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等你下课的那一天》   作者: 甜嘤   简介:   本文文案:   2011年冬天,渔里开了第一家电影院,电影院开张那天,往他们学校送了好多免费的电影票。   却是旧片重映,那是姜知宜十七年来,第一次看那部影史留名的《泰坦尼克号》。   可惜两个小时下来,她什么也没记住。   脑海里关于那次观影的唯一画面,是Rose趴在木板上,同Jack进行最后的告别时,江燃突然俯身,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   “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块木板,我一定会拉着你跟我一起坠向深海。”   黑暗里,少年神色晦暗,嗓音低磁。   “为什么?”很多年后,她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海拔四千米的高原木屋里,他闻言低声笑,头勾过来,按住她的脖颈,渡过去一个混着万宝路烟味儿的吻。   “谁让你是姜知宜呢。”   –他这一生风雨飘零,姜知宜是他唯一的故乡。   –就算死,她也只能跟他一起。   嘴硬心软大少爷×乖乖甜甜小软妹   治愈救赎向   青梅竹马|半校园半都市|校服到婚纱   -   初版文案写于2021.9.7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知宜,江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夏天,昨日,我的少年。   立意:好好长大 第1章 、台球厅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文/甜嘤   2022.6.12   01   渔里六月入梅,空气里到处氤氲着一片潮湿的气息,姜知宜坐在自家糖水铺门口,下巴搭在玻璃柜台台面上,盯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乌云沉沉压下来,眼看就要落雨。   徐青枝从后面的小厨房里走出来,往姜知宜面前放了一碗薄荷绿豆汤,旋即又将一个保温袋放到姜知宜面前,叮嘱:“这个你给江燃和江爷爷送过去。”   薄荷绿豆汤是徐青枝的招牌冷饮,整个渔里没人比她做得好,只是因为里面加了薄荷,薄荷性凉,故而每年只在夏季才卖,其他季节一概没有。   姜知宜快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自己的绿豆汤,才软声应了句:“哦。”   徐青枝看着她慢吞吞的动作,叹气道:“江燃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江爷爷年纪也大了,我们能照顾就多照顾点,大家都是邻居。”   这话徐青枝常在她耳边念叨,姜知宜快要倒背如流,她想起男孩在学校里张扬的模样,觉得妈妈也许多虑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过得很辛苦的样子。   但还是乖乖地应:“嗯嗯。”   -   乌云越来越低,整个云巷都被一片黑色笼罩,才下午三点多,天色看起来却像是六七点的光景。   姜知宜一直走到云巷最里端,才看到江家那栋与整个云巷其他建筑都颇为不相配的气派小楼。   小楼一共有三层,半中式半法式的建筑,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后来特地经过翻修过。   小楼被一片黑色的木篱笆环绕在里面,院门旁写了几个隶书的小字:江公馆。   姜知宜熟门熟路地站在旁边按门铃,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声隐带着咳嗽的询问:“谁?”   “江爷爷,是我。”   “姜姜吗?”江爷爷拄着拐杖从门里走出来,目光落在姜知宜手里的保温袋上,笑说,“怎么又送东西来?”   姜知宜说:“今天天气不好,糖水铺提前关门了,有些没卖完的绿豆汤,我和妈妈吃不完,要麻烦您和江燃帮忙解决了。”   她话说得漂亮,江爷爷跟着笑了两声,才说:“江燃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完,又担忧道,“今晚恐怕要下暴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伞,这孩子,总不让人省心。”   他边说边招呼姜知宜进门,姜知宜的目光落在门旁的黑色雨伞上,那是江燃惯用的一把伞,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嗯?”   姜知宜拿起那把伞,想了想,又从保温袋里把江燃的那份绿豆汤拿出来,转身就跑:“我去帮您把他抓回来!”   渔里是老城,旁边虽然紧邻着魔都,但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并没有让这座古老的小城跟着一起“鸡犬升天”,到现在连个像样的电影院都还没有一个。   但游戏厅和台球厅倒是不少,姜知宜绕过几个街道,停在龙哥台球厅门口。   台球厅很简陋,就只有一间漆着水泥地面的门面房,卷帘门被推了上去,门旁摆了个木制的收银台,再往里就是三个台球桌,里面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   鱼龙混杂,烟雾缭绕,隔着一段距离,姜知宜仿佛都能嗅到里面呛人的烟味儿。   她捏了捏手里的绿豆汤,结冰的薄荷水碰上空气里的热气,在杯壁上凝起一阵阵水雾,沁得她整个掌心都冰凉凉又湿漉漉的。   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跟江爷爷夸下什么海口,说自己一定会把江燃带回来。   她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熟。   她八岁那年才搬来渔里,起初年纪小的时候,确实常跟在江燃他们身后转悠,后来再大一些,初中他们考入了不同的学校,联系就慢慢变淡了。   只偶尔徐青枝会让她往江公馆送点东西,两人至多寒暄几句,十几岁的男孩和女孩,好像刚刚才有比较清晰的性别意识,正处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阶段。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江燃虽然文化课成绩不好,但是凭借体育特招进了七中,然后好巧不巧地和姜知宜分进了同一个班级。   但即便如此,两人交集也少,姜知宜是学习委员,老师眼里清北的好苗子。   江燃呢,永远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大部分的时间是不来上课的,有时是去训练了,有时就是单纯的不想来上课。   他性子乖张,任课老师们也懒得管他,经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来打台球?”   她正犹豫,冷不丁旁边响起一道男声,姜知宜回过神来,正靠门那一桌人听见声音均侧头看了过来。   姜知宜心里更加打退堂鼓了。   她根本没来过这种地方,之所以知道江燃在这里,也是因为每日放学她路过这里,总能看见他的身影。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目光在她手里的雨伞和绿豆汤上定了两秒,了然道:“不是来打台球,那是来找男朋友咯?”   “不、不是呀。”这下,姜知宜连耳根子都仿似被烫到了,硬着头皮解释,“我……我找江燃。”   “哦。”老板应了声,旋即冲着里面喊,“燃哥,女朋友找你!”   姜知宜:“……”   整个台球厅似乎都因为这句话静了一静,姜知宜能明显看到距离她最近的那桌人,手里的动作显而易见地凝滞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喜欢看热闹,空气只停滞了两秒钟,很快就有人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   渔里本就是小城,年轻人的圈子更加只有巴掌大,江燃台球打得好,人又玩得开,对兄弟讲义气,经常请客吃饭,故而这一片几乎没人不认得他。   众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分花拂柳给她让出一条道来,目光一会儿望望姜知宜,一会儿望望江燃。   姜知宜也循着他们的目光往里看去。   喧闹的台球厅里,好像只有江燃一个人没有受到干扰,他懒散地立在最里端那个球桌旁,球杆支地,拇指在顶端漫不经心地摩挲。   不过两秒,他就弓身下去,半个身子都伏在桌面上。   台球厅里霎时一静,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都被他手下的动作吸引过去。   姜知宜也下意识摒住呼吸。   就在这时,少年忽而抬眼,目光在半空中与姜知宜短暂相碰。   与此同时,手里球杆被他轻轻往前一送——   桌面上五颜六色的球子瞬间四散开来,其中有一大半都落入桌旁的网中。   球厅里被欢呼声挤满——   “草,不亏是燃哥,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准!”   “女朋友来了就是不一样哈。”   这些人三句话不到就开始没正经起来,江燃似乎是听习惯了这样的恭维,喉咙里溢出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球杆再一次被他杵在了地上。   天色越来越暗,还不到开路灯的时间,但台球厅里却早早就点上了电灯。   姜知宜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口,江燃的世界离她太远,哪怕只是偶尔窥得一点星火,也足以为她的世界带来巨震。   她抿起唇,内心里想要逃跑的冲动已经快要冲破她的大脑皮层,就在她准备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江燃突然丢下球杆,身子懒洋洋往后面的球桌上一靠。   姜知宜的呼吸都随着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吱吱,过来。”   半晌,他说。   他嘴里不知何时咬了根烟,烟没有点着,就那样被他闲闲散散地咬在嘴里,吐字有些不清晰,显得黏糊糊的,但音调很软,透着股缱绻的味道。   姜知宜感觉自己整个脑袋瞬间就炸开。   脸上热意快要将她淹没,她顿了片刻,放下手里的雨伞,转身就走。   身后的议论声隔着空气飘进她的耳里:   “哇哦,还真是女朋友啊——”   “嫂子脾气不小嘛。”   “我看不像,这样子八成是没追到手吧?”   ……   只有从小跟江燃一起长大的沈时安等人,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说,你平时在外边儿瞎撩就算了,你招惹姜知宜做什么?怎么,这么多年,终于对咱们云巷一枝花感兴趣了?”   “云巷一枝花”还是别的社区的人给姜知宜起的绰号,他们初中那会儿,附近几个社区不知道抽什么风,在元旦那天联手办了个晚会。   当时姜知宜被硬推上去抱着琵琶唱了段评弹。   十三四岁的女孩,模样还没完全长开,但她皮肤白,骨相好,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很大,眼仁漆黑,看人时很专注,是典型的美人胚子。   从那之后,她“云巷一枝花”的名号就在附近传开了。   “还‘吱吱’……咦~!”沈时安想到方才江燃那语气,不由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转目瞧见江燃望着门口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讷然道,“卧槽,你该不会真的……”   “想多了。”话未说完,却被江燃低笑着打断。   他抽出嘴里的烟,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抬起下颌指了指自己放在角落里的包,毫不客气地嘱咐:“帮我带回去。”   语毕,不等沈时安回应,就抬起脚步,头也不回地冲进外面一片昏沉沉的天地里。   作者有话说:   又见面啦!~   故事里的地名均为半架空,勿要较真,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我们燃哥和吱吱【笔芯!】   老规矩,24小时内的2分评论均有红包可领。 第2章 、屋檐下   雨落下之前,小城里刮起了大风。   渔里临海,这会儿风里都浸润着海水的腥咸气息,初夏傍晚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惹得人心烦意乱。   姜知宜的心跳从方才起就没停下来过。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们很爱开这样的玩笑。   明知不被允许早恋,却总爱在口头上碰些禁忌,越隐秘的越让人欲罢不能,好像多说点这样的话题,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像大人一样。   姜知宜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她已经用了很久的翻盖手机,手机是粉色的,杂牌机,金属味儿很重,上面已经有些掉漆。   她掀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五点,雨伞给了江燃,也不知道这雨水能不能撑到她回家再落。   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她抬起脚正要跑,一只手突然从后面勾住了她的衣领。   她没提防,一个趔趄,后背贴上那人的胸膛。   他衣服上皂角的气味儿混杂着烟草味一齐往她的鼻息间涌,同时钻入鼻孔的还有雨水落地时溅起的浓烈的尘土的气息,酝酿了半个下午的雨水终于在这时落了下来。   硕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身上。   她听见身后的人小声骂了句什么脏话,紧接着她的腰身就被人箍住,踉跄着被带入旁边一截窄小的门廊下。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凶,几乎在他们站定的时候,如瓢泼一般的雨水就哗啦啦落了下来。   门廊很窄,两人并肩而站之后,就再没有多余的空了。   他身上的烟味儿还在她鼻间挥之不去,腰间也依然残余着他手臂的余温,姜知宜轻轻吐了口气,脸颊上热意不断往上涌。   虽然是邻居,但她和江燃真的不太熟。   更确切来讲,她从未同如他这般的男孩子这样单独相处过。   雨落下后,空气终于变凉了一些,光线也很奇异的比先前要更亮一些。   她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手臂上因为太冷,而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说点什么好呢?   她的余光瞟向旁边的人,方才隔着一段距离没看清楚,这会儿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好像受伤了。   手腕上有些淤青,酱紫色的痕迹沿着他的手臂一直往上延伸,然后没进一截宽大的衬衫衣袖里。   难怪他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还穿着长袖。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话找话地问他:“雨伞,你没拿吗?”   她讲话软声软气的,细听之下还有一点发颤。   江燃不知是不是被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眉毛轻轻往上扬了扬,淡声“嗯”了声:“忘了。”   他惯常拖着腔调说话,总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姜知宜之前在学校时,就听班里的女生讨论过。   说总觉得江燃谁都喜欢,又谁都不喜欢。   那时姜知宜正在背书,觉得她们这话说得矛盾,还问了一嘴来着:“为什么啊?”   “就他那双眼睛,看谁都含情脉脉的,同人讲话时语气也好暧昧,再配上他那张脸,可不容易让人误解嘛。”   姜知宜说:“但你们前几天还说他吓人的……”   同桌点点她的鼻尖:“这你就不懂了,他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只可远观,不能靠近,不然肯定要被他折磨得脱下一层皮来,有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消受得起的。”   ……   姜知宜脑海里一忽儿又想起刚才在台球厅里,他那一声黏糊糊的“吱吱”,此刻终于理解同桌说的“他好像谁都喜欢”是什么意思了。   她轻轻“哦”了声,话题讲到这里,又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了。   手指在绿豆汤的塑料杯上攥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绿豆汤还没给他,正要开口,忽然又听他嗓音里含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问:“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姜知宜愣愣地抬起头:“欸?”   “绿豆汤,不是给我的?”   姜知宜“哦”了声,乖乖把绿豆汤递过去:“我忘记了。”   他不甚在意地又“嗯”了声,接过她手里的冰饮,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宽大的手掌捏住杯沿,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往后一靠。   身后的卷闸门因为他的动作,又发出一阵金属特有的咣咣当当的声响,被雨声吞噬掉一半,却还是惊得姜知宜不由得一颤。   雨势越来越大,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冷了,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她本能地抱紧自己的双臂,紧接着又听身后的人问:“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啊?”   “还有雨伞。”姜知宜强调,想了想,又补充,“江爷爷说你没带伞,怕你淋雨。”   “嗯。”江燃说,“那怎么没给自己也准备一把伞?”   姜知宜顿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给江燃送伞,完全是一时的冲动之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此时被江燃这么一问,倒好像她对他别有用心。   她抿了抿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憋了半天,也只是毫无威慑力地蹦出一句:“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的呀?”   她一着急,不由得带出了一点方言,渔里方言软糯,尾音拉得好长,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   江燃不知被戳到了哪根神经,在她身后低着头闷声笑起来,肩膀都一颤一颤的。   姜知宜彻底被他弄得没了脾气,鼓了鼓腮帮子,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气不过,转身,朝着他的鞋面就狠狠踩了上去。   少年的笑声随着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姜知宜自己亦愣了片刻,后知后觉的不安又笼上了她的心头。   救命。   这可是江燃欸!   平日在学校里跟老师都敢呛声、名字三天两头被挂在学校批评通报里的江燃欸!   刚刚是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敢去踩他的鞋。   而且。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原本洁白的鞋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又是哪个潮牌出的新款,甚至,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穿它。   姜知宜咬了咬唇,由于太过于忐忑,眼睫上不由得凝出一片雾气,她抬眼看了他两秒,脑海里一时滚出好些念头,但第一反应还是想逃跑。   结果脚步刚迈出去,手腕却再一次被他从身后捉住。   他的手掌很热,手劲儿也大,少年人独有的火气隔着皮肤一层一层往她身体里钻,她抿起唇,眼里的水意彻底兜不住,眼看就要随着雨水一起往下落。   又听身后的人问:“你跑什么?”   “这么喜欢淋雨?”他抬高了一点声音。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决定说点什么来救一救自己:“我刚刚不是故意踩你的鞋的。”   身后的人没出声。   姜知宜又说:“是、是我的脚,自作主张的行为。”   “……”   “……”   空气忽而静谧下来,漫长的两分钟内,他们的耳边只有初夏淅淅沥沥的雨声。   姜知宜的耳朵已经红透了,从江燃的角度,能看见她半掩在头发里的、一颤一颤的耳朵尖。   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转过身,就见男生手背抵在嘴边,正在努力忍笑,颤动的肩膀将他的嘲笑毫不留情地展示在她面前。   姜知宜:“……”   姜知宜鼓了鼓嘴,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脸都被今天丢完了。   好在上天并没有让她尴尬太久,沈时安和陆鸣等人很快就从转角处冒了出来。   年轻的男孩子好像真的不惧怕淋雨,一群人在雨里打打闹闹走过来,瞧见这边僵持的两人,陆鸣远远朝他们吹了个口哨:“敢情你俩在这儿约会呢?”   “滚。”江燃低笑着骂了句脏话。   沈时安问:“怎么不回家?”   江燃懒洋洋接:“没伞。”   “矫情,大夏天的,淋个雨能淋死你?”陆鸣吐槽。   江燃单手揣裤兜里,远远看着他俩走过来,漫不经心地低笑了声,没接这话。   沈时安的目光落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姜知宜身上,若有所指道:“我们几个淋点雨没什么,可不能让咱们一枝花淋到。”   姜知宜不知这几个人怎么扯来扯去又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的调侃她向来不知道要怎么接,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没有说话。   江燃说:“我的伞,没拿来吗?”   “我是干什么的?”沈时安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那把黑色雨伞,隔着一小段距离扔给江燃,江燃抬手接住,撑开,这才转目看向姜知宜,淡声道:“拿着。”   姜知宜问:“你不打伞吗?”   她的眼睛里还晕着一片湿漉漉的潮气,睫毛根根分明,这模样看起来格外乖软。   江燃低头觑着她,眉毛倏地舒展开,唇角微微往上勾了下,轻嗤:“矫情。”   姜知宜卡在喉咙里那句,“这伞大,够两个人打的”,瞬间又咽回了肚子里。   江燃见她接过伞,又侧目瞧了她两眼,忽而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声,抬起手,将自己的衬衫脱了下来,递给她。   姜知宜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江燃点了点衣服口袋的位置,声音懒洋洋的透着威胁:“我的烟在里面,淋湿了你就完了。”   作者有话说:   珍惜现在还很值钱的江燃叭(bushi)   谢谢【小熊软糖】【小磊子】【多喝热水】【啾咪】的地雷;   谢谢【AK.】【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   评论区看到很多熟面孔,谢谢你们来看我喔!~ 第3章 、教室里   雨势比先前小了一些,姜知宜小心翼翼将江燃的衣服抱在怀里,心里的感觉犹如捧了个定时炸弹。   男孩子们在她前面已经打成一团。   衬衫脱下来后,江燃身上就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背心,布料纤薄,被雨水一浸,她甚至能看到他身上匀称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喂,一枝花,你衣服不穿身上,抱怀里干什么?”沈时安手臂勾江燃肩膀上,回头,又开始拿姜知宜打趣。   姜知宜小心捡没有水洼的地方落脚。   渔里实在太旧了,连这长街上的水泥路都是很老的,随处可见的坑坑洼洼,一落雨,水便积聚在里面,要很久才能干。   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软声回答:“衣服里有烟。”   衣服里有烟,言下之意,不能淋雨。   沈时安“噗嗤”一笑:“某些人啊,难得发次好心,谁知……”   话未说完,就被江燃从旁边踹了一脚:“能不能好好走路。”   陆鸣在另一边感叹:“这个点,他们应该高考结束了吧?”   “差不多,怎么每年高考这两天都下雨?”   “不知道明年我们高考的时候会不会下。”   “这么一说,时间真他.妈快,感觉我们好像昨天才刚刚入学,怎么还有一年竟然就要高考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哈,就咱这成绩,能不能参加高考还不一定呢。”   “怎么,高考还规定成绩不好的不能参加了?”陆鸣显然不爱听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不过,燃哥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专业课那么好,将来可是要上体校的……”   男生们步子大,走得快,后面的话,姜知宜就听不清了。   她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徐青枝正在打扫卫生,瞧见她,不由得问:“怎么这么晚才回?”   姜知宜说:“江燃出门没带伞,江爷爷让我帮忙给他送伞。”   徐青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姜知宜直接上楼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觉得身上爽利些。   洗完澡后,她看了眼时间,打开电脑,登上q.q,邮箱里果然来了新邮件。   发件人:《秘果》编辑了了。   《秘果》是近几年很流行的一本少女杂志,以短篇小说为主,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作家专栏、以及影评乐评之类的内容,主要从青春期女生的视角,来讲述大家的成长故事。   因此在中学生的圈子里很受欢迎。   姜知宜前不久尝试着往编辑部投了个短篇小说,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出结果的日子了。   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心脏砰砰砰直跳,缓了一会儿,才点开那封邮件。   “感谢来稿。   七月你好,很抱歉稿件并未通过初审,不过,你的文风我很喜欢,如果有意愿详聊,可添加我的联系方式。”   七月是姜知宜给自己起的笔名,因为她的生日正好是七月末。   她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将邮件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才找出搜索框,将编辑留下的那串数字输入进去。   验证信息填什么呢?   她删删减减,写:《他生再拥抱》作者七月。   好友验证发过去之后,她又忐忑地将邮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跳总算平复一些。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写短篇小说,还是言情小说,没有通过初审,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编辑竟然会让她添加她为好友。   想到这里,她又再一次把邮件点开,目光在“不过,你的文风我很喜欢”这句话上停留片刻,眼里渐渐漾开笑意,她捂了捂脸,在床上打了个滚,才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在好友列表里翻翻找找了一会儿。   【七月】:我刚刚收到《秘果》编辑的邮件了!我的稿子没有通过审核。   【七月】但是!   【。】:但是?   没想到那边回复得还挺快。   【七月】:但是,编辑说她蛮喜欢我的文风,让我加一下她的联系方式,我好紧张呀!   这位句号君是她在一个小众写作论坛里认识的朋友,对方应该是一个纯读者,有段时间她在论坛里发的每一篇文章他都会回复,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姜知宜之所以有勇气给《秘果》投稿,也离不开这人的怂恿和鼓励,因此在收到回复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要告诉他。   【。】:紧张什么?   【七月】:说不好,就是又兴奋又紧张,感觉要哭了!   可能因为自己对文字的运用很纯熟,姜知宜在网络上聊天时,比在现实中要更放松自如一些。   【。】:那你哭一个看看?   【七月】:……   【七月】:你很不会聊天欸!   话虽然这样说,但姜知宜还是跟他聊到徐青枝喊她下楼吃饭,才停止。   吃完饭上楼的时候,姜知宜才再次看到被她遗落在玄关处鞋柜上的白色衬衫。   明显是男生的款式,上面有着很细的浅棕色条纹。   姜知宜回头看了徐青枝一眼,莫名有点心虚,她走过去,佯不经意拿起衬衫,蹑手蹑脚爬上木质楼梯。   上面是一个小阁楼,房檐很低,就只有一个房间,里面的屋顶呈一个坡型,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到脑袋。   姜知宜在这里住了许久,早已经习惯,倒是她的同学,每次来找她的时候,额头上都会被撞出一个包来,后来渐渐她就不太带朋友回家来玩了。   这会儿,她把衬衫展开铺在床上,才觉得有些棘手。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拒绝他的。   但是,他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吗?   那现在这个衣服要怎么处理?   送到他家里,还是开学的时候再拿给他?   送到他家里的话,还要和他讲话——姜知宜想到方才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两人尴尬的相处状态,立马否定了这个选择。   算了。   她把衣服折好,收进一个之前买衣服的纸袋里——等明天开学的时候直接放到他抽屉里好了。   将纸袋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她忍不住又重新回到了电脑前,编辑还没通过她的好友,可能因为太晚了,对方已经下班了。   她吐了口气,关掉电脑躺到床上,本来以为今天情绪起起伏伏,自己会失眠,没想到头刚沾上枕头她就迅速陷入了睡眠。   隔日她是被徐青枝叫醒的。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额上覆盖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掌,徐青枝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确认了几遍之后,才拿了体温计递给她:“量一下,你好像发烧了。”   姜知宜眨了眨眼,有些迟钝地把体温表塞进衣服里,睡着的时候不觉,这会儿才觉得全身肌肉都酸酸的疼。   徐青枝问:“昨天冻着了?”   “可能是的。”   徐青枝看了眼时间:“要是严重的话,我跟老师请个假,今天就不去上课了。”   “应该不碍事的。”明年就要高考了,这学期也正好到了学期末,老师前段时间已经开始给他们上高三的课程了,最近每节课都很重要,姜知宜不想落下。   徐青枝未置可否,又看了眼时间,示意姜知宜拿出体温表。   38.3,有点高,但也不算太高。   姜知宜从床上跳下来,因为发烧,本就绵软的嗓音此时又格外绵软了些:“没关系,我吃个退烧药就好了。”   因为惦记着要偷偷把江燃的衣服塞他抽屉里,所以姜知宜出门很早,到学校时,教室里还一个人都没有。   她先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才提起纸袋走到江燃的座位旁。   姜知宜又往窗外看了下,确定没人过来,才弯下腰,把纸袋塞进他的桌洞里。   “你在干什么?”   谁知,正要起身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姜知宜身子一僵,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江燃穿着一身红色的球衣,额头上套了根黑色的宽边发带,额前的碎发被捋了上去,露出明朗的眉与眼。   看起来应该刚跑完步,头发上还浸着湿湿的汗意。   他边说,边慢悠悠朝这边走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姜知宜觉得此刻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乱作一团。   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后腰不小心抵上旁边的桌角,她吃痛地皱了下眉,眼里瞬时结起一片泪膜。   “我来还……还你衣服的。”   “哦。”江燃已经停在了她旁边,他个子比她高好多,这样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格外有压迫感。   姜知宜有些紧张地放缓了呼吸,又下意识地往窗外瞧,担心万一有同学过来,看见他俩的模样,又误会什么。   她抿起唇,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但眼前的路被江燃完全挡住了,她如果想回去,还得绕一大圈,从后门出去,再从前门进来。   那样好奇怪。   她再一次解释:“我是来还你衣服的。”   她眼里的水汽渐渐被泅开,脸颊也好红,整个人看起来透着股期期艾艾的软意。   江燃低目凝视了她两秒,也不知信没信,弓下身,很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印着可爱动漫少女的纸袋来。   姜知宜呼了口气。   下一秒,就见江燃眼里忽地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从抽屉里又捞出一杯牛奶和一盒白糖糕来。   白糖糕还泛着轻微的热气,显然刚送来没多久。   他重新站直身子,后腰懒洋洋倚在桌沿上,手指在装白糖糕的袋子上轻轻一捻,像是捻在了她的心上。   姜知宜下意识又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课桌,她退无可退。   她闭了闭眼,怯怯地仰头望向他。   旋即就听他用那把低沉又清冽的嗓音缓声问道:   “喜欢我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岁岁咚】宝贝的地雷,谢谢【爱意留给桑延】每天的营养液,六月快乐呀! 第4章 、巷弄里   那一整个早读课,姜知宜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退烧药好像并没有让她的身体快速好起来,刚下过雨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稀薄的凉意,那些凉意好似针尖,丝丝缕缕往她皮肤里扎。   她有些难受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许诺站在旁边背了会儿英语单词,瞥见姜知宜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不由得推了推她:“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姜知宜觉得自己整个喉咙都在冒火,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今早江燃的模样。   明明同样都受了凉,他还淋了雨,怎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生龙活虎的?   转念又想到他那个似真似假的问话——   清晨的空气尚有轻微的凉意,暴雨过后的稀薄日光沿着窗柩,照射在少年干净的面庞上,在他的鼻梁上方投射下一片小小的、窗的影。   他轻轻一侧头,那影子就不可遏制地往下坠。   姜知宜的心脏也跟着一起往下坠。   她本就滚烫的脸颊更是烫得厉害,乱作一团的思绪无法分出更多的空间,来教她该如何反驳这样的“诬陷”,只能跟随本能去否认。   “我没有的。”   “那你脸红什么?”少年的嗓音里带了笑,语气里有股咄咄逼人的“凶”。   “是因为……”   “江燃,快点儿,教练等着呢!”   好在,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迅速将他叫走了,可姜知宜那卡在喉咙里的那句“白糖糕不是我送的”,也没能说出去。   也不知他听懂没有。   她叹了声气,拧开杯子喝了口热水,又抬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早读课就结束了,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今天上午的第一节 课是班主任的课。   不太好缺课。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早上吃过药了。”   说完,她又继续埋头睡了会儿。   可能因为上一届的学生刚刚高考完,老师们多少也受了点触动,这天的课业不算很重,几乎每一门课的老师进门后第一件事,都是给他们打气。   送走学长学姐们,下一次的主角就是他们了。   姜知宜托住腮,望着窗外,心里说不出是期盼更多,还是忐忑更多。   -   这个周末,消失了好几天的《秘果》编辑终于通过了姜知宜的好友请求。   【了了】:抱歉,前几天家里出了点事,今天刚看到你的消息。   【了了】:我看了你的文章,文风和文笔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还缺乏一些对故事解构以及节奏的掌控,你最近有空的话,可以先写两个开头和故事大纲给我看一下。   她说完,又发了个大纲模板给姜知宜,姜知宜打开看了一眼。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处于表达欲旺盛的阶段,脑海里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但是,也确实如编辑所说。   她们有文笔,有梗,但是还缺乏对故事的整体把控与塑造能力。   与编辑聊完之后,她在周六白天先把这周老师发下来的试卷都写完了,才尝试着去捋自己的大纲。   她捋得很快,一个晚上就写完了。   忐忑地发给编辑,没想到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了了重新把文件发了回来,姜知宜点开,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了了】:你先根据批注改一下,然后写个正文给我看一下,下周五能写完吗?   姜知宜想了想,回:我试试。   虽然嘴上说试试,但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与自己一直在买的杂志的编辑取得联系,因而整个人格外亢奋。   那天晚上,姜知宜躺在床上,脑海里全部都是要怎么把故事写好。   故事里有少女轻盈的裙摆,少年洁白的衬衫。   还要有大海,有小镇,有——   她的脑海里陡然浮出一张半掩在烟雾后面的、棱角分明的脸来,那张脸清明洁净,眼神却很凶,总带着三分轻慢的笑意,眼角微微一抬,直直地朝她望过来。   姜知宜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天已经大亮,徐青枝正要出门,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我要去店里了,你不要睡太晚,起来看看书什么的,马上就要高三了。”   姜知宜抚着自己的心口,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她清了清嗓子,软声应了句:“好。”   下楼刷牙的时候,却在想:怎么会突然梦到江燃?   自从那天早上之后,她这几天就没再见过他了,听说是因为即将升至高三,如他这样的体育、艺术特长生,都要准备进入紧锣密鼓的集训中了。   高三上学期一整学期估计都不会怎么来班里。   而她前几日与他的那个短暂的交集,就如同她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来得迅疾猛烈,去时却悄无声息。   周四晚上,姜知宜终于按照大纲把自己人生中第二个短篇小说写完了,她匆匆给编辑发过去,第二天就收到了了的回复。   依旧是通篇的批注。   【了了】:我看完了,你进步很大啊。   【了了】:我个人觉得还挺好看的,你修一下,我这边初审就通过了,要交到主编那边等终审。   【了了】:周一之前能发我吗?   姜知宜心脏怦怦狂跳,很快回:可以的。   她性子急,放学的路上,就整理好了大概的修改思路,没想到回家的时候,却被告知云巷要停电一天一夜。   海边小城昼夜温差大,没有电的话,夜晚还好熬一些,白天估计很难挨。   徐青枝和几个阿姨一起坐在巷口聊天,瞧见姜知宜回来,徐青枝叮嘱:“店里还有剩下的绿豆汤,趁现在还有凉气,赶紧吃了。”想了想,又说,“另外有一些放到保温袋里了,你还是给江燃和江爷爷送去。”   云巷里的人都知道徐青枝对江家很是照顾,只是她自己从来不往江家去,每次都是让姜知宜跑腿。   起初还有人讲闲话,后来时间久了,大家都了解徐青枝的为人,慢慢的议论声也就淡了。   姜知宜点了点头,听见江燃的名字,呼吸无端滞了一下。   这次江燃依旧没在家,江爷爷坐在门前摇着蒲扇,一叠声又说了好些句“谢谢”,姜知宜连忙摇头,只说:“这是应该的。”   江爷爷说:“江燃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姜知宜讷讷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江爷爷还要说什么,院门那边突然响起一阵开门声。   太阳已经落到海的那一边,云霞渐渐被夜色隐没,黑夜沉沉压下来。   小城的夜本就沉寂,今晚又停了电,整个世界更是如同被罩上了一层玻璃罩般透着股朦胧的意味。   昏黄的光线里,姜知宜只能瞥见一道清瘦高挑的轮廓。   江燃慢悠悠走过来,看起来比白日里要更加混不吝一些,他笑笑地说:“不然,您认她做孙女儿好了,我跟姜知宜换个身份。”   他话说得轻巧,显然时常这样怼人,江爷爷一把拐杖敲过去,他也不躲。   姜知宜站在旁边,更加觉得整个人如芒在背。   她攥了攥拳头,又抬头看了江燃一眼,他直接拐进了屋,不知干什么去了,姜知宜又僵立了片刻,才跟江爷爷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江爷爷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这暗得快要看不见人的天色,“没有路灯,你走路小心一些。”   “好呀。”   姜知宜把保温袋折叠起来,拿在手里。   院门还是敞着的,显然刚刚江燃进来后没关门,姜知宜眯着眼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脚步才刚刚迈开,从二楼忽然晃过一道刺目的光线来。   姜知宜下意识拿手一挡。   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拖腔拿调的男声。   “你等一下,我送你。”   长巷里很长一段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燃单手插兜,另只手提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姜知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那日在屋檐下躲雨时的静默和尴尬再一次席卷了她。   如果是很久以后,再回想当日的状态,姜知宜肯定能够完美分析出自己当时的心理——她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根本忍受不了任何尴尬境遇的存在。   但十七岁的姜知宜还完全不懂这些心理学上的知识。   她只知道再这样沉默下去,自己将要窒息,于是她努力从脑海里搜刮着能说的话题,想来想去,也只是尴尬地感叹:“怎么突然停电了呀?”   “……”意料之中的没有等来回应。   姜知宜捏了捏耳垂,又说:“好热啊。”   依然没有回应。   她鼓了鼓嘴,心里那点小脾性突然就上来了,但是公然和江燃叫板她肯定还是不敢的,于是抬起了手,虚张声势地在后面朝江燃挥了挥拳头。   谁知,少年却突然停了脚步。   她步子没刹住,拳头直接抵上他的后背。   姜知宜:“……”   姜知宜的耳朵迅速蹿红,抬头,瞧见少年正偏头看前方的影子。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她挥拳的模样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姜知宜:“……”   哪里有地洞?她这就去钻!   姜知宜低低“唔”了声,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手,又尴尬地低咳两声。   兔子被惹毛了也是会咬人的。   趁前面的人出声嘲笑她之前,她先下手为强,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我、我是想跟你说,那个白糖糕,不是我送的。”   “我也不喜欢你的。”她顿了顿,又补充。   话音落,空气静谧两秒,少年转过头来,手电筒的光陡然被他摁灭。   耳边尽是夏夜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夜风越过海面送来一阵腥咸的风,姜知宜心跳倏地加快,奇异的危险感笼上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些,后背抵上身后嶙峋的墙面。   江燃问:“哦?那你喜欢谁?”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阿离酱】【岁岁咚】【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   今天这章写了好多不同的版本,吱吱和燃哥的爱情路上,最辛苦的竟是我! 第5章 、诊所中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笑中带出一点气音,并不像是愉悦时的笑意,反而裹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威胁。   江燃的气场太强。   譬如此刻,他明明同她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就是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并着呼吸都被他攥住了,她轻轻喘了口气,才认真道:“不能早恋的。”   长巷已经被黑夜彻底吞噬,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闻到空气里一点皂角的气味。   和她衣服上的气味不太一样,闻起来有点像是白茶的气息,很干净。   听见她的话,他轻轻嗤笑了声,是很不屑的那种笑,姜知宜本来还觉得自己说得很义正言辞,被他那么一笑,她的脸颊无端又灼热起来。   方才在巷口聊天的阿姨们已经“散会”了,三三两两往这边走,清清浅浅说着话,微弱的手机屏幕的光晃过来。   “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姜知宜咽了下口水,昏沉光线里,看见江燃往后退了点,气势敛了一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天黑,送她回家。”   “是很黑,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前面有个下水道的盖子坏掉了,白天修到一半,还没盖上,你们走那儿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嗯。”   “好呀。”   他们两个的声音一起响起,又在黑暗里对视片刻,姜知宜率先招架不住,抬脚开始往前走,江燃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   他的手电筒又重新打开了,应该是很久没充电,光线只在最开始亮堂了那么一下,再之后就有几分苟延残喘的味道。   姜知宜走得很快,想到江燃就在她后面,可能还看着她,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正神游间,左脚忽地一下踩空,她惊呼一声,腰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揽住,紧接着整个人都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中。   耳边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是少年未压制住的一声闷哼。   江燃为了让她不掉进井里,方才那一下步子迈得大,自己亦没站稳,后背很重地磕到了旁边的墙面上。   姜知宜的后脑勺整个嵌进了他的颈窝里,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头上,她整个人都如烧着般,慌慌张张爬起来。   脚踝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一皱眉,身体就再一次跌回到了他身上。   这次换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她的手掌撑在他的肩膀处,少年额上浸了汗意,耳后根亦有些泛红,眼睛上挑睨着她。   “还不起来?”   姜知宜咬住唇,痛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软声软气地说:“脚,崴了。”   她讲话时也小声吸着气,很可怜的样子,这会儿也忘记害怕了,水润润的眼睛瞧着他。   江燃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因身体前倾,而不小心露出的一截锁骨上,她的皮肤白,又很细,经过刚刚的摩擦与撞击,这会儿好几处都泛了红。   海边小城空气又湿又黏,她的皮肤氲着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水汽。   ——草。   江燃收回目光,在心里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抬手捏住她的手臂将她身体扶正,自己才从地上坐起来。   后背再次蹭过墙面,火辣辣的疼。   姜知宜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又开始脸色很凶的江燃,还以为他是嫌自己太麻烦,她又吸了口气,慢吞吞想要站起来。   旋即就听少年略显不耐烦地问:“选一个。”   姜知宜抬起脸:“……啊?”   江燃:“背还是抱,选一个。”   “就……背?”   江燃静默片刻:“重新选。”   姜知宜:???   -   姜知宜被江燃托在臂弯里——是了,姜知宜愿称之为“托”。   他两只手臂几乎向前平举,努力让她的身体不要贴上他的胸膛,姜知宜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在得知他要抱她时,那一刻的害羞与不知所措,尽数化为了担忧。   他这样抱,会不会掉下去啊?   她的手指在胸前搅成麻花,也不敢去碰他。   转念又想,也不知他们学体育的,是不是力气都这么大,完全不需要身体作为依托,单凭手臂竟然就能将她抱起来。   江燃没有立马送她回家,而是先把送到了巷口的诊所里去。   停了电,诊所里点了根好大的蜡烛,微弱的一点光。   江燃将姜知宜放到椅子上,医生都是他们的老熟人了,皱着眉问:“吱吱怎么了?”   “掉井里去了。”却是江燃先答了话。   姜知宜觉得掉井里有点丢人,小声纠正:“看不见路,不小心踩空了。”   医生点点头,蹲下来给捋起她的裤脚。   今天下午放学后她直接就去江家了,还没回家换过衣服,因此身上穿着的还是七中的校服。   没有什么过多的花样,就是宽宽松松的蓝白polo衫与运动裤。   姜知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不由自主地又转头去看江燃。   他今天也穿了校服,平日里见惯了的这套衣服,穿他身上好像就没有那么土了,上衣刚好到腰下的位置,很宽松,下衣有点儿短了,又或者是因为他腿太长了。   被他穿成了九分裤。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众潮牌。   “就是扭到了,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医生捏了捏她的脚踝,姜知宜不由得又低呼一声,眼里的水意又漫上来。   “最近几天不要碰水,不要剧烈运动,定时更换膏药。”   “那洗澡怎么办?”   医生说:“擦一擦就行了,忍两天,反正这几天停电也不好洗。”   “哦。”姜知宜点了点头,瞧见医生起身去给她拿膏药去了,她无意识地晃了晃脚,突然想起方才在江家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她还想,哪里有地洞,能不能让她钻一钻?   没想到转眼自己就掉井里去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唇边梨涡轻陷,眼睛弯成两枚漂亮的月牙儿,漾着水光抬起眼,恰好与江燃的目光对上。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收去,明亮又柔软的情绪毫无保留投射到江燃身上。   他的目光一凝,姜知宜有些讪讪地笑了下:“我……我那个……”   好像有点难以描述。   姜知宜鼓了鼓嘴,破罐子破摔地给自己挽尊:“我第一次崴到脚,感觉很新奇。”   江燃:“……”   姜知宜:“……”   好在医生很快过来拯救了她的尴尬,医生半蹲下来,撕开膏药一把贴在她肿得不行的脚踝上。   姜知宜又是一声低呼,眼里沁出点水汽来。   医生嘀咕:“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姜知宜抿了抿唇没说话,她天生痛感高,于别人而言普通程度的痛,到她这儿就变得很重。   泪腺也根本控制不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医生又说:“好了,今天停电,马上我就关门了,你们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嗯。”姜知宜从椅子上跳下来,左脚挨到地面,她忍不住又轻呼了声。   她连呼痛的声音都细细小小的,刻意压着嗓音的感觉,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江燃轻啧一声,走过去,挑了挑眉,意思是:抱你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有过这么一次“共患难”的经历,姜知宜发现自己现在也不那么害怕他了。   但是,想到他刚才抱人的姿势,姜知宜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她可不想再经历那么一次提心吊胆了。   她头摇得太快,多嫌弃他似的,男生的眉毛很快拧了起来,眼神颇有压迫感地低睨着她。   姜知宜身子往后仰了仰,身子又重新跌落回椅子里。   江燃手掌撑到椅背上,鼻息都快要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怎么回去?”   姜知宜仰头看着他,试探性问:“你……你抱我?”   话音落,就听到男生低低的一声嗤笑,他笑得毫无征兆,又隐带嘲意,姜知宜的耳朵瞬间就烧了起来。   她有些窘迫地咬了咬唇,又怪自己太大意。   他给她一点点好颜色而已,她怎么就忘记了,恶劣才是他的本性?   她张了张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伸手推开他,然后迅速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往外走去。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她忍着眼泪,手腕被人捉住,她也不理,径直往前走。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人打横抱起,她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推那人,手腕却又被他按住。   他另只手顺着她的腿肚捏了捏她的脚踝,嗓音里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这儿,不疼了?”   要你管……   姜知宜鼓了鼓嘴,心里还有气,懒得跟他说话,只是说:“你放我下来。”   “我抱你回去。”   “不用。”   “你觉得,由得着你么?”   姜知宜诧异地转头看他,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的,语气甚至有点儿冷,表情也很平静,就像是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那样简单。   怎么——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呀?   姜知宜撇过脸去,面对他的那半张脸好像被火烧着了一半,她的睫毛上还坠着一点泪光——是方才走那两步痛出来的。   那阵痛楚到现在都还没有消下去,隔着膏药被江燃温热的手掌轻轻一碰,仿佛也带了火一般。   她转过脸,闷着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男生似也没等她接话,抱着她就往外走。   今夜有星,月亮斜斜挂在天边,是中旬的月亮,圆圆一个玉盘,照亮半个小城。   江燃低头,看着少女气鼓鼓的一张侧脸。   月色下,仿似蒙了一层柔美的轻纱。   他的步子迈得很稳,衣料上皂角的气味愈发浓烈地充盈她的鼻尖。   江燃说:“你刚刚说不能早恋,说话算话吗?”   姜知宜愣了愣,不知他话题怎么又歪到了这里,茫然地看着他。   江燃低头笑:“你最好说话算话,要是被我发现偷偷喜欢谁,你就死定了,听到了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更完就去吃饭饭~ 第6章 、网吧街   周六一整个白天都在停电,姜知宜的手机被耗掉最后一点电量之后,也光荣关机了。   晚上社区来了通知,说要再停电一晚,姜知宜想到自己答应周一要交的稿子,头疼了半天。   她第一次通过初审,况且与编辑也不算很熟,停电这种理由,怎么看都像是拖稿的借口——编辑十有八九不会相信。   左思右想之后,她换上衣服下楼,徐青枝正在楼下整理明天开店要用的材料。   见她下来,抬头问:“要出门吗?”   “唔。”姜知宜不敢说自己在偷偷写小说的事,只好说,“许诺让我去找她玩,刚好今天停电了,我今晚就住在她家里。”   徐青枝点了点头:“脚不疼了?”   可能真的伤得不太重,今早姜知宜还觉得痛得受不了,到晚上已经好多了。   “只要走路小心一点就可以。”   “行。”徐青枝说,“去人家家里不要太给人添麻烦。”   “知道的。”   出了巷口,外面就是一片热闹的人间烟火色,姜知宜抬起手腕看了眼电子表,才晚上九点多。   渔里是有夜生活的,只是同魔都那样的大都市不同,渔里的夜生活多为各类大排档与烧烤摊堆砌起来的。   因为是海边小城,因此吃海鲜的地方很多,姜知宜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热闹的一排桌椅,三五成群的人坐在那边聊天。   姜知宜穿过闹市,到达一片窄巷才停下。   渔里的网吧多集中在这一片,恰好在云巷与七中中间的位置,她记得许诺他们周末的时候,经常会来这边打游戏。   -   “欸卧槽,那是一枝花吗?”   深巷旁的大牌档里,沈时安弯腰拎起一瓶啤酒,余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一抹身影,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怎么看她往网吧一条街去了?”   陆鸣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有点儿夜盲,看不清,从口袋里摸出眼镜,虚虚架在鼻梁上瞅了一眼。   “好像是。”   那么瘦,穿了件白色的苎麻面料的连衣裙,头发应该是刚洗过,软软的顺垂在身后,很瘦很小,纸片儿人一样。   “除了一枝花,还有谁背影那么好看啊。”   陆鸣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因此对这些衣服的面料什么的很熟悉,忍不住又出声嘀咕:“她穿这么纯,往网吧去干什么?”   “谁知道?”沈时安不知想到了什么,侧目瞥了江燃一眼,后者眉头微蹙,正握着手机打游戏。   沈时安凑头过去,看到他的俄罗斯方块已经快堆到最顶端,眼看就要game over,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他拿肩膀撞了撞江燃的:“喂,一枝花进兴兴网吧了。”   他那一撞,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游戏成功走到尽头。   江燃从游戏里抬起头来,眼皮颇为不善地掀了掀:“?”   他就差把“关我屁事”几个字直接写脸上了。   沈时安老神在在地说:“这周末的网吧啊,鱼龙混杂,真是什么人都有,上回我就看到有几个人招惹人家一小姑娘,最后都给人惹哭了。   “一枝花长那么好,你们要不要跟我打个赌,赌有几个人去找她搭讪?”   -   姜知宜在网吧门口给自己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敢往里走。   到门口时,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人拿着烟从里面走出来,侧过头瞧了她一眼,流里流气地问:“小妹妹阿成年了,就往网吧跑?”   他这话透着诡异的关切,姜知宜瞟了一眼他夸张的发色和耳朵上一枚闪着钻的金属耳钉,脑袋里一堆问号压在喉咙里。   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立场,来问她这种话。   但碍于对他这样的人本能的害怕,姜知宜还是诚恳问道:“必须要成年才能进吗?”   “不然呢?”黄毛狠狠吸了一口烟,呛人的烟味儿吐在姜知宜旁边,姜知宜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又听他说,“你把手机号给我,我带你进去。”   “李泽明你又在外边儿忽悠人家小姑娘。”不等姜知宜说话,网管就勾了个头出来朝姜知宜招手,“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的。”姜知宜没再看黄毛,径直往里走,一进去就被一阵浓烈的烟味儿呛得直咳嗽。   网管接过她手里的身份证:“第一次来网吧啊?”   “嗯。”   “开几个小时?”   姜知宜想了想,她之前看了了了给她的批注,需要改的地方还挺多的……应该要很久吧?   况且,她已经跟徐青枝说今晚不回去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我、我想包夜的,可以吗?”   她自己没包过夜,但是之前许诺跟她讲过包夜的事,听起来好像还好,除了困一点,没有太大的问题。   网管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第一次来网吧就包夜啊?”   姜知宜说:“家里停电了,有一些需要在网上写的作业还没写好。”   她撒了个小谎,将写小说讲成写作业了,黄毛听见声音,就在旁边“噗嗤”一笑:“你来网吧写作业?”   黄毛站的位置距离她很近,手臂贴着她的手臂,姜知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又问网管:“不能包夜吗?”   网管说:“我先给你开到十二点的,到时候你如果还没写完,再来找我续费。”   “好呀。”姜知宜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说不定她两个小时就改完了呢。   她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又接过网管递来的网卡,径直往里走。   网管给她开的机子是比较靠里的一台,紧挨着后面的墙面。   网吧里灯光很暗,只开了几盏很小很小的吊灯,其他的全部都是电脑屏幕照过来的蓝光。   她坐下后没多久,旁边就也坐下一个人,姜知宜转头看了一眼,黄毛弯腰摁开主机的开关,咧着嘴正朝她笑。   姜知宜皱了皱眉,不想惹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加个联系方式呗。”黄毛瞧见她的反应,身子又凑近了些,手机递到她面前。   姜知宜说:“我手机没电了。”   “充上电不就行了。”黄毛说着,冲网管的方向喊,“晨哥,有多余的数据线吗?”   “有。”那边很快回,“你不是刚充过吗?”   黄毛一笑,也没接话,直接走过去拿了数据线又返回来,拍到姜知宜面前的桌面上。   “充电吧。”他说。   姜知宜抿了抿唇:“我没带手机过来。”   “妹妹。”黄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语气听起来比之前凶了些,“耍我呢这是?我都看到你口袋里的手机了。”   他说着,便探身过来要去姜知宜的口袋里拿手机。   她裙子口袋的位置有点尴尬,刚好在胸口的地方,圆角矩形的一个小口袋,上面还绣了几支浅色的栀子花。   她心里一惊,身子往后退了退,但是椅子被黄毛牢牢掌控住,再往后她就退不了了。   她有些慌张地伸手挡了一下,却直接被黄毛抓住,他另只手继续伸过来要拿她的手机。   姜知宜闭了闭眼,本能地想要张嘴呼救,椅子却突然被人猛然往后一拉。   网吧的椅子全都是那种带滚轮的,她的身体也因为惯性重重往后一跌。   黄毛的手被挣开,姜知宜吃痛地睁开眼,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少年侧对着她,一只手闲闲地搭在她的座椅后背上,与网吧环境格格不入的皂角的气息将她与周围混乱的环境隔绝开来。   江燃低睨着她,网吧里泛着蓝的昏暗光线将他脸上的轮廓切割得很锋利,他唇边咬了一根烟,要笑不笑的。   手掌捋开她额前的头发,语气有点儿恶劣,清浅的烟味儿混着白茶的气息丝丝缕缕侵袭着她的呼吸。   “怎么,乖学生也来上网啊?”   他这话明显透露着和她认识,黄毛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看江燃,又看了看姜知宜,目光没有从姜知宜脸上挪开,只是问:“江燃,你他.妈什么意思?”   江燃身子往前倾了倾,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椅子上,若无其事隔开了他望向姜知宜的眼神。   黄毛笑了下,目光终于转向江燃,四只眼睛直直相对,黄毛咂了下嘴,问:“怎么,想截胡?”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江燃微微一偏头,语气很淡地道,“本来就是我的人,怎么能叫截胡呢?”   他话音刚落,跟在他后面赶来的沈时安和陆鸣也陆陆续续进来了,他们打眼一看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俩人嘻嘻哈哈走过来,佯不经意地挡住姜知宜,笑道:“怎么,有人想撬咱们燃哥墙角啊?”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回头,对着姜知宜好一顿恭维:“嫂子放心哈,有我们在,绝对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姜知宜:“……”   他们几个一唱一和,黄毛坐在椅子上,脸色愈发不好看,正要说什么,门口突然有人喊了句:“草,老黄来了!”   老黄是七中教导主任,之前就听说他经常去附近的网吧抓人,但这还是沈时安他们第一次碰见他。   到底还是高中生,无论他们平时再混,见到老师还是下意识有点怂。   整个网吧立马喧闹起来,沈时安又连骂了好几句脏话,连忙拉着陆鸣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姜知宜半个身子窝在椅子里,一时也有点六神无主。   倒是黄毛,一直在旁边幸灾乐祸,他不是七中的人,七中的老师压根管不到他。   江燃也懒得理他了,他把姜知宜的椅子又推了回去,瞥了眼电脑桌底下的空隙,点了点下颌,命令道:“你蹲进那里面去。”   姜知宜仰头看着他,泛蓝的光线将她未施粉黛的面容照出一片冶丽的神采来,她的眼睛好像惯常氤氲着清凌凌的水汽。   看着特纯,又莫名透出点欲。   江燃弯下腰,手指在她眼下的位置停了两秒,语气难得放缓了些:“别怕,我替你挡着。”   作者有话说:   燃哥,进行一些英雄救美的行为。   谢谢【啾咪】【可乐】的地雷、【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笔芯!! 第7章 、小酒吧   桌下的空隙不算大。   桌子本就小,旁边还放了一个很大的主机,姜知宜整个人缩在里面,小小一团。   老黄已经进了屋,整间网吧里所有偷偷来上网的学生都缩着脑袋,深怕自己被他注意到。   江燃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他的腿与姜知宜共同分享下面那一点空间,底下好黑,从姜知宜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骨线。   视线被阻碍,耳朵便变得格外灵敏一些,姜知宜听见沈时安和陆鸣都被老黄揪了出来,还有一些别的学生,也都没能逃脱。   也不知道老黄究竟是如何记得那么多人的面孔的。   她小心摒住呼吸,黑暗里几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跳声。   没过几分钟,老黄就走到了他们这里。   网吧里光线本就昏暗,他过于宽大的身体直接又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江燃薄唇紧抿,神色冷淡地注视着电脑屏幕,手指在上面不断移动。   应该是为了做样子,所以打开了一个新的电脑游戏。   姜知宜看到老黄的脚步停在了江燃身后,但他却仿若未察,手里的动作半点也没停。   直到老黄手臂撑到他的座椅上。   “好玩吗?”老黄明显在压制着怒气。   江燃这才把耳机拿下来,却没回头,懒洋洋地应:“还行。”   姜知宜吓得呼吸都要停住,整个人缩在底下动也不敢动。   江燃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害怕,没两秒,他的手若不经意地往下一垂,似是安抚地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   动作很轻。   有点儿痒。   姜知宜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以另外一种理由,跳得愈发快。   她小心吞咽了一下口水,听见老黄冷笑了声,他说:“行,你们真行,马上就要高三了,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能考好了是吧?   “这次期末准备考多少分啊?”   网吧里人人自危,没人敢接他的话。   姜知宜抬头看了一眼江燃,没想到他的目光正好落下来,四目相接,他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沈时安走过去,开始乱说话:“哎,老黄,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你看来这儿的人,哪个是你的心肝好学生?我们考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吧?”   他打着哈哈走过去,试图将老黄带离江燃他们这一片,老黄冷哼了声,估计心里也觉得这会儿再怎么管他们也没什么用,但还是骂道:“你们一个两个,简直不思进取!”   “是是是,您骂得对。”说完,又对着里面嚷嚷一通,“周一一人一份检讨,在升旗仪式上念,您看行不?”   老黄:“……”   话都被沈时安说完了,老黄又是一声冷哼,转念想到什么,又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问:“还不准备回家?搁这儿孵蛋呢?”   “回回回,这就回。”沈时安说,“不回都是王八蛋。”   “谁允许你说脏话的?”老黄一脚踹过去,沈时安立马嬉皮笑脸地躲开,老黄大概也懒得和他们掰扯了,又说,“等会儿我会再来一趟,要是被我发现谁还在这里上网,就不是一个检讨能解决的事了。”   他说完,正要往外走,旁边黄毛突然叫了一声:“老师!”   江燃神色一凛,猝然转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黄毛。   他平日里虽然看着也冷,但那冷多是轻慢的、不羁的,这会儿那几分轻慢与不羁全被敛去了。   只留下冷。   只留下凶。   像静待捕猎的猛兽,下一秒就能用眼神将人撕碎。   黄毛心里无端发起了毛,他咽了下口水,眼睛又若有所指地瞟向姜知宜的方向,硬着头皮说道:“怎么,帮你们七中老师教育教育好学生不行啊?”   话音落,下颌骨就突然被人捏住,江燃的眼里蓄起一个淡笑:“你试试。”   旋即便是一道骨头脱位的声音。   “谁!叫魂呢?”老黄在那边等半天都没动静,忍不住大声问。   黄毛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嘴巴合不上,也说不了话。   两边的人都静着,不敢接茬。   “没事儿。”江燃松开了黄毛的下颌骨,还颇为嫌弃地从旁边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晚上路黑,让您注意着点路。”   “……”老黄骂骂咧咧走出了门,黄毛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生无可恋地又转回来对着江燃,“啊啊”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江燃懒洋洋靠进椅背里,一只腿架在膝盖上,眼皮抬起,轻飘飘看了黄毛一眼。   黄毛立马会意地摇摇头,含混不清地说着:“以后见您都绕道走,行吧?”   江燃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弓身,不知从哪儿摸出几张十元的纸币,慢悠悠拍到黄毛跟前:“拿去看医生,多的不用找了。”   “……”   等黄毛走远,江燃才低下眼,瞥了眼姜知宜。   桌下几乎没有亮光照过去,只有一点点昏暗的光,衬得她那双眼睛更加熠熠生光。   旁边的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怕老黄等会儿再杀回来,到时候可就解释不清了。   江燃一只脚抵住后墙,长腿一抻,椅子便自然往后退了些。   底下的空终于留出来,姜知宜扶住桌腿,准备溜出来,就听江燃在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问道:   “现在可以说一说,你来网吧是干什么的了吧?”   -   姜知宜慢吞吞跟在江燃身后,沈时安他们几个已经回云巷去了。   过了十一点,街上就没多少行人了,旁边的大牌档里倒是还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吃夜宵的食客,啤酒的气味与海鲜的气味混在一起,令整座小城充满了夏日燥热的人间烟火气。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燃两手揣在裤兜里,脚抬得不高,普通的步子也能被他走出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   姜知宜加快了一点脚步,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江燃没回头:“不是要用电脑?”   “是、是呀。”姜知宜应完一句,就不知如何再问出第二句,江燃脚步停住,侧头看了她一眼:“到了你就知道。”   他们最后在一间小酒吧门口停下,酒吧的名字很附庸风雅,叫“VENUS”,装修也很独特,除了门上一块干干净净的招牌以外,左边门框上一片素白,什么都没有,右边却是一幅手绘的女神像。   大概是用丙烯颜料画的,防水性很好,能看出来很旧了,颜色有点儿脱落。   画像颇为写意,或者说很意识流,东方的审美与西方的技巧相碰撞,有一种直击心灵的美。   姜知宜没进过酒吧,只平日里在电视剧里窥见过一些酒吧的面貌,她对这种地方一向是避之不及的。   她有些犹疑地停下脚步,那边江燃走到一半,察觉道后面的人没跟上,不由得回过头来。   一眼就瞥见女孩欲言又止的一张脸。   他似乎是轻笑了声:“网吧你都进过了,还怕这个?”   他话里带着嘲讽,姜知宜脸微红,江燃却没再理她,径直推开门走进去。   姜知宜又在原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才蹑手蹑脚往前走。   门刚打开,就看到旁边烟雾缭绕里一张冷淡的脸。   江燃没走远,就靠在门边,手里捏了根烟,在闲闲散散地抽着。   姜知宜之前就发现了,他抽烟时的动作很闲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品茶赏画。   江燃听见动静,侧眼瞧过来,眼里蓄着一抹淡笑。   姜知宜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见江燃已经站直身体,抬了抬下颌:“走吧。”   没想到这个点,酒吧里人还挺多。   里面的工作人员显然跟他很熟,见他走来,纷纷打招呼:“江小少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江燃的目光落到姜知宜身上,那些人立马会意且暧昧地笑起来,姜知宜瞬间如坐针毡,脚步也跟着停下来,心里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我哥呢?”江燃问。   “应该还是在楼上画画。”服务员说,“今天心情不好,江小少爷您可不要去惹他。”   江燃听到这话,像是轻笑了声:“我什么时候惹他了?”   却也没深究这个问题,转头朝姜知宜招了招手:“过来。”   姜知宜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朝他走去,江燃把她按到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余光瞥见酒保往她面前放了一杯新调的鸡尾酒,他的手伸过去一挡,淡声道,“未成年不能喝酒。”   酒保:“??”以往也没见您少喝啊。   江燃:“给她换杯牛奶。”   酒吧里哪里给她找到牛奶啊?酒保在心里腹诽片刻,终究还是给姜知宜调了杯不带酒精的饮料。   姜知宜抱着玻璃杯浅浅啜了一口,看见江燃的背影消失在旁边的楼梯拐角处。   酒保见她一副乖得不行的模样,不由得凑过去和她搭话:“这还是江小少爷第一次带女孩子过来,你和他关系很好吧?”   好……吗?   姜知宜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他们两个虽然交集比较少,但好歹住在同一个巷弄里,平日里父母也多有交道,勉强算是熟人吧。   她老实道:“不算很好,是邻居。”   “——噗。”酒保想到方才江小少爷对姜知宜着紧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姑娘明显没开窍,看来江小少爷前面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姜知宜看这酒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傻笑——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吐了口气,心里的不安也下去了大半。   她咬了咬饮料的吸管,又吸了一口冰饮到嘴里,才缓声问道:“对了,你们为什么要叫他江小少爷啊?”   听起来怪怪的,好像穿越到了什么古早偶像剧里。   作者有话说:   吱吱:进行一些官方吐槽。   谢谢【AK.】【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周末快乐~ 第8章 、倒计时   这会儿新客不多,酒保直接拉着凳子坐到了姜知宜对面。   “他是我们老板的弟弟,不叫江小少爷叫什么?”   他回答得太过于理所应当,姜知宜默了默,还从来没听说过江燃还有个哥哥,她印象里江家一直就只有江燃和江爷爷两个人啊。   姜知宜又问:“他哥哥是……?”   -   酒吧楼上是一间私人休息室。   江燃上来的时候,沈隽正要下楼。   抬头看见他,他显得有些诧异:“江燃?怎么这个点过来?”   楼道偏黑,楼梯旁边的灯前两天坏掉了,还没来得及更换。   江燃见他下来,顺势也停了脚步,他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侧头,还能看见姜知宜捧着一杯饮料,小心翼翼喝进嘴里的模样。   小姑娘看似很警惕,但对人毫无防备,像一只误闯进人类世界的幼兔,看起来懵懂又无辜。   他微眯了下眼,转回头,从口袋里摸根烟衔进嘴里,抬起下颌指了指楼上:“休息室你今天不用吧?”   楼上休息室是酒吧刚刚开始装修时,沈隽给自己准备的,只是他平日里多在魔都,很少来这边,因此休息室也几乎没用过。   “不用。”他说,“等会儿还要回魔都。”   “行。”江燃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下楼。   沈隽在他身后又说:“你舅舅前几天还说要问问你,高考完要不要来魔都定居,城西那栋联排还给你留着,或者你想出国念书吗……”   “沈隽。”话未说完,却被江燃打断,他轻轻侧过头,眉眼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冷峻,“你现在怎么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了?你听听你现在说的话,自己觉得恶心么?”   他讲话从来不顾及旁人,对外还好一些,对自己人,更是红刀子进红刀子处,不往人心口上剜出一块肉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沈隽愣了愣,江燃把那根尚未来得及点着的烟又从嘴里拿了出来,手指碾出一点烟丝来,他说:“你是整个沈家我唯一不讨厌的人,别让我以后见你也绕道走。”   -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楼下,酒保和姜知宜正八卦得兴起,估计是怕旁人听见,他将椅子又往前拉了拉,头挨姜知宜很近。   “只知道两个人好像是表兄弟,我们老板他爹,是江小少爷的舅舅。”   “不过,我悄悄跟你说啊,据我观察,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豪门恩怨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们老板有点怕——不是,是特别纵容江小少爷。”   “但是也可以理解,毕竟江小少爷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就留他一个,我们老板和大老板……欸欸欸、疼!”   酒保话说一半,耳朵突然被人拧住,他尖叫着回过头,一眼就对上江燃那双略显冷淡的眼。   方才上楼时,他脸上那点吊儿郎当的笑已经全被敛去了,这会儿整个人透着股难以接近的凶。   酒保原本滚到嘴边的脏话,瞬间又咽回了喉咙里,他哭丧着脸求饶:“我错了,我不应该瞎八卦,江小少爷您能不能先松手?我耳朵都要肿了。”   姜知宜也被突然出现的江燃惊了一下,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觉得有点心虚,也不知道他刚刚听了多少。   贸然打听别人的家事,总归是不礼貌的。   但也不能让别人替自己受罪,她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到吧台上,软声道:“你别怪他,是我自己要问他的。”   “哦?”江燃松了酒保的耳朵,随手端起旁边先前酒保给他送来的蓝方,透明的冰块与杯壁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叮当的响声。   他说:“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替他受罚?”   也不知道方才在楼上发生了什么,姜知宜饶是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了江燃情绪不对。   她咬了咬唇,又悄悄看了一眼酒保的耳朵,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头发往耳后夹了夹。   她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你捏吧。”   黑暗里,有身影靠近,少年的衣料轻轻擦过她的鼻尖。   她再一次被他的气息笼罩住。   姜知宜摒住呼吸,听到头顶发出一声轻笑,紧接着,她的耳垂就被人捏住。   他手上还浸润着方才那杯威士忌的凉意,带了一点湿汽,冰得姜知宜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那两根手指停留在她耳垂上久久没有行动,她悄悄睁开眼,仰头。   正在这时,酒吧里陡然一暗。   “草。”是酒保的声音,“光顾着跟你们说话,差点忘了,今天酒吧还有活动。”   是VENUS的老活动,每个周六都会举行,这里的熟客显然正在等待此刻,方才还较为安静的酒吧里这会儿充斥了各种蠢蠢欲动的低喊声。   姜知宜的心脏往下一沉,有些紧张地捏住面前人的衣角。   身边好像突然涌过来好多人,她被人挤开,身子不断往后退。   “江燃?”   她有些茫然地在黑暗中寻找江燃的身影。   好奇怪,她明明那么怕他,但当危险袭来的时候,他却成为了她心里唯一可以停泊的游船。   她被人潮推攘着来回,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扩大。   素来乖巧的女孩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压根不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什么。   “倒计时十秒钟!”黑暗中,她听到了酒保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传递,显得有些失真。   “十、九、八、七……”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握住,那只手从她的手肘滑到手腕处,又捏了捏她的腕骨。   “六、五、四……”   那人指腹上带了轻微的茧,衣服上有着很浓烈的古龙水的气息,不是江燃。   她本能地想要挣开,听见对方压低了嗓音略显轻浮地说:“你好瘦啊。”   姜知宜拿另一只手去推他,那人攥得愈发紧,姜知宜听着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她轻轻呼了口气,眼泪快要从眼角飞出来。   “三、二……”   忽然,熟悉的皂角的气息隐隐约约从身侧飘过来,她很紧张地转头看过去,想要叫江燃的名字。   腰窝突然被人握住,那阵清新的皂角气半包裹着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听到方才抓着她的男人先是痛呼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酒吧里人声熙攘,没人会在意这一点插曲。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被他拉着快速离开了这一片小小的角落,她根本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也许他只是怕亮灯后那个人来继续找她麻烦。   “一!”   他的后背重重撞到一堵墙上,她的额头也因为惯性磕到了他的胸膛上。   少年的闷哼与灯光一起亮起来。   没有亮完,只亮了一盏射灯,灯光在整间屋里来来回回晃了不知多少遍,终于定格。   最后停在了他们身上。   姜知宜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到少年眉微蹙,额上有细细的汗。   他一只手搭在她后腰上,另只手扶在自己的后腰,她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他,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酒保说:   “被灯光选中的这两位幸运儿,大家决定怎么‘惩罚’他们呢?”   他显然还记着刚才的仇,现在看到能折腾江燃,脸上跃跃欲试的兴奋挡都挡不住。   江燃松开姜知宜,嘴唇崩成了一条线,抬头看向酒保的方向。   目光如刺刀。   还是很凶。   酒保立马往后缩了缩,有人嘻嘻哈哈地说:“看你们年纪蛮小吧?就不为难你们了,做十个俯卧撑不为过吧?”   他们说的俯卧撑绝不是单纯的俯卧撑,是要求女孩子躺在地上,男生要在她身上做。   姜知宜虽然没见过,但是之前许诺给她科普过这种“游戏”。   她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江燃。   江燃后背依然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手指握住姜知宜的手腕,拇指漫不经心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   他用另只手的骨指节蹭了下自己的鼻头,声音懒洋洋地说道:“让高中生做这种游戏,不太合适吧?”   作者有话说:   燃哥,弹性高中生。   谢谢【岁岁咚】的地雷、【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啵啵! 第9章 、长梯长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蓝色牛仔裤,脖子里挂了根耳机线,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   ——其实还是挺高中生的。   但他的模样太游刃有余了,像欢乐场里的常客。   这会儿亮出高中生的身份,有点像耍赖,很难让人买账。   沈隽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   旁人不了解江燃,觉得他从容不惧,但他和他太熟了。   他从他说话时留出的那一点气口里,都能听出他游刃有余之下的虚张声势,和他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太不一样了。   人有了软肋,才会有所惧。   他的目光落在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旁边的女孩身上,她背对着人群的方向,看不见容貌。   背影很薄,瘦瘦小小的一只,露出的一截脚踝,也是纤细而白皙的。   也许她自己没有察觉,但她贴近少年的姿势,透露着十足的信任。   令人想起夏日里停留在硕大的碧绿的芦苇叶上的翠鸟。   他收回目光,手指在楼梯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说道:“这样吧,女孩就算了,江燃你去台上给大家唱首歌,这事儿就算过了。”   老板发话了,其他人也没了继续为难的理由。   这个游戏没什么特别的,最终的“惩罚”不是目的,在关灯的那几分钟之内,误打误撞抓住的那个人,是否是自己的“缘分”,才是重点。   人无论长到怎样的年岁,都很迷恋这种可以称得上是“宿命感”的东西。   姜知宜被重新拉回到吧台边坐下,酒保拿过她先前的酒杯,丢进池子里清洗了一遍,才又重新给她倒了杯饮料。   姜知宜小声道谢,听他在旁边揶揄:“江小少爷对你真好。”   姜知宜小口抿了一口果汁,眨着眼睛看向他,酒保说:“以前他也带朋友来玩过,他那帮朋友被为难的时候,他都是在旁边看热闹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解围。”   况且,大家都是爱玩的人。   俯卧撑什么的,尺度真的不算大。   江燃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至于玩不起,甚至扫人兴。   ——这不是他的性格。   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姜知宜了。   他八卦得很,说完,又小声问姜知宜:“哎,你和江小少爷真的就只是单纯的邻居关系吗?”   姜知宜想了想,说:“不止。”   酒保眼睛一亮。   姜知宜认真道:“我们还是同学的。”   酒保:“……”   -   台上,江燃正在调试音响设备。   他们这里虽然不是专业的Live House,但因为沈隽有强迫症,因此设备选用的都是顶级的那种。   江燃调整好立麦的高度,随手从旁边抱起一个木吉他。   台下的人大概是觉得新鲜,又或者都知道这会儿在台上唱歌的人是老板的弟弟,都很给面子的没有出声。   江燃从旁边拉了个高脚凳坐下,随手拨弄起几个和弦。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少年嗓音低沉而清澈,咬字很随意,带了几分松散的笑意。   大家原本是来看热闹的,许是没想到他竟然唱得还不错,酒吧内短暂的喧闹了两秒,很快又重新恢复安静。   姜知宜听见酒保在旁边吐槽:“草,简直不忍直视,他居然唱了首这么清纯的歌。”   周围的人显然也有同感,附和道:“表情也好纯,妈的,我都想跟他早恋了。”   说完,引起四下里一阵笑声。   姜知宜听见“想和他早恋”几个字,心脏没来由一跳,她抿起唇,端起手里的饮料又喝了一口。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果汁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冰了,带了点被时间浸润后的温软热意。   旁边的闲聊声还没有停止:   “怎么办,听他唱这歌,突然开始怀念我的青春了,你说,我上学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样一个男生?”   “就算遇到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靠,你是不是找打?”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姜知宜的手臂,她手里的杯子一晃,胸前的衣服瞬间被浸湿了大片。   她今晚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裙子,干的时候还好,被水一淋,立马变得透明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旁边的人大抵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一叠声地道歉。   姜知宜摇了摇头,连忙从高脚凳上跳下来。   台上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等姜知宜发现时,方才还在唱歌的那道身影已经站到她身旁,他直接拉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搞什么?怎么唱一半跑了?”   楼梯里好暗,楼下的灯光洒进来一些,将外面喧嚷的人声全都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黑暗里,姜知宜看着他的背影轮廓,手腕上覆盖着的手掌滚烫且有力度,有一个瞬间,她仿似听到了自己快得夸张的心跳声。   休息室的装饰很简约,却配套齐全,床和桌椅衣柜等一应俱全。   姜知宜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江燃随手摁开门旁的灯,炽烈的灯光照下来,姜知宜本能地拿手挡了一下。   抬头,却瞧见少年耳后泛着细微的红,与他短且柔顺的黑发连结在一起,有种异样的反差感。   他的头瞥向另外一边,像是不敢看她,停了片刻才说:“柜子里有一件白色的T恤是我的,和T恤挂在同一个衣架上的短裤也可以穿。”   “哦哦。”姜知宜点了点头,声音低若蚊蝇。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在门前静立。   江燃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换衣服,不由得回头,然后很快头又再次扭向了另一边。   “快点换,穿着湿衣服很舒服?”   语气很凶。   姜知宜鼓了鼓嘴,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本来刚刚被那乱七八糟的游戏惹得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这会儿又穿着湿乎乎的衣服,还要莫名其妙被他凶。   再加上之前在网吧里那一系列的遭遇——   姜知宜觉得自己今晚心情大起大落,情绪好像已经到了临界点。   她轻轻吐了口气,细细小小的委屈无法抑制地在心底冒了头。   她也跟着瞥开眼,眼眶泛起一丝红。   “你让我换衣服,那你——   “出去呀。”   她的声音很软,带着明显的哽咽,江燃的身形顿了顿,停了片刻,他忽然有些烦躁地啧了声。   “哭了?”他走近她,食指与拇指禁锢住了她的下颌。   姜知宜被迫着仰起脸来,却没看他,眼睛依旧是看着旁边的方向。   “没有。”   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掉。   江燃又静视了片刻,半晌,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声,声音还是很冷淡:“哭什么?”   姜知宜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根本不怪江燃,相反,他还多番帮了她。   只是许多事情积压在一起,所以才令他刚才那句话成为了她情绪崩塌的导火索。   但归根结底,她并没有什么立场冲他耍小脾气。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依旧有些哽咽地道:“没事,就是衣服湿了,穿着有点难受。”   一听就是胡乱找的理由。   江燃轻“嗯”了声,却没再追问,他松开了她的下颌,身子往后退了些,随手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摸起一盒烟,倒出一根,又把打火机勾进自己的掌心。   “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帮她把门关上了。   姜知宜在里面把门扣上,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她抬手捂住脸,慢慢倚住门框坐了下来。   心跳也好快。   怦,怦,怦。   好像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   怎么回事啊。   这几天面对江燃的时候,她好像总是失控。   轻易就被他勾住心底那些小情绪。   不那么柔软的、轻和的,带着棱角的,住在她内心深处的小刺猬。   -   换好衣服时,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姜知宜打开门,外面烟味儿还没散去,楼梯上还是很黑。   门里的光泄出来。   门外却没人。   门上被人贴了张便利贴,少年的字很潦草:   “我走了,你晚上可以睡这儿,电脑随便用,没密码,明早醒来后直接回家就行,不用锁门。”   姜知宜又探身往楼下看了看,底下应该已经打烊了,喧闹声渐歇,只余下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没有江燃的声音。   没两分钟,酒保给她送了一些果切和饮料上来:“江小少爷让我给你拿来的,他已经回家了,我们打扫完卫生就准备回家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吧?”   姜知宜攥紧手里的便利贴,摇了摇头。   江燃很细心,和果切同时送上来的还有一个充电器,姜知宜连上手机,停了两分钟,手机才开机。   她点开自己的通讯录,才想起她和江燃并没有互相交换过联系方式。   但是,她是有他的手机号的。   之前在班主任做的同学联络表里看到的,当时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随手存了下来,但是从没有和他有过联络。   这时突然给他发短信的话,总觉得怪怪的。   好像她多么关注他似的。   姜知宜放下手机,打开电脑,盘腿坐到椅子上,把了了发给她的批注后的文档上传到电脑里,开始专心致志修文。   文档看似标红很多,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改。   等姜知宜全部修完之后,才过去两个小时。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床上的被褥都很新,看得出来没什么人睡过,被罩的气味和她身上的衣服的气味一样,也和平日里她在江燃身上闻到的气味一样。   是被阳光充分晒过的香皂的气息。   她又去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才爬上床,刚要睡下,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的眼睛迅速睁大,警惕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那阵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口。   姜知宜摒住呼吸,等了一会儿,门外的人却再没有更多的动静了。   又过了大约半分钟,脚步声才又重新响起,这次是下楼的声音。   姜知宜瞬间从床上坐起来,拉开门,细若的光线里,落入眼睛里的是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   他应该洗完澡了,头发比先前看起来要更加顺了,软软地扎在脖子里。   黑色衬衫被换成了一件白T,宽宽松松地罩在他的身体上,听见开门声,他的脚步微微顿住,姜知宜在后面小声唤他:   “江燃。”   作者有话说:   吱吱:我这一晚,过得惊心动魄。   谢谢【啾咪】【Whaoe.】的地雷、【可乐】的营养液,周一快乐呀! 第10章 、阁楼上   她缓步走过去,身上还穿着他的T恤和短裤,短裤的腰很大,她穿在身上,要把腰带系很紧才能挂住。   江燃偏头看着她,她最终停在了他面前,不知是不是黑夜放大了她的胆子,她抿了抿唇,食指软软地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疼不疼啊?”她问。   江燃一愣,姜知宜说:“晚上你的背撞到墙上的时候,我看你都出汗了,才突然想起来,我脚崴的那天,你当时是不是伤到后背了?”   她当时光顾着想自己好疼,却完全忽略了他的那一声闷哼。   难怪他当时问她想要背还是抱的时候,她明明选了背,却被他硬生生改成抱。   楼道里的光线真的很弱,昏昏黄黄的一小片,她背光而立,其实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黑暗里那双眼睛好明亮。   江燃怔愣片刻,低下头,话在喉间滚了好几圈,最后问:“怎么,心疼我啊?”   “有一点点。”却未想女孩回答得这么直白。   姜知宜说:“就是脑补了一下,感觉应该是很痛很痛的。”   她的手掌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腕,少年的身形愈发僵硬,却难得乖顺地任她拉着。   姜知宜说:“我看到休息室里有一些伤药的,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不用。”江燃又笑了声,“矫情。”   他们已经进了屋,姜知宜松开了江燃的手,她走到桌边打开药箱,江燃在他身后倚柜而立。   姜知宜闻言,不由得回头,想了一会儿说:“老实说,江燃,你是不是怕痛?”   江燃:“?”   笑话,老子会怕那个?   姜知宜说:“你不要怕,我会轻一点的。”   江燃:“……”   都是一些什么糟糕的台词?   但还是坐到了椅子上,姜知宜拿着碘酒和药膏站到他身后。   刚刚只想着给他上药,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却为难起来。   “你,衣服掀起来呀!”   “噢。”少年竟然也反常地没有继续出声呛她,他把衣服掀起来,好大一片红色。   他是天生的冷白皮,一受伤,看起来便有些触目惊心。   姜知宜的手指点在其中一片破皮处,男生立马轻微地“嘶”了声,估计是觉得自己喊疼有点儿丢脸,停了两秒又回头,语气很凶地道:“你不是说轻点?”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她说:“江燃,我发现你有一点可爱。”   话才说完,手腕突然就被人箍住,江燃回头,眯着眼睛瞪她:“姜知宜。”他也叫她,“胆子肥了你?”   嗓音抬高了一些,带着点威胁。   姜知宜眨了眨眼。   一个人对你究竟怀有善意还是恶意,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虽然她自觉和江燃还没有那么熟,但是她能够感受到江燃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相反,许是因着两人同住在云巷的关系,他还帮助了她很多次。   想通这一点,心里原先对他的惧怕好像瞬间全化成了泡影,姜知宜这次没再被他威胁道,她低头看着他,眼睛里那点笑意还未收去,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你是好人。”半晌,她认真道。   江燃动作一顿:“谁跟你说什么了?”   姜知宜“欸”了声,江燃说:“大刘?他跟你说什么了?”   大刘就是今晚一直在跟她说话的那个酒保,姜知宜之前听到别人这么叫他。   姜知宜抿起唇,半晌,叹了声气:“晚上他给我送水果的时候,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其实也没讲太多,毕竟大刘和江燃也没有那么熟,他所知道的大多也都是从沈隽那里捕捉到的一些细枝末节。   无非说他父亲早亡,母亲后来带着他回娘家求助,沈家当时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收留他和母亲。   最后导致他母亲也未能活下去,只留下还不到七岁的他。   这时沈家终于良心发现,要接他去魔都生活,但六岁的小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感受得到爱,也感受得到恨。   他拒绝了沈家,也没有回自己家里,而是回到了距离魔都不远的渔里的爷爷家里,从此一老一小一起生活。   姜知宜夹起药棉蘸了一点碘酒,小心翼翼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他也没说什么,就讲了一点你小时候的事。”   “他能知道什么我小时候的事?”江燃嗤笑,他背对着姜知宜,手肘撑在桌面上,虽然在笑,语气却显而易见地淡了下来。   姜知宜手下动作顿了顿,忽然听他说:“我爸爸是警察。”   江如渠是在江燃五岁那年离世的,在追捕一件重大的贩.毒案件时。   他和同事一起追到他们的交易点,是在一艘巨大的邮轮上,那日他穿了便服。   平日里不怎么打扮自己的男人,为了搭上这轮游船,特地找出了自己结婚时穿的那套黑色西装,打了领带。   临行前,他亲吻自己的妻子与孩子,约定好结掉这次案件,就好好休几天假,带他们去开罗旅行。   因为那几天他的儿子看童话故事,对神秘的埃及文化充满了兴趣。   他们甚至查好了攻略,在笔记本上做了密密麻麻的功课——浮雕石柱、金字塔、尼罗河……   最后他们等来了江如渠牺牲的消息。   他们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听说当时邮轮上一片混乱,他们扯下了他的西装,在他身体上绑了重物,将他丢进了海里。   他的队长亲自来江家进行安抚,这个一向威严的中年男人,头发好像在一夜之间白透了。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说现在情况特殊,建议沈韵如带着江燃搬家。   “他们好像从小江的西装口袋里翻出了你和小燃的合照,这事儿有点麻烦。”   他说得隐晦,沈韵如一下子就听懂了。   这些人有可能会找到他们进行报复。   她的第一反应是找沈家求助。   可是,怎么求助呢?   当初她要嫁给江如渠,沈岩年就不同意,最后闹了很久,他气急败坏地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老一辈的人性子激烈,沈韵如原本是想等以后慢慢修复和父亲的关系。   结果还没等她修复好,江如渠就不在了。   她在深夜打电话过去,那边接电话的是她大哥,没说两句,电话就被他挂了。   后来她又陆陆续续打了很多次,不是直接挂断就是冷嘲热讽。   她自己无所谓。   江如渠不在了,她自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江燃还这么小,还没体味过这人世百态。   他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后来她也确实拼死护住了他。   江燃语气很淡,不疾不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讲别人的事情。但语气里的嘲弄与不屑又让人无法忽视。   姜知宜站在他身后,喉咙一次又一次哽住。   直到她手里的动作停住,他后背上最后一块伤口也被她贴心治疗,他才忽然站起身。   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鸦翅般的阴影。   “所以,我不是什么好人,姜知宜。”他说,“我不爱这个世界,或者说——   “我讨厌这个世界,所有人。”   他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神色很冷,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去。   “收起你的同情。”半晌,江燃说,“我不需要。”   说完,他就提了步子,往外走。   姜知宜问:“你要去哪里?”   江燃回头,唇角勾起一抹略显恶劣的笑:“楼下睡沙发,不然呢?”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里仅有的那一张床上,很快又收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睡?”   这真的有点过分了。   姜知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的手指垂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攥了一下,又松开。   像只警惕又茫然的小猫咪。   江燃好似也并没打算等她的回答,说完,就直接下了楼。   这次他没帮她关门,姜知宜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   海边小城昼夜温差大,空气里已经晕开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方才那短暂的温情似乎从未存在过。   周日早上,姜知宜醒来时,江燃已经不在了。   这次他也没有给她留字条。   姜知宜换下他的那身衣服,重新穿上自己的,想了想,还是把他的衣服折好,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被子上。   他昨天的话讲得那么直白,先前可能是她自己多想了。   虽然总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对他抱有幻想,但被他那样的男孩子注视过,真的很难不心生悸动。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会忍不住想: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这种错觉促使她昨晚突然决定大胆那么一下,大胆之后的苦果也只有她自己尝到。   姜知宜坐在回云巷的公交车上,不由得叹了声气,拿出手机,发现编辑居然回复了她的消息。   昨天半夜她修改完之后,就直接给了了发了过去,后来才想起现在是周末,对方应该在休假中。   但消息也撤不回来了,她吐了吐舌头,后面又跟着发了好几条表达歉意的信息。   本以为编辑会等周一再回复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看完了。   【了了】:我看了一下,我觉得改得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了了】:周一我送审看看,等出结果了我再来敲你~   【七月】:好呀,辛苦啦!   和编辑聊完,她收起手机,继续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很多商贩都早早出了摊,渔里不大,大人们随处都能遇到熟人闲聊两句。   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虽然总难免会有一些不如意,但生活在继续,也总有惊喜的事情发生。   譬如她和江燃陡然靠近又冷冻的关系。   又譬如她还算顺利的写作之旅。   -   因为这是他们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在进入昏天暗地的备考之前,学校里准备给他们这些准高三生准备一次夏令营。   他们今年暑假总共就没放几天时间,满打满算就两周的时间,结果还要拆出几天的时间来搞夏令营,一时之间教室里全是各种抱怨声。   许诺趴在桌子上,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里低了几分:“我原本还想暑假的时候去我姑姑家过一阵子呢,这下全泡汤了。”   姜知宜知道许诺有一个在东京定居的姑姑,她说:“没关系呀,夏令营最多五天,结束以后再去也不迟。”   “算了吧。”许诺说,“来回路上也要花时间,还要收拾行李什么的,虽然老师说了十五号开学,但我敢打包票,肯定十一、十二号就会找点理由把我们提前叫回来了,还不够麻烦的。”   姜知宜想了想也是,就说:“那你可以等高考完的时候再过去,到时候没有学习压着,还能玩得更轻松一些。”   “嗯嗯。”许诺点点头,“说起来,你知道我们这次夏令营要去哪里吗?”   “哪里哦?”   “好像是要去梅岛,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是很确定。”许诺可能是觉得好笑,“渔里本来就临海,梅岛就在渔里对面,我真不懂这个夏令营有什么意义。”   抱怨归抱怨,但真正等出发的那一天,大家还是很兴奋。   小城里的高中,很少有夏令营这种东西,这也是七中建校以来第一次举办这种活动。   一大早徐青枝就在给姜知宜准备食材,很大的一个食盒,里面装了绿豆汤、寿司,还有一些手工的软面包以及饼干之类的。   姜知宜有些头疼地站在门口:“那边什么都有,您让我拿这么多,到时候要吃不完的。”   “不是给你自己的。”徐青枝说,“到时候你拿一些给江燃。”   姜知宜听到江燃的名字,微微一愣。   自从那天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了。   临近高三,他那边忙着专业课集训的事,也很少来教室上课了。   她抿了抿唇,说道:“妈妈,您怎么对江燃这么好啊?”   云巷里与姜知宜同龄的人并不是只有江燃一个,像沈时安和陆鸣也都和她差不多大,但徐青枝好像只对江燃一个人有所不同。   徐青枝的动作微顿,很快,转过头来,笑看着姜知宜:“吃醋了?”她难得同姜知宜开玩笑,姜知宜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太小孩子气了,脸颊微微泛红:“没有。”   徐青枝说:“我就是看到他,忍不住想到你,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如果我也不在,你就和江燃一样。   “但即便我在,你小时候应该也没少受欺负。”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食材。   小孩子没有善恶观,见到与自己不同的人,会讲一些不好听的话,甚至可能会在行动上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行为。   姜知宜小时候受过。   江燃小时候受过的只会比她多。   徐青枝说:“我就是想,我对江燃好,也总会有人对我的吱吱好。”   她不常讲这样的话,说完,自己先笑了,把手里的塑料袋系好,递到姜知宜手中:“好了,快去学校吧,你们老师不是说八点集合?”   姜知宜“唔”了声,接过东西,撇过脸,没敢让徐青枝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说了句“谢谢妈妈”,就转身往巷外走了。   到学校时,学生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他们这次是整个高三年级一起出行,可以不按班级坐车,大家可以随意组合。   许诺早早帮姜知宜占了座位,一看到她,就隔着窗户猛朝她招手:“这里这里!”   姜知宜走过去,上了车,他们这辆车排在最后面,车里才只坐了几个人。   许诺大抵是觉得新奇,扒着窗户继续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转头问姜知宜:“你说,这次江燃会不会来参加夏令营?”   江燃是体育生,可以不跟着班级的活动走。   姜知宜摇了摇头:“不知道。”   许诺说:“我刚刚看到沈时安和陆鸣上了前面那辆车,他们三个天天都在一起,这次却只出现了两个,我觉得江燃八成是不会过来了。”   她颇为遗憾地叹气,姜知宜攥了攥手里的零食袋子,问她:“你很想让江燃来吗?”   “当然啊!”许诺说,“这种一看就会留下记忆的活动,必然是需要一个帅哥来撑场子的,不然几十年后我们回忆什么?”   她的语气特别理所当然,姜知宜不由得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她曲起手臂搭在前座的靠椅上,半张脸压上去,也跟着许诺看向窗外。   “但是你不是说他很可怕很危险吗?”   “那跟他帅也不矛盾啊!”许诺说。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半晌说:“对哦。”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他说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所有人,和他帮助她,和她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不矛盾的。   看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姜知宜坐直身体,抬手掐了掐许诺的脸:“谢谢你啊,许诺。”   “谢我什么?……欸等一下!”她话说一半,突然又重新把车窗打开。   清晨微凉的空气吹进来。   许诺说:“我没眼花吧?你帮我看看,那个是不是江燃?”   作者有话说: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罗伯特.勃莱《你手捧希望而来》   谢谢【可乐】的地雷,最近好热,注意避暑呀 第11章 、大巴车   七月初的早晨,天亮得早,空气里还有一点微凉的潮气。   大家第一次参加夏令营,几乎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对比之下,江燃的一身装扮显得格外简约。   依旧是T恤和牛仔裤的搭配,肩上斜挎了个腰包,腰包不大,看起来瘪瘪的,里面应该没装什么东西。   比许诺更惊讶的是沈时安和陆鸣,他俩在前面那辆车上疯狂朝他招手,语气里带着疑惑:“你不是说不参加这次夏令营吗?”   江燃淡瞥他们一眼,没接话,上车后,把肩上背包拿下来,扔沈时安身上,叮嘱了句:“帮我占个位儿。”   就直接又下了车。   -   姜知宜收回看向他的视线,手指在手里的零食袋上又停留了半瞬。   “好像是他。”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答。   许诺看起来很激动:“圆满了,我这趟高中之旅圆满了。”   她语气夸张,姜知宜说:“他来了肯定也不会怎么参加集体活动,对你的高中回忆恐怕很难有加成。”   “还是不一样的嘛。”许诺说,“有的人,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让故事更加好看的筹码。   “只是不知道哦,这个筹码最后会被谁握在手中。”   她的语气里露出怅然,转头问:“说起来,吱吱,你从小到大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她虽然是问姜知宜,却似乎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打算,不等她开口,又自顾自地说道:“悄悄跟你说哦,其实我以前喜欢过江燃。”   她说:“就高一刚入学那会儿,我们军训的时候,当时我们学校操场不是在休整吗?所以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去五一广场军训。   “有一天突然下大雨,我们俩急急忙忙去搭车,你还记得吗?”   结果拦下的出租车里已经坐了人,江燃在后排,背倚在座椅上,眼睛微闭着似在假寐。   姜知宜和许诺浑身都是水,软着嗓子跟司机打商量:“可以拼车吗?我们可以加钱的。”   “这个……”司机有些为难,转头看向后排的乘客,江燃蓦然睁眼,眼神淡淡扫向车窗外。   姜知宜的目光不经意与他对上。   他们报到之后,还没有在教室里集合过,就直接被拉去参加军训了。   军训的方队也不是按班级分的。   平日里徐青枝也不会特意去打听这些消息,在此之前,姜知宜并不知道自己江燃也再七中。   她神色一顿,手指在底下抓住许诺的手腕,想说算了,我们再去拦别的车。   下一秒就听到少年略显低沉的嗓音:“上来吧。”   姜知宜犹豫了一秒,许诺已经拉开了车门:“快点快点,小心生病了。”   她直接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坐到了江燃的旁边,姜知宜咬了咬唇,从前面坐进去。   其实她们身上已经被淋得湿透,多淋一点少淋一点也没有很大的差别,许诺在后面抱着胳膊抱怨:“好冷啊,夏天怎么会这么冷哦?”   姜知宜说:“已经九月了,现在是初秋了。”   许诺说:“那也不应该这么冷,我感觉我这次十有八九要感冒了。”   话音才落,旁边的人突然递来两张纸巾来。   许诺愣了愣,接过,停了一会儿才想起要说谢谢,但少年头已经转向了窗外,望着外面哗啦啦响的大雨不知在想什么。   许诺揭开一张纸巾,另一张递给了前排的姜知宜,临下车时,又听江燃同司机讲:“她们是我同学,不算拼车,就不给您加钱了。”   像是怕司机敲诈她们,一直等她们两个都下了车,他才走下去。   许诺托着下巴,脸上露出些许神往:“我当时真的觉得好心动啊,他长那么好看,还那么温柔——讲实话,我到现在都还觉得那次的事情是不是我的一场梦。   “那天的江燃是不是被什么人点化过啊?他那天怎么那么温柔?”   不是被什么人点化过,那天是他的生日。   姜知宜是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那天她又被徐青枝指派去给江家送东西,到江家时,很少见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姜知宜平日里就有点怵他,但好在大多时候过来时,江爷爷都在,这次江爷爷不在家,她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慌慌张张把东西递给他,想了想,又吞吞吐吐说了句“谢谢”。   他压根没让她进门,两人在木篱笆旁相对而立,院旁点了一盏小灯,很老式的那种椭圆形的灯泡,大概只有十五瓦。   光线很暗,暖色的光在他的周身晕开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接过东西,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谢什么?”   姜知宜说:“白天,谢谢你让我和许诺搭车。”   江燃听完,就只是“嗯”了声,姜知宜攥了攥自己的衣襟:“那我就、就……”回去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江燃忽然道:“要吃蛋糕吗?”   “……欸?”   江燃说:“请你吃生日蛋糕。”   很大很大的一个蛋糕,装饰也特别浮夸,完全不是姜知宜印象里的江燃的审美。   她手脚僵硬地坐在桌边,看江燃拿着一个蛋糕刀准备行动,她又瞄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蜡烛,忍不住问:“你不许愿吗?”   她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一点鼓起勇气之后的犹疑,江燃慢慢掀起眼皮:“?”   姜知宜说:“我妈妈说,过生日一定要许愿,这样神明才会知道你想要什么。”   江燃似乎是觉得她这番论调有点好笑,轻声嗤笑道:“你以前许的愿望,神明都听到了?”   姜知宜动作一顿,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没有欸。”   语声落,对面又响起一声嗤笑。   姜知宜大抵也觉得自己这段话有点傻了,一时间耳朵涨得通红,难得执拗地反驳了句:“反正过生日就是要许愿的嘛,等神明有空了,肯定会帮你实现的。”   她直接拿了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想了想,又问他:“你今年几岁呀?”   她那个“几岁”好像又戳到了江燃的笑点,他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弯腰捞过打火机,把那根蜡烛点燃了:“就一个愿望,一根蜡烛就够了。”   好吧。   姜知宜走到一旁,关上灯。   屋子里瞬间暗下来,只有桌子中间闪烁着一根蜡烛的光。   微弱的、岌岌可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立刻倾倒。   但在四下无光的暗夜里,它又分明那样明亮。   江燃闭上眼,双手合十。   神思一片虚空。   他没有愿望。   蜡烛被吹灭,姜知宜打开灯,接过他递来的蛋糕的那一瞬间,她弯了弯眼睛,认真道:“生日快乐,江燃。”   从小到大,他听过很多人同他讲这句话。   恭维的、奉承的、玩笑的、谄媚的、温柔的——   大多数人都只是将它当成这天必须要讲的一句祝福,没有任何含义与情绪的。   但只有姜知宜这么说的时候,他恍惚觉得,她好像是真心希望他能够过得快乐。   他轻轻勾了下嘴角,懒散坐进椅子里,眉眼低垂,送了一勺蛋糕进自己嘴里。   “不用谢我。”半晌,他忽然说,“我只在今天做好人。”   姜知宜愣了愣。   方才被拉近的距离,陡然又被推远。   ——我只在今天做好人,帮到你们只是偶然。   所以,不要谢我。   更不必靠近我。   -   姜知宜从回忆里抽神。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具体的细节她也很久没有回想过了。   但此时经由许诺提起,这两年她同江燃分明又读了同一所学校,甚至在同一个班级里读书,却始终没有靠近过,仍旧如同两个最不相熟的同学那般相处的理由——   她突然找到了。   她又想起那天在VENUS的阁楼上,江燃临走时同她说的那句话。   这人好像总有将人从他的世界远远推走的本事。   姜知宜叹了声气,听到许诺还在感慨——   “那天他穿得那么乖乖仔,白衬衫,牛仔裤,然后又那么体贴,我当然以为他是小说里写的那种温柔学长型的男孩子,谁知道——”   “谁知道他非但不乖,也不温柔,三天两头因为打架上通报,一年四季就没几天身上是没带伤的。”   讲话还不好听,去给他表白的小姑娘,就没几个不被他恶劣的态度伤害到的。   姜知宜语速很快,一口气冒出一长段话,许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莫名觉得姜知宜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问:“是吧,你也觉得吧?”   姜知宜笑了笑:“然后你就不喜欢他了?”   “也不是。”许诺说,“喜欢不起,你懂吗?有的人是我们喜欢不起的。虽然我平时看那些言情小说,也幻想自己是其中的女主角,也想象一个受人瞩目的大帅哥,对所有人都凶神恶煞不假辞色,只对我好,只喜欢我——   “但是,见过江燃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种人我是招架不起的。”   不是谁都有拥抱恶龙的勇气。   许诺叹了口气,不由得又感叹了一句:“所以,我是真的很好奇啊,他这样的人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他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不会爱任何人的人。   “爱无能!没错,爱无能。”她在脑海里搜刮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往江燃身上套,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呢,你喜欢过……江、江燃?”   她话说一半,突然抬头看向前方。   快要到了发车的时间,车里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此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车门的方向。   姜知宜愣了愣,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车顶不算很高,江燃一八五的个子,上车后就只能微弓着背。   他单手揣在裤兜里,另只手扶着第一排的座椅后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在车厢里淡淡扫视。   旁边座位的女生也在疑惑:   “江燃?他跟我们一辆车吗?”   “不知道啊,我刚刚明明看到他背着包上了旁边那辆车,沈时安和陆鸣都在那辆车上。”   “他现在没背包,应该是来找人的吧?”   “找谁啊——”   许诺回过头,向四周看了看,小声嘀咕:“妈的,江燃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我这乌鸦嘴,前面才说感觉他不会爱上谁……”   “程青青?”许诺说,“我才发现,程青青和坐在我们斜后面欸,我之前就听说程青青要跟江燃表白来着,难道是成了?”   “程青青成绩那么好,又是校花,我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   许诺想了想,冷静评价道。   顿了两秒,又忍不住说:“但你也成绩好,也长得好啊,程青青都行,早知道你就应该提前下手!”   她思维跳跃得很,一句连着一句,根本不给姜知宜思考的空间。   事实上,从刚刚江燃上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会思考了。   其余人显然都和许诺的思路差不多,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程青青的方向。   江燃顺着大家的目光,也看向程青青的方向。   然后他的瞳孔微缩,抬起脚步,往这边走来。   坐在程青青旁边的女生声音都有点颤抖了:“青青,江燃不会真的是来找你的吧?!”   “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跟他表白了吗?”   程青青有些矜持地坐直身体:“还没有,我最近打算以学习为重,怎么可能表白啊。”   但望着江燃的眼睛里却明显带着期盼。   旁边的女生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态度,没有拆穿,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那说不定江燃单方面喜欢你,毕竟你长那么好看,性格又温柔,最吸引他这种男生了。”   程青青轻“唔”了声,没接话,算是默认。   她理了理两边的头发,又坐直了些,然后她看向前方的神色忽然僵住。   旁边的女生目光也是一顿。   江燃停在了她们前排的位置。   姜知宜那一排座位上只坐了她们两个人,另一边的座位是空的。   江燃走过去后,后背就没骨头似地倚在了后面的座椅上,低头看着姜知宜。   姜知宜也低着头,僵硬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许诺在旁边显然也傻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拿肩膀撞了撞姜知宜的。   姜知宜迷迷茫茫抬起头。   先是看了一眼许诺,然后才转头看向江燃。   四目相对,少年眼皮轻掀,神情看起来有些冷淡。   姜知宜呼吸一滞。   见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小卡,递到姜知宜面前。   姜知宜低下头,发现是她的身份证。   江燃说:“你妈妈让我带给你。”   “哦……哦。”姜知宜愣愣地点点头,接过,想了想,又说了句,“谢谢。”   江燃却已经起身,不带走一片云彩地下了车。   留下满车人一脑袋的问号。   卧……槽。   他俩啥时候认识的啊?   还、还见过家长了?   作者有话说:   校园文慢热,本以为不会收到什么反馈,谢谢每天来看我写文的小可爱呀~每天都有被你们鼓励到!   超级感动又感谢,今天给大家发个红包叭~   还是老规矩,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   谢谢【啾咪】的地雷,【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夏至快乐~ 第12章 、下雨天   科技时代没有秘密。   七中校内网这会儿已经炸开了锅。   【主楼:听说校草和JZY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真的吧!我认识的一个高二学姐都疯了,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他俩都见过家长了!】   【卧槽卧槽卧槽!真的假的???】   【校草我知道,JZY是谁啊?】   【七班班花,姜知宜。】   【感觉这个消息不太可靠,从来没见他俩有过交集,而且JZY成绩那么好,能看上JR?】   【拜托,人家可是校草欸!】   【但是怎么说,我其实也觉得不太可能,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我跟姜知宜接触过,就我俩都是广播站的嘛,那会跟她相处的时候感觉就是好乖一姑娘,说话声音都好小的,跟校草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作为他俩的同班同学作证,他俩确实从来都没有过交集,然后,班花真的很乖!!她不可能早恋的!】   【但是……我现在正和JZY在同一辆车上,刚刚校草真来找她了,还递给她一个什么东西,说是她妈妈让他帮忙带给她的。】   【我坐在姜知宜前面,那东西是是身份证……我还看到程校花脸都气青了。】   【哇哇哇哇!校花也在?这么修罗场的吗?】   ……   沈时安也刷到了这个帖子。   车子已经发动,江燃在过道另一边坐下了,大家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人敢坐过去,到最后座位上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清晨稀薄的日光隔着车窗洒到他的脸上,他微眯起眼,抬手扯过旁边深蓝色的遮光窗帘拉上,小小的一片区域瞬间陷入了令人心安的昏暗之中。   沈时安隔着走道朝他比大拇指:“牛啊,燃哥。”   江燃不知他又发什么疯,蹙起眉,沈时安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真跟一枝花在一起了啊?”   江燃:?   沈时安指了指手机:“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校内网说的。”   其实,别人可能会误会江燃和姜知宜的关系,但他和陆鸣是绝对不可能误会的。   大家从小在一个巷子里长大,街坊邻居平日里多少会有点交集。   姜知宜的妈妈让江燃帮她带一下身份证,这太正常了。   只是。   他看了眼江燃随手搁在旁边座椅上的背包,他刚刚都检查过了,里面除了一对护腕、一盒薄荷糖、一根耳机线、几片创可贴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连身换洗的衣物都没准备。   这分明是他平日里去训练的装备。   所以,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路线,突然又来参加夏令营了?   沈时安联想到江燃每次听到姜知宜的名字时,反常的举动,哪里还会不明白?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有些得意地颠了下腿:“你喜欢一枝花吧?”   “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呢?”江燃眼也没睁,声音里带着点吊儿郎当的不耐。   “你既然喜欢一枝花,”沈时安仿似没听到他的话,“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凶啊?我听大刘说你上回把她一个人丢VENUS了,你……”   “一会儿没见而已。”   江燃换了个姿势,单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手指在瓶盖儿上转了两下,抬目看向沈时安,语气颇为同情地道:“你这就聋了?”   “……”   “——噗嗤。”陆鸣在一旁笑出了声。   沈时安回头瞪了陆鸣一眼,犹自嘀咕:“你既然不喜欢人家,那为什么每次人家有麻烦的时候就去帮忙,这换谁不多想?”   “陆鸣。”江燃却越过他,语气极淡地对坐在他里侧的人道,“回头陪他去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心太脏了。”   “……”   -   去梅岛要从大巴转乘轮渡。   一番折腾之下,等她们到地方时,已经快中午了。   姜知宜和许诺并肩往船外走。   自从江燃方才搞了那么一番操作,大家看姜知宜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   探究有之,嫉妒有之,好奇有之。   姜知宜有些头疼地捂了下脸,转头看向从江燃出现起,就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的许诺,软声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许诺开门见山道:“你跟江燃——”   “是邻居。”姜知宜说,“一直没跟你讲,是因为我之前跟他真的不太熟,估计是因为我身份证不小心落在家里了,我妈妈正好看到他,就让他帮忙带过来了。”   姜知宜语气坦诚,许诺就算一开始心里还有点别扭,这会儿也没脾气了。   她说:“我现在回想我之前跟你讲的,我喜欢过江燃那事,就觉得好羞耻啊。”   “没有的。”姜知宜停下了脚步,看着许诺认真道,“一点也不羞耻,青春期懵懂的爱意与干干净净的喜欢,是很美好很珍贵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她的语气认真、温柔,如微风吹过山岗。   许诺愣了愣,抬手掐了下她的脸颊:“好啦,这次就原谅你了。”   “嗯嗯。”姜知宜弯起眼睛笑了笑,挽起许诺的手臂走出船舱。   她们身后,程青青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知宜的背影。   旁边周瑶撞了撞她的肩膀:“青青,怎么了?”   “没事。”程青青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姜知宜和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是吧。”周瑶撇嘴,“表面一副很乖很纯情的样子,实际上——”   话未说完,却见程青青已经抬步下了船。   虽然梅岛与渔里距离很近,但四时风光却千差万别。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居住的小岛,本地岛民很少,房子稀稀落落建了几排,游客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学校提前给他们包下了一整个民宿,四个人一间房,姜知宜和许诺按分配找到自己的房间,进去后才发现,她们的室友竟然是程青青和周瑶。   许诺想起先前车上那一幕,顿觉冤家路窄,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周瑶对待她们的态度却很落落大方,看见她们进门,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才说:“我和青青选了左边的床,你们两个只能睡右边了,没关系吧?”   床是那种大通铺的形式,不过好在一人一床被子,屋子里的冷气也开得很足,整体住起来还算舒适。   许诺连忙摇了摇头,想了想,跟姜知宜说:“那你睡靠墙的这边,我睡中间。”   “好呀。”   她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老师就让班长来通知大家去吃午饭了,午饭是在一楼大厅吃的,是民宿老板自己做的一些本地菜。   他们这趟来的人多,学校一共租了两间民宿,男生和女生没住在一起。   吃完饭后,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中午,乌云却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午睡的时候,有人来敲她们的门,问她们要不要去男生那边玩。   因为这次男生来得比较多,所以学校里给他们订的民宿也比女生这边要更大一些。   民宿一楼有玩游戏的地方,一群人摆了桌游之类的正在那边玩。   许诺来问她要不要去的时候,姜知宜正睡得迷迷糊糊,她翻了个身,说了句“好困”,就又继续埋头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竟然已经是六点多了。   晚饭时间是自由活动的,因此学校里没再让他们统一一起去吃饭,姜知宜肚子饿得咕咕叫,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隐约却听见旁边床上传来一阵呻.吟声。   她愣了愣,走过去。   程青青整个人快在床上拧成一只虾,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头发上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姜知宜犹豫了片刻,问她:“你怎么了?”   程青青抬头看了她一眼,冷淡道:“没事。”   姜知宜探身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很凉,她又沉默了片刻,委婉地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程青青没接话。   姜知宜问:“肚子疼?”   程青青估计是嫌她聒噪,“嗯”了声:“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管。”   海岛的晚上其实并不热,相反,空气里沁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姜知宜刚刚睡觉的时候,都是盖着被子的。   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不然,我去附近药店里给你买点布洛芬和暖宝宝吧。”   她每次来例假的时候,也总是疼得死去活来的,对程青青现在的状态特别能够感同身受。   “不——”   程青青拒绝的话才说出口,姜知宜就已经换上鞋出门了。   估计是大多数的人都还在男生的民宿那边玩,姜知宜走下楼,底下异样的安静,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正坐在桌边吃饭。   看到姜知宜,简单同她打了个招呼:“你是要去那边玩游戏吗?”   “不是,我去药店买点东西。”   “哦哦。”同学点了点头,“之前民宿老板说今晚可能会下雨,你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万一海水涨上来,不安全。”   “嗯嗯,我知道的。”姜知宜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又拐回去,拿了把雨伞,才继续往外走。   -   许诺和周瑶一直玩到八点多才回来。   屋里关着灯,程青青已经睡着了。   姜知宜不在房间里。   许诺给姜知宜发了条短信,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她下楼去洗了个澡,还是没有收到姜知宜的回复。   打电话过去,被告知手机已经关机。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叫醒正在熟睡的程青青:“你知道姜知宜去哪儿了吗?”   程青青像是愣了一会儿:“她还没回来吗?”   许诺问:“她去哪里了?”   “药店。”   许诺披了件外穿的衣服就往楼下跑。   外面雨下得正大,真正像是瓢泼的一样。   她们住的这间民宿恰好依海而建,距离梅岛的集中居民区还有一段距离,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游客。   水漫上来,这个点,已经没有什么人敢在外面走。   许诺刚要往外冲,就被刚洗完澡准备回去民宿的沈时安和陆鸣撞见:“你这个点往哪儿去?”   男生的民宿那边没有洗澡的地方,要穿过一小段距离到对面的集体洗浴中心去洗漱。   许诺快要急哭了:“吱吱不见了!”   -   姜知宜正在一个白日里卖饮料的蓝色雨棚下躲雨。   油布的材料,看起来摇摇欲坠,已经有点不堪重负。   但她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这里距离岛民居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离民宿的位置更是远。   她走到一半,暴雨突然降下,本以为夏日的雨很快就会停止,没想到雨势却越来越大,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   虽然从小在海边长大,但可能是性格的原因,她水性并没有那么好。   往民宿去,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海域,她又那么瘦小,没信心不被翻滚的浪潮卷进去。   偏偏她手机也没电了,出门时也忘记多穿件衣服,她那个伞骨纤细的雨伞,没支撑多久,就坏掉了。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到有几个穿着花衬衫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男生朝这边跑来。   应该是正准备回家的本地岛民,玩闹似地晃着手里的手电筒,不经意间闪过的一张脸,眼神凛冽,模样很凶。   姜知宜下意识往黑暗里缩了缩。   但四下空荡的暴雨天气里,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实在太显眼。   那几个男生走到一半,看到她,突然停了脚步。   流里流气地朝她吹口哨,用本地话问她:“小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妹长得好漂亮啊。”   梅岛的方言和渔里有点像,但比渔里的更加晦涩难懂。   那人说着话,身体靠进来,几个男生将她围在中间,无所顾忌地甩着头上与衣服上的水。   姜知宜好不容易晾干一点的衣服又重新被溅湿。   姜知宜本能地往后退,后背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的人,她一个激灵,连忙躲开,手腕却被对方用力箍住。   男生笑得狎猊,另外几人见状也都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姜知宜脸涨得通红,心脏跳得很快,她咬住唇,在脑内回想着之前许诺给她科普的所谓的“防狼”妙招。   拎起她坏掉的那把雨伞,猛地抬起,往旁边的人腿间打去。   然后趁对方吃痛时,拔腿就跑。   硕大的雨点冰块一样往她身上砸。   那几个男生似乎是骂了几句脏话,很快也跟了过来。   四周除了海就是天,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姜知宜晚上本就没吃饭,又在冷空气里站了那么久,这会儿已经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她的脚踩进沙子里,又被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砖石绊到,脚下一个趔趄——   黑暗里,一双手突然托住了她。   海水腥咸的气息被温暖干净的皂角的气息覆盖住,姜知宜瘫软下去的身子被对方稳稳地捞起来,她的脑袋整个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听他哑声道:“投怀送抱啊?”   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调,嗓音却无端有些晦涩。   姜知宜鼻子莫名红起来,抬起脸,眼眶亦泛红地看着他。   女孩温软的呼吸拂在他的喉结上,江燃叹了声气,抬起手,动作很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别怕,没事了。”   别怕。   我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默】【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周四快乐~ 第13章 、旧船舱   梅岛位置偏僻,岛民基本上都是以打渔为生,青年大多没念过多少书。   三五成群混在一起,虽不至于烧杀抢掠,但打架斗殴的浑事却做过不少。   在他们的地盘,哪里允许一个外地人这样驳他们的脸面?   花衬衫们骂骂咧咧地追上来,脸上再没有了方才与姜知宜调笑时的轻松,眼微眯,脸上神情恶劣,嘴里的脏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打头的那一个,手里还拎着方才姜知宜用来打人的那把雨伞。   姜知宜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往江燃怀里又缩了缩,少年手指在她后背轻缓地拍了两下。   这动作落在花衬衫眼里格外刺眼。   “草了。”他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头,更多的脏话正要说出口,蓦地,江燃掀起眼皮,轻飘飘地朝他们一瞥。   天黑,又隔着重重雨幕,他脸上的表情其实看不清楚。   但那双眼睛好黑,好亮,带了几分凶狠的野性。   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眼神。   花衬衫一个哆嗦,后面的话不知怎么就咽了下去。   江燃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已经被淋得不知还能不能开机的手机,递给姜知宜,语气很柔很缓:“收好。”   姜知宜愣愣地接过,江燃抬起下颌点点不远处一块巨石:“去那里等我,我不叫你不准回头,听见了么?”   姜知宜手指攥住他的衣襟,心里觉得害怕:“你要去做什么?”   江燃俯身,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和他们讲讲道理,怕什么?”   姜知宜面对着石头而立,天太黑了,雨帘又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其实从她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   连他们的说话声都被哗啦啦的雨声尽数吞没。   姜知宜蹲在石头旁,小心翼翼将江燃的手机护在怀里,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恐惧,但慌张与恐惧包裹之下的,却是没来由的安心。   江燃会来救她。   江燃会把她从这场混沌而爆裂的大雨中带走。   遮天蔽月的大雨,掩盖住了他们的说话声,却没能掩盖住一阵又一阵的呼痛声。   姜知宜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想过去帮帮他,但又清楚自己过去只会是累赘。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燃才慢慢朝这边走来。   脚步比先前沉重了些,他身上的皂角气息已经被海水的气味吞没。   但他低头看着她时的表情还是很干净,眉眼带了点笑,沉声问:“我的手机,护好了吗?”   “不、不知道呀。”   姜知宜仰头看着他,眼泪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掉,江燃弯腰捞起她,说:“手机淋坏了你就完了。”   姜知宜哽咽着,低低说了句:“哦。”   江燃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们这边距离民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人最终还是没有立马回民宿,而是在路边一个废弃的乌篷船里休息下来。   乌篷船显然已经废弃很久,经过雨水的洗刷,灰尘的气味与海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姜知宜抱着膝盖坐在船里,看到江燃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用力拧了把水,才又重新套在身上。   船舱里比外面还要黑,姜知宜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动作,闻见他的气息。   她太冷了,先前还有一口气吊着,这会儿安全了,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   她后背倚着一块木头块,嗓音很软很细弱地唤他:“江燃。”   她说:“你受伤了吗?”   她闻到了血的气味。   那群人会放走他们,不让江燃吃点亏,他们是不肯罢休的。   江燃头枕在手臂上,身子往后仰。   “嗯。”   却没否认。   姜知宜的眼泪又要往下掉。   “疼不疼啊?”她问。   “疼。”   这次江燃回答得更快。   姜知宜沉默片刻,又听江燃问:“怎么,以为我会否认?”   姜知宜在黑暗里无声地眨着眼睛,江燃说:“所以呢,疼又怎么样,你能治?”   这人仿佛有双面人格,前一秒还对你温柔至极,后一秒又将你推到天堑的另一边去。   姜知宜已经摸清他的性格,没被激退,反而顺着他的话认真道:“我理科不好,当不了医生的。”   江燃头偏向另一边,低嗤了声,须臾,想到什么,手伸进口袋里,没两秒,摸出一枚黑色袋子包装的巧克力来。   他摊开手,递到姜知宜面前。   姜知宜觉得自己眼皮都变得沉重了,她迷迷糊糊问:“什么?”   “巧克力。”   “哦。”   江燃说:“听你同桌说,你晚上还没吃饭?”   “唔。”本来准备去吃饭的,正好碰见程青青肚子痛,就耽搁下来了。   谁知道会突然遇见暴雨。   江燃语气里带着嘲弄:“嗯,乐于助人。”   姜知宜剥巧克力的袋子,剥了半天也没剥开,手完全使不上劲。   她垂着眼,可能因为身体实在太难受了,讲话也不再经过大脑。   “你不也是吗?”她恹恹地说道。   江燃神色一顿。   姜知宜说:“这么大的雨,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姜知宜转过头,在黑暗里看着他的侧脸。   “闲的。”半晌,江燃说,“我这人,就喜欢冒点险。”   “哦。”姜知宜的声音更小了,手指还在孜孜不倦地抠着巧克力的袋子。   外面风雨如晦。   船舱里只有巧克力包装纸带哗哗的细小声响。   江燃看不下去了,探手过来夺过了她手里的包装袋,三下五除二地拆开,递到她唇边。   姜知宜茫然地转头看他。   江燃语气很沉:“张嘴。”   “哦。”姜知宜讷讷地张开嘴,巧克力被咬进嘴里,她的嘴唇不经意抿住了他未来得及撤开的指尖。   少年动作一僵,很快地收回来,黑暗里耳尖有点发烫。   他轻咳了声,听到姜知宜小声嘀咕:“好冷啊,又好热,然后好困。”   她讲话已经全无逻辑,与江燃碰在一起的手臂也带着滚烫的热度。   江燃眉间一跳,伸出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很烫。   “操。”江燃骂了句脏话,“姜知宜。”他唤她。   女生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没发出声。   江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许睡。”   他捏住她的手腕,用了点力,女孩痛得皱起了眉,抱怨:“你怎么这么凶啊?”   江燃说:“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姜知宜这次终于睁开了眼,两只眼睛弯起了,声音很小但很笃定:“你不会的。”   江燃说:“我会。”   姜知宜说:“你是好人。”   “我不是。”   “你救了我,就不会把我丢下。”   “自以为是。”江燃语气很淡,“我会的。”   ……   姜知宜再醒来,是在梅岛的诊所里。   许诺在她旁边,看得出来,昨晚应该没少哭,这会儿眼睛都肿了。   见她醒来,她眼泪又要往下掉:“你……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昨晚担心死了!”   姜知宜说:“就只是被雨水困在了路上而已。”   许诺说:“我早上来医院的时候,看到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昏睡在那里,我都要吓死了……”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哽咽,“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啊?是江燃给我发短信说你在这里,让我来找你的。”   姜知宜往四周看了看,问她:“江燃呢?”   “不知道。”许诺吸了吸鼻子,“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不过,这次真的多亏了江燃。”顿了顿,许诺又说,“要不是他帮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我也不敢跟老师说,怕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学校里又传一些不好听的话……”   姜知宜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许诺说:“你知道就好。”   到了下午,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药,就让她离开了。   晚上老师组织着给他们办了场篝火晚会,姜知宜觉得自己身子还是不太舒服,就没过去。   许诺本来是想要留下来照顾她的,被姜知宜以自己又不是残废了为由,赶走了。   等人都走后,她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医生给开的药大概带点安眠的成分,她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还是觉得困。   中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开门,她还以为是许诺回来了,睁开眼一看,却是程青青。   姜知宜愣了愣,问道:“你没去参加篝火晚会吗?”   “没意思。”   “哦。”姜知宜说,“但是和大家一起留下一些回忆,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应该会觉得很美好吧?”   “很幼稚。”程青青说。   她走到姜知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退烧了吗?”   “嗯嗯,退了的。”   程青青走到桌边,提了一个保温盒过来,说:“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趁热吃一点,你太瘦了。”她颇为嫌弃地看了姜知宜一眼,“抵抗力差,所以才会淋个雨就生病。”   姜知宜接过她递过来的海鲜粥。   程青青又说:“我不会感谢你的,并不是我让你去给我买药的,也不是我害你被困在雨里。”   姜知宜愣了愣,点头:“本来就不怪你呀。”   程青青“嗯”了声,还想说什么。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不疾不缓的叩门声。   程青青只好把话头按下,转头问:“谁?”   “我。”   是江燃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啾咪】【岁岁咚】宝贝的地雷! 谢谢【罄言】【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最近梅雨季,一直在下雨,刚写完这段就收到入梅预警惹~ 第14章 、杂物间   姜知宜跟在江燃后面走出门。   同学们应该都去参加篝火晚会了,走廊里很安静。   暴雨骤歇,空气里还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   这个季节的南方城市好像永远也嗅不到干燥的空气。   江燃换了件新衣服,应该是在街边的小店里随便买的——黑色衬衫,上面印着大片的格桑花。   和昨晚那几个人穿得很像。   但是好奇怪,明明是差不多的衣服,但穿到他身上,却完全没了那股流里流气的劲儿,反而透着股莫名的矜贵。   姜知宜抿起唇,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江燃主动来找她,可她出了门后,却只望见他略显不耐的背影。   她身上的药性还没过,这会儿身子软绵绵的,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发出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   “江燃。”她唤他,“你慢一点。”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像是有些烦躁地”啧“了声,终于停下脚步。   江燃转过身,半个身子侧过来,半张脸被遮挡在阴影里,神情看起来有点儿冷淡。   他后悔了。   原本正在热热闹闹地参加篝火晚会,不知怎么就听到她那个同桌说她身体不舒服,今晚不过来了。   只是发烧而已,盐水也吊过了,药也吃了。   和她一样淋了一晚上雨的他,明明吃了一片安乃近又睡了一觉,就直接退烧了。   怎么这病到她那里就变得这么麻烦了?   他有些烦躁地扯了下嘴角,听沈时安在旁边八卦:“欸欸,昨晚这么激烈?”   他故意讲一些引人误会的话,江燃冷冷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陆鸣又在另一侧问:“一枝花都生病了,你不去看看?”   昨晚得知姜知宜不见了之后,这人没命似地就往雨里冲。   从民宿去药店的中间,要经过一片很大的海域,加上又下了那么大的雨,潮水涨上来,饶是老水手都不敢贸然行动。   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   陆鸣和沈时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拦。   可拦不住。   这人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像捕猎时的鹰,语气也硬得发狠。   “今晚你们要是敢拦我,以后就不要做朋友了。”   他的态度平静,可越平静,你越明白他是认真的。   沈时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松了手,低骂一句:“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而陆鸣饶是先前再迟钝,经过这么一遭,也慢慢反应过来了。   他们燃哥对一枝花的在意,好像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他和沈时安几乎一夜都没敢合眼,打江燃的电话也打不通,直到天快亮了这人才回来。   衣服已经烂透了,身上都是水,上面还浸着盐渍与沙粒。   走近了,能闻到海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他从来没见过江燃这么狼狈的模样。   脸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撩开衣服一看,背上横七竖八都是伤口。   有棍子打出来的、拳头打出来的,也有刀尖划的。   伤口不算深,但触目惊心得很。   沈时安一万句脏话在喉咙里压着,眼眶也忍不住有点红,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我还以为我要去海里捞你呢。”   江燃低下眉,竟然还笑了笑:“这不,给你省点麻烦。”   话说完,倒头就睡。   睡了整一天,到晚上才终于醒过来,也不准人给他叫医生,说那么点小伤找医生还不够矫情。   这人从来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陆鸣心里也有气,他们从小跟江燃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可从没在谁手底下吃过亏,更别提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最骄傲的时候。   长空破浪,一往无前,帅比一切都重要。   故而他此时问这个话,多多少少带了点冷嘲热讽的味道。   本以为江燃会像以往那样怼回来,却未想少年只是身子后仰,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静谧的黑色夜空。   “不去了。”半晌他说。   沈时安讥讽:“你懂什么,咱们燃哥喜欢做无名英雄。”   “无名英雄”几个字不知怎么戳到了江燃的神经,他的神情蓦然一冷,沈时安也知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后悔地停顿了片刻,终于收了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语气认真了些。   “说实话,我最近有点看不懂你了。”   江燃笑了笑,没接话。   沈时安说:“你那么喜欢一枝花,到底为什么又对人那么冷淡,换个正常人,这会儿还不立马奔过去邀功,让人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少看点偶像剧。”江燃顾左右而言他。   沈时安说:“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海边人很多,除了和他们一起来参加夏令营的,还有一些其他地方过来的游客。   夏日的雨去得快,暴雨过后,海岛立时被洗刷一净,没有人知道昨晚曾发生过什么。   远处有几个人正在放许愿灯,很老气的样式,玫红色的莲花灯,翠绿的叶,一点小小的烛火被笼在莲花中间,飘飘摇摇往大海深处游去。   江燃站起了身,须臾答:“没想什么。”   烛火明亮、温暖、令人神往,但它承受不了人们那样重的心愿与爱恨,无法带领他们走到大海深处去,反而会让自己走向覆灭的结局。   他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不想姜知宜的烛火被熄灭而已。   -   江燃倚墙而立,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手指在里面的烟盒上轻捻两下,压下心头那点想要抽烟的欲望。   他侧过头,看着正慢慢走向他的姜知宜。   她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裙,脚上是民宿统一的一次性拖鞋。   她个子本就小,此时更是显得整个人又小了几分,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倒。   他有些麻木地看着她的动作。   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自己明明说了不会过来,不再关心她,却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去靠近她。   他将后脑勺抵在墙上,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难听的话已经滚到嘴边了,却听姜知宜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细声细气地唤他:“江燃,你的伤,怎么样了?”   语声好软,带着殷切的关心,大抵是想到了昨晚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姜知宜的话才刚问出口,喉间就又哽咽起来。   连带着眼睫上也凝结了浅浅的潮气,她眨着眼,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能掉下来。   “什么伤?”江燃眼里晕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冷淡地看着她。   “这里。”姜知宜已经走到他的跟前,循着昨晚的记忆探身摸过去,手才触到他腰间的软肉,走廊那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姜知宜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忽然被人握住。   江燃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压下身后的门把手,带着姜知宜进了屋。   门被关上,屋里没有开灯。   细弱的光线沿着门梁上方的三片方形玻璃窗倾泻进来。   姜知宜摒住呼吸,借着光线看出来,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   其实房间不算小,但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只有门口那一小片地方能站人,她和江燃必须要紧紧挨在一起才可以。   她的烧半退不退,身上还是很热。   江燃身上却很凉,上面有着从篝火晚会那里带来的海水的气息。   被他碰到,她身上立时浮起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身上如同被无数根针尖扎到那般,泛着酸酸软软的疼。   江燃应该也发现了,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往后痒,想距离她远一点。   姜知宜却突然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仰头看着他,黑暗里她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令江燃想起方才在海边看到的那一点烛火。   她轻轻喘着气,大抵是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声音压得好低,说话间带出一点气音。   她说:“江燃,你……疼不疼啊?”   又是这句话。   昨晚天太黑了,又下着那么大的雨,她神思混沌,根本没有那么多思考的余地,也没想过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刚刚进门前,她紧张之际,手指不经意间抚过他的后背。   伤痕嶙峋。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得到那种触目惊心。   甚至,她的手指碰上去时,还有温温热热的液体渗出来。   难怪他今天穿黑衣。   她眼眶里那点泪好像终于要兜不住,啪嗒啪嗒往下砸。   门外那几个人脚步声渐近,几乎就在他们门口说着话。   江燃低头看着她。   屋里空间太小,他为了避开与她触碰,后背就不可避免地抵在了门上,伤口与木板相触。   其实是疼的。   他的目光从她眼角那片红晕上移开,神情淡了些,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笑,话里带着讥诮:“怎么,打算以身相许?”   这人好像演坏人上瘾,若是以前,姜知宜可能还会被他唬退,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江燃,你好奇怪。”她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次,却总希望我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   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亲一口!~ 第15章 、KTV   夏令营只办了五天,学校就安排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姜知宜和许诺,以及程青青、周瑶坐在了一起。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很简单,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好像就能建立起深厚的情谊。   那天见完江燃回去后,姜知宜想到之前学校里关于程青青喜欢江燃的传言,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担心程青青会说什么。   没想到她见她回去,就只是叮嘱了一句:“你和江燃注意点,如果被别人看到会很麻烦。”   她说这话时,全程都盯着自己的书,姜知宜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她的脸瞬间便热了热,解释:“我和他不是——”   “不重要。”程青青说,“谣言传出去的时候,你和他真正是什么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   夏令营结束之后,他们在家里又休息了一个星期左右,学校就发了返校通知。   开学前一天,姜知宜收到了《秘果》编辑的回复,说她的短篇已经通过终审,将被排在九月刊进行发表。   姜知宜高兴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立马打开电脑登上Q.Q,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句号君。   句号君看起来很忙,姜知宜猜测他应该已经是工作人士,大部分时间,姜知宜发过去的消息都要等到很久才能收到回复。   这次也是一样,一直到第二天,姜知宜才收到他的回信。   【。】:那就恭喜了。   【七月】:谢谢,为了感谢你鼓励我写投稿,等我拿到稿费送你一个礼物吧?   【。】:应该是我买礼物为你祝贺才对。   【七月】:那我们这样岂不就是抵消了?   网线那头的人看到这条消息,眼里不禁浮起一丝笑意,想了想,回:算是吧。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没再回复,目光在自己的好友列表上看了一圈,最终打开了七班的Q.Q群。   她突然发现,她还没有加江燃的Q.Q.   从群员列表里找到他,他的头像是《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网名也很简单,就一个“燃”字。   估计是懒得动脑子想了。   姜知宜点击添加好友,手指在验证信息那儿停留了一阵,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系统的咳嗽声。   姜知宜一愣,点开。   【燃】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姜知宜心脏猛然一颤,有种被人监视的错觉,她咬了咬唇,停了一会儿,才点击同意。   电脑页面停在两人的聊天框那里。   姜知宜看到对方正在输入。   【燃】:你上次把保温袋忘在这里了,记得来拿。   【七月】:……哦。   姜知宜有些无言地鼓了鼓嘴。   自从从梅岛回来以后,他们两个就没有再见过面了,而他们那天晚上的对话,最后也只停留在她那句“你好奇怪”上。   她本来还以为他特意加她的Q.Q,是有什么话要说。   结果就只是……让她去拿保温袋吗?   -   开学那天,姜知宜起得很早。   七中的高三部和高一高二不在同一个校区,高三单独被安排在老校区,校址偏僻,因此,学校要求所有的学生都必须住校,周六周日才可以回家。   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好些年,大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诺在旁边嘀咕:“幸好我们可以自由选室友,不然,如果和一个合不来的人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我真的会想死。”   姜知宜笑了笑,问她:“程青青她们回复了吗?”   因为前几日在梅岛相处得还不错,故而听说宿舍是四人一间的时候,姜知宜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程青青和周瑶。   许诺晃了晃手机:“回了,说可以。”   姜知宜的手机自从上次在梅岛坏了以后,还没有买新的。   一是她本来就不怎么经常用到手机,二是她想要等自己收到自己人生中第一笔稿费的时候,拿自己的稿费买手机。   故而这几天,都是许诺同程青青她们联系的。   许诺酸溜溜地说道:“我发现你现在好喜欢程青青啊。”   姜知宜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放心,不管遇到谁,你都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她的嗓音轻软,柔缓而真诚,许诺怀里抱着一摞书,也笑起来:“你最好是。”   宿舍分配很快,七月十五号下午他们就搬了进去。   七中的宿舍并不是传统的宿舍楼的样式,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两个相对而立的小院子,院内铺着青石板,白墙灰砖,颇具古韵。   院子中间是一个天井,仲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是夏日难得的好天气。   姜知宜站在院子里仰头晒了会儿太阳,耳边却忽地听见对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就看到沈时安和陆鸣提着箱子,正朝她招手。   江燃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头上盖了顶黑色的鸭舌帽,闲闲散散倚墙而立。夏日炽烈的阳光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为他镀了一层明亮的光圈。   他的目光与姜知宜对上,很快转开。   姜知宜转过身,看到周瑶从宿舍里走出来了,好奇地问姜知宜:“刚刚那是江燃他们吗?”   “欸?”   周瑶说:“你和他们关系挺好啊?”   姜知宜想了想,也不知道她同江燃他们几人的关系到底算不算好。   按道理讲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交情,江燃四舍五入还算救过她的命,但若说交情很好,恐怕江燃会第一个出来反对。   她摸了摸鼻子,软声道:“我也说不好。”   周瑶顿了会儿,没再说什么,就进了屋。   -   进入高三以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由于他们现在吃住都在学校里,因此晚自习由两节课改成了三节课。   一个星期下来,许诺就有点撑不住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学校晚自习要上到十一点的。”   周瑶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最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枯竭了。”   许诺想了想,说:“对了,吱吱,我记得你的生日快到了?”   “23号。”姜知宜说。   “那岂不是很快了?”许诺说,“今天周四,23号刚好是这周六,到时候我们一起给你过个生日吧?”   高中的小女生过生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花样,况且渔里可供娱乐的场所本来就少,还好这几年KTV在小城比较流行,徐青枝直接从收银柜里拿了几张红票子递给姜知宜。   “带你同学去唱唱歌放松一下。”   姜知宜弯起眼睛:“人家的家长都不允许小孩子进这种场所的。”   徐青枝说:“我们吱吱不一样。”   小城里的KTV开了很多,姜知宜对此一无所知,还是许诺问班里的男生哪一家比较好,对方给她推荐了一家本地最大的KTV。   盛夏的夜晚,小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路灯已经全部被点亮,路上全是车水马龙的说话声与吆喝声。   渔里旧,哪怕是KTV,看起来也好旧。   楼是旧的,招牌是新的,霓虹灯在屋檐上闪耀,看起来有点儿像上个世纪灯红酒绿的玩乐场所。   姜知宜攥紧手里的钱,有些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许诺问:“你们谁进过,进去之后要怎么搞?”   周瑶说:“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经常出入这种场所呢。”   许诺一哽:“我看起来就那么混吗?”   倒是程青青,估计是听不下去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废话了,直接抓着姜知宜的手腕往里走。   里面好吵,到处都是烟味儿。   姜知宜刚进门就被呛得一阵咳嗽,大厅里来来往往都是人,空调打得很低,不知从哪个包厢里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   “死了都要爱——”   程青青拉着姜知宜到柜台处,里面几个打扮得很精致的服务员看过来,姜知宜的脸莫名就红了,听对方问:“几位?”   “四个人。”姜知宜小声说。   “要小包还是中包?”   姜知宜想了一会儿:“你觉得,四个人小包还是中包合适?”   她的语气认真,对方像是被她逗笑了,手指在台面上点了下,对着旁边的人说:“给她们开个小包。”   姜知宜吐了口气,又听对方问:“几个小时?”   姜知宜转头问许诺等人:“几个小时?”   服务员递给她们一个菜单:“这边不同的时间,价格不一样。”   ……   几人折腾了小半个小时,终于开完包厢。   到底是整个渔里最大的KTV,即便是小包厢,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姜知宜坐在点唱机旁边,凭感觉在上面戳戳弄弄,许诺和周瑶已经唱了起来。   刘若英的《后来》。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慨,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女孩嗓音清越,唱得投入,姜知宜坐在沙发上听了会儿,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那个昏暗的船舱里。   她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浑身泛着冷意,江燃的身体贴过来,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什么。   语气好凶,表情狠戾。   但狠戾的表情没持续多久,他的眼睛就泛起红血丝来,声音开始哑,像装了发条的八音盒,只会重复。   他说:“姜知宜,我说真的,你要是敢睡,我就把你扔进海里。”   “把我扔进海里,那你呢?”   “我也跳进去。”   -   姜知宜心脏蓦地一颤,她抿起唇,卸下自己的背包,站起身说:“你们先唱,我去下卫生间。”   许诺唱得正开心,完全无暇顾及她,敷衍地摆了摆手。   姜知宜拉开门,比包厢里少暖的气息朝她袭来。   她跟着指示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卫生间。   可等到从卫生间出来时,整个人却完全没有了方向。   KTV里到处都是走廊和镜子,她根据记忆往回走,在其中一个包厢前停下,拉开门。   一阵浓烈的烟味儿涌入鼻间。   