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撞鬼   作者:喻丸不吃鱼丸   简介:   谢晋从不认为自己活下来有多么幸运,当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两年前,他主动在大众视线中消失,选择背负罪名和骂声缩在自己的壳里。   在他感觉快要活不下去时,纪端的出现就仿佛生活强行注射的强心剂。从一开始生理性抗拒与他人接触,到逐渐习惯纪端的存在,当谢晋意识到纪端即将面临真正意义死亡,他急了。   —   纪端:谢叔,我应该叫你哥吗?   谢晋:……不了,我听不习惯。   路过的白发道士拿窝头当零食啃,看着两人扭扭捏捏,作为吃瓜群众温良忍不住吐槽:“知道网友怎么称呼你们吗?纪流勇晋,老纪给我冲!”   毒舌刻薄生魂攻×性格内敛温柔受 年下 攻受相差9岁   剧情是三人主角团 感情1v1   架空设定勿与现实对照;搞笑基调的灵异故事,有搞笑也有恐怖情节,胆小请勿晚上观看;涉及相关民俗都是作者胡编乱造请勿当真;结局HE。 第一章 生活所迫   “咳,咳咳……”   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男人缓缓从杂乱床上撑起身子,他拉起背后的兜帽戴上,遮住自己一头睡乱的卷毛。   窗外有很嘈杂的汽车经过声,男人倒也是习惯了,他先是面冲着对面的墙壁发了会儿呆,然后像个动作迟缓的暮年老人下了床。   他咳嗽着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摸到主机箱上的按钮,突兀的蓝光亮起,成为了这间不大的“垃圾屋”中唯一光源。   男人打开的是一台与这间屋子极其违和的台式电脑。   他佝偻着背坐在那里,宽大的无袖背心紧紧和他的后背贴合,勾勒出他有些过于明显的脊椎轮廓。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间蟑螂与老鼠聚集的脏乱出租房内,在交不起任何生活费用的情况下,居然用着一台很昂贵的ROG。   电脑方才是处于睡眠状态,开机之后屏幕便跳出了之前的页面——那是一段配有字幕的音频,是男人自己的声音。   “探灵先锋的各位粉丝朋友你们好,我是主播谢晋,首先要感谢大家曾经的支持和等待,我思考了很久,为了弥补过去遗憾,我还是决定独自复出探灵……”   屏幕上的音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微弱的蓝光照在谢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现在甚至都没有面对镜头的勇气了,油腻成缕的头发下是他微微凹陷的眼眶,微微充血的眼球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时常性会盯着一处发呆。   两年前团队的变故让刚刚三十出头的谢晋一下子垮了身体,就算现在把他的照片放到网上,都不会有人相信这个瘦脱了相的男人会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以颜值和口才出名的探灵主播谢晋。   那台很贵的电脑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团体照的合影,谢晋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把劣质的木头相框拿在手里摩挲起来。   他看着照片上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鼻子突然一酸,心中懊悔无数次涌了上来——只可惜这上面的人们如今都已不在了。   而这,都是他的错。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房东大嗓门一并传进屋内,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方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谢晋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房租你都拖欠我多久了?小伙子做人不能太过分吧!”房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拳拳重击捶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发锈铁门。   卧室里的谢晋忙熄灭了电脑屏幕,一边努力想要营造出自己不在家的氛围,一边在心中祈祷房东今天能早些离开。   “操,真晦气!”房东重重踹向可怜的铁门,爆了句粗口后终于放过它,“再给你一周时间,最后一周,再不交房租我就带人撬门,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趁早收拾东西滚蛋吧!”   谢晋捂着嘴贴在卧室门上没有出声,当他听到门口传来房东拖拉着鞋离开的声音后,这才把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了下来。   他背靠着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身上几乎是身无分文了,好久没进食的胃也早已饿得麻木。   谢晋想哭,工作上不顺利和生活的压力,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他。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角落里的一只蚂蚁,如今哪怕是一小颗石子都能将他轻易碾死。   可这是他自己犯错后应当承担的后果,他又怎么能把这一切怪罪到别人身上呢?   伸手抹了把脸,谢晋抓住门把手从地上撑起身子来,再三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他下了楼,来到街角的小卖铺。   “……老,老板,打个电话。”谢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毛钱硬币放在玻璃柜上,他在得到老板的默许后摸向那绿色的老式座机,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漫长的等待后,电话那边终于通了,接电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喂,谁啊?”   “……是我,爸。”谢晋抖了抖嘴唇,终于叫出那个多年不曾说出口的称呼,“是我,谢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隐约还能听到男人家里孩童嬉笑的声音,谢东远嗯了一声,态度有些冷漠,“突然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那个,能不能……借我几百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谢晋咬咬牙,厚着脸皮说出了自己最不想说出口的话。   他下意识攥起拳头,好久未修剪的指甲刺进了掌心肉里,让他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   像是怕谢东远随时会挂断电话,谢晋干脆豁出去了,他腆着脸继续解释道:“最近工作不太景气,不过已经有公司有意向签我了,我最快月底就能把钱还给你!那个……爸。”   “谢晋啊。”谢东远出声打断他,“你妈死后,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言外之意,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给老父亲打电话要生活费,丢不丢人?   “对不起……”谢晋咬住下唇,羞臊感让他的双颊因为这句似训斥般的回答发热起来,“突然打电话给您添麻烦了……代我,向王阿姨问好。”   说着他便要挂断电话,就在他快要把话筒放回原位的时候,被谢东远阻止了:“等等,还是工商那张卡吧。”   “……是的,谢谢您。”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再于眼眶中打转,泪水顺着谢晋瘦削的脸颊淌了下来。   委屈,不甘,后悔,愧意……这里面混杂了太多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何而流泪。   因为身体原因,他无法再与人保持正常交流,尤其是在面对多人时,他连站在人群中都无法做到,两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后遗症已经侵入他骨髓里。   谢晋会恐慌,会颤抖,他没有办法直视其他人的眼睛,但又因为生活所迫,他只能强忍着这种恐惧感去向各大自媒体公司投去简历,但至今也只有一家公司给出了回应。   那是谭江本地的公司,虽然回应里提到会考虑签下谢晋,但这家名字以M开头的公司也提出了要求,谢晋需要独自前往一个地方进行直播。   当天夜里,谢晋收到了谢东远打给他的一千块钱,他把七百块钱当作部分房租先给了房东,并承诺剩下的钱他会想办法凑齐,希望能再给些时间。   而剩下的三百块钱,谢晋用部分买了一箱泡面,在煮到发软的面条出锅时,他险些再次掉眼泪。   有多久没能吃上一顿完整的饭了?谢晋记不清了,狼吞虎咽中他连面的味道都没能尝出来,唯有冒着热气的面汤,能让他空虚的身心得到短暂满足。   电脑屏幕上还在无限重复着他发布的那条音频,评论区和点击量却意外的火爆——不过那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来骂谢晋的。   自从昨天发布到现在,他私信后台几乎要被刷爆了,随便点开一条都是不堪入目的下流词汇,再不然就是恶毒的咒骂。   这事要是放在两年前,谢晋或许还会为自己解释几句,可如今他早已学会接受一切,他会一个人缩在屏幕后面,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恶意。   即便这其中,有太多不知当年情况就跟风无脑黑的喷子们。   房间内依旧没有开灯,谢晋手中鼠标漫无目的地滑动着,他思绪虽然放空,但眼睛却捕捉到天花板的异样——一小团圆滚滚的黑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就这么浮在空中向他飘来。   “啾?你来了。”谢晋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伸出一根手指让那团黑影攀上来。那还没巴掌大的黑影在接触到谢晋后,化成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黑猫。   “啾!”黑猫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谢晋手腕上的伤疤,面朝谢晋打了个滚,露出他圆滚的肚皮。   “你跑去哪里玩了?肚子都吃的溜圆儿。”谢晋戳了戳啾的肚子,脸上久违的露出一个浅笑,“我跟你说哦,我今天也有吃饱肚子。”   他在黑猫疑惑的歪头中,指了指碗中残渣:“我今天,厚着脸皮找谢东远要钱了……不然我可能真的就要因为无能把自己饿死了。”   谢晋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对着面前非正常生物体的黑猫吐露着心声,“还有啊,我决定了答应M公司的考核,一个人去那座废弃游乐园探灵,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啾!”黑猫跳上他的肩头,用小脑袋蹭着他的凹下去的脸颊,谢晋被蹭得有些痒,但也没有把它拿下来,任由它开心造作。   “我答应我妈要好好活着,再说我也不能一直颓废下去,你说对吧?救命恩啾。”谢晋用指腹揉了揉黑猫的脑袋,他拉开抽屉,找到那份由M公司寄过来的探灵资料。   文件夹的最内侧是两张M公司寄给他去庆州的往返机票,啾见文件夹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缝隙,立刻蹦下谢晋肩膀跳了进去。   “啾,不可以。”谢晋把黑猫拎出来,小心翼翼收好了那两张机票。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此行不会遇到危险,但他深知如果不去试一试,自己这本就一塌糊涂的日子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公司让他去的那座废弃游乐园位于600多公里外的庆州,传闻游乐园荒废后曾发生多起命案,至少有三个孩童因为不明原因失足落水而命丧于此。   “就连当地人也认为那是不祥之地?”谢晋嘴里嘀咕着,又将手中资料翻了一页,巨人观的女童尸体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眼中,给予谢晋难以言表的感官刺激。   “M公司的调查组是什么背景,这种尸检照片都可以搞到……”谢晋强忍住心中不适,刚吃过饭不久的胃在翻滚,总感觉隔着照片都能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   黑猫也凑过来,在那张照片上毫不客气地留下自己的爪印,黑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莫名有一种不屑一顾的感觉。   “你说得对,啾。”谢晋收起资料不再多看一眼,“去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两天后,谢晋坐上了前往庆州的飞机。他在出发前终于肯好好收拾自己的形像,刮掉下巴肆意生长的胡茬,剪短了遮住眼睛的头发,这里瘦削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他更年轻时的影子。   不过谢晋在面对人群时还有强烈抵触心理以及肢体反应,他把自己罩在宽大的帽檐下,口罩将脸挡得结结实实,即便是把自己包裹得再严实,在飞机上那段时间也让他倍感煎熬。   一个多小时的机程,落地后的谢晋先是奔向卫生间疯狂呕吐,待到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胃里只剩下酸水后,他坐上了机场大巴。   机场大巴可以直接到达废弃乐园附近,M公司很是贴心地在那里为他安排了一家旅馆。   这家旅馆距离废弃游乐园有将近10公里的路程,同时也是因为挨着乐园的缘故,旅馆生意貌似并不太景气。   无奈资金有限,谢晋在结结巴巴和旅店老板交涉后,老板大概也是看他可怜,勉为其难同意以100块钱价格送他过去。   并且答应在那里等他两个小时,如果到时候谢晋出不来,那他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谢晋回到房间里收拾装备的时候,仍然忘不掉刚才老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年轻人,你一定想好了,真的要进去吗?”   “是的,我……必须得去。”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谢晋带好足够的装备,坐上旅店老板的电动三轮车。   目的地——庆州废弃游乐园!   --------------------   压断成年人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借钱……落魄成年人谢晋上线   一个小小的阅读指南:谢晋因为两年前事件导致性格大变,(回忆篇161—166)文章一开始他所表现出的姿态是基于讨好型人格和极度社恐,这也是他坚持做网络探灵直播而不是做日结糊口的原因,不是不想,是畏惧与人接触,宝贝们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就请点点收藏和作收吧~ 第二章 撞鬼   谢晋告别旅店老板,就着沉下来的夜色,踏入了那个被枝藤缠绕挡住大半的入口。   他的手电光芒在这黑不见五指的鬼地方,像是辟开了独立的空间。人在光后,光外则是未知的世界,首次独自探灵,倒也真是预料之中的冷清。   背包上BaN猪惊骨相互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手腕上朱砂串也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谢晋谨慎地扫视四周的情况,开始调试机位。   