的样子。   “说起来,血缘是真的奇妙,你看恪儿多喜欢未未啊。”姜意感叹道。   孩子放声大哭前,宋梓婧走上前将她的手拍开,将孩子从摇篮中抱出来轻轻哄着:“要是能一直喜欢是最好的。”   “也是。”姜意耸肩,毕竟她和淑容华也是嫡亲姐妹,如今却是成了冤家,“那她们三个都可信吗?”   宋梓婧点头道:“应当吧,本就是无宠的人,身后有了孩子作为依靠,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其实她只是觉得,这三位即使不得宠在宫中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头脑自然是聪明许多。   她们没了得宠的希望,当知道安分守己就是最大的利器。   ***   未未百日宴的那一日,韩琛不知道哪里来了兴致,招了几位大臣家眷进宫,给未未抓阄。   明目张胆地,韩琛将自己的玉玺放在了手中,看着他目不转睛,宋梓婧知道他希望未未能抓住那个玉玺。   偏偏的,她抱着未未经过韩琛身边时,未未一把拍开了玉玺,抓住了不知是哪一位夫人放上去的米包。   未未像是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咯咯咯的笑开,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笑。   未能如意,韩琛的脸上说不上不高兴,但也不见得高兴。   那位夫人很是会说话,朝着韩琛恭喜道:“民以食为天,三皇子看重粮食,这是在乎万民也。”   天者,以江山、以万民为重。 第59章 “我想听你叫一声长玠。”……   皇帝将玉玺拿出来, 以及官眷说的话,个中含义实在明显。   各宫视线都集中在了中宫之上。   皇后多年无子,就连抱养都没了希望, 看皇上的意思,是希望封三皇子做储君。   唯一有变数的便是, 皇帝正值壮年,还不必急着立储, 三皇子年幼, 在成人之前夭折也说不定。   果然, 之后没多久,韩琛再未提过有意立三皇子的意图。   ***   韩琛这几日发现他的阿沅又变回了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变着法子去哄也不见高兴些。   直到某一天突然灵光一闪,小声小气的问:“你不希望未未承继皇位?”   宋梓婧咬着酥饼的嘴顿住, 隔了好久才转过身看他, 三口两口包下,细细咀嚼, 咽下之后才回答道:“未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王爷就好,我只希望他平安。”   做皇帝太累了, 要看顾天下万民, 还要操心后宫的勾心斗角。   做个闲散王爷,最少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向活着,不过——   “不过现在未未还小,等他长大以后再说吧,若是他想, 便由皇上决定,若是他不愿,皇上别逼他就好。”   仅这几天而言, 宋梓婧已经察觉出来韩琛在三个皇子中就看中了未未,且有非他不可的意向。   可未未如今才几个月大,什么特质都没有表现出来,若是随意立储,万一未未长大之后做不好一个明君,那她这个生母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   ***   十月天寒,行宫不适合继续住下去,又开始启程回宫。   今年的雪下得早,回去的路上飘了雪花,铺在地面薄薄一层,也因此雪路难行,比来时慢了不少。   因为体质下降的原因,赶了六日的路程,宋梓婧难受了六日。   临到宫门,宋梓婧晕晕乎乎的在马车中休息,听着其他姐妹在马车外议论此行之长,没多久又悄无声息。   寒娟在门外小声询问:“娘娘,您休息好了吗?”   声音有些不对劲,宋梓婧探出头去,正巧对上韩琛那双深沉让人深陷的眼睛。他站在马车旁,看见她伸出头来,缓缓升起手:“来。”   像平常人家,夫人下马车时丈夫在一旁搭手。   略微有些尴尬的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有艳羡也有嫉恨。   大多数人都知晓皇帝宠元贵妃比淑容华未失宠之前更甚,如今才晓得,从前对淑容华仅仅只是出于宠,对元贵妃才是真正的又宠又爱。   犹豫再三,宋梓婧还是将手放到到了他的掌心。   行到朱红的大门前,宋梓婧很自觉的放开手,退后两步,准备和其他妃嫔从偏门进,将正门留给皇后和他。   手里落空,韩琛回过头来看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手腕捉住,牵着往自己身边靠,不顾皇后脸面的拉着她一起从正门走了进去。   皇后愣神的一瞬间,便落后两步,加之宋梓婧今日所穿是为浅紫,从背影上看倒显得她才是皇后,与韩琛天造地设一般。   等三人进去,其余妃嫔才陆陆续续从偏门进入,对于这于理不合的她们只敢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   既然升为贵妃,原先在行宫不便册封,回宫之后少不得要行册封礼,然后去皇后宫里行礼。   皇后同皇帝一起坐着,等贵妃那边册封礼之后过来。   整个大殿沉寂无声,他们之间一个为帝一个为后,却是一句话也搭不上。   偏头看到皇帝坐立不安的,像是急着想要见到元贵妃,皇后眼里渐渐结了冰霜,天天都去见都不见腻味的。   “皇上。”   韩琛偏头看她一眼。   皇后微笑着道:“您别急,元贵妃很快就来了。”   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一句,可话一出口,就像是一种尴尬。   韩琛轻轻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之间扮演的就只是相敬如宾,但现在却演变成了相顾无言,自己心中一腔热血渐渐的也放得凉了。   受了册封礼,拿到属于贵妃的金印和册宝,宋梓婧坐上韩琛专门为她准备的轿撵,一路缓缓想着凤阳宫去。   册封之后受帝后教诲是必行一步,即使这其中韩琛已经为她省去好多步骤,她依旧觉得很麻烦。   听到李福才在外高声喊:“元贵妃到!”   韩琛敛去了焦急的神色,换上一副温和高兴的样子。   宋梓婧三跪九叩之后,皇后也换上宽容敦厚的假面:“元贵妃聪明灵慧,是上天所赐佑,当谨慎淑行,维后闱安宁,为上绵延子嗣以表圣恩。”   宋梓婧垂眸勾唇:“谨遵娘娘教诲,臣妾当以慎行。”   见她们说完,韩琛便道:“你身子不好,快些起来。”   “谢皇上。”   寒娟走上前扶着她起身,宋梓婧恭敬的站在帝后的面前。   