她皱了皱眉,知道自己走错了,忙不迭要关门,却听到里面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唤:“班花?”   她一愣,抬头看过去,昏暗的光线里,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角落里玩游戏的江燃。   作者有话说:   本章节下所有2分评论24小时内都有红包。   明天入v,到时候v章继续给大家发红包噢!感谢支持。   顺便可以看一下我的预收《我会在夏日去见你》   很多年后,乔姝已经成为国际知名模特,各种摄影邀约应接不暇,人人都说她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缪斯,随便一拍就是大片。   但乔姝却唯独怀念2005年的那些黄昏,夏日日光将天台的水泥地板晒得滚烫,少年穿着背心和牛仔裤,手臂上的肌肉蓬勃而充满生命力。   他耳后夹着烟,笑得痞气:“哎,以后我红了,带你飞好唔好?”   他手里的相机也好旧,甚至称不上专业,人人都能上手的数码相机,在他手里却宛如被灵感之神施与了魔法。   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次,乔姝耳朵已经听出茧,却还是睁大了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少年勾起唇角,按下快门。   “咔嚓”——   画面定格。   那是她最坏也最好的十八岁。 第16章 、耳机线   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衬衣, 衣扣半解坐在沙发上,四周围了好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玩骰子。   包厢里人很多, 长长的沙发几乎要坐满, 有姜知宜见过的面孔, 也有她没见过的。   但无一例外都是男孩子, 包厢里充斥着烟味与啤酒的气味。   姜知宜动作顿了片刻,朝方才唤她名字的那人点了点头,关门就要走。   门把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一片黑色的布料闯入眼帘,姜知宜抬眼,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困在了方寸之间。   应该不是学生了。   他两边头发剃得很干净, 就只有中间一道黑发嚣张地向上竖起, 并不长, 看起来倒也不算突兀。   穿黑T,同色系的紧身裤,脖子上挂了两根金属链子,讲话的语气很轻佻, 烟雾直接吐在姜知宜面前,却转头问方才说话的同学:“认识的?”   同学点头恭恭敬敬地答:“哲哥,这是我们班班花。”   “班花啊——”那人目光在姜知宜身上上下扫视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 “那一起进来坐坐,唱两首歌。”   他对姜知宜讲的都是祈使句,很不尊重人的感觉,姜知宜抿了抿唇, 听见江燃那边传来一阵起哄声。   他应该是输了, 两边的人都拱着让他喝酒, 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垂着眼,像是在笑,端起桌面上一杯啤酒就直接往嘴里灌。   余光不经意与姜知宜对视片刻,他很快又转开,继续和那些人说笑。   姜知宜收回视线,心里无端有些失望,她鼓了鼓嘴,小声答:“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门把手被哲哥压着,门关得严实,他低头看着她,眼里透着威胁,继续回头问那人:“怎么,你同学不给面子啊?”   那个同学像是有点怕他,抬头对姜知宜说:“你进来坐一会,没什么关系的。”   姜知宜说:“我跟同学一起过来的,她们还在等我。”   “唱两首歌不花什么时间的。”   “但是——”   哲哥打断她的话:“不唱歌也行,你把这瓶酒喝了,我就让你走。”   他说着,示意那个同学开瓶新的啤酒拿过来,姜知宜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黑色酒瓶。   其实瓶子不算大,有点儿像是KTV里特供的酒。   瓶子很小,瓶身做得很漂亮。   姜知宜犹豫了片刻,有些紧张地接过来。   好冰。   瓶身上浸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姜知宜闭了闭眼,将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巴。   才只喝了两口,酒瓶突然被人从底下抽走,江燃低头看着她,语气听起来很温柔:“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姜知宜睁大了眼睛。   他刚刚明明看到她了欸!   江燃却已经转头看向哲哥:“我妹妹来找我回家,小孩子不懂事,这酒我替她喝了吧。”   这屋里还有同学呢,他竟然就敢胡言乱语。   好在那个同学大抵是觉得姜知宜是因他那一声“班花”,才被困在这里,乖乖地没有出声。   哲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片刻:“你喝的话,一瓶可解决不了事。”   “自然。”江燃的语气轻松,又转头对姜知宜说,“你先出去等我。”   姜知宜在包厢外面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还不见江燃出来,包厢门被关得很紧,她在门口徘徊片刻,最终还是又重新推开了门。   江燃就倚在门旁,脚边已经堆了好多瓶子。   方才同姜知宜说话的那个同学都吓傻了。   其实本来不需要江燃喝这么多的,但他非要哲哥发誓以后不找姜知宜麻烦,向人提了要求,就得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是他们圈子里的共识。   包厢里的灯光一直在闪,不知被谁切成了舞厅效果的光,蓝紫色的射灯不断在江燃脸上跳跃,衬得他那张染上了醉意的面庞看起来颇为冶丽。   旁边不知有谁感叹了句:“别的不说,燃哥这张脸真的没话说。”   另一些人大概是赞同,细细碎碎的附和声传过来。   大家大抵没想到姜知宜会去而复返,一时间都有些意外。   江燃又往地上扔了一个酒瓶,偏过头,流淌着水意的目光与她对视上,姜知宜呼吸一滞。   “我、我来叫哥哥回家。”半晌,她解释道。   “哥哥”两个字说出口,自己的脸先红了。   偏偏江燃还追问:“你来接谁回家?”   “哥哥。”   江燃拖着步子走在姜知宜后面,他喝得实在有点多,路都有点走不稳。   走廊里这会儿人不多,冷飕飕的空气直往人毛孔里钻。   姜知宜透过旁面的镜面去看他。   领口的扣子开得更大了,露出一片明显泛红的皮肤。   他的脸也红,不是过分夸张的那种红,薄薄一层晕在皮肤里面,三分春色撩人眼。   脖子很长,喉结很大,刚刚喝酒时她就注意到了,水落下去时,凸起的那一截轻轻滚动,让人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姜知宜的思绪胡乱飘散着,脸上泛起热意来,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姜知宜转回头,看他背靠着墙,站得懒散,远远朝她勾起手指,唤她:“吱吱。”   他轻声笑:“来扶着哥哥。”   过分亲昵的一句话,但他讲得一点也不亲昵,带着笑,却不显轻薄。   声音冷淡,就如同那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那般。   姜知宜这才发现江燃的不对劲来。   她走回去,伸出两根手指在江燃眼前晃了下,软声软气地问:“这是几呀?”   哄小朋友似的。   江燃垂着眼,冷嗤:“幼稚。”   姜知宜:“那你说,是几?”   江燃:“三。”   姜知宜:“……”   姜知宜将江燃带回她们的包间,期间找到服务生带路,才顺利进门。   许诺正在唱《月亮之上》,脱了鞋站在沙发上,音域彻底打开了,唱得豪迈。   余光瞥见姜知宜拉着江燃的手进门,后边没发出的音硬生生扯破了,紧跟在后面便是一句响天震地的:“卧槽!!!”   姜知宜怕被外面的人围观,连忙将江燃推进来,然后关上门。   许诺从沙发上跳下来:“什么情况?”   周瑶显然也觉得很惊悚,整个包间里只有程青青一个人还算淡定。   姜知宜简单解释了几句,许诺瞬间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随便出个门竟然就有这种奇遇!”   姜知宜懒得理她的调侃,她的手指还被江燃紧紧攥在掌心里,手骨都被捏得有些疼了。   她转头软声对江燃说:“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江燃的语气还是很淡:“不松。”   姜知宜说:“我不走的。”   江燃问:“叫什么?”   姜知宜顿了顿,经过这一路,已经完全掌握要如何给喝醉的江燃顺毛,踮起脚,在这人耳边小声唤道:“哥哥。”   话音落,江燃脸上就骤然绽开一个笑来,声音还是冷飕飕的:“敢走你就死定了。”   姜知宜敷衍:“好好好。”   江燃终于松开她的手,大剌剌坐在沙发上。   姜知宜回头,对上三张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脸。   姜知宜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轻声解释:“他喝醉了。”   许诺意味深长的:“哦~~”   因为怕回家太晚被家长追问,她们唱到九点多就散了,几人站在KTV门口道别。   江燃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兜,表情还是很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双目却死死盯着姜知宜。   许诺说:“没想到喝醉的江燃这么可爱。”   姜知宜揉了揉额头:“等他酒醒了你敢在他面前说吗?”   许诺连连摇头:“饶了我吧!”   她们几个把给姜知宜准备的礼物递给她,都是根据她喜好挑的一些书籍和CD等,姜知宜一一谢过,又嘱咐她们路上小心,这才沿着街灯往江燃的方向走。   江燃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袋上,问:“什么?”   “礼物。”   “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   江燃神色一顿:“你生日?”   姜知宜点点头,眼睛弯弯地看向江燃:“是呀,你要不要跟我说生日快乐。”   “哦。”江燃瞥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生日快乐。”   姜知宜撇撇嘴,跟上去,喝醉的江燃像个机器人,问什么答什么,让说什么说什么。   把江燃送回家,已经十点多了。   江爷爷拄着拐杖在客厅里骂人:“怎么喝这么多?”   姜知宜说:“今天我生日,江燃是去给我过生日了,江爷爷您不要怪他。”   江爷爷哼了声,点点头,又说:“麻烦你了。”   姜知宜摇了摇头,出门前,看到江燃坐在沙发上,目光越过昏沉的灯光望向她的方向,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她抿了抿唇,开门往外走去。   回到家时,徐青枝还没睡觉,客厅的桌子上放了个蛋糕,徐青枝正坐在一边准备明天开店要用的材料。   见姜知宜回来,她的鼻子动了动,问:“喝酒了?”   姜知宜用手指比划了下,很是乖巧地说:“一点点。”   徐青枝也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说:“还没吃蛋糕吧?”   姜知宜把手里的礼物盒放下,摇了摇头,软声道:“等着和妈妈一起吃。”   徐青枝也低头笑:“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你爱吃的葡萄和荔枝,你尝尝喜不喜欢。”   蛋糕做得不大,但很精致,上面雕了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   是用白巧克力雕的,手工精细,栩栩如生。   姜知宜拆开蜡烛和餐盘,忍不住赞道:“妈妈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徐青枝看着那枚蛋糕,回忆不知陷到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接话。   姜知宜佯不经意地说:“以前爸爸是不是馋上了妈妈的手艺,才对您死缠烂打展开追求的?”   “死缠烂打”是她以前听外婆说的。   外婆说,起初她和外公都不同意妈妈嫁给爸爸,但是爸爸追求得实在太执着了,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来接妈妈上下班,后来时间久了,两位老人终于被感化。   徐青枝闻言,微微一愣,却是揭过了这个话题,只是说:“蜡烛点上许愿吧,已经很晚了。”   姜知宜“哦”了声,把蜡烛插到蛋糕上。   -希望妈妈健康平安。   -希望自己能够考到理想的大学。   希望——   愿望要许三个。   可她记挂的人就只有她和妈妈两个。   姜知宜吸了口气,脑海里忽然晃过一张染着醉意的清隽面庞。   她的眼皮轻轻一跳。   -希望江燃,能够活得自由,敢于去接纳命运赠予的一切丰盛。   -不要再拒绝他人的好意。   她张开眼,吹熄蜡烛。   吃完蛋糕,时间还有很多,姜知宜又在楼下同徐青枝聊了会儿天,才洗完澡爬到阁楼上。   今夜月色好,明亮的月光穿过窗柩照射到她的房间里。   夏夜静默无声,十七岁的生日就这样没什么惊喜但也不算平凡地过去了。   姜知宜坐在桌前将今天的日记写完,合上日记本,躺上床。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上突然传来一道细小的声响。   她翻了个身,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没过两秒又传来一声。   姜知宜从床上坐起来,借着月光往外看。   正在这时,那枚小小的石子又撞击到了她的玻璃上。   姜知宜眨了眨眼,走下床,扒着玻璃往外看。   月光与灯光的交汇处,江燃一身白色衬衫,干净明朗得不像是现实世界里会出现的少年。   姜知宜心跳怦然,她推开窗户,夏日夜晚闷燥的风沿着窗户吹进来,吹拂在她的脸上。   姜知宜用口型问:“怎么啦?”   距离太远,看不清。   她回头,翻出自己平日里买早点时用的小筐,撕下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怎么啦?   草稿纸和笔一起丢进筐里,用绳子吊到楼下。   江燃接过来,很快给她回:还有二十分钟,你生日。   随者纸条送上的,还有一个方形的小纸盒。   姜知宜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诺基亚前几个月刚出的一款直板手机。   机型很特别,是全键盘的设计,每一个按键都很小,拥挤地挨在一处。   姜知宜记得之前江燃的手机就是这一款。   她又往下看了一眼,发现江燃送完礼物就准备走了,她也不敢大声叫,怕把妈妈吵醒。   连衣服也忘记换,拿着手机就往楼下跑。   她打开门时,江燃刚走到糖水铺的门口,四目相对,姜知宜轻轻喘着气,唤他:“江燃。”   她说:“你等一等呀。”   云巷里已经陷入彻彻底底的寂静之中,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   姜知宜小心翼翼关上糖水铺的木门,与江燃相对着站在深巷狭窄的夜空下。   他身上还是有很浓重的酒气,看向她的目光明亮而直白。   与他平日里惯常的目光有一点不同。   姜知宜被他看得有些羞赧,抿起唇问他:“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   “什么时候买的?”   明明江燃今晚才知道她的生日,而这个点,卖手机的店铺早就关门了。   “你手机坏的那天。”   姜知宜想了想,那应该是还在梅岛时发生的事了。   姜知宜心里隐隐有些异样,细细碎碎的无法确定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她犹自问:“那为什么一直没拿给我?”   江燃静默片刻,眼睛瞥向别处:“怕你不要。”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现在就不怕了吗?”   江燃顿了顿,重新看向姜知宜,唇角翘起一个有点得意的弧度:“今天你生日,不能不要。”   姜知宜说:“生日也可以不要的。”   “为什么?”   “欸?”   江燃目光睨向她:“你为什么不要?”   姜知宜呼了口气,完全把此时的江燃当作了小朋友,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太贵了,我肯定不能收的,而且我已经决定好过两个月再买新手机了,所以——”   “算了。”江燃垂下眼,夺过她手里的手机,径直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手一抬便将手机扔了进去。   姜知宜:“……”   姜知宜走过去,掀开垃圾桶,嘟囔:“你干什么呀!”   江燃冷冷站在一旁:“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不要就算了。”   好在入夜时,清洁工刚刚清理完这些公共垃圾桶,这会儿里面除了那枚手机,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姜知宜皱着眉把手机拿出来,盒子已经脏了。   她避开脏污的地方,蹑手蹑脚把盒子拆掉扔进去,抬头看向旁边江燃绷成一条直线的唇缝,不由得又笑起来,她说:“许诺说得对,你喝醉了真的很幼稚欸!”   喝醉的人不讲道理,全凭心意做事。   江燃的眉毛拧起来,胳膊抻直,捏住她的手腕,姜知宜连连往后退,被他逼退到两栋房子相接的一片三角处。   她整个身子嵌进去,面前就是江燃气势汹汹的一张脸。   姜知宜两只手臂都被他紧紧箍住,半点也动不了,红着眼,严格遵循自己先前总结出的“顺毛原则”,非常识时务地求饶:“我错了。”   江燃问:“谁幼稚?”   姜知宜鼓了鼓嘴:“我,我特别幼稚,我是全天下最幼稚的人。”   她讲话嗓音软乎乎又黏糊糊的,说这样的话就更像是在撒娇。   月色避开了这一角,在这片被窄巷隔开的人间里留下了一片昏暗的角落,路灯的光晕试探着往里钻。   像只毛茸茸的小兽,无知无觉地伸着触角,全然不知道前面或许会有危险来临,天真地想要将自己的光照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   江燃淡淡觑着姜知宜,十七岁的女孩子,目光是软的、黏的、天真的,不自知藏起小钩子。   眼眶里盈一点泪光,在黑暗里发出有如萤火一般的光斑来。   令江燃想起小时候,同江如渠和沈韵如一起去的海洋馆,蓝色的背景里,自由游曳的水母,也如同一只又一只会发光的萤火虫。   他低头看着两人此时的姿势,晚风拂过来。   好奇怪。   酒醒好像就是一瞬间事情。   他倏然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身子往后一退,面前浓烈的夏日的啤酒的气息散去,只在空气里留下一点略显缠绵的余味。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手探进口袋里。   草。   忘记带烟。   他的手又拿出来,指骨节蹭了下自己的鼻子,听见姜知宜语气好软地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你刚刚喝醉了,说的话都不要当真?”   她是典型的窝里横,对外怯怯软软,面对真正熟悉的人,就会露出尖尖的小爪子来。   她这话轻轻巧巧的,却将他的退路全部堵死了。   江燃有些烦躁地啧了声,侧目看向她,想说什么,余光扫过手腕,他的动作一顿。   11:55.   还有五分钟,她的生日就过去了。   姜知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她连忙站直身体往外跑:“你等我一下。”   她重新打开了糖水铺的门,走进去,从冰箱里拿出方才没吃完的蛋糕。   蛋糕被切得有点走样了,她挑了一块好的切出来,放进餐盘里。   江燃还等在原地。   姜知宜把蛋糕端到她面前,奶油裹着奶白色的荔枝,上面沁着一层冰冰爽爽的凉意。   江燃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姜知宜认真道:“江燃,谢谢你送我的十七岁礼物。”   -   姜知宜十七岁的第一天晚上,同江燃一左一右坐在巷弄深处的旧沙发上。   不知是哪家人遗弃的木质沙发,这几年渐渐发展为人们家长里短的基地。   这会儿这里没有人,两边的人家也都睡着了,闭上眼,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以及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姜知宜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睡裙,白色的吊带款,细细薄薄的身体晃荡在里面,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她走些为难地站在沙发前,白色的衣服坐上去肯定要染上一片灰尘。   江燃侧头看着她,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类似于“你好麻烦”的神情,他将蛋糕重新放回到姜知宜面前:“拿着。”   “哦。”   姜知宜接过蛋糕,看江燃直接将他身上那件白衬衫脱了下来,就只留下里面一件白色背心,手臂上的线条在月色下流畅又充满了力量感。   他将白衬衫垫在沙发上,铺匀展平,才略显不耐地抬了抬下颌:“坐。”   姜知宜又是讷讷地“哦”了声,坐下去,男生紧跟着也坐在了她旁边。   明明刚刚胆子还很大,这会儿沉默下来,她又开始觉得尴尬。   两只手颇显无措地搭在腿上,又扣在一起。   江燃却显得比她自在很多。   他肩宽腰窄,坐得笔直,一下又一下将手里的蛋糕往嘴里送。   姜知宜这才发现,江燃的吃相其实很好看。   不同于大多数他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那样大口的狼吞虎咽,他吃东西很自在,不疾不徐,优雅又矜持。   但吃得并不慢,没几分钟,一小块蛋糕就被他吃完了,他弓下身,暂时将餐盘放在了旁边的青石板上,腰又重新挺起,懒洋洋靠到后背上。   天上有星,有月,小城环境好,星空并没有被五颜六色的灼目的霓虹灯遮挡住,也没有被浓重的雾霾覆盖住。   朗朗星河缀在天边。   姜知宜舒了口气,耳垂忽然一凉,耳蜗里被塞进一只耳机。   江燃头仍旧半仰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听歌吗?”他问。   姜知宜愣了片刻,将耳机又往里塞了塞,小声回答:“好、好呀。”   是周杰伦的《星晴》,很多很多年前的老歌。   细细的一根耳机连结起两个人。   姜知宜抿起唇,身子僵得动也不敢动,总怕自己不小心碰掉了耳机,破坏了当下的好气氛。   她小心翼翼扶住耳机头,在一首歌唱完的空隙中问他:“江燃,你想要考去京市的体校吗?”   作者有话说:   说好发红包哒,本章节下所有2分评论24小时内均有红包。   谢谢【岁岁咚】【啾咪】两个小天使的地雷,谢谢【勺子里的粥】 【岁岁咚】【银子碎碎念】【爱意留给桑延】宝贝们的营养液,鞠躬!~ 第17章 、广播室   晚风拂过两人的发梢。   她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 江燃挑了挑眉。   姜知宜说:“你专业课成绩那么好,想要去好一点的体校,文化课肯定要跟上的, 我之前看过你的分数——”   她抿了抿唇, 说到这里, 耳尖不由得有点红。   其实并不需要特意去看, 每次月考和段考分数出来时,大家的成绩都会张贴在宣传栏里,江燃的分数永远在长长名单的最底部。   风雨无阻,纹丝不动。   姜知宜轻咳了声,又怕自己说得太直白伤害到男生的自尊心, 未想话音还未落下, 就听到江燃拖长了音调的一声:“哦?”   江燃问:“所以?”   姜知宜故作镇定道:“你……你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作为报答,我给你补课吧?”   女孩转头看向他,目光热烈又赤忱,江燃嘴角抽动了下, 到嘴边的嗤笑不知怎么就变成了:   “好。”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沈时安和陆鸣都觉得他们家燃哥疯了。   每日训练完毕,他们喊他去吃烧烤, 他也不去,背起书包说什么他要去学习。   还有他那个书包,也很诡异,往常里面塞的都是运动衣, 最近除了运动衣外, 又多了厚厚的一摞书。   训练的间隙他就坐在篮球框底下做题, 咬着笔头抓耳挠腮,然后过了半小时你去看他,会发现他那练习册上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写。   还不准人嘲笑,说他两句就一个篮球扔过来,他弓着背,笔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什么,头也没抬但语气里充满了炫耀:“是没人给你们补课吗?”   “……”   ……靠。   有病吧。   大热的天,鬼才想补课!   七班的学生也觉得江燃最近很反常。   像他这种体育生,又是在高三,往常大多时间都是不来上晚自习的,但最近他却天天往教室跑。   跑得还特别殷勤。   下午放学和晚自习之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纷纷去食堂吃饭了,回来之后,就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一个江燃。   少年穿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衣是一件polo衫,下衣就是一条毫无版型可言的蓝色直筒裤。   但他身形好,肩宽腰窄,领口的扣子总是不扣好,大概刚睡完觉,额前的头发微微翘起两撮。   一手若无其事转着笔,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正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夕阳的光辉勾勒出一道好看的侧颜。   有女生看得有些怔了,呆呆站在教室门口半天没动,拿着冰镇柠檬水的男生走进来,拍拍她的肩膀:“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呢?”   女生立马红了脸,余光瞥见江燃听见声音回了头,目光轻飘飘望过来,然后很快又转了回去。   女生呼了口气,心脏怦怦怦跳了半天。   太阳落下山去,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赤橙色,广播里响起女生温软柔缓的声音:   “亲爱的同学们,下午好,我是姜知宜,很开心又和你们见面了。”   江燃蓦然站起身,拉开教室的后门往外走去。   -   每个周四的下午,是姜知宜在广播站值班的时间。   她的手边堆了一堆学生们往门口的小信箱里发来的投稿,里面细细密密藏的都是少年少女们的年少心事。   姜知宜随手拿起一张展开,悠扬婉转的音乐声作为背景音,小心托起她轻柔的嗓音:   “一年又一年,转眼间就高三啦,希望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年后都能长风破浪,考进自己喜欢的学校,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一首五月天的《倔强》,送给他,也送给我自己。”   姜知宜点开播放键,把刚念完的小纸条重新折叠好,放进旁边的一枚小木箱里。   刚要重新打开一张,身后的木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姜知宜心头一跳,转头看过去,江燃手里卷着一本英语习题册,正靠在门框上悠悠看着她。   她“工作”的时候很怕有人在旁边看着,因此每次进广播室的时候都会扣上门闩,今天忘记扣了,结果就给了江燃可趁之机。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很大,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麦克风,连忙将收音设备关掉,但还是没敢发出声音,只用嘴型问他:“怎么啦?”   江燃关上门,走过来,靠在旁边的桌沿上,手上的资料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慢悠悠地说:“这不,找姜老师给我补课。”   他平日里才不会叫她姜老师,这会儿明显是故意揶揄她,姜知宜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小声辩驳:“你……别乱叫。”   “哦。”江燃问,“那叫什么?”   “就叫名字。”   “吱吱啊——”他故意拖着调子,叫得暧昧,没等姜知宜再说什么,他又指着她旁边放着的小木箱问:“吱吱,这是什么?”   姜知宜已经放弃和他讲道理,轻“唔”了声,答道:“是大家的心愿。”   “为什么要放在箱子里?”   “要收起来呀!”姜知宜觉得熟悉起来后,江燃有点话痨,问东问西的。   主要是她现在正在播音呢,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总怕自己哪里没弄好,把他的声音也收进去了。   江燃说:“收起来,然后扔了么?”   其实别的广播站的同学确实是这么做的。   姜知宜摇了摇头:“我准备等箱子装满的时候,把它埋起来。”   江燃:“?”   一首歌的时间有限,姜知宜听到歌曲已经到了尾声,迅速重新展开一个小纸条,转头对江燃说:“江燃,你先别说话,好不好?”   她已将男生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摸得很透,这会儿讲话的声音软糯糯带着哀求,江燃的心脏瞬间如同被小猫爪子挠过似的。   泛着轻轻软软的痒。   他眯起眼轻声笑:“那你怎么报答我?”   眼看一首歌就要播完了,姜知宜紧张道:“你想怎么报答,都可以的。”   连忙转过身,重新打开收音设备。   这次的同学点播的是牛奶咖啡前不久才出的新歌,《明天,你好》。   这首歌姜知宜很喜欢,刚出来的时候她就听了,还单曲循环了好多遍。   她轻轻呼了口气,找到歌曲,点击播放。   眼前突然被递来一张新的小纸条。   上面字迹潦草,龙飞蛇舞,一看就是江燃刚刚才写的——   “《小小》,送给吱吱同学。”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笑:“等会儿念这个。”   “不要……”   江燃挑了挑眉,没说话,但表情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你刚刚答应了什么?   这人彻底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姜知宜抿了抿唇,实在是怕他等会儿在她播音的时候捣乱,最终还是有些羞耻地伸手接过纸条。   于是,那天下午七中高三部的所有学生,就听到播音时一向温柔淡定的姜知宜同学,在录校园广播时,竟然罕见的舌头打了结。   “下、下面这首歌来自……来自J同学,容祖儿的《小小》,送给……吱吱。”   姜知宜闭着眼,一口气把这句话念完,回头,就瞧见少年半个身子倚在课桌上,笑得张扬。   下午六点的夕阳好漂亮,明亮而绚烂的天光从顶楼的窗台上照进来,尽数照到少年的头上、肩上,细细小小的光斑在他脸上轻盈地跳跃,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姜知宜心里无端冒出一句好久以前读过的古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她蓦地站起身,关掉设备,背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江燃从她后面跟上去。   “生气了?”   “没有的。”姜知宜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江燃说:“那你突然不说话?”   姜知宜说:“说太多,嘴巴太干了。”   江燃瞥了一眼她的书包:“不知道准备个保温杯?”   “忘记了。”   楼梯很长,广播站在四楼,高中的教学楼没有电梯,只能靠走路下去。   江燃伸手接过她的书包,挂到自己肩膀上,又问:“你把那些纸条埋起来干什么?”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   姜知宜说:“那些都是大家很真诚的心事啊,感觉是很珍贵的东西,不应该被随便丢掉的。”   “所以你就埋了?”   “应该说,是暂时替他们收起来。”姜知宜转过头,“等到很多年以后,再挖出来,感觉应该是一份很美好的回忆吧。”   女孩眉眼轻弯,语气柔和。   江燃沉默片刻,半晌,冷冷嗤道:“无聊。”   他偏过头去,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却微不可察地轻轻翘了下。   -   十月份,七中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节。   其实以往的校园文化节,高三的学生是不需要参加的,但由于今年是建校七十周年特典,因此校长特地要求高三部的学生们也要出一些节目。   九月初的时候,班主任就开始在学校里下任务,要求大家至少提交十个节目过来,然后再经过筛选,总之最后最少要通过一个。   学校的老师们不仅爱比成绩,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也要比。   文化节里自己班里被选中的节目有几个,最受欢迎的那个节目是不是自己班里的。   这天晚自习上课前,班主任就把姜知宜叫进了办公室:“我记得去年校园文化节的时候,你是主持人?”   姜知宜点了点头:“是的,老师。”   班主任说:“那今年再试试?”   姜知宜其实不想试了,当主持人要写串词,还要和别的主持人进行不断的磨合,但她惯常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尤其这个“别人”还是她的班主任。   因此她只好点点头:“我试一下。”   “行。”班主任将主持人的申请表递给她,“你有经验,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   姜知宜抿了抿唇没说话,班主任说:“那你回去准备一下吧,对了,你把那个谁……江燃,你让江燃来我办公室一下。”   姜知宜的心脏蓦然一颤。   这些天不上课的时间,她大多时候都和江燃在一起,两人的关系也呈光速拉近。   此时冷不丁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心里无端升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软声应道:“好。”   刚走出办公室,却见沈时安和陆鸣正气势汹汹地往楼梯口的方向跑。   她下意识伸手扯住他,问:“怎么了?”   沈时安语速很快:“江燃,江燃在那边跟人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继续发红包,还是老规矩哦。   谢谢【岁岁咚】的地雷,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今天浅甜一下~ 第18章 、橘子味   距离学校五百米远的窄巷边, 此时已经围了好些人。   七中老校区选址实在偏僻,方圆一公里以内只有少量的几家店铺,其他的大部分都是一些自建民房, 高高矮矮, 毫无规划。   渔里的雨季已经彻底过去, 但高温尚有余韵, 夜晚来临之前的温度空前升高,黏黏腻腻的汗水沾在身上,平白消磨人的耐心。   起码江燃现在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他后背靠在墙面上,眼睛漫不经心扫过面前几个将他围在中间的人,随手将手里刚买回来的糖炒栗子的袋子打了个结, 扔进围观的人群里, 嗓音低沉:“帮我拿一下。”   接到糖炒栗子的女生脸上很快浮起一片红晕, 受宠若惊地点头:“你放心。”   再抬头,少年的视线却已经转向了别处。   -   姜知宜和沈时安他们过来时,这架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方才还在热切围观的人们, 此时已经退避三舍。   从马路到居民房的这片区域,自动被隔出一片空荡荡的天地来。   偌大的空间里,就只有江燃和那几个男生被圈在中间,那几个男生又将江燃圈在更里面一层, 如同一座孤岛。   沈时安气喘吁吁地挤进去,瞧见几人的模样,抬步就要往里冲,却遭到江燃一声冷哧:“滚。”   他声音冷淡, 神情阴骘, 沈时安本能地停了脚步, 低骂了句:“草。”   他一看到那几个人,就基本上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知宜也很快就认出了他们。   都是熟面孔了,以前这几个人也是住在云巷的,年龄要比他们大一些。   搬来云巷之前的事情姜知宜不清楚,但后来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一些。   据说江燃刚来云巷的时候,那会儿年龄小,没少被这几个人欺负。   他从小就没了父母,小孩子的恶意有时也能顶破天。   被锁进公共厕所、锁进被称为“鬼屋”的废弃旧房子里,甚至在深更半夜,被捆在树上好几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比身体上的折磨更深的是心理层面的。   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江燃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开始嘻嘻哈哈说他是灾星,克死了父母,总有一天爷爷也会被克死。   又说他的父母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这么短命——   那是江燃第一次反击。   那天他刚上完素描课回来,包里装着削铅笔的小刀,刀片锋利。   巷弄深而长,没点灯,看不见尽头一般,他被那几人困在最深处。   雷电闪烁,暴雨落下来,雨水落在地上,染了艳艳的红。   后来,几家大人吵了好几天才罢休,却也说不出到底谁的问题更大。   江燃伤了他们,但是是他们先找江燃的麻烦的。   而且,照江燃那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他自己伤得可比那些人重多了。   从那之后,云巷里好多人对江燃的印象就变成了小疯子。   没有爸妈的小孩,缺点教养是很正常的——那些人居高临下地评价着。   毕竟,平日里大家就算再不和,也顶多是小打小闹,谁会像他那样下狠手?   不至于。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姜知宜搬来云巷的第二年,那天晚上,她遵照妈妈的吩咐去给江家送绿豆粥,远远就瞧见院子里跪了个小豆丁。   十岁的江燃没比姜知宜高多少。   很瘦,皮肤特别特别特别白,脸上、手臂上,都是刀片划出的伤口,还有脑袋与墙壁碰撞时凸出来的青青紫紫的肿块。   院门没扣,但姜知宜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江燃的目光望过来。   瞳仁的颜色好深,黑黢黢一片,带着审视,空洞又冷漠地看向她。   姜知宜不由得瑟缩了下,心脏咚咚咚狂跳。   她顿了两秒,才越过他进入客厅,将绿豆粥递给江爷爷,江爷爷也坐在灯下叹气。   “你父母都是好人,江燃,我不能让你在我这里走歪了路,以后见了你爸妈没有办法交待的。”   “那又怎么样?”少年的声音比夜色还冷、还沉,“他们那么努力做好人,然后呢?”   老人像是被他这句话噎到了,无言了片刻,姜知宜有些尴尬地攥了攥手指,直觉自己不适合继续站在这里听别人的家事。   她抿抿唇,小声说:“江爷爷,那我就、就先回去了。”   “好,你回去吧,帮我谢谢你妈妈。”   “好呀。”姜知宜往外走。   那天天气还可以,疏朗的月色泠泠照在大地上,姜知宜转头又看了一眼笔直又倔强地跪在院中的少年,鬼使神差地,她掏出口袋里自己一直没舍得吃的最后一块酒心巧克力,递到男生的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前,目光与他平视,嗓音好低好软,如同温柔的羽毛拂过人的心间。   “你尝尝呀,江燃,很甜的。”   姜知宜轻轻叹了声气。   从回忆里抽出神来,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些人了。   自从那件事过后,没多久,这几户人家,不知因何原因,集体搬家了。   后来她也听说过一些他们的消息,说是成绩不好,念到初中毕业就没往后念了,这么多年大家也一直没有交集。   谁知竟然会在这里猝不及防地撞见。   那几个人听到江燃的呵斥声,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准备过来帮忙的沈时安,嘲讽的话正要说出口,紧接着又顺着沈时安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姜知宜。   姜知宜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细眉杏眼,脸只有巴掌大,个子不算高,但身形窈窕好看,属于丢人群里一眼就被注意到的。   那几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其中一人饶有兴致地笑了下,抬起脚步开始往她的方向走。   江燃的眼神愈发冷起来:“程晨,你这几年越来越出息了,怎么,还想欺负人家小姑娘?”   语气却是一贯的吊儿郎当。   程晨闻言咧开嘴笑了声:“哪能啊,我这不是突然看到咱们云巷一枝花,想打个招呼吗?”   站在姜知宜两边的人估计觉得她是个麻烦,也开始自发地往后退。   江燃转目看向沈时安,眼神很冷,却极有压迫性。   沈时安迅速就接收到了他的信号,拉住姜知宜的手臂想将她拉出人群。   谁知姜知宜却突然抬起了头,她掰开沈时安的手,非但没有后退,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她看着江燃,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那般,眼睛忽而轻轻弯起绽开一个笑来。   “江燃,刚刚班主任让我喊你去办公室。”   江燃眉毛微微拧起来。   程晨等人也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姜知宜继续往前走,她晃了晃手里的报名表:“今年的校园文化节,我猜班主任想让你出一个节目。”   江燃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嗓音有些哑:“你去告诉老师,我不参加。”   “你自己去跟老师说呀。”姜知宜说,“我不敢的,他让我竞争主持人,我都不敢拒绝的。”   她的嗓音软糯又轻盈,细听之下才能听出她的喉咙在发紧,明显也是紧张的。   江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想让她赶紧走,又怕程晨等人突然发疯,只好配合她问:“所以呢?”   姜知宜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弯腰拉起他的手,还要说什么,马路上突然响起了警车鸣笛的声音。   “操,谁报警了?”程晨嘴里骂出一句脏话,几人眼里明显露出焦急的神色来,一些胆子小的学生也立马作鸟兽散,本来就不算很大的空间里顷刻间只余下稀稀拉拉几个人。   姜知宜看准时机,迅速抓起江燃的手臂就准备跑。   余光忽而瞥见程晨不知从哪里拿了根木棍,大概是气不过,想要做最后的报复。   姜知宜心里一急,连忙伸手将江燃推开。   后背落下好重好重的一道力量。   姜知宜轻轻嘤咛了声,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掉了下来,整个人跌进江燃的怀抱里。   江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本就冷然的神色更加冷了几分。   少年平日里在她面前多是笑着的,此时浑身充满了煞气,全身血脉喷张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   姜知宜疼得有些意识模糊,听到江燃嘴里好像骂了几句脏话,他转头嘱咐沈时安:“你扶着她。”   抬脚就要追过去。   姜知宜皱着眉,额上沁了好厚好厚的汗。   她的嗓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警察已经来了,不要追。”   姜知宜嘴唇都开始发白,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身上的疼痛。   “我好疼啊,江燃。”   -   晚上七八点的医院,依旧人流如织。   姜知宜趴在病床上,是一个双人病房,隔壁床位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两只腿被吊着,看起来之前应该受过很严重的伤。   姜知宜已经做完检查,并没有伤到筋骨,但医生还是建议她留院观察两天。   江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着眼,手里拿了个橘子在剥。   班主任站在床的另一边,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担心地看着他们。   具体的事情在来之前他已经基本了解清楚了,这会儿无非就是作为老师来对姜知宜表达一些关切。   等班主任走后,病房里除了江燃,就只剩下两个病号了。   旁边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盯着江燃手里的橘子,江燃一双眼睛也盯着自己手里的橘子,半分余光也没舍得分给姜知宜。   从他送她来医院之后就这样了。   他带她去做检查,给她办各种住院手续,也关心她疼不疼,躺得舒不舒服,但再多的话就不愿跟她多说了。   姜知宜直觉他生气了。   她抿了抿唇,背上的伤经过处理,仍旧泛着火辣辣的疼。   从受伤到现在,她的眼泪就几乎没停下来过。   眼眶已经被水泡得有点肿了,眼尾拖曳出一片殷红的弧度来。   她小声吸着气,探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江燃正在剥橘子的手。   他那一个橘子剥了快半个小时了,橘子皮像是分成小拼图碎片扣下来似的。   姜知宜细声细气地唤他:“江燃。”   她说:“你橘子剥好了没有呀?”   语气很软,带着明显的讨好。   江燃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手里的橘子最后一块表皮终于被他扒下来。   他侧过身,手臂往前一抻,橘子递到隔壁床的小女孩面前。   “吃吗?”   小女孩立马眉开眼笑地点点头,接过来,脆声脆气地说:“谢谢哥哥!”   姜知宜:“……”   姜知宜鼓了鼓嘴,心里无端生出一些委屈来,脸扭向另一边,也不跟他说话了。   江燃低头看着她,探身从桌上又拿起一个橘子。   病房来不时有行人来来往往。   病房内充斥着一股静谧的橘子香。   姜知宜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她后背太痛了,没法仰躺着,就只能趴着睡。   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好大一片,在冷空调的作用下,凉得像是冰块了。   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下颌突然被人捏住。   江燃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将脑袋又重新转向他的方向,他的表情还是很冷,眼皮往下耷拉着。   另只手往前一探,一瓣橘子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果肉侵袭了她的味蕾。   姜知宜愣了愣,橘子咬在唇间,不知往里咽。   江燃低头看着她,不由得轻啧了声,又将橘子往里推了推。   微凉的指腹划过她的唇瓣,江燃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下,嗓音很低,很沉。   “要说什么?”他问。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评论区也发红包,还是老规矩~   谢谢【kaihua】的地雷,谢谢【可乐】的营养液,今天的吱吱一米八!~ 第19章 、病床间   姜知宜眨了眨眼, 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他将那颗橘子拿给旁边床位的小朋友时,对方的回应是甜甜的一声“谢谢哥哥”。   所以她要说什么?   姜知宜的脸热了热,想撇过头去不理他, 可下颌被他牢牢禁锢着, 大概是长期打篮球的缘故, 他手指上的皮肤不算特别细腻, 但手掌很大,掌纹清晰,带着轻微的茧。   静默的几秒钟,江燃显然知道她不会乖乖就范,手里的力道重了些, 质问似地:“要说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姜知宜的脖子已经扭得有些僵了, 心里压着气, 还是不肯说。   旁边床位的小朋友好奇地看着他们,懵懂的眼睛里透出孩童的天真来。   姜知宜与她的目光对视片刻,江燃蓦地松开手,身子往后一侧, 伸手拉上了两个床位之间的布帘。   小朋友的目光被隔绝在了视线的另一边,狭小的空间里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燃脚勾住凳子,重新坐下来,慢悠悠又撕开一瓣橘子, 递到姜知宜嘴边。   姜知宜怕他又故技重犯,忙从床上爬起来,棉质衣料与后背相摩擦,她条件反射地“嗷”了声, 眼里沁出细细的泪花来。   但讲话的声音还算镇定, 她伸出手, 想要拿过那颗橘子:“我自己来就可以的。”   “硬气了。”江燃低笑一声,手却缩了回去,后背重新靠上椅背,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慢悠悠撕开一片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模样格外放荡不羁。   姜知宜鼓着嘴,索性自己弯腰去果篮里拿橘子,又听江燃阴阳怪气地说:“真硬气了,见棍子都敢迎上去了,赶明儿我让沈时安给你做个锦旗送过去好不好?上面就写:见义勇为,巾帼英雄。”   他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这么奇怪的语气。   好像是在笑,但字里行间明显含着怒气没处撒,这股闷燥从姜知宜受伤那刻起就开始压。   不敢直白地发脾气,怕吓到她,于是只好自己消化再消化。   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自以为自己讲话还算柔和,但话里话外又明显落着讽刺。   姜知宜拿橘子的手一顿,好多念头在心里滚。   一忽儿觉得,自己明明救了他,怎么他还先发脾气了?   一忽儿又觉得,发脾气的江燃,好像和平时有一点点不一样欸。   平时的他脾气也大,三句话没讲完就开始拿话刺人,但那些时候的江燃像个假人,好像对谁都不太在意。   哪怕前几次他去救她,她也不太能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   像是书里写的那种——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的人。   不会向谁打开,更加不会允许谁走进去。   但此时此刻的江燃,身上多了好多鲜活的气息来,眉毛拧着,唇角略显嘲讽的往上勾,视线自上而下,带着睥睨。   姜知宜从床上跪坐起来,探身过去,手指抚上他的眉间,想将他紧蹙的眉抚平。   “江燃。”她软声软气地说,“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啦。”   大概因为太疼了,她讲话时气口里压着浅浅的吸气声,嗓音绵绵软软带着讨好,很好欺负的样子。   江燃觉得自己心间的褶皱都要被她熨平。   他侧目看着她,嗓音还是冷巴巴的:“哦,错哪儿了?”   姜知宜说:“下次如果有危险,我肯定把你拉过来帮我挡着。”   她有心哄他,难见地说了两句俏皮话,本以为他会反击回来,未想他听完,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手里那颗橘子终于又喂到姜知宜唇边。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   因为怕徐青枝担心,姜知宜就没有将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她,晚上护士过来登记信息,问是否有家属要陪床。   病房里住的都是女孩子,江燃留在这里显然不方便,姜知宜想了想,自己又不是不能自理,果断摇了摇头:“不用陪床的。”   到十点,病房就要关闭了。   江燃坐在两张床的中间,大多时间都在和隔壁的小朋友逗乐。   这一晚上小朋友的家长都没有出现,不知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什么。   看得出来很少有人来看她,难得有个人陪她玩,整间病房里都充斥着小朋友的笑声。   直到护士来催人离开,江燃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哦。”姜知宜抿起唇,莫名觉得这氛围有点奇怪。   江燃又停顿了片刻,转头对小朋友说:“小泡芙,帮哥哥照顾好姐姐,听见了么?”   小朋友眨了眨眼,如负大任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吱吱姐姐的!”   “嗯。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最后这句话意味不明,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   到了夜间,姜知宜的后背突然翻倍的痛起来。   她睡姿不算好,不小心就压到,中间被痛醒了好几次,呻/吟声惹得隔壁的小泡芙都没睡好。   小泡芙迷迷蒙蒙打开台灯,问姜知宜:“姐姐不舒服吗?”   “有一点。”姜知宜额上都是汗,从床上坐起来,又转头问小泡芙,“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还好,本来也睡得不好。”   姜知宜指指她的脚:“你这是怎么弄的哦?”   “不小心被车撞到了。”小泡芙的声音里不负先前的天真,声音低了些,“别人的车和我爸爸的车撞到了。”   姜知宜愣了愣,几乎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又听小泡芙说:“但是,医生哥哥是好人,他救了我,还帮我治病。”   姜知宜猜测她说的应该是她的主治医生,她晚上的时候见过对方来查房,当时就觉得他对小泡芙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关心,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大概是不想聊自己的事情了,小泡芙又转过头和姜知宜说:“江燃哥哥对姐姐也很好很好的。”   她说:“他是我见过的除了医生哥哥以外,第二温柔的人!”   话题冷不丁转到自己身上,姜知宜的脸一热,她转头看向窗外,薄薄的一层纱帘未能完全遮挡住夜色。   月亮在天的那一边透出朦朦胧胧的虚影来。   她弯了弯眼睛:“嗯,那他就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小泡芙到底年纪还小,没和姜知宜聊几句,就歪过头睡着了,姜知宜怕她睡眠浅,自己又不小心吵醒她,坐在床上也不敢再睡。   她小心把两个人之间的布帘拉上,才摸出手机,登上手机Q.Q,忽然发现白天了了给她发过消息。   是《秘果》九月刊的书讯,了了将封面以及插图都发给了她,又问:你有微博账号吗?   姜知宜之前注册过一个,但一直没怎么用过,她回:有的。   没想到了了竟然还没睡。   【了了】:那你有空可以关注一下杂志的官博,转发一下书讯。   【七月】:好的呀。   【七月】:你怎么现在还没睡哦?   【了了】:别提了,在催稿。   【了了】:你知道“不肯栖”吗?我最近负责他的新书,这位大神真的拖稿太可怕了,明天收不上来我就可以不必来上班了。   大概因为深夜实在有太多牢骚要发,了了忍不住同姜知宜多说了几句。   【七月】:知道的,我看过他的书。   了了见她这么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全方位将这位大神吐槽了一遍之后,最后做出总结:总之,喜欢作品就行,远离这个人!   姜知宜笑了笑,心想,自己现在还远不到能接触到大神的程度吧?   她关上和了了的聊天框,扫了扫自己的聊天列表,发现江燃竟然还没睡。   十分钟前他才更新了一条新签名:   “不安静的梦,全是你的踪影。”   姜知宜指尖一颤。   什么啊……   江燃,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点了两下,等反应过来时,一个标点符号已经发了过去。   姜知宜:……   她有些紧张地捏紧手机,飞快地在聊天框里打字:我发错人了……   才刚发过去,江燃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燃】:?   【燃】:哦,你本来是要发给谁?   【七月】:没要发给谁……   【燃】:你这么晚不睡,就盯着我的聊天框按着玩?   江燃打字很快,一句话追着一句话过来,听不到声音,就只有文字,加上他大概惯常不喜欢用表情符号,这些话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姜知宜的心跳也彻底被他打乱,手忙脚乱地打字。   【七月】:我是看你在线,才点开的。   【七月】:没有一直盯着你的聊天框……   【燃】:那你说说,你半夜要给谁发消息?   这人,简直没办法沟通的。   姜知宜鼓了鼓嘴,不想跟他说话了。   但想了想,又实在气不过,不愿被他这样冤枉。   她重新拿起手机,输入:痛,睡不着,没想给谁发消息![鄙视][鄙视]   发完,她就关上手机,整个人闷进了被子里。   停了两分钟,没忍住,又悄悄将手机点开。   万籁俱静的夜色里,她的心脏与身下的棉絮紧紧相贴,恍惚间好像能够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燃】:不是跟你说不舒服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啊——”姜知宜在聊天框里又忍不住反驳他。   还没发出去,紧接着又收到一条。   【燃】:出来,左转。   作者有话说:   “不安静的梦,全是你的踪影。”摘自某度2011年Q签名大全。   已经努力给燃哥找一个不那么土的了T.T   谢谢【岁岁咚】的地雷,啵啵!~ 第20章 、糯米鸡   姜知宜蹑手蹑脚打开病房的门。   夜间的医院好安静, 长长的一道走廊,两边都是素净的白。   乍一看,有点像是一些日式恐怖电影里的画面。   姜知宜按照江燃的指示走出去, 左边不远处有一处安全楼梯, 这边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楼梯的扶手上已经落下浅浅一层灰。   姜知宜转过弯, 就看到江燃坐在其中一节台阶上,背对着楼梯口的方向,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干什么。   少年很瘦,肩膀宽阔,嶙峋的肩胛骨将衣服撑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姜知宜的脑海里无端浮现出下午那会儿, 暮色四合的时候, 他背起她往医院奔跑时的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紧张, 喘息都紊乱起来,步子迈得好大,一声也不吭。   明显气急了,也急坏了, 心里那头野兽张牙舞爪露了爪子,又被他呵斥回去。   尖锐的指甲都笼进了掌心,宁愿扎自己,也不愿不小心刺伤她。   是谁说江燃这样的人不懂温柔?   姜知宜停在最后一节台阶处, 江燃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点着,里面光线很暗,只有走廊里这一抹光晕蔓延过去,照亮他一半的侧颜。   姜知宜小声问:“你怎么没回家呀?”   江燃问她:“疼得厉害吗?”   两人都没回答对方的问话。   他们两个来得匆忙, 都没有带充电器过来, 手机没撑多久就只剩一格电了。   姜知宜不敢再玩, 收起手机,托着下巴开始发呆。   后来姜知宜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的太阳穴抵在一个坚硬的肩膀上,额头上有平稳的气流拂过来。   她眨了眨眼,意识到那是江燃的呼吸,江燃的肩膀。   她心里一惊,连忙从他身上撤离开。   走廊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整个世界都被黑夜覆盖,姜知宜缓了一会儿,才勉强能够借着外面的月色看清身旁的人。   江燃头靠在另一侧的墙边,已经睡着。   他醒时玩世不恭,看起来总有几分攻击性,此刻双目阖起,那几分不羁与懒散便全然收了去,显出一种符合他年龄的天真与干净来。   皮肤很白,眼睫纤长,唇色浅,下颌骨分明。   后仰的脖颈里,喉结凸起。   是属于少年的性感。   只是这样的宁静没持续多久,他的眉头忽而就皱起来,额头上开始冒汗,呼吸渐渐加重,整个人透出一种极度的不安来。   姜知宜不由得抬手想要叫醒他,手指才刚伸过去,就蓦地被他攥住,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   少年倏然睁开眼,神智尚未清醒过来,梦里的攻击性被带入到现实中来。   那眼神带着怨,发着狠,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人拆骨入腹。   姜知宜心尖一颤,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但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她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背,嗓音和缓而温柔。   “江燃,你做噩梦了吗?”   声音发出来,带着久未说话的喑哑。   江燃愣了愣,手指收回去,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双肘撑在膝盖上,头埋下去,像是用力吐了几口气,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嗯。”他漫不经心应了声。   姜知宜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虽然她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梦,但书上说,所谓的噩梦,多半都是由人内心深处的恐惧积聚而成的。   江燃没接话,从台阶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去。   窗外月明星稀,蝉鸣声不绝于耳。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倒出来,咬了一根到嘴里。   姜知宜仰头看着他。   “医院里不可以抽烟的。”   江燃又是淡淡“嗯”了声,手臂搭在窗沿上,漫不经心转过头,但烟还是点着了,他将烟灰抖落到窗户外面。   “不对。”停了会儿,他突然说。   “什么不对?”   江燃说:“梦不是相反的,那些都是发生过的事。”   他低下头,深深看向她:“我梦到了我妈死前的事。”   姜知宜从没见过这样的江燃。   虽然他表情很冷,讲话的语气很硬,抽烟的模样很游刃有余。   但她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孤寂、脆弱,甚至是恐惧。   像是独自在雪夜里起舞的鹤,有一种落落寡欢又动人心魄的吸引力。   这种感觉很玄妙,她将它称之为爱写小说的言情少女独特的敏感度。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嘴巴被挤成一个“O”型,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抬起眼,含混不清地问他:“什么样的?”   “什么?”   姜知宜说:“阿姨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没有见过她,我听开小卖部的刘阿姨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是附近有名的美人……”   她每句话的末尾,语气都略显愉悦的往上扬着,语气很轻快,令人想起故事里的百灵鸟。   江燃手里那根烟根本没吸,就直接在风的作用下加速燃烧完了。   末尾的一点火星子烫到了他的指节,他轻轻一皱眉,将烟捻灭,转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知宜。   姜知宜迎上他的目光,黑亮的瞳孔在黑暗里亮起一簇星光。   江燃轻轻吐了口气,许久,才缓缓开口:“她——”   在医院住下的第一晚,姜知宜听了半宿的故事。   早晨在医生查房之前,她迅速打着哈欠偷偷溜回病房,头沾上枕头,睡得不省人事。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她才醒过来,病房里很安静,江燃和小泡芙在用气音说着话。   床头的柜子上堆了好多零食,垃圾桶里也塞满了零食袋。   “吱吱姐姐是小猪吗,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啊?”   “嗯,通常小猪的睡眠都很久。”   “但是小猪才没有吱吱姐姐好看。”   “那你觉得你好看还是吱吱姐姐好看?”   “我可以觉得我好看吗?”   “不可以。”   即便是气音,也能听出他这句话的坚决与冷淡,小泡芙似乎是噎了下,又听江燃道:“你自己看一看,你觉得你能比吱吱姐姐好看吗?”   “……”   姜知宜听不下去了,佯装无意地发出一声轻哼,那边正在陪小朋友玩翻绳的人立马把绳子从手上扯下来,回头,目光与姜知宜隔空对视上。   “醒了?”   “是、是呀。”姜知宜的脸热了热,有一种偷听别人讲话的心虚,嗫嚅道,“几点啦?”   ……   当天晚上,姜知宜就收拾了东西出院了。   临走的时候,小泡芙对他们表现出了万分的不舍,直到姜知宜答应下来,空了会来看她,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小朋友才止住眼泪,挥手和他们说拜拜。   姜知宜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因为没伤到筋骨,因而好得也快。   而江燃打架那个事,虽然他是被动的,但还是上了学校的通告批评。   本来是要写检讨的,班主任大抵觉得他的检讨书多到几乎已经可以装订成册,因此在考量之下,要求他为校园文化节出一个节目,抵消掉这次的惩罚。   “我猜他是在假公济私!”陆鸣听完,从他那少得可怜的词汇里摸出一个词,对这件事做出简单的总结。   沈时安问江燃:“那你想好出什么节目了吗?”   陆鸣又说:“说起来,今年一枝花还做主持吗?”   根本不需要江燃接话,这两人就能直接搭起戏台子唱起来。   下午五六点的光景,暮色为整个食堂镀了一层浅金色。   江燃端着自己的餐盘往里走,半点也没有要搭理他俩的意思。   这俩人闹闹腾腾到一半,忽然又止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拍拍江燃的肩膀:“哎,一枝花也在这里吃饭呢!”   姜知宜正和程青青一起吃饭。   许诺和周瑶晚上说想去二食堂吃麻辣香锅,而姜知宜和程青青想吃银耳粥和糯米鸡,四个人就这样分成了两个阵容。   七中食堂的糯米鸡做得很有特色,个头很小,细细的一根红线绑着荷叶,拆开以后,基本上一口就能吃下一个。   姜知宜戴上一次性手套,低下头开始拆红绳,正拆得专心,旁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来。   江燃直接把餐盘放到了她旁边的桌面上。   周围的学生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聚集了过来。   先前校内网关于他俩的帖子,虽然后来被版主删除了,但是大部分的人其实都看到了。   ——七班班花姜知宜、校花程青青、校草江燃,这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大戏,今天又要如何上演?   走在八卦前沿的学生已经拿出了手机,打开了论坛,准备直接来个全程直播。   从后面跟过来的沈时安和陆鸣,还能听到旁边压根没打算藏着掖着的议论声:   “你猜江燃是来找谁的?”   “当然姜知宜啊!他俩不是都见过家长了?”   “未必吧,你看江燃现在站的是程青青那边呢。”   沈时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也觉得很疑惑。   刚刚江燃突然大刀阔斧地迈步过去,他还以为他是去找一枝花的,怎么这人直接就奔着程青青的方向去了?   不能吧?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就移情别恋了?   沈时安心里正脑洞乱飞,冷不丁见江燃腰一弯,伸手拿走了姜知宜手里那只拆了半天都没拆开的糯米糕。   他低着眼,三下五除二将红线拆开,像是很随意地绕在自己的尾指上,食指与拇指拈住荷叶。   糯米被挤出来,递到姜知宜的嘴边。   姜知宜愣了愣,听他命令道:“吃。”   姜知宜张口咬住那块糯米。   江燃收回手,随手将荷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红线还在自己尾指上绕着。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特别流畅,就好像曾演示过千万遍那样。   周围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沈时安扶了扶额头,心里暗暗骂了句:“草。”   骚还是他们家燃哥骚。   沈时安晃晃悠悠走过去,又听江燃问:“今年的校园文化节,你要当主持人吗?”   姜知宜嘴里的糯米还没咽下去,心里正在懊悔,自己怎么这么听江燃的话呀?他让吃就吃了?   又觉得很窘迫。   周围这么多学生呢,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要传成什么样。   她鼓了鼓腮帮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江燃道:“你别当主持人了。”   “姜知宜,跟我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吱吱:你……不要讲这种惹人误会的话!   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七月快乐呀。 第21章 、月亮灯   校园文化节十月初就要举办, 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了。   姜知宜和程青青一起跟在江燃等人的后面——没错,程青青也被姜知宜拉来壮丁了。   姜知宜问:“所以,你打算出什么节目呀?”   江燃说:“我们一起搞个乐队怎么样?”   哪有高三还搞乐队的呀?   ——这是姜知宜的第一反应。   但是, 自己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涯, 好像又的的确确需要这样一个看起来很疯狂的事件来点缀一下。   就……真的蛮酷的欸!   姜知宜有些纠结地看向程青青, 然后她在后者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跃跃欲试的神情。   那不然——   “试试?”   程青青的父母都信基督教, 她小时候跟在教堂的钢琴师身边简单学过一些钢琴基础,沈时安便提议让她做键盘手,虽然程青青并没有完全搞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反正学生的临时乐队嘛,玩就是了!   姜知宜什么都不会,江燃就理所当然地把主唱的任务交给了她, 江燃自己弹吉他, 陆鸣弹贝斯, 沈时安做鼓手。   虽然每个人的技术都是半吊子,但是高中的校园文化节本来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么高明的技术。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每个周末他们几个人几乎都待在一起。   沈隽对江燃真的还不错,听闻他要用酒吧来练习, 直接在周末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组好乐队的人员之后,接下来便要起名字、选歌。   九月的南方城市,还半点也没有转凉的迹象,炙热的太阳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烘烤着大地。   酒吧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旁边的桌子上堆了许多果酒饮料。   姜知宜倒了一小杯枇杷酒浅浅抿了一口。   果酒度数很低,入口甘甜,她微微眯起眼,听陆鸣说:“叫七中五剑客怎么样?”   “……”   空气里一阵寂静。   沈时安一脚踢过去:“能不能别这么土?”   “那不然叫神奇七侠?”   “虹猫蓝兔?”   “黑猫警长?”   ……   姜知宜弱弱举起手:“月球暗面, 怎么样?”   她说:“地球和月球之间存在着潮汐力, 使得月球总是以一面面对着地球, 而另一面则被称为月球的暗面。但实际上,所谓的‘暗面’,虽然有时看上去黯淡无光,但有时也会被太阳照亮,所以暗面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   “没有人会永远活在黑暗里。”   她的嗓音轻软,娓娓道来,连沈时安这样闹腾的人都似乎听得入神了。   姜知宜话音刚落下,他就举起了手:“我喜欢这个!”   程青青说:“我也同意。”   陆鸣嘟囔:“也没比黑猫警长好到哪里去好不啦——”   江燃坐在其中一台桌面上,随手端起旁边一罐啤酒:“那就叫这个。”   定下了乐队名之后,就到了选歌环节,大家的口味不一,选哪首歌又吵了半天。   最后,还是选了一首比较适合姜知宜嗓音的歌。   王心凌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这首歌对姜知宜来说,还是挺有难度的,况且,她从来没在人前唱过歌。   偏偏沈时安和陆鸣这两个人还不肯放过她,闹哄哄非要让她上去唱两首歌开开嗓子。   这首不行,就先唱唱别的。   姜知宜抿了抿唇,虽然心里很没底,但是她既然答应了做这个,再推推拖拖反而显得不好。   况且。   之前校园文化节,她当着全校人的面,主持人都做过了,不过是唱两首歌而已,应该……没问题吧。   她转过身,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又给自己倒了两杯枇杷酒,一口气喝完,这才一副壮士扼腕地模样走到台上。   台上灯没开,相对于台下,光线稍暗。   姜知宜歪了歪头。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她感觉自己大脑有点昏沉。   “你们,想听什么歌呀?”   “《十年》!”这是沈时安的声音。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程青青的声音。   陆鸣跟在旁边起哄:“《老鼠爱大米》!”   “《灰色头像》!”   江燃说:“《开不了口》。”   姜知宜点头:“嗯嗯,就《开不了口》!”   其余人:“……”   她把麦克风从立麦架上拿下来,头好像越来越晕了,眼前的四个人重成了好几道影子。   她索性走到台边坐了下来,双腿在底下无意识地晃荡着。   “才离开没多久就开始担心,你今天过得好不好,整个画面都是你,想你想得睡不着。”   声音才刚发出来,就听到沈时安一声毫不留情的:“哈哈哈!”   紧接着陆鸣也开始:“哈哈哈哈哈!”   程青青像是忍了两秒,最终还是别过头,眼里也晕出笑意来。   姜知宜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们。   陆鸣说:“你这是在唱儿歌吗,调儿都跑到哪里去了?”   音也不对,腔调特别软,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像咬了一口棉花糖在嘴里。   甜是甜,但是跟这首歌本来的风格差也太多了。   喝下去的那几杯枇杷酒应该已经彻底发挥作用,姜知宜现在大脑如同浆糊一般,迟钝得要命,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本能。   她戚戚然地看向江燃,水里盈了一点水光:“不好听吗?”   像是在撒娇。   话音才刚落下,就听江燃啧了声,他走过去,一件衬衫盖到她的脸上,将她这副懵懂的模样彻底遮挡住。   谁也看不到。   紧接着姜知宜就感受到腰间一重,江燃将她从台上抱下来,手里的麦克风被他拿走,随手扔在了台面上。   收音头与地面相碰,再借由音响发出几道重重地“兹拉”声。   其余几人皆皱着眉捂住耳朵,江燃语气淡淡:“她喝醉了,我先送她上去睡觉。”   姜知宜听清了这句话,开始反驳:“没醉。”   手掌软软地捶在他肩上,又被他捉住。   姜知宜说:“我没喝醉。”   江燃像是被她的执拗逗笑了,嗓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嗯,你就是酒精过敏了。”   姜知宜说:“没错!”   他抱着她往楼上走,时隔两个多月,姜知宜再次回到这个阁楼上。   夜间温度低下来一些,她整个身子都陷进被子里。   江燃拿过空调遥控器,调了个合适的温度,又转头看向姜知宜。   她虽然嘴上说自己没喝醉,但头挨上枕头后,眼睛就没睁开过。   脸很红,绯色从皮肤里透出来,皮肤很细,很软。   江燃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撇开眼,关上了屋里的大灯,又打开床头一盏小夜灯。   正要走,衣襟突然被人捏住。   姜知宜依旧闭着眼睛,不知是在说梦话、醉话,还是在认真和他讲话。   “江燃。”她说,“等文化节结束后,你就好好学习好不好?我们一起去京市读大学怎么样?”   暖橙色的小夜灯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   夜灯是月亮的形状。   月球暗面是悖论。   哪怕在地球看不见的另一面,也有被太阳照耀到的时候。   他弯下腰,掰开她的手指,转身往外走去。   临关门时,他又看了一眼她安静的睡颜。   屋里屋外的空气像是来自于两个维度,冷热交替。   “好。”   半冷半热之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   在文化节正式举办之前,要先经过一轮节目的筛选。   大概是因为江燃他们这一组颜值实在太高,话题度也高,能够当作噱头吸引更多的学生来看,因此几乎没怎么为难就通过了初选。   初选过后,就要进入更加紧锣密鼓的练习中了。   他们一边要学习,另一边又要排练,一天几乎要拆成两天来用。   许诺在第一天的时候就知道姜知宜和程青青要跟江燃他们一起表演节目,周瑶却是在好几天之后才知道。   从那之后她对她们两个的态度就开始微妙起来。   姜知宜和程青青只当她是怪她们没有及时告知她这件事,认真跟她道完歉之后,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校园文化节在十月十号举行。   在这之前,他们刚经历过一整个国庆假期的集中训练,几人的技巧都有明显的提升。   他们的节目被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差。   姜知宜坐在后台,安安静静任许诺给她化妆。   校园文化节没有专门的化妆师,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许诺对这方面一直很感兴趣,因此便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程青青的妆她已经化好了。   不得不说,许诺在这方面真的还蛮有天赋,程青青长相偏冷,她并没有破坏她身上那种清冷的气质,而是在此基础上又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姜知宜是比较乖的长相,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乖,眼神很干净,但干净中又莫名透着几分撩人的欲。   化完妆之后,姜知宜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轮到他们上场。   几个男孩子也分别抱着自己的乐器等在一边,江燃不知到哪里去了。   姜知宜站起身,想了想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嗯嗯。”许诺说,“注意着点时间啊,别回来晚了。”   姜知宜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去。   她拿出手机,看到江燃五分钟前给她发的短信:来道具间一下。   江燃这个时候让她去道具间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月球暗面那几句解释来源于百度搜索。   谢谢【可乐】 【蟹老板的螃蟹】【岁岁咚】的营养液,今天要和朋友约饭,早点更,立个flag,明天加更!~ 第22章 、舞台上   姜知宜沿着走廊往里走, 道具间在与小礼堂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学生们都在礼堂里看表演,这会儿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声控灯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明明灭灭。   姜知宜低头给江燃发短信:怎么啦?你现在还在道具间吗?   那边没回。   她走过去, 轻轻敲了下门, 没人应。   她推开门, 低声唤:“江燃?”   道具间灯开着, 却没见江燃的踪影。   道具间很大,里面堆了几乎七中建校以来多年积累的杂物,金属置物架上已经落了好厚一层灰。   她抬手挡住鼻子,又唤了一声:“江燃?”   门在她身后突然被关上。   她愣了愣,心里无端升起一阵不安, 快步走回去, 拧住门把——   ……   九点四十五, 姜知宜还没有回来。   江燃从外面走进来,正遇到一脸着急忙慌的沈时安:“草,你跑哪里去了?半天也不见人。”   江燃问:“怎么了?”   沈时安也不多废话:“一枝花被人锁道具间去了!”   刚刚许诺和程青青的手机都拿角落里充电去了,也没想起来去拿, 直到刚刚突然意识到姜知宜自从说完去卫生间之后,就不见人了。   许诺这才想起来打电话去问问。   结果手机刚拿过来,就是一大堆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   程青青的手机里也几乎有着同样的内容。   沈时安和陆鸣刚刚去看过一遍了,门被锁了, 钥匙被人拔走了,他们现在正准备去找后勤老师拿备用钥匙。   江燃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们就要上场了。   来不及了。   -   姜知宜半倚在门板上,已经彻底放弃砸门。   手掌心已经红了一大片, 剧烈撞击之后的疼与痒在皮肤里面蔓延着。   她的手机还在不断地收到江燃的短信。   【江燃】:你在里面等一等, 等晚会结束了我就给你开门。   【江燃】:我不喜欢别人看见你。   【江燃】: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了我放弃一个节目, 你应该愿意的吧?   姜知宜把手机摁灭,扔在一边。   礼堂那边的欢呼声细细碎碎地传过来。   也不知道沈时安他们找到钥匙没有。   他们今晚的表演还能顺利进行吗?   她有些颓丧地捂住脸。   要是因为她一个人,浪费了大家这么长时间的联系,她会愧疚死的。   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仍旧在震动。   【江燃】: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我吗?   【江燃】:没想到我们吱吱也学会这种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手段了。   【江燃】:你如果我不喜欢我,我去找程青青了。   姜知宜手指蓦地一颤,听到外面有人叩门。   “姜知宜。”音很低,很沉,是江燃的声音。   姜知宜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短信。   门外的人又再次出声:“吱吱?”他说,“你在里面吗?”   像是为了安抚她,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些,抵磁的嗓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姜知宜吐了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有些脱力地应:“我在。”   门锁是用一个金属链条挂上的,从外面推过来,闪过一条缝。   江燃听见她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低下眼,卷起袖子,眉眼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显出几分冷淡。   他问:“你那边有没有长条状的,类似于针的东西?”   姜知宜向四处看了一眼,旋即想到什么,从自己头发里拔出一枚黑色的发卡,沿着门缝递出去:“这个可以吗?”   “可以。”   姜知宜问:“你要……干什么?”   “开锁。”江燃言简意赅。   姜知宜抿起唇,没再接话。   她抱住膝盖蹲在地上,想了想,又没话找话地问江燃:“我们能赶得上演出吗?”   江燃头也没,眼睛扫过腕表,还有九分钟。   “来得及。”   姜知宜“哦”了声。   江燃的技术还不错,不到五分钟,门锁就被打开了。   姜知宜从地上站起来,可能是蹲久了,她的脑袋一阵眩晕。   江燃适时扶住她的手臂,然后顺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礼堂的方向奔跑。   距离他们上台还有五分钟。   程青青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时间,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已经提醒他们做好准备。   许诺咽了咽口水,问:“你们真的来得及吗?”   陆鸣看向后门的方向:“来得及。”他说,“江燃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程青青侧头看了他一眼,陆鸣平日里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会儿突然严肃起来,她才发现,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不像江燃那么突出,但个子也很高,身形不胖不瘦,是很匀称的那种身材。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灌篮高手》,发型是照着樱木花道一比一做的。   脸上骨骼分明,是很硬朗的那种长相。   她收回视线,听到许诺轻呼:“回来了!”   姜知宜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有点狼狈。   发型乱了,气喘不匀,一身白裙子上边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灰尘。   许诺见状,连忙就要去给她整发型,姜知宜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主持人已经在前面报他们的名字。   她又深吸了几口气,抬步往里走。   后台和前台相接的地方,有一片很暗很暗的区域,是供准备上台的人候场用的。   他们几个前后错落地站在里面。   在主持人念下倒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姜知宜忽然侧头问站在她旁边的江燃:“江燃,你的手机呢?”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江燃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知宜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在平稳的范围内。   “没事。”她说。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前面的人已经开始掀开布幔往外走,姜知宜抬步跟在后面,将要上台的时候,江燃却倏地拉住了姜知宜的手。   “我的手机丢了。”他想到从方才见面起,姜知宜就一直有些反常的态度,语速很快地说,“有人用我的手机跟你说什么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有限。   不等姜知宜说什么,他又快她一步走到台上。   在掀开幕布时透过来的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他深深看向她,声音很低:   “姜知宜,信我。”   ……   乐器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台上,几人各就各位按照之前的彩排站好位。   这首歌偏舒缓抒情,其实不太适合作为乐队曲目演奏。   江燃特地请了在VENUS驻唱的歌手帮忙改了下编曲,在不破坏歌曲本身的氛围的基础上,能给其他人一些发挥的空间。   台下的人此时都摒住了呼吸。   如果说今天这场晚会究竟有什么能吸引他们坐到现在还不离席,无非就是为了等他们这一场演出。   之前节目单刚曝光的时候,论坛里就已经讨论过一波了。   周瑶坐在观众席上,旁边同班的女生好奇问她:“我记得程青青之前跟你关系最好吧,我怎么看她最近一直跟姜知宜在一起?而且你们一个寝室的,她俩都上这个节目了,竟然没带你……”   周瑶低声笑笑:“我又不会唱歌,也不会什么乐器,让我上去拖他们后腿吗?”   她的语气有点冲,同学撇撇嘴,没再继续说什么,将目光转向台上。   高中晚会的舞台没有特别精致的舞美,他们这个舞台唯一的设计就是整个背景的是一片流动的大海,而他们几个所站的地方,则被做成了一个小船的样式。   姜知宜站在穿中央,一袭白裙,头发略显凌乱,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设计,裙身看起来有点儿脏。   但并不显邋遢,反而透出一股别样的破碎的美感来。   同学不由得又小声低叹:“不过,别的不说,他们这个舞台是真的很好看。”   周瑶闻言亦转头看过去。   音乐声已经循序渐进地响起来,先是吉他声,然后是贝斯声、鼓声,此起彼伏。   听得出来他们在模仿海浪激打沙滩时发出的那种哗哗声。   音乐声没响几秒,又骤然停歇,与此同时,舞台上的灯光也蓦地被关掉。   偌大的舞台上,瞬间只余下他们头顶一盏射灯还在发光,以及背景里大海所散发出的幽幽的蓝色光晕。   安静的礼堂内,姜知宜调整好立麦,突然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与她的裙子同色系的白色布带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的动作。   然后她走到了江燃的面前,停下,抬起手。   布带被蒙在了江燃的眼睛上。   台下的人呼吸均是一滞。   ——操。   还可以这样?   这也……太会玩了吧!   姜知宜踮起脚,江燃配合性地弯下腰。   光线很暗,距离很近,姜知宜又闻到了江燃身上那股皂角的气息。   耳畔传来了真正的海浪的声音,是背景音在作祟。   脚下的小船在黑暗里看起来很逼真。   姜知宜抬起眼,呼吸相闻的刹那,姜知宜恍惚又回到了那晚那个逼仄的船舱里。   少年为了救他,皂角味被血与海水的气味所吞噬。   姜知宜仰起头,看着江燃被白色布条遮挡住的双眼,嗓音很低很软,像绵密的海风拂在耳边。   她说:“江燃,我相信你的。”   作者有话说:   嘤嘤今天帮朋友搬家,没加更成,明天努力!~   谢谢【蟹老板的螃蟹】【岁岁咚】的营养液,比心心! 第23章 、停电夜   昏暗的世界里只有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姜知宜从他跟前退开,海浪声渐歇,一道清润中带着喑哑的男声开始清唱:“那年夏天——”   姜知宜回到立麦前, 紧随其后地接上去:“那年夏天我和你躲在, 这一片宁静的海。”   最后毫无疑问, 他们这个节目获得了今年校园文化节最受欢迎的节目投票第一名。   第一名有一千块的奖金。   陆鸣和沈时安第一次拿到学校里的奖金, 两个人都兴奋不已,一路上都在讨论这个钱要怎么花。   许诺虽然没有参加节目,但化妆有功,奖金自然也有她的一份。   程青青想了想说:“这个钱存起来,等高考完的时候, 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但是我们不是随时都能去海边吗?”陆鸣问。   “不一样, 想去看看北方的海。”   程青青难得提出要求, 几人很快都举手表示赞同。   