直播间里还是零零散散的几十个人,全然没有当年团队巅峰时期的热度,并且一大半人还是专程为了骂谢晋和看笑话而来。   “大家晚上好,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我要进入园区了。”谢晋瘦削的脸出现在直播间里,因为光线不好,再加上手机型号太老,他的脸有些显得模糊不清。   原本就暗戳戳想要搞事情的黑粉们时隔这么久见到这张脸,开始躁动起来了,有人开始在直播间带节奏: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学小年轻混探灵圈呢?也不怕把自己命给折进去。”   “就是,当初关注探灵先锋就是冲主播颜值来的,现在这算什么,尖嘴猴脸的落魄大叔吗?”   这些带着恶意的评论一条接着一条,不断滚动刷新着,谢晋虽然表面上装作看不见,却是默不作声地切换到前置摄像头,把镜头对准了前方。   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希望直播间的水友在看不到他之后,能将心思放在探灵过程上吧。   在谢晋手电筒远程强光的照射下,废弃游乐园的正门出现在谢晋视线里,斑驳的红墙正下方是一扇漆着蓝色的铁门,也早已锈迹斑斑。   铁门被粗锁链锁着,谢晋进不去,只好另寻他路。   他往一旁看去,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那是一尊遍布青苔的石狮子,正面容狰狞地瞪着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石狮子背后的墙上也绘着同样狰狞的怪脸,谢晋稳了稳微微颤抖的手腕,向直播间的粉丝们解释:“这或许不是游乐园的正门,或许是鬼屋一类的设施。”   不然正常人谁会想到把游乐园入口布置的如此骇人,会把小孩子吓哭的吧?。   随着灯光的晃动,谢晋总有种石狮子在扭头看自己的错觉,他继续往上走,看到了一个石门,白色的雾气往石门里疯狂地涌入,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异。   谢晋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玄幻小说,总觉得这石门后那被自己强光手电照出来的光束,像极了通往黄泉的道路。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人还真是不得不服老,这事要是搁在两年前,他一定会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人。   可现在不一样,团队解散了,在这里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人,谢晋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草率。   他从背包里翻出香和纸钱,在石门口简单的祭拜了一下,又点了根烟倒插在土里,在心中默念辟邪诀。   做完这些,谢晋这才往那石门后走去,他又看了眼实时滚动的弹幕——果不其然,直播间总是有阴阳怪气的人存在。   “啧啧啧,要是早知道烧香祭拜,探灵先锋恐怕就不会因为那件事解散了吧。”   “什么事?两年前的瓜吗,在线等。”   “就是,非得等到出了人命才学聪明,他就是个间接的杀人犯!”   也许那些人是骂的过于难听,有些持中立态度的老粉看不过去了,在直播间替谢晋主持公道:“你们凭什么说谢晋是杀人犯?他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受害者会被封杀两年?谁信啊,这不明摆着就是他搞的事吗,导致团队解散的杀人凶手干脆去死好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嘴上也太不积德了吧!”   “……”   见双方吵得越发凶烈,谢晋只得出声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现在进到园区里面了,这是一个非常深的回廊,手电光都照不到尽头。”   回廊的尽头依旧是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远远看过去,像是有看不见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望着他。   谢晋缓慢地向前走,总感觉头顶上有大片的阴影闪过,他抬起手照向上方,只见密密麻麻的树枝盘在廊顶的柱子上,树枝又粗又多,有些细小的垂下来,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倒挂下来的蛇。   被数量极多的树枝包围着,这会让他有一种像是行走在千年树妖的肚子里。   在这种环境下又向前进了几分钟,谢晋又觉得在树枝后的黑暗中好像是藏着无数只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窥视着自己。   过于敏感的体质让他待在这里十分不舒服,正好侧面有一个出口,谢晋便毫不犹豫地出了回廊。   走廊出口处的空地上焊着健身器材,谢晋小心翼翼避开地上已经腐烂的杂物,再一抬头,隐约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个白色的人影。   弹幕也随着他这个发现开始沸腾,不一会儿的时间直播间人数竟然涨到了五百多。谢晋看了眼还在飙升的数字,咬咬牙往前走去。   随着手电光的照射,一尊面容煞白的弥勒佛在夜色中现出身形,它还在阴惨惨的微笑,看得谢晋背后发毛。   他绕着这尊明显偷工减料的佛像转了一圈,佛像是塑料材质的,背后被塞满了砖头,显然是尊空心佛。   “游乐园怎么会放佛像,有点奇怪……”谢晋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刻有热心网友替他解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本地人,主播也知道这个游乐园闹鬼吧,这些佛像是村民为了镇邪才搞来放在这儿的。”这位名叫爆爆蛋奶的网友在弹幕科普道。   镇邪?这些粗制滥造的佛像猛地看上去却像极了邪性的东西吧。   谢晋虽然不清楚那些搬来这些佛像的村民是怎么想的,他还是向那位肯和自己主动互动的网友道了谢,抬脚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又往里走了几步,果然还有一个类似供台的地方,那里摆放着第二尊佛,是个面容煞白的观音。   谢晋没有在此过多停留,他的感官准得可怕,自从刚才见到第一尊佛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太舒服了,这说明此地邪性极大不宜久留。   他开播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直播间浏览人数已经飙升到了一万,这无疑是给公司最好的面试答卷。   和团队其他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他可以无所畏惧,但现在孤身一人待在这个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方,谢晋甚至有些犹豫了。   走?还是不走?   走的话,生活就快要过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到还愿意和自己签约的公司,这个机会谢晋不想白白浪费掉。   于是他只纠结了半分钟,就赫然选择了前者,谢晋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刚往前走了没几步,谢晋的右前方传来铁链“咯吱”的拧动声,像是那种承载重物的铁锁秋千晃动的声音。   此时大雾弥漫,四周并没有风,但谢晋脚下却顿生寒意,他加快步子冲了过去。   只见一个布满青苔的轮胎秋千,正在无风自动着,而它前方就是一谭死水,几条废弃的游船零零散散飘在水面上。   谢晋勉强从雾中辨认出这里是一片生长杂乱的竹林。竹林性阴,再加上自己越发不适的身体,他判断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乐园。   “主播主播我看到鬼影了,是一个黑色的人形雾团!”   同时,谢晋的直播间就像是炸开了锅,众人也都纷纷表示自己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鬼影。   谢晋瞬间头皮发麻,他也感受到了一股邪气在向自己这边飞速涌来。身体本能地起了一身白毛汗,谢晋的每一根汗毛甚至都在叫嚣着,直立起颤抖着。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叫嚣着要离开这里,他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不假,但是并不代表他有能力去对付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以前探灵先锋还在的时候,团队里有一个祖上三代从事道士的朋友,可现在就他一个人,铁定是不能硬碰硬,还是躲为上策。   那想通的那一瞬间谢晋转身把腿就跑,但身处于雾气中的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沿着湖边向上逃窜,凭借自己那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向前跑着。   他顾不上回头去看那所谓的鬼影到底有没有追上来,不过凭借他多年的经验和身上竖起的汗毛来看,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   很快谢晋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一路走到这里来是下坡路,但他跑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平路,他心中感到一阵恶寒,现在这种情况,他百分之百是迷路了。   心中焦急不堪,谢晋因为分神一脚误入一片泥地,他脚底一滑扑倒在带有腐臭味的烂泥里,手机翻滚进泥坑,不争气地闪了两下,灭了。   人在极度恐慌中通常会下意识失声尖叫,不过谢晋并没有叫出来,在感受到一直追在后面的东西就在咫尺的时候,他被从身后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一个刻意压低音量的低沉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嘘,别叫。”   谢晋的第一反应是会说话的不能是鬼,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看见令自己头皮发麻的那东西冲出了白雾。   那是一大团黑色的雾气,黑雾中还游窜着无数个小的影子,仔细地看去,那些来回游动的小影子是一张张狰狞的人面。   那团黑雾没有实体,可能是吞噬过多人面的缘故,和它比起来谢晋简直就像地上的一小只蝼蚁。   它移动着庞大的身躯,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谢晋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别出声,慢慢地跟我走。”身后那个人又开口了,谢晋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那人领着谢晋慢慢退进雾里,直到离开那片泥地,那团黑雾都没有发觉到谢晋已经不在那里了。   反复确认安全后,谢晋忙去看自己那可怜的老旧手机。手机被烂泥包浆,散发着一股子腐臭味,别说是直播终止,早就自动关机了。   “……你,你是谁?”虽然万分悲痛,谢晋却没有半点办法,他只能抄起手电筒照向救自己那人。   他原以为会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或是借住在此的流浪汉,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一名青年。   青年全身上下完整的只剩下一条裤子,他烂成布条的上衣几乎可以不计,看模样比谢晋还要狼狈的多。   “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那青年扯掉胸口碍事的布料,“知不知道刚才那东西有多危险,你要是被它抓到就完了。”   谢晋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来,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加上方才疯一样的逃命,让他越发觉得自己上了年纪身子骨不行了。   “那个……”略微喘过来气,他十分生疏地问那青年,“你,你对这里很熟吗?”   那青年不说话,他绕着坐在地上的谢晋团团转圈,然后突然凑过来在男人手臂上轻轻一戳,问了一个让谢晋费解的问题:“你是人类吧?”   谢晋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他小声答道:“是啊,我不是鬼。”   “你不是,可我是。”那青年蹲在谢晋身边歪着脑袋看他,“但是我为什么能碰到你?这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啊。”   这下又轮到谢晋沉默了,他用呆滞的眼神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这是什么状况?他刚刚死里逃生,就又撞上一个披着人皮的鬼,而且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你…你说你是鬼?”谢晋颤颤巍巍地伸手,再三犹豫后在青年额间戳了一下——竟然比他一个活人的体温还要高,而且还可以触碰到实体。   谢晋震惊了,他快速后退跌坐在地上,几乎脱口而出:“那刚才那个又是什么?”   “那个叫魑魅,是山林异气和人的怨气所生,会吞食人类魂魄。”青年站起身,把地上的谢晋拉了起来,“要想活命,你就必须得在子时来临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到时候连我也没法救你。”   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刻,谢晋自然是明白这道理,他望了望被浓雾笼罩的四周,又看了看面前人模人样的鬼,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个,您知道能离开这里的路吗?”鬼使神差的,谢晋居然脑子一热,竟然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能不能,帮帮我。”   那青年突然朝谢晋咧嘴一笑,他在谢晋面前蹲下,露出一对尖虎牙:“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而不是害你?”   谢晋被这话呛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我,我不知道,你救了我一命,好像和那个魑魅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它是吞尽一切所见生灵,而我是靠天地精华谋生,本质上可是好鬼。”   青年用手肘撑住下巴,一双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晋,“都这个岁数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天真?”   他在看到谢晋表情后,青年无奈地叹气,“好吧,我可以帮你出去,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附身。”那青年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目的,“凭我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逃出去,我需要你。”   