韩琛道:“元贵妃心纯善慧,如今元善打了皇后也繁忙些,朕想着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元贵妃,元贵妃毕竟涉事未深,由徐贵嫔、端昭容一同协助,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看想韩琛,她是没有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要将后宫之权分散给元贵妃,虽是元贵妃、徐贵嫔、端昭容三人一同执掌,但说到底徐贵嫔和端昭容是归属在元贵妃麾下,皇上也是知晓他们三人交好。   感受到皇帝的目光灼灼,皇后明白将协理后宫之权给元贵妃他是势在必得,不管她觉得好还是不好。   “这自然是好的。”皇后笑说,“如今宫里姐妹众多,臣妾也觉有些疲乏,不过元贵妃始终年轻对宫里事务不熟悉,只由徐贵嫔和端昭容协助,恐也有些吃力。”   韩琛顺着她的话问:“那皇后有何推荐?”   皇后不假思索道:“臣妾觉得方顺仪挺好,和元贵妃一般是聪慧的。”   若不是需要严肃,宋梓婧差点笑出声来。   皇后是急昏了头,都忘记了方顺仪甚至都不是主位宫嫔,且不说这一项,方顺仪顶头还有欣昭媛和惠容华,再不济也姜意压着。   “方顺仪资历太浅,她进宫的时日还没有元贵妃进宫的时日长,不可取。”韩琛摇头,宋梓婧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欣昭媛资历尚佳,朕看由她来甚好,皇后觉得呢?”   皇后脸上僵住,许久才缓和道:“欣昭媛也好。”   她对欣昭媛冷淡许多,但欣昭媛如今还算自己手底下的人。   如此说定,皇后去前殿接受宫嫔跪拜请安,韩琛则与宋梓婧相携去玄佛殿上香,上香之后又去方颉殿用宴。   临近亥时,这场册封礼才算完结。   ***   广灵宫的陈设还与她走时一样,没有任何挪动,也没有其他的妃嫔进驻。但韩琛还是觉得晦气,着了新址取元华殿为牌匾,让尚宫局着吉日搬迁。   宋梓婧不想这么麻烦,广灵宫也挺好,而且还有新鲜的樱桃可吃。   谁知韩琛说元华殿的后院栽满了樱桃,明年初夏就能吃上。她去看过,元华殿的后院比广灵宫大了许多,樱桃栽种自然也多。   既然如此,还是搬过去更好。   躺在茶茶床上,宋梓婧累得动也不想动,韩琛满身酒味很是自觉的去了净房。   还是和在行宫一样,回了内寝,韩琛在贵妃榻上睡下,她忍不住问:“皇上怎么不去其他宫里?湘婕妤和几位妹妹天天来我宫里念叨许久未见皇上了,念叨得臣妾都烦了,若不然,你就去一次?”   韩琛闭上的眼倏然睁开,眉目间满是不悦:“她们来扰你了?”   “臣妾是说,让皇上去去别的宫里。”免得天天在她宫里弄得跟个禁、欲狂魔似的。   韩琛又道:“我去了你不会高兴。”   宋梓婧无语望天,虽然她的确会有些不高兴,但依然嘴硬道:“臣妾有什么不高兴的?皇上爱去谁宫里就去谁宫里,臣妾也管不着。”   韩琛侧身朝外,静静睨着她,眼里有说不出的温情:“我就爱来你宫里。”   宋梓婧窘迫地避开他的视线,她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臣妾管不着’是她说出口的,韩琛要来她也就没法说什么。   空间安静下来,窗户微微支起,带着微凉。   宋梓婧身子很疲乏,头脑却异常清醒,闭上眼久久都未曾睡着。   从行宫开始到现在,要说傻子才会察觉不出韩琛的改变,可她总是不敢再想从前那样放出自己的心,她怕换来的还是一样的结果,他还是在利用自己,即使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韩琛呼吸微沉,久久不开口她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侧过身准备闭眼,又听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琛闭着眼说:“我既然视你为妻,自然就不会再去他人处下榻。”   宋梓婧不说话。   听着他继续:“幼时母后给我起了长玠,可自从母后故去,便再也没有听别人叫过。做太子时是殿下,如今是皇上,听了一辈子听得耳朵都腻了。”   宋梓婧看着被褥上繁复的纹路:“皇上想说什么?”   韩琛看着那一头如瀑的青丝:“我想听你叫一声长玠。”以后都想听你这么叫。   宋梓婧说:“这不合规矩。”   哪里是不合规矩,只是她不想这般称呼罢了。   韩琛没有勉强,虚晃地伸出手,似要抚上她的腰身。但即是隔空,那边高抬多久都是触碰不到,最后也只能归咎为无谓之举。   等夜深人静之后,韩琛的呼吸已然沉寂,宋梓婧才转过身,看着那清隽中带着成熟的面容,声音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   “长玠。” 第60章 “现在后悔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欣昭媛同他们一起协理六宫, 徐贵嫔和端昭媛都不怎么乐意,毕竟她们向来不得宠,欣昭媛便总有些无故的理由来贬低她们。   说与宋梓婧听后, 宋梓婧只是一笑置之,劝慰道:“如今欣昭媛失了孩子, 在皇后面前也失势,皇上总要安抚一番, 只要欣昭媛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两位姐姐也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而后几月, 欣昭媛也的确像是改了性子一般,安分守己, 除去琐事,大事一概不插言。见此装, 徐贵嫔和端昭媛总归心里好受一些。   年关的时候, 朝廷大臣塞了几个家中未出阁的女子进宫来,有一个和皇后的关系甚大, 实乃张家旁系,算是皇后的堂妹。   想来也是张丞相听说皇后失势, 便塞人进宫来, 等皇后于家族利益实在无用便让这个顶上。   皇帝也给面子,张家女子张近容方一进宫便封了顺仪,封号荣,音同字不同。   原本韩琛想给容字,还是宋梓婧想起才制止, 毕竟容字是庶人尹氏用过的,再用未免晦气。   宫里宫殿不少,韩琛思来想去让荣顺仪去了苏瑾殿偏殿, 苏瑾殿主位乃姜意,自从她升了嫔位便搬迁到了苏瑾殿。   韩琛所言是,姜意与她交好,荣顺仪在姜意那儿她也好掌控些。   她便问:既然如此为何不让荣顺仪直接去元华殿?   韩琛答:元华殿只是给你一个人住的。   除荣顺仪以外,其他的三位官家女子都只封了才人、美人,与选秀进宫的那几位不得宠的住同一所宫殿。   ***   除夕夜,韩琛高兴,下旨大封六宫,没有犯错的宫嫔大多都得了晋封。   比如姜意再晋一级,到了容华位,要知道其他她这样长久无宠的要升至容华位须得苦熬多少年?   有些被主位打压的,从进宫开始是贵人,到进宫数年依旧是贵人。   惠容华不禁向坐于她上首的徐贵嫔感叹:“瞧啊,和容华是何等的明智,无宠时攀上一个好靠山,依旧可以衣食无忧。”   