晚会是在新校区举办的,新校区距离老校区太远,加上隔日不用上课,晚上他们就直接各自回家了。   姜知宜第一次和江燃、陆鸣、沈时安一起回家。   早秋的夜晚起了风, 头顶还是有泛黄的树叶落下来,几个男生晃晃荡荡走在前面。   他们身上都还穿着演出时的衣服。   男生们都是白衬衫,姜知宜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很大的蓝色卫衣外套。   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听他们几个在前面侃大山。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陆鸣和沈时安在说, 江燃偶尔会插一句,带着笑笑的气音那种,很苏很撩人。   姜知宜想到晚上自己说的那句“我相信你”,耳边不由得一阵发热。   走到巷口时, 几人开始作别。   沈时安和陆鸣离开, 江燃才侧过头, 眼睛往后一瞥,示意姜知宜跟上。   长巷中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一起,手臂几乎能够挨到对方的手臂。   空气中开始有桂花的香气,馥郁的花香与海风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走到徐青枝的糖水铺门口的时候,江燃忽然停步,转身,朝姜知宜伸出一只手来。   姜知宜懵懂地眨眨眼,江燃说:“手机,给我。”   姜知宜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江燃单手插兜,另只手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直接点开她的收件箱。   姜知宜意识到他要手机的目的,想到手机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短信,心跳倏然一滞,她踮起脚想要去抢,却被男生轻松躲开。   她继续往前夺,他往后退。   后面就是墙面,江燃后背靠在墙上,姜知宜两只手臂扒在他的肩膀上。   夜晚温柔的路灯照耀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姜知宜侧过脸,嘴唇蓦然擦过他的耳尖。   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姜知宜整个人瞬间红透,一时大脑宕机,连逃跑都忘记。   江燃低下头,目光与她对视,他问:“为什么相信我?”   姜知宜嗫嚅着:“不知道。”   “不知道就敢信我?”江燃像是被她气笑了,“那如果这些短信真的是我发的怎么办?”   他们两个距离好近,每一个字都咬得很紧,声音很低。   姜知宜的心跳好快,软声反驳:“你不会的。”   她对他好像总有着莫名的信任。   江燃说:“我的手机丢了。”   姜知宜说:“你说过了。”   想了想,又问:“丢在哪里了?”   “不知道。”   姜知宜抿抿唇:“谁有可能拿到你的手机?”   江燃注视她片刻,嘴里吐出两个字:“周瑶。”   姜知宜不知道江燃做了什么,又或者说对周瑶说了什么,等她们返校时,周瑶已经搬了宿舍。   程青青应该也听说了一点风声,倒没有追问她原因,只是冷淡地评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有许诺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她本来就不算特别喜欢周瑶,只是碍于住在一起,所以近来才时常和她一起出门。   如今知道她要搬走,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们学校的女生宿舍还有富余,周瑶搬走后,也没有人再搬进来。   文化节那天晚上,江燃临走时,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姜知宜:“你准备去京市读大学吗?”   姜知宜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当时醉时说过的话了,愣愣地点点头:“想去京大读文学。”   江燃说:“高考之后,我们一起去京市念书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留姜知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了很久。   但是自那之后,江燃就好像真的转了性子。   虽然姜知宜以前也给他补课,但是他的态度显而易见的敷衍,一道题她能讲上大半天,因为中间他的话题能岔到天南海北去。   但现在他就明显安静了很多,也听话了很多。   听得很认真,黑白分明的眼珠里甚至常常溢出一种因为求知若渴而略显天真的神情来。   沈时安和陆鸣瞧见他这么努力,嘲笑了一阵子之后,大抵也觉得自己天天那么瞎混没什么意思了。   况且,高三的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三分之一,校园里学习的氛围愈发浓厚,每天早读课的时候,都能看到很多人抱著书在学校的小花园里大声朗读。   高考对于很多人来讲,是第一次真正地尝试着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上。   后来陆鸣和沈时安也开始加入,偶尔程青青也会一起来辅导他们。   “月球暗面”小分队的的关系越来越牢固。   平安夜前夕,渔里已经彻底进入冬季。   南方海边小城冬日温度不算很低,但是空气湿度大,时常会有大风,是深入骨髓的那种湿冷。   姜知宜在这里呆了好多年,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冬季的冷。   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与程青青一起从校外往校内走。   学校门口这几天来了好多摆摊的人,全是卖平安果的。   姜知宜和程青青路过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买了一些苹果。   因为今年的平安夜是周六,因此班级里的同学们前几天就开始送平安果。   人与人之间的较量千奇百怪,好像谁收到的平安果多,就能证明这个人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姜知宜这几天也收到了不少,只是一直还没有回礼,直接包装好的苹果太贵,她索性买了苹果和包装纸自己回去包。   结果,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晚上的时候学校里突然停电了。   姜知宜将自己的平安果送出去,趴在教室里开始等老师下通知——是留在教室里,还是大家干脆各回各家。   教室里已经闹哄哄一片,听得出来大家很兴奋。   最近智能手机开始流行起来,班级里好多同学都换了智能手机,有人开了手电筒的功能,刺目的光线在教室里胡乱晃悠。   姜知宜戴上耳机,开始听孙燕姿年初的时候发行的新歌,《当冬夜渐暖》。   格外有辨识度的女声在人声喧嚷的黑夜里,好像带着她飞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姜知宜特别喜欢在喧哗的环境里听歌和写东西。   她正听得入神,耳尖却忽地一凉,她左耳的耳机被人扯下,一个人在她右边坐下来。   江燃将另一只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歌正唱到高潮。   姜知宜偏过头,头依旧枕在手臂上,将脸转向江燃的方向。   男生也学了她的姿势,手臂蜷在课桌上,半张脸埋进手臂里。   他们在黑暗里对视几秒。   江燃问:“去看电影吗?”   “什么?”   江燃说:“人民路那边开了一家电影院,送了很多票,我这里拿到了几张。”   前座的两个人好像在打闹,后背不小心撞到姜知宜的桌沿上,男生连忙回头道歉。   姜知宜坐起来,抿起唇,小声说:“没关系。”   男生又将脑袋转了回去,继续跟他的同桌斗嘴。   也不知有没有看出来坐在姜知宜身边的人早已换成了江燃。   姜知宜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老师还没说我们可以走。”   江燃不大在意的模样:“反正停电了,也上不了课,而且今天都星期五了。”   姜知宜没接话。   江燃坐起来,手掌略显天真地托住腮,他最近不知跟谁学的,大抵看出了姜知宜软硬都吃的性格。   以前他总对她来硬的,逼她就范。   最近他开始软硬兼施。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姜知宜,即便看不见他的神情,她依然能够被他灼热的眼神烫到。   姜知宜有些不自在地鼓了鼓嘴。   江燃说:“跟我一起看电影吧,姜知宜。”   以前没那么熟的时候,他还会故意叫她“吱吱”,现在熟起来,他反而喜欢连名带姓地唤她。   他的声音好听,是那种很低很沉的少年音,大声讲话时显得很清澈,嗓音压下来便显得格外磁性。   每次念她的名字时,调子都拖得好长,带着几分漫不经意的软,不像是在叫谁的名字,反而像是在讲情话。   最终姜知宜还是跟着他一起“逃跑”了。   一同逃跑的还有程青青、沈时安和陆鸣。   其余几个人姜知宜还能理解,她发现自从和江燃他们一起玩之后,程青青的胆子也愈发的大了。   她记得当初在梅岛的时候,她还提醒她注意和江燃保持距离。   渔里落后,这还是这些年来在这里开的第一家电影院。   说是电影院,其实和传统的电影院也不太一样,姜知宜到地方才发现,这分明是以前的剧院改造的。   检票口是在外面的,门口站了两个统一着装的年轻人。   姜知宜没有在电影院看过电影,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淡定,到这种时候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总怕自己出错被人嘲笑。   十几岁的女孩子总是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有着莫名强烈的自尊心。   检票之后,就可以进入放映厅了。   大抵为了配合看电影的氛围,放映厅里的灯光开得很暗,昏黄的一小片灯火。   里面现在已经坐了好多人。   座位是可以自己随便挑选的。   姜知宜他们选择了一个不前不后的座位,五个人坐成一排。   姜知宜坐在最右边,然后依次是江燃,沈时安,陆鸣,程青青。   他们在里面坐了大约五分钟,影厅里的灯光就全部熄灭了,前面的大屏幕亮起来。   很久以后姜知宜回想,那好像是她第一次看那部享誉世界的名片《泰坦尼克号》。   起初她还很兴奋,但看到后面,完全被剧情吸引。   从小按部就班长大的大小姐与穷小子Jack在邮轮上相遇、相爱,影片讲述了挣脱束缚,讲述了灾难,画面那样恢弘又壮观。   但当时的姜知宜只看到了爱。   伟大的爱,震撼人心的爱,不顾一切的爱。   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爱。   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心脏也轻轻颤动着,看到中间某个情节时,江燃突然转头看她。   她当时眼眶正酸胀得厉害,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   江燃的语气很淡:“你哭了。”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小声说:“太感人了。”   声音发出来,连喉腔里都压着哽咽。   江燃却仿佛对此嗤之以鼻。   “太傻了。”他说。   姜知宜不知他在讲什么,没接话。   “如果我是Jack——”   停了许久,江燃忽然又开口,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情绪。   “我一定会拉着你跟我一起坠到海里。”   作者有话说:   对了对了对了!我有个预收《夏日初告白》,那本不打算入v的,全文免费。宝贝们可以收藏一下给我一点写的动力呀!~   谢谢【小磊子】的地雷,【栀夏1640】的营养液,终于写到了文案的剧情~ 第24章 、除夕夜   从电影院里出来时, 姜知宜的眼睛已经肿成核桃,程青青的眼眶也明显泛着红。   陆鸣应该也哭过一场,姜知宜听到沈时安一直在旁边嘲笑他, 把陆鸣气得直跳脚, 骂他是冷血动物。   看完电影之后, 他们几个人又一起去吃了顿大排档。   沈时安嚷嚷着太冷, 要了一瓶白酒,姜知宜没见过的杂牌酒,一杯下肚,肠胃都火辣辣地烧灼了。   她以前没喝过白酒,完全是被沈时安和陆鸣哄骗着喝下去的, 刚刚平复的眼泪又哗啦啦往下掉。   江燃弯腰给她抽出一张纸, 脚踹到沈时安腿肚上, 沈时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我也没想到一枝花酒量这么差啊!”   他这话毫无可信度,明明上次在VENUS,姜知宜多喝了两口白酒,都醉得不省人事。   江燃懒得理他, 低下身子直接捞起已经明显有点坐不住的姜知宜:“我先送她回家。”   被沈时安骂了半天的重色轻友。   随着夜色渐深,小城的温度也变得更低了。   江燃直接掀起姜知宜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她头上,然后背对着她蹲下去:“我背你回家。”   姜知宜慢慢吞吞爬上去,回头跟程青青等人挥手告别, 大大的帽子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红彤彤的脸蛋。   她的脸好热,下巴蹭在江燃的肩膀上,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脑袋已经完全成了浆糊。   然后她开始在江燃耳边唱歌, 这段时间内非常洗脑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她的声音太甜太绵了, 清唱起来竟然比加上配乐还要好听。   她说:“江燃,你知道我唱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   “在想你。”   她丢下这句话,就脑袋一歪睡着了。   滚烫的呼吸拂在他的耳朵上,连带着将少年的心脏都炙烤得灼热了。   江燃将姜知宜送到家时,徐青枝竟然还没有睡觉,她正坐在糖水铺子里整理这几日的收账。   戴了眼境,身上简单披了件夹棉的披肩。   大抵为了省电,店里没有开空调,只开了一盏一看就很劣质的“小太阳”,红通通的光照热她半张脸。   看见江燃背着姜知宜回来,她似乎是愣了一下。   江燃怕姜知宜被骂,简单地解释:“同学一起聚餐,她不小心喝到一口白酒。”   徐青枝点点头,走过去接过姜知宜,说道:“麻烦你了。”   “不客气。”   江燃将姜知宜放到椅子上,她的身子立马软倒下去,江燃走近,拿手小心托住她的脸。   姜知宜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着:“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太幸福到不需要距离。”   来来回回地重复,大概只记得这一句词了。   江燃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看阁楼的楼梯,问徐青枝:“需要我帮您把她送上去吗?”   徐青枝又是愣了愣:“不用麻烦了,等一下让她跟我睡就行。”   江燃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姜知宜,转身离开。   姜知宜睡到半夜就醒了,头痛得要命,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酒气。   她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却不小心吵醒了徐青枝。   徐青枝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姜知宜软声答道:“头疼。”   徐青枝按开床头的小台灯,探身摸了摸姜知宜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应该是因为喝了酒。”   姜知宜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故意喝的。”   徐青枝笑了笑:“江燃跟我说了。”   姜知宜眨了眨眼,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徐青枝看了她一眼,却转开了话题:“囡囡多久没有跟妈妈一起睡了?”   姜知宜愣了愣,徐青枝已经许久没有叫过她这个小名。   其实也不算小名,只是当地比较亲昵的一个称呼,在姜知宜有限的记忆里,小时候爸爸和妈妈经常这么称呼她。   但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徐青枝就很少这么叫她了,像是怕触碰到什么伤心的往事。   姜知宜身子往前挪了挪,抱住徐青枝的腰,声音愈发软了下去:“感觉好像有很久很久很久了。”   徐青枝叹了声气:“转眼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姜知宜说:“是呀,明年七月,就十八岁了。”   徐青枝说:“囡囡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姜知宜心跳一滞,脸蓦地就红了,抬起头,小声埋怨道:“妈妈您在说什么呀……!”   徐青枝说:“十几岁的女孩子,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嘛,我当年就是在高中的时候暗恋你爸爸的。”   姜知宜抬起头:“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徐青枝说:“他啊,那时候成绩很好,但是不爱说话,整天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   徐青枝应该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眼睛不由得弯了起来。   “我那时候成绩不太好,小时候好像怎么学都不开窍,我一开始其实根本就没注意过你爸爸,但是我当时关系很好的一个女同学跟他是邻居,成天在我跟前提他的名字,一来二去的,我对他也很熟了。”   “然后莫名其妙就喜欢他了。”   “但是不敢跟他说,就悄悄喜欢,收集他喜欢的唱片,看他喜欢的电影,每次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我就会很大声地跟别人讲话。”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这些行为是因为什么,很久以后回想,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喜欢他,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呢?”姜知宜问。   徐青枝说:“但是念书的时候也没敢跟他表白过,毕业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你知道的,你爸爸是京大毕业的,我一个正经大学都没念过的,哪里敢真的奢望跟他在一起?”   她似乎是笑了笑:“结果后来我打工的时候,不小心碰见了他,我那时候在饭店做服务员,他跟同学一起去吃饭……”   她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本来躲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但还是被看到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走过来跟她说话,还说记得她做饭很好吃,是不是特地来这里当学徒的。   “那之后他就经常过来吃饭,然后在他的鼓励之下,我考了西点师证,陆陆续续也存了一些钱,然后自己开了甜品店。”   “后来不知怎么就在一起谈恋爱了。”   大概是怕姜知宜冻到,徐青枝难得开了空调。   屋子里温度热烘烘的,一盏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姜知宜面朝下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些细节。   “当时爸爸那么优秀,外公外婆为什么还反对你们在一起?”   徐青枝想了想,说:“因为他太优秀了,你外公外婆思想传统,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我嫁过去会被瞧不起,受欺负。”   姜知宜理解地点点头,顿了顿,忽然问徐青枝:“妈妈会想念爸爸吗?”   “嗯?”徐青枝像是愣了一下,头转向了另一边,声音听起来像是哽咽又像是喟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停了半晌,最终也只是在黑暗里落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   圣诞过后,又过了二十天左右,七中就放寒假了。   寒假之前,程青青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她突然跟老师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然后去京市参加艺考了。   “卧槽,以前看不出来她这么大胆的啊!”   程青青已经离开了三天,许诺依旧在感慨。   “说实话,我以前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程青青,觉得她特装,也就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整天冷着个脸,好像谁也看不起的样子,我就寻思着你拽什么?”   “后来住到一个宿舍,我对她的看法倒是改观一点,但是也就是普普通通觉得不讨厌了而已。”   “这次我是真的服她了!”   姜知宜正坐在桌前写数学题,闻言抬起头笑了笑,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程青青刚做出这个决定时,同她讲的话。   她说:“我虽然成绩也还可以,但是也没有好到像你那样能稳上名校的程度,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赌一把呢?我可不想输给你。”   她连讲这样的话都是冷冷淡淡的:“况且,我也确实很喜欢表演,我很喜欢被人注视着,喜欢被很多人喜欢的感觉,我讨厌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的人生,做演员的话,就可以体验到很多不同的人生。”   “其实我私底下有悄悄跟老师学习,我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她抬头看向姜知宜,“你相信我吗?”   姜知宜本来是被她的班主任派来劝她的,听完她的话,她心里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全咽回了肚子里。   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虽然在最后的结果来临之前,我们永远都无法预知究竟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但人生本来就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活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信。”她的声音里带了笑。   程青青似乎有些诧异她这么快就被她说服了,朝她挑了挑眉,姜知宜说:“悄悄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在写小说,如果有机会,也许以后你说不定会演到我的小说。”   冬日的阳光越过窗户的罅隙照进来,照在她们相对而笑的脸上。   程青青说:“你果然和我以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   春节前夕,程青青在艺考中途抽了几天时间回来过年。   除夕的晚上,许诺在“月球暗面”的微信群里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看烟花。   智能手机的时代已经彻底来临,前不久他们全体换了新手机,还下载了微信拉了群,现在正处于对这个新功能的新鲜阶段,每天都能在群里聊好多条。   【呦呦鹿鸣】:我没问题,在家里快被我爸妈念死了,正好可以出去躲一躲。   【小沈一米八】:我也Ok。Ps:念你什么?   【程青青】:我去。   【呦呦鹿鸣】:就成绩呗,还能是什么?燃哥和一枝花去吗?   姜知宜回头问了一下徐青枝,徐青枝只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就答应了。   【吱吱吱】:我可以的。   【燃】:去。   【小沈一米八】:那咱四个还是在巷口老地方见?   【燃】:行。   姜知宜也跟在后面回了个“好”,连忙换了衣服跑门口穿鞋。   结果刚跑出门,就正好遇上正在往那边走的江燃。   晚上温度低,海边风又大,徐青枝怕她冻生病,往她身上裹了好多衣服。   毛衣外面是羽绒马甲,羽绒马甲外面又穿了一层夹棉的牛角扣大衣。   耳朵上带了护耳,头上是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脖子也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江燃今晚也穿了不少,黑色的长款风衣和马丁靴,脖子上也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   只是姜知宜身上那款白色大衣的款式,和他的大衣款式莫名相似,乍一看,竟然有点像是情侣装。   果然,他们刚走到巷口,早已等在那里的沈时安和陆鸣就开始调侃了。   姜知宜被他们说得脸通红,心脏也怦怦跳得紊乱。   她将脸上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恨不得将自己整张脸都挡住。   江燃双手插兜走在她旁边,伸手将她的围巾扯下来:“你也不怕撞树上。”   但翘起的唇角还是昭示着他现在心情很好。   他们和程青青、许诺先是约在了七中新校区碰面,然后几个人再一起打车前往海边。   每一年的除夕夜,这一片的沙滩上都会有很多人聚集。   路边有很多前来摆摊的商贩,江燃走过去给每人买了一杯热饮,姜知宜脱下手套,小心翼翼捧着奶茶杯取暖。   除了商贩之外,这边还有许多可以玩游戏的地方——套圈、扎气球,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姜知宜叫不上名字的小游戏。   陆鸣和程青青跑到旁边套圈去了,沈时安也去了另一边投篮。   姜知宜和江燃并肩走在人群里,忽然看见一个做糖人的老爷爷。   姜知宜小时候很喜欢买这个,自从初中过后,她就再也没有买过了。   这会儿突然又看见,她兴致勃勃地走过去,老爷爷抬头看着她笑:“想要什么花样?”   姜知宜想了想:“不然,您给我做个月亮吧?要圆圆的那种月亮。”   老爷爷点点头,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原本其实只要做个大圆盘就行,但许是太无聊了,他还是在圆盘上又画了桂树,以及坐在树下发呆的嫦娥。   老爷爷手艺很好,一幅糖画做得栩栩如生。   姜知宜拿在手里,不由得道:“我都舍不得吃了。”   说完,就“嘎嘣”咬了一口。   老人“哈哈”笑了声,抬头问江燃:“你想画什么?”   姜知宜闻言,也抬头看向江燃,江燃转头看了一眼姜知宜:“跟她要一样的。”   姜知宜又“咯嘣”咬了一口糖画,专心致志看着老爷爷的动作,在老爷爷快要完成时,忽然开口道:“可以再加个玉兔吗?”   “只有一个人的话,也太寂寞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都有滚烫的人生。   谢谢【岁岁咚】【鱼渊远】的营养液,好饿哦,要去干饭啦~ 第25章 、风雪夜   姜知宜和江燃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糖画去找其他几人, 陆鸣和程青青也抱着套到的两个小花瓶欢欣雀跃地朝他们走来。   许诺也抓到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玩偶兔子,只有沈时安一个人空手而归,撇着嘴去抢陆鸣的花瓶, 两个男孩子很快就打成一团。   快到十点时, 海边放起了露天电影, 是前阵子正在热映的青春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青春期懵懂又傻气的喜欢, 无论何时回想都是闪闪发光的宝藏。   姜知宜看到中间,眼泪一次一次涌上眼眶,正小声抽泣,手边却突然挨上一个滚烫烫的东西。   她裹挟着泪意转过头,江燃把一只烤红薯递到了她的手里。   姜知宜撕开烤红薯的皮, 咬了一口到嘴里, 听江燃在旁边低笑:“怎么这么爱哭。”   话音才落, 就听陆鸣在另一边啜泣。   他哭得声音大,周围的人不时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索性也不管了,只是说:“我们毕业之后也会这样吗?”   “怎样?”   “就是慢慢长成大人的模样, 渐行渐远。”   他难得文艺一回,很快就收到沈时安一个暴栗:“除非你不住云巷了,否则怕是很难渐行渐远。”   陆鸣鼻音很重:“噢。”   电影结束后,就差不多到了新年倒计时的时刻, 他们从旁边的小商贩那里买了几盏孔明灯,学着方才看过的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的模样,两两一组,电上火, 放至天际。   纯白的孔明灯在黑夜里慢慢升高, 耳边开始响起了新年倒计时的声音。   许诺闭上眼, 兴奋地大喊:“朋友们,许个新年愿望吧!”   几人并排而立,双手合十。   陆鸣率先发声:“希望我爸妈不要给我生弟弟,让我可以顺利继承我家的服装厂!”   ……   一阵沉默过后,程青青说:“希望可以考进电影学院。”   沈时安说:“我吧,随便给我一个大学上就行,我不挑。”   许诺连忙跟上:“我也是我也是!如果可以的话——”她闭上眼,脸上绽开笑颜,后半句话默默说在了心里。   姜知宜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抬头望向已经飞得只剩下一颗颗小光点的孔明灯,软声道:“希望可以考上京大文学系,能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希望——”江燃闭上眼,神色虔诚。   却和许诺一样,将愿望藏在了心里。   沈时安在旁边撞他的肩膀:“神神秘秘的,许了什么愿望?”   江燃低声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靠!那我要重新许!”   ……   姜知宜回到家时,徐青枝已经睡着了,桌上还给她留了一碗酒酿圆子。   姜知宜把酒酿圆子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一碗热汤下肚,在外冻了一整晚的冷气总算被驱散些许。   等洗完澡准备睡觉时,手机却忽然响起来,是江燃打来的电话。   她把毛巾裹在湿漉漉的头发上,盘腿坐在床上接起:“怎么啦?”   声音里还夹杂着刚洗完澡的那种夹杂着潮气的软绵。   那头江燃的声音似乎顿了两秒,才说:“姜知宜,你看看窗外。”   姜知宜穿上拖鞋,拉开窗帘,如鹅毛一般的雪片在路灯以及室内灯光的照耀下,随着夜风飘飘扬扬往下落。   她的窗户玻璃上已经凝结起一阵雾气,衬得外面的景更加显出一种雾里看花的美来。   她慢吞吞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听江燃在那头说:“下雪了。”   姜知宜说:“我看到了。”   江燃说:“渔里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姜知宜说:“是呀。”   她怕冷,只敢把窗户开出一条很小很小的缝,风声与落雪声越过那条缝隙溜进来,令姜知宜莫名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听筒里很安静,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一阵奇怪的气流似乎沿着电波在悄悄蔓延着。   像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根柔软又轻盈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挠着姜知宜的呼吸。   直到江燃又说:“不知道下一次下雪会是什么时候。”   姜知宜说:“下一次下雪,还、还一起看吗?”   江燃说:“你现在正在窗边看雪吗?”   姜知宜嗫嚅着:“是呀。”   想了想,又问:“你呢?”   江燃似乎是笑了下:“我也在看。”   雪夜万物都好安静,天地间仿似只剩下了江燃那阵闷在喉腔里的笑声,细细密密地砸在姜知宜的心脏上。   她抿起唇,关上窗户,飞快地往楼下去。   打开门,果然看到少年正站在糖水铺的门口,仰着头,如同一座精美的石雕,正望向她窗户的方向。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落雪遮挡住了他们碰撞在一起的视线。   姜知宜还穿着睡衣,江燃往里走了走,让她进到屋里躲雪,自己却没进去,只站在门边,为她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雪,沉声问:“怎么下来了?”   应该是怕吵醒徐青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距离她好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唇齿边滚了好几圈,才发出来的。   姜知宜说:“下来看雪的。”   江燃又笑:“看雪,还是看我啊?”   拖长了尾音,似是揶揄。   姜知宜的心跳声好似要炸裂,她深吸了口气,笃定地说:“看雪。”   “噢。”江燃点了点头,也没再逼迫她,瞧见她被不小心泄进来的那一点风吹得缩了脖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   姜知宜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落了满身的雪花。   头发、衣服上,都覆了一层白。   姜知宜的声音都软了下来:“你没有打伞吗?”   “嗯。”江燃又在笑,“带了,不想打。”   姜知宜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拎着一柄黑色的雨伞,伞尖戳在地上,很可怜的样子。   不等姜知宜再说什么,江燃紧跟着又问:“我是唯一一个有伞却仍然淋湿的人吗?”   他半耷着眼,背光的角度瞧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姜知宜心脏蓦然一颤,这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旧电影里的情节。   当女主角终于意识到自己暗恋了很久的学长也喜欢自己时,飞奔过去找他,雨水将她全身都浸得湿透了。   她仰着脸看他,神情里满是欢喜与期待。   她说:“我是唯一一个有伞仍然淋湿的人吗?”   ——伞是她在感情里的自我保护,但爱上他,她主动放弃了这种自我保护,任他闯入她的心里。   姜知宜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几下,懵懂地看着他,好似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江燃身子稍倾,捏起她不知何时沾到头顶的一撮绒毛,在两指间漫不经心揉搓了下,紧接着说:   “下次渔里下雪,也一起看吧。”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里。   “好呀。”姜知宜说,“但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哦。”   “不管什么时候——”江燃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   “总之,一起看吧。”   -   新年过后,高三学生就彻底进入了高考倒计时。   江燃在训练室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由于他白天大部分的时候都在训练,因此姜知宜给他补课的时间彻底定在了晚上。   晚自习放学后,其余的学生都已经回宿舍,姜知宜则带着江燃把白天的功课又重新过了一遍。   四月上旬,程青青收到了艺考成绩的结果,她在表演这一项专业上,考到了电影学院全国第二十一名。   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   连程青青的班主任都表示了一番讶异,原本还不想让她去参加艺考,觉得这不是正途,此时再看,程青青说不定能成为七中之光。   周六晚上,他们几个又以要给程青青庆祝为名,出去约了一顿饭。   程青青专业课成绩显然已经进入小圈,文化课若是通过,基本上是稳稳能被录取了。   许诺托住腮,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真好,你已经脱离苦海了,我们还要再挣扎两个月。”   陆鸣说:“不是听说下周就要十校联考了?十校联考一直被称为省内的小高考,基本上也能看出一个人高考能考得怎么样了。”   他这话倒是让许诺刮目相看:“没想到你竟然会关注这个。”   陆鸣也知道自己以前很混,被许诺这样误会再正常不过,他无语道:“好歹也高三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努力一点吧?”   许诺敷衍地点头,又转头问姜知宜:“吱吱,你觉得你这次能考多少名?”   姜知宜揉了揉脸:“就还跟以前差不多吧。”   许诺说:“也是哦,你本来就一直在年级前五没下来过,再往前也没什么空间可进了。”   程青青说:“那还是不一样,这次跟别的学校一起考,老师都很重视的,要是能考到省前一百名,肯定会有奖励的。”   联考被定在了周五。   为了清理考场,周三下午的时候,学校就给他们放假了。   而考试期间他们都要住在家里。   好在姜知宜的考场被分在了七中新校区,距离云巷很近,住在家里反而比住在学校里要方便很多。   结果,这晚姜知宜睡到半夜时,却被外面一阵阵混杂着挖土机与碎石机以及人声的庞杂声音吵醒。   起初她是不想搭理的,结果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明天八点就要考试。   她轻轻吐了口气,披上衣服走出去,发现是隔壁不远的地方有一户人家在拆迁。   他们这里是不允许私自拆迁的,所以这户人家才选择在晚上做这件事,附近住的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大家虽然觉得烦,大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姜知宜在门口站了半天,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工人突然看见走来一个小姑娘,抬高了嗓音问:“有什么事吗?”   姜知宜软声道:“半夜是不允许扰民的,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拆了呀?”   她有点起床气,没睡好加担心明天的考试,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纵然再好的脾气,也难免带了几分怨意。   其中一个不知是不是工头的人听见她的声音,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稍显恶劣道:“小姑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说:   在写一些过渡章QWQ   谢谢【bluey0809】【鱼渊远】的营养液,亲亲!= 3 = 第26章 、宿舍门   四月的夜晚, 连风都是温煦的。   江公馆的木篱笆上爬满了红色的蔷薇,枝蔓在夜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曳。   姜知宜轻轻吸了口气, 刚刚和那几个人争执时, 她被那个工头捏着手腕甩到了后面的墙上, 手臂上擦破了好大一片皮。   江燃垂眼站在她旁边, 薄唇紧抿,俨然一副生气的模样。   姜知宜本来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错的。   拆迁的声音吵得她睡不着,明天还要考试,出来制止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此时被江燃这么一盯,她心理就莫名感觉有点发虚, 她咬了咬唇, 手指伸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襟, 小声问:“江燃,你生气了吗?”   江燃哼笑一声:“我生什么气?”   就是生气了嘛。   姜知宜开始顺毛:“我错了。”   江燃斜睨着她,姜知宜说:“但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她现在在江燃面前愈发大胆,已经精准掌握了如何让人更生气的技能。   江燃说:“有没有想过, 刚刚如果不是爷爷被吵醒,让我出来看看什么情况,你怎么办?”   姜知宜讷了讷:“大不了就是我回去嘛,他们应该……不会太过分的吧?”   江燃冷笑着瞥瞥她手臂上的伤:“疼吗?”   “疼的。”姜知宜装可怜。   江燃双手插兜,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受着。”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上楼给她拿了碘酒和创可贴,等两人处理完伤口,已经三点多。   江燃送姜知宜回家, 路过那处拆迁房时, 那些工人还没离开, 正在收拾东西,斜眼瞧着江燃,想到这小子之前拿举报威胁他们,吐了一口吐水,笑嘻嘻道:“小朋友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江燃神色冷淡,依旧是那副不羁的嗓音:“我等着。”   但回去以后,姜知宜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眯了一小会儿。   考试的时候状态也不好,一个劲儿的打盹,平日里无比熟悉的字符,在她眼里全变成了四处游曳的小蝌蚪。   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考试成绩就出来了,当时姜知宜正坐在座位上做题,前座的同学突然拍了拍她的桌子:“姜知宜,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姜知宜“哦”了声,她自知自己这次考得不好,但因为事出有因,所以考完试之后,虽然也伤心了两天,但现在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此时被老师叫办公室也在意料之中。   果然,她刚走进去,班主任就敲了敲桌子,努力做出和蔼的口气问:“姜知宜,你觉得自己这次考得怎么样?”   姜知宜抿了抿唇,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老师又问:“我听说你最近跟江燃走得很近?”   自从上次考完试之后,江燃他们这一批体育生就去外地集训去了,体育统考被安排在五月初,集训完他们会直接去参加统考。   为了不影响他训练,姜知宜最近和他联系都少。   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欸?”   不知因何原因也坐在办公室里的副校长闻言,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班主任说:“首先我不是思想封建啊,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情窦初开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但是吧——”   姜知宜说:“我没有和江燃早恋,这次没考好是因为……”   班主任侧头看向她,眸光里的神色看不出究竟信还是不信,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你这次考了多少名吗?”   他说:“你这次非但没进省前一百,你连咱们学校前二十都没进。”   其实并不算很差的成绩,但是对于姜知宜来说,确实是很大幅度的下跌了。   姜知宜抱着老师让她帮忙下发的试卷从办公室里出来,路上遇见担忧的许诺,后者撞撞她的肩膀,问:“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干什么?考得不好骂你了?”   许是怕姜知宜难过,她很快又说:“但这次没考好也不全是你的责任,谁一夜没睡能正常发挥啊,你跟他说说原因他应该能理解吧。”   姜知宜揉了揉试卷的边角,停住脚步:“他问我是不是在和江燃早恋。”   原本她以为这件事只存在于她和班主任的对话间,谁知两天之后,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时,程青青却突然问她:“你和江燃现在什么情况?”   姜知宜愣愣地眨眨眼,程青青说:“我们语文老师今天讲试卷的时候提起你,说你之前成绩那么好,因为谈恋爱突然下滑这么多,让我们引以为戒。”   流言一旦被掀开一个口气,便以无人可及的速度开始肆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知宜一直处于混沌中。   她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每次进入班级时,都看到三三两两的同学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看着她发笑。   显而易见是在讨论她。   这种并不直接的恶意让人着恼,若要计较拿不出证据,不计较便只能承受着。   五月上旬的渔里,空气渐渐闷热,偶尔天气好的晌午,只穿一件短袖衫也不会觉得冷了。   大概因为高考将近,最近大家离开教室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常常下晚自习时,已经将近零点。   姜知宜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她今天回来得比大家还要晚一些,洗漱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   万籁俱静的夜晚,只有水流落在亚克力水盆里发出的清清浅浅的撞击声。   她低着眼接水,手机放在一边,上面还有江燃刚刚发来的微信:我们明天回渔里,应该后天才回学校。   停了会儿又问:睡了吗?   前些天怕影响他考试,姜知宜一直没敢用江燃讲这件事,这会儿能说了,她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了。   她抿了抿唇,关上水龙头,捏起手机回:还没,在洗衣服。   【燃】:在外面水池那里吗?   【吱吱吱】:嗯。   消息刚刚发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姜知宜转头,发现是副校长。   他显然已经洗漱完毕,身上就只穿了夏日的衬衫与短裤,脚上是一双老式塑胶拖鞋。   教师宿舍楼和学生宿舍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他大概是夜间散步散到这里。   姜知宜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向来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单独遇见老师的情况。   问好的话好奇怪,不打招呼更奇怪。   她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应该打打招呼的,正要转头,突然听到副校长叫她的名字:“姜知宜?”   姜知宜成绩好,平日里又在学校广播站里工作,副校长认识她不奇怪。   她嗫嚅了一声,说道:“校长好。”   副校长沉吟了片刻,问她:“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语气里带着令人不舒服的质问,姜知宜皱了皱眉,小声答:“在洗衣服。”   副校长说:“放学这么久了,别人都洗漱完了去睡觉了,就你墨迹到现在,该不会是在等谁来找你吧?”   这句话如同一个豁口,接下来的场面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副校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照片来,是用那种拍大头贴的相纸洗出来的,材质很劣质,拍摄的画面也很模糊,全都是她和江燃在一起的画面。   那些照片角度刁钻,令她和江燃原本正常的姿势看起来格外暧昧。   她的心脏突地一跳,下意识反驳:“不是照片里这样,我和江燃没有早恋。”   “没有早恋?”副校长听到这句话,好像更生气了,“没有早恋这些照片是我虚构出来的?没有早恋你的成绩能一下子跌那么多?你以为我是傻子那么好糊弄吗?”   “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们那点小心思别想在我面前隐藏!”   他的话连珠炮一样往外蹦,一句比一句难听,到后来甚至连“女孩子贵在自爱”这样的话都讲了出来。   夜里太安静了,原本就是睡觉的时间,副校长的声音好大,两边宿舍里的人应该都听到这些话了。   宿舍门的缝隙那边传来一道浅浅的声响,应该是许诺忍不住想出来帮她说话了,被程青青拦住了。   姜知宜被骂得全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的口才一向不好,在网络上用文字同人辩论,勉强还能充一充数,但是在现实中,她的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下一句要接什么话。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还不具备与老师直面抗争的勇气与能力。   她将自己的手心都抠出血来,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大脑已经有些缺氧。   男生宿舍那边的木门陡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听得出来他应该很用力,门框发出很大的“嘎吱”一声响。   江燃头发上还滴着水,先前应该是正在浴室里洗澡,身上也没擦干净,直接套了衣服在外面。   红白相间的球衣也被水泅湿了好几块,若隐若现地露出他小腹上几块紧实的肌肉。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有些茫然无措地抬头看过去。   江燃手臂与腰间还夹着一只黄铜色的小盆,盆里放着他的牙杯与牙刷。   他整个人懒洋洋地站在宿舍前那扇拱形门之间,抬眼看了眼姜知宜,很快就转到了副校长身上。   声音很是不羁:“我还当哪个地痞流氓来咱们学校闹事呢,说话这么难听,原来是梁校长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底下的2分评论24小时内有红包领~   谢谢【Alpha】的地雷,谢谢【鱼渊远】【岁岁咚】的营养液,啵啵啵! 第27章 、糖水铺   副校长大抵没想到会有人敢冒出来和他顶撞, 还是这样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态。   他顿时气得眉毛都颤动起来,骂骂咧咧想说什么,就见江燃慢悠悠走到了姜知宜旁边, 弯腰拾起方才被遗落在地上的照片。   姜知宜看着他的动作,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大脑已经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从小便是顺风顺水的, 徐青枝也从未对她讲过重话,乍然碰见这种事,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江燃后腰抵在水池上,依旧是那副散漫的语气,但整个人气压好低, 好像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他偏了偏头, 好似不知那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问姜知宜:“你找人拍的啊?”   姜知宜嗫嚅着:“不是。”   “哦。”江燃说,“那就是偷拍的了。”   他的声音抬高了些,以保让两边围观的人能够听得见:“谁偷拍的赶紧找我自首一下呗,不然我心里不高兴报个警, 可能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毕竟,偷拍可是犯法的。”   他故意将事情讲得很严重,梁校长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江燃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要目无尊长!”   江燃立马站直了身体, 吊儿郎当道:“哦,差点忘了您是校长了,那麻烦校长您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偷拍我?”   梁校长嘴唇直颤抖:“你早恋还有理了?”   江燃似是气笑了:“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早恋了?”   梁校长说:“那些照片,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能做出这种事?天天和男生搅和在一起, 不知羞耻!”   他大概是气极了, 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姜知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抿起了唇,声音也冷了几分:“请问校长,什么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什么是不知羞耻?”   她说:“您在毫无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不听解释不做查证,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进行指责,这就是您所谓的羞耻吗?”   她的口才从未如现在这样好过,其实整个大脑都是蒙的,说出的话全凭本能。   眼眶红得要命,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后来还是班主任听到了动静走过来,强行制止了这场闹剧,临走时,班主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姜知宜,你知道我一直很看好你的,你这次成绩下滑得这么厉害,我真的很心痛,我是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早恋导致的,但是你和江燃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跟我反应了。”   他说:“你一直很听话,是个很好的女同学,我做老师的虽然不该说这些,但是仅仅是作为长辈的立场,我认为你不该和江燃这么搅和在一起。人生只有一次,高考是很严肃很重要的一件事。”   “江燃是无所谓,但你情况不一样,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你和他不一样的。”   他们是真的懒得顾及体面了,明明江燃就在旁边,他却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说是为她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十分清晰:你前途一片光明,但江燃这辈子反正就这样了,你不要为了他毁了自己的前途。   姜知宜抬起眼,正要说什么,冷不丁听江燃轻笑一声。   他说:“这您可就以为错了,是我缠着姜知宜的,这话您应该跟我说。”   他闹也闹完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只是姜知宜之后还要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他不能让姜知宜遭受更多的非议了。   他说:“沈时安和陆鸣都可以作证,是我威胁姜知宜同学给我补课的,不然您以为她会愿意搭理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疯起来可没人能拦得住我。”   学校里的路灯尚未熄灭,暖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越过树叶的罅隙,在他的面庞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   他抬着眼,身上湿着的部分已经在风里被吹得半干,不再往下落水。   头发也垂下来几绺,遮挡住他拢在一起的眉。   他半仰起头,唇角微微往上翘起,眼里竟是风流与无所谓。   姜知宜眨了眨眼,先前晕在眼眶里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班主任完全没意料到这一幕,一时也有点无言。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胸腔里像藏了一滩涨了潮的水,无边的浪花涌上来。   “不是的。”半晌,她说,“是我自愿帮助江燃同学补课的。”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想说江燃并非您想象中那样一无是处,他温柔,善良,乐于助人。   他奋进,向上,也会为了前程昼夜不歇的努力。   不是你们认为的、也不是他口中说的那样一无是处的人。   可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弯下腰,朝班主任鞠了个躬,她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让我家人来办理转学手续的。”   说完,她又转过头,看向江燃,眼睛里的水色在灯光下摇曳出一片漂亮的光。   她说:“也谢谢你之前救过我几次,只是对不起,都怪我非要帮你补课,非要和你做朋友,连累你了。”   世人将他踩进泥渠里,那她就也走进泥渠里,然后将他身上洗净,重新挂回高高的天幕上。   五月还未有蝉鸣响起,但墙角已经有蟋蟀的叫声窸窸窣窣传来,在裹着花香的夜风里,仿佛在奏响一曲悠扬的夜半小夜曲。   江燃听见姜知宜的话,短暂的几秒钟,好像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故意扯出的那一抹略显讥讽的笑还在脸上,眼里独属于少年的肆意还未敛去。   半张着嘴,头一回以这般傻气的模样示人。   班主任在后面开始语无伦次:“姜知宜同学,你不要……都高三了,你不要这么冲动。”   姜知宜没看他,仍看着江燃的方向,她说:“我没有冲动,这不影响我高考的。”   然后她看见站在他对面的人突然轻轻啧了声,眉拢得更紧。   “草。”   他伸出两指捏了捏眉心,唇角总算漾开一抹轻松却又万分复杂的笑,他弯腰,将手里的水盆往水池里轻轻一放,语气还是那样不羁。   “这七中,老子也不上了。”   -   姜知宜回宿舍时,几乎所有的房间里都亮开了灯。   一些跟姜知宜关系要好的女同学都聚集在了她们的寝室里。   许诺的眼睛已经红了:“怎么会这样啊……”   程青青倒是冷静一些:“梁校长闹这么一通,就算你留下来肯定也一直被议论,转学也好,反正你成绩摆在这,多的是学校想要你转过去。”   “是哦。”许诺说,“估计等校长知道了,要来求你留下来了。”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兴奋地握起了小拳头:“然后你就不答应他,高考考得特别好,给别的学校争光,气死他们!”   姜知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安抚道:“你说得对。”   第二天上午姜知宜就没有去上课了,而是留在了宿舍整理要带回家的东西。   期间校长果然来了一趟,苦口婆心地跟她讲了许多,最后见她去意已决,他只能叹着气摇摇头:“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高考时能取得好的成绩。”   姜知宜说:“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顿了顿,她又说:“我希望梁校长和那位偷拍我的同学,能够在校内网里发帖向我以及江燃同学道歉,帖子在论坛内置顶至少一个月,不然我妈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其实根本没有同妈妈讲过这件事,无非是抬出家长来压一压校长。   校长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你即便不说,我也是要给你一个交待的。”   姜知宜咬住唇,面对恶意时尚且能够狠下心,此时面对校长,内心却涌起一阵难过来。   她说:“还是谢谢您,祝您身体健康。”   校长朝她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在中午放学之前,他们就离开了。   被褥什么的不方便携带,他们暂时留在了宿舍里,准备回头再来拿。   姜知宜到门口时,才发现沈时安和陆鸣竟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陆鸣说:“咱云巷小分队可不能解散!”   沈时安说:“你要是转学了,就不能天天跟程青青一起吃饭了。”   陆鸣皱着眉苦恼了一阵子,咧开嘴一笑:“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先是一起去吃了顿饭,等到了晚上,才往云巷回。   之所以磨蹭到现在,是因为姜知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徐青枝解释这件事。   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才推门进去。   徐青枝正坐在柜台边整理账目。   看见姜知宜提着包进来,她推了推眼镜,却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在姜知宜开口之前,她说:“我已经听你老师说了。”   姜知宜抿抿唇,有些紧张地“哦”了声。   徐青枝说:“白天我帮你联系了一中的老师,那边说帮你安排转学的事宜,应该很快就能入学了。”   她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将姜知宜忐忑了大半天的心完全拢在了掌心里。   姜知宜走到桌边,看到上面还有徐青枝给她留的酒酿圆子。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忽然就有些酸软,她说:“您不问问我怎么了吗?”   徐青枝手下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依旧用不疾不缓的声调说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做每个选择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姜知宜轻轻“唔”了声,徐青枝又说:“我也很喜欢江燃那孩子,我知道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妈妈也从来没有阻拦过你交朋友。”   姜知宜转过身,看着徐青枝。   徐青枝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她说:“关于江燃的身世,你应该也知道一些,我知道这不怪他,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平日里我也愿意照顾他,邻居之前能帮衬就帮衬一点。但是作为母亲,我这一辈子不求你大富大贵,不求你人生多么跌宕起伏多么一鸣惊人,我就是希望我的吱吱能够一生平安,健康到老。”   她说:“这不是江燃的错,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妈妈的私心,你也知道,江燃的母亲正是因为——”   “才去世的,我实在是怕。”她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知宜愣了一下,走了出去。   糖水铺的门口散落着几本练习册,是姜知宜之前落在江燃那里的。   姜知宜抬起头,于房与房的拐角处,只望见少年背对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的喉咙微微哽了下,抬脚便想追出去,却被徐青枝拉住了手腕。   她有些着急地看着徐青枝,徐青枝说:“你先进屋,我去跟他说。”   作者有话说:   我们燃哥和吱吱都需要一些蜕变和成长,才能更好的在一起呀。   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今天提前更啦! 第28章 、染黑衫   春日天气好, 朦胧的一抹月光照在屋檐角上。   江燃被徐青枝叫停了脚步,他抬起手,随意地抓了下后脑勺, 脸上的神情看不出端倪, 很乖地同徐青枝打招呼:“徐阿姨。”   徐青枝点点头, 斟酌片刻说:“今天有几个人来云巷打听你。”   她点到即止, 话讲得委婉,江燃微微一愣,片刻后哑声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转头看向徐青枝。   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脸上神情寥落, 看起来有几分寂寞, 徐青枝叹了声气, 须臾听他认真道:“您放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讲得那么明白,徐青枝瞧着他少年老成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说:“这件事是阿姨对不住你。”   江燃说:“您不用自责, 任何一个父母都会像您一样选择的。”   徐青枝默了默,走上前去,像平日里摸姜知宜那样,朝江燃伸出一只手来。   少年似是愣了片刻, 会过意来,弯下腰,任徐青枝将手掌落上去。   徐青枝很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江燃瞥开眼,喉咙有些发紧:“嗯。”   徐青枝又叹了声气, 没再说什么, 就转身回去了。   -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 姜知宜的转学手续就办了下来,而江燃和沈时安等人,则是转入了本地的一所私立高中去。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和江燃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而他们两所学校离得远,在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平日里早读课七点十分就开始了,晚自习要上到十点五十,再回到家,往往都十一点往后了。   就更加没有机会见面了。   空闲的时候,姜知宜还是会去往江公馆送绿豆汤,但是不知是不是江燃故意躲她,每次她去的时候,江燃都不在家。   只有江爷爷偶尔会抱怨,说江燃最近不知在干什么,经常都不着家。   今年入梅早,五月中就开始连绵不绝地下起雨来。   周六的下午,姜知宜坐在糖水铺里,边帮徐青枝看店,边拿了一沓英语试卷在写。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她写到发闷,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沈时安和陆鸣打打闹闹从巷口走进来。   她偏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江燃的踪影。   她抿起唇,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给江燃发了条微信。   【吱吱吱】:你想喝绿豆汤吗?   江燃那边回得很快:不用。   姜知宜将消息往上翻,两人上一次对话,还是离开七中那天,他给她发微信说她有几本书落他那里了。   她当时在和妈妈说话,没有看到他的消息。   然后他就给她送了过来,在门口听到了徐青枝那段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   姜知宜叹了声气。   其实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回消息的冷淡,虽然以前他发微信时,说话也很简洁,常常也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但那种微妙的疏离,她就是能感觉得到。   姜知宜托住腮,想了想,还是想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吱吱吱】:你在干什么?   【燃】:睡觉。   姜知宜捏了捏手机,转头看了徐青枝一眼:“妈妈,我出去一下。”   徐青枝点了点头,姜知宜撑起一把雨伞就往外走。   虽然大家住在同一个巷弄里,但是从姜知宜家走到江公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脚下的青石板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很光滑,经年的雨水又在上面凿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姜知宜尽量避开水洼,走到江公馆门口的时候,江爷爷正要出门跟人下棋,见到姜知宜,好像也并没有多意外,只是指指楼上:“江燃在上面睡觉,最近脾气大得很,要是说了难听的话,你别搭理他。”   姜知宜乖巧地“嗯”了声,收伞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江燃的房间。   以前每次过来,都是在楼下客厅里短暂地待一会儿就走了,即便她同江燃最相熟的那一阵子,也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姜知宜深吸了口气,沿着楼梯往上走,在江燃门前停下来,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少年略显倦懒的声音:“谁?”   姜知宜说:“我。”   空气似乎静了两秒,房间里传来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   江燃拉开门,身上只套了件很宽松的黑T,和一件浅驼色的工装短裤。   他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知宜:“有什么事吗?”   他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姜知宜愣了一下,原本吊着的一颗心不停往下坠。   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不知是因为太意外了,又或者别的原因,下眼睑泛起一片红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女孩很瘦,好小的一只,纤薄的一片肩膀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江燃看着她的背影,伸出两指拢住眉心,半晌,嘴里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抬起脚步,追出去。   姜知宜实在太生气了,连伞都忘记拿,整个人都扎进雨水里。   才走到门口,手腕就蓦地被江燃拉住,他几乎可以说是粗暴地将她往房子里拉。   但雨实在太大了,衣服还是湿了,脸上细细密密散开一片水珠。   冰凉的雨水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愈发白,唇愈发红,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清。   扁着嘴,委屈极了的模样,一直在小口地吸着气,像是怕眼泪落下来。   江燃站在一旁看着她,轻啧了声,手插进裤兜里似是想要找烟,没找到,又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摸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来。   慢悠悠靠着门框站着,点燃。   不知是谁什么时候买的,劣质烟的焦油味儿很重,他的眉头蹙起来,声音里夹了点笑问姜知宜:“嫌自己体质太好啊?”   姜知宜抿着唇没理他。   江燃自讨没趣,目光迈向门外,也没再说话。   春寒料峭的时节,衣服被打湿还是有点冷的,江燃的眼神又从门外收了回来,余光瞥了瞥姜知宜。   走过去,捞过一条很大的浴巾来,丢给她。   姜知宜连脑袋都被盖住,刚要伸手拿开,一只打手突兀地隔着浴巾按在了她的头顶,阻拦住了她的动作。   浴巾里的空间变得狭窄而昏沉,鼻息间有春雨的气息,也有他惯常使用的那款洗衣液或者洗衣粉的气息。   他的身子也靠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姜知宜拢在门框与他的身体之间。   他的手掌往下移了一点,按在她肩膀的两侧。   姜知宜在黑暗里没出声。   头半仰着,虽然看不见他,但依旧保持着看向他的姿势。   江燃说:“快要高考了,回去吧,姜知宜。”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像是要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他们从前的约定都作废。   但他又没有明说,姜知宜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眼,问他:“你那天都听到了,是吗?”   江燃没应声。   姜知宜默然片刻,想说那只是我妈妈的想法,并不是我的,你不用管她怎么说——   可一句话在她喉间辗转半天,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爸爸早就不在,从小到大,一直是她和妈妈相依为命。   她能够完全不顾妈妈的心意做事吗?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还是江燃先开了口。   他的手开始动起来,隔着浴巾去揉搓姜知宜的头发,像是要把她头发上的雨水全沥干。   姜知宜很乖地站着,任他动作。   半晌,江燃说:“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学文化课,会好好参加高考,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准备你自己的考试,不要来找我了。”   他的语气温柔,手里的动作也很温柔,但话里的意思却分明要和她断绝来往。   姜知宜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想好了吗,江燃?”她问。   她的性格一向温软,好像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她自己也不在意,大多时候都是好脾气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过去了。   江燃曾笑她软弱,教她如何强硬地反击回去,可她每次都是嘴上应得好,事到临头还是温温柔柔地将人放走。   江燃一共见过两次姜知宜很强硬的模样。   一次是那天晚上班主任用看似软绵绵的话语对他表示轻视时,一向怯懦的少女忽地挡在他面前,做了很多叛逆至极的学生也不敢做的事。   直接跟老师呛声,并宣告自己将要转学。   另一次就是现在。   虽然她的声线颤得厉害,尾音里明显压着哽咽,但她的语气那样坚决,好像只要他一点头,她就能立马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猜测她应该要哭了。   她的泪腺一向发达,一点小事情也能令她眼眶发酸。   江燃瞥开眼,鼻尖也不由得酸了酸。   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僵了很久了,半举的胳膊也跟着五脏六腑一起泛起酸疼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飞扬,叛逆,肆意生长,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   但很久以后回想,就会知道,那时的所有嘶叫与呐喊,不过是面对不可控的人生的一种虚张声势罢了。   他们还不具备真正的与命运抗争的能力。   他的手无意识地垂落下来,按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   刚刚淋了雨,又拉扯得过于剧烈,伤口已经重新裂开了。   手指碰上去,有温温热热的液体沾上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瞬息的念头里,竟然有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   黑色可以容纳好多东西。   恶意、脏污、血迹。   见不得光的一切。   他垂下眼,好半晌,才低低“嗯”了声。   低沉的嗓音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却仍是听得很真切。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的地雷,谢谢【AK】【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   跟我默念这是甜文,不会很虐哒!也不会虐很久~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更从容坚定的相爱。 第29章 、等雨停   直到姜知宜离开好久, 江燃才转身走回到房子里,他轻轻掀开T恤的下摆,伤口被撕扯开, 翻出一片软肉来。   他面无表情地抽了两张纸巾按在上面, 江爷爷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去下棋。   江燃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爷爷问:“又有人来找麻烦了吗?”   江燃低“嗯”了声,江爷爷说:“不能报警吗?”   这些人太狡猾,伪装成混混的模样寻衅滋事,根本等不到他报警,人就跑光了。   次次如此。   江爷爷叹了口气:“不然, 你去你舅舅那里吧。”   江燃说:“您跟我一起过去。”   江爷爷像是笑了笑:“那是你外祖家, 我去算什么?”   江燃说:“那我也不去。”   爷爷见劝他无用, 最终还是又叹了口气,转身进屋了。   -   淋的那一场雨,终究还是令姜知宜发起高烧来。   原本她还想要硬撑着去上课的,但徐青枝看她身体实在不舒服, 还是强行把她留在了家里,打电话跟老师请了假。   经过一天一夜的雨,今日天气难得放晴了一些,整个云巷都被雨水洗刷一新。   隐藏在林叶之间的春蝉开始鸣叫起来。   长日漫长, 姜知宜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反反复复地睡,反反复复地做梦,梦里一忽儿是江燃跟她说:“高考过后, 我们一起去京市念大学吧。”   一忽儿又是他神情冷淡地同她讲:“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她从梦里惊醒, 身上发了好厚好厚的汗, 粘腻腻一片。   徐青枝不许她洗澡,她也不敢洗,怕又烧重了,明天也不能去学校上课。   临近高考的小孩,没有生病的资格,更加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她有时候会觉得,她与江燃的关系,好像也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一样,梦境缭乱,苦乐掺半。   高烧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她对他的喜欢也是。   她将被子拉过头顶,眼泪越过指缝一点一点溢出来。   那些不敢承认的、被她小心翼翼隐藏在心里的、丝丝缕缕的心动与欢喜,终于在她精神脆弱的时候,被摊开了放在明面上。   在高烧彻底褪去之时,终于能酣畅淋漓地发上一场大汗。   畅快的感受被记住了,难受的感受也被记住了。   但也只留下了那些感受而已。   高考到来之前,为了清理考场,学校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放假的时候,许诺在群里问大家要不要在考试之前聚一下,被程青青拒绝了。   对于十几岁的男孩女孩来讲,高考真的可以算是他们人生里顶重要的一件事了,哪怕混不吝如沈时安,也难得表达了几分紧张。   “这会儿聚也玩不开,不如高考完了再聚。”   姜知宜将书包放在自己的腿上,坐在公交车上往回走。   一中离云巷有些距离,最近姜知宜都是坐公交车来回。   车子行驶到一半时,她从车窗处突然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站起来,恰好公交车到了经停站,她提著书包匆匆走下去。   夏日白昼漫长,到了六点多,日色还是很明亮,只有远处的天边滚过一片猩红炽烈的云。   姜知宜沿着陌生巷弄往里走,恰好碰见江燃正往外走。   他今日也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T恤,肩上还挂着一个书包,应该也是刚放学回来。   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姜知宜,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目光与她撞上,姜知宜连呼吸仿佛都停住。   她的目光顺着他过来的方向往里看,发现里面是一间派出所。   她动了动嘴唇,想开口说点什么,江燃却已经转开了目光,然后擦着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   今年的六月七号,意外的没有下雨,却迎来了一年中温度最高的时刻,新闻上到处都在报道着这次罕见的高温,与这场一年一度的重大考试。   陆鸣和许诺天天在群里给大家打鸡血,姜知宜和程青青偶尔会附和两句,但江燃却从来没在群里发过言。   高考之前,沈时安和陆鸣来糖水铺吃过一次甜品,姜知宜搬了个凳子与他们坐在一起,期间听沈时安吐槽过,也不知道江燃最近在干什么,已经很久没有找过他们了。   连学校也很少去。   姜知宜无意识地搅拌着自己面前的西米露,心里像是下了一场长日持久的雨,即便外面艳阳高照,也无法令她的心情明朗起来。   姜知宜所在的考点距离云巷有点远,在考试的前一晚,徐青枝直接关了店,在考场附近的宾馆给她开了间房。   姜知宜简单收拾了一些行礼住进去,去现场踩点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周瑶。   她和她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那次偷拍事件,姜知宜要求偷拍的人在校内网向她和江燃道歉。   后来许诺截图往群里发过,说没想到竟然是周瑶做的,不知道她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程青青说:“这个世上,有人因你优秀伤害你,有人因嫉妒你而伤害你,很多理由,没办法深究的。”   姜知宜抿了抿唇,本想转过身假装没看见,未想周瑶却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徐青枝转过头,看了一眼周瑶,又看了看姜知宜脸上略显复杂的神情,问:“你同学吗?”   “是。”姜知宜说。   徐青枝立马朝周瑶笑了笑:“你好呀,你是吱吱在七中的同学吗?”   周瑶看着姜知宜,点了点头。   徐青枝说:“这么巧,你们在同一个考场,也是很有缘分了。”   周瑶表情复杂地笑了下,徐青枝看出她有话要同姜知宜讲,就借口自己要去旁边买水,把时间留给了她们。   直到徐青枝走远了,周瑶才说:“之前的事,对不起。”   姜知宜愣了愣,没说原不原谅,只说:“都过去了。”   既定的伤害已经形成,没人能够穿越回去,帮她抵挡那段时间的无助与绝望,此时迟到的道歉,于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两人没说两句,就各自回家了。   第一天考了语文和数学,姜知宜发挥还不错,很轻松就写完了全部的考题,甚至还比规定的时间提前完成了半小时。   第二天的文综和英语她考得也不错。   考完最后一门时,突然下起大雨来,酝酿了两日的高温好像终于在这时爆发了出来。   从考场走出来时,姜知宜还听到旁边的人感叹:“果然每年高考都要下雨的魔咒,还是逃不过。”   姜知宜站在走廊里等雨停,恍惚觉得自己去年的此时好像也听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同江燃还不熟,撑着雨伞默默走在他们身后。   穿衬衫与牛仔裤在雨里奔跑的少年,连肩胛骨都是飞扬的。   她将考试袋举过头顶,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雨里。   到校门口时,果然看见徐青枝正撑着伞等在那里。   看她冒雨走过来,她埋怨道:“怎么不等一等雨小了再出来?”   姜知宜举目望向四下里熙攘的人群,眼眶无端就热起来,她抿了抿唇,说:“我想回家了。”   徐青枝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只当她是考试压力太大了,笑着说:“好,我们这就回家。”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母女俩坐进去,徐青枝从包里掏出一条毛巾,叮嘱她:“好好擦一下,别又发烧了。”   姜知宜软声应了声“好”,接过来。   这场雨下得不算很久,姜知宜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再出门时,雨已经停了。   许诺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参加七中的毕业聚会,姜知宜原本不打算去的,但许诺说班主任特地叮嘱了,希望她能回去参加。   况且,她转到一中,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参加人家的毕业聚会,也不太像话。   姜知宜和徐青枝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许诺:江燃他们几个会来吗?   她一直没有同许诺讲过她同江燃的事,许诺很快回:你没问他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姜知宜叹了声气,没再回。   过了会儿,许诺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我问了沈时安他们,说他们几个会来。   姜知宜回了个:好。   就关上手机继续看风景了。   毕业聚会的地点定在了五一广场对面的一家中式餐厅里。   姜知宜进去时,里面正在热热闹闹地聊天。   大概早就听说了她会过来,同学们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异样。   姜知宜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尴尬,但是在大家的热情里,很快就将那点不自在消弭了。   许诺拿了瓶美年达,坐在她旁边,双肘撑着桌子咬着吸管问:“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姜知宜说,“你呢?”   许诺说:“刚高考完,问别人考得怎么样,可是违法的!”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就说:“哦,对不起。”   许诺摸出手机,看了眼微信,说:“沈时安他们来了!”   姜知宜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下意识坐正了些,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   却只来了沈时安和陆鸣两个人,江燃不在。   许诺拖着姜知宜走过去,问:“江燃呢?”   “他说没意思,不来了。”沈时安吐槽道,“我觉得他最近有点想跟我们绝交了。”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的这句话,大概就真的只是一句玩笑。   陆鸣很快踢了他一脚:“我燃哥,怎么可能?”   几人笑笑闹闹往里走,姜知宜又往外看了一眼。   店门口摆了两只威严的石狮子,一左一右立在大门的两侧,对面的广场上到处都是熙攘的人潮,露天电影的声音隔着夏日雨后似凉似燥的气流传递过来。   她叹了声气,往里走去。   这样的毕业聚会,免不了要喝酒。   刚刚迈出高中门槛的少年少女,好像终于一只脚踏进了成人世界的大门,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意。   姜知宜只是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撞见两个互相表白心意的同学。   她怕打扰了他们互诉衷肠,连忙停了脚步,躲进旁边一处房间与房间的罅隙里。   却不小心撞到了后面一扇暗门,她整个人趔趄着倒进去。   后背冷不丁贴上一堵湿冷的胸膛。   她的心脏蓦地一跳,眼前的弹簧门在她面前自动阖上。   与此同时,一只手很快地卡住了她的下颌,她的鼻息间充斥着血腥味与海边小城所特有的裹着腥咸气的雨的气息。   她的后背紧贴在门板上,面前是冰凉又粘腻的雨的气息。   喉咙被卡住,她有些难受地咳了声,眼里沁出眼泪来。   然后她听到面前一道略显嘶哑却万分熟悉的男声:   “别动。”   作者有话说:   谢谢【岁岁咚】【鱼渊远】【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今天的BGM,《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第30章 、烟花海   姜知宜眨了眨眼, 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可她对他身上的气味实在太熟悉了。   她的头被迫仰着,屋子里好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但依稀能感觉到, 空间很小, 应该是用来堆放佐料的地方, 她隐约闻到一点八角的辛辣。   她张了张嘴, 手指探上去,小心翼翼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声音哽咽着,却软得要命,脆弱的要命, 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说:“江燃, 是我。”   话音落下时, 眼泪也随之砸了下来,滚烫的泪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   他似乎是被烫到了,条件反射地松开手,抬手要去拉门, 大约是想将她推出去。   姜知宜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后背死死抵住门框。   她说:“江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猜不出来的。   他突然的冷漠,突然的疏离, 绝不仅仅是无意中听到了徐青枝那些话那么简单。   只是她也有她的骄傲。   他不说,她便不问了,以免叫他看不起,错以为她也同那些对他死缠烂打的人一样。   十几岁的女孩子, 对爱情的想法很天真也很简单。   ——即便未能与你共老, 至少也要做你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遗憾也好, 后悔也好,那些描述爱情的故事里,不是最喜欢歌颂这种未完成的美吗?   她本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当是患了一场热伤风,难受是难受,但好得也快,来去无踪,很快她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去念大学,去追逐自己全新的人生。   过去的种种,不过回忆里一颗破碎的星星,拼不起来,就当作沙尘扬了吧。   ——她本以为是这样的。   但此时,江燃又这样重新站在了她面前,带着她所熟悉的,海水的气息,皂角的气息,血的气息。   丝丝缕缕的水汽渗进她的皮肤里,骨髓里。   她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不甘的,还是担心的,还是喜欢的。   