谢晋本来就对青年有所防备,在听到还有附加条件后,他几乎要挣扎起来离开。   “你先听我说完嘛,再走也不迟?”那青年往后一仰身子坐在了比较干燥的地上,他扭着头向谢晋提议,“现在大雾四起,你自己走只会因迷路被那东西抓到,但有我的情况下就不会了,我在这里生活这么久,自然知道路线。”   附身?   谢晋下意识抖了抖嘴唇,他想起过往一些已经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那青年却还在一旁循循善诱。   “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但你一个人类在阴气最重的子时徘徊在这里,真的没事吗?说来附身只需要我拉着你就可以,但再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可不会出手相救了,嗯?”   四周白雾愈发浓烈,即便是一人一鬼面对面的距离,在谢晋看来那青年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青年环顾四周,表情似乎认真了几分,他见谢晋还是没有反应,再次催促道:“你倒是给我句准话,再磨蹭下去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找到离开的路了,你想死在这里吗?”   浓雾中时不时会闪过几道黑影,那是从本体分裂开来的魑魅,还在寻找谢晋的踪迹。   谢晋被青年催促,愣怔着挣脱被回忆控制的束缚,他看表情青年应该是真的着急了,连兜里的黑猫也在不断挣扎着发出警告。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谢晋只好咬咬牙同意对方的提议:“好吧,那就,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   纪端:我叫他叔是故意的   谢晋:……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我年纪的? 第三章 活着   鬼影婆娑的林子里,青年单手拽着谢晋飞速向前狂奔。   “……你跑太快了!”谢晋脸上惊恐不留余地地表现出来,他的手被紧握着,谢晋只觉自己脚下生风,仿佛整个人都要随着那青年飞了起来。   周围雾太浓,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只感觉那青年是在明确把自己往一个方向带。   “不想被发现就屏住呼吸别说话。”   青年的脸在妖异朦胧的月光中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他犹如一条在水中飞窜的银蛇,速度快到谢晋几乎无法看清楚四周的情景。   但他好像看见了,迷雾中隐约浮现的建筑轮廓,是那条他来时经过的格局复杂长廊,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枝藤攀附在上面。   谢晋大张着嘴巴,混合着腐烂臭味的劲风灌进他的嘴里,让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因为背后一直有声响,谢晋也不敢回头去看那团黑影究竟有没有追上来,他只能紧紧攥着青年那只微凉的大手,被强制着往前带去。   “屏住呼吸,我叫你呼气的时候再呼气。”   前方的青年说了这么一句,谢晋急忙照做,他用空余的那只手捂住自己嘴巴,眼睛瞪得极大——他的身体在青年力的加速度下,也一并跟着腾在空中。   “啾!”   恍惚间,谢晋暼到一个圆滚滚的黑球从自己口袋滑了出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啾!快过来!”   青年在黑暗中皱皱眉头,好在他们离门口仅有几步之遥,他拽着谢晋的胳膊,赶在身后魑魅追上来之前跑了出去。   “喂!不是叫你屏住呼吸吗……啧,幸亏没追上来。”青年甩开谢晋,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显然早已累得脱力。   谢晋抿抿嘴,他略带抱歉地看着青年,还是把临到嘴边的解释咽进肚去。   “……啾,幸好没把你弄丢。”他张开左手,黑色的毛球再次化形成猫咪,正在小口小口舔舐着他的掌心。   青年长呼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他蹲在谢晋面前,看这个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蹲在那里去担心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黑煤球安危。   “我说。”青年伸出一只手指,想去戳谢晋掌心的啾,“你既然体质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来这种地方,要不是遇到我怎么死的都不……哎!”   他发出一声痛呼,是化成黑猫的啾张嘴毫不留情咬住了青年的手指。   “啾,不许咬人。”谢晋探出另一只手让黑猫攀在他的手腕上,如煤球一样黑的脸上竟多了几分仇视的表情。   青年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自己那只变得半透明的手指,大叫:“它怎么能咬我?是想让我魂飞魄散吗!”   啾也不甘示弱,跳到谢晋手背上朝青年直呲牙。   “……对不起,它平常不会随便咬人的。”他抹掉脸上腐臭的淤泥,“你的手指有没有事?”   “当然有事,莫名其妙被这种不知来路的小玩意儿咬伤,尤其还是被黑猫这种辟邪的家伙咬伤,鬼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看着温吞老实的谢晋,青年突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那微笑看得谢晋隐约产生不好的预感。   “呃……那,那你要怎么样?”谢晋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讲啾不算生物,他不清楚青年被咬伤了是否也要像人类那样打狂犬疫苗。   他张了张嘴,在看到青年表情的时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很简单,带我回家。”青年理直气壮地挑挑眉,这想法从刚才就在他嘴边打转,趁着谢晋主动提起他正好说出来,“在伤好之前,你要为这小家伙乱咬人负责。”   “……什么?”   在青年威逼利诱下,谢晋带着他坐上旅店老板的点三轮车,好在普通人似乎看不见青年,谢晋也就没多说什么,任由老板抱怨他一路。   折腾到后半夜,他们这才回到入住的旅馆,从狭小简陋的浴室冲凉出来,谢晋紧了紧包裹住自己的浴巾,颇为尴尬地看着面前霸占大半张床的青年。   几个小时前还彼此不相识的两人,现在却要挤在同一张小破床上睡觉,这未免太尴尬了。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谢晋局促地拉过一旁散发着霉味的木椅子,扯出个很勉强的微笑。   那青年歪在床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这才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我叫纪端,顺便说句,我几乎没有生前的记忆。”   似乎是看出了谢晋眼中稍瞬即逝的同情,纪端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这连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毕竟一觉醒来发现躺在废弃公园里,不仅发现自己死了,甚至还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这事听起来就很扯淡。”   谢晋张张嘴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觉得自己大脑有些混乱。会有鬼在死后失去记忆吗?难不成纪端生前是因为磕伤了脑袋所以才……   他打消这个荒唐的想法,“总之你现在也离开那个地方了,说不定也会随着离开想起一些事情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我孤身一鬼,在外面这个更不太平的世界独自游荡,太危险了不是吗。”纪端盘腿坐在床边,很认真地盯着谢晋看。   “再加上我还被你的猫咬伤了,你不觉得应该对我负责吗?”   谢晋无话可说,犹豫过后他深深叹息一口,决定向这位摊牌自己的生活状况:“……怎么说呢,你被咬我肯定是要负责,但是……呃。”   他眼角余光瞥向缩在自己脏衣服里炸毛的黑猫,无奈地向那边一伸手,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了上来。   “最近生活不太景气,但是我会尽力帮你养伤。”话虽这么说,但谢晋对于给鬼养伤这件事完全没有头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家里,直到你的伤养好再走也不迟。”   谢晋十分诚恳地把家底都报给了纪端,却殊不知自己这话正中对方下怀。   “好啊,那我就先谢谢大叔了。”纪端如愿以偿得到去处,他咧嘴朝谢晋笑,“虽然你知道我姓甚名谁了,但还是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又不能一直大叔大叔的叫你?”   他赤脚放到地上,蹙起眉头抓住谢晋下巴端详起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年纪大,虽然有些瘦脱相,但皮肤状态还不错?”   冰凉的指间碰上了谢晋刚刚沐浴过发热的肌肤,纪端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瞬间赤红的脸,仍在毫无自知地上下其手。   “脸还没我手大的人,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学年轻人减肥那一套,……嗯?”   纪端的手被谢晋拍开,他这才注意到男人那张红得几乎要透血的脸。   “叫我谢晋就可以了,还有……请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谢晋下意识往后仰着脖子,单薄的身体靠在木头椅子上,骨头被硌得生疼。   “好吧,我原以为刚才逃命时有一点感情增进呢。”青年悻悻地收回大手,他的目光又落在不知何时爬到谢晋肩膀的啾身上。   黑猫虽体积不大,但那道炽热的仇视目光实在是强烈的无法让他无视。   纪端觉得黑猫气呼呼的好玩,便蹲在谢晋脚边又用手指去逗,还随口问了一句:“谢叔,这小家伙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砸得谢晋有些懵,但他想起自己的确比面前这个青年年长了将近一轮,也就随便他怎么叫了。   “……是它救了走投无路的我。”谢晋垂下眼,从脏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   纪端瞥了一眼,那是包廉价烟,还是那种7块钱一包的大前门,“你还抽烟?”   他看着谢晋用标准落魄男人的姿势把烟点好,明明这烟和男人完全不搭,总觉得或多或少有一些违和感。   “偶尔会抽……哈哈。”谢晋勉强扯出个笑容,“如果实在心烦的不行,会抽一两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纪端作为观众,从谢晋口中了解到男人来这里的动机和事情原委。   “……糟糕!我的直播!”聊起直播不久后,谢晋这才想到被自己完全抛到脑后的任务,他急得蹬开椅子,还险些被倒下的椅子绊倒。   “完了,全完了。”跪在那堆泥泞的衣物中翻找自己手机,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快速嘟囔,这时候也顾不上满脸迷惑的纪端,谢晋趴在那里翻找,刚清洗干净的身上再次沾上污泥,“直播突然中断,公司的任务……”   衣物被淤泥黏连在一起,谢晋越翻心越急,最后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手机,我的手机呢?”   “啾!”黑猫从他的手臂上跳下,钻进那堆满是腐臭气味的衣服中翻找片刻,叼出来那只碎了屏的手机。   谢晋红着眼眶,从黑猫嘴中接过那只惨不忍睹的老旧手机,憋屈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在顷刻间泪流满面。   完了,他又搞砸了。   伙食费,生活费和房租,只要拿到那个签约名额的话这些大概都会迎刃而解,但这看似就要手到擒来的一切,却都因为不可抗力的事故而破灭了。   “那个,你没事吧?”纪端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就见刚才为止还算正常的男人突然崩溃了。   要是谢晋洗澡前的狼狈样,纪端多少还会觉得有些抵触,但是当老男人褪去那层狼狈,跪在那里哭得那么惨,他好像在隐约中多了几分共情?   谢晋并没有嚎啕大哭,他只是用力拽着自己身上那条还有些污渍的浴巾,默默流着眼泪,但是纪端不难从那痛苦表情上看出来他因为这件事情表现出来的难过。   谢晋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悲伤让他忘记了如何去呼吸,那干瘦的身体贴到腿间,让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脱水虾子。   “谢叔,喂,谢晋!”纪端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伸手抓住男人的肩膀,大力摇晃着这人单薄如纸的身子。   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怎么会瘦成这样?这是纪端抓住谢晋肩膀时的唯一想法。   “喂!呼吸啊,你是想把自己憋死吗?”他把食指和中指并拢,强行塞进谢晋口中,“手机坏了可以先找老板借啊,你…!”   他还想说下去,却在看到男人的表情时止住了所有语言。   纪端突然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他应该很熟悉这个表情的,这种——对一切失去希望面如死灰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崩掉了,就连抓住谢晋肩膀的双手也不由得加大了力气。   “别随随便便就丧气!”纪端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大概是吼叫的缘故,他的声音几乎走了音,“至少你还活着啊!”   --------------------   “叔”只是爱称,纪端故意的,两人差九岁 第四章 撒娇鬼好活命   纪端这一声并没有叫醒思绪混乱的谢晋,他任由青年摇晃着身体,也不做任何反抗,面如死灰的脸上糊满了泪水。   “喂,这人究竟怎么回事?”纪端咬着牙齿,冲一旁干着急的黑猫吼道,“想想办法,他这是怎么了!”   “啾!”黑猫跳上谢晋的肩头,它伸出紫色的细长舌头去舔舐男人眼睑。不出五秒的工夫,谢晋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意识,他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栽进纪端怀中。   “……他这是怎么了?”   幸亏能碰到他,不然这一摔绝对会让男人伤得不轻。   纪端将毫无意识的谢晋横抱起来,一个成年男人躺在他的怀里,重量简直轻得离谱。   他把谢晋塞进旅店内充斥霉味的被子里,然后拎过站在床头围观这一幕的黑猫:“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啾!”   黑猫在他指间挣扎开来,小巧的身子落在地面,瞪向纪端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   “啾?行吧,我是真搞不懂谢晋是怎么和你沟通的。”纪端耸耸肩膀,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我怎么会对你这种不会说话的小玩意儿浪费口舌。”   