徐贵嫔点头俯首,她何尝不感叹。   元贵妃方进宫时,她和惠容华已经一个是容华一个是嫔,都是一宫主位,可熬过变动颇多的这三年,他们也不过各自晋升一级罢了。   正在各自感叹无望再上一层时,李福才忽而念到她们。   以抚育皇子公主有功,惠容华、徐贵嫔、端昭容都各上一层,端昭容身在昭容已然六年,如今总算升上了妃位,是为端妃,她算是除皇后、宋梓婧而外阶位最高的一人。   低位妃嫔起身敬酒恭贺。   宋梓婧没有晋位,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毕竟她位至贵妃是越过祖制而行,若是再升便只有皇贵妃了。   ***   韩琛是第一次喝得醉意十足,上龙撵时李福才找了好几个才安稳的将人扶了上去。   韩琛斜倚着,目光朦胧,像是蒙上了一层月色,向下看去目光四下寻找,见到站在皇后身后的宋梓婧,没有招手:“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但宫嫔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朝着宋梓婧看去,她们都知道,如今的皇上除了元贵妃,其余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梓婧上前拉住他伸来的手:“皇上,怎么了?”   韩琛的头微微抵在她的手背上,嘟呶道:“阿沅,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宋梓婧面色微红:“皇上,姐妹们都在呢,况且皇后娘娘都还没离开,臣妾如何能走。”   皇后听见,很是开明道:“无事,元贵妃先随皇上前去,本宫今日畅饮许多,也该回了。”想皇帝一福之后,皇后便上了自己的凤撵摇晃着顺着月光而行。   皇后既然做出退让,宋梓婧也不好多说什么,“皇上你先放开臣妾,臣妾坐上步撵同您一起走。”语气微软,像是在哄小孩子。   脑中有所麻痹,顿了半晌韩琛才开口道:“不必麻烦,和我同坐就好。”在她开口前,韩琛堵道:“不许说不合规矩,你做什么都合规矩,上来!”   怕他再口出惊人之言,宋梓婧还是顺着他的手上了刚巧可以容下两人的龙撵。   其余宫嫔在后恭送:“恭送皇上,恭送贵妃娘娘!”   ***   宋梓婧本是以为要去元华殿,看着路线慢慢不对,等上元殿的檐角露出,她才恍然大悟般明白他方才所说的回去,回的是上元殿。   韩琛和她不在一处换洗,弄干净身上的一干气味,宋梓婧坐在床榻边用干帕擦拭濡湿的头发。   忽感身上沉重,韩琛不知何时也洗好了,进来便挨着她坐下,将整个身子倚在她身上,说不得有多重,但也绝不舒服。   宋梓婧偏头问:“怎么了?”   韩琛粘着她,呼吸灼热难耐:“本来想给你皇贵妃的。”   本来想让她坐上皇贵妃的位置,这样以后同穴同寝更为方便。   她轻轻笑了一声:“臣妾都是贵妃了,再晋位,不说后宫姐妹,就是朝廷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等她说完,手掌覆上她的嘴唇,韩琛有些严肃地道:“你不要称臣妾,你不是妾!”   开始耍酒疯了,宋梓婧这般想。   依着他说:“好,不称臣妾。”   他却似睡着了一般,长久不曾说话,空间静谧,橘黄的灯光照亮屋子,更显这一刻的温馨。   宋梓婧轻轻动一动,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不知是想起什么,他意趣低沉道:“阿沅,若是当初我保护好你和孩子,你现在是不是就会好好的?”   心神微动,她似乎知道这个好好的是指什么。   “你身子不会孱弱,生了未未之后你也不会血崩,你会好好的陪在我很多很多个十年。”   “阿沅,我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但是现在后悔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他后悔当初因为要铲除后宫与朝廷的关联而选择利用她,后悔没有为她挡下那些伤人的东西,后悔……现在后悔再多又有什么用?他的阿沅,健康无忧的阿沅已经不见了,他的阿沅只有十年的时光了。   看着他环抱在腰间的手,宋梓婧有一瞬间的迷茫,是不是太晚了?   对于有些伤害而言,现在说后悔的确已经晚了。   “皇上,很晚了,该睡了。”宋梓婧岔开话题,转过身捧着他的脸。   韩琛摇头:“我不要睡榻,榻太小了。”   宋梓婧轻轻松一口气,好歹让他忘了那些搅乱她心神的忏悔,很是好笑的说:“那皇上在我那儿怎么一直睡贵妃榻呢?”   “因为……”韩琛低头思考,“因为阿沅还在生气,肖原也说,现在最好不要同房为好。”   委委屈屈的样子,是真的可爱。   “这样吗?”宋梓婧静静睨着他,玩味似的说:“那臣妾去睡榻,皇上睡床好了。”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韩琛紧紧拉住那纤细的手腕:“不要。”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皇上想如何?”   “我们睡床。”韩琛用手拍拍手底的软垫,期待的看着她。   宋梓婧俯身一笑,脱鞋之后进了里面,韩琛见状也跟着上去。   宫女进来将烛火熄灭,宋梓婧出声让她留了离床较远的一盏,殿里昏暗却并不漆黑。   翻身趴上韩琛的胸膛,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唤道:“长玠。”   感受到身下肌肉紧绷,宋梓婧不禁闷笑一声,翻身下去:“睡吧,夜深了。”方才仿佛是一次挑逗,逗完人就走。   佳人在旁却碰不得是什么感觉?韩琛闭了闭眼,虽然火是她挑起的,但肖原的叮嘱犹在耳边,只能独自默默地忍受。   等那股欲-望降下去,身边的人已经紧挨着他熟睡万分,侧过身子探出手从她的额头慢慢滑下,描摹着那张让他无法自拔的脸,眼里是在清醒不过。   他没有醉,那些话他很早之前便想说,可碍于面子总是说不出口,如今借着酒意说给她听,也算不得多丢脸。   ***   宋梓婧今夜睡得异常舒坦,第二日是听着水声才迷蒙醒来。   韩琛已经有宫女服侍着穿衣,初一这一日他要见太多的大臣,论功行赏,论罪并罚,总之是异常忙碌的一天。   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觉得他瘦削了好多,犹记得之前见到他都是穿衣虽瘦脱衣有肉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炽烈的视线,韩琛转过头来,声线温柔:“怎么就醒了?