眼睫已经被泪水彻底沾湿,她仰着头,固执地等他的回答。   江燃依旧在拉门,一只手扯着她的手腕,另只手扣住门把。   门外闪进一瞬的光,姜知宜偏过头,蓦然咬住他的手臂。   男生似没提防,力道倏地一松,闪开的那一道门缝很快又被阖上。   江燃垂目站着,暗得什么也看不清的世界里,只有手臂上的疼痛是真实的,落在手腕上的眼泪是真实的。   眼前的人压抑着的啜泣是真实的。   姜知宜不知自己咬了多久,嘴巴里开始有血腥味散开,她咬得用力,似是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与不解都发泄干净。   江燃叹了声气,终究还是抬起了手,手指插进她的发缝间,很轻柔很轻柔地安抚着。   姜知宜的动作一顿,瘪了瘪嘴,眼泪却是更加汹涌地往下掉。   她松开他的手臂,整个人脱力般往下坠,大概是怕被外面的人发现,连哭泣的声音都好小,每一道声音都压在嗓子眼,情绪在胸腔里胀开、爆炸,然后又尽数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江燃蹲下身子,半跪在她面前,始终没出声,无声地为她擦掉眼泪。   姜知宜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喉结、他的嘴巴,她问:“江燃,以前的约定,真的不作数了吗?你不和我一起去京市念书了吗?”   回答她的依然是少年的沉默。   姜知宜哽了哽,手指抵在唇齿间,努力将泪意压下去,很久才又重新发出声音。   她推开江燃按在她后脖颈上不断安抚的手,手撑着旁边的墙面,慢慢地站起身。   “江燃。”   她低下头,眼睛看向仍旧半蹲在地上的江燃,又或者只是望向了虚空。   她说:“既然你不想和我讲话,那以后都不要讲话了。”   说完,她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拉住门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路上,却遇到了前来找她的许诺。   许诺看见她眼眶泛红,身上浸润着湿漉漉的雨水,眼前仿似罩了一层雾,整个人都透着股失魂落魄的味道。   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握住她的手臂,问:“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   姜知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许诺身上,眼泪又有要掉下来的趋势,她张了张嘴,说出的话终究还是带了哭腔。   她说:“江燃刚刚跟我说,以后路上碰到,就当不认识了。”   ——这是江燃今晚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在那道弹簧门阖上之前。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许诺说:“你碰见江燃了?他今天不是没过来吗?”   姜知宜摇了摇头,却说:“许诺,我想回家了。”   许诺看了一眼她现在的模样,叹气道:“你今晚别回家了,去我那里吧,以免阿姨看见了担心。”   姜知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许诺又回去包厢,跟别的同学说了句她和姜知宜先回家了,才带着她出门。   到餐厅门口时,姜知宜发现门口零零散散蹲了好几个陌生面孔。   看起来不太像渔里本地的人,她注意到,其中有两个人,腰后别了根可以伸缩的那种铁棍。   姜知宜眼皮一跳,回头看了眼餐厅的方向,跟许诺说:“我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许诺点了点头:“正好,我去拦辆出租车。”   姜知宜走到角落的地方,直接拨通了110的电话。   到了许诺家里后,姜知宜简单洗了通热水澡,换上许诺给她找的干净的睡衣,就直接躺下了。   夜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许诺应该也没有睡着,打开床边一盏小夜灯问她:“吱吱,你睡了吗?”   姜知宜眨了眨眼,从躺下那一刻开始,她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枕巾已经湿了好大一片。   她咬了咬唇,没应声。   许诺说:“我不知道你和江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问清楚的。”   她说:“你看,我们看的那些言情小说,那些遗憾,大部分都是因为男主角或者女主角,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赌气,不说,拐弯抹角,直到很多年后,才幡然醒悟,恍然惊觉如果自己当时怎样怎样就好了。”   “但那时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呀。”   她说:“吱吱,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有自己的幸福。”   她的语气温柔,坚定而有力量。   姜知宜咬了咬唇,转过身,她说:“那要是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回答她的只有许诺绵长的呼吸。   姜知宜这一觉睡到隔天下午才醒来,好在许诺的爸妈最近都在外地出差,才不至于让她在大人面前太不礼貌。   她从卧室里走出去,许诺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剧。   姜知宜去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眼眶红肿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许诺,我能不能再在你家里待一天?”   不然,这副样子回家,妈妈肯定要问东问西了。   况且,她还没想好,假若遇见江燃,她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许诺从沙发上坐起来,给她热了一下午饭,笑道:“我巴不得你在我家多过几天呢,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说是只过一天,但姜知宜却是在许诺家里躲了整整三天才离开。   这三天的时间,她们两个几乎把这两年比较火的、但以前一直没机会看的电影全刷了一遍。   电影有好有坏,有的叫人捧腹大笑,有的令人泪流满面。   但姜知宜其实都没有看进去。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发呆。   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想。   而大抵是怕她伤心,自从第一天夜里那段语重心长的劝解之后,许诺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江燃的名字。   她回云巷的那日,天气意外地放晴了,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某一个瞬间,她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而不知是不是那种仿若梦境的感觉太过于清晰了,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姜知宜每每回想起2012年的那个夏天,都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一场盛大又悲伤的梦境里。   具体的细节她已经无法记起了,后来那段时光,在她的回忆里,全被浓缩成了几个简单的句子。   譬如,在她躲在许诺家里的那几天里,江爷爷突然自杀了。   又譬如,江燃在处理完江爷爷的后世之后,人间蒸发了。   偶尔还夹杂着一些街坊邻居的感慨,说是当年江如渠追踪的那些毒/贩终究还是找到了江燃,刚开始还只是骚扰他,后来就开始用刀,用一些违/禁的武器,甚至是用他身边的人威胁他。   江燃悄悄跟警察合作,最后警察确实抓到人了,但被派过来的只是一些小喽啰罢了,真正的巨头仍躲在幕后,找不到踪影。   源头没有切掉,那就永远都有危险。   也有人说,江爷爷选择自杀,就是为了逼走江燃,让他不要再有挂念,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这些字句,组成了姜知宜的一整个夏天。   他们在前一年的校园文化节之后说好的,高考过后要一起去北方看海的约定,也因为江燃的突然失踪,而搁置了下来。   一直到他们全部都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沈时安才终于受不了这种低靡的气氛,在群里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北方旅行。   他们原本六个人的小群,还是六个人,只是其中一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姜知宜盯着聊天框发了会儿呆,在长久的沉寂之后,她回了句:可以。   随着她这句话发出去,其余人也接二连三开始回:好啊。   他们的目的地最终定在了很靠北的一座城市,因为经费有限,他们没有坐飞机,而是搭乘了最慢的那种绿皮火车。   火车在路上晃晃荡荡行驶了将近四十个小时,还好车上有空调,不至于让他们形容太狼狈。   下车时,许诺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散架了。   几人直奔之前在网上订好的民宿,在民宿里洗完澡睡了整整大半天,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出发去看海。   傍晚的海滩,夕阳在海面上洒下一层碎金。   北方的大海看起来和南方很不同,好像更辽远,更加壮阔,仿佛能容纳一切。   周围有很多人带了帐篷过来,搭起了烧烤架,打算晚上在这里过夜。   他们几个学生,什么也没准备,在沙滩上玩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无聊了。   沈时安说:“一枝花和程青青,你俩先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和许诺还有陆鸣去买点帐篷和烟花,咱们晚上也在这边露营一晚。”   程青青抬起眼,笑问:“经费够吗?”   沈时安拍拍陆鸣的肩膀:“陆老板有钱!”   陆鸣转头踹了沈时安一脚,对上程青青揶揄的视线,耳朵不由得一红,竟然有些结巴:“我、我爸今年生意还可以,给了我一些……零花钱。”   程青青“哦”了声,翘起唇角转过身,陆鸣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被沈时安拽着胳膊拉走了。   姜知宜托着下巴,转过头,问程青青:“陆鸣跟你表白了吗?”   程青青大抵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她的玩笑,毕竟这些天,姜知宜什么状态,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摸了摸鼻子,脸被夕阳照得也有点红,无奈道:“他那种傻子,你以为呢?”   姜知宜抿起唇,眼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心里无边的浪潮覆盖住。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问程青青:“要听歌吗?”   “好啊。”程青青接过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是姜知宜最近循环了好多遍的歌。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程青青听到歌词,心里就一片潮湿,她转头看了看姜知宜,女孩侧颜干净,面容平静,所有的灵气好像都被迅速抽干了。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沈时安他们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姜知宜躺在沙滩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耳边窸窸窣窣全身人声,其余几人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在小声聊着天。   姜知宜坐起来,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走过去。   还是许诺先看见了她,她的眼里浮起好大一片笑意,说:“我们的寿星终于醒了!”   姜知宜愣了愣,程青青说:“忘啦?今天是你生日呢。”   陆鸣从他们刚搭好的帐篷里端出一盒蛋糕,蛋糕上插了两只蜡烛。   一个1,一个8。   许诺带头起哄:“祝我们吱吱十八岁生日快乐!”   熟悉的歌声响起来,程青青撞撞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快许愿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不远处一朵烟花忽而升至高空,炸开,然后往下坠落。   最美的事物总是最短暂。   许诺还在另一头叮嘱:“要许三个愿望哦!”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灵,请求诸天神佛能够保佑江燃,愿他一生平安。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灵,请求诸天神佛能够保佑江燃,愿他一生平安。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灵,请求诸天神佛能够保佑江燃,愿他一生平安。   -上天啊。   -请你一定一定要保佑江燃。   -让他平安。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写完,在狂哭了。   上卷到这里就结束了,该虐的差不多都虐完了,接下来期待2.0版本的吱吱和燃哥吧。   也谢谢这一路陪我走到这里的你们,这章的评论区发红包,还是老规矩,24小时内的2分评论。   谢谢【狗狗橘】【鱼渊远】【栀夏1640】【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谢谢你们! 第31章 、电话声   高三毕业后的暑假, 漫长又炎热。   从北方回去后,姜知宜便整日泡在徐青枝的糖水铺里。   一直到八月底,“月球暗面”小分队才进行开学前的第二次聚会。   程青青如愿考到了京市的电影学院里, 而姜知宜也几乎没有意外地拿到了京大文学系的通知书。   不仅如此, 她还是那年虞江省的文科状元。   几人聚餐时, 许诺手舞足蹈地给她描述谢师宴时, 梁校长和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时难看的脸色。   他们几个坐在KTV的包厢里,早已不见当初的青涩。   沈时安弯腰拿起一瓶啤酒,灌进喉咙里,酒过三巡,开始感慨:“要是燃哥还在就好了。”   一句话出来, 整个包厢里都是一静。   恰好屏幕里一首歌曲刚刚播放完, 沈时安自知说错话, 有些懊悔地看了姜知宜一眼。   后者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倾身拿起麦克风。   不知是谁点的,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   许诺跟着打哈哈,拿起另一只话筒, 鬼哭狼嚎开始唱:“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   九月初,他们就各自去新学校里报到了。   除了姜知宜和程青青以外, 许诺也考入了本省的一所省重点大学,沈时安和许诺同校,学体育。   只有陆鸣考得不太好,去了一所大专院校, 他填志愿时特地选了京市的学校, 美其名曰:“如果不能去好的学校, 那就一定要选好一点的城市。”   沈时安揶揄的目光在他和程青青身上滚过:“到底是为了城市还是为了人啊?”   被陆鸣一脚踹过去。   大学的课业比姜知宜想象得要繁重。   以前念中学时,老师们在他们耳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熬过这个阶段,人生就敞亮了,到大学之后,你们会闲到发疯。”   然而大学后的姜知宜,并没有体会到那种发疯的闲,相反,她一度忙到连和程青青见面的机会都找不到。   大一刚入学没多久,她就加入了学校的广播站。   京大广播站的资历,是可以在工作后被列为工作经历的,因此很多人挤破了头想往里进。   姜知宜在几个方向中犹豫了片刻,选了音乐和人物访谈这两个方向。   大二下学期,她就被教他们西方文学史的程教授选进了他的工作室里。   虽然作为本科生,只能帮忙整理一些边边角角的小资料,但是于她而言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秘果》那边的短篇小说,她也一直在坚持写着。   除了高三特别忙碌的那段时间,她暂停了一段时间的写作以外,之后她几乎每一期都没落下地在月刊上发表文章。   如今俨然已经是《秘果》的常驻作者之一。   经常有读者往杂志社寄信,然后杂志社再将那些信转交给姜知宜。   《秘果》的编辑部也在京市,熟悉之后,姜知宜曾与她的责编了了见过几次面。   了了也曾问过姜知宜要不要去编辑部参观一下,但都被姜知宜拒绝了。   “怕那些编辑看到我,从此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幻灭了。”她是这么解释的。   了了表示很惊讶:“怎么会?你长这么好看,应该是形象又往上提好几个度才是!”   姜知宜弯了弯眼睛,没说话。   了了说:“不过,你真的是太低调了,刚开始知道你是京大学霸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你看其他那些作者,念个Z大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竟然从来没往这方面营销过。”   不等姜知宜接话,她又说:“说起来,我们主编其实一直很看好你的,经常在办公室里夸你。说你的小说烟火气很浓,但又完全没有乡土感,总之就是很有灵气的。”   同其他很多同类型的杂志主编相比,《秘果》的主编可以说是很神秘了,几乎没在人前露面过。   网上一直有传言说,《秘果》的主编其实是某大神作者,但也从来没被证实过。   了了突然提起这个,姜知宜也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那你悄悄告诉我,你们的主编真的是那个谁吗?”   “谁?”了了问,“不肯栖?”   姜知宜眨了眨眼,没想到她会说的那么直接,她讷讷地点点头。   了了说:“我要怎么回答你呢?”   姜知宜抿了抿唇,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笑道:“我明白了。”   了了说:“所以啊,不然你以为凭我,哪里有资格成为不肯栖的编辑?”   姜知宜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的某个深夜,她因为帮江燃挡了一棍,住进了医院里。   半夜辗转睡不着时,打开手机,和了了聊了会儿天,当时了了就在疯狂地同她吐槽不肯栖。   说他拖稿好疯狂,跟他催稿能气掉半条命。   同样也是那天晚上,她和江燃一起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几乎坐了一整宿。   泠泠的月光越过楼梯口那一扇方形小窗照进来。   她中间实在困得不行,靠在少年肩上沉沉睡去,梦里有海的气息,消毒水的气息,还有少年身上浓得化不开的干净的皂角香。   姜知宜眼眶微涩,止了话头。   了了没有察觉到她突然的沉默,仍自顾自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短篇小说已经写得很成熟了,考虑写写长篇吗?”   姜知宜回过神来,犹豫道:“我没写过,不确定能不能写好。”   了了说:“不管做什么,总要迈出第一步啊。”   “嗯,你说得对。”姜知宜说,“我要想一想。”   “行。”了了说,“如果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建议你可以从自己熟悉的方向入手,比如以你自己的成长故事作为切入点啊,或者直接把背景定在京大。”   她说:“说到这个,你长这么大,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男生吗?”   姜知宜一愣,脑海里不由得又晃过那张被掩藏在记忆深处的脸,她抬手揉了揉脸,半晌道:“有过的。”   “欸?”   姜知宜抬眼看向她,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知道要写什么了?”   “什么?”了了问。   “大海,小城,巷弄,青梅竹马,怎么样?”   -   姜知宜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在她大三下学期完成定稿,一直到大四上学期,才终于等到下号出版。   出版书名最终被定为了《是我的海》。   偏文艺的书名,一开始遭到了了了的强烈反对,但在姜知宜的坚持之下,了了还是尝试着递交了上去。   没想到主编竟然一下子就通过了。   书籍上市之前,了了给姜知宜送来了一些样书,说可以送给她的朋友们。   姜知宜在备忘录里列了个名单。   她想了想,登上Q.Q,找到句号君的账号。   这些年,虽然微信已经彻底普及,很少有人再用Q.Q了,但是她同句号君仍旧保持着这种“古老”的联络方式。   【七月】:我第一本书要上市了,给你寄一本,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   那边很快回:恭喜。   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串有些熟悉的地址。   【七月】:你也在京市?   【七月】:突然发现,你离我挺近的。   【。】:这样。   【。】:那么,要见个面吗?   姜知宜犹豫了片刻,虽然说她同句号君已经相识很多年,对他的人品她还是很信任的,但突然要见面,她还是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句号君那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很快又说道:还是算了,最近太忙,等有时间?   姜知宜连忙回:嗯嗯!   可能是因为姜知宜这些年不间断地写短篇,真的积累了不少读者,加上《是我的海》前面大约五万字的内容,都在《秘果》里进行了连载,且进行了大规模的宣传。   《是我的海》的预售情况出乎姜知宜想象得好。   连了了也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么多订单,那几日,她每天都如同电子小精灵般,在姜知宜耳边播报着各种数据。   姜知宜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扎进了大四的论文写作中,抽空才给了了回两条。   了了直接发了语音过来:“你这次书卖得太好了,预售的时候就超过两万册了,发货那天订单又一轮激增,一个月的销量就五万多,虽然比不上那种很大神的作者吧,但是我们组其实已经有一两年都没出过这种程度的书了。”   “今年我们组的年终奖真的全靠你了呜呜呜!七月你可真给我争气。”   姜知宜回了个“过奖”的表情包。   那年寒假,姜知宜照例回了渔里过年。   出租车停在巷口时,姜知宜看到有几个陌生中年男人正从巷子里走出来,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徐青枝提了一嘴。   徐青枝说:“听说有开发商想买下云巷这块地,不知道又要瞎搞什么名堂,最近在打听江——”   徐青枝顿了顿,说道:“在打听江家那套房子的户主的联系方式,那套房子占地面积大,地理位置也很特殊,估计又碍了他们的事吧。”   她的语气略显讽刺,显然是并不想让这群人对云巷做什么改动。   姜知宜夹了一块山药放进嘴里,又听徐青枝问:“这几年,还是一直没有江燃的消息吗?”   姜知宜动作微顿,口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她摇了摇头。   徐青枝又叹了声气,想到什么,她说:“对了,这一年,经常会有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过来,我一接,那边也不说话,就挂了。”   “后来我再打回去,就一直显示占线——”   她看向姜知宜,将写着那串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姜知宜。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只是这些年看着姜知宜愈发的沉默,作为母亲,多少还是有些心酸。   姜知宜接过纸条,目光在那串号码上闪过,软声应了一句:“好。”   隔日,“月球暗面”小分队又聚了一次餐。   这几年,他们每年寒假和暑假都要在一起聚一聚。   姜知宜到地方时,其余几个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程青青和陆鸣正坐在一起聊最近新上映的一部电影,许诺和沈时安则是正靠在一起玩游戏。   这几年,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好多的变化。   譬如,陆鸣的大专是三年制的,毕业后他就直接接管了他们家的服装厂。   他年轻,脑子活络,以前他们家的服装厂只为别人生产衣服,他接手后,招聘了两个设计师,开始做自己的品牌。   一年下来,虽然不说取得多大的成就,但也算有模有样,在小众潮牌圈里算是打出了一点名气。   程青青大三那年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接戏,今年上半年演的一部小制作网剧,虽然被网友吐槽粗制滥造,但因为剧情很精彩,加上演员颜值很高,也算是积累了一点名气。   而许诺和沈时安,更是因为在同一所学校念书,近水楼台,两人在前不久也确定了恋爱关系。   到头来,竟然只剩下姜知宜一个孤家寡人。   姜知宜靠进椅子里,边和他们闲聊,边端起手边一杯果酒饮下去。   这些年,兜兜转转,物换星移,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她的酒量却好似仍旧一点长进都没有。   三杯下肚,她就开始不太舒服了,她站起身,想要去卫生间里洗个脸。   许诺担忧地看她一眼,也跟着起身说:“我扶你去。”   姜知宜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正是晚餐的时间,餐厅里人流如织,姜知宜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许诺在旁边看着她,忽然问:“吱吱,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人喜欢?”   姜知宜蓦然抬起头,透过面前的镜面与许诺对视。   她喝醉后,脸就变得好白,白里又透着不太健康的潮红。   眼眶泛红,睫毛轻颤。   她咬了咬唇,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那天晚上,她回到云巷时,已经好晚了。   夜里渔里又下起雨来。   半夜她头痛,起床喝水时,突然听见房间里的电话分机响起来。   她愣了愣,福至心灵,走过去接起来。   静谧的夜色里,她甚至能够听到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电话筒,声音因为宿醉而泛着轻微的哑。   “喂?”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的地雷,谢谢【bluey0809】【岁岁咚】【栀夏1640】【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鞠躬!~ 第32章 、再遇见   电话那头有着嘈杂的人声。   脚步声, 微小的对话声,不同方言交织在一起,听不出是在哪里。   但唯独没有她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   “喂?”她又问了一句。   却依旧没有声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冬日的雨, 与夏天的很不一样, 雨点更大, 沁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睡时嫌干,屋里没有开空调,此时身上只有一套棉质睡衣,彻骨的寒意侵蚀了她的每一寸皮肤。   时间在电话筒之间无声地流淌。   先前喝下去的那几杯果酒,经过夜色与短暂睡眠的酝酿, 到此时只残余下一点清浅的醉意。   她的头痛得要命。   然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泛起了细细绵绵的疼。   那疼不剧烈,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空气里悬着,只待她稍不注意,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她无意识地捂住心口, 终究还是哑声开了口。   “江燃。”她说,“是你吗?”   嗓音涩得厉害,那两个字从喉咙里滚出,陌生得很。   她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 人生除了生死,没有大事,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就将它们装进箱子里, 密封起来, 压在心底, 不看不听不提起,便不会感到难过了。   很多年前爸爸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时,她就是这么做的。   后来江燃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也是这么做的。   但这么做的弊端就是,倘若这个箱子永远不被人揭开还好,但总有人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掀开一角,又撬开一层盖子。   于是她就会不断地被提醒,伤口也一次又一次被撕扯开。   她咬紧了唇,因为长久压抑着呼吸,此时大脑开始有些缺氧,身子虚虚晃了下,单薄的身体上就只穿了一身空荡荡的睡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吱吱,是我。”   低沉的,清冽的,熟悉的男声。   姜知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未及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如暴雨般落下来。   窗外的雨也下得愈发急了,几道闪电隔着不遮光的窗帘闪进来,雷声隆隆。   怎么冬天会有这么大的雷啊——姜知宜在心里这样呢喃了一句。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好好的思考,思绪胡乱翻飞着,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觉得自己仿似又变回了咿呀学语的稚童,一时间竟然忘记该如何发声。   “江、江燃。”嗓音嘶哑难耐,压着浓浓的哭腔。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嘟—嘟—嘟——”   他那边的电话突然被切断了。   姜知宜抹了抹眼泪,手忙脚乱地回拨回去。   “嘟—嘟—嘟——”是忙音。   再拨。   再拨。   再拨。   一直是忙音。   “混蛋。”   她压抑着着哭腔,起身翻出之前徐青枝给她的那张纸条,连眼泪也不敢落,眼睛睁得好大,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依然是忙音。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她整个人软倒下去,有些无措地把电话筒丢在床上。   刚开始只是小声骂,怕溢出哭腔,每一道声音都极力压制着,刚发出来,又立马被吞进了喉咙里。   到后来,情绪终于彻底绷不住了,她捂住脸,咬紧唇,后背抵着床沿,嚎啕大哭。   她这一生,长到如今的年岁,像这般无所顾忌的大哭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爸爸离世那次算一次,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她手背抵在唇边,无意识地咬下去,胸腔里压了许久的情绪亟待发泄。   这些情绪,从四年前江燃离开时,就开始酝酿了,经年累月的海水灌进来,心脏已然变成了一艘破败不堪的小船。   外面看起来还是好好的,但是内里早已被水浸得腐蚀、溃烂。   小小的船只终于兜不起一个她了,终于无法再承受这样长年累月压抑着的悲伤了。   漫天的海水涌了进来,没过她的心脏,她的口,她的眼,她的鼻。   她站起身,冲进卫生间,无法抑制地开始干呕起来。   她的动静闹得大,徐青枝在睡梦里被惊醒,打开灯。   深夜的灯火照在女孩明净如山水的脸上,她抬起头,赤红的眼眶灼伤了徐青枝的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放缓了声音问:“吱吱,你怎么了?”   姜知宜快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她看着徐青枝,忽然开始笑起来。   像笑,但也不像笑,她的眼睛是弯着的,但眼泪却好似止不住般扑簌簌地往下掉。   徐青枝走过去,喉咙也跟着一起哽住,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小声问:“到底怎么了啊,你跟妈妈说。”   “没事的。”姜知宜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徐青枝,明亮亮的双瞳被一层厚重的泪膜盖住,她说,“我只是太开心了。”   她说:“我好开心呀,妈妈,你知道吗?江燃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是该开心的。   她真的好开心。   这几乎可以说是她这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但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喉咙里不断涌出的泪意:“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觉得很开心,但是又很想哭,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说话已经完全地语无伦次起来,眼睛睁得好大,如孩童般懵懂又纯稚地看着徐青枝。   徐青枝牵过她的手,眼眶也不由得泛起酸来。   “妈妈懂的。”   她叹了声气,手掌很轻柔地揉了揉姜知宜的后脑勺。   她说:“只要人活着,就总有相见的那天,我们吱吱会得偿所愿的。”   纵然一开始出于私心,不希望姜知宜同江燃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姜知宜大抵也清楚她的意愿,因此这几年从来不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丁点想念江燃的样子。   但是她的她的妈妈,哪里会不清楚的呀?   自从江燃离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整个精气神好像都被人抽走了。   还是同从前一样,爱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她分担开店的工作,在学校里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拿奖学金,被老师看重。   但是,有什么东西,又的的确确不一样了。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作为母亲,她全都看在眼里。   她说:“我们囡囡,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妈妈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也可以生气,可以反驳妈妈,可以哭,可以闹——”   她的喉咙发涩,后面的话哽了好几次才讲完。   姜知宜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她的肩窝里,那里的布料很快就濡湿好大一片,她的手在底下将自己的衣襟扯得已经皱得不能看,哽咽道:“妈妈没有做错什么。”   不等徐青枝说话,她又说:“我这几年,一直不敢想他,不全是因为怕妈妈不高兴,我其实,是真的很害怕——”   “但是我又不敢害怕——”   怕他出什么意外。   但是又不敢去想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怕神明不小心听见了她的惧怕,错以为那是她在向他许愿,然后真的让他出了什么事。   人有所牵挂,才会变得迷信。   那天晚上,姜知宜直接宿在了徐青枝的房间里。   起初她还担心自己睡不着,但可能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实在太耗费心神,刚沾上枕头,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来,那一整个寒假,姜知宜几乎日日守在电话边,因为江燃的那个号码,她后来也尝试着打过去几回,每一次都是占线。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那次误打误撞接通的电话里,她因为整个人太过于震颤,竟然忘记将自己在京市的新号码告诉他。   但是,一直到寒假结束,她都没有再接到江燃的电话。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   来年六月,姜知宜终于完成了她为时四年的本科学业。   那个暑假,姜知宜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程教授的工作室里继续实习。   九月,姜知宜开始了自己的读研生涯。   程教授年近六十,快要退休,姜知宜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学生,算是关门弟子。   因此他在对姜知宜的教育上,非常用心,不仅教导她文学上的知识,每日还敦促她练字写作。   读研后的姜知宜,课业好像更加繁重了。   又一年的六月,姜知宜收到了了的消息,说有个影视公司看中了《是我的海》,问姜知宜有没有意愿授权影视版权。   姜知宜去网络上搜索了一下,想要购买她的影视版权的这个公司,这几年出了不少精品剧,是一家很愿意沉下心来好好做剧的公司。   姜知宜很快给了答复,了了说:“影视合同的话,你可以直接来公司签署。”   姜知宜同了了约定在七月上旬去签署合同。   从2011年至今,这已是姜知宜同《秘果》合作的第八年,却是她第一次去往这个承载了无数少女美好幻梦的出版公司。   读研之后,她没有住学校里给她们统一提供的研究生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   公寓是两居室,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已经毕业的同门学姐付盈。   付盈看她一大早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还特地卷了头发化了淡妆,不由得问:“约会去?”   姜知宜说:“不是呀。”   她没有跟别人讲自己在写小说这件事,因此只能含糊过去:“去见一个老朋友。”   《秘果》编辑部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她本以为编辑部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由于全是文化人,应该会是一个文艺气息很浓厚的地方。   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除了书多一些以外,其实和普通的格子间没有很大的差别。   了了带她参观一圈之后,两人就直接去了主编的办公室。   不肯栖和姜知宜想象中不太一样。   姜知宜看他“出道”多年,原本还以为他应该年纪很大了,没想到本人看起来竟然格外的年轻。   她捏了捏耳朵,有些拘谨地说道:“您好。”   了了看起来并不像她先前说的那么害怕主编,在姜知宜耳边小声说:“谢,我们主编姓谢。”   姜知宜于是说:“谢主编,您好。”   谢昭点了点头,与她又寒暄了几句,才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姜知宜的那份合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姜知宜接过合同,坐在椅子上大致浏览了一遍。   其实具体的合同内容,之前了了都以电子档的形式发给她看过了,此时不过是走个形式。   签完合同之后,谢昭又请她吃了顿饭,带着了了一起。   吃完饭后,姜知宜站在路边等车,谢昭和了了一起走出来,谢昭忽然说:“我这边有一个合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姜知宜问:“什么合作?”   谢昭说:“目前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是一个军人题材的电视剧,算是献礼剧,影视公司那边想先做一本定制小说,他们那边原本找了我,但我近期都比较忙。”   姜知宜眨了眨眼:“但是,我没写过这种,我也完全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   谢昭开门见山道:“影视方那边会安排顾问帮你了解相关知识。其实我问你想不想接也不全是为了你,是因为我如果不接,这个饼肯定会落到别的出版公司那里去,对我来讲肯定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你虽然没有写过这种题材的文章,但你之前那本《是我的海》我看过,虽然是爱情题材,但是你整个文章的内容其实涵盖了很多东西,我能看得出来你的野心并不只是在写言情故事这里?”   他不愧是知名作家,讲话条理清晰且直击要点,姜知宜歪了歪头,半晌叹了声气,她说:“你真的很会劝人。”   谢昭转过头,笑了笑说:“晚上我把影视公司那边的微信名片推给你。”   2018年的暑假,姜知宜又没能回渔里。   她每日不是在程教授的工作室里协助工作,就是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查阅各种相关资料,不去工作室也不去图书馆的日子,她就躲在空调屋里观看各类军人相关的纪录片以及影视剧。   好几次付盈路过,听到她房里铿锵有力的训练声,都忍不住一个哆嗦,问她是不是打算去入个伍。   姜知宜只好打着哈哈说:“你不觉得他们很帅吗?”   付盈的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炽烈的日光下一片军绿色的方阵,少年们站得笔直,挺拔如同新生的白杨。   她点点头:“确实挺帅的。”   姜知宜便弯起眼睛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八月末,影视公司那边负责跟她对接的颜茉给她发了条消息,说他们那边通过官方联系了一位专业人士,她写作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全程向他咨询。   必要的话,她还可以跟他一起去军区住上一段时间,感受一下真实的军人的生活状态。   颜沫说:“之前一直没给你安排顾问,就是在等他的档期,这位可厉害了我跟你说,才24岁,就已经立了三次二等功,关键是,我之前看过他照片,脸真的特帅!!”   姜知宜怀疑她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她轻轻笑了笑,不由得打趣道:“你天天混迹娱乐圈,见过的帅哥还少啊?”   “不一样。”颜沫说,“是不一样的帅。”   她想了半天,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好说:“等你见到真人就知道了。”   没过几天,他们的饭局就组起来了。   作为《秘果》的主编,谢昭也跟姜知宜一起过去了。   饭局定在了本地一间还算隐秘的私房菜馆,店面装修设计都颇为古色古香,绕过好几道曲水回廊,最后终于停在了一间单独的小院门口。   到门边时,谢昭突然想起自己手机落车里了,于是转回身对姜知宜讲:“你先进去,我回去拿手机。”   姜知宜点了点头,直到谢昭走远了,她才理了理衣服,继续往里走。   脚刚踏进院子,却见屋里走出一个人。   白衬衫,黑色的工装裤,衬衫衣摆像是习惯性地扎进了裤腰里,托出一截窄而有力的腰身。   肩很宽,头发剃得好短。   夏日黄昏的日光泛着粉,浓烈的暖色越过院墙照耀在他的眉眼上,仿似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姜知宜目光一顿。   见又有人从他身后追出来:“队长,你去哪儿啊?”   “接电话。”来人似乎笑了声,嗓音里带着几分懒散的不耐,然后他忽而抬起眼。   四目相接。   有一瞬间,姜知宜好像忘记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写到重逢再声明一遍:   文中涉及的所有人物、城市、职业以及职业内容等,均为虚构,没有原型,请勿与现实世界联系。   谢谢【AK】的营养液,你是天使!~ 第33章 、桂树下   那天吃饭的全程, 姜知宜都有些心不在焉。   谢昭跟她不算熟悉,对她的性格不算十分了解,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善交际。   作为乙方,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 而江燃和他那两个战友则是坐在他们的对面。   影视公司的人坐在中间的位置, 见人来齐了, 热热闹闹地开始挨个介绍。   姜知宜手里捏着一只金属小勺,如坐针毡地在戳弄手边一盘开胃甜品,直到颜沫开始在她耳边小声问:“帅吧?”   姜知宜才迷迷瞪瞪问:“……嗯?”   颜沫说:“江队长啊!就坐中间的那个,听说这几年一直在西城军区待着,前两年还去黎国做了两年维和工作, 前不久才回国, 最近正在休假, 不然我们可逮不到他!”   她没坐多久,就将对方的资料又摸得更清楚了。   那边跟在江燃身边的那两个士兵也在跟大家讲他们在黎国遇到的一些事迹。   很多东西不能讲,他们就挑一些能说的讲,缓和一下屋子里这因为陌生人超标而带出的那一点尴尬。   “危险, 怎么不危险?”   “有一天我们正在街上巡逻,突然碰上几个……闹事!”他将中间几个词儿含糊过去了,又问,“你们知道什么叫汽车炸弹吗?”   颜沫很捧场:“您给解释解释?”   耿书明说:“你在黎国, 经常会看到一些很破旧的,看着都可以直接报废了的车,在街上穿行,遇到这种就要注意了。”   颜沫问:“为什么呀?”   耿书明说:“这些车有一部分就真的是普通民众开的车, 但有一部分, 里面装满了炸/弹, 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卧槽!”这回没等他说完,颜沫就接了话,“那也太可怕了吧!”   “就是说啊,反正当时在那边经常会遇到这种。”   “那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耿书明似乎是笑了笑,抬起眼:“不然你以为什么是军人?”   耿书明看上去比江燃还要小,浑身上下仍带着满满的少年意气,这话有几分狂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骄傲。   颜沫问:“那你们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吗?”   “经常!”耿书明说,“具体的事儿不太好说,我给你看看我们队长身上的伤你们就了解了。”   他说着,就要去掀江燃的衣服。   自从大家坐定之后,这位江队长除了最开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就安安静静坐自己座位上,双肘搭在桌沿上,坐姿松散,神情平淡。   但可能是因为常年在部队里养出的锐气,即便他坐那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依然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颜沫早就想跟他搭话了,听闻耿书明这么说,连忙星星眼地看向江燃。   后者眉一掀,漫不经心拍开了耿书明伸过来的手,不咸不淡地问:“有病?”   耿书明说:“给咱们七月老师看看你的伤呗,这样才能更准确地写出好作品是不是?”   他们平日里在一起闹惯了,他其实知道江燃不会同意,此时不过是故意闹一闹他。   另一边的刘岩也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起哄:“没错没错!”   包间里大多都是年轻人,纵然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这会儿一番闲聊下来,大家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拘束。   颜沫也跟着附和:“我也觉得这位同志说得对!”   就连谢昭闻言,都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姜知宜。   整个包间里,好像就只剩下了江燃和姜知宜两个人是不受影响的。   姜知宜始终低着头,一勺一勺将手边那枚蓝莓蛋糕送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蓝莓味混杂着奶油味在她心里化开。   与表面的淡定不同,她的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乱麻。   正是在这样的热闹时刻,江燃突然弓起身端起桌上一杯白酒喝了一口,眼皮轻抬看向姜知宜,嗓音低沉,带了几分莫名的认真。   他说:“七月老师要看吗?”   七月老师。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姜知宜的大脑再一次宕机。   短暂又漫长的半分钟内,她的脑海里一直在不断地循环着这四个字。   指甲快要将手心的软肉抠烂,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的对视上。   “好啊。”她说。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江燃微微挑了下眉,身边耿书明和刘岩的起哄声更大了。   姜知宜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那些压在心底的翻江倒海的情绪好像终于压不住了,渴望着越过她的眼睛喷涌出来。   她的眼睫渐渐湿润起来,瞳孔里结起一层泪膜。   江燃收回视线,身子懒懒往后一靠。   “还是算了吧。”他漫不经心地道,“要脸。”   包厢里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唯有颜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江燃,又看了看姜知宜,低下头问:“七月老师,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江队长啊?”   姜知宜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涌上喉口的泪意压回去,摇了摇头:“怎么会?”   颜沫说:“感觉你今天——”   姜知宜解释说:“我今天生理期,不太舒服。”   “噢,难怪!”颜沫拿开她手边的蛋糕,“那你还吃这么多凉的!”   姜知宜朝她笑了笑,想了想,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哦!”   这个餐厅做得精致,每个包间都是在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的,除了吃饭的地方以外,还有供休息睡觉,以及泡温泉的地方。   姜知宜循着指示牌找到卫生间。   卫生间外面装得颇为古色古香,里面的设施却颇为现代。   她按开卫生间里的灯,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有些脱力地顺着门板滑落下去。   卫生间距离饭厅还有一段距离,静谧的夜色里只能听见孜孜不倦的蝉鸣与蛐蛐的叫声。   与夏日的夜色仿佛长久地融为了一体。   她摸出手机,给许诺发了一条微信。   【吱吱吱】:许诺,我遇见江燃了。   打下“江燃”两个字时,手指是颤的,来来回回写了好几遍才输入正确。   她轻轻咬住唇,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刻意压制的,忍了一晚上情绪,仿佛也随着这两个字被写出来,终于得以重视,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伤。   刚受伤的时候,她是感觉不到痛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一直等几个小时,甚至是一天过去,那些伤痕所带来的后遗症,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侵袭她的神经。   时隔很多年,她现在好像又重新体会了一次那种感觉,麻木了一整个晚上的心脏,突然开始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来。   疼到她的眼眶都红了。   泪意一次又一次地涌上来,又一次一次地被她压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卫生间里躲了多久,直到谢昭开始给她发微信,问她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姜知宜才有些恍惚地站起身。   低血糖。   脑袋一阵眩晕。   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一直等那阵眩晕劲儿缓过去,才重新睁开眼。   镜面里,自己的眼睛赤红。   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掬起一捧水扑在自己的眼睛上。   还好她没有化眼妆的习惯,即使沾了水也不会令自己显得太狼狈。   她轻轻吐了口气,扯了张纸巾将脸上的水擦干净,才拉开门往外走。   空气里散着一阵呛人的烟味儿。   卫生间旁边的桂树下,倚了一个人,男人穿白衬衫,黑色长裤,裤脚扎进了军靴里,一只手夹着烟,另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夏末秋初朦胧的月照拂在他身上,在他身前洒下一片清辉似的光。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二十四岁的眉眼,较之十七岁,锋利了好多,也沉稳了好多。   皮肤不像以前那么白了,但是也不黑,是很健康的那种肤色,看得出来应该常年在外接受日晒与风吹。   头发短了,刺刺的一截发扎在脖颈里,较之以前,少了几分少年的锐气,却多了些沉稳的野性,整个人利落中透着清清冷冷的距离感。   个子倒是比以前又高了,以前姜知宜站在他面前,还能勉强到他下颌的位置,现在大抵只能到他的肩膀了。   ——这是姜知宜自今晚重逢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   六年的时光并非弹指一挥间,两千多个日夜,终究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好多彼此陌生的痕迹。   姜知宜紧咬住唇,方才努力忍住的泪意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   她眨了眨眼,泪珠不太争气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转开了脸,不愿被他看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棉花糖。   胀得难受,推也推不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自己的手机,抬起脚步大步流星地朝饭厅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手腕却蓦地被他从后面攥住。   他的力气好大,烙铁一般压着人,姜知宜被捏得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低呼了声。   他的手指松了些,却仍旧没放开她,只是喑哑着嗓音沉声问:   “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说:   江燃你好自为之,妈妈也帮不了你(bushi   谢谢【搬砖去了】的手榴弹,第一次收到手榴弹,谢谢小天使!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喝饱饱了~ 第34章 、楼梯口   他竟然问这句。   他怎么敢问这句?   姜知宜回过头, 被水汽氤氲得潮湿的眼,隔着一片路灯望向他。   她和从前比,变了一些, 又好像没有变。   一直在增长的年岁让她有了一点大人的模样, 但遇见他时, 她仿佛又变成了很久以前那个软声细语的怯弱少女。   譬如此刻,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又晕起了那种细而软的光,令他想起在日光灯下飘飞的细小的绒毛。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起了他在黎国时,某一日误闯进一间破旧的教堂。   教堂里躲着一个当地的孩童,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 脸上、身上, 都是伤。   外面炮火纷飞,他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里,手里抱着一颗一直舍不得吃的青梨。   看见他陡然出现在这里时,他怕极了, 连睫毛都跟着颤抖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既直白又委屈。   现在姜知宜的脸上有着同那个孩子一样的神情。   他的眉头陡然攒起,心里泛起一片酸酸软软的疼来。   心脏好像忽地塌陷下去一小块, 柔和的夜风灌进来,风里藏了绵密的针,扎在他的呼吸里。   不是很剧烈的那种疼,但却无处可藏。   尤其是此刻, 在注视了他片刻之后, 姜知宜忽而启声问:“不是你说的吗?以后路上遇见, 就当不认识。”   她低下眼,这话说得平静,语毕,便伸出手,拂开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   姜知宜回到包厢时,里面的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等她在里面又坐了一会儿,江燃才姗姗来迟地坐下。   有人问了一句:“江队去哪儿了?”   他的目光在喧嚷的人声里望向她,然后又很快地转开,懒洋洋地答:“去抽支烟。”   “烟瘾这么大啊?”不知是谁接了句。   他笑了笑,没应声。   影视公司的人站起身,作最后的陈词:“那行,今晚咱们就到这儿,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七月老师和江队了。”   江燃很快接:“嗯。”   姜知宜也跟着讷讷地回了句:“我会尽力。”   谢昭大抵是觉得这场面尴尬,侧头低声问姜知宜:“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可以现在就说出来。”   他讲话时距离她好近,应当是没留心那么多,江燃坐在对面,眼神一下冷下来。   耿书明瞧着他,小声问:“吃醋啦?”   江燃冷淡的眼看过去。   耿书明打了个哆嗦,嘻嘻哈哈地说:“我知道嘛,我见过七月老师的,刚开始就认出来了。”   江燃仍旧睨着他没说话。   耿书明说:“在你的皮夹里,我们都知道,”他指了指刘岩,“洗澡的时候偷偷看的。”   他怕被江燃骂,直接把队友拉出来共沉沦,谁知江燃只是注视了他片刻而已,竟然没有发火。   “别乱说话。”他淡声叮嘱。   “懂!”耿书明三根手指举到太阳穴。   吃完饭后,几人站在路边等车,因为都喝了酒,只能叫代驾或者打车。   京市的秋来得快,八月末的晚上,空气里已经开始有了凉意。   姜知宜方才也跟着大家喝了一些酒,虽然喝得不多,但威力却足够大。   这会儿头已经开始晕,身上也不由自主地泛着冷。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转头去看江燃。   他站得离她有点远,中间隔了几个人,正低着头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侧脸的轮廓在路灯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冷峻而棱角分明,凛凛不可侵犯。   她叹了声气,转回头,听到颜沫忽然说:“对了,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加江队微信!”   之前一直是耿书明同她对接的。   江燃侧头看向她,顿了一会儿,却说:“我直接加七月老师的吧。”   颜沫愣了愣,“噢”了声,转头看向姜知宜。   江燃也在看姜知宜。   姜知宜抿了抿唇,低下头,打开自己的微信,问江燃:“江队扫我吗?”   “嗯。”   她把二维码递出去,江燃走到她旁边站立。   两人之间蕴着浓浓的酒意,在夏末微凉的空气里,荡出一阵谷物发酵后的香。   加完联系方式,她叫的网约车就到了,她转过身,同众人告别,匆匆地走到车上。   谁知,刚坐进去,车门陡然被人拉开,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涌进来。   姜知宜有些诧异睁大眼。   车外的几个人亦惊得跌了眼镜。   这江队——   耿书明解释:“我们队长突然想起来,找七月老师还有点事要谈。”   “工作相关的!”他又补充。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面前的车子已经绝尘离去。   车内的空气诡异的僵持又诡异地和谐着。   姜知宜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自从师傅将车子开出去,她整个人就如同接受命运般,再没有去抵抗。   她和江燃一左一右坐在两边的位置,身体紧贴车门,侧过脸望向车窗外。   京市是没有夜的。   即便是夜晚,长街上也依然亮如白昼,霓虹灯纸醉金迷地闪烁着,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这里和渔里太不一样了。   姜知宜不想让自己太过于在意江燃,便只能让自己不断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几年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其实倘若江燃当初好好地同她告别,他们在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之后,顺其自然地疏远、分别,那么她应该不会这么耿耿于怀。   但江燃偏偏是在她情绪最浓时,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消失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怨的,怨他以那样惊艳的方式在她生命里出场,又消失得那样无影踪。   她的生命全被他打乱了。   可她怨也无处怨,她根本找不到他。   如今他终于出现了,可她那些怨却早如泄了气的皮球,她怨不起来了,不知道该如何怨了。   车子到达姜知宜住的地方时,已是四十分钟后,直到这时两人才说第一句话,姜知宜站在楼下,礼貌地同他告别:“谢谢江队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说完,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语气那样礼貌又那样疏离,仿佛他真的就只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好心送她回来的合作方。   江燃的眉拢起来,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轻啧,手指伸进口袋里,想抽烟,又陡然想起烟都被他扔进了包里,而包在耿书明那里。   他捏了捏眉心,像是笑了笑,张开嘴,想说什么,姜知宜却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楼上去。   她住的是很老式的那种筒子楼,在寸土寸金的京大附近,房子虽然旧,但租金却不低,好在她有稿费和版权费支撑。   筒子楼没有电梯,连楼道里的灯都没有替换成声控或者感应的,而是最老式的那种,需要自己动手去按开关。   姜知宜沿着台阶往上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余光瞥见江燃双手插兜,定定地站在楼下,没有跟上来。   他的身影分明那样挺拔,身上透着股落拓不羁的攻击性,可他那样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时候,却莫名令人瞧出一股孤寂来。   姜知宜的眼眶无端又潮湿起来,再往上走时,楼道里忽而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腕再次被他握住,她被他压在楼道里,男人喘息声很重,低头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点狠戾来。   “真的不打算认识了?”他问。   他低头看向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她的睫毛颤了又颤,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仰起脸。   距离太近了,她的额头几乎要挨到他的下巴。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眉,他的眼,眼眶又更加湿润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哽涩,她说:“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   随着她话音落下,楼道里的灯陡然暗下来。   开关太远,够不到,只能任它这样沉在黑暗里。   姜知宜的目光终于肯在这样的黑暗里直白且毫无防备地看向他,只能瞧出一点轮廓来,其他的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江燃于是问:“哪种认识?”   姜知宜说:“你我从小是邻居,后来又是同学,曾经短暂地做过好朋友,算起来,应当算是熟人吧。”   她的嗓音温软,却字字诛心。   江燃似乎是笑了声。   “熟人。”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黑暗加剧了空气里的酒气,姜知宜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她的手掌无意识抵住身后的墙面,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   “江燃。”姜知宜忽然叫他的名字,“回去吧。”   曾经他同她讲这句话,而今她又将这句话重新还给了他。   她像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周旋,嗓音又放得更软了些,她说:“知道你还活着,活得这样好,我很为你开心,今天见到你也——很开心。”   她说:“我应当能睡个好觉了,这些年,你时时入梦搅得我睡不好。”   她好像还笑了下,语气平静又温柔。   可她越是平静,江燃心里却越是发慌。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她,令人想起沙漠里的狼犬。   外头的光透进来一点,楼道里他们彼此的身影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姜知宜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软声道:“但也只是这样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记得什么,我当然记得你,我们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但也只是这样了。”   “江燃。”她说,“六年过去了。”   是六年,两千一百多个日夜,不是六天,六小时,六分钟,六秒。   他同她,早就不能像过去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噢,但是可能会比较晚。   谢谢【七分甜yyds】【AK】【狗狗橘】【迦南】【子不语】的营养液,最近天气好热,大家要注意避暑呀~ 第35章 、车厢里   姜知宜回到家里时, 付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瞧见她进门,她嗅了嗅空气里的酒气, 笑问:“出去团建了?”   姜知宜低头换上拖鞋, 轻“嗯”了声。   方才强撑的精神力在此时终于无法再支撑她继续站立, 她转过头, 嗓音好软地问付盈:“师姐,可以麻烦你扶我一下吗?”   付盈愣了愣,走过去,姜知宜抿起唇,醉意侵蚀着神经, 她的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往下掉。   付盈和她住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 自己这个小师妹, 人很聪明,又上进努力,以前还在读本科的时候,程老就经常在工作室夸她。   一开始没见面的时候, 他们都以为她会是个很刻苦努力的女同学,后来见了面,才发现竟然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   个头很小,很瘦, 薄薄的一片,好像风一吹就能被刮倒。   不是他们外貌偏见,只是姜知宜确实还蛮出乎他们的意料。   起初他们都以为她吃不得苦,后来他们成夜地编撰教材、去很偏远的地方出差进行各类交流会时, 她从来没有喊过一次苦, 甚至连眉头都很少皱。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她情绪如此外露。   付盈将她扶到沙发边坐下, 又起身去给她冲了杯蜂蜜水。   姜知宜半靠在沙发上,手臂抬起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眼泪睡着眼角往下落。   付盈叹了口气,斟酌着问:“谁欺负你了?你跟师姐说,师姐去帮你说理去。”   “没有。”姜知宜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   她拿开手臂,大抵是怕付盈担心,扯了扯唇角冲她笑了下:“就是酒喝多了,有点难受。”   付盈坐到她旁边,温声道:“那下次咱不喝了,在京市,你师兄师姐遍地都是,你不想喝就不喝,谁敢勉强你?”   哪有那么夸张。   付盈此时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逗她开心。   姜知宜抿了抿唇角,她说:“师姐,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付盈问:“师妹遇到喜欢的人了?”   姜知宜半晌说:“我说不好。”   她说:“我和他,已经六年没见过了。”   六年,她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遇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这些年有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抑或者是和什么人谈过恋爱。   ——这些她全部都不知晓,更加无从去谈喜欢或者不喜欢。   付盈说:“那你现在对他什么感觉呢?”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姜知宜说,“我看到他,觉得很开心,但是又觉得很生气,我知道他当初离开事出有因,我也没有怎么怪他,但是我心里就是很难受,好像堵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了。”   付盈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不要理他,管他什么原因呢,晾着一个人六年,凭什么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别人就必须立马接纳他?惯的他。”   付盈是姜知宜的师姐,自然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姜知宜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说:“师姐,你这样很容易变成我的无脑吹。”   付盈捏了捏她的脸,玩笑道:“怎么,我自己的师妹,还不能吹啦?”   -   没过几天,颜沫就把他们这个电视剧的暂定名给了姜知宜,叫《山河已秋》,从一个年迈士兵的视角,去讲述关于一个武警官兵的一生。   虽然姜知宜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功课,但是由于没有亲眼见过,仍旧有点手生。   颜沫建议说:“不然你跟江队他们一起去部队里待一段时间。”   电视台那边也是这种说法。   进入研三之后,姜知宜不必再日日去导师那里报到,九月中旬,江燃回了一趟渔里,晚上她给姜知宜发了微信,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   因为去完渔里之后,他们就要从那里直接回西城了。   而姜知宜要跟他一起去西城。   姜知宜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些天,她同江燃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联系,大多时间都是工作相关的信息,偶尔也闲聊几句。   起初姜知宜还不怎么回消息,直到有一天江燃问:“你不是说我们算是熟人吗?怎么,熟人的消息不能回?”   于是姜知宜也不再刻意避开了。   出发那天天气好,他们下午四五点才出发。   姜知宜收拾了东西下楼,却正好碰见刚刚买菜回来的付盈。   付盈神秘兮兮地说:“刚刚在楼下碰见一个好帅的小哥哥,那身形,那脸,绝了。”   可能因为他们平日在工作中,做了太多文字工作,日常生活中,反而喜欢用最简单的词汇交流。   姜知宜笑了笑说:“那你怎么不去要个联系方式?”   付盈摇了摇头:“太帅了,hold不住。”   又看了看姜知宜手里提着的行李箱,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知宜昨晚其实跟付盈说过自己要回老家过段时间,她可能没听清,或者忘记了。   姜知宜于是又解释了一遍:“回家。”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付盈说,“我帮你一起提下去吧。”   虽然姜知宜极力拒绝,但付盈还是帮着她抬起了箱子另一端的滚轮。   楼道窄,拉拉扯扯不安全,姜知宜便没再推辞,小声说了句:“谢谢。”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江燃的车停在了楼道对面,很大的一辆军用越野车,他正半倚在车门边,手里拿着电话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抬眼瞧见她们走出来,他很快挂了电话,走过来,接过姜知宜的行李箱,问:“就这些东西了吗?”   姜知宜还没说话,就听付盈在旁边发出一声好大的:“卧槽!”   姜知宜疑惑地看过去,付盈却直接看向江燃,问道:“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   “……”   姜知宜捏了捏耳朵,手肘戳了戳付盈的手肘,付盈在她耳边小声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帅哥!”   姜知宜无奈地说:“猜到了。”   付盈转念想到什么,看了看姜知宜,又看了看江燃。   她刚刚注意到了,她问江燃要联系方式的时候,这位帅哥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了姜知宜。   虽然很快就移开了,但那种本能的反应骗不得人。   她的眼睛转了转,悠悠地道:“哦哦对不起,我唐突了,这位是……师妹的男朋友?”   她眼里带着笑,一看就是在故意揶揄姜知宜,姜知宜无奈地吐了口气,解释:“是我邻居。”   “我懂。”付盈说,“青梅竹马。”   姜知宜鼓了鼓嘴,转过身,瞥了眼她提在手里的水果和蔬菜,软声道:“再不上去,你的菜就要坏了。”   付盈才终于见好就收,笑眯眯地上了楼。   目送着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姜知宜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一边被江燃提在手里,另一边的拉环还在她自己手里握着。   原本还算正常的气氛,被方才付盈那么一搅,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九月下午的风仍带着几分燥热,空气中冷热交织,莫名有些发闷。   她抬手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说道:“我自己提就可以。”   箱子带滚轮的,拉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江燃抬目瞥了她一眼,没吱声,却直接提起了她的箱子,径直往车子后备箱的方向走过去。   姜知宜在原地站了两秒,跟在他后面过去,拉开后座的门,就看到耿书明一张圆圆的脸正冲着她笑。   姜知宜:“……”   刘岩从他旁边探出头来,指了指副驾驶位:“七月老师坐前边吧,路程长,后座不舒服。”   从京市开到渔里,需要大约十三个小时的车程。   姜知宜抿了抿唇,他们的态度坦荡,她犹犹豫豫反而显得矫情,她点了点头,拉开前座的车门坐进去。   越野车空间大,姜知宜侧身拉过安全带扣上,又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抱进了怀里。   江燃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淡声道:“想听歌的话,可以自己连上蓝牙放。”   “哦,好呀。”姜知宜点了点头,却没动手。   后座的耿书明手臂扒上来,说:“连我的吧!队长的歌单可难听了!七月老师你跟我们队长是同学,你们的歌单肯定差不多!”   姜知宜听到“同学”两个字,不由得愣了愣,转头看了眼江燃。   没想到江燃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的唇角微微往下压了下,解释:“他们猜的。”   “哦。”姜知宜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其实她和江燃都是渔里人,两个人又是同龄,倒也不难猜出。   后座的两个人还在讨论江燃的歌单。   刘岩说:“还好吧,哪有那么难听?”   耿书明说:“歌本来是不难听的,但是换你每次坐车都听那几首歌,你不会觉得腻?”   “……确实。”   他们两个吐槽,完全不避开江燃。   姜知宜本来不想在意的,但是听到他们的话,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江燃。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开车,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开车时很认真,后背虚倚在椅背上,两只手闲闲地搭着方向盘,神色很认真,目光一直注视着前面的路况,很少分神出来去管其他的事情。   侧脸的下颌骨很坚毅,下午的光影将他的睫毛刷成一片焦糖色。   姜知宜收回目光,转回头,有些好奇地问:“你们队长的歌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 第36章 、荷花灯   从京大到城南的高速路口, 要经过一片很长的梧桐树林。   早秋时节,硕大的梧桐叶已经有些泛黄,遮天蔽日的林叶间透出一点小小的光斑来。   耿书明和刘岩刚刚还聊得欢, 姜知宜的话一问出口, 两个人却齐齐地沉默下来, 眼睛巴巴看着江燃的后脑勺, 显然是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最后还是耿书明胆子大,闷闷地吐槽:“就那几首呗,什么《那年夏天宁静的海》、《晴天》、《星晴》……”   全是他同姜知宜一起听过的歌。   姜知宜微微一愣,听耿书明继续吐槽:“从我认识他那会儿就开始听,到现在还在听, 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不够。”   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没说的是, 他第一次察觉到江燃心里有人,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反反复复循环这几首歌。   他还记得,江燃刚来的时候,特别沉默, 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刚从四面八方的地方来到这里,野性未驯。   那会儿好多人都看不惯他。   瘦得麻杆儿似的,皮肤又那么白, 像小姑娘。   于是几个人就故意为难他。   洗澡的时候偷偷把他衣服拿走,在他进门之前,在门上架盆水。   狼狈是真狼狈,但他发起脾气来也是真的吓人。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逮谁打谁。   他打架是那种不要命似的打法, 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夸张点讲,像煞星转世,宁肯自损八百,也要伤别人一千。   那次他们所有人都挨了处分,写了检讨,又绕着训练场跑了二十几圈。   好多人都受不住,倒下了,就他一个人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地速度坚持着。   烈日炎炎,他的衣服被浸得湿透,但脸上半点也没露怯。   从那之后,耿书明就开始成了他的小跟班。   男孩子都慕强,他就觉得江燃很厉害,屁颠屁颠去找他,却见他一个人坐在训练场上在哼歌。   嘴里咬了根狗尾巴草,夕阳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落拓又悲伤的寂寥感。   耿书明没读过多少书,寂寥这俩字还是绞尽了脑汁才想起来的。   他走过去,听见他在唱什么: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酸。   酸透了。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盘腿坐到江燃旁边,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他问:“在想女朋友啊?”   江燃轻飘飘瞥他一眼,没应声,估计是觉得他烦,直接站起身走了。   耿书明瞧着他的背影,瞧了很久。   他记忆力一直不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江燃在夕阳下哼歌的模样,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少年的歌声清寂,寥落,里面好像藏了绵长的爱意与绵长的思念。   情绪太浓,让人很难忘记。   耿书明换了个姿势坐着,大概是想到了久远的记忆,喉咙里不由得也跟着哼起那段熟悉的旋律来。   姜知宜有些僵硬地坐在座位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下自己的背包,包面上很快印出一片月牙形在的痕迹来。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只好摸出手机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想到却正好收到了付盈发来的微信。   【付盈师姐】:对了,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你这个邻居,我之前好像见过他。   【付盈师姐】:就你喝醉那晚,我把你送进屋里之后,又下楼扔了趟垃圾,那会儿该有凌晨一点了吧,我走到楼道口,就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对面的花圃边抽烟。   【付盈师姐】:我当时还吓一跳,要不是他的脸长得实在太正气了,我就差点以为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   【付盈师姐】:然后我第二天不是要出差吗?赶早班机,我凌晨五点出门的时候,看到他还坐在那里。旁边堆了一堆烟头,我当时还在心里想了一下:好好一个帅哥,怎么就堕落了呢?   【付盈师姐】:哎,我也记不清,也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她的消息一条一条往外蹦,姜知宜低着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好在付盈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问:你们现在到哪里啦?   姜知宜回:还没出京市。   【付盈师姐】:行,你们路上小心。   姜知宜回了句“好呀”,就收起了手机。   快九点时,他们终于到达第一个服务站。   那时姜知宜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醒来时,车窗外是全然陌生的世界。   耿书明和刘岩一起去里面吃饭了,江燃将座椅放低,正仰躺在旁边玩手机。   瞧见姜知宜醒来,他将座椅调正,问:“醒了?”   姜知宜“嗯”了声。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有些凝滞,姜知宜拉住车门把手说:“我去卫生间。”   等耿书明和刘岩回来时,就见江燃一个人正双腿交叠着倚在车门边抽烟。   服务区人很多,到处都是嘈杂且令人心生不耐的对话声。   半明半暗的灯光照在江燃身上,好像将他与整个世界剥离开了。   耿书明走过去,问:“七月老师呢?”   江燃下颌点了点服务区的方向。   耿书明站到了江燃的旁边,也给自己点了根烟,老神在在地问:“队长,说实话,你喜欢七月老师吗?”   江燃侧目睨向他,没说话。   耿书明说:“我感觉自从遇到七月老师之后,你就变怂了。”   他说:“当时我们我们还在西城训练的时候,政委问谁想去黎国,你第一个就举手了。后来在黎国,两年的时间里,排了几千颗雷,哪一次不是游走在生死一线。那么多次在蓝线安桩,被邻国的哨兵盯着,拿枪炮指着,你眉头有皱过一下吗?”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说:“我没谈过恋爱,我不懂你们这些谈恋爱的人都在想什么,我就知道你这六年来每天都枕着七月老师的照片入睡,还有你那个土的掉渣mp3里的录音——”   他说到这里,被江燃一个冷淡的眼神瞪回。   顿了一下才又说:“我反正没有这么挂念一个人过。所以我其实不太理解,你既然这么挂念她,这会儿终于见上了,你怎么就不能主动点儿?”   他们这种人,说起来风光,自己内心对自己所做之事也是怀着骄傲与赤忱的热情的,但另一方面,其实自个儿也清楚,英雄从来就不是能够轻轻易易当得的。   他那天说汽车炸弹,说江燃的伤,并不是什么噱头。   他们年仅24岁的队长,是真的做到了出生入死,命悬一线,才会在短短的几年里,坐到如今的位置。   他们这种人,每日风雨里来,刀枪里去的,遇见喜欢的人不容易。   所以,不管是作为下属,还是作为朋友,他都真心地希望江燃能够获得幸福。   秋夜有月,凉风无边。   江燃手边的烟已经快要燃尽,蔓延上来的一点火光不小心趟到了他的指腹。   他微微拧起眉,弯腰将烟捻灭,隔着一段距离投进另一边的垃圾桶里。   “耿书明。”他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轻侧过头,眼睛里带起一点略显自嘲地笑,手指伸进裤兜里,又重新给自己掏出一支烟,点上。   缭绕的烟雾拢住了他的面容。   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的一点月色发呆,半晌,才又继续说道:“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十七岁,爷爷去世。”   “后来入伍,跟我关系最好的徐明盛,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从山崖上掉下去,至今都没办法找到尸骨。”   他的语气很淡,字字平静。   耿书明听得不是滋味,砸吧了一下嘴,故作玩笑:“队长,咱可不带迷信的,要挨处分。”   他的语气滑稽,江燃不由得勾了下嘴角,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当年同他走近之后,无端被老师叫办公室,被同学非议,被副校长在深更半夜破口大骂的姜知宜。   飘在水里的荷灯很美,杳杳海面上一点微弱灯火,明亮,温暖,令人神往,但是承受不起人们太过于深重的期待。   遇见喜欢的人的时候,人会变得胆小、迷信、风声鹤唳。   他不想再一次打乱她的世界。   但是——   耿书明顿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倒是一直站在另一边一直未出声的刘岩开了口,他说:“但是队长,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七月老师呢,她想要什么?”   他们俩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开解一下他们的小领导,做好了苦口婆心好好劝解的准备,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到江燃在旁边轻飘飘地点了下头。   “是啊。”他忽然说。   ——飘在水里的荷灯很美,杳杳海面上一点微弱灯火,明亮,温暖,令人神往,但是承受不起人们太过于深重的期待。   但是啊,他从不期待。   他从来不是往河灯上投放期待的那个人。   海浪翻上来,浪花滚过来,荷灯承受不住的一切,他都可以替她承受。   刘岩一愣,还未再多说什么,就见江燃慢悠悠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拉到一半,又抬头叮嘱他们:“后面半程刘岩来开,我睡会儿。”   想了想,又交待:“耿书明,你坐副驾驶。”   说完,就一头钻进了车厢里。   只留下两个下属愣愣地对望。   “队长什么意思啊?”   “你问我我问谁?”   江燃闭目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皮质椅面上轻轻敲击着。   什么害怕,什么为她好,不过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好让人知道,并不是我非要靠近她,我也挣扎过,努力过,我实在没办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更加符合世人所界定的深情标准,令他看起来不会显得那么卑劣。   当然,挣扎是真的,犹豫也是真的。   但在挣扎与犹豫的同时,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不可能真的放开姜知宜。   六年前放不开,六年后就更加不可能放开。   他这一生风雨飘零,姜知宜是他唯一的故乡。   就算死,她也只能跟他一起。   作者有话说:   此章节下所有2分评论24小时内有红包领~   谢谢【可乐】宝贝的地雷~周末快乐呀!   昨天断更,今天早点更,争取明天加更(努力!) 第37章 、暴风雨   后半段的路程, 好像比前半段要更加漫长一些。   