他说话间向那一团黑乎乎“东西”瞥了一眼,总感觉那黑猫脸上好似凝聚了某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纪端觉着好玩,又伸手去逗,果不其然又被咬了个正着,他甩甩被咬疼的手举过肩膀:“打住,现在商量个事情吧。”   黑猫停止进攻的姿势,仰脑袋看着他。   “你主人现在不明原因昏过去了,首先你我要划分界限,你那牙咬一口也挺疼的,这点同意?”纪端居高临下看着黑猫,一人一猫对视良久,黑猫居然听懂般地点点头。   “其次,我说要待着他身边无非是还没有个落脚地,你不用担心我跟你抢他,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纪端鬼使神差地伸手摸摸黑猫脑袋,他终于对这个凶悍的小家伙笑了笑,“等我找回自己记忆后自然会离开,这点你不用担心。”   谢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探灵先锋曾经的成员,也有那些年他们曾去过的凶险之地;有对自己死活毫不关心的父亲,也有收不到租无奈延长付款日期的房东。   这些过往的人和事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谢晋看到了他自己。   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脸上没有对生活失望后的阴翳,而是挂着爽朗的微笑,站在队伍中和其他人一样沐浴在阳光下。   胸口沉闷的仿佛快要窒息,谢晋觉得脚下一沉,身子无法控制地向下失重坠去,黑暗的海洋包裹了他,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谢晋拼了命地向上伸出手,希望有谁能在这幽黑的海底拉自己一把,哪怕一把就好。   可是有谁能来呢?谁都不在了。   四周黑暗的压迫感涌上心头,他绝望地看着头顶上方,认命般任由自己身体无限下坠,这种孤独死去的感觉很奇妙,明明疼到指尖都在发麻,可又不得不这样做。   有时候,孤独要比死亡可怕太多。   “谢……”   有个模糊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被一层结实的膜挡在外面,谢晋闭眼聆听了一小会儿,发现那声音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声音在一瞬间清晰起来:“谢晋,喂谢晋!你醒醒!”   那声音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线,盘绕在谢晋手腕间,一股很大的力气在这时把他向上拽去。   “啊!”他猛地睁开双眼,刚刚摆脱梦魇的余悸仍充斥在心间,他大口呼吸着,仿佛一条险些溺水的鱼。   谢晋扒开额前细碎的发,这才注意到趴在床前看着自己的青年。   “你终于醒了。”纪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明明睡得那么沉,刚才却怎么都叫不醒你。”   “……谢谢,我没事。”   谢晋垂着脑袋,呆滞地盯着手中的水杯。原来刚才那个声音是纪端,也就是说是这个青年把他从无尽深渊中拽出来的。   “刚才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一想起方才的情绪失控,谢晋就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抱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哭诉,真是尴尬死了。   不过看纪端的表现,似乎完全没有要问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个,我也把你从废弃乐园带出来了,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我实在无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这句话谢晋被哽在喉中,他望着坐在对面救过自己性命的青年,没有办法说出口。   纪端听出了他话中的端倪,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谢叔,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好歹我也被你的‘猫’咬了好几口呢,你真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他把手对准吊灯的方向,谢晋朝着他的姿势一看,果然纪端的身体比之前要透明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啾咬好几次的缘故。   “我刚才不小心在你背包里看到了回谭江的机票,你真的打算把没有外界记忆的我抛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吗?”   纪端那张略微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他见谢晋表情有些动容,立刻继续乘胜追击道,“就跟你直到养好伤为止,我很好养活的。”   “我……”谢晋抿着嘴,想到对方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再不济也不能留下纪端在这里自生自灭啊。   可真的能行吗?两年时间里他几乎与外界没有过任何接触,就连是出门都不敢与路人对视,这样的他面对纪端,虽然对方已经不是活人,但他真的能做到吗?   狭小的单人间陷入了短暂沉默,谢晋垂着头呆坐在那里,犹如一座入定的雕像。   纪端也不着急催促,他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男人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晋终于动了,他举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开口道:“好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按照原有的计划,谢晋在转天中午就去旅店简陋的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好心的老板看他囊中羞涩,干脆又开着那辆罩着斗篷的电动三轮把他送去了机场。   只不过这次回程路上,多了一个正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纪端。   前前后后折腾四个小时,谢晋忍着腰酸背痛下了机场大巴,他摘掉捂得严严实实的口罩和帽子,对身后打量着面前老楼的纪端说道:“上来吧。”   谢晋的出租屋在老城区一户底商的二楼,需要进到一条阴森且深长的走廊,再登上尽里面生锈的铁梯才能抵达二楼。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吧,我看着附近好像没有什么人在住?”纪端打量着楼下那块褪色的招牌,勉强辨认出那曾经是家理发店,印着美美理发的字样。   “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地段偏僻又没有拆迁计划,房租相对来说会便宜一些。”   谢晋轻声解释着,他从口袋翻出钥匙,单薄的钥匙旁边挂着一只小巧的手电筒,“楼道里没灯,上楼梯的时候小心一些。”   他拧亮手电,避开地上堆放着的众多杂物,先行一步向幽深的走廊走去。   这话却听愣了纪端,他怔怔地望着谢晋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天真。   一般会人担心鬼吗,还是从那么恐怖的废弃乐园里逃出来的鬼,很难说他到底是天真还是傻得过分。   谢晋的出租屋如他所预料的破旧,杂乱无章的小屋内唯一看起来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部摆在桌面的电脑。   “谢叔,你就住在这里吗?”纪端不知从哪里掏出化作黑色煤球的啾,捏在手里当球玩,随后理所应当地被狠狠咬了一口,“似乎生活有些拮据啊。”   “让你见笑了。”谢晋好脾气地说着,把手伸向了许久未拉开过的旧窗帘。他的屋子常年不开窗通气,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潮湿霉味。   其实谢晋的出租房地理位置很不错,一拉开窗帘向阳的窗户就会被罩进阳光中,即使不能带给这间小屋别的什么,至少能带来几丝温暖。   “真是,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好歹也收拾一下屋子吧?”纪端弯下腰,从杂乱的地上拎起几件散发霉味的衣物,仔细看还有一条内裤。   “啊!那是我的…”谢晋羞红着脸扑过去,从青年手中抢过那条私人的遮羞布,“你去那边坐吧,我收拾一下屋子。”   他给纪端指的是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床,格子印花的被子叠放在枕头上,被透进来的阳光照得很喧腾,看上去就很柔软的样子。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纪端脱掉自己的鞋,很自觉地占据那张并不算大的床,他侧卧在那里,看着谢晋在屋子里来回收拾着卫生。   他有太多想问的事情,不过既然男人肯带他回来,那就不着急问了。   可以慢慢来。   纪端用手掌托着下巴,暗暗心想。   --------------------   纪端:如愿以偿跟着回家了 第五章 热搜预警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纪端双手插兜,四处张望着周遭建筑群,却和空白的记忆对不上号。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谢晋紧了紧宽大的鸭舌帽,尽可能让自己缩在比脸还要大上一圈的口罩里。   就在不久前,纪端目睹着男人将那间杂乱无章的屋子收拾干净,盛夏的午后永远在燥热,谢晋家中制冷电器只有一台不会摆头的电扇,所以在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早已是汗流浃背。   纪端从躺在床上观摩到于心不忍跳下床帮忙只用了半个小时,他配合男人干完手里活,以为可以休息的时候,谢晋却开始把自己刚出过汗的身体层层包裹起来,说是要出门办事。   明明热到不行,却还要裹得这么严实,真是的奇怪的人。   纪端盯着走在自己前方的谢晋,他有一截脖子裸露在外,深色的衣服下是异常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有些病态。   “你居然要把帮你辛辛苦苦干活的人抛在家里。”纪端加快脚步,自来熟地把手臂搭在谢晋的肩膀,“让我猜猜,谢叔是不是要去公司解释直播中途断掉的原因?”   手臂下男人单薄的身体随着他一句话不自在地抖了抖,纪端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   “正常解释就可以,毕竟那里的恐怖程度已经超乎常人想象了。”纪端换了个姿势姿势,他张开手臂揽住谢晋的肩膀,笑嘻嘻安慰道,“放轻松心态,你公司那些上司不至于让你去拼命……吧?”   纪端在看到谢晋明显不安的表情后,额角青筋狠狠一抽,“不是吧,真被我猜中了?你去那地方纯属是公司不把你的命当命,没事作践自己?”   “别说了……”谢晋以手掩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青年一连串问题,“我也是为了通过他们的考核条件,都是、是我自愿的。”   “自愿?自愿去那鬼地方?”纪端捏着眉心,真心替这天真的男人感到后怕,“你,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在乐园所见并非是那里所有恐怖的东西?魑魅只是其中一个会猎食的存在。”   纪端有些恼火,虽然谢晋是他现有记忆里见过的第一个人类,但同时也一定是最让他感觉到憋屈的,“谢叔不是我说你,下次公司要是再给你派乐园这种地方,你能不能先调查以后考虑清楚再去?”   “嗯,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纪端被这不咸不淡的回答气得五官都要扭曲起来,他猛地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只见化作黑猫的啾正牢牢地咬在他的手指上。   黑猫的犬牙如四根锋利的毒刺,虽然那牙齿很小,但这一口下去还是很疼,就像被刀尖刺痛一样。   “你这家伙?”纪端差点没跳起来,他瞪着已经溜到谢晋肩膀的黑猫,小家伙正舔着爪子,黑溜溜的眼睛瞪着纪端,似乎是在警告。   “啾,不可以随便咬人。”谢晋在黑猫湿乎乎的黑鼻子上面点了点,“纪端是魂体状态,被你咬伤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但应该会损伤他元神的。”   黑猫用尾巴扫了扫谢晋脸颊,然后连理都不带理一下纪端,顺着谢晋衣服褶皱滑进口袋睡觉去了。   纪端撇撇嘴,这小东西应该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说了,所以才在保证之后又一次咬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跟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玩意儿记仇实在没什么必要,便将满腹牢骚收起扭头去叫谢晋:“谢叔,你不是要去公司?赶紧走吧。”   谭江一流的M公司主要以娱乐经纪和新数字媒体运营,也会签约一些平台自媒体,所以旗下有不少当红流量主播。   “噢,这里面不错嘛。”纪端双臂环在脑后,靠坐在大厅等候区的座椅上,他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这边,凑到谢晋身旁,目光紧盯其手中的半杯水。   “谢叔,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灵异事件,我想喝你手中那杯水。”   水是前台接待给谢晋倒的,从拿着水杯到坐在这里等消息,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分钟时间。   “啊?你能喝水吗?”谢晋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后将水杯转了个方向举到纪端嘴边,“你不是说只吃天地精华吗?”   “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又没说不能正常进食。”纪端就着谢晋的姿势,满足地喝掉这半杯水,“我在那个鬼地方不知道待了多久,肚子快要饿炸了。”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人过来。”纪端有些坐不住了,他百般聊赖之下开始对谢晋翘在外面的头发下手,“不过去再问问吗?”   纪端看着捂得严实的谢晋,眼中闪过不明的光。其实从庆州回谭江开始,他就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很抗拒接触社会,能在这个天气把自己裹得这么厚实,如果不是有皮肤方面的疾病,无非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   “再…再等等吧。”谢晋努力让自己缩得更没有存在感,他紧握着一次性纸杯,强撑着给纪端扯出一个笑容,“说不定人家在忙。”   “……”纪端看傻子一样的盯着谢晋,这还用等吗?如果公司上层真的想见谢晋,早就让前台领过去了,何必放任他像个白痴一样等在这里,这分明就是在变相地下逐客令。   不知为何,纪端看着身侧没有骨气地蜷缩在那里的谢晋莫名有些火大。   为什么不敢上前质问?为什么对于霸王条款不肯拒绝?如此窝囊地缩在那里,脆弱的像是一碰即碎的艺术品,真是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谢叔,你手机坏了吧?”在大堂电子钟表走完整整两圈之后,纪端从他刚才坐的地方站起身,蹲到谢晋腿前,“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到有维修店,好像价格也实惠,一起去看看?”   谢晋已经完全将整个上身埋进了腿间,像一只躲避外界追杀的鸵鸟,没有回话。   “谢晋,起来了。”纪端没有放弃,他用指尖去挠谢晋的掌心,“我好饿啊,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鬼魂是没有体温的,但纪端却是个意外,他身上的温度甚至比常人要高得多,所以在他碰到谢晋的手掌时,也被对方这个骇人的冰凉吓到了。   “你很冷吗?果然是这地方冷气开得太足了吧。”纪端将谢晋冰凉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掌心,“我讨厌这里,还是你家里的温度最舒服,不是吗?”   谢晋身上那一大堆遮蔽物妨碍了纪端的视线,就在他想将那帽子掀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冰凉的物体抓住了。   那是谢晋的手。   “……嗯,走吧。”谢晋的声音轻得仿佛是用鼻子哼出来的,他身体有些僵硬,几乎要靠纪端发力拽他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在走出M公司大厅之前,谢晋没有敢回头望一眼这个曾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经纪公司。毕竟是自己当时的失误才导致与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错之交臂,他只能把过错怪罪在自己身上。   “咕——”   肚子在这个不适时宜的时候吵闹起来,纪端咂咂嘴,拽着丢了魂的谢晋穿过马路,再往前二百米就是他刚才所见的维修店。   纪端刚要放手,谁知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谢晋突然双腿一软,作势就要往水泥地上栽去。   “喂!”好在纪端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他的双臂,不过这姿势在路人看来却诡异得很,他周遭的空气像是活了一般,愣生生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打起精神来啊,你想让别人觉得大白天闹鬼吗?”纪端嘴上虽然有些不耐烦,却再一次架着谢晋的大半个身体向前缓慢移动着。   “你就这么缺钱吗?这种只会甩人脸色的公司,我看不进也罢。”   他认命地拖着谢晋前进,原本以为这个问题男人不会回答,没想到耳畔传来很轻的声音,“嗯,很缺。”   有多缺钱呢?几年前攒下来的积蓄全部用来补偿死者家属,即便是住在那样破旧的房子里还要拖欠着房租,甚至还因为没钱挨饿过将近一个礼拜。   本以为终于找到愿意签下自己的公司,却没想到一切都被自己亲手搞砸了。   谢晋半边身体被架着,指尖触碰到久违的温暖体温,上一次和其他人接触是什么时候来着,他记不清了。   好温暖,令人心安的温度,足以唤醒他那颗麻木冰冷的心,甚至想去渴望一个安慰的拥抱。   “纪端。”谢晋冷不丁出声,他试探着将自己身体大部分重心靠向青年,“谢谢你。”   纪端莫名其妙被感谢,还是下意识揽住谢晋的肩膀,他比谢晋要高上大半头,所以在这个视角只能看到这人很小的发旋,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小声嘟囔道。   “没什么,就当是还你人情,你不也把我从废弃乐园带出来了吗,咱们扯平了。”   手机的维修费用并没有谢晋预料中的那么贵,那部在直播过程中翻进臭泥里的旧手机顽强得狠,硬是挨过了报废的可能,最终只是换掉碎裂的屏幕。   但这也额外花掉了谢晋不多的钱,之前向二婚父亲求助的资金,也只剩下二百块钱。   二百块钱,他一个人都未必能撑得过去,更不要说现在还多了一个同样需要消耗食物的纪端。   回到家后,谢晋捧着自己手机,有些担忧地开机,直播中途断掉主播还玩起了失踪,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私信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打开社交平台,果然是铺天盖地的未读消息。   谢晋手指往上滑着,发现大部分都是担心自己的言论,那些幸灾乐祸咒自己的评论被夹在其中,显得尤为单薄。   “在看什么?”在一旁观察他半天的纪端凑过来,瞄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不挺好的吗,很多人在担心你啊。”   他的视线随着谢晋的指尖移动着,突然捕捉到一条消息,忙喊住了谢晋:“等等!这是什么?”   谢晋手指停顿,翻出纪端所说的那条消息,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主播你到底有没有出事?你知不知道自己上热搜了?”   上热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谢晋僵在那里,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是纪端从他手中拿过手机,点开了微博。   热搜第一条就是这两天不断在更新进度的tag,深夜探险废弃游乐园,探灵主播意外失联。 第六章 死而复生   “惊了,主播独自探灵突发危险,至今下落不明!”   “我当时在看直播,就看到主播身后有一大团子鬼影,老天爷啊我本来是无鬼神论者的……”   一条条带tag的实时消息,在谢晋的注视下持续刷新着,与此同时一并响起的还有他那未关闭的私信提醒音,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在叫嚣。   “这不是有挺多人担心你的嘛。”纪端半开玩笑地打趣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发个视频报下平安,免得这你那手机再承受不住崩溃了。”   纪端说得没错,当下之急还是先出面解释清楚比较好,明明人没有出事却因为“死亡”上了热搜,这完全就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大乌龙事件。   虽然这一出面极有可能会被误解是卖惨博眼球,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谢晋捏着手机,发了足足有两分钟的呆,这才下定决心打开自己的直播账号,发起直播间。   上号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的直播间就涌入了将近小一千的人,而且这个数量越来越多,没有丝毫降低的趋势。   谢晋勉强和粉丝们打了招呼,原相机暴露了他脸上的憔悴,相比起之前直播的时候,人看上去像是又瘦了一大圈。   “抱歉让各位担心了,我没事,现在已经从庆州回到谭江了。”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语言继续道,“关于庆州废弃乐园的事情,后续我会把详细经过排版成长文发到微博,各位有兴趣的话再去看吧。”   不出所料,果然有不少水友在凑完热闹后发现谢晋无事,开始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精心编织的剧本,从而又开始在直播间刷着一些比较过分的话。   “说完了吗?”纪端再次把脑袋探向了屏幕,谢晋起初并未注意,只是把手机屏幕往他这边挪了挪让出位置,等到再一看弹幕,却发现直播间炸开了锅。   “天啊天啊这哥是谁?”   “是探灵先锋的前成员吗?好帅啊!!!!!”   “不对啊,作为一个老粉我表示从来没见过这人。”   “我的天,和他比起来这个谢晋简直弱爆了好吧?”   谢晋注意到这些弹幕的时候,纪端正倚着他的肩膀在后面打哈欠,他诧异地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随即猛地转头。   “?”像是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纪端咂咂嘴,有些嫌弃地问,“干嘛?”   “你对着镜头打个招呼,他们……好像能看到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谢晋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明明刚才在外面都没有人能察觉到纪端的存在,但现在却好像可以被直播间的水友们看到了?   “噢,你们好。”虽然觉得谢晋可能是受了打击在胡说八道,但顾及到他的感受,纪端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凑近了些,几乎把自己的脸怼到屏幕上去,“我是纪端,是借住在这家伙家里的……同居者?”   谢晋从侧面盯着实时弹幕,尽是一些尖叫的拟声词,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水友们尖叫,但他们确实是能看见纪端没错。   显然纪端本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有除了谢晋以外的人类能看到自己,这让他自失忆以来第二次感受到真实的存在感。   “谢谢各位的喜欢,以后常来谢晋的直播间啊,我会一直在的。”纪端也没有半点生分,他大大方方地跟粉丝打招呼,顺带还给谢晋卖了一波安利,这才把屏幕前的位置让给了原主。   “那么今天我就先下播了,那个、想看庆州废弃乐园的后续就去我的微博噢,再见。”谢晋磕磕巴巴地说完结束语,这才匆匆下播。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震惊地盯着纪端看,那张几乎不会表露太多情绪的脸上竟然罕见的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被普通人看到?”谢晋伸出手向纪端肩头探去。   因为夏日炎热,纪端刚一进家门就把上衣脱了个干净,现在赤裸着上身,整个人浑身上下竟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能碰到,还是温热的。   “干嘛?突然摸过来,黏糊糊的。”谢晋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先行被纪端抓了个正着。   其实谢晋的手冰冰凉凉,一点也不热,触碰到肌肤上反而会很舒爽。   “我还想问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普通人怎么会看得到我?”纪端端详着那只孱弱的手掌,有触碰实物的感觉,确实没错。   “我可不相信他们都开了慧眼,至少只有像谢叔这样的,才可以碰到我的对吧?”   ……像我这样的?   谢晋被这话说得有些懵懂,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只被对方攥紧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不可否认,他的慧眼在两年前的确带来了便利,探灵先锋也都是以他为中心才得以存在。但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会带来灾祸。   谢晋只觉得的某跟神经狠狠跳动了一下,过去那些可怕的回忆仿佛即将就要涌上脑海,他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尴尬而又直白地回避了纪端的问题。   不想再让任何人受伤了。   “喂,有在听我说话吗?谢叔?”纪端并未注意到谢晋情绪的细微变化,还在喋喋不休刚才的问题。   而一旁的谢晋,就宛如入定了般,呆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层刺不穿的膜格在外面,朦朦胧胧的听得不是很清楚。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被所有人抛弃,众叛亲离的感受,是深入骨髓的痛苦。背负一切骂名,被全网人肉的时候,他却无法发声,也没有勇气为自己难过。   谢晋微微侧过头,看午后的阳光倾洒在纪端身上,穿过那略微透明的身体打在地面上。但那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脸上仍洋溢着笑意,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二十几岁的大好青春,怎么会失去所有记忆出现在那座充斥着死亡气息的乐园里?   “……能在那个废弃乐园碰到谢叔,真是太好了。”纪端说着,突然很郑重地看向了谢晋,“我独自在那里醒来,在危机中徘徊了应该有一年时间吧,记不清了。”   他这番话唤回了谢晋的思绪,却也只是让对方怔怔地看着自己,纪端浅浅地笑了笑,继续道。   “魑魅的恐怖你也见识过,我在那个地方呆了这么长时间,甚至绝望过想要放弃,直到你的闯入我才终于逃离那里。”   纪端整个身体置身于阳光中,好像在发光,他朝着谢晋咧开嘴笑了笑,“其实你也救了我啊,谢叔。”   这句话不知为何,竟一下子戳中谢晋那颗破碎麻木的心,他颤抖着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事到如今,我还能拯救别人吗?   他卑微的想着,下意识又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蜷缩起来,不过这次纪端可没打算放过他。   “你看,你又要把自己缩成虾子了。”青年看准时机,直扑那两只裸露在外的脚踝,果然如他所料,谢晋的脚一如手般冰凉。   “啊!”谢晋被扑了个措手不及,这下就连想掩饰都掩饰不了,脸上闪过那一瞬间的惊讶和眼角的眼泪,被青年看得清清楚楚。   “干什么……好脏的,脚。”自己的脚被对方抓得实在,他当下控制着力道蹬了几下,没收回来。   纪端发出短促的笑声,顺势抓住谢晋纤细的脚踝,将他整个人向下拉去:“经历过废弃乐园的臭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的东西?”   他用得力道有些大,原本只是想把谢晋向自己这边拽过来些,没想到竟将人拉到了自己身下。   不过这些纪端都没有在意,他望着谢晋那双好不容易有点活人气的眼睛,朗声道:“谢叔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普通人看到吗?怎么样,我们一起调查吧。”   谢晋抬起胳膊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为这个令人羞愤的姿势感到躁得慌。他微微偏过头,轻轻憋出一句:“可以是可以,但能不能……先放开我。”   “啊,抱歉。”纪端像是这才注意到哪里不太对劲,后知后觉地松开双手的禁锢,随之在谢晋起身后便又贴了过去,“那你这是同意了?”   “嗯……”谢晋揉着自己的脚踝,那苍白且极有骨感的部位,在遭受过纪端的握力后竟然没有乌青,真是上天保佑。   “我们刚才出去,一路上都没有人能察觉到你的存在,对吧?”   回想起刚才外出上的经遇,无论是M公司的前台还是手机维修店的老板,都看不见跟在谢晋身后的纪端,但偏偏通过手机,直播间的粉丝却能看见他。   谢晋难得认真思考起来,这会是什么原理?即便不排除灵异迷中会存在和自己相同体质的人……但大部分水友都是普通人这点也没有错,这不是人体质的问题,难道是……   “咔嚓。”他突然拾起被抛在床边的手机,对着纪端按下快门。   纪端不解,问他为什么拍自己,谢晋没有作答,而是点开了相册。   照片里,纪端赫然坐在床中央,谢晋拍照的功底很深,即便是随意的抓拍,却也抓到了青年脸上刹那间的错愕。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按照常理来说,鬼通常是没有影子的,就算是用相机去拍,也只有很小的概率才能拍到。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谢晋跳下床,赤着脚跑到卫生间,从墙上摘下挂在那里的镜子。他举着镜子对向纪端,青年的镜像果然出现了。   “你看,不论是镜子还是摄像头,经过折射后都能反映出成像,而你恰巧能出现在成像里,这说不定就是普通人能看到你的原因。”   --------------------   要用科学打败魔法× 第七章 双赢双利   “我说,你真的要去吗?”纪端瘪瘪嘴,扭头看着与自己并肩前行的谢晋,小声嘟囔道,“真的就这么缺钱吗。”   