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宋梓婧侧躺着欣赏她未曾好好看过的他穿龙袍的样子,龙袍做工很精细,上到裁衣下到绣工,无一不是要最好的绣娘去做。   她慵懒地开口:“长玠,我想见母亲了。”   这是他第二次亲耳听到她唤他‘长玠’,但韩琛并没有漏听后半句话,他很是欣喜,她愿意提要求了,是不是有些东西她开始原谅他了?   语气中都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好,我择日,不!明日就着人去接戚夫人进京。”   “不过荣县离皇城甚远,阿沅还得多等几日。”   看着他的小心翼翼,宋梓婧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好了,也不差多等那几日。时辰已到,皇上快去上朝吧。”   ***   韩琛走后,她又躺着眯了一个时辰,悠悠地起床,让寒娟伺候穿衣,等用了早膳之后才从上元殿出来。   见着在门口等候的李福才,她不禁微微一愣:“李公公怎么没有去伺候皇上?”   李福才是专门在此处等她,笑说:“皇上身边奴才让元福去了,他是个尽心的,能把皇上服侍好。至于奴才,是特意向皇上告假,想与贵妃娘娘说些话。”   李福才是从东宫陪着皇帝一路走来的老人,若说岁数,李福才也只比皇帝大了十岁而已。   他深得皇帝信赖,自然的也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算当时权力在手的皇后都要礼让三分。   宋梓婧在去给皇后请安还是听他说中纠结,思考半晌才道:“本宫要去给皇后请安,李公公不若先去我宫里坐一会儿,等我回来再听李公公讲?”   “礼数不可废,自然是皇后娘娘那边重要。”李福才笑笑,一点都不在意,“奴才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管等娘娘有时间。”   “如此便好。”宋梓婧偏头吩咐春若,“请李公公去元华殿,好生奉茶伺候。” 第61章 “请皇兄将妍儿归还于我。……   去给皇后请安, 本来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事,大多都是各妃嫔闲聊几句,有孩子的讲讲孩子这几天干了什么好玩的事, 没有孩子的也不过就是说说自己得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物什。   从凤阳宫出来也不过过去几刻钟。   元华殿处于上元殿和凤阳宫折中的地方,坐上步撵听着其余妃嫔在身后恭送的声音, 她总算有所理解,为什么世上之人总喜欢为权力癫狂如斯, 因为当你处于权力中心, 得到的权利越多, 越觉得是一种享受。   李福才头一回儿像个客人坐于主子的宫殿,手里捧着的茶由热渐渐变凉, 等春若有给换了一盅才将宋梓婧等来。   他放下茶盅,起身道:“贵妃娘娘。”   “坐。”   宋梓婧上了高塌, 没隔一会儿寒娟便拿着汤婆子进来给她。   “公公是想与本宫说些什么?”   李福才在她面前难得正色的说道:“奴才是从小陪着皇上一路走来的……”   ***   李福才十岁进宫, 十五岁那年被安排去五岁的韩琛身边服侍,那时的韩琛已经是太子。   萧皇后去的早, 太子年幼便抚育在高贵妃身边,同时抚育的还有早早封王的韩灼。   那时肃贵妃离开皇后出嫁修行, 但肃贵妃所在的氏族杨家势力庞大, 在朝为官的最高至侯爵。凭着先皇的愧疚,杨家离间韩灼与太子之间的情分。在太子十岁那年,八岁的燕王趁着太子不注意于寒冬腊月将太子推入结了薄冰的湖中。   太子被捞起来时浑身发紫,看看救了回来,却也缠绵病榻一年有余。而作恶的燕王, 因为先帝的荒唐,只在观书阁禁闭一年罚抄经书百遍,不痛不痒的惩罚。   因此杨家气焰更甚, 出席晚宴时更是敢明目张胆的出言讥讽太子。   先帝驾鹤西去之前,太子不知糟了多少杨家人的暗算,每一次都只是险险活了下来,先帝却是一点悔意都没有,只保留着对肃贵妃的愧疚。   他还记得及冠那年,燕王受伤,皇上即使重病也跑去探望,最后却连太子的及冠礼都未曾来看一眼。   由宗族长辈戴上发冠,李福才听到太子说:“皇上对母后的爱却是连他对肃贵妃愧意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却还要在人前装作深爱母后的样子。   李福才埋低了脑袋,他知道殿下对先帝最后的一点情谊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先帝弥留之际,想要见太子。太子去了,但是等太子到上元殿时丧钟已经敲响,整个皇宫哭声一片。   太子脸上不见悲伤,只依礼穿戴孝衣。   披上龙袍,太子登上那百步玉阶成为天下之主。   韩琛成为皇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欺辱谋害于他的杨家斩杀殆尽,除去韩灼,一根苗子都没留下。   可留下的韩灼永远是帝位最大的威胁,原因无他,就是那掌握天下兵马的兵权。   “所以皇上未登基之前,便求淑容华进东宫,虽是以爱慕为由,实际目的不过是为牵制燕王。”   汤婆子凉了,寒娟进来换了一个,宋梓婧轻轻一笑:“公公是想告诉本宫,皇上从未喜欢过淑容华。”   李福才颔首:“娘娘聪慧。”   “但是本宫在意的从来不是皇上是否中意于淑容华,”宋梓婧的笑意微凉,“本宫在意的,是皇上明知阴谋将来,他却放任。”   李福才语气倏然发紧,“朝中各族在向燕王靠紧,边境也有西夷蠢蠢欲动,若不将朝廷与后宫的联系斩断,这天下势必易主。”   “那段时间,皇上也很难受。”   元贵妃的身体日渐虚弱时,皇上便已经不敢再去见她,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脸面;每每去其他宫里无一不是在借酒消愁。   皇上说他在利用孩子的那一刻变成了和先帝一样无耻的人。   “后来皇上变着法的宠着您,却没想到又发生了宋大人的事。皇上在宋大人入狱之后一直相信宋大人廉洁,想着办法去查能救宋大人出来的证据,可最终还是无能为力。那几日,奴才见着呀,皇上的头发都白了几根,他才三十的人啊。”   宋梓婧听了不知作何感受,只默默无言。   李福才道:“奴才知道无论奴才怎么为皇上辩解,那些事情永远存在,所以奴才不求您能原谅皇上。但请娘娘相信,皇上对您的心从始至终都是特别的。”   “公公能为皇上做到如此地步,难怪皇上对公公深信不疑。。”宋梓婧点点头,“春若,送李公公出去。”   李福才走后,华丽奢侈的元华殿又陷入寂寂无声,李福才的话说了和没说一般,他没有为韩琛过分辩解,所言都只是在向她表达韩琛举步维艰,有些事情都是迫不得已。   ***   春分时节,宫中树木见绿,多了几分生机。   