越野车空间很大,姜知宜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前座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江燃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车厢里放着音乐, 车载电台随机播放的英文歌, 姜知宜将头侧向另一边, 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在她眼里全部变成了虚焦的画面。   走到半路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雨,早秋的雨,雨点比夏日的小了一些,滴滴答答敲打在车顶上。   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 耿书明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姜知宜随意从旁边拿起一条毛毯裹在身上, 不知不觉, 神思也渐渐模糊起来。   正迷瞪间,肩膀忽地一重,她轻轻侧过头,下巴不小心擦过男人的头顶。   他理了寸头, 头发很短,圆圆的一个发旋,睡着后,满身的气势被敛去, 整个人便显出了几分幼稚的可爱。   头发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   车子里的灯都关掉了,只有窗外的路灯不断闪进一抹细弱的光,照在男人光洁而明朗的侧脸上。   姜知宜看着他, 心脏仿佛也跟着重重往下一坠, 她轻轻吸了口气, 手掌伸过去想将他推开。   未料刚碰到他的脸颊,男人的脑袋忽然往前一伸,如同一只寻求主人安慰的小动物,很轻柔很轻柔地在她掌心轻轻一蹭。   姜知宜愣了愣,紧接着手腕就忽地被他锁住。   他应该是累极,手指伸进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紧接着又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脑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   “别闹,让我睡会儿。”嗓音温软仿似宠溺   姜知宜霎时僵得动也不敢动。   前排的耿书明听到动静,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眼,却正好与姜知宜的视线对上。   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幼鹿,在黑暗里显出一种懵懂的天真来。   大抵是发现自己与江燃此时的姿势被人看到了,她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脸红了,眼睛完全不知该往哪里看。   心里知道该推开他。   但是又不忍心打断他如此舒展的睡眠。   她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对他好像总忍不住心软。   紧接着又忍不住想,他刚刚讲话那么温柔,又那么熟练,是否因为常常同别的什么人这样讲话。   乱七八糟的思绪侵袭着她的大脑,她闭了闭眼,不知不觉也在这样绵远又悠长的雨声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间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车里只有她一个人,人刚睡醒时特有的孤寂感拢着她,她有些茫然地打开车窗。   雨下得更大了,如瓢泼一般竖起一道厚厚的雨帘,将整个天地隔绝在外面。   雨水顺着闪开的缝隙飘进来,她的脸瞬间就被浸湿了,紧接着一道身影严严实实挡在了她面前,为她遮挡住了外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风雨。   江燃的声音从暴雨里传进来:“快关上窗。”   姜知宜下意识地照做,没一会儿,前座的车门被打开,江燃坐了进来。   大抵是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将她沾湿,他没敢开后座的门。   车里仍旧没开灯,昏沉的世界里姜知宜看不清江燃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同安抚般放软了声音同她解释:“我刚刚睡着了,他们两个不小心开错路,现在雨太大,没法走。”   姜知宜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怕他看不到,于是又闷着嗓音“哦”了声。   江燃说:“我刚刚看了一下,那边有家旅馆,我们先去那里歇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继续走。”   姜知宜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哦”了声。   没两分钟,耿书明和刘岩就坐了进来。   依旧是耿书明开车,刘岩和江燃两人一起挤在副驾驶。   姜知宜抿了抿唇,想说没关系,南方天气没冷到那个地步,衣服弄湿了也没什么要紧。   可她看了看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作罢。   好在旅馆离得并不远,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江燃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一件皮夹克,罩在车门边。   刘岩和耿书明已经早一步跑进去了。   姜知宜走下车,钻进他的衣服里。   他的衣服很大,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衣服上还带了一点淡淡的烟味与洗衣液的气味,混杂在雨水里,气味很像某款非常流行的男士香水。   大概是怕她淋到雨,他站得离她很近,她完完整整被笼在衣服下,而他却仍旧站在雨里。   好容易走到宾馆门廊下,他收起衣服,抖落掉上面的水珠,刘岩从屋里走过来,有些为难地道:“老板说,只剩一间房了。”   而且还不是那种标间,而是一个拼租房。   典型的青年旅舍,条件很差,门廊边挂了一盏红色的灯笼,在夜雨里显得摇摇欲坠。   前台也很简陋,只有一对桌椅,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面前摆了个很旧的平板电脑,正在播放着不知哪一年流行的古早台剧。   江燃侧头看了姜知宜一眼,慢悠悠走过去,双肘撑在柜台上,玻璃材质的桌面很快被他压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来。   男人五官长得很漂亮,但浑身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压,脸上轮廓很有棱角,身上兼具着清冷又极具攻击性的气质。   老板娘将电视剧按了暂停,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的穿着上扫过一遍。   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那质感一看就不便宜。   老板娘又看向跟在江燃后面走过来的姜知宜,小姑娘皮肤白而细,头发浸了水,微微地卷翘起来。   发量很多,稍显凌乱地垂在胸前。   眼珠黑白分明,看人时很纯稚,显然是在爱里浸泡着长大的女孩子。   老板娘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刚想说什么,就听面前的男人不冷不热地问道:“还有几间房?”   老板娘一顿:“您应该问还有几张床。”   江燃手指有节奏地在柜台上轻点着:“可以给您加钱。”   老板娘有些无奈,她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这都凌晨三点了,这一夜路上多少车在我这里休息,真的腾不出多余的空了。早上八点之后应该有人退房,不然您到时候再换?”   耿书明在一旁忍不住接话:“八点之后还住个屁啊?!”   老板娘看了看他,没吭声。   刘岩拿出手机找了下附近的住所,老板娘大抵看出了他的用意,说道:“这边平时没什么人住店,附近只有我这一家旅馆,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我这里也不可能会住满。”   她说得诚恳,江燃拧起眉,耿书明紧接着问:“现在屋里有多少人?”   “两个。”   “还有几个床位?”   “两个。”   “……”   耿书明有些无言地揉了揉眉,刘岩想了想,说:“不然这样,队长您和七月老师住店里,我和耿书明去车里凑合一晚。”   他们说风就是雨,没一会儿,前台就只剩下了姜知宜和江燃两个人。   老板娘看着他们,满意道:“刚好刚好,现在屋里住的那两位也是一对情侣,我原本还担心住进去两个男人人家不方便……”   老板娘说着,从柜台里走出来,领着他们去认门:“二楼,沿着走廊往里走,207,别走错了哈。”   江燃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嗯”了声,沿着台阶往上走,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嘱咐姜知宜:“你在这里等一下。”   姜知宜整个人还正处于混沌中,迷迷糊糊“哦”了声,眼看着他又一头扎进哗啦啦的大雨中。   老板娘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楼梯口的姜知宜,不由得感叹道:“小姑娘,你男朋友真帅,我还没见过——”   姜知宜抿了抿唇,软声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板娘话声一顿,像是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头,还想说什么,就见江燃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进来。   行李箱是姜知宜的,箱子上还挂了一个皮质的背包,背包是他自己的。   路过前台,他问老板娘:“可以洗热水澡吗?”   “可以的。”老板娘连连点头,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了好几遍,大抵是在猜测他们的关系,“在楼道最里面。没办法,这样的拼租房,只有集体浴室。”   听到“集体浴室”的时候,江燃的眉毛又是一拧,但眼下除了住在这里,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   他点了点头,提着箱子往上走。   进去以后,才发现又被老板娘忽悠了,所谓的两个床位,其实就只有一张床。   这个房间明显就是一个标间改装的,两张床中间拉了道帘子,那对情侣选择住在了靠门的那张床,而里面那一张留给了姜知宜和江燃。   姜知宜他们进去时,那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床上聊天。   看见他们进来,两人均是好奇地看过来。   姜知宜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自从方才从暴风雨里醒来,事情好像就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地开始往下发展。   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推到这里来,进退维谷。   江燃显然也没想到进门后会是这样的情况,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也略显僵硬地在门口呆立了好几分钟,直到房里的人同他们打招呼:“你们就是我们今晚的室友吗?”   这话莫名有点诡异,姜知宜扇了扇自己发热的脸颊,抿起唇轻声“嗯”了声。   里面的女孩有些无奈地怒了努嘴:“没办法咯,雨太大了,只能凑合一晚。”   姜知宜干巴巴地接道:“是呀。”   女孩又问:“你们要去洗澡吗?”   姜知宜默了默。   屋里气氛实在太尴尬了,她的确需要躲出去缓一缓,于是点了点头,打开自己的箱子将睡衣拿出来。   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而是拿了件日常穿的T恤和棉质中裤。   凌晨三点的旅店走廊,静得不像话。   她沿着指示牌往里走,很快就找到了浴室的位置。   浴室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干净很多,姜知宜也不敢细洗,只简单冲洗了一下,就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打开门时,却见江燃正倚在门口,头顶一盏日光灯打在他身上,在另一边的墙面上投出一道修长而利落的影子来。   他已经将身上那套湿淋淋的衣服换了下来,头发上的水珠也被擦拭干净了,但头发还是有些潮湿,走廊里昏沉的灯光令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凛冽又清润。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站直了身体,轻轻侧了下头,问:“洗好了?”   这不是废话吗……   姜知宜在心里无声地咕哝一句。   从下车时就吊着的一颗心,经过热水的浸泡,到这会儿终于能够稍稍放松。   任谁刚洗完澡出来,就突然碰见自己……心动过的男孩子,都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姜知宜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白皙的面庞被热水氤氲出一片温软的红,眼睫也湿漉漉地沁着水汽。   江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定了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轻啧了声,一只手拉开了浴室的门,另只手点点墙面:“你在这里等着。”   “……嗯?”姜知宜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江燃的指骨节蹭了一下鼻尖,漫不经心道:“你一个人,回房间不安全。”   “哦。”   姜知宜乖乖站在门口。   这间旅馆应该很旧了,走廊里的墙纸已经有些脱落,头顶的白炽灯上积了好厚好厚的一层灰,令本就不甚明亮的灯光看起来更加暗淡了几分。   姜知宜任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地胡乱飘飞。   正在发呆,冷不丁身后的门又被人重新拉开。   江燃上衣已经脱掉,上身肌肉线条匀称而漂亮,姜知宜乍然被他一身好皮相晃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他淡声说道:“我想了想,走廊也很不安全。”   姜知宜有些讷然地看着他。   江燃眉头轻蹙,似是有些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下颌轻轻往里一点:“这样。”   他说:“你去浴室里面等我。”   作者有话说:   生理期不太舒服TAT,没加更成,先小肥一下~   谢谢【可乐】的两颗地雷~谢谢【AK】【迦南】的营养液~狠狠亲一口! 第38章 、听不到   浴室做成了一个小套间, 外面一间是洗漱间,里面是淋浴。   姜知宜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就又涌上一阵热潮。   深夜路边的旅馆鱼龙混杂, 确实不太安全, 想来方才江燃守在门口, 就是怕她遇到什么意外。   她抿了抿唇, 跟在他后面往里走。   这个旅馆别的条件都不太好,浴室空间却不算小,只是由于姜知宜刚刚才在里面洗完澡,此时水汽还未散干净,眼前浮着一层轻纱似的白雾。   姜知宜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墙边, 指甲在手背上掐出好几道月牙似的纹路来。   “闭眼。”   她正发呆, 江燃忽然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浴室里只有一盏小吊灯, 灯罩看起来也很旧了,里面的灯泡应该是刚换的,瓦数很高,光亮得有些刺眼。   大概带兵带久了, 江燃沉下了嗓子讲话时,总不自觉带出几分命令的意味来,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   姜知宜乖乖地闭上眼,朝着他的方向微仰起头。   刚洗完澡, 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软的,小巧的一颗耳垂,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片玉色的光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抹光点上, 像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影子笼在她身上, 喉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来。   姜知宜的脸不由得又红了红,紧接着就感受到他的拇指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睛下面。   他的手指有些凉,指腹有点儿粗糙,姜知宜的呼吸一重,下一秒,眼睛上忽然覆盖上一块布条。   布条是丝质的,材质很软,冰冰凉凉的,盖在眼睛上很舒服。   江燃的手臂环绕到她后面,慢条斯理地在她的后脑勺上打了个结。   姜知宜仰起头,问:“……什么?”   “丝巾。”江燃从她身前撤开,漫不经心地解释,“挡住,免得你偷看。”   “……”姜知宜的脸瞬间爆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她鼓了鼓嘴,大概真的被气到了,好半晌才发出声,“谁要偷、偷看你呀……!”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低低软软的轻笑。   江燃曲起手指,在她鼻梁上轻轻捏了一下,逗猫似的。   “转过去,挡严实点儿。”   “……”   视觉被剥夺之后,其他的感官便会变得愈发灵敏。   没两分钟,姜知宜就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   屋子里的水雾更浓,温度渐渐升高,这环境实在太特殊了,姜知宜听着那些声音,脑海里就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些颇显旖旎的画面。   她咬了咬唇,脸上热度不断升高,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终于等到他关上水龙头。   姜知宜忍着羞耻,出声问:“你洗好了吗?”   嗓音在热水的熏染下,更加显得软得不像话。   氤氲的水汽里,传来男人略显低哑的一声:“嗯。”   姜知宜顿了片刻,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腿站得很累。”   话音刚落,覆盖在眼睛上的那条丝巾就被人用手挑开,江燃已经穿好衣服,脖子上挂了条毛巾,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眼睛里似也晕开了一层水光。   “好了。”他说。   姜知宜“哦”了声,觉得自己全身都发烫,手臂垂在身侧攥了攥自己的衣摆,小声道:“那我们出去吧。”   “嗯。”   江燃转身去开门,走廊里的冷气吹进来,姜知宜大口呼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回到房间时,他们的室友已经睡着了,姜知宜走到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半小空间里,拉上布帘,面对着屋里仅剩的一张床,又开始发起呆来。   江燃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抖开被子,自己侧身坐到床尾,背靠着墙面摸出手机,淡声道:“你睡床上,我在这边坐着睡就可以。”   他开了小半夜的车,后来在车上睡得也不见得多好,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也没几个小时可睡了。   姜知宜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然,一起睡吧。”   男人闻言,蓦然抬起头来,姜知宜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又有些慌乱地补充:“我的意思是,床很大,我们可以一人睡一边。”   床确实很大,足足有两米宽,姜知宜背对着江燃侧躺着,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再睡上两个人都完全没有问题。   屋里的灯已经关上了,雨季潮湿,空调是开着的,为了除一除房间里的湿气。   姜知宜有些畏冷,扯起一点被角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却不敢扯太多,也不敢让自己全身都钻进被子里,怕他也在里面,到时候又要尴尬。   结果,自己那点小心翼翼的小动作还是被他发现了。   江燃忽然在黑暗里坐起身,拎起被子,整个的往她身上一盖。   大抵是怕她没有安全感,他顿了两秒,又转过身,俯身将姜知宜两边的被角全掖了进去。   有几个瞬间,他距离她好近,黑暗里她甚至能听到男人在用力时而微微加重的喘息声。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躺下去,姜知宜想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你不冷吗?”   “习惯了。”江燃说,“睡吧。”   姜知宜转过身,在黑暗里又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心里在想,“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后来不知睡了多久,却突然被一阵细细小小的说话声吵醒,她皱着眉睁开眼,发现是隔壁床的两个人在说话。   又不像是正常的讲话,每一个字都压在喉咙里,变成了气声发出来。   有些陈旧的木板床吱吱呀呀的声响与他们的说话声叠在了一起,姜知宜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在干什么。   她的心跳声在黑暗里重重的撞击,脸上又漫上一片热意来。   闭上眼,想假装听不见,最好快点重新睡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可她越想睡觉,思绪反而愈发清晰。   正无措间,耳朵上突然盖上来两只手。   江燃也变成了面对她而躺的姿势,两人在黑暗里无声地对视,然后她感觉到有两只耳机被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窗外雨声潺潺,大到足以掩盖住一切的音乐声在暗夜里响了起来。   是梁静茹的《听不到》。   姜知宜愣了愣,恍然想起,在很久以前的某一日,她好像听过另一个版本的这首歌。   那天她正跟着程教授一起在外地做交流会,结束以后,她跟两个学姐一起去逛当地有名的步行街。   于人潮汹涌的广场上,她不小心接起过一通陌生电话,接通以后,就听到一道很温柔的男声在唱:“我的声音在笑,泪在飙,电话那头的你可知道,世界若是那么小,为何我的真心,你听不到。”   同样的歌词,一共唱了两遍,紧跟在后面的便是《温柔》的旋律——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分不清究竟是演唱会现场,还是直接从电脑里放出来的live版本的歌。   因为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嘈杂,音质很差。   姜知宜几乎在刹那间就想起了以前念高中时,听过的关于五月天演唱会的传言。   据说每一次他们演唱会里唱到《温柔》的时候,阿信都会让大家打电话给自己喜欢的人,而在打电话的这个间隙里。   他会说上一段表白的话,或者是唱一首歌。   学姐见她许久未动,不由得回过头来,问她:“吱吱,在干什么?”   姜知宜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谁啊?”学姐问。   姜知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认自己没见过,于是很快地挂了电话:“应该是打错了。”   但之后的一整晚,她逛街却似乎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直到夜很深,凌晨的月光照进房里,她才忽然想起什么般,猛然从床上坐起,找到自己的手机,循着那串陌生号码拨回去。   关机。   之后她又打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关机。   就像这些年江燃的每一次出现一样。   毫无预兆地闯进她的生命,如流星一瞬,绚烂又明亮地滑过她的黑夜,紧接着又迅速地消失。   不知所踪,遍寻不着。   所以,这一次,他又会出现多久呢?   -   姜知宜这一觉一直睡到隔日下午才醒来。   雨还在下,隔壁床的两个人已经退房离开了,而耿书明和刘岩也在隔壁开了一间房,此时大抵正在休息中。   姜知宜从床上坐起来,江燃不在房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摸起自己的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才刚发出去,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姜知宜犹带着困倦的眼望过去,江燃手里提着两盒泡面走进来,看到姜知宜醒来了,他挑了挑眉,问她:“饿吗?”   “还好。”姜知宜摇了摇头,“刚醒,没胃口。”   江燃皱了皱眉,走过去,手背想去碰她的额头。   姜知宜下意识往后躲。   “别动。”后脑勺却被江燃按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指移到她的后脖颈处,虎口卡在她的脖子侧面。   姜知宜觉得自己的命门都被他控在手里。   她被迫着仰起头,眼睛里软软地泛起一片水光来。   “疼?”江燃低声问。   姜知宜咬了咬唇没说话。   江燃低睨着她,手背在她额头上停了两秒,转而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旋而低笑起来:“生气了?”   姜知宜仍旧没理他。   江燃又低头注视了她片刻,松开她的脖颈,转身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拆开泡面的包装,然后拎起旁边的水壶,有条不紊地倒水进去。   好皮相大抵真的是上帝馈赠给人类的礼物。   就连做这样的事情时,他浑身都透出一股优雅又游刃有余的矜贵来。   江燃低着眼,停了一会儿才说:“挺好,没发烧。”   想了想,又自顾自地感叹:“长进了,要是以前,肯定要病一场。”   他第一次提起从前,说这些话,始终没有看姜知宜,不知是不敢看,还是纯粹只是随意地感慨一句。   姜知宜抿着唇,捞起被子裹在身上。   窗外的雨没有昨晚那么大了,雨点敲打在屋檐上,给人一种藕断丝连的缠绵感。   江燃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等泡面泡得差不多了,才端起来,慢悠悠走到姜知宜跟前。   “附近没有别的吃的,先吃一点垫一下,不然身体撑不住。”   “我不想吃。”姜知宜咬了咬唇,软声说道。   江燃眼皮轻掀,注视了姜知宜片刻。   经过几年的部队生涯,他的眼神愈发犀利且充满压迫性,姜知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就在姜知宜以为他会再次像方才那样强迫她的时候,江燃却突然将泡面端走了。   他又回到了方才他泡泡面的那个桌前,漫不经心掀开了泡面的盖子。   熟悉的香味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江燃垂着眼,嗓音因为过于低沉而透出一点哑。   “姜知宜。”他说,“你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我了?”   作者有话说:   那场演唱会我查了一下是2017年的演唱会,在本文里我将时间线提前了,希望五月天的粉丝不要和我计较~   谢谢【迦南】的营养液,鞠躬~! 第39章 、月亮船   他的声音小, 分不清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   窗外突然打起雷来,一道闪电越过紧闭的窗帘投进来一道明亮又刺眼的光。   姜知宜抬起头, 问他:“……什么?”   江燃侧过头。   姜知宜问:“你刚刚, 说什么?雷声太大了, 没听清。”   江燃凝目注视她片刻, 分不清她是真的没听清,还是不愿意听清。   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江燃去开门,耿书明和刘岩一前一后站在门口。   明显是刚起床, 衣服皱巴巴的, 下眼睑都肿了, 闻见屋里的气味,耿书明立马晃到了桌前,笑眯眯道:“给我准备的吗?”   江燃按了按眉心,勾了把椅子坐下, 似有些不耐地掀了掀眼皮,淡声:“撑死你。”   耿书明说:“睡得累死了。”   刘岩也不客气,直接拆了另一盒泡面,两人肩并肩坐一起, 吸溜吸溜吃起来。   吃一半,刘岩才恍然想起什么,问:“你们吃了吗?”   “吃了的。”   “没。”   前一句的姜知宜说的,后一句是江燃说的。   姜知宜本意是不希望他们两个吃得有负担, 江燃的话一说出口, 她莫名觉得有点尴尬,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就见江燃慢悠悠从椅子里抬起了脸,似笑非笑地问:“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吃的?”   姜知宜就鼓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下午几人坐在一起打了会儿牌,从旅馆老板娘那儿买的扑克牌,两人一组,由于姜知宜没玩过扑克牌,于是很自然地就被耿书明和刘岩推给了江燃。   理由是,江燃是他们几人里玩牌最强的,自然要分一个最菜的队友给他。   牌是江燃买的,上来后,他随手将牌丢在桌上,让耿书明发牌,然后朝姜知宜勾了勾手指。   房间里椅子不够,他们直接将两张床拉在了一起,准备坐床上玩。   姜知宜原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见状,从床上跪起来,朝江燃的方向挪动了一点位置。   刚靠近他,嘴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巧克力来。   很劣质的那种巧克力,带着一股很浓重的工业糖精的味道,刚吃到嘴里就化开了。   姜知宜愣了愣,就见江燃又抬起了手,手里躺了好几枚圆圆的锡箔纸包装着的巧克力。   锡箔纸上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小小圆圆的物体在他的掌心里,透出几分可爱又可怜的气质。   姜知宜上一次吃这种巧克力,还是在小学的时候。   那会儿云巷小卖部的阿姨进了好多这种巧克力,放在一个很大的透明糖罐里,一元钱能买十颗。   江燃说:“你不吃饭,就只有这个了。”   耿书明看到他俩这边的动静,凑头过来想抢,被江燃一个眼神睨回去。   刘岩在一旁问:“哪儿来的?”   “抢的。”江燃哼笑一声。   耿书明说:“你该不会从老板的儿子那儿抢的吧?”   他记得今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老板娘的儿子正坐柜台上吃零食。   “嗯。”江燃回得毫不心虚。   “……”耿书明,“花了多少钱?”   “二十。”   “……靠!”   姜知宜将巧克力拢进自己的掌心,舌尖的甜意仿佛顺着自己的感官一起流淌到了她的血管深处,她的心脏一时间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以至于,下午打牌,她整个人都一直处于那种仿佛漂浮在云朵上一样的感觉里。   记得是谁说过,年少时期喜欢过的人,不管何时再见到他,都依然会忍不住心跳怦怦。   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在第不知道输了第几把之后,耿书明和刘岩得意的小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语气欢快地揶揄江燃:“队长今天这牌技不行啊!”   “情场得意,牌场失意是不是?”   他们开玩笑开惯了,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姜知宜一开始还会有点不自在,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将他们的话当作空气了。   江燃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雨已经渐渐有停歇的趋势,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今晚应该都不会再下了。   他说:“我问过老板娘了,对面就是梅岛,我们今晚可以先坐轮渡去梅岛,然后再从梅岛回渔里。”   听到“梅岛”两个字时,姜知宜的动作明显顿了顿,久远的记忆陡然涌进她的大脑,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江燃,后者正在低头认真洗牌。   他的动作很快,洗牌的时候,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地往外凸,手掌很宽大,很性感。   刘岩说:“那我们再打完最后一把,就可以出发了。”   耿书明说:“算一算你们输了几把哈,惩罚别忘了。”   他们也没设置什么过分的惩罚,就是弹额头,姜知宜闭上眼,很乖巧地捋起自己额前的碎发。   等了一会儿,却久未等到耿书明和刘岩行动。   她睁开眼,就看到这几人正七歪八倒地坐在一边,正一人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   群里。   【燃】:上次是谁说想要我那两个限量乐高?   【耿书明】:。   【刘岩】:!!   刘岩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姜知宜,为难道:“我觉得,我下手不知轻重,弹七月老师额头这件事,还是交给耿书明来做比较好!”   耿书明颇为鄙视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很夸张地“嗷”了一嗓子:“我手麻了,抬不起来。”   姜知宜:“……”   他们两个演技太差,语气夸张又僵硬,姜知宜挠了挠自己的鼻尖,被他们浮夸的语气逗得眼里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来。   转头,却不小心与江燃的视线对上,他脸上显然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姜知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下意识地朝他扯了下嘴角,然后就听江燃淡声道:   “我来吧。”   姜知宜舒了口气,其实她很怕痛,原本听说是由耿书明和刘岩来惩罚的时候,她还有点担心他们两个下手太重。   舒完气后,又忍不住想:自己对江燃,是不是也太信任了?   正思忖间,就见江燃朝她勾了勾手,懒洋洋道:“靠过来点儿。”   “哦。”姜知宜乖乖地倾身过去,听见两边的笑声,才反应过来,哪有自己巴巴凑过去让别人惩罚自己的呀?!   她的脸不由得热了热,有些紧张地看了江燃一眼,小声道:“你……慢点。”   话音落,就听到男人一声轻笑:“放心。”   他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姜知宜被迫仰起头,睫毛颤动得很厉害。   温软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在江燃的手臂上,像是被羽毛扫过一般,带起一阵痒。   耿书明在旁边不停嘱咐:“注意注意,下手太轻了可不太好哈,毕竟这是惩罚!”   话音落时,“吧嗒”一声,他已经弹出去一指。   姜知宜下意识闭上眼,还没反应过来,额头上紧接着就落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姜知宜小声地吸了口气,终于等第十下弹完,她的眼眶里已经结了好厚一层泪膜。   眼睛刚刚张开,那些盈在眼眶里的眼泪,就丝毫不给她面子的顺着脸颊掉下来。   鼻头也红了,额间也是一片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其实他用的力气并不算大,只是她的耐痛力实在太差了,额头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加上,大抵是因为她对江燃实在太信任,又或者,其中同时夹杂了一些别的她说不清的原因,这会儿便有细细的委屈在她的胸腔里鼓胀、激荡。   姜知宜鼓了鼓腮帮子,有些羞耻地擦了擦眼泪,掀着湿漉漉的睫毛去看江燃,泛红的眼眶莫名令人读出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江燃的心脏忽而就塌陷下去一块,他垂目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宠溺。   “让你弹回来好不好?”   姜知宜懵懂地看着他。   江燃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轮到我了。”   他们之前说好,一共三十个惩罚,江燃二十个,姜知宜十个。   刘岩在旁边抗议:“七月老师我们不好意思弹,队长你就——”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耿书明眼疾手快地捂住,他恨铁不成钢地拽着他往门外走:“我和刘岩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   刘岩有些茫然地问:“你干什么?”   耿书明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是猪吧!”   “……”   屋里,姜知宜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要是正常情况,她肯定不会这样贸然去弹他的,只是这会儿她额头实在太痛了,心里委屈挤着委屈,各种情绪膨胀着,一时间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就只想报仇。   他给她痛了,她就一定要还回去才行。   江燃安静地闭上眼。   黑暗里,空气里送来姜知宜身上特有的很清淡的芒果与玫瑰花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不知是什么香水,似浓非浓,似淡非淡,气息十分特别。   又有点像雨后的花园,大雪过后的松林,时而清冷,时而浓郁。   她探身过去,手指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很轻很轻地捏住他的下巴。   她的指腹很热,很软,指尖还带着一点巧克力与锡箔纸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的身子弯下去,呼吸喷洒在他的头顶。   刚才还信誓旦旦要用力去弹他,但这会儿真的靠近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与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手指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会跳圆舞曲的小人。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搅得她整颗心都乱起来。   于是,最后就只是象征性地在他额间轻轻点了下,如同暴雨来临之前,悄然降落在尖尖的荷叶上的蜻蜓。   一触即离。   江燃蓦然睁开眼,姜知宜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两人距离好近,一个抬头,一个低目。   窗外的雨好像已经彻底停了,但天还阴着,窗户关上了,空气里的密度不断被压缩,姜知宜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收回自己的手,往后退开自己的身体,又有些欲盖弥彰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说:“他们都不在,我们是不是可以……”   “是不是可以耍赖,不弹了?”   一句话要分两次才讲清,声音好软,嗓音发着颤。   江燃懒散地掀了掀眼皮,似乎是笑了下,懒声问:“那你不是亏了?”   姜知宜捏了捏耳垂:“那不然,你先欠着。”   说完,又感觉好像不太对,想改口,却又不知道怎么改。   江燃却已经点了头,他站起身,去拿自己的背包,低下眼,唇角往上勾了勾,嗓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嗯。”他说。   “反正,也不差再欠你这一点了。”   -   天黑的时候,天气竟然诡异地晴了起来。   这边远离城市,少了浮华的人间灯火,星星便显得格外的明亮与繁密。   姜知宜坐在车厢里,透过窗户看着远方天边的夜空。   他们将整辆车都开到了轮渡上,巨大的轮船漂浮在深夜的海面上,海浪一波一波地摇荡。   刘岩和耿书明都不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很快就受不住躺下了。   姜知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小声问:“我可以出去看星星吗?”   外面人很多,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姜知宜找了片人少的地方,坐下来,粘腻的海风撩起她的头发,她有些不舒服地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   转头,却看见江燃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姜知宜抱着自己的膝盖,百无聊赖,索性拿出手机戴着耳机听了会儿歌。   大概是这样的环境太具有煽动情绪的能力了,姜知宜被湿漉漉的海风一吹,莫名觉得自己整颗心好像都跟着一起潮湿了起来。   她转过头,侧脸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忽然说:“京市没有海,天气好干,刚去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不适应,感觉嗓子每天都在冒火,一天喝八百杯水都不够。”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娓娓道来,像是在讲述很久远的往事。   江燃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些,愣了愣,很久才低嗯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姜知宜又说:“结果,只在那里呆了一年,我就习惯了。第二年的时候,生病的次数就减少了。”   “那年年底,我回渔里过年,突然感觉不习惯了。渔里的冬天好冷啊,很潮,也没有暖气,感觉整个世界就没有温暖的地方。”   她轻轻笑了笑:“然后我突然发现,好多我以为永远也不会习惯的东西,好像很轻易就习惯了,很多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感受,在时光的长河里,也会慢慢被减淡。”   “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一直到彻底遗忘。”   “一开始我很害怕这种感觉,我每天都在回忆,把我不想忘记的那些事情翻来覆去的品味,细细描摹,很怕自己有一天真的记不清了。”   “但是后来我又发现,其实不记得也挺好的。”   她好像在说天气,又好像不是。   江燃的身子从她开口那一刻开始,就开始僵硬,好半晌都忘记动。   肩膀呈一种很扭曲的姿势弯曲着,后脖颈已经隐隐泛起疼来。   直到姜知宜问:“你呢,江燃,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一直还没问你,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的语气尽量的轻盈,随意。   江燃突然被她这种轻盈的语气刺伤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陡然卡进一根鱼骨,顽固地堵在那里,咽不下去,也拔不掉,于是话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开始疼起来。   他无意识地咬了下自己的后槽牙,声音在夜色里泛着哑。   “不知道。”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竟似含了笑,“我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未曾认真活着的人生,谈不上过得好不好,不过就是在度日罢了。   姜知宜眨了下眼,好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听懂。   夜间的海风渐渐凉起来,甲板上的人比方才少了一些,不远处有个人在哼一首很古老的旧歌,姜知宜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听徐青枝唱这首歌。   那人唱得轻缓,温柔,好像能容纳进天地间一切的悲喜与哀愁。   姜知宜咬了咬唇,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   既然已经无法避开与他相处,与其别别扭扭,不如就坦荡大方地与他相处,就像每一对普通的旧朋友那样。   可以谈论天气、新闻,也可以谈论过去、未来,与梦想。   ——此时却蓦然又有塌陷的趋势。   她若无其事地撇过脸,眼眶微微泛起红,想说什么,突然又听江燃说:“不过,忘记也好。”   他仰起头,目光落在天际更古不变的星空上,片刻后,又从星空转到女孩被海风轻吻着的面庞上。   他在浓重的夜色里与她对视,低沉的嗓音里好似压了几分哽咽。   “姜知宜。”他说,“既然你已经忘记了,那你——”   “可以让我再重新喜欢你一次吗?”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呜! 第40章 、海水深   夜色渐深, 海面上星与月一起在波涛里摇曳。   昏沉的光影里,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黑沉沉的眼眸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进去。   姜知宜张了张嘴, 耳畔喧嚷的人声好似忽地一下都远去了, 她的世界变得寂静无比。   有一个瞬间,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她跟同学一起去动物园玩, 在白雪覆盖的园子一角,偶然看见一只独自在雪地里起舞的鹤。   整个世界吵闹无比,只有它那一隅是静的。   就像此刻的她。   她紧咬住自己的下唇,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有人呼救, 姜知宜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江燃已经起身, 阔步走过去, 走到一半,突然回头,深深看了姜知宜一眼。   那一眼包含着无限的情绪,姜知宜心里咯噔一下, 等反应过来追去时,江燃已经跳进海里。   旁边有人在哭,还有一些人在担忧地议论:   “哦哟,也不知道救不救得上来。”   “怎么会突然落水?”   “救人的小伙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姜知宜紧紧抓住甲板上的扶栏, 海面上的浪一层推着一层涌过来,夜里的大海是一望无际的黑,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拥有着能够吞噬掉一切的能量。   跳下去的两个身影全都被汹涌的海水盖在了下面。   姜知宜快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 耳朵里好像有一千节火车从隧道里驶过去, 轰隆隆地响,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声音也发不出来。   嗓子被堵住了,又或者短暂地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她张了张嘴,尝试了好久,才哑着嗓音唤了一声:“江燃。”   然后又是一声:“江燃!”   “江燃!”   又一声,又一声。   在车里睡觉的那两人也被叫醒了,忍着眩晕大抵想走过来,但实在站不起来,只好又倒回去。   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七月老师好像在叫队长。   姜知宜忍着眼泪,对着海面毫无章法地威胁:“江燃,你如果再消失一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你了。”   她的嗓子细,最后一个字讲出来时,甚至有些破音。   然后海面上突然有个人被推了上来,两边的人连忙伸手去接,姜知宜定定地注视着海面,眼睛半点也不敢眨。   那个落海的人被捞了上来,江燃也在黑沉沉的水面上露出了一颗脑袋。   头发全被浸湿了,九月的夜,温度好低,海水好凉,也不知他冷不冷。   姜知宜眨了眨眼,眼泪忽地扑簌簌往下掉。   这一哭,像是打开了什么情绪的开关,她捂住嘴巴,弯下腰,胸腔里各种情绪在里面冲撞,她终于彻底忍不住了。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两边的人都在救人,无暇顾及这边有一个在独自落泪的女孩子。   直到救人的大英雄带了一身湿漉漉的水重新上船,也没有接两边的人递来的干毛巾,目光在人群里定向一点,然后大步走过去。   浓烈的海水的气息侵袭了姜知宜身畔的空气,还带着一阵海水的凉。   姜知宜低着头,整个脑袋都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江燃半跪在她面前,这才想起回头去找毛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前身的水也擦干净了,才伸手去碰她。   手指顺着她脸颊边的缝隙伸进去,食指和拇指卡住她的下巴,强迫着将她的脸抬起来。   女孩哭得厉害,眼睛红得要命,鼻尖也是红的,嘴巴无意识地往外鼓着,很可怜的样子。   江燃心脏那块塌陷下去的部分,又往下塌陷下去一些,整颗心软成一片。   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心里无声地叹了好多声气,才倾身过去,很轻柔很轻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声音很低很沉。   “哭什么?”他低声笑。   姜知宜嘴很硬:“没哭。”   声音却是软的,还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江燃就说:“担心我啊?”   大抵是想让她放心,他说这话时,刻意抬高了一点嗓音,吊儿郎当的样子。   姜知宜眼睛瞥向旁边没说话。   江燃又说:“海水好凉。”   “抱抱我好不好,吱吱?”   声音好温柔,哄骗似的。   这人惯会这样装可怜,姜知宜抬目看了他一眼,鼻腔又涌上一阵又一阵的酸意。   她咬了咬唇,推开他停留在她下颌上的手,起身就想走。   才刚要站起来,身子却被他猛然往后一捞。   她整个人都跌进他的怀抱里。   江燃两只手都缠上来,在她身后箍着她,姜知宜的下巴落到江燃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拂上他的耳垂。   他的耳朵很快就红了,身上湿漉漉的水迹蔓延到姜知宜身上。   后背被风吹的地方是冷的,前身与她相贴的部分,却晕开一阵阵暖。   江燃微微偏过头,嘴唇无意识擦过姜知宜的耳朵尖,于是,女孩的耳朵也红了。   整个身子僵得要命,动也不敢动。   船儿在水面上轻轻地晃动。   水面上的月亮都被荡碎了。   江燃说:“我从小在海边长大,水性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却还是在安抚她。   姜知宜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到他的脖子里。   眼泪比海水还咸。   江燃又开始叹气,手掌在她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好半晌,才听到姜知宜小声说:“你又不是神仙。”   ——你又不是神仙,你是人,凡胎肉.体,会痛,会怕,会有危险,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话没讲完,但江燃却听懂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我是军人,救人是我的义务。”   他抬了这么大的帽子出来,姜知宜完全不知该如何接,就不说话了。   江燃又开口:“心疼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很笃定。   姜知宜说:“没有。”   江燃又自顾自地说:“早就想这么抱你了。”   嗓音轻软绵长,似是喟叹。   于是,姜知宜好不容易忍住眼泪的眼眶,又忍不住悄悄湿润起来。   她小口地吸了口气,唤他:“江燃。”   她说:“我不同意你喜欢我的。”   江燃顿了顿,说:“那也行,你不恨我就行。”   姜知宜说:“挺恨的,说实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哭得太狠了,姜知宜的情绪一时间有些崩乱,她现在坦诚得有些可爱。   江燃的手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耳垂,男人指腹很粗糙,带起身上一阵阵颤栗。   他说:“恨我也行,你不要不理我就可以。”   这次姜知宜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知宜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再抬头时,却发现江燃竟然抱着她睡着了。   她的额头碰到他的下巴,男人似是吃痛地皱了皱眉,姜知宜下意识抬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   好烫。   姜知宜愣了愣,手指又顺着他的脸颊上去,碰了碰他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   估计这两天一直在折腾,他的身子本就有点撑不住,这一次入海,直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知宜从他怀里退开一点,捏了捏他的鼻子,唤他:“江燃。”   没叫醒。   她又说:“江燃,你发烧了。”   还是没醒。   姜知宜想了想,想让他去车里换身衣服再睡,但她一个人又抬不动他。   她站起身,准备去叫耿书明和刘岩来帮忙。   谁知,刚刚站起来,手却突然被他拉住。   他眼睛还闭着,但手上的力气好大,姜知宜直接被他捏得眼睛泛起了泪花。   她低头去看他,男人半靠在甲板上,眉头紧蹙,很难受的样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   她倾身过去,小心地扶起他,然后听到他嗓音低哑地唤:“吱吱。”   他说:“姜知宜,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姜知宜愣了愣,低头看过去,他仍睡着,显然是在说梦话。   她轻轻叹了声气,想说什么,但终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摸出手机,给耿书明打了一通电话。   他们到梅岛时,天还没有亮。   船上没有药,他们随身也没有带药出来,江燃休息了一会儿,现在终于稍微好一点点。   他们几个人,耿书明和刘岩晕车晕得厉害,这会儿已经精疲力竭,江燃更是烧得厉害,到头来,竟然只有姜知宜一个健康的人。   她带着他们就近找了间民宿先住下来,姜知宜同民宿老板打听了一下,准备先出去给他们买点药,或者直接问诊所的医生能不能过来帮忙看看。   天空即将要破晓,天色还是昏昏沉沉的钴蓝色。   姜知宜顺着手机里的导航走路。   这些年,梅岛也渐渐被开发成了更大的旅游区,各种设施什么的,都比几年前好很多了。   姜知宜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找到了一间诊所,简单将几人的情况同医生讲过一遍,医生说先给他们分别开些药,先吃一下,如果还不好,再来诊所吊水。   姜知宜点了点头,提着药,开始往回走。   走一半,却突然看见旁边的浅湾上停了一艘破败不堪的乌篷船。   来时光线太暗了,她竟然没有发现。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缓步走过去。   残破的木块与积着灰的皮质门帘里,忽而抬起一张脸。   男人烧得实在太厉害了,神思显然已经不太清晰,脸色苍白里透出一点浅色的红,嘴唇上浮起一层干皮,眼睫上不断地氤出水来。   喉咙已经哑得不像话。   看见她,他轻轻偏了一下头,反应有些迟钝。   姜知宜喉咙里好像卡了一团好大的棉花,声音发涩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燃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笑:“保护吱吱。”   作者有话说:   是谁又在哭?   原来是我自己。   谢谢【罄言】【FwaitW 】的营养液,呜呜呜准备去看点综艺缓一下 第41章 、椰子汁   海平面另一端渐渐升起一轮朝日, 朝霞层层叠叠在天际线上铺开,小小的圆圆的太阳像是一颗浅色的蛋黄,令人想起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日出。   温柔的光线照到姜知宜的脸上, 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震颤了下, 久远的回忆再一次侵袭她的大脑。   记得几年前, 他们来梅岛夏令营, 那晚她出来给程青青买药,曾与江燃一起被困在这里。   所以他才会说“保护吱吱”。   姜知宜抿了抿唇,弯腰走进去。   船里倒是不像外面那么脏,估计附近的小孩子经常会在这里玩耍。   阳光透过四周残旧的木板的罅隙,透进来一些碎金般的光, 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洒下一层层斑驳的光影。   姜知宜探身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随即又将她刚刚买的体温表递给他。   是很老式的那种汞银的体温计,江燃伸手接过,因为发了一夜的烧,这会儿浑身都泛着酸痛,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刚刚来到这里,都是硬撑着走过来的。   体温表刚拿到手里,就不小心掉落到船舱里。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无措地抬目看了一眼姜知宜, 男人全无先前游刃有余的劲儿了,简单得有点可爱。   姜知宜半蹲下去,想了想,说:“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她拿出手机, 先是给民宿老板打了通电话, 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耿书明和刘岩, 紧接着又给耿书明去了通电话,跟他讲江燃现在烧得厉害,她先带他去医院吊水,如果他和刘岩有什么问题,可以给她打电话。   耿书明第一次晕船,还晕了那么久,下船之后,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进入民宿就开始昏天黑地地睡。   迷迷糊糊接起电话,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姜知宜都说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后,姜知宜已经挂了电话。   他有些茫然地拿着手机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刘岩显然也被他讲电话的声音吵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耿书明问:“队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刘岩:“?”   耿书明说:“我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帮着去处理一个跨国贩/毒案件,你记得吗?那次队长两天就吃了几块面包,身上又是枪伤又是刀伤的,还在河里泡了好几个小时,当时也没见虚弱成这样啊?更别说我们在黎国风里来雨里去的那两年了。”   “我刚刚听七月老师说,他烧得脑子都有点糊涂了,站都站不稳……”   他趴在床上,犹自嘟囔,刘岩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心病和身病叠一起了,所以一下子撑不住了。”   他睡了一会儿,提了点精神,难得聪明一回。   耿书明愣了愣,回想了一下队长和七月老师在一起时,那股别扭又尴尬的氛围,咂了下嘴,陡然又想起他们在西城的时候,偶尔会遇见一些在路上探讨佛经的僧人。   有一回他就听见他们在讲什么人生八苦——   “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   也不知道他们队长和七月老师,究竟属于这哪一味苦?   ……   江燃这一次直接烧到了快四十度,给他量体温的医生瞧见他的状态,都没给好脸色了,冷哼着骂:“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江燃大概是太难受了,抿着唇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姜知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也只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医生的数落。   医生骂了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两个闷葫芦骂着没意思,渐渐也不吭声了。   让姜知宜扶着他进屋里躺下,这才出去给他调配输液要用的盐水。   一共吊了三瓶水,将近五个小时才吊完。   姜知宜一开始还强撑着不敢睡,但由于她自己也几乎一夜没睡,坐了一会儿,就有点撑不住了,趴在他的床沿上,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2011年的那个夏天的船舱里,雨停之后,江燃背着她去找诊所。   天还未明,黑夜沉沉地笼着大地。   有些早起的渔民已经开始为出海做准备。   还有一些小孩和老人,趁潮汐涌上来之前,拿着水桶三五作伴去近滩赶海,准备捡一些被浪推上来的海货拿去卖。   他们两人穿行在这些人之间,姜知宜整个下巴都搭在江燃的颈窝里,手臂松松散散拢着他的脖子。   没一会儿,身体就滑了下去。   江燃托着她的腿将她往上颠了颠,冷着嗓子嘱咐:“搂紧点。”   “哦。”姜知宜手臂在他身前收紧了些,手指不小心划过他的喉结,小猫爪子划过似的,少年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淡声:“别乱摸。”   他这话说的有歧义,姜知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反驳,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她觉得自己全身的精力好像都被抽干了,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好辛苦。   她将脑袋又往他颈窝里埋了埋,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后软声问:“江燃,唱首歌听好不好?”   “不好。”江燃的语气凶巴巴的,“要求还挺多。”   但半分钟后就问:“想听什么?”   姜知宜的眼睛弯起来:“想不到。”   “想不到就不唱了。”   “那你随便唱,你想唱什么?”   最后姜知宜也不记得那天江燃究竟唱了什么歌,因为说完那句话后,她就倒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   江燃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姜知宜趴在他的床沿上睡得正香。   手腕上的针已经取掉了,医生说看他俩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他们。   江燃颔首道谢,取了自己的手机,回复了一些工作相关的消息,就又将手机丢在了旁边,静静看姜知宜的睡颜。   她这样睡应该不太舒服,等会儿醒胳膊肯定要麻了。   江燃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叫醒了她。   姜知宜迷迷蒙蒙睁开眼,入眼的便是一张在她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江燃说:“回民宿再睡,嗯?”   姜知宜又愣了愣,反应过来,很迟钝地“哦”了声。   江燃下床,付钱,又拿了一些药。   医生嘱咐他明天要继续再吊一次水,江燃点了点头,回身,姜知宜还正坐在病床前发呆。   下午的太阳很热,明亮亮一片从外面照进来,将她整个人拢进一片透明色的光亮里,令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失真。   江燃缓步走回去,朝她伸出一只手来,问:“还好吗?”   “嗯。”姜知宜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手,而是独自撑着床沿站起身。   江燃愣了两秒,拇指与中指在半空中摩挲了下,才问:“饿吗?”   “有点。”   在医生的推荐下,他们去附近一间小店里喝了一些海鲜粥,又外带了两份给耿书明和刘岩,才沿着海岸线走回去。   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吊水,因此他们就没有立马回渔里,决定再在这里住一晚。   晚上,耿书明和刘岩终于休息过来了,非嚷嚷着要出去玩。   这边比之七年前,是真的繁华了很多,晚上海边有很多明显专为游客设置的活动。   海滩上摆了那种露天的pub,旁边就是烧烤摊,再远一点,还有人搭了帐篷,大概是打算在这里露营。   耿书明和刘岩没怎么去过海边,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两人撒开了丫子在那边玩。   江燃和姜知宜则是坐在pub边休息。   巨大的一把遮阳伞,里面摆了好几张小木桌,老板的柜台是一间带着滚轮的可移动的小木屋。   姜知宜扒着窗口买了四颗椰子,抱着椰子往回走时,看见有两个女生坐在了她先前的位置上,正笑着同江燃说话。   月亮已经从海平面另一端升起来,头顶的遮阳伞的内侧挂了好多盏小夜灯,夜灯的光线不算明亮,暖色的光照着男人的脸。   高鼻深目,薄唇,因为生病,肤色透出一股病色的苍白。   即便是坐在那里,也依然能看出个子很高,他的坐姿杂糅着正经与懒散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整个人透出一股令人着迷的落拓感。   姜知宜抿了抿唇,想了想,没有去那一桌,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桌。   江燃的余光瞥见她,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对着刚才一直在打听他的联系方式的女孩子认真道:“不好意思,怕我喜欢的人不高兴,联系方式就算了,祝你们今晚玩得开心。”   说完,便抬步径直往姜知宜的方向走。   女孩们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过去,颇有些遗憾地说:“好可惜,怎么就有女朋友了?”   另一个女生的目光落在姜知宜明显刻意与江燃拉开距离的动作上,低喃:“不是女朋友吧?”   “欸?”   女生下巴朝姜知宜与江燃的方向指了指:“看起来,应该还没追到。”   另一个女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独自坐在这里时,脸上神情始终寡淡的男人,好似突然间变了个人。   可怜巴巴伸手要去帮他喜欢的那个人拿椰子,却被他喜欢的人躲开,于是耷拉着脑袋像个大型犬,那股凶劲儿被严严实实藏起来了,只留下一截软乎乎的小肉垫。   但看向女孩的眼神里还是在笑,眼睛里星星点点盈着光,比海那一边的明月还要明亮。   女生不由得轻轻叹了声气:“这个世界好奇妙哦,你拼尽力气想要得到的东西,给别人别人却不想要。”   另一个女生笑着喝了一口啤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站起身,拉着小伙伴慢悠悠走过去。   姜知宜开了一颗椰子,正在小口喝椰汁。   江燃坐在她的对面,点了两瓶度数很低的黑啤,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小酌。   海滩上人声喧嚷,pub老板大抵为了制造气氛,在旁边搭了一个小舞台,驻唱歌手坐在高脚凳上,正低着头认真唱歌。   胡夏的《那些年》。   都是客人点的歌,什么风格的都有,但大部分还是比较舒缓的。   姜知宜托着下巴认真听歌,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高三那年,有几次他们压力太大了,在周末一起去KTV里唱歌。   为了时间能够久一点,他们通常都是包的夜场,十二点开始,凌晨六点结束。   有时姜知宜唱得够了,就偷偷跑出来透气。   KTV大厅里摆了几台电脑,供客人休闲用,姜知宜就打开网页去逛论坛。   偶尔句号君也会在深夜给她发消息来,她看到好玩的帖子就顺手转发给了他,两人正在讨论帖子里的内容,冷不丁脖子上贴上一只好凉的手。   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就见江燃懒散地站在她身后,要笑不笑地问:“偷偷藏这儿干什么呢?”   姜知宜莫名心虚,下意识转过头去关上她和句号君聊天的界面,紧接着就见江燃又拉了个高脚凳坐到了她旁边,沉着嗓子问:“谈男朋友了?”   “在跟男朋友聊天?”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丢过来,完全不给她反应的空间,姜知宜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呀。”   “不是男朋友。”她又强调。   江燃就哼笑一声:“你丢下我们大家偷偷跑出来和这个人聊天,还说不是男朋友?”   姜知宜说不过他,只好说:“那你就没有关系很好的女生了吗?”   “有啊。”江燃接得很快,他说完,打开自己的Q.Q,调出自己的联系人列表。   他Q.Q里就加了不到二十个人,大部分都是他篮球队的同学,被分在同一个分组里。   在那个分组下面,孤零零躺着一个单独的分组,名字叫“苹果”。   蛮土的。   “苹果”的里面只有一个人,姜知宜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头像。   江燃的态度分不出是得意还是在酸,又若不经意地瞥了眼姜知宜的聊天框,语气凉飕飕地说:“我不像某些人,喜欢瞎搞一些男女关系。”   他越说越离谱,姜知宜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推他,江燃没坐稳,竟然真的被她从椅子上推了下去。   男生不知发什么疯,也开始伸手去扯她。   最后两人都闹得精疲力尽,坐在人来人往的前厅相视大笑,从包间里出来找他们的沈时安见状,还以为他俩中邪了。   ……   舞台上一首歌已经唱完,姜知宜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到方才同江燃搭讪的那两个女生又走了过来,停在她和江燃的中间。   年轻的女孩子,穿吊带和短裤,头发编成了好几股辫子,九月中旬微冷的天气似乎并不能对她们造成任何影响。   走在前面的女孩抬起手,做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知宜,旋即又转头去看江燃,神情暧昧。   “帅哥,别忘了,晚上打电话哦。”   作者有话说:   “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摘自《中阿含经》。   谢谢【可乐】的地雷,【迦南】的营养液~贴贴! 第42章 、声控灯   女孩说完, 就与小姐妹相携着离去了。   独留下江燃与姜知宜两张面面相觑的脸。   姜知宜抱着椰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她低下头,小口吸了一口椰汁。   再抬头时, 面前突然被推来一只手机。   浅色的机身, 没有套手机壳, 也没有贴钢化膜, 就只有干干净净一枚机子。   很符合江燃懒散随性的个性。   姜知宜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江燃。   男人却突然倾身过来,手指熟练地点开通话记录、电话簿,以及微信。   看得出来他不喜欢随便加人,手机里的联系人少得可怜。   姜知宜看到自己的名字, 不管是在通讯录里, 还是在微信里, 都被他置顶了。   他这样大剌剌又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心意,姜知宜的脸不由得又发起热来,心脏怦怦跳。   江燃翻完,也没有立即把手机收回去, 而是趁势将手掌直接搭在了她面前的桌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蓄起一点清浅的笑意,嗓音很慵懒。   “没加。”他说。   姜知宜捏了一下椰子的吸管, 下意识“哦”了声,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后脖颈给他。   江燃的目光落在她后脖颈上一枚红色的小痣上。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里有颗痣,就在耳朵的侧后方, 小小的, 很可爱。   江燃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坐回去,见姜知宜还在低头专心喝椰汁,仿佛她整个世界里就只有那一颗椰子了。   但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她的全部心事。   江燃端起桌上的啤酒,杯底在桌面上轻轻碰了下,又说:“我不爱乱加人。”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姜知宜没接话,江燃又说:“没谈过恋爱。”   这下,姜知宜终于没法再装没听见,抬头看了他一眼。   夜晚的灯光在她眼里投下一片萦纡的光,她唇边氤氲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渍,嘴唇上的口红沾了一点到吸管上,浅色的红在夜色里透出几分暧昧。   江燃的目光落在那一抹红上,语气很淡:“你呢?”   姜知宜问:“……什么?”   江燃似是笑了声:“姜知宜,你谈过恋爱吗?”   姜知宜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无数个回答在她喉间辗转,最后她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上头了,还是他真的烧糊涂了,这晚的江燃格外直白,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时的时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直接进攻,毫无保留,无所顾忌。   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了姜知宜片刻,还是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莫名透着几分凶狠。   “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江燃说,“如果你有男朋友——”   他的声音顿了下,原本只是想趁着这一点夜色与酒意,好好地同她表明自己当下的立场,话赶着话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里。   他的心里全无准备,在此之前也没有特地问过她,这些年有没有和什么人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男朋友——   耿书明说得对。   他喜欢人家是一方面,混蛋是另一方面,过了这么久,凭什么就那么笃定人家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就因为他还喜欢她吗?   就因为在经年累月的时光里,他非但没有忘记她,年少时的喜欢在岁月里反而醇厚如酒,历久弥新,愈来愈浓,就觉得别人对自己也是。   ——凭什么呢?   他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姜知宜抬着头,也在等他下面的话,江燃想了一会儿——   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他打算怎么办呢?   就拆散他们吗?万一姜知宜真的很喜欢人家呢?万一她难过呢?   那能怎么办?看她跟别人在一起,他也很难受,就只是想一想,他现在都觉得自己的心疼到不行了,好像呼吸都被人握在了手里,生杀大权全由人掌控。   他抬起眼,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选择,张了张嘴,却连呼吸都在疼。   他淡声笑着:“我等你分手。”   语声才落,紧接着又问一句:“我可以等吗?”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语气小心翼翼得有点不像他了。   姜知宜低下头,心口无端酸软成一片。   “我没有男朋友。”半晌,她说。   更多的话,却也不愿意再同他交流了,她站起身,转头看向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海洋,她说:“我想回民宿了。”   耿书明和刘岩还没玩够,江燃本来对这片大海就没什么兴趣,几人商量之下,姜知宜和江燃就先回去了。   他们住的这间民宿是一个四层小楼,楼下有游泳的地方,住进来后,姜知宜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网红民宿。   她住在三楼,窗外长了一棵好大的枇杷树。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枇杷了,风一吹过,葱郁的绿叶便散发出一阵很清新的植物的清香,令人心情很好。   姜知宜昨晚几乎没睡,今天白天又折腾了一整天,下午虽然睡了一会儿,但到底杯水车薪,回到民宿后,她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   可能因为晚上睡得太早了,半夜时,她突然醒来。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凌晨两点半。   她翻了个身,尝试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披起衣服走到窗边,他们这间民宿视野很好,从窗户往外看,能够看到远方一望无际的海洋。   不远处的灯塔在夜间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姜知宜托起下巴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低头时,却不经意瞥见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民宿的庭院里点了两盏很文艺的星星灯,灯光的颜色是有点儿像幼鸟的绒毛一样的黄,柔和的光晕越过植物的罅隙洒在他的身上,他一半的身影被枇杷叶子遮挡住了,手边夹了一根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抖了抖手边的烟灰,蓦然抬起头来。   四目相接,姜知宜神色一顿,下意识拉上了窗帘。   拉上以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于欲盖弥彰,显得多在意他似的。   正纠结,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江燃。   姜知宜犹豫了两秒,接通,江燃问:“姜知宜,你想看烟花吗?”   从楼上下去时,姜知宜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睡到凌晨两点,突然跑去海边看烟花,这事若要跟许诺说,对方铁定要说她是鬼迷心窍了。   海边昼夜温差大,夜里温度奇低,纵然姜知宜已经拿出了她箱子里最厚的一件衣服,还是有点抵挡不住夜里的寒意。   下楼时,江燃已经等在了民宿门口,他的手臂上挂了件黑色的皮夹克,显然是那日为姜知宜挡雨的那件。   看见她走过来,他随手将衣服递给她,淡声解释:“夜里冷。”   姜知宜讷讷地接过,闻见衣服上还有着淡淡的烟味。   姜知宜侧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穿了件深绿色的工装风衣,衣扣敞着,一只手习惯性地揣裤兜里,另一只手捏了只保温杯。   保温杯是黑色的,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姜知宜想起来,那好像是之前有一次她逛街时,随手给他买的礼物。   她一共买了六个,她一个,许诺一个,江燃、程青青、沈时安和陆鸣也分别一人一个。   她自己的那个早就不知道放到哪里了,许诺他们几个也早就不用了,很便宜的保温杯,也不是什么牌子,二十九块钱一个,没想到江燃会用这么久。   当年江燃走得急,她从许诺家里回来时,江公馆已经人去楼空,她后来曾经去他那里看过,他几乎没带走什么东西。   姜知宜没想到他竟然会带着这个杯子。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先是去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了些烟花,然后才骑着海边的自助车驮着烟花往海边走。   她不会骑车,只能坐他的车的后座。   好在车子后面带了一截车厢,两箱烟花放在里面完全没有问题。   姜知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襟,风吹过来,带来一阵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   海边路不好走,纵然江燃的技术很好,车子还是骑得东倒西歪,好几次姜知宜差点被甩下去。   在她又一次惊呼之后,江燃终于停了下来,一脚支地,半侧过头,语气很淡地命令:“抱我的腰。”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旖旎之味,姜知宜抿了抿唇,小声“哦”了声。   手指小心翼翼探过去。   但还是不好意思抱实,只敢虚虚拢着,然后就看到男人低下了头,看了一眼她落在他腰上的手,似是有些不满地啧了声,握住她的两只手,往自己腰上重重一放。   姜知宜没提防,整个身子往前一撞,前胸贴住他的后背。   江燃的声音很沉,闷闷地沿着他的脊背传递到她耳廓里。   “抱紧。”   “哦。”   腥咸的海风越过海面吹拂过来,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挡在了后面,他们找了片人比较少的海滩,才停下来,江燃把烟花从车上搬下来,才想起来,他们忘记带打火机过来了。   姜知宜简直无语了:“你不是刚刚还在抽烟吗?”   江燃无奈地看她一眼:“……火用完了。”   姜知宜:“……”   最终两个人还是没能看成烟花,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只好坐在岸边看夜里的海。   姜知宜快要被气死,坐也不愿意坐他旁边,特地找了块离他很远但是又能看见彼此的地方坐下,气呼呼地鼓着嘴,在微信里跟许诺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许诺最近正在跟组做化妆师,经常要熬大夜,收到姜知宜的微信时,她刚给演员补完妆,笑眯眯地发了个语音过来:“你俩还挺浪漫。”   【吱吱吱】:哪里浪漫,困死了。   许诺:“大半夜跑去看烟花还不浪漫啊?”   【吱吱吱】:纠正,是白跑一趟,没看烟花,看海!   许诺:“看海也挺浪漫。”   【吱吱吱】:这海你还没看够吗?   【许诺】:……也是哦。   姜知宜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会儿,许诺大概已经忙完了,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你和江燃现在怎么样了?”   姜知宜抿起唇:“我也说不好。”   许诺说:“也行,你俩毕竟也分开那么多年了,不管是在一起还是怎么样,总得需要个过程。”   姜知宜没应声,许诺又说:“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他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咱们六个聚一聚呗?”   “好呀。”   姜知宜软声应道,抬头,却看到江燃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她旁边来,他手里捡了根木棍,站在她前面,正在沙滩上勾勾画画。   因为这边不是主要的景区,因此周围也没有路灯,姜知宜看不清他在画什么,但是又忍不住被他吸引去目光。   许诺还在那边说:“我前几天还在影视城见到程青青了,她现在拍的那个戏,班底还挺好的,我觉得剧要是能爆,她的咖位肯定要往上走一走。”   姜知宜说:“那还挺好的。”   “嗯啊。”许诺说,“你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哪个?”   “《是我的海》啊!”   姜知宜说:“编剧还在改剧本,估计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拍。”   “行。”许诺说,“说不定那时候程青青已经红了,还能去演一演。”   姜知宜笑:“等她红了我就高攀不起了。”   许诺说:“你那个戏班底强着呢,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往上凑。”   姜知宜不太了解这些,许诺想了想,又问:“一直想问你,你那个故事写的是我们吗?”   “……嗯?”姜知宜有些没听清,因为江燃在那边朝她招手了。   许诺说:“让我猜猜,男主角是照着江燃写的吗?”   姜知宜站起身,顺着江燃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他刚刚在沙地上画的是烟花。   绽开的烟花,层层叠叠洒落下来。   他手里的那根木棍还在地上不断地移动,一字一顿,写得很快:请你看烟花。   姜知宜抬起眼,凌晨昏暗的光线里,江燃轻轻侧了侧头,笑容明朗而干净。   姜知宜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猛然撞击了下,许诺久久未等到她的回答,低声唤:“吱吱?”   姜知宜心不在焉“嗯”了声,小声答:“也是,也不是。”   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大脑已经跟不上许诺的话题,许诺长长叹了口气,说:“虽然不知道你和江燃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但是看他回来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她的语气里无端带了几分潮湿的气息,令人想起长久浸泡在雨季里的青石板,上面长了好厚好厚的青苔。   手指碰上去,湿湿凉凉的。   于是,姜知宜的眼眶也忽地被那片雨季的水淋湿了。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江燃,由于情绪太浓,那一眼情感深重。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姜知宜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她说:“我也觉得很好。”   她们接下来又讲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因为姜知宜这边突然下雨了。   海边的雨,总是来得触不及防。   他们两个手忙脚乱地去搬那两箱烟花,怕它们污染了这一片的海域。   匆匆忙忙将它们移到附近的垃圾站,先前骑过来的自助车子锁到了附近的自助停车点,等他们找过去时,车子已经被别的人骑走了。   姜知宜想到江燃白日里还在吊水,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感到担心,拽着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却只找到一截破旧的屋檐。   屋顶是用茅草搭建起来的,很是复古陈旧,只延伸下来一小片,又窄又小,若想两个人都淋不到雨,他们只能身体挨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原本江燃想站在外面帮姜知宜挡雨的,但女孩不知到底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压住他,她的双手压着他的手臂,腿抵着他的腿,仰着头,下巴也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们刚刚在路上淋了一点雨,她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脸上也浸润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这样仰头看他的时候,瞳孔里好似蒙着一层水雾。   江燃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下,底下被她压着的部位,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点生理反应。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哑声哄道:“你放开我,没关系的。”   姜知宜摇了摇头:“不要。”   江燃说:“你压我太紧了。”   姜知宜顿了顿,直到这时才留意到两人过分亲密的姿势,她眨了眨眼,耳尖不由得红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些。   外面哗啦啦的雨水瞬间浇到她的后背上,江燃连忙抬手握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身后的木门在重力的撞击下,忽然被打开,两人没站稳,齐齐跌下去。   还好里面是更大的一截屋檐,才免去他们两个被雨水淋湿。   姜知宜手忙脚乱地从江燃怀里起来,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处废弃的房子。   里面长满了杂草,到处都是厚厚的积灰,屋檐旁有一盏声控灯,此起彼伏的雨声与雷声,总让它不受控制的亮起又熄灭。   这场景莫名诡异,姜知宜头刚抬起来,又猛然趴下,整个身子呈更紧密的姿势嵌进江燃的怀抱里。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江燃的手臂,男人被她抓得有些疼了,才轻声问:“怎么了?”   姜知宜抿了抿唇,有些羞耻地说:“我害怕。”   声音好软,还压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哭腔。   江燃从地上坐起来,姜知宜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姿势立了起来,手臂仍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的胸膛里,身子隐约还在颤抖。   