谢晋轻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刚才那通电话连他都感到惊讶,不过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两个小时前,在他们发现纪端可以通过镜像一类的介质被普通人看到,不久后M公司就打来了电话,一改之前嚣张跋扈的态度,这次变得十分诚恳。   对方负责人表示对今天下午的怠慢感到抱歉,并重新邀请谢晋再来一次公司,具体去谈签约事宜。   谢晋一听事情还有转机,马上满口答应下来,说自己这就出发过去,麻烦公司那边稍作等候,这让纪端对此颇为不满意。   下午在M公司本部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谢晋的状态一看就不对劲,现在公司态度急转,明显是看中了谢晋出事后带起的热度,想抱着一试的心态在他身上赚钱。   真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不过谢晋都没说什么,纪端作为旁观者自然没有劝阻的资格,他有些愤愤不平地跟在谢晋身后,把自己尖尖的虎牙磨得咯吱作响。   “谢先生,欢迎欢迎。”   这次进到M公司,谢晋没再受到无视,刚踏进大门就有一个穿衣服打领带的男人等在那里,满脸堆起的笑容虚伪至极。   “你好……”谢晋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口罩,眼神闪躲着似乎还是不太适应和其他人对视。   纪端望了他一眼,默默上前一步挡在谢晋身前,隔住了西装男那看上去不太友好的视线。   “跟我来吧,经理在办公室等你。”西装男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他引着谢晋向电梯间走去。   乘坐电梯到了经理所在的楼层,谢晋有些怯生生地跟在西装男身后,而纪端就抿着嘴巴紧跟着他,不做任何意见。   看中谢晋的总经理姓陈,是个四十来岁的女性,见到西装男把谢晋带过来,立刻咧开那双烈焰红唇笑着招呼。   “你就是谢晋吧,抱歉啊我们下午再开主管会,有些怠慢了。”这个陈总笑逐颜开的样子,简直就是看到摇钱树的商人最真实嘴脸。   “您、您好,我是谢晋。”谢晋慌乱地眼神四处乱扫,最终还是选择放在站在身前的纪端身上,这才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   纪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默认自己被男人拿来当挡板的事实。   接下来就是陈总单方面解说的时间,与其说是解说,不如说是在宣布霸王条款。   “……具体探灵的地点,最好是比较知名危险的地方,这些公司也会给你安排的。”   这完全就是在榨取谢晋,看男人嘴软好欺负吗。   纪端冷冷地暼了陈总一眼,他把手搭在了谢晋肩膀,“别答应她,这些都是霸王条款,你要是同意了以后的路估计会很难走,会被公司任由摆布。”   他微微低下身子,把脸凑近了些才发现谢晋的嘴唇都在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被他咬得泛了白,而男人却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架势。   “……”纪端蹙起眉毛,他不知道谢晋原来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甚至都发不出声音来,纪端捉住谢晋冰凉的手,轻声在他耳旁说道,“谢叔,让我附身吧,我来替你说?”   他见谢晋那只不停颤抖的手一滞,便心知肚明了男人的选择。   说得正起劲的女人还没发现面前坐着的男人气场变了,还捻着那沓厚得过分的合同絮絮叨叨:   “如果以上条件都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字吧。”她把合同推向谢晋,露出一个运筹帷幄的笑容。   只是她完全没注意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被鬼附身了。   “你所提供的这些都是出了名的凶恶地,怎么?想再让我因为遇难上一次热搜?”   谢晋……或者现在称之为纪端比较好,他对眼前的女人嗤之以鼻,“让我一个人去那些地方,你们的意图我都不想戳破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总面容一僵,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你要是不满意就直说……”   “我这不是直说了吗。”纪端一改谢晋之前的坐姿,那张始终保持着小心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嚣张表情。   “你给出的这些条件,未免也太压榨我了吧。”纪端用手肘拄着下巴,“好歹我也是上过热搜的主播,再加上以往也有名气,抓住这个热度发展的话,未来前景不是问题。”   他看着女人的表情,对方虽然对于他现在的语气有些不满,但似乎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正在思考谢晋这张牌的利用价值。   “那你想要怎样?”   这便是在让步了,纪端咧起嘴角,“首先是探灵的地点,我必须要有自主选择权,当然决定好了会提前和公司报备,再有就是公司这边应该有义务为我进行必要的宣发。”   纪端微微眯起眼睛,他瞥见陈总的表情并无变化,这说明这些要求M公司都是可以满足的,但之前却尽挑些全国著名的灵异地点,想利用谢晋生命赚钱的目的不用多说。   “还有签约后的收益,按照你刚才所说五五分还没有固定底薪,这里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他感觉谢晋的肢体听到这里在抗议,似乎是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点过分了。   别乱动谢叔,这不是在帮你谈条件吗?纪端不动声色地攥紧右拳,在心中默念着。   陈总红唇一抿,她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的男人,颇为不满道:“如果你是一个当红的主播,底薪加打赏收益公司一个都不会落下,但你现在可是个……”   “黑红也是红,就算是黑粉也会自带热度。”纪端笑着反问,“如今网络上那些扮丑的网红那么多,不也都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对上陈总怀疑的目光,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不强求三七分,五五分加上基本底薪,这是我对工资待遇的要求。”   “……让我们考虑一下。”   M公司男厕所,谢晋俯下身子捧起一把凉水浇在脸上,他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而纪端却像没事人一样靠在墙上。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纪端对镜子里的谢晋挑挑眉,“不用谢。”   “你怎么、你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和人家谈条件……”谢晋扭过还在淌水的脸,“万一人家真的把我们赶出去了,那该怎么办?”   纪端一听这话,不由得眼角一抽,他从刚认识谢晋开始就发现这人有个显而易见的毛病,不论是对谁都完全没有自信,甚至连不平等的霸王条约都不敢反驳。   这不自己帮他把合同签下来了,他却反过来指责自己的不是。   “谢叔,你要搞明白这个陈妍不过就是个商人,商人最看中的是能从一个人身上获取的利益,她只在乎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完全没必要考虑她会想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纪端无奈谢晋的不理解,“我只不过是把你的商业价值分析给她听,你也要学会利用公司实现自我膨胀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莫名有些窝火,尤其是看到谢晋这副窝窝囊囊的模样时,那团无名火会燃得更加旺盛。   厕所外门被人从外面被敲响,听声音是刚才领他们进来的西装男,他轻声道:“谢先生,我们陈总请你过去,您过来核对一下合同吧。”   纪端嘴角瞬间勾起微笑,刚才的无名火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他立刻站直身子把谢晋往外推:“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谢晋还愣怔着,被青年从背后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就听纪端在背后说,“早点结束谢叔,我快要饿死了。”   签完合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晚餐是谢晋之前用为数不多的钱备好的方便面。   纪端已经把这间不大的出租屋摸了个遍,熟门熟路地操起谢晋从拼单软件上买的小电锅煮起了面。   闻着那熟悉的调料味,他不经觉得自己那空白的大脑中多了几丝既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想不到当鬼以后的第一顿饭,竟然是方便面这种不健康食品。   “谢叔,来吃饭。”纪端有些笨手笨脚地把小锅里的面倒进碗中。小锅容量有限,一次只能够煮一个人的量,他把那碗面端到在电脑前发呆的谢晋面前,再次出声提醒,“吃饭了。”   “啊?好的。”谢晋直到嗅到食物的味道,这才慢半拍的发觉青年在叫自己,“你先吃吧,我不太饿。”   纪端没有动,他盯着对方因过瘦而微微下陷的脸颊,很强硬地把筷子塞进了谢晋手里。   “就早上在飞机上吃了一顿饭,你能不饿?”他语气有些僵硬,从那滞慢的目光中他就感受到男人这是又有心事了。   纪端的眼色一沉,他拽住谢晋的电脑椅,强行把人拖到床边与自己对视。   “谢叔,你看着我。”纪端起身向前,把后知后觉想逃开的谢晋禁锢在电脑椅上,“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的目的是什么吧?”   谢晋有些别扭地偏过脸,缓缓点了点头:“……帮你养伤。”   “也不完全是。”纪端放开了对他的禁锢,身体往后一仰坐到了床上,“我想找回丢失的记忆,为数不多的记忆告诉我,我生前是生活还算富裕的人,至少那些记忆碎片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如果能完成我的心愿,我会给你一笔丰厚报酬作为感谢。”   见谢晋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纪端轻笑出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的探灵生涯即将正式重启,你又是一个人行动,再遇到之前的状况该怎么办?”   “既然我可以通过镜像反应被普通人看到,又在短时间不会离开你,那不如我们联手合作吧?”   纪端轻咳一声,打破先前的严肃,他正色道,“你帮我找回记忆,我协助你探灵驱鬼,实现双赢双利,你觉得怎么样?”   --------------------   纪端:开始画大饼balabala) 第八章 搭档   双赢双利……谢晋微微一怔,不得不说青年这个提议的确很适用于当下这种局面。   短短相处这几天,他发现纪端这个家伙嘴上不饶人,但总是很意外地会对自己出手相助……虽然都是通过附身的方式。   老实说,谢晋无法把控自己目前的状态,他如果与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甚至会出现呼吸过度的反应。   但纪端不一样,即便是失去了生前记忆,但凭借他在为人处事上出手狠辣和对公司运营人的了解至深,几乎就可以用老油子来形容。   话术,胆识,身份,如此看来让纪端来作为自己的搭档,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谢晋在脑中小心翼翼地盘算着,待到落定主意,这才试探性问了一句:“可是,我没有人脉,帮你找回记忆的话应该会很困难,你不介意吗?”   “总比我自己一个人做无用功要强太多吧。”纪端用筷子挑着坨掉的面条,再一次强行把面碗塞进谢晋的手里。   望着这个苍白瘦削的男人,他扬扬眉角,脸上闪现出从所未有的自信,“而且你已经签约了M公司,那接下来的探灵工作中我就以你队友的身份出镜。现在的网友神通广大,我就不信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肯定会有认识我的人。”   谢晋捧着面碗,有些呆呆地望着这个性格与自己完全相反的青年。   比起自己,他要更加张扬,即便是对于未知的因素,这个人都像是不畏惧一样,有些一股向前冲的劲头。   倒是有些许像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谢晋闭了闭眼睛,有点从纪端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   过去那个总是冲在队伍前方,还会爽朗大笑的自己。   “好吧。”他用筷子夹起坨成块的方便面,在吞进嘴里之前轻声说道,“那就按你说得来吧。”   两天后,公司派发下来第一个任务就到了谢晋手里,由于是自主选择地点,谢晋这次不用去外地出差,他把探灵地点选在了谭江本地很出名的闹鬼公寓楼。   谢晋查了路线图,那栋公寓楼居然就在离他出租房不到40公里的地方。   因为就在本地的缘故,他和纪端在收拾好装备后拦下快要消失在时代里的拉客三蹦子,在颠簸中向目的地出发。   “你害怕了?因为那里死过人?”纪端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发现了男人的端倪,“敢独身一人跑去在鬼乐园,难道还会怕就在本地的废弃公寓不成?”   谢晋微微扬起苍白的脸,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三蹦子的声响很大,他完全不用担心前方骑车的司机会听到,便提高了声音。   “只能说是无知者无畏吧,之前的庆州乐园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但这次我们要去的公寓据说发生过灭门惨案。”   发生过命案,还是三十年前的灭门惨案,也就意味着如果此地有不干净的东西,会是怨气长达三十年之久的厉鬼,必定非凶即险。   而且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次探灵出行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比起相遇纪端的乐园,这次在论坛挑到的公寓却是谭江人人尽皆知的怪谈。   什么传说中会消失的房间,还有最尽头房间传来的小孩子哭嚎声,网友形容之贴切,但凡想象那画面都会渗起鸡皮疙瘩来。   “小伙子,前面那路不好走了,要进去的话轮胎会磨损严重,得加钱。”开三蹦子的大哥扭过脑袋,眼神有些怪异地盯着谢晋看。   他从刚才就发觉这个年轻人一个人在后边对着身旁的空气自言自语,虽然听不清楚但看样子不像是在打电话,更何况还是去那么个邪门的地方……   人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不对劲啊。   “要不你从这里下车吧,再往里面走几步,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大哥撂下一句话,也不等谢晋反应,直接停在废旧楼群中,“快下车吧,我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吃我媳妇做得饭呢。”   谢晋同纪端对视一眼,青年倒是无所谓地咧了咧嘴角:“走吧,这大哥胆小惜命,不愿意再载我们进去了。”   尽是说得好听,三蹦子停下来的位置离他们的目的地至少还要有一公里的路程,这还不算上寻找那栋公寓的时间。   就这还黑心大哥还找穷得叮当响的谢晋要80块钱,是看这家伙弱不禁风好欺负吗?   “好的,您请慢走。”谢晋背起自己包,先行下了车,他朝仍赖在车上不动的纪端疯狂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下来。   