从荣县举家迁回的戚夫人及哥哥嫂嫂都入了京中,没几日便受诏进宫觐见。   自入宫起,母女一别就是四年时光,见了面不免都是热泪盈眶。   戚夫人与她说着话,也没说去荣县的路途有多苦,只道一切平安。   嫂嫂前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比未未稍大了半岁,如今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见着宋梓婧便咯咯的笑,不算清晰的喊‘小姑姑’。   宋梓婧让寒娟封了厚厚的红包给他。   戚夫人提出想要见一面淑容华,宋梓婧略显为难。戚夫人知道淑容华造的那些孽,但终归是亲的女儿。   宋梓婧也不忍,就让她去了。   到了明阳宫门前,却是宋妍将门死死抵住不让戚夫人进去,见她实在不愿,戚夫人只好作罢。   夜里,宋梓婧让戚夫人留宿,将哥哥和嫂嫂亲自送出宫门,临走之前嫂嫂李氏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所有的思念最后还是转化为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宋梓婧紧紧缩在戚夫人的怀抱里,这是长大之后她第一次和母亲相拥。戚夫人抚上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心疼道:“在宫里过得是不是很苦?你看你都瘦了许多。”   “宫里锦衣玉食的怎么会苦?”宋梓婧笑着侃道,“只是生了未未之后有些虚亏罢了,娘你别担心。”   戚夫人长久未进京,有些消息必然是闭塞,信了她的话,戚夫人又说:“阿沅,皇上待你好吗?”   宋梓婧愣了愣,笑道:“皇上待我自然是极好,什么都依着女儿。娘这么问,是怎么了吗?”   “你与皇上未有矛盾就好。”戚夫人心口的大石落下,“老爷入狱之后最担心你知晓他被处斩之后你与皇上闹得不欢喜,便叮嘱我若是有机会见到你与你说一声,宋家不论最后境地如何都让你不要怪罪皇上,这都是他自愿而为。”   与燕王同党之众骄纵傲慢,自视高人一等,总觉平民百姓为奴隶,肆意榨取钱财劳力,弄得百姓们苦不堪言。   宋正问斩前一日,韩琛去见过他,与他说明了如今情况,宋正言道:“若是实在无能为力,就依了沈选安的意思,将微臣问斩,等日后证据齐全,再加老臣一条命,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韩琛问他会不会后悔。   宋正说:“凭微臣一条命挽救天下数万人之苦,臣有何可悔?”   宋梓婧没想到这后面还有这样的一些事。   戚夫人宠溺地摸着她的头,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皇上很爱你,娘看得出来。”   她进宫时,皇上特地从上元殿而来,与宋梓婧在元华殿等候,见了他们也不曾有多傲气,只想平凡女婿见丈母娘一般,言语温和,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女儿。   宋妍入东宫时,她也曾见过皇上,可那时的皇上与如今便不是同一种模样。   区别在这,便能看得出用心的程度。   戚夫人在宫中留了三日,见到外孙喜不自胜,离开时脸上溢满了满足的笑意。   ***   未未满一岁时,京外传来捷报,苏将军及燕王领兵将西夷降服,西夷自愿归属大洲统辖。   军队回京之时,燕王在光武门前脱去盔甲,上缴利器,手持兵符进宫觐见。   韩灼自愿将兵符交还给皇上,只有一个要求——   偌大的殿宇之中仅有韩琛和韩灼两兄弟,韩琛坐于龙椅上,垂眸睨着这个与他作对多年的弟弟。   韩灼双膝跪地高举虎头狮身的兵符,第一次在兄长面前服软:“臣弟愿意将兵符归还给皇兄,还请皇兄将妍儿归还于我。”   这是韩灼第一次称自己为臣弟,第一次叫了他皇兄。   韩琛给李福才递了眼神,李福才心领神会地上前将兵符接过交给皇上,韩琛道:“淑容华为朕生过孩子,你不介意?”   韩灼神情未带迟疑:“只要她还是她,臣弟便永远不会介意。皇兄爱着元贵妃,也应当知晓,真正的爱,就不会介意那么多。”   韩琛知道,他这个弟弟也是爱惨了的人,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女人被困于他手中多年。   “为什么放下了?”韩琛问,放下那曾经渴望许久的权利。   韩灼回道:“臣弟与皇兄斗了多年,万人拥护的地位得到过,权利也曾得到过,可年岁至此这一生最想得到的却从未在身边。若臣弟依然执着,那妍儿必然是臣弟此生的遗憾。臣弟也知道,皇兄对妍儿无情,只是用她来牵制臣弟罢了。如今臣弟愿意放下一切,妍儿对您也是无用之人,臣弟恳求皇兄,将她还给我。”   韩琛并未说话,韩灼只以为他不同意,急到:“如若皇兄还是不放心,臣弟自请剥夺爵位做回庶人,与妍儿一起归隐。”   韩琛从台阶上走下,亲手将他拉了起来,笑道:“你锦衣玉食多年,突然作为庶人,你拿什么养活你和她?”安抚的拍拍韩灼的肩,“好了,你依旧是大洲的燕王,不过要将宋妍还给你有些麻烦,你且再等等。”   韩灼欣喜跪谢。   ***   八月十九,是宋梓婧二十生辰,也就是这一日,羱羊总督沈选安被查出草菅人命多达数十余人,与其相连之人有的被查出贪污重罪,贪的是荣县灾款中污蔑中书令宋正的那一部分。   在沈选安的家中找到了通信往来的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明了中书令蒙受污蔑。   韩琛颁布诏书向世人证明宋正的清白,更是封了宋正为二等功,授世袭伯爵位,称为忠勇伯。   因宋正亡故,忠勇伯的爵位便袭爵到了哥哥宋敛的身上,戚夫人也因此得了诰命,一时间宋家是风头无两,恭贺上门的人数不胜数。   与之相对的,便是被株连九族的沈家,青年壮丁一律处斩,弱小妇孺流放边西世代不得回京。其余的几位大臣,举族流放的流放,处斩的处斩,总之没有一个幸免。   宋梓婧拿着圣旨看得是无法言语,眼中泛着水光。   韩琛悄悄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高兴吗?”   宋梓婧回头将圣旨按到他的怀里,有些娇气:“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怎么能把我弄哭了!”   韩琛伸手揽她入怀:“岳父的这份清白来的晚了一些,但作为今日你生辰的惊喜,阿沅可不要嫌弃。”   宋梓婧回抱住他,很轻很轻的说:“谢谢,我很喜欢。” 第62章 终章【上】   十一月中旬, 气温急速骤降,天空飘起大雪,不过几时几分地面上的雪已经覆过脚面。   宋梓婧站在火炉前, 双手撑着烤火,没想到她回来这么快, 汤婆子还没有准备好。   