江燃抬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低笑问:“怕什么?”   姜知宜的声音更软了:“就是害怕。”   她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那种恐惧之中,完全没心情再和江燃插科打诨。   外面的雨斜进来一些,江燃想把门关上,可姜知宜紧紧抱着他,他根本没办法行动,只好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关一下门?”   姜知宜脑袋闷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好呀。”   手却半分也没松。   江燃低头看了她半瞬,终究还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托着她的腿站起身,躬身去关门。   姜知宜全程扒在他身上,直到他将两边的门都关好,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已经好了吗?”   “好了。”   姜知宜问:“是不是很可怕?”   她连眼睛都没睁,这话问得还颇有几分炫耀的味道,江燃瞬间就被她可爱到了,目光落在她小巧的鼻梁与轻轻颤动的眼睫上,忍住要吻上去的冲动,哑声道:“还好。”   姜知宜说:“像恐怖片里的房子。”   江燃抬目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半晌说:“不吓人的。”   姜知宜说:“吓人。”   江燃说:“你睁眼看看?这边有一棵三角梅,冬天的时候应该会开狠漂亮的花,这个房子的形状也狠漂亮,是用青色的瓦片垒起来的……”   他絮絮叨叨,企图缓解姜知宜的恐惧,但姜知宜还是不敢睁眼,固执地说:“吓人。”   江燃终于放弃,盘腿坐下来,又将姜知宜往自己怀里颠了颠,想了想,说:“那我给你唱首歌?”   “好。”   “想听什么?”   “你想唱什么?”   姜知宜说完,陡然又响起,这段对话好熟悉,闭了好久的眼睛终于睁开,她的目光从江燃的眉眼上掠过,然后又落到他的鼻尖、他的嘴唇上。   她说:“江燃,那年我发烧,你背我去医院,给我唱的歌叫什么?”   “哪首?”   “我没听到。”姜知宜说,“想再听一遍。”   江燃想了想:“《想你就写信》,这首吗?”   姜知宜歪了歪头:“你唱给我听一下,我听听是不是。”   江燃笑:“你不是说没听到么?”   姜知宜鼓了鼓嘴,其实她只是在没话找话,想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惧怕,此时被江燃这么一问,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低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江燃的衣摆,正在想拿什么话去堵江燃,冷不丁听见男人轻哼:“画面像离家时的风景,我那年的决定,许下的愿望都很好听,泪却红了眼睛。”   清冽的嗓音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你说想哭就弹琴,想起你就写信,情绪来了就不用太安静。”   他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姜知宜后背上轻拍着,头顶的声控灯已经很久没有亮起来了,夜风裹着水汽拂过来,凉意浸入骨髓。   姜知宜听到这句,突然抬起头。   “骗人。”她忽然说。   江燃低下头,声音低沉:“嗯?”   姜知宜说:“你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评论区发红包,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的。   谢谢【可乐】的地雷,【迦南】的营养液,谢谢你们鸭!~ 第43章 、听雨声   江燃动作一顿, 低声道:“写过的。”   姜知宜说:“我从来没有收到过。”   江燃说:“等到了西城,我拿给你。”   姜知宜说:“我不要。”   江燃低着头看着她没说话,姜知宜说:“我最想要它们的时间, 已经过去了。”   她抬起手, 手指在江燃的下巴上划过, 经过了大半夜, 他那里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胡茬,有一点扎手。   姜知宜说:“江燃,中间有很长时间,我真的很恨你的。”   江燃仍低着头,嗓音哽涩:“嗯。”   姜知宜说:“后来我不恨你了, 我开始怨我自己, 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忘掉你, 见到你后好像很轻易地就原谅你了。”   江燃握住她在他脸上乱动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那你就不要原谅我。”   “嗯。”   “让我重新追求你,好不好?”江燃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姜知宜被扎到,往后躲了躲, 抬头:“重新追是什么意思?”   江燃说:“就是重新追的意思。”   姜知宜说:“没觉得你以前追过我,你以前很凶。”   江燃说:“对不起。”   他的态度这样好,姜知宜想故意发作都找不到理由了,她的手掌顺着他的腰往上移了移, 碰了碰他的后背,问他:“那天洗澡的时候,你把我的眼睛蒙上,是怕我看到你背后的伤吗?”   其实还是不小心瞥见了一点, 男人原本光滑的皮肤, 好多疤痕横七竖八地嶙峋着。   有的像刀伤, 有的像是子弹从身体上穿过去留下的痕迹。   姜知宜从小生长在很普通的环境里,像每一个普通的人那样,在温室里娇养着长大,江燃经历的那些事情,离她太遥远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在未曾见面的那些年里,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耿书明偶尔聊天时,露出的那冰山一角,都足以令她身心震颤,枪与炮,都是她在电视里和历史书上才会看到的东西。   可那却是他真真实实经历着的人生。   这世上从没有平白无故得来的和平,每一瞬的安稳,都是由很多人在重重危险里拿生命换来的。   江燃说:“每一个军人,都是这样的。”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自己的使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们去做。   江燃低声笑了笑:“那不是伤痕,是勋章。”   他故意逗她,姜知宜说:“你很中二。”   江燃说:“很酷。”   “嗯。”本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反驳他,未想姜知宜却点了点头,她说,“我们江燃,长成了很好很好的样子啊,是很了不起的人。认识你是我的骄傲。”   她的声音好轻又好温柔,带着笑。   自重逢以来,对他的种种复杂心绪,此时都抽丝剥茧一点点剖露在他面前。   江燃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灼热,眼底泛起一点浅浅的红色,嗓音哑得不行了,轻声笑:“只是认识么?”   姜知宜却没接这个话,只是问:“怕吗?”   她说:“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停了好久,江燃才说:“怕的。”   姜知宜说:“你怕那些人找我麻烦,所以不敢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关系好。”   “嗯。”   “后来爷爷去世,你怕连累更多人,所以才离开的。”   “嗯。”   姜知宜笑了笑:“我都知道的。”   江燃抱着她的手臂收得好紧,姜知宜其实被勒得有些疼了,但她没有吭声,许久江燃说:“对不起。”   姜知宜“嗯?”了声。   江燃说:“无论如何,还是让你很难过了。”   姜知宜说:“我很担心你。”   顿了顿,又说:“要不是你后来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的语气平静,江燃的心脏一点一点被收紧,他说:“部队里没电话,我那时候给你写过信。”   姜知宜说:“你没有寄。”   “嗯。”江燃说,“后来条件好一点,可以打电话了,每个人有个电话卡,一次只能打两分钟。”   姜知宜说:“我接到过一次。”   江燃说:“那次给你打完电话,我就去执行任务了。”   执行任务的过程里,他关系最好的战友,不慎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他亲眼看他坠落,却无能为力,后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继续招惹姜知宜,他们的命都是悬在腰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丢掉。   招惹了人家小姑娘,到时候又要惹人家伤心。   江燃说:“后来有一次我休假,正好朋友送了我两张演唱会的门票,我和耿书明一起去看过演唱会。”   姜知宜说:“我知道,《温柔》和《听不到》,我听到了。”   江燃低声笑了笑,然后说:“休完假之后,我就去黎国了。”   再之后,就是从黎国回来,然后两个人阴差阳错地重逢。   姜知宜叹了声气,数年的分别,数年的思念,数年的爱与怨恨,竟然寥寥数语就能讲完。   她轻轻眨了下眼,睫毛上已经被重重的水汽浸湿。   姜知宜深吸了口气,将涌到嗓子眼的泪意咽回去,想到什么,又抬头去摸江燃的额头,却摸到满手的眼泪。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蓦然从他怀里挺起身来。   江燃像是觉得丢脸,若无其事偏过头,姜知宜默了默,说:“要不要我给你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话音落,就听到男人低沉的一声笑。   “怎么这么土?”江燃问。   姜知宜说:“那还是没有你土。”   江燃说:“你不就喜欢土的?”   他三句话就没个正经,姜知宜说:“自恋,谁喜欢你。”   江燃说:“是我喜欢你。”   姜知宜说:“你好像又发烧了。”   “嗯。”江燃说,“但我刚刚说的不是胡话。”   他不依不饶,仿佛一定要让姜知宜给个回应才肯罢休,姜知宜于是只好说:“哦。”   江燃说:“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姜知宜倏然抬起头来,眼里氤氲着水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眨着眼睛看他:“不行呀。”她说,“你还在追我。”   江燃说:“不可以提前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力吗?”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姜知宜的耳朵尖愈发红了,嗓音都软下来:“你发烧了,不要传染给我。”   江燃的嘴唇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了下:“发烧不传染人的。”   姜知宜抬起头来,外面雨声还是很大,声控灯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昏沉的光线里,江燃的轮廓清隽而线条分明。   她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软声说:“你闭上眼,好不好。”   江燃从善如流地闭上眼。   姜知宜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身子轻轻往上一抬,嘴唇在一片雾蒙蒙的水汽中,与他的唇瓣叠在一起。   他的嘴唇很薄,很凉,碰上去的时候,姜知宜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耳畔的雨声。   她慌张地退回来,才刚坐回到他的腿上,男人的手掌却突然压住她的后脑勺,他俯下身,铺天盖地的吻便压了下来。   他的吻又凶又细腻,绵密而霸道,令人无处可躲。   姜知宜被迫仰起头,他的手指还在她耳后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后那一小片皮肤被他磨得泛起了痒。   嘴唇被他恶狠狠地叼住,她的唇齿完全地被他撬开了。   姜知宜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襟,喉腔里不由得溢出一声软软的低泣,绵软的嗓音大半都被他吞进了喉咙里,剩下的那一点,混杂在淅淅沥沥的暴雨里,暧昧得不像话。   她的眼角红得更厉害了,第一次爱一个人,第一次与人亲吻,心里各种陌生的情绪交织着,碰撞着,眼泪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   咸咸的液体滚落在两人相连的唇齿间,江燃愣了愣,终于放开她,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声音哑得厉害:“怎么哭了?”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很可怜的样子。   江燃说:“害怕?”   姜知宜说:“有一点。”   想了想,又说:“我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过,感觉心里很不安。”   她坦诚得可爱,江燃说:“不能跟喜欢的人说这个的。”   姜知宜说:“为什么?”   江燃说:“万一你遇到的是坏人,岂不是把自己的七寸都暴露给别人了?”   姜知宜眨了眨眼,问:“那你是坏人吗?”   江燃说:“是。”   姜知宜看着他没说话,江燃低头注视了她片刻,忽然说:“姜知宜,你跟我在一起,就跑不掉了,害怕是应该的。”   姜知宜说:“我还没有跟你在一起。”   江燃又低头啄了啄她被他亲吻得红肿的唇瓣,问:“没在一起也可以这样吗?”   姜知宜没话说了,强词夺理道:“可以的。”   这话不知怎么惹到了男人,他的脸一沉,扶在姜知宜后脖颈上的手加重了些:“你还让别人这么亲过你?”   姜知宜说:“没有的。”   江燃于是就笑:“听话,只有我可以。”   他像是在哄小朋友,姜知宜转过身,换了个姿势抱住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是江燃,我说真的,你要是再消失一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理你了。”   江燃低头看着她,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渐渐褪去,大概因为天太冷了,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苍白。   他将她的身子又往上颠了颠,在自己的怀里抱紧,沉声道:“我努力。”   “努力什么?”   “努力不消失。”   姜知宜问:“如果你又消失了呢?”   江燃说:“如果我再消失,你就找个别人嫁了吧。”   他的嗓音带笑,分不清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同她讲。   姜知宜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目光从他眉眼上一一掠过,过了好久,她忽然轻轻一笑。   “好啊。”她说。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迦南】的营养液,今天吱吱和江燃在一起了吗?在一起了! 第44章 、黄昏晓   天快亮的时候, 雨终于停了,江燃和姜知宜没有回民宿,而是直接去了诊所里。   毫无意外地又被医生大骂了一顿。   大概因为一整晚姜知宜都是被江燃抱在怀里的, 这次她意外地没有发烧, 江燃的病却又加重了一些, 不得不在梅岛又停留了一天, 几人才一起回渔里。   到渔里后,江燃先是把耿书明和刘岩送去了酒店,才开车送姜知宜回家。   越野车开不进去,江燃把车子停在了巷口。   几年前那几个开发商在这里转悠了小半年,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 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对这片区域的开发。   徐青枝因此还开心了很久, 云巷的老住户们都不喜欢折腾, 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旧的东西。   虽然没有进行开发,但云巷比之从前,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路边的店铺都经过了翻新, 门前的招牌由社区统一更换过,零食小店变成了颇具规模的小超市,各类小吃店经过装修之后,也都变得非常有模有样了。   纵然这些年姜知宜回来过很多次, 但每次看到云巷的变化,她依然会唏嘘好久。   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下去,谁知, 一只脚才踏出去, 就突然被男人扯着手腕拉回来, 随之附上来的还有男人的拥抱。   他身上的病还没有好清,今天穿了件好厚的黑色工装外套,衣料有点儿硬,硌在姜知宜的下巴上,很快就在她的皮肤上磨出一片红印来。   她不由得低呼了声,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分,是做晚饭的时间,大人们应该都在房里做饭,长长的巷弄里只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踢足球玩。   夕阳的余晖越过屋檐落在他们的身上,树影摇晃,整个画面看起来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自从那晚之后,江燃时不时就会这样贴过来,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姜知宜每次还是会因为一些小小的触碰而红了耳尖。   很奇怪。   明明以前两人也经常会有一些简单的触碰,那时姜知宜心里还能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但自从与江燃“确定关系”之后,她反而更容易被这些事弄得心跳怦怦。   这两天在耿书明和刘岩面前,她都心虚得不行,肩膀不小心碰上江燃的肩膀,心头都会猛然一跳,然后紧张兮兮地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以至于,江燃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附在她耳边揶揄说,自己谈恋爱谈得好像在偷.情。   “偷.情”这两个字,又成功叫姜知宜的身体紧绷起来,咬着唇,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好像下一秒就能钻进洞里再也不肯出来。   然后又欲盖弥彰地警告:“还、还没有答应你的。”   江燃就拉住她的手,从她的拇指摩挲到尾指,又从尾指一寸一寸地捏回来,沉声问:“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姜知宜故作严肃:“还在考察的。”   “哦。”江燃就笑,怪里怪气地朝她敬礼,说,“那我继续努力。”   这会儿,姜知宜的整个后背都被江燃严丝合缝地紧压着,男人体温偏高,连呼出的气仿佛都带着一阵撩人的热意,挠得姜知宜整颗心都提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刚刚谈恋爱的人都是这样的,好像永远也看不够,好像永远也腻歪不够。   明明她和他以前不是这样粘人的人。   她握住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偏了偏头,想叫他放开,耳朵却不小心擦过他的嘴唇,紧接着便听到男人一声闷闷的哼笑。   “跟你借个东西。”他忽然说。   嗓音压在胸腔里,听起来很慵懒   他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下巴嵌进她的肩窝里,姜知宜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软声问:“什么东西?”   江燃却径直抻开了手臂,勾住她放在腿边的背包,然后慢条斯理打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她的身份证来。   姜知宜的身份证照片还是高中的时候拍的,那天她扎了双马尾,额前的头发全被黑色的金属发卡卡在了后面,发型看起来有点儿不伦不类。   但好在她的脸是好看的,小小圆圆的脸颊还有一点婴儿肥,笑起来时,两边的梨涡轻轻往里陷。   看起来有一种清清甜甜的可爱。   江燃的目光在她的照片上微微一凝,漫不经心道:“先抵押在我这儿。”   姜知宜:“?”   姜知宜:“欸?”   江燃眼皮轻掀:“免得你跑了。”   姜知宜:“我往哪里跑……”   顿了顿,脑海里无端却想起,几年前,他来给她送书,却不小心听到了徐青枝嘱咐她,不要跟他走得太近的话。   她的心口微微一涩,下意识想转头去看他,下颌骨却被男人捏住,他禁锢着她的脑袋,不许她转头,拇指在她的下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别看我。”他轻声笑,“要脸。”   向来游刃有余的男人,原来也有软肋。   也会怕自己不够好,留不住自己喜欢的人的目光。   所有看似蛮不讲理的举动,不过是心里没底的虚张声势罢了。   明明他自己手里握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星光,却偏执地只肯躲在檐下这一隅,期盼着天边月亮的照拂。   姜知轻轻叹了口气,脑袋转不过去,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张开嘴,试探性地咬了一下他在她唇边作乱的那只手。   她心里全无杂念,只是想要安抚他,男人的身子却蓦然一僵,手指顺着她的唇缝又往里伸了伸。   这动作暧昧得有些明显,姜知宜愣了愣,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耳朵也红了,一直红到耳后根,人慌张的时候,力气也变大了。   她从他的怀里挣开,转过身,双膝跪坐在座椅上,颇有些无言地瞪向他。   “……你是流氓吗?”   说出的话却又好软,她紧张时声音会不由自主带出一点哭腔来,像是被人欺负狠了,眼下都泛起一片软软的红来。   控诉完,又怕他讲出更多令她无法招架的话来,提着包就往下跑,像受惊的小兔子。   走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转回来。   咬着唇,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眼睛里泛着清凌凌的水光。   “江燃。”她说,“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这话没头没尾,江燃微微一愣,意外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拿她的身份证说要“抵押”,是怕她反悔,回家之后,就不想继续和他有关系了,所以她就同他讲,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不擅长安慰人,一句给人承诺的话都要拐好几个弯才送达。   江燃的唇角忽地绽开,眉眼渐渐往外漾出一抹笑来。   姜知宜看着他的笑,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松懈下来些许,想了想,又说:“把你家里钥匙给我。”   这话更加没头没尾,江燃挑了挑眉,姜知宜说:“回头我把你家里的房子收拾一下,你就可以带着耿书明他们回家里住了。”   她知道江燃为什么不回家,而是选择和耿书明他们一起回酒店;也知道江燃为什么将她送至巷口,却反常地没有下车去送她。   不过是怕熟悉的人看见他,问东问西,又带出很多他并不想回忆的往事。   想到这里,她轻轻弯下腰,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进去,朝江燃伸出一只手来。   “你,过来一点。”她说。   从来都是江燃这样同她讲话,此时处境乍然调换过来,江燃的眉毛不由得又往上挑了挑,眼皮似笑非笑地掀起,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探身过来。   姜知宜眯了眯眼,手掌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语气很轻很温柔。   “没什么的,江燃小朋友。”她说,“你知道,我永远都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吱吱,你在玩火。   谢谢【可乐】的地雷,【bluey0809】【迦南】的营养液,今天这章来来回回删删改改写了好多遍,感觉人已经麻了,先更个短的,我明天多更点儿~ 第45章 、旧时光   七年前, 面对强势的梁校长,她与他站在一起;   而今,面对更多的流言与挑战, 她依然会与他站在一起。   是安慰, 是承诺, 也是为刚刚的自己扳回一局。   姜知宜说完, 就眉眼一弯,身子退出来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独留被她惊讶住的男人,有些迟钝地在车厢里僵了好半晌, 才低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   “操。”   江燃背靠在座椅上, 两指捏住眉心, 重重咬了下后槽牙,弯腰,拿起中控台下一顶鸭舌帽,扣上, 然后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   于是,姜知宜还没走出多远,手就蓦然被男人从后面扯住。   他个子实在高出她太多, 肩宽体长,姜知宜的侧脸狠狠撞击到他的胸膛上,然后又被他的手心妥贴地在中间隔开了。   他的手掌很热,还带着一点低烧的烫, 姜知宜本能地抬起脸, 他的手指便顺势往下移了移, 捏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转过身来。   膝盖微微往前一顶,将她严丝合缝地困在后面的墙面上。   然后头一低,吻了上去。   他吻得好凶,疾风骤雨一般压下来,心头好似有万千情绪,找不到出口,便只能全然地发泄给她。   爱的,恨的,怕的,遗憾的,动容的,想念的,欢喜的。   七年前的,七年间的,七年后的。   爆裂的,汹涌的,澎湃的。   无处可发的爱意。   手掌压在她的后腰,用力地将她压向自己的身体,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姜知宜低低嘤咛一声,被他吻得连呼吸都不能,心脏跳得好快,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毕竟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熟人,再往前去,便是她家。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看见。   傍晚微醺的风从巷弄的另一端吹拂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又腥咸的海的气息。   于是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也浸出了热涔涔的汗意。   姜知宜额前的头发都乱了,被热气黏在脸上,皮肤与他宽大的手掌之间亦蔓延开一层热意,然后又泅开一片湿润润的水渍。   危险与悸动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人吊在了城墙上,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跟随他一起沉沦。   她的脖颈最脆弱处仍旧被他的手掌牢牢掌控着,喉咙被他按得其实有些疼,然后他温热的拇指又良心发现般在上面轻轻地摩挲起来。   轻慢又温柔。   似疼似痒的感觉在她皮肤上蔓延,然后那种感觉又转化为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暧昧。   她的眼角又溢出生理性的眼泪来,眼眶好红,手指不安地抓着他的衣领,发出的声音大半都被他吞进了喉咙里。   “江燃。”却还是不死心地唤他。   声音像是也一起被浸泡在了湿润润的热水里,软得有些暧昧了。   声音发出来,非但没能让江燃停下来,他反而吻得更凶了。   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日头已经慢慢落到海的那一面,暮霭沉沉,路灯还没亮起,但天光已经快要完全被隐没。   姜知宜紧紧抓着江燃的手臂,整个身子都被他笼罩住,完全不敢动了。   男人铺天盖地的吻也终于停了下来,身子却仍未从她身边撤开,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尖。   于是她从心底都泛起痒来。   两人的呼吸都热得不像话,喘息声也好重。   身后的脚步声靠得更近了,伴随着的,还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姜知宜听见声音,甚至能对应上对方的脸。   她紧咬着唇,怕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正不安,后脑勺忽地被一只大掌拢住,紧接着她整颗脑袋都被压进了江燃的胸膛里。   独属于他的气息涌进她的鼻息间,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声音很低很沉,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别怕,姜知宜小朋友。”他说。   “别怕,我替你挡着。”   -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姜知宜的心跳都仍未能平复下来。   今早徐青枝就给她打过电话了,说她今天会去朋友家里吃酒席,今晚大概会回来晚一点。   因此姜知宜到家时,徐青枝还没有回来。   晚饭是靠外卖解决的,很清淡的小馄饨和生煎包。   生煎才吃一个,她就吃不下去了,心里翻来覆去总冒出江燃的脸来。   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拿出手机,翻出他们两人的微信对话框。   对话停留在半个小时前,江燃说他已经到酒店了,晚上耿书明和刘岩想出去逛一逛,问她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姜知宜想到徐青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就拒绝了。   她放下手机,又坐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才收拾起餐桌,然后去卫生间里洗漱。   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唇肿得厉害,细白的脖颈上也印出几道浅浅的指印来。   下午两人亲吻时的画面陡然又涌进她的脑海,男人的掌控欲好强,每次同她亲吻时,都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掌握在他的方寸之间。   力气也好大,偏他不自知,大约因为常年拿枪,他的虎口被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每次他用那里去摩挲她的皮肤时,都带起一阵颤栗的痒。   姜知宜呼了口气,低头掬了一捧冷水扑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担心徐青枝回来后看出端倪,因此她没有特地等她回家,而是早早就洗了澡躺进了被窝里。   九月渔里的夜晚有些凉,她将薄被盖过脑袋,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就睡了过去。   大约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徐青枝来敲她的门。   姜知宜睡得迷迷糊糊,打开灯,光着脚去给她开门。   徐青枝今天化了淡妆,穿着浅绿色的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松松散散地挽着,身上有着酒气与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姜知宜愣了愣,陡然想起,妈妈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打扮过自己了。   明明曾经也是有名的美人,却长久地将自己困囿在云巷这方小小的天地间。   她应该是有些醉了,兴致看起来比平日里要高昂一些,靠在门边,很优雅地对姜知宜笑,然后张开双臂来抱她,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好久没有见我的吱吱了。”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喟叹,姜知宜的眼眶无端红起来。   又听徐青枝问:“吱吱有没有想妈妈?”   “有的。”姜知宜说。   徐青枝说:“我也好想你和爸爸。”   徐青枝说完,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表。   细细的金属表带,很老的款式,但样式很漂亮,是当年爸爸送给她的礼物。   这些年徐青枝一直爱护得很好,手表还崭新得如同没有经历过任何光阴的磋磨。   姜知宜吸了吸鼻子,又听徐青枝说:“还有半个小时,就是爸爸的生日了。”   姜知宜微微一愣,徐青枝又偏了偏头,忽然问:“想跳舞吗?”   她说完,也不等姜知宜回应,就径直下了楼,打开家里那台许久未使用过的唱片机,找出一张旧唱片放进去。   很经典的爵士乐。   徐青枝在楼下叫她:“囡囡,下来。”   姜知宜应了声“好”,转回去穿上自己的拖鞋,被徐青枝拉着跳了一晚上的舞。   跳到最后,徐青枝终于没有力气了,抱住姜知宜,语声轻缓地同她讲:“这支舞还是你爸爸教我的。”   “你爸爸跳舞特别好。”她又补充。   姜知宜点了点头,说:“小时候见爸爸跳过的。”   徐青枝就笑,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我们吱吱,是不是恋爱了?”   她这话问得突然,姜知宜身子蓦然一僵,徐青枝站直身体,浅笑着点了点她锁骨边那一抹红痕:“我刚看见你时,就发现了。”   她的态度十分坦然,姜知宜整张脸却倏地红起来,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先前和江燃重逢的事情,她还没有同徐青枝讲过。   一是因为她鲜少同徐青枝去分享这类的话题;   二是,当年徐青枝就不赞同她同江燃走得太近,虽然这些年,她的想法明显有所改变,但姜知宜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同她讲这件事。   徐青枝看她的反应,就知晓自己肯定猜对了,她长长叹了口气,说:“真好啊,我们吱吱长大了。”   她顿了顿,又说:“以前你同江燃的事,我后来回想,总担心你会怪我,但是作为母亲,哪怕重新来一次,我肯定还是会那样要求你。”   “这些年看你总是闷闷不乐,我也觉得很心疼,如今你能走出来,妈妈很为你感到开心。”   她说着,抬起手,将姜知宜额前的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又说:“男朋友是哪里的人,也在渔里吗?什么时候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   等姜知宜再回到房里,已经快到凌晨一点。   她的房间仍旧保持着高中时的装扮,书架上堆着的全是她高中时买的小说和杂志,架子旁边辟开了一片小小的区域,里面放着的全都是她当年喜欢的CD和卡带。   再下面一层,摆了台收音机,收音机旁边还有复读机,以及用旧的MP3等。   姜知宜的目光落在那一枚浅粉色的MP3上,心血来潮,给MP3充上了电,没想到竟然还能用。   音质不太好,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周杰伦的《星晴》。   姜知宜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来回翻看MP3里的曲目,那些熟悉的歌名引入眼帘,有一个瞬间,姜知宜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光。   她将下巴搁进双肘里,耳机里仍旧在陆陆续续播放着那些属于青春时代的歌。   她抿着唇跟着轻哼了两句,这几天,因为一直在路上,心始终不能平静下来,很多东西都来不得细细去体味。   直到这时,又回到旧日熟悉的环境里,旧日的旋律入耳,她才后知后觉地对她和江燃谈恋爱这件事,有了一些实感。   年少的喜欢,年少的愿望,穿越过经年累月的时光,在此时终于得偿所愿。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欢喜好欢喜呀。   但是也好想流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手机里突然跳出几条新消息。   【燃】:……   【燃】:下   【燃】: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迦南】的营养液,猜猜燃哥干嘛了 第46章 、荔枝奶   江燃和徐青枝面面相觑地站在门口。   九月的夜风卷着海风缓缓袭来, 到了后半夜,温度愈发低下来。   江燃身上穿着的还是白日送姜知宜回来时穿着的衣服,外套被脱下来了, 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长T.   长T的袖子被他捋到了手肘处, 露出手臂一截匀称而漂亮的肌肉线条。   晚上他和耿书明刘岩一起闲逛时, 在街市里偶然遇见一个他刚入伍那会儿关系还不错的战友, 对方只在部队里呆了两年就退伍了,这些年江燃也没有回过渔里。   因此,这还是分开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旧友相聚,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结束以后, 江燃让耿书明和刘岩先回了酒店, 自己则是沿着长街往回走,说是要醒醒酒。   然后不知怎么就逛到了云巷来。   深夜的云巷很安静,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青石板与木质阁楼一起散发着独属于南方小镇的清香, 万籁俱寂,只有两边的路灯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几只飞蛾绕着灯罩扑棱棱扇着翅膀,从江燃的角度,能看到姜知宜还亮着灯的卧室。   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 但窗帘不太遮光,暖橙色的光晕从房间里溢出来,他便站在那片溢出来的光亮里,仰头看着她房间的方向。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喜欢一个人很奇怪, 就像此刻, 哪怕就只是站在她的楼下,知晓她距离自己不过十米距离,心里都觉得要被快乐涨满了。   就这样不知道看了多久,糖水铺的木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同样睡不着准备出门散散步的徐青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江燃撞上了。   姜知宜重新披上外套,从阁楼上走下来。   客厅里,江燃老老实实坐在沙发里,手边还放着一杯热的蜂蜜水。   徐青枝则是满脸严肃地坐在他的对面。   听见脚步声,两人一齐转头看向她,姜知宜有些无措地咬了下唇,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才好。   好在徐青枝只是简单问了一下江燃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就放过了他们。   姜知宜全程站在楼梯口,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她摸不准徐青枝究竟有没有看出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是只单纯地以为江燃是刚刚从外地回来,顺便来看一看她们。   因此一句话也不敢插。   最后徐青枝终于问够了,站起身,想到什么,忽然又说:“我刚刚还跟吱吱讲,谈了男朋友可以带回家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她这话若有所指,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姜知宜的身子猛然绷紧,抬头看向徐青枝,徐青枝却又转头问江燃:“晚上住哪里?你家里的房子都收拾了吗?”   “还没有。”江燃答道,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说,“我和朋友在外面订了酒店,这就回去。”   徐青枝说:“行,那我就不送你。”   她这明显是在赶客了,江燃抬目看了姜知宜一眼,然后笑道:“不远的,打扰您了。”   他进退有度,徐青枝完全没处发作,又点了点头,江燃就离开了。   姜知宜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说:“我去送送他。”   徐青枝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姜知宜追出去,长长的巷弄里,已然看不见江燃的身影。   她鼓了鼓腮帮子,又往前走了走,在其中一个转弯处,突然被人一把捞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涌进她的鼻间,一齐涌进来的,还有江燃身上浓浓的酒气。   他应该喝得挺多,方才同徐青枝讲话,显然也是强撑着精神,这会儿整个人都如脱力般,懒懒散散地挂在姜知宜身上。   她太瘦了,小小的一只,整个人都仿似被他揉进了怀里。   姜知宜故作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脑袋,软声道:“酒,难闻。”   喝醉的男人很幼稚,闻言,眯了眯眼,凑过来要吻她。   两个人闹腾了一会儿,因为怕吵醒两边的人家,也不敢大声,笑声和说话声都闷在喉咙里,最后还是姜知宜强制性地按住了江燃的手臂,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江燃叹气:“遇到朋友了,推不掉。”   姜知宜就“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喝醉了,不回酒店,怎么跑这里来了?”   其实心里不是猜不到答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讲,果然,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男人酥酥软软的一声笑,他的身子往后退了些,手指捏住她的脸,距离好近地看她,淡声:“来看看吱吱有没有想我。”   明明是他想见她,偏说是她在想念他。   姜知宜有些无言地抬起脚,想要去踩他,腿弯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他身上,这姿势莫名暧昧,姜知宜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下一秒,男人就忽地一倾身,托着她的屁股将她抱了起来。   姜知宜瞬间惊得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江燃轻笑一声,转过身,将她后背抵在墙上,两手依然托着她的腿弯,下颌轻轻一抬,咬了下她的下巴。   然后就又着她的下巴往下,去咬她的脖子,她的锁骨。   她今天用的沐浴露是徐青枝前不久新换的,是牛奶与荔枝混杂在一起的香味,甜得腻人。   这会儿,那阵腻人的甜香与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全交杂在了一起,姜知宜的眼角又红起来,伸手去推他,然后手指也被他顺势咬住了。   江燃眼皮轻掀着看她:“谁想谁了?”   嗓音很低很哑,威胁似的。   姜知宜鼓着嘴巴:“你想我。”   江燃就笑,齿尖摩挲了一下指腹,漫不经心道:“嗯,是我想吱吱了。”   ……   因为怕徐青枝问东问西,姜知宜没敢跟他在外面待太久,就说要回去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一直将他送到巷口,看着他坐上出租车,她才转身往回走。   车子发动之前,还认认真真地嘱咐:“到了记得给我发微信。”   “嗯。”   “你喝太多了,前几天还在发烧,今晚就不要洗澡了。”   “好。”   他姿态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头微侧,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向姜知宜的眼神热烈又直白。   姜知宜被他盯了会儿,脸不由得热了热,从车窗边退回来。   想了想,忽然又说:“刚刚我妈妈的态度,你不要担心,她可能只是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其实……”   江燃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僵住,姜知宜又说:“她其实很喜欢你的。”   她的语气轻软,好似一双温柔的手掌,妥贴地接住了江燃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   江燃默然片刻,半晌,忽然轻啧了声,起身,朝姜知宜勾了勾手。   姜知宜茫然地看着他,头凑过去。   隔着车门,江燃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   姜知宜回去时,徐青枝还在客厅里等她。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推门进去。   进去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叹了声气,正斟酌该如何开口,突然听见徐青枝说:“明天叫江燃和他朋友来家里吃饭吧。”   姜知宜愣了愣,徐青枝说:“先前不知道你和江燃又遇见了,还以为你谈了别的男朋友,现在知道你和江燃在一起,我觉得也很好。”   刚刚姜知宜离开的那一会儿,她应该已经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了,这会儿说话的语气温柔又平静。   她说:“看到我们吱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妈妈很为你开心。”   她说得诚恳,像是肺腑之言,姜知宜的嘴唇蠕动了下,半晌道:“我还以为您会不高兴。”   徐青枝叹了口气,忽然说:“以前你外公外婆也不同意我和你爸爸在一起。”   姜知宜笑起来:“我知道的。”   徐青枝说:“虽然你爸爸走得早,这么多年,我有很多次,心里其实很怨他,怨他那么短暂地在我生命里出现,然后又很快地把我丢下,要独自一个人忍受那么漫长的痛苦和思念。”   “但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他相爱。”   她抬头看向姜知宜,像是有些怀念又有些怅然地笑了笑:“你很小的时候,别人就说你像我。”   她这话意有所指,未等姜知宜再说什么,就回房休息去了。   隔日下午,江燃和耿书明、刘岩他们三人才来到云巷。   大抵还是怕被人认出来,江燃戴了棒球帽和口罩,帽子的帽檐压得很低。   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人好奇地侧目看向他,江燃单手揣裤兜里,远远看见姜知宜正站在门口等他们。   今天下午又下了一场雨,空气里渐渐染上秋意,她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手工的针织开衫,头发松松散散绑在脑后。   耿书明和刘岩今早已经知道了姜知宜和江燃的关系了,毕竟他们要和他一起去“见家长”。   刘岩惊讶得嘴巴里快能吞下一颗鸡蛋,只有耿书明还在八卦:“靠,什么时候的事儿?”   江燃自然没有搭理他,然后耿书明和刘岩又如侦探般,开始回忆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的。   换了个身份,此时再见面,几人心里都生出些微妙的感受来。   耿书明老远冲姜知宜大喊:“嫂子!”   他嗓门儿大,平时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脑子里也没想那么多。话刚说出来,姜知宜的脸就红了,方才盯着他们几人看的邻居也转头惊讶地看向姜知宜。   江燃按了按眉心,有些无言地骂了句脏话,从后面踹了耿书明一脚:“瞎叫什么?”   耿书明笑着躲开,理直气壮地反问:“那不然叫什么?”   刘岩接道:“叫姐?队长夫人?”   “……”江燃,“我觉得你们两个还是闭嘴比较好。”   他们进去时,徐青枝正在厨房里做饭。   她们家里平时很少来这么多人,小小的客厅一时间变得拥挤起来。   姜知宜端了她新做的柠檬红茶过来,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然后客厅里陡然就安静了下来。   徐青枝从厨房里往外看了眼,又叫姜知宜去给他们拿一点她下午做的甜品来。   耿书明和刘岩“嗯嗯啊啊”地道谢,就是不发声,徐青枝探究地看了姜知宜一眼。   姜知宜也觉得很疑惑,问:“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   耿书明就拿出手机给姜知宜打字:队长不让我俩说话。   紧接着又写:嫂子,救救我们。   姜知宜的目光落在“嫂子”这两个字上,脸上不由得又热了热,转头问江燃:“为什么不让他们说话呀?”   “……”江燃显得很无辜,“我没有。”   耿书明用口型控诉:“你有!”   姜知宜:“……”   姜知宜无奈道:“你们还是说话吧,我妈妈还以为你们两个是聋哑人。”   “……”   这话果然成功让两个男人开了口,他们两个活宝似的,为了证明自己是能说话的,开始跑到厨房里,在徐青枝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他们聒噪的说话声。   姜知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正担心徐青枝被他们吵出偏头痛来,坐在旁边的男人突然站起身。   下一秒,正说到兴处的耿书明和刘岩,就陡然被人从后面拧住耳朵,丢了出去。   这俩人大抵觉得有徐青枝为他们撑腰,张嘴就要告状,话还没说出口,就蓦然被江燃一个警告的眼神瞪回。   然后两个人瞬间闭嘴,连滚带爬滚回了客厅里。   江燃看着他们在沙发上坐好,才转过身,顺手把厨房的门拉上。   徐青枝背对着他,正在专心切菜。   江燃躬身过去,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又打开水龙头洗净手,才问徐青枝:“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作者有话说:   谢谢【搬砖去了】的火箭炮,谢谢【可乐】的地雷,写完这章突然想吃荔枝了~ 第47章 、薄荷膏   小小的厨房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青枝往旁边站了站, 拿了两根山药给他:“帮我削削山药的皮就可以。”   她准备给他们做一盘白糖山药糕。   江燃点了点头,很熟练地拿起刀,开始在水池边行动。   徐青枝余光瞥见他的动作, 不由得赞道:“刀工不错。”   江燃笑了笑:“在黎国的时候, 有时候会自己做点饭。”   徐青枝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无言。   停了会儿, 江燃忽然说:“我明白您的担心,之前那些来寻仇的人,前几年已经落网了,我亲自抓的人。”   他说得漫不经心,只字不提抓人时的艰难, 徐青枝动作一顿, 转过头, 这才拿正眼去看江燃。   虽然以前她常常照应他和江爷爷,但其实她和他们交集并不深,尤其是江燃,他年纪小, 同她更是没话可说。   但记忆里是个很难管教的孩子,有时在巷口和大家聊天时,总能听见那些人讲江燃的不好。   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没有人替他讲好话。   徐青枝叹了声气, 问:“很辛苦吧?”   江燃一愣,徐青枝说:“我看电视,办这种案子,都会受伤, 九死一生的, 你那时候, 是不是也很辛苦?”   她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过了好久,江燃才摇了摇头:“还好。”   徐青枝说:“你变了很多。”   比以前稳重了,气质也更温和了一些,刀尖舔血的日子,总让人成长得很快。   江燃说:“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徐青枝无意义地呢喃了一句,又说,“之前那么说,我很抱歉。”   江燃削完一根山药的皮,放在水龙头边冲洗干净,语气很是随意:“您不要自责,我和您的想法是一样的。”   徐青枝终于停下动作,转过头去看江燃,江燃却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外的姜知宜。   隔着一道玻璃门,她正在和耿书明、刘岩一起玩扑克牌,大概是赢了,开心得整个人都倒进了沙发里。   抬头时,目光不经意与他的对上,她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温暖得像是四月融融春光。   江燃低头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愿让她陷入那样危险的境遇里。”   他点到为止,两个人却都听懂了。   那时十八岁的少年尚无自保的能力,更加没有办法去保护喜欢的人。   所以即便没有徐青枝那些话,那个时候的江燃也无法同姜知宜好好地在一起。   他这样豁达,反叫徐青枝不知如何接话,江燃将山药放到菜板上,有条不紊地切成块,又说:“我现在已经能够保护她了。”   “在我心里,她是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人。”   他的语气好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爱姜知宜这件事,在他的世界里,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就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平常。   -   徐青枝做饭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切完山药后,江燃就被她“赶”了出去。   姜知宜和耿书明、刘岩依旧在胶着地切磋牌技。   这一场姜知宜的状况显然不好,她直挺挺坐在沙发里,表情严肃得可以在嘴唇上挂上一只油瓶。   江燃刚出来,就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到了。   他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目光在底下的牌面上淡淡一扫,然后随手从姜知宜手里抽出几张牌扔下去。   姜知宜瞬间睁大了眼,转过身,抱怨:“你干什么呀?不能那么出的!”   连抱怨的句子都是软软黏黏的。   江燃下巴搭上她的肩膀,低沉的笑声入耳:“放心,让你赢。”   然后几分钟后,姜知宜果然赢了。   耿书明在一旁抗议:“怎么还带请外援的!”   江燃漫不经心道:“你也可以请。”   耿书明:“……”   欺负谁没有对象似的!   姜知宜很乖地坐在一边看他们斗嘴,眼睛一瞥,却看见江燃手臂上好大一片红色的点点。   她连忙抓起他的手臂,问:“这里怎么了?”   江燃的眼睛低瞥下去,刘岩默了默,问:“你碰山药了?”   不等姜知宜说话,刘岩又解释:“他对山药那个粘液过敏。”   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之前他们追踪那群毒/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们借住在当地的一户居民家里。   吃饭时,江燃帮着主人家处理山药,不小心过敏了,那次比现在严重多了,他不仅手臂是红的,脖子、脸,甚至头皮上都冒出了那种又痛又痒的小红点。   很痒,却不能挠,越挠越痒。   姜知宜有些责怪地瞪他一眼:“你知道自己山药过敏怎么还乱碰的呀?”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电视柜下翻出药箱来,说:“我给你涂点薄荷脑软膏吧?”   她以前过敏的时候,徐青枝都是用这个给她止痒的。   因为除了手臂,身上也起了红点点,姜知宜想了想,还是把江燃带进了她自己的房间里。   这还是江燃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房间并不算小,但屋顶的形状很不规则,时高时低,江燃个子高,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头。   姜知宜进门时就嘱咐他小心了,结果往里转的时候,他的额头还是“砰”一下撞到一块凸起的砖块上。   那一下撞得太狠了,江燃的额角瞬间鼓起一个包来,姜知宜又觉得心疼,又忍不住想笑。   将他按到床上坐下,她弯下腰,眼里沁着亮晶晶的笑意,手指软软地碰了一下他鼓包的地方,问:“疼不疼呀?”   下一秒,腰窝就被男人掐住,她重心不稳,趴到了他的身上,然后两个人又一起倒在了她的床上。   江燃曲起手指重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沉声问:“你试试疼不疼?”   ……疼死了。   是不是有毛病呀?   姜知宜抬起手背,碰了下自己被弹的地方,猜测那里一定红了。   她的眼里也沁出了泪花,撑着身子从江燃身上坐起来,又觉得不服,两只手往他的腰间伸过去,想报仇。   两个人很快在房间里乱作一团。   姜知宜正挠得开心,江燃却突然一挺腰,将她往上颠了颠,旋即手掌漫不经心拍了拍她尾椎骨的位置,淡声:“别乱动。”   姜知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岔着腿跪坐在他的身上,腿侧好似被什么东西突然硌到。   轰地一下,她整个大脑都烧着了,手忙脚乱从他身上爬下来,爬到另一边,扯过被子挡住自己。   也不知道在挡什么,就是觉得好羞耻,好丢脸,想藏起来。   然后就看到男人抬起一只手臂挡住眼,抖着肩膀一颤一颤低笑出声来。   姜知宜鼓了鼓嘴,心里更羞耻了,又见他转过头来,朝她勾了勾手,哑声道:“过来。”   “不过。”姜知宜的声音里又带上了软软的泣音,尾音拖得好长。   江燃半眯着眼,又睨了她片刻,坐起身,姜知宜还以为他要来抓她,被子连忙往上一扯,盖过头顶。   下一秒,却被男人连着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姜知宜身子僵了僵,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来,却正好与等在外面的江燃的目光撞上,男人瞳孔里蓄起一抹淡笑,沉着嗓子问:“光撩不负责?”   他这话意有所指,姜知宜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软声问:“你想要……想要我怎么负责呀?”   好乖好软。   江燃对上她认真的目光,唇角不由得又往上勾了勾,故意臊她:“不是写过书?不知道啊?”   拖长了音调,有股漫不经心的撩。   姜知宜说:“写过书又不是什么都会的。”   想了想,又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你、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书呀?!”   江燃的嘴唇在她被弹红的那片皮肤上蹭了蹭,姜知宜轻轻“嘶”了声,想往后躲。   江燃说:“那次跟你重逢之后。”   姜知宜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你看了《是我的海》吗?”   “嗯。”   姜知宜咬了咬唇,眼眶又要红起来。   “我写的不是你。”她强调。   “噢。”江燃低声笑。   姜知宜说:“只是写了渔里而已,渔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长大的。”   “嗯嗯,懂。”他开始敷衍。   姜知宜说:“你不要自恋。”   话讲完,自己却先哽咽起来,喉咙里好似梗了一团棉花,她说:“你看过,后来还那样,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我还喜欢你。   她撇过脸,久违的委屈又涌进胸腔。   江燃却问:“后来怎样?”   这话更加让姜知宜炸毛,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抵是觉得此时再计较这些未免矫情,却还是忍不住控诉。   “我现在觉得后来的事情,我们重逢以后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你的预料之中的,你早就知道我拒绝不了你。”   她一边控诉他,一边又如此坦荡地将自己的软肋袒露在他面前。   江燃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软塌塌地陷了下去。   他捏住她的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会被别人欺负的。”   姜知宜说:“只会被你欺负。”   江燃就笑:“我不舍得欺负你。”   姜知宜回头瞪他,眼眶还红着,显然是不信他这话。   江燃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低叹:“不是吃准你,是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给自己准备别的路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走向你。”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他轻轻笑了声。   他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他想要的,想爱的,无法放下的,始终就只有姜知宜而已。   她爱他最好,但哪怕她恨他,哪怕她不愿意,不择手段也好,耍弄心机也好,他要的是结果。   只要她爱他,怎么样都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搬砖去了】的手榴弹,今天早点更~周五快乐呀! 第48章 、旧卡带   吃完饭, 江燃他们几个又坐在客厅里同徐青枝聊了会儿天,就离开了。   阑珊的灯火里,江燃站在巷口, 回头望向这个他生活了很多年, 后来又离开了很多年的长巷, 心里忽觉恍惚。   从前这里是他的家, 而今,这里变成了姜知宜的家。   他再回来,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去见姜知宜的家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飘荡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的船只, 终于找到了靠岸的地方, 倦鸟归巢, 令人觉得好安心。   隔日,姜知宜一早起来就去了江公馆。   他们家的房子年久无人居住,加上南方空气潮湿,一进门, 就透着一股极重的腐朽的气息。   姜知宜打开窗户,散了散味道,才开始收拾东西。   看得出来江燃当时走得很急,房子里的很多东西仍保持着很久之前的样子, 桌上一盒用了一半的纸巾歪歪斜斜放在上面,倘若不是灰尘太多,会让人觉得居住在这里的人从未离开过。   姜知宜拿掉沙发上的盖布,腾出一片干净的区域来, 想到很久以前她每次来这里时, 江爷爷都步履蹒跚地同她寒暄。   而今, 江爷爷已经离开六年之久。   她的眼眶微微泛湿。   到中午时,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姜知宜戴着手套,正在整理江燃的书架时,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姜知宜转头过去,就见江燃穿了一件薄款的卫衣,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桶,正朝她走来。   她微微一愣,江燃说:“去找你,阿姨说你在这里。”   姜知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先前徐青枝给她打过电话,她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   两人在床沿上坐下,江燃拖了个凳子过来,用纸巾擦干净,保温盒打开。   几场秋雨过后,今天空气格外的凉,姜知宜在潮湿的房屋里站了太久,这会儿,两只手都是冰冰凉凉的。   江燃低下头,拆开一包湿纸巾,慢条斯理把她的手擦干净,又将她的手拢入掌心暖了会儿,才问:“怎么突然来收拾房子?”   姜知宜说:“在家里太无聊了。”   江燃就低声笑。   凳子太矮,坐在床上吃不太方便,他们两个就半蹲下去,分别在椅子的两边。   窗外雨声渐小,细细碎碎地打在窗外一片枇杷叶上。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姜知宜端着一碗热粥,看着窗外那一把碧绿的叶,想到两人几年前的样子,不由得道:“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一起这样吃饭。”   屋子里实在太脏了,姜知宜进来半天,脸上、身上都是灰。   江燃探身,拇指抹掉她鼻尖上那一抹灰,忽然说:“我想过的。”   姜知宜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江燃说:“在黎国的时候,我们经常都是这样吃饭。”   黎国夏季多雨,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因为都是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他们的话题很固定,谈论战争,谈论国际形势,谈论昨夜睡觉的时候,谁的鼾声最响,害得大家都没有睡好。   只在很偶尔的时候,他们会谈论起自己喜欢的姑娘。   江燃很少加入这些话题。   异国他乡,他们的驻地条件并不好,洗澡都要轮流来。   他端着瓷盆和牙杯去洗澡,洗完回来,头上还湿淋淋滴着水,就被两个人抓住,逼他讲出自己喜欢的姑娘的名字。   结果,没等他开口,先前问他问题的那个人反倒先摇了头,指了指他们简陋的入餐环境:“我觉得没有姑娘愿意跟咱们过这种日子吧?”   然后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大家此起彼伏的笑声。   江燃回到房间里,躺上自己的床铺,枕头都被泅湿,塞上耳机开始听歌。   听一半,从外面进来找他谈事情的政委就好奇地扯下他一根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嘴里还念念有词:“到底是什么宝贝?每天晚上都听,不听睡不着是吧?”   结果,耳机里响起的并不是什么婉转动听的歌声,而是一道细细软软的女声在讲:“主语从句放在句首的话,会显得句子太过于复杂,所以可以把It放在句首,做形式主语……”   听到这里,复读机倏地被人关上。   江燃从床上坐起来,躬身扯掉政委耳朵上的耳机,眼睛上挑神情颇为不善地睨了他一眼。   政委:“?”   政委:“……”   什么玩意儿?!   他抬手揉了下自己的后脑勺,一言难尽道:“你这是……准备考学呢?”   低头,却见男人正小心翼翼打开卡带仓,从里面拿出里面一张很旧的卡带来。   看得出来听过很多遍,被磨得发白的卡带上还露出林俊杰半张脸,应该是直接用录音覆盖掉了原本的内容。   政委瞧着他这紧张的模样,后知后觉又咂摸出点滋味来,试探着问:“女朋友啊?”   江燃将卡带拿出来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进去,才双腿交叠着靠在床上,眼皮微微往上掀起:“不是。”   政委就“哦”了声,停了两秒又说:“还没追到呗。”   他越说越来劲,江燃坐直身体,指节在床沿上轻轻点了两下,漫不经心转移了话题:“您找我什么事?”   “哦哦哦对,我差点忘记正事儿。”   等政委走后,江燃才抬手按了按眉心,重新打开复读机,塞上耳机,继续播放方才的录音。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女孩课讲到一半,突然很小声地抽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一声低吟。   她嗓音偏软偏黏,带着南方特有的糯,调子拖得长,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莫名令人想入非非。   江燃仰起头,手臂遮住脸,露出一截利落有型的下颌线来。   他轻啧了声,攒起眉,重新坐直身体,嗓子眼里蹦出一句低低的:“操。”   然后拿下耳机,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从外面进来的刘岩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队长去哪儿啊?外面还在下雨!”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清俊挺拔的背影。   ……   吃完饭,姜知宜继续去整理起了江燃的书桌,江燃则是拿了个扫把,开始大规模地打扫起房间来。   江燃的书架上闲书不多,大部分都是当时读书时的课本。   姜知宜一一将它们归好类,放进箱子里,翻着翻着,又陡然翻出一大盒旧日的卡带来。   卡带保存得很好,有一部分是当初姜知宜喜欢看的那些偶像剧的原声碟,还有一些当时很红的歌手们出的唱片。   但是与她放在家里的那些唱片不同的是,这些唱片的封面上,很诡异地都贴了一张很大的标签纸,上面被人用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   “吱吱同位语从句”   “吱吱离散型随机变量”   ……   紧跟在底下的,还有他用很小很小的字写的“好听”、“有点喜欢”之类的话。   姜知宜愣了愣,转身,想问江燃这是什么东西,男人却先一步从外面进来。   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他显然也是一愣,食指抻开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顿了两秒,才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又一窝蜂丢进他新腾出的箱子里。   他的衣服带着一阵天然的皂角的清香,与运动之后的汗水混在一起,带出一阵夏末秋初的闷燥与粘腻。   姜知宜身子往里站了站,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东西,脸颊不禁有点发烫。   江燃却主动解释起来,他的指骨节蹭了蹭鼻尖,低笑:“那时候听不懂,录的。”   姜知宜不由得睁大了眼。   江燃侧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怕你嫌我听不懂。”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不愿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不够强大的那一面,于是只好在私底下下功夫。   “那你就……就回来重新听呀?”姜知宜问。   “嗯。”江燃笑,“听了很多遍。”   姜知宜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起少年努力想要跟上她的步伐时笨拙的模样。   那时他说想要跟她一起去京市念书,他是真真切切为了自己的承诺而拼尽全力过的。   又想起他后来的遭遇,她不由得叹了声气,踮起脚,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手指捏上他的下颌骨。   男人视线下瞥,很配合地转过头来。   姜知宜还是嫌自己不够高,踩上床衬,另一只手也伸上去,捏了捏他的脸,轻叹:“我们江燃哥哥怎么这么可爱哦。”   她毫无自知自己已经踩上男人的雷区。   话音落,江燃眼皮就蓦地往上一抬,喉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来,就着她的姿势挤进她的双腿之间。   书桌到床尾之间只有很小的一片空地,江燃挤进来,姜知宜便只能坐到床架上。   金属制的床架,光秃秃的一条拱形的金属条,根本坐不稳。   姜知宜怕摔下去,只好紧张兮兮地抓着江燃的手臂。   江燃低头看向她,眼里神色晦暗不分明,他的头微勾,鼻尖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一只手已经插进自己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来。   “我去部队,带走了几盘。”他忽然说。   “后来找到机会,把那些录音导进了手机里,每天都会听。”   他的呼吸越来越热,喷洒在她的额头上。   姜知宜仰起头,本能地觉得危险:“然后呢?”   江燃低声笑:“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吱吱:不敢听!   谢谢【搬砖去了】的手榴弹,亲亲! 第49章 、小纸条   不过是一些讲课的内容, 有什么不能听的……   姜知宜眨了眨眼,软声说:“好呀。”   话音落,江燃又是一声轻笑, 很快就找到那段录音, 播放。   前面还是正常讲课的内容, 姜知宜记得, 自己那天在给他讲各种从句的句式和用法。   高中英语里面,从句可以说是最复杂的语法之一了,没有基础的人很快就会被绕晕。   姜知宜讲得细,江燃听得头点地,很快就昏昏欲睡。   姜知宜看他脑袋快要磕到桌子上, 伸手想去把他拍醒, 结果手肘不小心撞到桌角上, 她立时就是一声低呼,紧接着便是抽气声,很小很小的呻/吟声。   姜知宜听到这里,耳朵蓦地一红。   淅淅沥沥的雨水中, 那些声音透着股甜软的黏。   连房屋里那阵因年代久远而泛起的陈旧腐朽味都变得暧昧了起来,室内光线越来越暗,乌云快要遮挡住最后一抹天光。   姜知宜伸手,想要关掉他手机里仍在持续播放着的录音, 后腰却被江燃扣得更紧。   江燃双腿交叠,懒散靠在书桌上,随手将手机搁到身后的桌面上。   呻/吟声过后,便是两个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了, 少年声线清越, 与雨声搭配在一起, 有一种恰如其分的动听。   但两人的对话却又那样暧昧,小的时候不觉得,沉浸在那种似是而非的缱绻情愫里,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然踩在了关系变质的边缘线上。   此时再听,便觉得格外羞耻。   姜知宜咬住唇,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低低嘤咛了声,想要从床架上跳下来逃走,脚尖落地后,却与他贴得更近。   小小的空间挤进两个人,江燃身后的书桌被撞得往旁边一偏,他没提防,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往后一个趔趄,连带着姜知宜也没站稳,膝盖软下去,脑袋撞到他的小腹上。   他常年训练,腹部的肌肉紧实而漂亮。   她的鼻尖全是他衣服上的洗衣液的味道,手臂在刚刚的慌张之中,正抱在他的大腿上。   男人似是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瞧见女孩半蹲在他的身前,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细白的后脖颈上也泛起一片粉。   江燃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咙,手指向下,捏住她后脖颈上那块软肉,长着茧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下。   姜知宜身子颤了颤,更加想找个地洞躲进去了。   头也不敢抬,身子往旁边扭了扭,想从旁边的缝隙间逃跑。   才刚刚有所行动,就被男人察觉,他视线下瞥,扣住她一只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笑:“不负责啊?”   调子拖得很长,开玩笑似的。   姜知宜转头看向他,视线刚碰上,就被烫到似地,连忙转开。   顿了顿,许是觉得自己转开目光的动作太过于欲盖弥彰,又鼓起勇气转回来,软声问:“负、负什么责?”   话说出口,又换来男人一阵低低沉沉的笑。   他拉起她的手,慢慢往上,后腰靠在后面的桌沿上,漫不经心往前一送,很小幅度的,但动作实在暧昧。   姜知宜眼睛睁得好大,眼里晕着水光,听江燃一本正经道:“这么负责。”   姜知宜咬住下唇,手指僵得动也不敢动,大脑也没办法再思考了,停了半晌,才好乖好乖地说:“我不会呀。”   “呀”字咬得很重,显然也是有些恼的,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作,整颗心都被羞耻填满。   江燃说:“没看过啊?”   “什么……”   “小电影。”江燃说得理直气壮,但声音压得好低,震在姜知宜耳膜上,都透着一股痒。   倒也不是完全没看过。   以前许诺还是拉着她和程青青看过一点的。   还是她特地找的那种,所谓的适合女生来看的视频。   结果,没看几分钟,她就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那些旖旎的声响全变成了她梦境的背景音。   但是,偷偷看是一回事,被江燃这么大剌剌地问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本来只是在逗她玩,但看她这样欲言又止的反应,显然是看过的了。   江燃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偏偏姜知宜完全不知隐藏,老老实实地交待:“一点点。”   “哦。”江燃抬起她的下颌,笑问,“什么样儿的?”   他越问尺度越大,姜知宜终于忍无可忍了,咬住唇,睨他一眼:“你没看过啊?”   她那一眼,三分凶,七分嗔。   江燃眉眼低垂,眼里神色更深,喉结不由得又滚动了下,将姜知宜从地上拉起来,抱住,托着她坐到床沿上,一本正经道:“我没看过。”   他说:“你给我讲讲?”   姜知宜撇过头,明显是不信他:“你没看过才有鬼。”   手指推拒在他的胸膛上,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身子才刚扭动两下,就被江燃按住手腕:“别乱动。”   外头光线已经彻底暗下来,暴雨将至。   他这一声带着警告,姜知宜下意识就不敢动了,她的睫毛颤了颤,身下的感觉太过于清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假装不知道,还是直接面对。   想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你……要我……要我帮忙吗?”   声音好低,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话讲完,自己先羞耻起来,身子往前一倾,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脑袋都埋进他的颈窝里。   耳畔很快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   “不用。”他的声音愈发哑了,淡声,“你抱我一会儿就行。”   “哦。”姜知宜瓮着声音,很乖很乖地应了声。   旋即又听江燃道:“卫生间还没收拾,不好洗澡。”   “……”   江燃家房子太大了,一天下来,他们连二楼都没收拾完。   傍晚时雨停了,徐青枝来叫他们两个回家吃饭。   第二天过来,江燃已经十分游刃有余了,完全像出入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姜知宜看他和徐青枝相处得如同亲生母子,还有些目瞪口呆,趁徐青枝没注意,小声问他:“你昨天在厨房里,跟我妈妈说了什么呀?”   江燃戴着一次性手套,漫不经心把一只刚剥好的虾肉放在她的碗里,淡声道:“没说什么。”   “我不信。”姜知宜说,“你快和我说。”   江燃背靠在椅子上,懒散地睨她一眼,笑道:“真想知道啊?”   “嗯嗯。”   江燃说:“就是跟她说我会好好保护你。”   “嘁。”姜知宜说,“没你保护的那么多年,我不是也活得很好。”   她只是随口一说,男人的动作却蓦地一顿,姜知宜转过眼,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又说:“不好的,我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好的。”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江燃哭笑不得:“你那些书,怎么写红的?”   姜知宜没反应过来他故意在揶揄她,还很正经地答:“就……我也不知道,就好像卖得还行?”   提及自己专业的部分,她难得显出几分年轻人的恣意来。   “哦。”江燃说,“天赋异禀。”   顿了顿,江燃又问:“你新书,那边给你定期限了吗?”   “定了,明年三月之前要写完,之后剧本应该也要我参与改编的。”   江燃说:“行,等月底我们就去西城。”   结果,在月底之前,他们又去了趟魔都,因为江燃的舅舅生病了。   江燃与这位舅舅一向不算亲近,当年离开渔里之后,他曾短暂地在沈家住过一段时间,紧接着就提交了入伍申请,这么多年也从没回来过。   后来他在部队里立了功,被送去念军校,沈隽和舅舅曾去看过他。   人年轻时做的糊涂事,等到年纪大一些之后,总祈求着自己心里能获得宁静。   这种宁静通常需要从别人的原谅里获得。   江燃知道这些年沈青山一直希望他能够同他亲近,所以他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补偿他。   江燃小时候确实是恨沈家的,倘若当年他们愿意帮助沈韵如哪怕一点,也许她后来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果。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连着血缘关系的爱恨,纠纠缠缠,也从来都理不清楚。   在部队里呆了这么多年,见了许多生死之后,江燃反而能原谅沈家人了。   或者说,也不是原谅,就只是不想计较了。   人生无常,没必要跟自己较劲儿。   -   从渔里开车去魔都,只要两个多小时就能到。   昨天下完一场雨,今天空气里还仍旧浸润着湿漉漉的凉气。   车载电台里正在放一首The Beatles的老歌,江燃靠在座椅上,手臂懒散地搭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轻哼。   姜知宜靠在副驾驶位上,正低头玩手机。   今天上午,他们在七中上学那会儿的班主任突然给姜知宜发了条微信,说他们前些天筹建新的教学楼时,突然挖出一个铁皮箱子,箱子里面塞的全都是学生们往学校的广播站里投的“小纸条”。   看上面的人名,全都是姜知宜在广播站做广播员那两年的学生名字。   学校领导觉得有趣,询问了一圈,其他的广播员都说不是他们埋的,所以想来想去,就只有姜知宜一个人还没问了。   姜知宜凑近屏幕,放大照片,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引入眼帘。   【吱吱吱】:确实是我埋的。   班主任很快打了个微信电话过来:“果然是你!是这样,学校里想请埋这些心愿的同学回来再给大家做一期节目,主要是鼓励鼓励高三的学生,正好你当年高考又考得那么好……”   班主任说到这里,大抵是想到姜知宜当年并不是从七中毕业的,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姜知宜适时接道:“可以呀,具体是要做什么呢?”   班主任说:“具体的还要再商量,就想先提前跟你定一下这个事情。”   姜知宜说:“好的呀,那您到时候提前跟我讲一下。”   “好的好的。”班主任又停顿了一会儿,叹气道,“当年的事,是学校对不住你。”   车子行至中途,一场雨过后,路边的树叶上的水迹还没干,沥青的地面上也积着一层重重的潮气。   姜知宜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转头看了一眼江燃。   男人开车时,很安静,薄唇紧抿,目视前方,感受到她的注视,他头也没转,淡声问:“怎么了?”   “没事。”姜知宜摇了摇头。   给班主任回:“都过去了。”   不是“没关系”,也不是“我原谅你”,而是“都过去了”。   既定的伤害已经形成,她不会去代替十七岁的她和江燃去原谅。   只是对于二十四岁的姜知宜来讲,那些拼尽一切追逐梦想却莫名遭人非议的时刻,那些明明没有做过却无端被人冤枉的时刻,那些破釜沉舟鼓起勇气与当时十七岁的他们眼里的“天顶”叫板的时刻——   都过去了。   时光会治愈一切伤口。   但不代表那些伤痕从不存在。   她挂掉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扯了下安全带,转头看向江燃,忽然说:“什么时候,一起回一趟七中吧?”   “干什么?”江燃问。   姜知宜说:“去见一见十七岁的我们。”   作者有话说:   感觉自从燃哥和吱吱在一起之后,看文的人都变少了,你们不想看甜甜的恋爱吗(哭 第50章 、橘子皮   他们到达魔都时, 天光正要散去。   江燃直接将车开去了医院,他们到时,沈青山正在吃晚饭, 沈隽则是坐在一边, 手里拿了颗苹果在削。   姜知宜跟在江燃旁边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沈青山。   她没有见过江燃的妈妈, 但是前些天在他家里帮忙收拾东西时,曾见过她的照片。   那时她还觉得江燃和妈妈长得很像,干净秀致,都是很清冷的长相。   此时再看沈青山,才发现江燃其实和舅舅长得更像。   血缘很奇妙, 即便你对这个人再恨, 再不满, 仍然无法完全地切割掉你同他之间的那些微妙联系。   姜知宜乖乖坐在床边,听江燃和沈青山寒暄。   沈隽从对面递给她一颗橘子,姜知宜小声道了声谢,接过来握在手里, 脑海里却想起2011年的那个秋天,她在VENUS听的那些江燃与沈隽的对话。   那时桀骜得不可一世的少年也长大了,在悄无声息流走的光阴里,变得更加温柔且包容。   就像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渔里一样。   海边长大的小孩, 好像也拥有了如同大海一样能够容纳百川的力量。   江燃没说几句,他的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他抬头看了姜知宜一眼,说:“我先去接个电话。”   大抵是怕她一个人在这里会不自在。   姜知宜抿了抿唇, 朝他点点头, 江燃才抬步往外走去。   病房里一之间只剩下了姜知宜、沈隽和沈青山三个人。   沈青山看着江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才转头去看姜知宜,说道:“我听沈隽说过你。”   姜知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沈隽,猜测大抵江燃同他说过她的事情。   沈青山却说:“一二年的时候,他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每天梦里,不是在叫爷爷,就是在叫你的名字。”   到底还只是十七岁的小少年,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强势,但突然失去亲人,原本一片大好的人生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恶意击打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心底的害怕与不甘还是会在深夜里偷偷穿过少年的心理防线跑出来。   -明明父母都是好人,却只得到了这样家破人亡的结果;   -明明他这一生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从未想过要参与进怎样的争端,却还是不得不被卷入这样的风暴里。   好人退却得到的不会是恻隐之心,只会是恶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   他要做好人。   要做不会令父母染上尘埃的好人,要做能够保护爱人与亲人的好人,要做能配得上姜知宜的好人——   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变得更加强大。   变得无坚不摧。   姜知宜眼眶微涩,从沈青山的描述中,总算窥见当初她未曾了解过的那冰山一角。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开一片橘子皮,橘子的汁液溢出来,香味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沈青山说:“他刚来魔都找我的时候,身上都是伤,抱着他爷爷的骨灰,眼睛里好像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这孩子可能要被毁在这里了。”   任凭谁,在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之后,都很难说服自己继续爱这样的人间。   “但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去当兵,要保护更多的人……我就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很热爱这个世界,那个人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所以他也要爱她所爱的那个世界。”   ……   因为天太晚了,他们没在医院待很久,就离开了。   沈隽原本是想让江燃和姜知宜直接住到沈家去,却被江燃拒绝了,沈隽又说城西那栋联排一直都有人收拾着,江燃可以随时住进去。   江燃点了点头,拉着姜知宜坐进车里,却拿出手机,直接在附近订了酒店。   晚上,他们回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出去吃了顿饭。   虽然渔里距离魔都很近,但这还是姜知宜第一次来到这里。   秋日的夜晚,风渐渐变凉,饭吃到中途,姜知宜起身去洗手间时,却偶然遇到恰好也在这里吃饭的她本科时的同学。   她大学的同学,大部分都留在了京市,另外一小部分则是选择来到魔都发展。   乍然在这里看到姜知宜,徐之言显然也很惊讶,拉着她就是一阵寒暄,随即又说他们几个在魔都发展的同学正在聚餐,问姜知宜要不要一起去坐一会儿。   盛情难却。   姜知宜低头给江燃发了条微信,表示自己突然遇到同学,要去坐一会儿,然后就收了手机,跟徐之言一起去了二楼的包厢。   姜知宜大学的时候,其实跟徐之言关系不算很好。   甚至,两人还算有一点不对付。   她们两个分别都是以各自所在地区文科状元的身份考进去的,进入大学以后,又选择了同样的专业,被分进了同一个班级。   几乎从入学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一直被放在一起比较的,大概是风言风语传得太久,慢慢的,徐之言和姜知宜莫名其妙就好像真的成了竞争对手。   关系便怎么也好不起来了。   但是,因为交集少,所以她们其实也并没有怎么真的交恶,属于见面时会点头打招呼的那种关系。   姜知宜跟在她身后走进包厢,包厢里的这些同学也大部分都是同徐之言关系比较好的,大概都没想到姜知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一进门,整个包厢里登时就是一静。   但寂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大家到底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有人走上来拉住姜知宜的手,亲热地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云云。   姜知宜被拉着坐下,简单解释道:“和朋友在这里吃饭。”   同学就点了点头,三句话没说,就开始敬酒。   看得出来,在姜知宜来之前,他们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好几个男同学脸上都泛起了一片潮红,大着舌头说好久不见姜知宜,要和她喝酒。   姜知宜推脱不了,小口抿了一口。   白酒性辣,她的眼里很快就沁了一层水汽。   旁边有女同学问:“你最近在哪儿发展呢?”   