姜意抱着未未在一旁玩闹。   前几日未未突然能走几步,姜意可高兴, 每日给皇后请安之后便来找她带着未未玩, 顺便拉着未未习步。   宋梓婧调侃道:“你来得如此勤快, 倒像你才是未未的母妃,我是拘了他的老巫婆。”   “你才多大, 就老巫婆?”姜意趁着空隙抬眼看她,“未未大了静不下来, 就你现在那身子, 我不来帮你照看着一点,你能撑多久?”   她也真是忍不住说她。自从生下未未, 入冬不过小月,宋梓婧便已病了四回, 每天喝着大碗大碗的要, 好容易好了没隔几天又病了。   宋梓婧尴尬的摸摸鼻子:“好啦好啦,辛苦我的好姐姐帮我照看,可我这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姜意都懒得搭理她,每每都是认错速度最快, 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改变,该注意的地方一点都不注意。   寒娟前些时日病了,告了假去休息, 夏福子平日里本就紧张她,见她一病也一同告假去照顾她,寒娟也没拒绝。   一桩大好事,宋梓婧也没法去拆散不是?   但是累得她跟前只有春若和春阳两个得力点的照顾,春若如今也算稳重,什么事都不想以前那样想得过于简单。   至于春阳还是那样,不太管事,每天洒扫院中杂乱,偶尔和春若出去领月例和布绸。   这是春若从门外进来,先向姜意见礼,而后才道:“娘娘,明阳宫那位病重。”   宋梓婧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只轻轻点头,对着姜意道:“我去明阳宫看看,姐姐帮我照顾一下未未。”   姜意犹豫道:“外面天雪路滑,要去见也不急这一时,等雪小了再去?”   宋梓婧笑笑:“没事,明阳宫离我这儿挺近的,我穿厚一些慢慢走过去。”   不待姜意再说,搭着春若的手就走了出去。   ***   韩琛与她说过要放淑容华出宫一事,但宋妍即是做过妃妾的人,若是贸然消失定然是不好像外解释。韩琛便想着以病逝为名让淑容华保留在籍册,让身死后的宋妍改名换姓之后出宫。   可病逝也不是一夕之间就能达成,自然是只能慢慢‘病重’。   如今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她这个做妹妹无论如何也是要去见一面。   步入明阳宫,感受着里面的荒凉。曾经的明阳宫一度繁华,是多人趋之如骛的地步,如今却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宋妍身边的仆从早已遣散得差不多,只有香菊依然奉命在她身边守候。   病重只是对外人而言,宋妍精神百倍好的站在院中逗弄那只韩琛原本送给她的学舌鹦鹉。   因为她的转送韩琛还和她怄气了好长时间。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宋妍背对着她,是鹦鹉先看到她大声叫起来。   宋妍没有转身,依旧给鹦鹉喂食,听得她脚步近了方才开口:“来了?”   香菊知晓她们有话要讲,朝宋梓婧见礼之后知趣地离开。   “你曾经说爹爹和娘偏心,可你记得吗?你十四岁那年因为我被爹爹打,赌气跑了躲起来,娘和爹爹丢下才四岁的我不眠不休的找你,找了你一天一夜才把你找到。”宋梓婧开门见山道,“你躲在离河道很近的寺庙中,那夜下了大雨,娘和爹爹找到你时你高烧昏迷,爹爹告假和娘陪在你的床榻,等着你醒来,给你喂好喝的粥,你要什么都给你找。”   “你十八那年被钦定入东宫,爹爹知晓你不愿意,你想嫁给燕王,但是你如若不嫁便是抗旨。宋家上下老小几十口人,怎么能因此丧命?爹爹忍着内心疼痛将你送去了东宫,待你的婚车离去,爹爹在全府上下面前哭得似个泪人。”   她讲的,宋妍听在耳里仿佛主人公并不是她而是别人,可能时间真的太久了还是她自己刻意忘了,这些琐碎的事情她都记得不太清楚。   “你只记得爹爹和娘的偏心,却从来没有记得他们对你的关心和爱。”   “那一日你不去替爹爹求情,你说的那一番话,我真的替爹爹不值,白白瞎了他养你那么多年。”   宋妍眼睛眨了眨,水光终是忍不住从眼眶中溢出。   宋梓婧原本是不想再与她多说这些,可真正见到时才发现,有些东西迟早是要说出来的,你不说她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宋梓婧呼出一口气,拿出帕子替她拭去泪水,掩去言语中那股指责的意味,放下芥蒂道:“等你出宫之后,我和皇上给你找了一户商贾之家,以后你就是别人家的女儿,叫徐清妍,日后是要嫁给燕王为王妃的。”   然后将袖袋中装了许久的东西拿出,是戚夫人离宫之前给她的,她一直在等着宋妍出宫这一天,将娘的嘱托递给她,圆了娘心中的挂念。   玉锦做的帕子,里面包着两个金镯子,镶嵌着各色宝石,贵气而不显庸俗。她说:“如果你没有进东宫,这是爹爹和娘亲专门为你打造的,准备在你嫁进燕王府时给你,可惜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宋妍手颤抖着接住,指腹拂过手镯上的纹路,像是在对待绝世珍宝,心里压抑的那些愧疚如洪流爆发,她伸手紧紧抱住宋梓婧,哭道:“阿沅,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个孩子,我更对不起爹爹。”   让她抱住自己哭了一会儿,宋梓婧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原本还要陪她一会儿,但是春若进来道:“娘娘,元福来传,皇上已经在元华殿了。”   宋妍发觉自己失态,从宋梓婧的怀抱中抽离,拭去眼角让自己显得脆弱的眼泪。   宋梓婧开口:“惠贵嫔待恪儿极好,由她抚育恪儿,你不必担心。在宫中蹉跎了十几年的光阴,如今出宫嫁给燕王,你也算是圆了当初的心愿。出宫以后要幸福的,有时间给宫里来封信,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说着转身就准备要走,眼看着人影要消失在门口,宋妍大喊道:“你也是!”   你也是什么呢?   你也要幸福,你也要好好生活。   宋梓婧走后没多久,明阳宫便传来了香菊悲恸的哭声,于这一刻宫妃淑容华宋妍病逝,这世上留着的便只有一个叫徐清妍的商贾之女。   来年开春,燕王向皇上请旨求娶富商之女徐清妍,皇帝应允,于四月初六举行大婚。   守身如玉几十年的燕王,终于娶得了那个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女子。   ***   六月樱桃花初开,元华殿后院一片白色。寒娟用了午膳之后便带着未未出去玩了,她难得轻松便邀徐昭仪、惠贵嫔和刚升了贵嫔的姜意一同前来赏花。闲谈之间不免就说起前几日张丞相因豢养死士被革职查办一事。   徐昭仪讥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张丞相,本是一生衣食无忧、锦绣容华,如今怕也只是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那还只是皇上看重情分,若是皇上不顾情面,可也只会落得和羱羊总督一般的下场。”她原就看不得皇后那副虚假的嘴脸,如今因为张丞相被连累,都长久没有出过凤阳宫的门了。她如今高兴,言语上就更加的不留情面。   姜意抚弄几朵樱桃花,摘下戏弄似的放在宋梓婧的耳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无人之顶,仅一步之遥,是个凡人都会心动,可贪念一起,一步之差,那就是万劫不复。”   宋梓婧笑着赞同她们的话。   看出她有些疲色,四个人找了就近的亭子坐下。   徐昭仪看着她还平坦的肚子,笑问:“太医说几个月了?”   宋梓婧也眯笑着答:“刚满两月,还好妊娠反应不算严重。”   惠贵嫔道:“这么温顺,肯定是个公主。”   宋梓婧抚着肚子,笑着同惠贵人讲:“我也希望是个公主,都说女儿是棉袄,有了她我冬天就不必怕冷了。”   虽是玩笑,但都听得出她的期待。   这一胎算是宋梓婧使尽了手段才得来的孩子,韩琛因为肖原的话总是顾虑着她的身体,每每做那事总要算一算时间,没有怀孕的可能才会碰她。   有一日逮着他喝醉酒,死命地缠了一番他才松气,这才稳妥怀上。   不过后来得知她怀孕,韩琛愣是气得好几日没有理她,不过他更气的是他自己没有把控好。   一壶热气腾腾的新茶,宋梓婧是不能喝,她们三人每人一杯下肚之后,春若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粗喘着气说:“娘娘不好了,三皇子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什么?”   别说宋梓婧被惊得站起身,徐昭仪、惠贵嫔和姜意也都放下杯子站起身。如今张家失势,本就失宠的张皇后也不知道带走未未会干出什么事来。 第63章 终章【下】   韩琛听后也急忙带着人赶往凤阳宫。   皇后看着缩在自己怀里哭成一团的娃儿, 她恶狠狠道:“就这么胆小的性子,皇上是怎么看重你要立你为太子?”   未未长久未见到熟悉的人顿时哭得更撕心裂肺。   等宋梓婧赶到时,未未身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在眼里心都揪了起来:“皇后娘娘,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 放开孩子,孩子还小, 经受不起。”   皇后偏头看着她, 眼神阴鸷暴戾, 手轻轻抚上未未细弱的脖颈,那慢悠地动作像是在一个母亲心上凌迟:“元贵妃, 你不必着急,本宫只是把三皇子叫来看看。他出生这么久本宫还没有好好看过他呢。”   早早就有防备之心, 是以不论是宋梓婧还是韩琛都不会让皇后有机会接触未未, 皇后想了想上一次见到三皇子还是在周岁宴上远远瞧过。   宫嫔指甲尖锐,孩子的皮肤本就细嫩, 不多时被指甲触碰的下颌便渗出血珠。   宋梓婧急的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万一张皇后激动那手指收紧要了未未的性命。   “皇后!”韩琛深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宽大的手掌稳稳扶住宋梓婧的腰,韩琛对着张皇后道:“把孩子放了,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皇后摇头,手上却并未用劲,另一只手紧紧钳制住未未, 手臂两岁的孩子哪受得了手臂上的疼痛,不停挣扎,哭喊着‘母妃’。   宋梓婧脚步忍不住上前了几分, 韩琛拉住她手腕,将人挡在自己身后,他轻声说:“你有身孕,我去和她谈。”   说完韩琛慢慢移动:“你想要什么?只要放了孩子,朕都可以答应你。”   张皇后笑道:“我说我要元贵妃母子死在我面前,皇上你做的到吗?”   “除了这些,权力、后位,什么朕都可以给你。”韩琛不动声色的又向前移动,眼看伸手就可以碰到孩子,韩琛盯着皇后道:“雅如,你与朕夫妻多年,朕从未亏待于你,这一次也是,只要你肯放了孩子,朕保证不罪罚你。”   多年未听见自己的名字了,张皇后果然有一瞬间愣怔,她掐着孩子脖颈的手松懈一点:“雅如啊,臣妾的闺名难得皇上经历这么多女人之后还能记得。”   眼见着她回忆起前尘,韩琛看准时机钳住皇后的手将孩子从她手里夺了出来,宋梓婧赶快走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一直在后面焦心等待的姜意传唤在外等候多时的太医进来给未未诊治。   张皇后失去手中筹码,猝然之间失去了力气,嗤笑着指指韩琛而后又指指宋梓婧,癫狂道:“本宫知道,你们都在等着,等着张家倒台,等着本宫失去靠山,这样你们就能称霸后宫!可你们莫忘了,祖列不可废后,无论本宫是死还是活着,你,宋梓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元后,即使你封号带元又能如何?最终的赢家也只会是本宫!皇上死后也只会与本宫同葬穴衾。”   宋梓婧回头:“死后同穴又如何,不过都是冰冷的骨架,谁又能保证身处地狱之时能一起?我不信鬼神,所以生同寝死同穴,我只要其一。现世中皇上能陪着我便好。”   韩琛这是第一次听她说出心仪于自己的话,虽然并没有那么直白。   “皇上啊,你说你未曾亏待于臣妾,可是你记得吗?从臣妾的红轿进入东宫的那一刻起,皇上便是满心防备,新婚一夜你一宿未曾进臣妾的屋子,臣妾是太子妃啊!你可知那一夜是对我多大的羞辱?”张皇后看向自己爱慕的一辈子的人,她新婚之夜被丈夫遗忘独守空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夜之后出房门,与她一同进东宫的妃妾嘲笑的目光。   韩琛也记得,他道:“那一夜突有刺客袭府,朕在书房中熬了一宿,除了没去你的屋里,朕也未曾去过其他屋里。”   “是啊,皇上谁处都没有去。可是妾和正妃不一样,正妃要的是丈夫的关爱,否则她如何御下?”太子妃不得宠的消息在那一夜不胫而走,传到最后,仅仅只是侍妾的贱蹄子都作践到了她的身上。“臣妾一个太子妃,在东宫之中要维持贤良淑德的形象,要侍上御下,过得是举步维艰的生活,可是皇上你呢?何曾看过臣妾一眼?你生怕臣妾因为娘家势力庞大把持后宫,你怕臣妾有了嫡子助长张家气焰威胁您的帝位,您如今更是怕臣妾伤了你心爱的女人,可您知道吗?