姜知宜说:“还在跟着程老师学习。”   “哦对。”女同学说,“你还没毕业。”   话讲完,大抵是觉得同姜知宜没什么好说,几人又开始聊起业内的八卦来。   大家的专业一样,毕业后入的行业基本都是相通的,聚在一起很有共同话题。   姜知宜一直没有进入过职场,话头插不进去,便只能低头给江燃发微信,准备坐一会儿就回去。   未料没两分钟,又有同学说:“真羡慕姜知宜啊,进入职场后,才知道读书的日子真的是天堂。”   另一个同学说:“但是早晚都要工作的,早两年晚两年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学校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社会里历练。”   又有人说:“对哦,前两天我们单位来了个实习生,人大的硕士,现今也在给我做助理嘛。有的小朋友,书念多了脑子都锈了,做事情反而不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末了,又像是突然想起姜知宜还在这里,笑着看她一眼说:“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姜知宜你这么优秀,肯定和那些人不一样的。”   姜知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人的地方,好像总难避免这样莫名其妙地争端。   她抿起唇,装作没听懂地朝他们笑了下,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突然又听见有人问:“说起来,你就一直在程老师的工作室里帮忙吗?也没做点别的?”   “嗯。”姜知宜说,“程老师平时布置的功课很多。”   “那不行的呀,你肯定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工作以后都是要看资历的,没人在意你读多少书。”   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京大的硕士,拿出去还是不一样的。   姜知宜眼皮往上抬了抬,笑道:“在老师的工作室里帮忙,也算工作经验的。”   “那算什么经验啊?”那个同学被姜知宜这么软软绵绵地回了一句,脸上有点挂不住,端起酒杯轻嗤了声,顿了顿,又转头去问徐之言,“对了,突然想起来,我妹妹一直很喜欢沈晗,之前跟你说的签名照,你帮我要了吗?”   沈晗是现在正当红的一个流量小生,徐之言毕业后,就进入对方的团队,进行一些剧本筛选的工作。   起初还有一些人为她感到惋惜,觉得做这种工作太浪费她的才华,但随着沈晗的名气越来越大,徐之言现在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怎么可能会忘记。”徐之言笑着眄了她一眼,弯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那个女同学又说:“说说,每天和大帅哥在一起工作什么感觉?”   另外又有同学说:“我之前有一次在机场,好像正好和沈晗坐了同一班机,刚出航站楼,就看到门口堵着一大帮小姑娘,风光的哟!”   几人很快就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姜知宜终于能从这种话题里脱身,轻轻舒了口气。   自从毕业以后,不管是高中的同学聚会,还是大学的同学聚会,她都没有参加过,平日空的时候,也只跟个别几个自己关系好的人小聚过。   大家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几年前聊什么,现在依然在聊什么,导致她还以为大家都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此时看来,却好像又不是这样。   职场人和学生关注的东西,早就不一样了。   她捏了捏眉心,低头,给江燃发了条微信,让他过两分钟给自己打个电话叫自己回去,冷不丁又听方才同她讲话的那个女同学问徐之言:“我之前看到八卦说,沈晗最近想演张导那个电影,是真的吗?”   “哪个?”   “就那个,《是我的海》?”   姜知宜动作一顿,又听徐之言说:“是在争取,不过可能有点悬。”   “怎么说?”   “张导选角吧,太看重原著作者的意见了,我前几天听别人说,原作者好像很喜欢那个谁……”   徐之言很快就说出一个姜知宜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她愣了愣,又不由得有些失笑。   大抵是那位男明星的团队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以前她听程青青说起娱乐圈这些“勾心斗角”的时候,还觉得夸张,此时自己乍然遇到,又觉得很新鲜。   她抽出一张湿纸巾,擦干净手,准备起身离开。   正要再给江燃发微信,让他给自己打电话,包厢的门冷不丁被人从外面敲响。   来人动作不疾不徐,每一声敲门声中间停顿的时间都是相同的。   说话的那几人语声停住,齐齐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来?”徐之言愣了愣,起身去开门,入眼的便是一道修长而利落的身影。   走廊明亮的灯光里,江燃单手插兜,姿态懒散地立在门口,在包厢里众人或惊艳或询问的目光里,越过徐之言看向姜知宜:   “七月老师,你男朋友叫你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bluey0809】【曾曾1218】两位小天使的营养液,收到你们的鼓励啦!贴贴~ 第51章 、江公馆   姜知宜完全没料到江燃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正是晚饭的时间, 走廊里人来人往。   徐之言的表情似是有一瞬间的僵硬,下意识转头看向姜知宜。   旁边有不了解情况的同学问:“七月老师,谁啊?”   另一个同徐之言关系好的同学连忙用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闭嘴!”   又有人问:“姜知宜吗?《是我的海》是你写的?”   姜知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说话的同学紧接着又说:“那不是巧了, 刚刚徐之言还说找不到作者, 结果作者就在咱们之间!”   于是, 姜知宜非但没有走成,还连江燃也一同被拉了过来,和她坐在一起被问东问西。   本来这帮人还想敬江燃酒,都被他以还要开车为由拒绝了。   整个包厢里其乐融融,只有徐之言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中间还有人故意问姜知宜, 对沈晗的感觉怎么样, 他有没有希望拿到《是我的海》这个资源。   姜知宜只说网络传言不可信,具体的还是要导演和制片那边决定,她对娱乐圈这些明星都不太了解。   话讲完,众人都面色各异, 心里是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吃完饭,已经快到十点。   原本这群人还打算去别的地方续摊,姜知宜只说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 拒绝了。   江燃去停车场开车,姜知宜和几个同学站在酒店门口闲聊。   江燃这趟回来,几乎全程自驾,车子还是他那辆军用的越野车。   这帮人看见, 有几个男生眼睛都直了, 男孩子好像天生对这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 连连赞叹:“江队这也太酷了吧!”   一顿饭的时间,江燃已经直接从“姜知宜男朋友”,变成“江队”。   连带着姜知宜也被一顿吹捧:“难怪大学那会儿那么多人追你,你都看不上,敢情是身边有这么优秀的人呢!”   回去的路上,江燃突然接到领导的电话,那边催他快点回西城。   江燃想了想,沈青山目前的病情还算稳定,医生说,只要定期前来复查和化疗,两三年内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江燃又给沈隽打了通电话,就直接载着姜知宜回了渔里。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慢一些,他们行驶了大约四个小时,才下通往渔里的高速路口。   姜知宜开始还在强撑着和江燃聊天,到后面,实在太困了,就倒在座位上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再醒来,是在江燃的怀里。   他们回来得突然,天又这么晚了,江燃就没有送她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江公馆。   他将车子停在巷口的停车位,抱着她往巷弄深处走去。   九月末的渔里,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桂树的香气,姜知宜的手臂无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抱着她上楼时,她才悠悠转醒过来。   老房子里那股陈旧的腐朽味经过这段时间的消散,已经减淡了好多,但耿书明和刘岩还是没住进来,前几天,他们已经先一步坐飞机回西城去了。   偌大的房子里此时只有江燃和姜知宜两个人。   老房子年久失修,有些灯泡已经坏掉了。楼梯口旁边的吊灯只有一个小灯泡还亮着,在深夜里发出一阵浑浊而幽暗的光。   灯光与窗外透进来的一点路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摇曳的树影,莫名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来。   姜知宜的身子动了动,手指抓住江燃的衣襟,脑袋在他的胸膛里蹭了两下,才软声问:“我们到哪里了?”   江燃的脸恰好在光的背面,轮廓被灯光割出一片昏晓分明的光影来。   他低头看向她,嗓音里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到家了。”   他们的床也是新铺的,前不久姜知宜拉着江燃去附近的商场里买的四件套,枕头也是新换的。   那时候她想的是,耿书明和刘岩可以跟他一起回来住,就不用天天住在酒店里了。   此时姜知宜自己躺在这张床上,再联想那日买四件套时的心情,脸颊莫名就发起热来。   热水器什么的也都是新买的,特地找了工人来安装。   姜知宜盘腿坐在床上,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她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旁边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是江燃在里面洗澡。   她刚刚已经洗过了,此时身上穿的还是江燃的衣服,很大很大的白色T恤,底下是一条宽松得要命的工装短裤。   好在裤腰是绑带式的,才不至于往下掉。   衣服上有着很清新的洗衣液的香味,还有更淡的一些,是他习惯用的某款香水的气味。   大概是他喷的次数太多,香料在他的衣服纤维里已经留下痕迹,洗不干净了。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饮料,还有一些小零食,是他刚刚趁她洗澡的时候,出去买的。   姜知宜拿枕头捂住脑袋,不知不觉,却又再次睡过去。   于是,等江燃洗完澡回来,就看到女孩侧躺在被子上,睡得正熟。   头发也没擦干净,还湿漉漉晕着水汽,手臂上被她自己压出好大一片红痕来。   她的皮肤白,留下一点点痕迹都显得很触目惊心。   江燃弯腰,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又从旁边扯了条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着。   她这一整天,应该真的太累了,晚上见那几个同学时,又喝了一点酒,虽然之前在车里睡过一会儿,但到底不能解乏。   此时困到,尽管他这样大幅度地摆弄她,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只在他动作稍重时,喉腔里发出一些细细的嘤咛声,分不清究竟是梦呓,还是真的被他吵到了。   江燃将她头发擦得稍干一些之后,还是担心她就这样睡觉隔天起来会头痛,索性又抱着她睡了会儿。   到了夜里,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旁边的树枝大概被风吹断了,重重地压在他们的窗户上,发出一声很重很重的撞击声。   姜知宜从梦中被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正睡在江燃身上。   男人的姿势扭曲,半靠在床头上,手臂还虚虚拢在她的腰后。   屋里的大灯已经关上了,只留下床边一盏小壁灯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昏黄的光照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英俊得不像话。   有一个瞬间,姜知宜突然想起十几岁的江燃来。   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她去台球室里找他,隔着一片长长的距离,她与他对视。   那时的少年,锐利,轻狂,不可一世。   她又想起晚上聚餐时,中间有一段时间,徐之言问江燃是不是高考的时候直接考的军校。   再之前,她从沈青山口里听说的江燃。   他虽然总是表现得很不在意的模样,那是他自己豁达,他想通了走出来了,不回头地往前看了。   但她会心疼。   虽然他现在也成长得很好,成为了一个很优秀的人,但他本可以不用走得这么辛苦。   姜知宜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他的眼。   在男人睡着之后,终于敢毫不避讳地光明正大地看他。   手指刚碰到他的额角,却倏然被男人捉住,他的声音很淡,透着股半醒未醒的哑:“别乱动。”   不知是醒还是没有醒。   然后另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按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里。   姜知宜满心汹涌的情绪被他打断,不满地张开嘴,咬了一下他的喉结,报复似地,齿间狠狠在上面磨了下。   男人完全没提防,轻“嘶”了声,昏昏沉沉的光线里,江燃倏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吧,24小时内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谢谢【岁岁咚】【别动banana】的营养液,今天更个短的,明天再多更点~ 第52章 、风暴潮   窗外恰好落下一道闪电, 雷声大作。   姜知宜被他的眼神与雷声一齐吓到,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下。   剧烈的抖动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蹭到他的身体,紧接着姜知宜又被他的生理反应惊到。   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清凌凌地眼睛看着他。   男人喉结轻滚, 落在她后脖颈上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 两指捏住她脖子上一块皮肤, 漫不经心地揉捏着。   这动作带了几分轻慢的意味,调情似的,但他的眼睛好沉,里面似有万千情绪在翻涌,却不会令人觉得狎猊。   暴雨夜, 温度好低, 他喉结上还残留着她刚刚咬上去时, 所留下的一点水渍。   在这样的时刻,便更加显得暧昧。   江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男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侵略性,姜知宜被盯得整颗心都提起来。   脑海里为数不多的小电影画面在脑海里不断回放。   然后,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深夜煽动了她的勇气,她抿了抿唇,手指摸上他的喉结,又顺着他的喉结去捏他的下巴。   女孩的手指很软, 小小的一只,蹭在他的皮肤上,像是被小猫的尾巴软软地扫过去,带起一阵挠人的轻痒。   留意到男人愈发沉下去的眼眸, 姜知宜深深吸了一口气, 肩膀颤动着, 伏下去,轻轻□□了一下他的下唇。   他的嘴唇也好凉,有点像她小时候吃的茶冻,软软的,冰冰的。   她嘴唇上滚烫的温度触上去,男人的睫毛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纤长的眼睫扫到她的鼻梁上。   姜知宜双肘撑在江燃两侧,咬了一下之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眨着眼,好近好近地同他对视。   偏偏男人却好像突然转了性,打定了主意绝对不给她回应,他依旧保持着先前半躺的姿势,手臂闲闲拢着她,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每一步的动作。   这样的认知也叫姜知宜好羞耻。   “你……别看。”   她咬住下唇,一只手伸上去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带着哭腔。   然后她就看见男人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翘了些,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他极轻极轻的一声笑。   他就连笑声都是清冽的,胸膛闷闷的震动,荡在夜色里,有股不自知的撩人。   姜知宜快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正骑虎难下时,腰窝再次被男人握住,他就着她捂着他眼睛的姿势,脑袋猛然往上一抬,咬住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后仰,两手软软地撑在他的肩膀上,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男人手上有好厚的茧。   以前还不觉得,此时那些茧仿佛全化作了细细的尖针,扎在她的皮肤上,是疼的,痒的,让人无处可逃,从头到脚都随着他的动作开始颤栗。   她闭上眼,眼角沁出细细的眼泪来。   结果江燃连她闭眼也要管,他托着她的腿将她抱起来,走到窗边。   窗边还放着他们前些天刚移过去的那张书桌,书桌上铺了工艺繁复的蕾丝桌布。   江燃将姜知宜放在书桌上,身子前倾,手一伸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姜知宜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窗帘一直还没有关,先前只拉上了一层透明的浅色的白色纱帘,根本无法遮挡住屋里隐隐绰绰的人影。   她的脸瞬间爆红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她的嗓子眼。   江燃却没有要将她抱回去的意思,他的手仍扶在她的后腰上,身子严严实实挡在她的身前,姜知宜的后脑勺隔着两层窗帘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窗外暴雨如注,爆裂的雨声令人觉得自己可以躲在这间昏暗的小房间里,为所欲为。   他抬起一只手,细细地抚摸在她的眼角上,淡笑:“怎么,撩完又怂啊?”   嗓音里带着久未说话的哑。   姜知宜觉得自己耳蜗里都泛着一股痒,眼睫颤得好厉害。   桌布被她蹭乱了,她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随着布料一起往前滑,抵在他的身上。   他身上还整整齐齐穿着家居服。   浅灰色的套装,上面还有着浅粉色的细条纹。   家居服也是她帮他选的,她自己也有一套,和他相反,是粉色为主。   姜知宜的手指抓住家居服柔软的布料,皮肤上也泛起了如那些条纹一般的浅粉色。   “去、去床上好不好?”   她连鼻尖都跟着红起来,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好细,好软,也好低,好像随时都会破音。   顿了顿,又讨好地补充:“我害怕。”   江燃就问:“怕什么?”   他这话意有所指,姜知宜咬了咬唇,羞耻道:“都害怕的。”   江燃轻轻哼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床头那一盏昏黄的小灯已经不能很好地照到这里来了,他半张脸都被隐没在了黑暗里,瞳孔幽深令人看不出情绪。   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更哑了,沉着嗓子,带着几分调弄。   他说:“那我凭什么答应你?”   他这话好不要脸。   姜知宜惊讶地睁大眼,身子在桌子上扭动了下,不想理他了,想自己下去。   谁知,脚才刚要落地,就被男人整个托着又抱了起来。   她的双脚踩在他的脚面上,后腰抵在了桌沿上。   江燃的手掌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轻哄:“你亲我一下。”   姜知宜狐疑地看着他,踮起脚尖,仰起头,嘴唇送上去。   还没碰到他,后脑勺就倏地被他按住,男人铺天盖地的吻压下来。   ……   隔日,姜知宜是被社区的广播吵醒的。   雨还在下,窗帘拉得好紧实,屋子里昏昏沉沉恍若黄昏。   她动了动身体,全身上下如同被车轮碾过一般的痛,她皱了皱眉,吃痛地低呼一声,身后男人的身体就贴了上来,严丝合缝将她嵌在怀里,低喃:“醒了?”   昨晚结束后,姜知宜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记忆的最后,只有哗哗啦啦的雨声,以及摇曳的屋顶与窗帘。   令她恍惚以为自己正漂浮在海上。   此时记忆回笼,当时的羞耻与紧张也跟着一起回笼了。   她低低“嗯”了声,又说:“刚刚听到楼下的广播说,台风来了,这几天最好都不要出门。”   秋台风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姜知宜摸过手机,才看到早晨时,徐青枝给她发了条微信,说巷口开超市的李叔,昨天夜里出门收东西,不小心被掉落下来的广告牌砸到了,雨太大了,救护车来得也不及时,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姜知宜这才想起,其实前几天她的手机里是收到过台风预警的,只不过渔里经常刮台风,因此她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姜知宜叹了声气,转过身,变成与江燃面对面的姿势。   江燃的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姜知宜又说:“妈妈还不知道我们回来了。”   顿了顿,又说:“这几天不能出门,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天真的软,整个房间里仍氤氲着他们昨夜留下的气息。   与暴雨的气息、房屋长久无人居住所带来的腐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想起雨季被打湿在地上的玫瑰。   江燃喉结不由得又滚动了下,低笑:“放心,我死了都不会饿死你。”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等雨稍微小一点之后,他们两个还是回了糖水铺。   徐青枝正坐在门口对着灯光看书,乍然看到他们两个出现,还愣了一下,连忙将他们两个叫进屋里。   姜知宜解释说,因为江燃的领导召他回西城,因此两个人就提前回来了。   徐青枝看着外面不知何时会停歇的暴雨,叹气道:“那你这几天怕是走不了了。”   “是。”江燃上午醒来后,已经往上打了报告。   徐青枝又说:“你李叔昨天去医院,走得急,家里人都没跟跟过去,刚刚打电话说,医院那边只留了一些急诊的医生,现在都被困在那里走不掉,别人也进不去,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江燃问:“那边有吃的吗?”   “有食堂,但雨是夜里下起来的,食堂里的工作人员也都不在。”   其实现有的存量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值班医生在医院里也都有换洗的衣物,只不过李叔的家人很担心,怕老人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照顾。   而且,那么大的广告牌砸下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江燃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雨又比他们来的时候要更小了一些,稀稀拉拉往下滴着水,但乌云压得好低,有点像是更大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如果他们想的话,我可以把人送去医院,顺便再送一些吃的过去。”   徐青枝踌躇片刻,江燃说:“我那辆车底盘高,雨天比普通车好开。”   他既然这样说,徐青枝也没再说什么,况且她是真的很担心李叔。   姜知宜将江燃送到门口,担忧道:“你小心一点。”   “嗯。”江燃车钥匙扣在手边转了一圈,说,“人送去我就回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外又是一道闪电,姜知宜抿起唇,忽然说:“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絮絮叨叨已经在这里嘱咐半天,同一句话已经重复讲了好几遍,江燃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不会有事的。”   姜知宜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江燃哼笑:“我车技还不错的。”   他想让她放心,故意讲这种让人多想的话,果然,话才出口,姜知宜就惊到似地眨了眨眼,“哦”了声。   江燃说:“家里等我,嗯?”   “好、好呀。”   江燃又深深注视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姜知宜回到沙发边坐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打开手机,想刷会儿微博,冷不丁收到一条气象台发来的短信:   “渔里气象台9月29日15时23分发布风暴潮预警信号:预计9月30日早晨到晚上,我市将出现20-30cm风暴增水,请各位市民做好措施,加强防范!”   紧跟在后面的,是江燃的一条微信。   【燃】:突然有点事,晚点儿再回。   作者有话说:   谢谢【爱意留给桑延】的营养液,啵啵! 第53章 、旧海报   这个强度的风暴潮, 不算很严重,这么多年,渔里几乎每年都要经历那么一次, 只要提前最好防范措施就可以了。   姜知宜想了想, 还是给江燃打了通电话, 他那边大概才刚到医院, 旁边有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姜知宜问:“李叔怎么样?”   “还好,广告牌砸下来的时候,他躲了一下,不算特别严重,但伤到了肩膀, 大概要养几个月才能好。”   姜知宜放下心来, 又问:“医院那边还好吗?”   “等这阵风暴过去, 就能恢复正常了,我问了一下,最多五天。”   “哦。”姜知宜点了点头,斟酌了片刻, 正想问“你说的有事是什么”,忽然听江燃说:“黎国和邻国突然又开战了,耿书明和刘岩刚回西城,停两天就会出发去黎国, 去安排一些撤侨的事宜。”   他点到为止,姜知宜大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挂掉电话,姜知宜重新打开微博,才发现网络上现在已经沸沸扬扬了。   他们这一天一直没上网, 到此时才发现, 外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战争离普通人太遥远了, 况且这些年,黎国和邻国的局势虽然一直很紧张,但由于各方的互相掣肘,也算是和平了不少时间。   战乱倘若发生,苦的还是普通人。   姜知宜打开热搜,看到很多华裔在现场发来的视频,真实画面的冲击力远比文字要震撼很多,战争的紧张感瞬间扑面袭来。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江燃才回来。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积水漫过一层台阶,江燃的鞋子与裤脚已经被沾得湿透,他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些速食,好大的一个袋子背回来,站在门口,让姜知宜拿进去。   又让姜知宜给他拿了条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迹,才进屋。   徐青枝已经做好晚饭,她和姜知宜都吃过了,此时给江燃留了一点。   趁江燃去冲澡的时候,姜知宜把饭又放进锅里热了下,才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江燃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姜知宜正双手托腮坐在餐桌边发呆。   她应该也已经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长袖的睡裙,头发松松散散搭在身后。   江燃拿毛巾随手擦了下头发上的水迹,走过去,坐下,刚拿起筷子,就看到对面的女孩在哭。   不是很明显的那种哭,潮气刚刚漫过眼睫,就被她用力压下去了。   但眼眶还是红了,大概怕被他发现端倪,头一直低着,但肩膀绷得好紧,很紧张的样子。   江燃夹了一口面条进嘴里,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他叹了声气,放下筷子,隔着长长的桌子,就盯着她看。   盯一会儿,女孩终于有所察觉,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轮廓照得好温柔。   江燃说:“饭凉了。”   “不是刚刚才给你热过……”姜知宜嗫嚅了下,在他的注视中,才知晓自己被骗了。   原本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这会儿她整颗心被担忧与离绪盈满,心里无端就觉得委屈起来。   撇过脸,不想理他了,眼眶又涌起一阵一阵的泪意。   她抿了抿唇,心里那点小脾气上来了,索性站起来,上楼。   男人却紧跟在她后面走了上去,趁她开门的时候,从后面勾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上去,嘴唇贴在她耳边呢喃:“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无奈又宠溺的语气。   姜知宜说:“那你为什么非要走……”明明知道原因,知道他的使命,知道他的愿景——却还是出于私心,忍不住质问。   “又不是非要你去不可,那么多人……”   江燃说:“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   他抱着她进屋,关上门,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怀里,低声笑:“你男朋友,排雷的技术还不错。”   “比我厉害的没多少。”   他的尾音上扬,很张狂的样子。   姜知宜转过身,眼泪还是没忍住往下掉:“但是很危险,我看别人发的视频——”   “特别吓人。”   靠写字为生的人,紧张起来,却也只能讲出这样简单又苍白的字句。   已经无暇去多加修饰,没有心情去让自己的句子变得漂亮,所有的心情都是最直白的。   江燃低头吻掉她眼角的泪珠,缓声道:“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去,是为了让更多人免于这样的危险。”   姜知宜说:“渔里也很危险。”   江燃说:“我刚刚去买了一些吃的,我之前看过了,家里的存粮也够,你们这几天不要出门,挺过这几天就好了。”   “但是我担心你。”姜知宜吸了吸鼻子,“你答应过我——”   江燃说:“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他顿了顿,手伸到她腰另一侧,拿出她的手机,打开新闻。   新闻里正是一个士兵从战火中救走一个黎国小朋友的画面。   他说:“这个世上有人,为了能让每一个人能好好地活着——生活不受影响,能够自由而舒展地享受着所有的美景和美食,能够在和平而稳定的环境里好好地长大——拼尽了自己的生命在努力,我知道那种拼尽全力的辛苦和……和恐惧。”   他低声笑,并没有将自己夸得多么无畏。   没有谁是无所畏惧的神,守护在前线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而非是一个符号,一个数字,一段历史。   大家都有亲人,有爱人,会怕疼,怕死。   但这个世界上也总有比自己活着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总有人要来做这些事。   江燃说:“而且,别国的士兵,他们也不会随便动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他的语气轻缓而柔和,姜知宜不安的心总算被他抚平一些,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江燃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姜知宜眼眶里又沁出泪花来:“你今晚就走,是不是。”   她尾音里的哭腔压都压不住,江燃低叹:“明天天亮了再走。”   姜知宜眨了眨眼,一颗心好像终于安定了下来,她哽咽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呜咽道:“我想亲你一下。”   她连这样的话都讲得好乖,江燃低低哼笑一声,从善如流地闭上眼。   姜知宜却直接就着他的动作,把他推倒在床上,手指顺着他腹部的肌肉线条,直接掀开他的衣摆。   她的动作生涩,大抵是今晚情绪起伏过大,又大胆得不像话。   指腹好像带了火,在他身上到处撩。   江燃眸色渐深,抬起腰,想反客为主抱起她,却又重新被她压下去。   姜知宜的声音软绵绵仍带着哭腔:“你不要动。”   “好。”江燃淡笑着看着她。   姜知宜又瞪了他片刻,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被打断,脑袋里的那根弦好像也突然断了,完全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下去。   床头的小闹钟的走针声在安静的氛围里变得好明显,如是静默了两秒,江燃忽而轻笑了声,手臂挡住半张脸,腰身往上挺动了下,哑声:“我教你。”   他的语气还是那种一本正经的,就好像在同她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   姜知宜瞪着他,眼神却毫无威慑力,看起来更像是嗔怒。   “怎、怎么教。”   江燃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的手又在外面将她整个手掌都拢住。   夜渐渐深了,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姜知宜被江燃抱在怀里,她的身后就是她住了很多年的房屋的墙面,墙上还贴着一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周杰伦的海报。   那时周杰伦还很瘦,唱不被长辈理解的情歌。   海报已经泛黄,被时光剥落得颜色都已经褪去。   姜知宜紧紧勾住江燃的脖颈,哭声已经连不成腔调。   阁楼屋顶参差不齐,江燃个子太高,抱着她站起时,便只能被迫弯下腰。   房间里的灯开了关,关了又开。   起先是因为姜知宜觉得羞耻,非要关灯才可以。   后来不知怎么又把灯打开。   两人的澡都白洗了,身上又浸了好厚好厚的一层汗。   姜知宜额前的头发都贴到了侧脸上,只剩下喘息声,别的声音刚发出来,就会被江燃堵住,他的声音低低软软泛着哑:   “会被听到。”   然后姜知宜整个人便剧烈地抖起来,她身上的力气已经被用光了,大脑也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只软着嗓音好乖好乖地问他:“会吵到妈妈吗?”   他的手还堵在她的嘴边,于是她这句话也是说不清楚的,模模糊糊只能听出个声调。   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将他的手指也濡湿了。   江燃低头注视着她,手指顺着她的下唇抵进去,撬开她的齿缝。   姜知宜完全反应不过来,舌尖轻轻抵上去。   然后男人便更加疯起来。   ……   一直等到姜知宜睡熟,江燃才起身离开。   床头那盏台灯始终没有关,暖橙色的光打在女孩干净温柔的面庞上,江燃坐在床边,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眼睛。   她睡觉时也好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眼睫上积的那一层潮气到现在还没干,下眼睑肿得不像话。   嘴唇也肿了,是被他咬的,还有耳朵、锁骨、脖子。   江燃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被咬破的唇瓣,又凝视了她许久,才低下身,嘴唇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到楼下时,却突然接到她的电话。   姜知宜站在二楼的窗边,楼下路灯在暴风雨的袭击下,仍然在敬业地工作着。   江燃撑了一柄好大的黑伞,就站在那盏路灯的底下,两人一个在二楼,一个在楼下,隔着一层夜色与重重雨幕对视。   好半晌,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姜知宜先问:“你去黎国,是以维和军的身份去的,对吗?”   晚上他回来之前,她在微信里问过耿书明的。   听筒里传来男人很长很长的一声叹息:“是。”   所以,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单纯地作为别国的士兵去到那里。   他是要参与到战争里去的。   姜知宜闭了闭眼,胸腔里泪意翻涌,许久才说:“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问:“江燃,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们一起看《泰坦尼克号》,你说如果你是Jack,你一定会拉着我跟你一起死?”   说到“死”这个字时,她的声音低了些,像是不愿提起这样不吉利的字眼。   江燃喉头微哽,哑声“嗯”了声。   姜知宜说:“你最好活着,你知道,你要是敢死,我也不会活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北栀】【爱意留给桑延】【别动banana】的营养液~   今天这章,你们哭没哭我不知道,但我在狂哭…… 第54章 、明月夜   这次渔里的台风,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预报过的风暴潮,也没有如期而至, 第二天中午, 持续了两天两夜的大雨, 就骤然停歇了下来。   江燃临走的时候, 又重新给姜知宜安排了一个对接的“顾问”,姜知宜加上对方的联系方式后,只简单互相寒暄了下,就没再继续聊天了。   姜知宜只说等自己写到那里的时候,遇到不懂的问题, 再问他。   十一假期过后, 姜知宜就投入了专心致志地新书写作之中。   江燃给姜知宜安排的那个顾问, 就在虞江军区,在姜知宜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对方征询了一下上级的意见,允许姜知宜在他们军区里住上一段时间。   见了面姜知宜才知道, 对方竟然是个女兵。   陈没将姜知宜引进宿舍里,笑道:“你就是江队长让我帮忙的那个女作家吧?你好漂亮啊!”   部队里给姜知宜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宿舍,姜知宜把自己的行李放下,简单道了一声谢, 陈没又跟她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去训练去了。   偶尔,姜知宜也会参与一点她们的训练。   有一天她们背着重物在野外徒步时,原本陈没看姜知宜细胳膊细腿的, 整个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是不建议她参与的。   结果, 姜知宜也不知在拗什么劲儿,硬是和她们一起走了全程将近二十公里。   好在,教官念及她的普通人,并没有让她像她们一样背那么重的沙袋,只让她背了一点自己的干粮。   但等姜知宜到达目的地时,还是累得整个人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和对面的陈没相视着笑出声。   很久以后,陈没才知道,她之所以跟她们一起去徒步,是因为那天早上江燃没有给她发消息,她发过去的消息他那边也没有回。   自从江燃到达黎国之后,他们两个便约定,每天早晚都要报一声平安。   江燃那边的情况太不稳定了,因此经常缺席报平安,每一次姜知宜都会失眠一整夜。   有时失眠的时候,她会去写东西,有的时候则是找部很长的电影,本以为自己看着看着就会睡着。   但最后却发现,她什么剧情也看不进去了,只好找一些毫不费脑的综艺来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在部队里,或者因为网络上每天都有各种关于战争的报道,又或者,江燃同她聊天的时候,会跟她讲一些他白日里遇到的事情……   姜知宜这本书写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才十一月中旬,就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陈没这些天已经同她混得很熟,有时姜知宜会让她帮忙看一下内容,陈没看得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大叫:“你怎么这么会写啊?”   姜知宜抿起唇,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我觉得你才厉害。”   陈没比她小两岁,心思很简单,被夸完,两只眼睛便眯成一条缝,熟悉了,也开始八卦了:“你跟江队是什么关系啊?”   姜知宜问:“他没告诉你吗?”   陈没说:“他就说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陈没眯起眼,脸上露出向往:“好羡慕你们啊,我小时候就没有这样一个关系很好的竹马。”   姜知宜像是被“朋友”两个字刺到了,她眨了眨眼,晚上,江燃给她打电话时,她就故意说:“哪有每天和朋友通电话的啊?”   她阴阳怪气得很明显,江燃一听,就知她在生什么气了。   姜知宜说:“你还真是为我做打算哦,不让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想让我以后好嫁给别人是吧?”   她心里有气,完全没意识到讲这样的话,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话讲完,自己的眼眶先红起来。   江燃那边也似哽住,还想说什么,旁边的人突然喊他起来唱歌。   他们在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处于紧张之中的,偶尔也会有这样难得放松的时刻,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人,因着同一个和平的愿望,汇聚在一起,苦中作乐地进行一些忙中偷闲的“娱乐”活动。   刚吃完晚饭,十几人坐成一圈,江燃被叫到名字,只好暂时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下,手机放到一边,走过去。   要唱歌,唱什么呢?   “上天啊,你难道看不出我很爱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战火里难得的宁静时刻,男人身上的迷彩外套脱掉了,露出里面一件干净的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腕间的衣袖卷起,坐在一片萦纡的灯火下,一首歌唱得温柔又缱绻。   几个别国的士兵听不懂歌词,只觉旋律悲伤,很快有人用英文低喃:“突然想家了。”   “想家还是想女人?”   两人没说几句,就开始打闹起来,江燃坐回去,拿起手机,才发现他刚刚忘记挂电话。   他的神色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电话重新放到耳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在很小声很小声地啜泣。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江燃先开口,低声唤:“吱吱。”   嗓音绵长,似是喟叹。   他说:“就随便唱一首歌而已。”   姜知宜抽噎着,说:“歌太感人了,一点也不像你。”   她说:“你才没有这么伟大。”   “嗯。”江燃轻声笑。   姜知宜说:“你才不会把我推给别人,你就算死也会拉着我一起。”   江燃又笑:“是。”   姜知宜说:“除非,除非你不爱我了。”   说完,她自己又笑:“我现在好像那种,胡搅蛮缠的女朋友哦!”   她故意调节气氛,江燃默了片刻,索性转移了话题,问她:“你新书怎么样了?”   “感觉很快就会写完了。”姜知宜说,“等你回来,也许就能拿到书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江燃面无表情地在人群里坐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走到旁边一个角落里,点了根烟,靠在墙边缓缓抽了起来。   最近,他的烟瘾好像越来越大了。   跟他一起过来的刘岩见状,从后面跟过来,问:“想七月老师啦?”   他还是习惯叫她“七月老师”。   江燃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低“嗯”一声,又说:“小姑娘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胆儿小。”   刘岩说:“那好歹还有人担心你,我和耿书明还没有这种知心人呢。”   江燃侧睨他一眼,抖了抖烟灰,轻嗤了声,没接话。   刘岩又说:“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刚刚唱那首歌什么意思,故意唱给七月老师听的啊?想让人心疼?”   江燃静默了片刻,忽然说:“我走的那天,小姑娘哭得很凶,装睡,等我走了才给我打电话。”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刘岩反应了一会儿,又听江燃说:“我以前觉得,我喜欢什么,喜欢谁,就算我死了,她也休想找别人。”   他低下头,缓声笑,讲起这样的话,语气竟然也是平淡的。   刘岩问:“然后呢?”   “然后,那天我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舍不得了。”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脸上露出几分自嘲,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淡声说:“我其实没怎么担心。战争很可怕,但我也没觉得自己就会怎么样,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的时刻,但也都平平安安过来了。”   “但是重新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好像突然开始担心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一轮明月。   明月从来不会偏心,即便是这样残破不堪的地方,它依然能够温柔地照拂到。   隔日,姜知宜醒来时,整个眼泡都是肿的。   陈没吓坏了,问她怎么了,姜知宜拿手拍了拍下眼睑,企图缓解一下水肿,软声说:“昨天写到一段很感人的剧情,把自己写哭了。”   陈没就笑:“傻姑娘,怎么那么感性?”   姜知宜没好意思说:“你之前哭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跟陈没说:“我跟江燃不是朋友。”   陈没讶异地看向她。   姜知宜头瞥向一边,鼻头有点酸,低声道:“我们互相喜欢……他是我男朋友。”   他为了留下了周全的退路,她就将他留的退路斩断。   喜欢他,从来就不是她人生的选择之一,而是她唯一想要走的路。   陈没放下手中的汤匙,说:“我看出来啦。”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江队那么着紧一个人。”   顿了顿,又忍不住笑:“虽然我跟他其实也没有很熟。”   她说:“他以前带过我一段时间的射击,他枪法真的超准!”   说到自己专业的部分,她两眼开始放光,托住腮,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符合她年龄的娇软。   她说:“他长得好看嘛,那时候大家经常提起他,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后来,我们班长去跟他表白,却听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这是他的推托之词,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皮夹里的照片。”   她说:“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来啦。但是因为江队跟我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嘛,我还以为是他单相思。”   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又说:“你眼睛这么肿,是不是……很担心他?”   姜知宜舀了一口白粥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低“嗯”了声。   陈没就叹气,也没更好的话安慰她。   战火纷飞的地方,没人能够百分之百地给谁承诺。   作者有话说:   江燃唱的那首歌,《阿拉斯加海湾》。   这首歌是2020年发行的,故事需要,我把时间提前了~ 第55章 、浮云散   十一月下旬, 姜知宜回了趟京市,去参与了一下《是我的海》的选角事宜。   却没想到竟然在那里遇到了程青青。   上次程青青拍摄的那个小成本网剧反馈很好,连带着她的咖位也水涨船高, 这次是来试镜这个电影的一个女配。   她特意没有提前通知姜知宜, 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制片人看她们俩互动亲密, 又看了程青青试镜的片段, 问姜知宜:“七月老师和这个小演员认识?”   姜知宜点了点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制片人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你这朋友演戏挺灵。”   结束后,两人一起去聚了个餐,吃到一半时,陆鸣也赶了过来。   他那个潮牌店做得还不错, 圈内很多明星都有穿。   前不久, 他和程青青在京市买了房子, 就等装修完就准备领证结婚了。   姜知宜想到今天程青青试镜的样子,不由得感叹:“以前说我来写故事,你来演,那时候只是开玩笑, 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就成真了。”   程青青现在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她往自己杯子里加了点酒,又给姜知宜倒了一杯,笑:“我还需要再努力努力。”   陆鸣在旁边拦她:“你少喝点儿。”又说, “宝贝已经很棒了。”   姜知宜早就见识过陆鸣这股黏糊劲儿,但还是不由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陆鸣又问姜知宜:“你最近跟燃哥还一直联系吗?”   “嗯。”姜知宜点了点头,“每天都会联系。”   陆鸣就叹气:“之前知道他回来,就想着什么时候咱们几个聚一聚, 结果还没等到, 他又走了。”   程青青抬头看了眼姜知宜瞬间僵住的嘴角, 有些无语地在桌底下踩了陆鸣一脚,说道:“人家是大英雄,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么闲啊?”   陆鸣眉毛都竖起来:“我哪里闲?挣钱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姜知宜弯起眼睛,与程青青对视,后者无奈地朝她摇了摇头,说:“我小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这样的人过一生。”   陆鸣又开始追问:“我是哪种人?你说清楚,我是哪种人?”   结果,一餐饭吃得鸡飞狗跳。   几天后,姜知宜就收到消息,程青青通过了那场试镜。   十二月初,《是我的海》就如火如荼地开机了。   拍摄地选在了渔里,于是,姜知宜的生活轨迹又变成了虞江、渔里两地转。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写新书,偶尔遇到不理解的地方,才开车去虞江军区,找陈没讨论。   有时两人讨论到深夜才结束,陈没让姜知宜像以前一样住在这里,姜知宜却固执地非要回家。   江燃家那套房子她一直在打扫,有时她也会直接在那里睡觉。   她买了新的iPad,专门用来看新闻,客厅里的电视也开着。   从新闻频道转到军事频道,又转到国际新闻频道。   关于战争的报道很多,有时,从一闪而过的镜头里,她还能看到江燃。   西城电视台的记者也跟去战区做了全面的报道,因为是国内的记者,因此,在江燃刚去的时候,电视台还给他做了一期专访。   年少有为的年轻上尉,穿挺阔利落的军装,五官轮廓漂亮而生动。   既有军人的硬朗,又有中国数千年的水土养出来的如水墨画一般的古雅与精致。   那期专访播出时,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他的讨论,各种话题层出不穷。   姜知宜刷到兴处,会给江燃发消息。   【吱吱吱】:她们都说想嫁给你。   直到晚上江燃才回,卸下一天疲惫的男人单手叉腰,低笑着按了按眉心,发了个语音过去,嗓音低沉而喑哑:   “那好亏啊。”   姜知宜立马问:“亏什么?”   江燃说:“名草有主了。”   姜知宜被噎住,好一会儿才说:“脸皮厚。”   江燃又说:“那是我赚到了。”   不等姜知宜说话,他紧接着说:“被吱吱喜欢,是我赚到了。”   他说:“谢谢上一世的江燃,辛苦你做了那么多好事,才让我这一世遇到姜知宜。”   这人,讲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姜知宜脸颊发烫,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姜知宜看到那个负责采访他的记者姐姐发了条微博:别问了别问了!人家有女朋友了!   评论区全是一片唉声叹气。   叹完气后,大家又开始好奇,他的女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惜他连个微博账号都没有,平日在生活里也很低调,因此,任凭网友如何好奇,也仍旧没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   进入十二月中旬后,江燃接电话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发生了两个多月,非但没有停歇的征兆,反而愈演愈烈。   姜知宜每晚看新闻,看到两边胶着的形势,心里都一阵焦虑。   十二月底,许诺和沈时安也回了一趟渔里,再加上在这边拍戏的程青青、跟着程青青一起回来的陆鸣,“月球暗面”小分队除了江燃以外,再一次重新聚齐。   元旦的时候,大家是一起过的,几个人先是一起在姜知宜家里吃了顿饭。   饭是徐青枝做的,满满一大桌,吃饭之前,沈时安提议给江燃打个电话,没打通。   吃完饭后,他们又一起去海边走了走。   沈时安走在前面,说:“记得2012年元旦的时候,我们大家也一起在这边跨年的。”   人年纪大一些后,总爱回忆起青春时代的故事。   姜知宜坐在海边的pub里喝啤酒。   度数很低的黑啤,记得以前江燃每次过来,总爱喝这个。   有点儿苦,不太好喝,所有的啤酒在姜知宜心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分那么多门类出来。   大抵因为今晚难得和朋友们相聚,又或者元旦的氛围实在好,姜知宜的心情久违地明朗了一些,一晚上,都在拉着程青青和许诺玩游戏。   她们自己玩还不够,还疯疯癫癫去参与一些商家举办的抽奖活动。   被抽中的人想要领奖,要上台去表演节目。   其实奖品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对陶瓷杯,大家不过是图个热闹。   结果,却正好被沈时安抽中了。   已经进入工作的男人有了包袱,死活都不愿意上去,宁肯奖品不要了。   结果陆鸣和许诺却不肯放过他,硬是把他推到了木板搭建的舞台上,然后他被商家逼着跳了一段当年很流行的女团舞。   许诺和程青青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姜知宜也有些忍俊不禁,拿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给江燃发过去。   那天晚上,他们玩到凌晨才回家,姜知宜没有回糖水铺,而是直接宿在了江燃的房子里。   今年的渔里又是一个暖冬,气象台预测,今年应该依旧不会下雪了。   姜知宜想起来,上一次渔里下雪,还是2011年往2012年过渡的那几天。   那天晚上,大雪压弯了树枝,江燃给她打电话,叫她出去看雪,他们约定好,下一次渔里下雪的时候,也要一起看。   姜知宜洗完澡出来,抱了条毛毯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才发现江燃始终没有回她的消息。   以往也有这样的时刻,但每一次,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江燃的消息总能如期而至。   姜知宜以为这次也一定会一样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关窗帘时,看到外面好亮好亮的一弯下弦月。   是天气很好的夜晚,对面的阿姨家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到这个点,竟然还没有休息。   客厅里在放一首年代久远的歌曲,唱歌的人嗓音婉转、悠扬: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姜知宜很小的时候,在爸爸的录音机里听过这首歌。   她跟着轻哼了两声,望见对面的窗帘里,映照出两个跳舞的影子。   和平国度,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浪漫。   她轻轻弯了弯眼睛,转过身,耳畔冷不丁响起江燃的声音。   是军事频道正在重播白天的新闻,穿着一身作战衣形容狼狈却风骨不减的青年,在一片废墟前,针对今日黎国首都突发的一场冲突接受战地记者的采访。   一群当地的反政/府分子在下午突然在这里集合,引发了一场□□,很多本地的普通人民都被抓去做了人质,现在生死未卜。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些亡命之徒留下的熊熊烈火,猎猎北风拍打在他们的衣襟上。   屏幕里,这个曾面含微笑软声唤她“吱吱”的青年,这个曾威胁她说“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把你扔进海里”的少年,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与坚毅,向人们承诺着,无论如何,都会将那些被抓走的人质救回来。   直到这时,姜知宜好像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才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这些年从不曾间断的训练、战火里九死一生的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怎样的印记。   少年早就在她未曾发觉的岁月里,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现在不仅能够保护她。   还还能守护住更多的,更广阔的,更辽远的和平。   是很多人的英雄了。   她抿起唇,胸腔里气流翻涌,望见,画质不太高清的前线报道里,男人平直地叙述完以后,就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他的衣服已经破得不像话了,上面沾了血迹、泥土,还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形状不一的破口。   在他的手指轻轻抚摸上去的位置,是谁用细细的棉线,绣上去的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JZY.   姜知宜的身子晃动了下,目光落在那几个字母上,眼泪忽地夺眶而出。   可哭也不敢哭。   眼泪才刚掉下,就立马被她慌张地拿手背擦掉了,总怕眼泪挡住视线,她就看不到他了。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临从西城出发去黎国的前一天晚上,突然给她打视频电话,抖开自己的衣服给她炫耀,说那是他亲手绣上去的。   怎么有人绣这个在身上啊?肉麻死了。   而且好丑,看起来好傻。   就只有他自己觉得很得意,说这个就代表姜知宜,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他摸一摸这个名字,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让这个人不要失望,他也一定会好好活着。   拼尽一切地活着。   他抚得认真,在他的身后,是他的战友们,整齐而豪壮的口号:“忠实履行使命,维护世界和平!”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响彻大地,然后又越过重重山川、数不清的河流,载着风,载着雨,传递到整个人间。   随着这声口号响起,江燃的手掌倏地翻平,整个地按在那处刺绣上,按在他的心脏的位置,然后他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望向镜头。   他的眼神饱含深情、不舍,与决绝,好像在看镜头,又好像在透过镜头,在看别的什么人。   姜知宜紧咬住唇,所剩无几的力气已经完全无法支撑她站起来,她的膝盖软倒下去,手臂撑在电视柜上。   电视机的旁边还摆着两只陶瓷制的小猪玩偶,是之前她和江燃一起逛饰品店时,随手买的。   小猪在她的撞击下,猛烈地震颤了下,然后齐齐地从电视柜上跌落下去。   随着“砰”地一声响,江燃对着镜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姜知宜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漫天纷飞的炮火中。   姜知宜低头看了眼新闻播报的第一时间,下午两点半。   她的手背抵在唇上,牙齿在那块软嫩的皮肤上已经咬出好几道印痕,她的目光死死注视着电视屏幕里那道渐渐模糊的背影,在这样的深夜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的少年,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入了他的使命中去。   作者有话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周璇《花好月圆》   “忠实履行使命,维护世界和平!”/摘自网络,关于中国维和行动的题词和要求。 第56章 、他的信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 姜知宜都没有再收到江燃的任何消息。   她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信息,全部都石沉大海。   而她原本写得无比顺利的新书,也就此停滞了下来。   好在影视方那边定下的最终截稿期还有一段时间, 因此可以允许她放肆地徜徉在自己的担忧与悲伤之中。   徐青枝看她每日魂不守舍的模样, 起初担心得店都开不下去, 只好联系程青青和许诺, 倘若无事的话,可以多来陪陪她。   可来陪她,也只是两个人一起发呆。   姜知宜好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里,不说话的时候,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整个人好像没有了一点生气。   但一旦你同她讲话, 她脸上就能立马调出一个笑容来。   两眼弯起, 梨涡轻陷,仿若不知人事的烂漫少女。   甚至,心血来潮的时候,她还会去徐青枝店里帮忙, 偶尔有附近的邻居,大概也看到了江燃的新闻,三三两两的人提起他,叹两声气, 说没想到他当年消失,竟然是去当兵了。   转而又开始讨论,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只露出了口型, 没有声音。   没有人知道, 他在面对镜头的最后一刻, 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姜知宜后来也去网络上找到了那段视频,但她每次都看不完,看到一半,心脏就疼得受不了了,像被人放在了绞架上,连呼吸都在疼。   于是她索性就将视频拉到了最后半分钟。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研究。   看不懂。   看起来不像是中文的发音,可也不是英文的发音。   这段时间,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住在江燃的房子里的。   房子依旧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她日日都去打扫,有时,还能从一些角落里,不经意翻出一些他小时候的照片,以及那时他被老师逼迫写的日记。   姜知宜看到好玩的,会拍下来,发到他的微信里。   可始终也没有回应。   自从那日之后,他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是他,可又处处没有他。   一直到一月中旬,姜知宜才收到一个从远方送来的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很丰富,有江燃的战衣、他念军校时学校里发的勋章,还有他惯用的一块手表,以及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小木箱。   包裹是耿书明送来的,他的眼眶红得不像话,将一封信递给姜知宜,脸转过去,不敢看她,只说:“每个人出发前,都给自己的亲友写了信,队长只写了这一封,指明要给你。”   说好听点,是信,其实就是遗书。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青白的日光虚虚从天顶照下来,整个世界仿若都被拢进了这一片温暖的天地中。   姜知宜蓦地一怔,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朵也失聪了。   不然,为什么短短几个字,她却听不懂?   她眨了眨眼,迟迟不肯接。   耿书明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另只手抹了把眼泪,把信放到桌子上,他说:“当时救出人质,情况危急,队长为了掩护其他人离开,自己没跑掉……”   大概是不忍描述,他讲得简单。   姜知宜的嘴唇动了动,扶着旁边一张桌面坐下来,她张了张嘴,好久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泪腺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咬住唇,只是摇头,半晌才从喉腔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信的。”她说。   嗓音嘶哑难耐。   她说:“江燃他、他那么厉害,他和我说,没几个人比他厉害……他明明那么好……”   “怎么会这样啊!”   她捂住脸,好像已经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呢喃半晌,最后也只能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这一生,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原本该有坦荡的仕途和光明的人生,可是,怎么会这样啊?   他明明还没有享受过多少人间的喜乐与欢欣。   耿书明看着她,眼眶也酸胀得难受。   心里好像有一万句脏话要骂,可骂谁,怎么骂?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愿相信的。   他们在之前说好的接头点等了整整一周,可始终都没等到江燃来跟他们汇合。   后来他们也派人去营救过,可依旧没能找到他的身影,只在炮火的残灰里,看到他一块表带都被炸掉了一半的手表。   那枚手表设计很精巧,翻开上面一层盖子,底下还有一个光秃秃的小凹槽。   凹槽里被他放了一张照片。   是十七岁的姜知宜。   照片看起来像是他从学校宣传栏里随手抠下来的,背后还有一些残留的老胶。   荒山野岭,只见东西不见人,对方也没发出抓到人质的信号。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他在打斗过程里不小心掉到山下了,要么就是直接被炮火炸得连尸骨都不剩。   耿书明不愿相信后面一种结果,也不知道哪一种结果可以相信。   他压根儿就不想相信这件事情。   他狠狠骂了一句脏话,东西留下,就转身走了。   原本不该这么快走的,上级交待了任务,要好好安抚家属,但他怕再面对姜知宜,撑不住的是他自己。   一直等耿书明离开好久,姜知宜才从长久的怔愣与大哭中回过神来。   她哭得脑仁发疼,不知今夕何夕。   天已将晚,黄昏昏沉的光线笼过来。   她跪坐在地板上,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箱子。   箱子上了锁,是密码锁。   姜知宜抹了抹眼泪,试探性输入他的生日。   不对。   她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生日。   还是不对。   她顿了片刻,福至心灵地,输入“6.27”——是很多年前,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这次终于输对,密码箱打开,里面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看着里面的东西,眼泪忍不住又要往下掉。   是信。   好多好多信。   从2012年6月他离开至今,数千个日夜,每一个辗转反侧无眠的夜晚,他都在给她写信。   信的内容很丰富,却也很琐碎,全是他的日常生活。   有时写得很长,有时写得很短。   信封的样式,和桌面上那个,是一模一样的——姜知宜终于肯将目光落到桌面那枚信封上。   她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手指颤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那封信拿起来。   信封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致姜知宜。   他的字很潦草,姜知宜记得自己以前就总是嫌弃他这一点,千方百计地劝他练字,但少年都当耳旁风,说他潦草得很帅。   年轻的男孩子有股莫名其妙的张狂劲儿。   但他这封信的字写得好工整,一笔一划,像小学生刚学写字时的字体。   不太漂亮,甚至还有点儿幼稚,姜知宜心里嗤笑,喉腔里却不由得又涌上一阵更加剧烈的泪意。   他这封信写得也不长,短短几行字,姜知宜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到他写这些信时的表情。   “姜知宜,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   他写:   山高水长,人生路远,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应该就代表我不会回来了。我以前总盼你记得我,喜欢我一辈子,最好我死的时候也跟我一起死才好。   现在我还是盼你记得我,但也可以不那么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够了,我这一生,回顾往事,好像大半的时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用来爱你,我全心全意爱你就够了,我很开心,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爱你。   所以,我允许你不要那么喜欢我。   姜知宜,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写你喜欢的书,看很多精彩的风景,活得丰盛又漂亮——你的人生本该是这样子的。   姜知宜。   如果以后都不能再见,希望你一生平安。   2018.10.3.   江燃留。   -那年我发烧,你背我去医院,给我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想你就写信》。   -骗人。你从来没给我写过信。   -写过的。   原来,他真的写过的。   姜知宜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已经横七竖八留下了好多道指痕。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突然失氧般,捏着信,很用力很用力地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能够恢复正常的呼吸。   但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了,她轻轻弯下腰,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整个人以一种十分奇异的姿势弯倒下去。   心口在疼,脑仁在疼,胃也在疼。   全身上下,她好像找不到一处舒服的地方了。   窗外北风萧瑟,对面的阿姨仍旧在唱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月亮也不公平,照拂了那么多远归的人。   却不肯给她一个圆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岁岁咚】的地雷~   谢谢【猫猫】【bluey0809】【爱意留给桑延】【裴寂宝贝妈妈爱你】【别动banana】【FwaitW】的营养液~   下一章就要完结啦 第57章 、完结章   那一整个年关, 姜知宜都过得浑浑噩噩。   她整日整日地待在江燃的屋子里,窗帘都紧紧拉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   不发呆的时候, 她就去看江燃的那些信。   “2012年9月7日, 今天一整天都在站军姿、跑步, 训练的内容好无聊, 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事情,怀疑在这边待完两年我会不会疯……姜知宜,你去大学报到了吧,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军训?”   “2013年7月13日,姜知宜, 有时间你一定要来西城看看, 这里的天空特别低, 云的影子能投到旁边的山石上,晚上,星星和萤火虫一样多……我看到那些星星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2014年3月26日, 林城的桃花开了,听说每年的这个季节,林城的桃花都会大片大片的开,像是一片粉色的云, 可惜我在部队里,没办法出去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来看。”   “2015年1月30日, 第一次打通你的电话, 姜知宜,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2016年5月20日,看演唱会,唱歌的人说,带手机了吗,请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我只想到你。”   “2017年8月10日,在黎国已经一年多,还是没有办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晚上睡觉时,想到幸好不是你来,不然你那么弱的体质,肯定又要天天生病了。每到这种时候又会想,幸好你没跟我在一起。”   “2018年5月2日,姜知宜,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时刻,明明周围很热闹,但就是会突然想起某个人,然后就会觉得特别特别孤单。姜知宜,我想你了。”   ……   他平日里话很少,信却写得很琐碎,大抵因为他每日的生活两点一线,并没有什么太多值得写的,便绞尽脑汁想写一点新的东西给她,令她不要觉得那么无趣。   有时姜知宜看完信,夜里做梦就会梦到他。   有一回,她梦到他出去执行任务,全身是血地回来,她当时吓坏了,大哭,然后他就走过来拥住她,手指很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然后姜知宜哭着哭着,眼前的人突然变得透明,像水蒸气一样慢慢消失了。   那日醒来,姜知宜的枕头几乎要湿透,转眼看到徐青枝在旁边,她才知道自己发烧了。   全身上下火燎一样痛。   徐青枝的眼眶也整日整日地泛红,却不敢哭,总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在姜知宜看不见的地方,她才转过头偷偷抹掉眼角的眼泪,劝姜知宜想开一点。她说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百年之后总会重逢。   姜知宜就觉得一百年也太久了,江燃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他这一生,好像从未得到过太多的陪伴,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走过,倘若真的有黄泉路,他会孤单吗?   如果能早一点去陪他就好了。   但是,“黄泉路”几个字涌入她的脑海时,她的心脏就蓦然被刺痛,转过脸,在心里悄悄将这句话摒弃了。   她的江燃还好好活着,“黄泉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月下旬的时候,许诺终于彻底闲下来了,问姜知宜要不要一起出去旅行散散心。   姜知宜想了想,说:“我们去西城好不好?”   从渔里到西城,要火车转飞机再转火车。   一直辗转了十几个小时才到地方。   到那里之后,姜知宜就精疲力竭了,躲在民宿里睡到天昏地暗。   他们住在西城的老居民区,街角紧邻着大昭寺,傍晚姜知宜醒来,从民宿的窗户里往下看,能看到长长一排前来朝拜的人。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   跪成一长串。   西城炽烈的日光越过屋檐角照过来,照到他们的身上,仿佛所有的愿望都能被神明听到。   姜知宜心中一动,跑出去,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终于跪到人群的末尾。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江燃被人寻仇时,她在大海边,用掉了自己三个生日愿望,为他祈愿,后来他果真平平安安回来了。   这次她比上次还要虔诚,数千米的长度,一步一跪,心无旁骛。   等许诺找到她时,她的额头上已经磕出血,手肘、腿肘上也是血。   她转过头,咽下一腔泪意,想了想,却没去叫她,而是在她的旁边,也跪了下去。   到西城的第四天,姜知宜联系了耿书明,他带着她们去到了江燃的宿舍里。   他住的是一间单人间,里面打理得很干净,房间的装饰仍保持着他走时的状态。   耿书明将她们送到地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没几分钟,许诺也离开了。   只留下姜知宜一个人在里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除了部队发的一些生活用具以外,他的私人用品很少。   姜知宜在他的书架上,终于看到了那两盒他曾经提过的卡带,卡带看起来好旧好旧了,姜知宜将它放进收音机里,戴上耳机,就如同这么多年江燃的每一日一样,在他的床上睡了一下午。   她好久没有睡过好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格外安心。   梦里有西城的星空、林城的桃花,还有笑魇如花朝她伸手的少年。   梦里的江燃是十七岁的模样,笑容明朗而炽热。   如果一觉醒来,能回到十七岁就好了。   从西城回去没几天,整个渔里就进入了新一年的庆典里。   除夕夜好热闹,有夜间游船的人,有鞭炮、烟花,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讲吉利话的人。   姜知宜躲在房间里,望着窗外一簇一簇绽开的烟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间的繁华了。   不过,好在,人悲伤的时候,灵感有时会格外的充沛。   中间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她都闷在屋子里写东西。   新书停滞的那一部分,如流水一般顺畅起来了。   只是顺畅的同时,也好耗费心神,有好多次,徐青枝进来叫她去吃饭,就看到她正伏案大哭。   每每她问起,她就说是为故事里的人的命运在哭。   古诗里写:“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妻子不知丈夫已战死,还在梦里想念他。   故事里每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在她的世界里全都变成了江燃。   他们又是谁的春闺梦里人,又有谁正在为他们的离去痛苦不已?   那段时间,她的眼睛几乎日日都是肿的。   最后,徐青枝终于看不下去了,怕她再这样下去,会为眼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只好收走了她的电脑,让她暂时不要写了。   元宵节之前,七中的班主任再一次联系了姜知宜,说年前同她约好的,让她回学校里做个演讲,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   姜知宜想了想,将时间定在了2月14日,情人节的这一天。   这天天气格外凉,姜知宜又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羊绒大衣,难得化了个淡妆,穿上高跟鞋,头发高高地绑起来。   徐青枝看她气色好,临出门的时候,还跟她说晚上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炸糖糕。   姜知宜站在门口一片白晃晃的天光下,回头时,发现徐青枝鬓角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些花白。   她的鼻尖一酸,哽咽应了声:“好。”   徐青枝便欢喜得连连点头,又问:“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姜知宜沉吟了片刻,偏头,说:“再做一份水煮鱼和一盘山药木耳吧。”   山药木耳是徐青枝喜欢的菜,水煮鱼是江燃喜欢的。   徐青枝微微愣了愣,连连点头。   姜知宜又停顿了片刻,便出门了。   演讲的时间是晚上,偌大的礼堂里坐了几百号人,全是高三的学子。   姜知宜念完自己提前写好的演讲稿后,想了想,又说:“高考固然是我们的人生里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并不是决定性的一件事,高考考得好当然很好,但假若真的没有考好,也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她说:“只要你自己不放弃你自己,这个世界就一定不会放弃你,不管走向哪一个方向,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会拥有一个丰盛的人生。”   “我认识一个人——”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他当年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能够参加高考,但是他后来去了部队,立了功,念了军校,他守护了好多好多人的幸福安定的生活。”   “他在我心里,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我很钦佩他。”   -   演讲结束后,她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去校长办公室里看了眼那箱曾被她埋进土里,而今又重新见了天日的许愿条。   她坐在办公室里,在校长和她说话的时候,一张一张展开。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的心愿好简单,来来去去不过是希望学业有成,希望喜欢的人也能够喜欢自己。   姜知宜看到好几处,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打开一张,很熟悉的字迹。   那日她正在广播室里做节目,江燃突然闯进来,故意捣乱似地也写过一张字条。   -《小小》,送给姜知宜同学。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   熟悉的歌词涌入脑海。   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沁出了泪花。   回去的路上,姜知宜没有坐车,而是慢慢踱步走回了家。   路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时,她拐进去,买了一罐啤酒,打开来慢慢喝着。   七中老校区距离云巷有些远,记得以前有几次假期时,她跟江燃一起回家,每次走到这里时,他总会买两瓶酒。   一罐普通的啤酒,他自己喝;一罐菠萝啤,给姜知宜喝。   有时姜知宜好奇他酒的味道,就问他好不好喝,他总会多问老板要一根吸管,插进去。   麦芽发酵的味道,很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   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但这些酒的味道却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她酒量不好,度数很低的啤酒,她还是喝得有些眩晕。   行至巷口时,徐青枝突然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快到家没有。   她站在路灯下,慢慢给她回了微信。   再抬头时,一片冰冰凉凉的固体忽而落在她的眼皮上,然后很快又化为一滩冷水,浸湿了她的眼睫。   她愣了愣,转头看过去,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温暖了一整个冬季的渔里,在这个夜晚,猝不及防地下起雪来。   鹅毛一样的雪片,在路灯的照耀下,好似沾了浮光的羽毛,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   在房里享受温柔暖气的人们大抵也发现了这件事,寂静的长巷里渐渐响起男人女人的对话声、小孩子的欢呼声,有人推开门,从门里走出来,看到在这里发呆的姜知宜,问她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怎么杵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只说雪太美啦,一时看呆了。   门里的人便笑,说:“渔里上一次下雪,还是12年的时候哟。”   姜知宜抿住唇,想到什么,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怕被人看出端倪问东问西,只好低下头,试图将泪意咽下去。   头刚低下去,突然听见旁边的人突然提高了声音“咦”了声,嗓音抬得很高,甚至有些变调了,好似发生了什么令人惊奇不已的事情。   姜知宜下意识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过去,然后整个人蓦地怔愣在原地。   漫天飘飞的雪花里,男人一身黑色衣衫,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正从长巷深处,慢慢地朝她走来。   他换了简单的棉质衣衫,头发长长了好多,步子走得慢,一下一下,好似踩在她的心上。   姜知宜全身都僵住,雪落在身上也感受不到了,耳畔的人在说也听不见了。   天地间所有的东西,刹那间,好像全都失了声、失了色,全无存在感了。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瞳孔里结了好厚好厚的一层泪膜,却不敢眨眼,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总怕一眨眼之后,男人就会从她的眼前消失。   就像她这些天里,做过的那么多次梦境一样。   她摒住呼吸,与他长久地对望着,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一个瞬间,姜知宜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有一次过年,他们一起去海边。   倒计时的时候,他们一起许愿,所有人的愿望都讲了出来,只有江燃的没有。   后来她问江燃许了什么愿望,江燃始终不肯讲。   很久以后,她在他给她写的那些信里,看到了他的愿望。   他这一生,珍爱之事很少,珍爱之人更少。   这些年,生日、过年,各种大大小小的庆祝事宜里,可以许愿的机会好多。   但白云苍狗,浮云朝露,他的心愿却从未改变过。   -那天你接受采访的时候,面对镜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黎语。   -是什么意思?   -是我爱你。   -是可以一直一直爱姜知宜。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下雨,雨水贯穿了一整个故事。   重逢后的甜蜜剧情会放在番外来写,计划周四开始更新番外。   最后,依旧依旧很感谢每一个陪我走到这里的你们,此章节下的2分评论48小时内都有红包。   预收文《我会在夏日去见你》,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支持一下~   文案:   很多年后,乔姝已经成为国际知名模特,各种摄影邀约应接不暇,人人都说她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缪斯,随便一拍就是大片。   但乔姝却唯独怀念2005年的那些黄昏,夏日日光将天台的水泥地板晒得滚烫,少年穿着背心和牛仔裤,手臂上的肌肉蓬勃而充满生命力。   他耳后夹着烟,笑得痞气:“哎,以后我红了,带你飞好唔好?”   他手里的相机也好旧,甚至称不上专业,人人都能上手的数码相机,在他手里却宛如被灵感之神施与了魔法。   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次,乔姝耳朵已经听出茧,却还是睁大了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少年勾起唇角,按下快门。   “咔嚓”——   画面定格。   那是她最坏也最好的十八岁。   -   再次鞠躬感谢大家,我们番外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