臣妾也是有孩子的人,又怎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动手!”   她最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要叫三皇子来身边玩一玩,可看到宋梓婧像是看待恶人一样冲进她的宫里,心头恶意顿起,顺手像是完成一个恶作剧一般将孩子‘挟持’了。   却也因此一个恶作剧,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并非无情,只是从前的他没有遇到需有情对待的人罢了。   看看如今的元贵妃,从小小的常在成为贵妃才用了几年?想当初的宋妍,即使甚得皇帝偏爱,从妃位到贵妃位的跨越却用了五年时光。   韩琛听到太医说孩子只是吓到,其余皆皮外伤便安心的俯身将宋梓婧扶起在一旁坐下,看着张皇后徐徐说道:“或许新婚之夜朕的确有所亏待,但此后朕一直在弥补于你。端妃、欣昭媛初进宫时有孕又失去孩子,其中是因为什么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朕替你一一掩瞒过去,你依旧是那个贤良淑德待上尽心待下宽容的好皇后,就连……”小心的看了一眼身旁安抚孩子的宋梓婧,“就连贵妃失去的那个孩子,朕也只是小惩为戒,从未对你疾言厉色,朕做到如此地步,你还想如何?”   “此后见你不愿其余妃嫔先于你有孩子,朕给满宫里的妃嫔赐了避子汤,独你没有,让你有了朕的第一个孩子。”韩琛自认为他已经宽容到了极限,“那时朕还想着,只要出生是个男孩便封他为太子,免去你心中的担忧,可奈何天不遂人愿,朕又如何有能力去改换性别。”   张皇后愣怔在地,呆呆地望着韩琛:“可这之后皇上便很少来臣妾宫中,难道不是不让臣妾有皇子?”   韩琛看她如此执着,长呼一口气,将瞒了多年的病症说与她:“你身子寒凉,寒意侵袭入宫体,生下元善之后,周太医便跟朕说过你这一生不会再有有孕的可能。怕你伤心,朕嘱咐了所有人瞒着你,谁承想你因此耿耿于怀多年。”   “怎么会呢?”张皇后捂住自己的小腹,“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除了……”   除了每次月事来时腹痛不知,如何都不能缓解。周太医数次施针到最后都只能摇头叹气,说是药石无医。   “罢了,朕言尽于此,你身子不好,以后便少出门吧,元善养去端妃身边,想见她了便让端妃领着来见你。”   韩琛如才来时所言,并未重罚于她,但也不见得再有什么情谊。   牵着宋梓婧的手将她怀里的未未抱到自己身上,绕开所有磕绊走了出去。   ***   来年二月,正好除夕夜,宋梓婧腹中孩子发动。   许是平日里好好将养,又因为生过未未的缘故,这一胎生的异常顺利,从宫缩阵痛开始到孩子顺利生出仅仅用了两个时辰。   寒娟高兴的匐在她耳边说:“娘娘,是个公主,您可以放心了。”   宋梓婧看了一眼孩子,还没等污秽清理玩韩琛进来看她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韩琛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见她悠悠转醒,韩琛柔声问:“醒了,可要喝点清粥?”   宋梓婧轻轻摇头,看着他熬出来的胡须,轻声说道:“皇上,我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韩琛顿时眼眶红了,从塌上下来蹲跪在地,额头相抵,声音终是忍不住颤抖:“阿沅,你知道吗?你痛苦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一胎你不曾顺利生下,我便随你一道去了。什么女儿、儿子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要说宋梓婧什么时候知道韩琛想要一个女儿的时候,还得从未未周岁说起。   韩琛一日在她耳边说想要一个长得和她一样的女儿,他会宠着、爱着,让他们女儿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也仅此说过一次,后来便再未听他提起,她以为他放弃了,便也不再说这事。直到有一天去上书房时,见到了他私藏着的小小拨浪鼓,和许多布料上好的女孩服饰,从婴儿时期的再到十来岁的都准备好了。她还看到一个长命锁,上面刻了他想好的名字,叫明熙。   明眸皓齿,光明和乐。   问过肖原才知晓,她此生命本不长,若是再生一个孩子,对于本就不易的身体来说是雪上加霜,寿命折半。   所以韩琛便放弃了再让她有一个孩子的想法。   宋梓婧觉得,本就无常的生命,若是连最后一点妄想都不能达成,入了无间也是遗憾满满,不如圆了他的梦,也让自己过得不见遗憾。   她亲手拭去韩琛眼角流出的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男人却是每每为她落泪,仿佛那点泪水不值钱一样。   “长玠,这一生有你陪着我,我便了无遗憾,所以我不愿意让你有遗憾。”   ***   明熙满月的那一日,韩琛如愿给了她皇贵妃的位置。   给了她如册封皇后的大礼,凤冠霞帔,红妆千里。   踏着红绸,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从明光大殿穿过,见到那九十九阶玉阶,韩琛穿着红色喜服在顶端等候着她。   短短九十九阶,在走过时宋梓婧仿佛觉得又将自己的这一生走过。   她的一身顺遂平安,幼时父母疼爱庇佑,入宫之后也是平安无虞,除了那个孩子是一生的遗憾之外。   虽然从前总在心中谋算着要将害过她的人如何,可最后做过恶事的人却像是顺其自然的得到了因果报应,死的死,伤的伤。一路走来,她的手上除却沈依婷的鲜血之外再无沾过一点一滴的污秽,是韩琛保护的太好,还是她的命格幸运,她无法解释。   韩琛总在她耳边说,万一因为他手中沾的鲜血过多,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她找不到怎么办?   她笑着说,帝王之路总是白骨铺就,若是他下了地狱,她去了仙境,她便为他堕仙入魔又如何!   将手递给韩琛时,宋梓婧方从回忆中抽回,看着身旁温润如玉的人缓缓转过身。   她记得那年在上合寺嫂嫂问她,可对未来夫家有所期许,她回答说那人合她心意即可。   韩琛或许不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夫婿,他有三宫六院,他曾亏待于她,可这众多不足最后也抵消在了‘合她心意’四个字上。   晨煦正好,他们相视一笑。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