纪端对这个好脾气男人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也从三蹦子下来,目送着大哥逃一般地离开,他这才扭过头看向谢晋。   “你傻笑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宰了。”他有些没好气,怎么会有像谢晋这样的烂好人。   “知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谢晋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水瓶递给青年,他像是见多了这种事情,早就引以为常了,“人家不肯进去,我又不能逼人家。”   纪端接过他的水瓶,有些若有所思地挑挑眉头,这倒像是谢晋能说出来的话,不论自己占不占理,都会理所当然地忍让从来不会优先为自己考虑,以至于最后会置身在一个任人欺负的地步。   “走吧,我们抓紧赶路。”书包上的猪惊骨随着谢晋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轻拍青年肩膀,率先朝着远处的废弃楼群走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好在夏天的黑夜不会降临太早,夕阳的余晖还能让他们看清前方道路,为此还节省了不少时间的电力。   纪端踩着干枯的树枝,闷声跟在谢晋后面,身侧已经被推倒的建筑废墟里,时不时会传来不知名的鸟兽尖叫。   荒凉,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这片废墟像是位尚存最后一口气息的奄奄老人,冷漠地注视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世界。   “纪端,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短暂的静默被谢晋打破,他也许是怕青年误会什么,忙又补充道,“我是说,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还有什么线索……”   “没有。”纪端就着晚间清爽的风,捋了把头发,“我要是能记起来,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他这句话说得无意,但听者有心,谢晋哽咽一下,突然意识到与这个自己和谐相处的青年在找回丢失的记忆后终究是要离开的。   如果说了却心愿的投胎转世,恐怕再相见也不会认出彼此了吧?   “当然,对于我很有钱这一点是我推算的,毕竟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价格都不菲,虽然在乐园那段时间都成了烂布……而且我似乎对公司运营上特别感兴趣,说不定是个身价很高的老板呢。”   纪端摊摊手,他身上现在穿得是谢晋的棉T恤,十来块钱从路边买来的地摊货,明明谢晋穿上宽大的衣服,到了青年那里却成了紧身款。   劣质棉布包裹着纪端年轻强壮的肉体,袖口勾勒着肱三头的肌肉形状,甚至还有一丝丝略紧。   不过纪端没有说什么,他现在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吃喝穿住全靠谢晋,他再抱怨条件艰苦,就真的不近人情了。   “先不说我了,倒是谢叔你。”纪端有些狡诈地眨眨眼睛,试探发问,“不如给我讲讲你当年的事情?你以前是有团队的对吧。”   他大步跨到前面,与谢晋并排行走,男人脸上那瞬间流露的表情很明显,谢晋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情。   越是这种表现,纪端就越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几天看弹幕大致的意思,貌似是谢晋的团队频頻出现死亡事件,而谢晋则是导致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   纪端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他从来不听信谣言,任何事件的真相都要从当事人口中得知,这才是最有可信度的。   “谢叔,你和我现在都是搭档了,跟我讲讲吧?”他见谢晋想装听不见糊弄过去,便又再次重申道,“你曾经所在的团队……探灵先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自顾自说着,没有发现谢晋的表情从僵硬到凝重,最后变为了带有乞求意味的妥协。   原本就瘦脱了相的脸更是失去了那仅剩不多的红润,变得像一张惨白的白纸,脸色难堪得吓人。   “探灵先锋……已经解散了。”谢晋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有些费力地蹦出这几个字来,“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往事的记忆疯狂在脑海中涌现,早已麻木的胸口如同被锋利的长矛穿刺,痛得让他快要窒息。   谢晋勉强咧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笑,哑声向青年请求:“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我把手机给你,你去网上搜,好不好?”   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在一瞬间颓废了,不再有好不容易涌现出的活力,他佝偻着后背晃晃悠悠往前走,整个人仿佛和这废墟沙砾融为一体。   “算了,我们抓紧赶路吧。”看到男人这副模样,纪端的内心莫名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就算预料到谢晋可能会有应激反应,但他从未想过男人对谈起这件事敏感到了这种地步。   纪端抿住薄唇,从背后冲过去一把抓住男人单薄的肩膀,“走吧,完成今天的任务去。”   他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在沉重的叹息后故作轻快道。探灵先锋的事固然引他好奇,但至少在谢晋主动开口之前,他不会再问了。 第九章 鬼打墙   废弃楼群看着不远,但真正实打实走过去实在是有些要命。等两人真正找到目标楼栋的时候,天际已经完全和夜色融为一体。   “各位晚上好,我们要开始直播了。”谢晋打开直播软件,说着很苍白的开场白,“今天探险的是谭江本地公寓楼,传闻这栋有这近百年历史的老楼中有一间会消失的404房,有怪谈传说提到在404号最北边的屋子里经常会传来孩子的啼哭。”   “关注主播不迷路,主播带你探鬼路。”纪端把半张脸挤进镜头,他朝直播间的水友们打起招呼,“今晚九点我们将进入公寓楼,寻找传说中的404号房。”   事实证明,年轻且高颜值的青年更容易吸引大批量的粉丝,谢晋看了眼实时弹幕,大多都是在喊话让纪端多露脸一类的话。   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达到了小五万,看来今晚流量不错。   谢晋从随行背包中掏出狼牙手电,同时也递给身侧四处张望的纪端一只。   青年先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谢晋会细心到要给自己这种非人类照明工具,不过他还是默默接过那只手点,没过多去说什么。   因为是废弃楼群的缘故,这一片的水电早就停断掉了,他们手中惨白的光线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劈开这浓郁的夜色。   谢晋在踏入楼道口之前,抬头看向同样黑沉沉的天空。很奇怪,明明日落前阳光还算明媚,怎么入了夜就突然被阴云笼罩,连月亮都看不见丝毫。   “怎么了?不进去吗。”已经走进楼中的纪端见他有些心神不宁,出声催促道,“难道这里有‘脏东西’?”   谢晋收回视线,摇摇头:“我不确定,但是这里隐约有一股味道,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他反手将背包上坠着的猪惊骨握在手中,那还是小时候百天时妈妈亲手做给他辟邪用的。   谢晋把心头的不安压了下去,他暗自默念着保佑,然后朝纪端那疑似担忧的脸扯出一个微笑。   “没事,我们走吧。”   这是一栋很老的废弃公寓楼,看外观上的灰青色墙砖都开始脱落了,楼道四通八达,从入口大厅径直往里走就会进到一个四方的院子里。   那条黑漆漆的走廊尤为深长,特别是大厅的正墙上还挂了一整面镜子,谢晋微微眯起双眼,将手电光向镜子照去,果不其然在正中央的最上方发现张褪了色的黄符。   “是一张平安符?”纪端仗着自己长得高,从谢晋手中拿过手机对准镜子上方,“正常人谁会在这种地方贴符咒啊,还是说这里已经有探灵队伍来过了,这里的确是有让他们恐惧的东西。”   谢晋抿着嘴巴没有作声,阴森的楼道直通内院,阴风穿堂而过的声音似孩童啼哭,又似是女人哀怨的叹息。   背后冷意丝丝,如看不见的蛛丝悄然附着上来,谢晋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见纪端有要摘下那符咒的意思,忙赶紧叫停其接下来的动作。   “别乱动那张符,就让它待在那儿,我们去下个地方吧。”   纪端举着胳膊,回过头看了他半晌,谢晋的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煞白,两只黝黑的瞳孔有些颤抖,他明显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好吧。”纪端收回手,他不知道谢晋感觉到了什么,只得默默跟随着男人向公寓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的木框几乎是靠着一扇合页半挂在那里,他们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破旧木门,在木门发出的呻吟中,灰尘特有的呛鼻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谢晋和纪端一前一后步入这间不算狭小的值班室,狼牙手电的光让这间屋子完全没有了黑暗死角,谢晋大概环视一遍屋子全貌,不由感叹这些布置保留也太好了点。   虽然明知道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但值班室一切却给他们一种仍有人生活在这里的假象。   尤其是那张盖着床帘的木板床,明明积了厚厚一层灰尘,里面的床铺却意外地整齐,铺在那里的被褥里如果匆匆扫去,甚至会误以为有什么人正躺在里面睡觉。   “总感觉这里有些违和。”谢晋望着那整齐的被褥,喃声说道。   纪端在后面举着手机拍谢晋,弹幕不时会闪过一些谈论谢晋占据镜头时间过长的话,全被他尽收眼底。   默不作声地将手机切成自拍模式,纪端瞪了眼屏幕,抬腿向站在床铺前的谢晋凑过去,“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整齐得有些奇怪,在这里生活过的人走得不紧不慢,一般来说人在逃命关头不会有这种情况吧。”   谢晋从包中翻出一只二手相机,这是公司给他算是最昂贵的装备,他边拍照边解释着所谓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根据我们现有的资料来看,这栋公寓楼在发生过一起特大火灾后,生活在这里面的人们应该是在那之后大规模搬走了,从他们的角度来思考,举家搬迁的时候还会注意保持房间整洁吗?”   “说的有道理,如果是在那种情况下来看,这里确实整洁到有些违和了。”纪端眼瞅着谢晋把头往吗厚厚的窗幔里探,他瞬间变了脸色,“你干什么?!”   谢晋大半张身体都探到床上,他弓着腰在床上摸索,可就在这时他被从后方冲上来的青年拽住,谢晋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架起远离了那张满是灰尘的床。   “纪端,放我下来……”谢晋挣开纪端的手,小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解释道,“我是想找找看,门卫室的床上会不会有被人遗忘在这儿的东西。”   “哦。”纪端闻言松开手,他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又抢在谢晋开口前强词夺理,“我是看那上面灰尘多不卫生,所以才把你拽出来……所以有什么新发现吗?”   谢晋再次探进床幔里,把枕头底下的每一处都摸了个遍,确认什么东西都没有后,他拍掉手上一层呛鼻的灰。   “床上没有发现有参考性的东西,看来这间门卫室只有整洁这一点违和常理。”谢晋重新拧亮手电,当光穿透门卫室窗口照到对面墙上的镜子时,他看见自己和纪端扭曲的身体。   纪端顺着谢晋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两团看不清五官有些模糊的扭曲倒影。   “如果这面镜子一直没有换过的话,我或许猜到那上面的黄符是谁贴的了。”纪端朝着镜子摆动手臂,而镜子里他倒影的手臂却像是断了一样扭曲着,“毕竟谁也不想在值班起夜时看到自己出现在碎裂镜子上的倒影。”   “这里没有能调查的东西了,我们直接上楼吧?”谢晋打着手电向外走去,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觉得那股带给他不适感觉的气味似乎突然消失了。   “直接去404号房怎么样?”纪端尾随其后跟着走出门卫室,楼栋一层正对着他们的就是同样后院的入口,楼梯分别贴在两侧的墙上,纪端看了看谢晋,问道,“还是说,你打算先去院子里看一眼?”   谢晋通过那没有安装任何防盗措施的后门,不自觉皱起眉毛,他敢肯定刚才那股令他不适的感觉源自楼上,而并非是这里。   “楼上,我们直接上楼吧。”   两人在手电光的指引下找到了楼梯间,掉了皮的绿色半漆墙衰破不堪,白色腻子的部分也早已氧化变黄,甚至都遮盖不住下面的水泥墙面。   “美建中心……这是多少年前的小广告了。”纪端这次走在了前面,他盯着墙上贴的破海报,与那上面梳高马尾的女人大眼瞪小眼。   海报已经被风化得不行,上面的印字完全看不清楚,不过凭借女人的穿着打扮,纪端大致能判断出这应该是健美操一类的小广告。   “你注意点脚下,小心别被绊倒。”谢晋在后面照亮他脚下的台阶,这种老式建筑的楼梯通常修得又窄又陡,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脚。   光线不能转角,再加上纪端长胳膊长腿爬楼速度飞快,谢晋迫不得已跟在后面,只能将就着抓住青年的后衣摆,“能不能,慢点,我腿不太行……”   纪端放慢了脚步,他尽可能用谢晋跟得上的速度向上攀爬,他甚至觉得这也许是自己此生最慢的速度。   就这么往上走了一阵子,两人察觉到不对劲了,明明要去的地方只是四层楼,可他们爬了至少有六楼的高度,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到。   “纪端……这个,不是你刚才见过的贴画吗?”谢晋喘着粗气,单手指着一旁的墙上,那里分明贴着一张他们在二层楼见过的海报,不仅是图文,就连破损部分都分毫不差。   谢晋勉强平稳下呼吸,他用手电筒照着环望四周,这种住很多户的老式公寓楼采用的是双侧楼梯,四四方方的对称设计,从上往下看,楼下竟然没有尽头,光线能照到之处全都是楼梯。   “没事,只是普通的鬼打墙而已,咱们会出去的。”谢晋轻声说着,他在纪端的注视下将自己左手中指含进口中,快速一咬,豆大的血珠瞬间从伤口沁了出来。   他也不在乎废弃墙面是否干净,用染血的中指画下一个类似于符咒的东西,随后他掏出一个小瓶,用指尖捻了些朱红色粉末撒在刚刚画好的血符上,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什么。   纪端顾不上惊讶,他被随即而来的头部疼痛搞得有些站不住脚,周遭空间像是被撕裂般,伴随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尖叫,那尖叫不是直接传入耳中,而是直接传进了脑海中。   “你没事吧?”就在纪端踉跄几步往后倒退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背,是谢晋,“我的血可能会影响到你,抱歉。”   纪端稳住身体,他敏锐捕捉到男人话中的细节,好奇问道:“为什么?你的血有什么特殊性吗?”   刚才的确有被影响到,整个身体都在随着谢晋的低语颤动,虽然不碍事,但会给他一种十分不舒爽的感觉。   “因为我是慧眼体质,虽不及拥有天眼体质厉害,但好歹也算是一种特殊体质?”谢晋的手也抖得厉害,显然这种驱邪也不会让他太好受,“以前的队伍里有世代为道士的朋友,我这都是他教给我的,比起他,我这些都是三脚猫功夫。”   他抿抿唇,没有告诉纪端这些招数用多了极容易反噬,尤其是他这种修为不高身上业果未清的人。   “我们继续吧。” 第十章 影   再往上,依旧是黝黑破旧的楼梯,岁月斑驳显然极好的体现在了这里。   老旧建筑特有的霉味充斥在他们鼻间,尤其是谢晋,纪端注意到他不止一次皱起眉头,像是闻到了什么无以言表的刺鼻味道那般,脸色并不是很好。   “谢叔,你没事吧?”纪端有些在意,还是出声叫住了仍在向上攀爬的谢晋,“怎么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好?”   手电筒的光打在男人身体上,在不远处楼梯拐角的墙上拉出一条细长的投影,谢晋缓缓扭转脑袋,本就病态的脸在光束下更加惨白,纪端几乎能看清他眼底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泛着红,总像是要在下一秒爆裂开来。   他提起僵硬的嘴角,勉强一笑:“我没事,可能是刚才破阵消耗了些体力,一会就好了。”   谢晋身体略微佝偻着,他暗自嘴唇内壁,默默承受着来自四楼的强大怨念。纪端则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见谢晋执意向上也便不再多嘴,只是挡在了男人背后,以免他踩空向后摔去。   一番折腾过后,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四楼,这才发现这里与M公司给出的资料似乎完全不同。按照公司给的资料,404户人家是被入室抢劫后灭口,但看四层的墙壁和天花板,这里明显是发生过火灾。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微弱的惨白月光穿透乌云层,勉强打在被火灼烧得发黑的窗棂上。   谢晋吞咽着口水,不安的神情被身后青年捕捉个正着,纪端沉默片刻,拉开谢晋自己走到了前面。   “站在这里发呆做什么?直播间里那么多人看着呢。”路过谢晋身边的时候,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是啊,他傻站在这里在干什么?   被纪端的话一点而醒,谢晋强迫着回过神来,让自己在差点被阵法反噬的边缘打起精神,他望着走在前面的青年的宽背,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自己执意要来,却反倒让身为局外人的纪端来担心他,作为一个尚且还活着喘气的成年人,这未免也太掉价了。   谢晋干巴巴地追上青年步伐,那仓促的几步被前置摄像头正巧拍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害怕处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   不过谢晋确实怕了,不是怕脏东西,而是怕因为自己再害死纪端。   “谢叔,你看这个。”走在前方的纪端突然止了步子,心中想事的谢晋行动没能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整个人直接撞上青年宽厚的背。   谢晋吃痛,他单手捂住发酸的鼻梁,微眯眼睛对上那背的主人,主人已经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抱歉……刚才在想事情。”谢晋十分不适应将自己窘迫的脸暴露在纪端的目光中,他匆忙四下寻望,试图能快速转移话题,“你刚才让我看什么?”   不过好在纪端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盯着谢晋看了有几秒钟的时间,随即就把视线移向了墙上。   “你看这里,不觉得这个东西出现在楼道里很突兀很奇怪吗?”   顺应着青年手指方向看去,谢晋在黑糊糊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幅全家福,与周围环境相比它确实过于突兀,没有灰尘,也没有被火灼烧的痕迹,就像是最近才被什么人放到这里来的一样,十分格格不入。   “咦?”谢晋凑上去仔细观察,全家福似乎是崭新的,那是一家五口人,从年龄判断的话,最中央的一男一女应该是母子关系,站在最边上牵着抱着俩孩子的女人才是媳妇。   这张全家福本来再普通不过,但有一点却引起了谢晋的注意,其他人的脸上皆洋溢着笑容,但女人的脸上却像是被什么涂抹过一般,黑糊糊的只剩下身子,一副怀孕六甲的身子。   “是碳灰?”纪端伸出食指,轻轻在照片上一抹,他原以为画面会清晰一点,至少会露出女人脸部的轮廓,可是没有,那不是碳灰,而是一个烧穿照片的黑洞。   很奇怪,又有谁会在废弃公寓楼的走廊摆上一张全家福呢?而且还将女主人的叫烧成黑洞,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谢晋正面对着全家福仔细端详,突然停到一旁纪端在叫自己:“谢叔,粉丝让你看走廊尽头的墙,那边……”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谢晋闻声去看,只看了一眼,只觉凉意瞬间席卷了全身——在走廊尽头,正对着他们现在所处位置的墙面上,原本只应投出谢晋一人的影子的旁边,赫然多出两道人影!   密密麻麻的恐惧攀附着神经,直接袭向谢晋的大脑,他猛地转头看向谢晋,发现对方也在错愕间盯着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是鬼影吗?”谢晋脱下腕间念珠,将其攥在掌心,他警惕地张望四周,并未发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纪端诞生于废弃乐园,眼下这种状况相比吞噬山灵的魑魅要好对付太多。他盯着多出来那两道影子,尝试性向上举起手臂。   他就站在谢晋身旁,谢晋影子旁的影子竟然也跟随着他做出相同的动作。   这下就连记端也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与谢晋四目相对,碍于直播,边用口型问道:“鬼还能有影子?我不是没有影子吗?”   “我不知道?这真的是你影子吗?”谢晋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能碰见并非恶鬼的纪端已经是罕见了,可是鬼居然会有影子,这个问题着实对他来说超标了。   白天在阳光下纪端虽没有魂飞湮灭,但也没出现倒影,到了夜间反倒是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有了影子,那兴许是昼夜的问题?   这么一想,谢晋突然醒悟过来,恐惧简直快要淌进他的骨髓里,他指着最边上那个影子,几乎要叫起来:“纪端!如果这个是你的影子,那旁边这个又是谁的?!”   他的话音还未落,眼角余光瞥见被纪端拿在掌心的手机卑微地闪了闪,直播直接被卡到中断。   “不知道!这里不对劲,手机没信号直播被强行断了。”纪端迅速把手机熟门熟路揣进自己口袋,并一把将受惊的谢晋向自己这边抓来,“保持警惕,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两人背靠着背,各自手中持着手电筒向走廊尽头走去,沿路经过的房间他们也有注意去观察门牌号,但是没有404。   “这里的房间都是从尽头往外数的,初始号应该在里面。”纪端连续经过两扇门之后,得出了结论,他看不到谢晋的脸,但能够从对方颤抖的肩膀感受到此刻的恐惧,“你没事吧?”   “嗯。”他得到的回答也仅有这一声源自鼻腔的颤抖叹息,纪端不知道谢晋具体在怕什么,不过想想也是,普通人类在面对灵异事件能立刻做出应对的能有几个,像谢晋这样的还能够硬着头皮往前走的更是少之又少吧?   “只是个影子而已,还不能确认什么。” 纪端耐着性子安慰,却殊不知男人全然没听进去。   这次探险,啾不在。谢晋的心里十分没有底,每次自己命若悬丝的时候,啾都会很神奇地救他一命,小小黑猫就像是谢晋的定心符,支撑着他几乎崩溃的生命。   但啾终归不是谢晋圈养的什么宠物,它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会时不时从谢晋身边消失,尤其是在月圆之夜,它会提前一天离开谢晋,没有人知道它去何处干了什么。   手电筒的光束向走廊尽头扫射着,那仅仅是不到一秒的时间,快到谢晋以为自己失智出现了幻觉,就在刚刚,他好像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什么东西,看轮廓像极了一枚人头!   谢晋有些畏缩,他不敢再将手电朝那个方向照去,便将方才所见告诉了纪端。青年皱着眉,收回探索的光束反倒照向谢晋,那眼神分明是在怀疑他精神出现了问题。   “我、我也不能确定,只是轮廓有点像…”谢晋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他翻起手背躲避光,有些吞吞吐吐地为自己辩解,“要过去看看吗?”   瘦弱苍白的男人发出试探,从肢体反应来看他明显不想过去探查,但嘴上却心口不一的小心发问。   纪端见惯了谢晋怯懦的模样,这种心里没底怂得要命的样子竟然意外地有些许可爱。   “去,当然要去。”他勾起嘴角,半拖半拉带着谢晋向那团不明物走去。   随着光线愈发靠近,那不明物的模样也明了起来,那是一只白色兔子玩偶的头部,被人撕扯开丢在地上,乍一看确实像是一颗人头。   纪端瞥了一眼呆住的谢晋,更想逗逗这个男人,他添油加醋地说:“你知不知道香港的Hello Kitty藏尸案?就是把受害人的头颅割下来缝进玩偶的身体里,说不定这里……”   说到这里,他故意放慢了语气,用脚尖轻轻抵住地上兔子玩偶,“说不定,这个玩偶里也藏着一颗人头呢?”   由于两人距离极近,近到纪端都能听到谢晋牙齿打颤的声音,他这才安抚似地轻拍男人后背,放柔了声音,“好啦,别那么紧张嘛谢叔,你看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等了片刻,见谢晋还是没有反应,便用手电偏向男人的脸,他发现让谢晋恐惧的并不是地上这只沾满灰尘的兔子玩偶头,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顺着谢晋视线望去,纪端的手电光定在正前方一篇黝黑的破木门上,木门靠上方的位置用红色油漆印着三个数字,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仍可以辨认出来。   404号房,他们终于找到了。   --------------------   腹黑的纪端 第十一章 逃   “谢叔,你怎么了?”纪端察觉到谢晋明显不对劲,忙抓住他肩头问道,“这里面有东西吗,你别不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纪端下意识用力有些过猛,宽大手掌扣在男人瘦削的肩膀,乃至于唯一那层薄肉都被按得凹陷下去。   但谢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指着404号那扇被火焦灼的门,嘴唇不住地颤抖:“女人的怨气,孩童的啼哭,他们在最里面靠北的那间屋子……”   “什么?谁?厉鬼吗?”纪端有些不明所以,他倒是并未感受到自己同类的存在,目光扫到门正上方的玻璃,那里同样贴着一张黄符。   他占着自己比谢晋高的先天优势,看清那张黄符只是虚掩地附在那里,似乎很快就要完全掉落了。   “谢叔,这里为什么还有鸡毛?”纪端指了指黄符下一点的地方,那里还粘着几根染血公鸡毛。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掀起的微弱风浪打在了玻璃上那两样都不算太牢固的东西上,他低头看着谢晋,还在等男人解答。   “小心!东西快掉了!”谢晋朝纪端手指方向望去,恰巧看到鸡毛和黄符同时于玻璃窗飘落,一股凭借肉体就能感受到的强大怨气,正从屋子内迅速渗透出来。   纪端意识到不对,迅速扯住谢晋向后倒退一大步。他们刚刚所站的位置上,那扇被烧成黑炭的门从内被爆裂开来,像是有熊熊烈火肆起,一个没有头发的人形怪物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   那怪物全身焦黑,也看不清容貌。谢晋心里清楚得很,每一个死后化作厉鬼的魂魄,模样大多保持着他们死前的模样,传闻中这家女主人死于火灾,那这应该就是她死后的化身。   “还愣着做什么,跑!”纪端顾不上谢晋还在发呆,拽着他的胳膊就往他们来时的路跑去。   纪端也就是乐园里感受到过与这相媲的怨气,他深知这种程度的家伙都凶残成什么样。   “谢叔!你有没有什么驱邪的……”纪端一回头,发现自己拉得哪里是谢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手里牵着的人换成了一只瓷娃娃。   那瓷娃娃碎了半张脸,被火灼黑的脸上,那残缺的树脂眼睛无神地盯着他,偶尔会闪过不似死物的光。   怪不得感觉重量不对,原来是谢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掉包了!   纪端暗骂一声,甩开那只诡异的陶瓷娃娃,拔腿再次往404号跑。他不能让自己的失误害死谢晋,男人一定还留在404号房里。   “谢晋!你在哪儿!”纪端大声喊叫,回到404门前,却发现非但没有谢晋,就连那个人形怪物也一同消失了。   他有些狂躁地在原地打转,突然想到之前谢晋那句“他们在最里面靠北的那间屋子”,纪端立刻将目光投向那间诡异得令人起渗意的屋子。   会在那里面吗?   纪端脚尖踏上生锈门槛,他本可以转头潇洒离去的,谢晋把他从废弃乐园带出来,他凭一己之力帮谢晋挽回工作,恩情说到底是已经抵消了。   再说谢晋为人孤僻,有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死在这个荒郊野地,充其量也只能算意外,或许直播间水友会像上次那样传谣,只不过这次的谣言也许会成真。   纪端的眼神逐渐深沉,他因为失忆自身几乎没有什么怨气,平日里对付那些比他还要弱的孤魂野鬼没什么问题,但要是正面对上那怪物,自己多半也要折在她手里。   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谢晋,赌上自己仅剩的魂魄,真的值吗?   纪端内心在天人交战,他扭头望阴森走廊,猛地发现那只被自己甩掉的、理应伏在地面上的陶瓷娃娃,正站在走廊中央离他仅有一米远的距离,诡异地朝他笑。   “呵。”纪端突然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踩踏门框的脚毫无犹豫地向屋内大步迈去,“谢叔!你在哪里!”   他想起男人那碗煮到发烂的泡面,想起男人那看上去就令人来气的尴尬笑容,还有那隐藏至深不肯说出口的狗屁秘密……该死,他怎么可能让谢晋死在这种地方。   对,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他现在不能死,纪端在心中反复默念着,直奔最北面的屋子冲去。   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门,纪端便见到谢晋晕倒在屋内的地上,身上还有股浓烈的煤油味,他诧异间发觉背后有股渗入骨髓的凉意,猛地回头一看,那人形怪物正攀在墙上冷冷地瞪着自己。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突然从墙上冲下来,尖长的食指曲成骇人的弧度,直扑纪端脖子。   纪端也没有躲,竟凭借蛮力愣生生抓住了女人的手腕,他自知凭借自己和谢晋的能力,不动点小心思根本无法逃出这里。   “我也是鬼,没有要侵占你领地的意思,只要你不阻拦,我带着这个人立刻就走,不会再打扰你!”   怪物身形一顿,她看不清五官的脸定定地望了纪端几秒,突然发出类似于骨骼错位的“咯咯”声响, 她一记重击袭向纪端腹部,尖锐指甲划破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腥臭味。   纪端闷哼一声,他借力忍着剧痛将怪物摔了出去。腹部传来火灼般的炽热,他忍不住翻开旧T恤查看,以肚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是黑紫色的可怖淤青。   不但如此,与这家伙近距离交战这会工夫,纪端越发觉得自己手脚无力起来,像是连魂魄都在忍不住颤抖。   “纪端……快跑。”   就在怪物再一次发起袭击时,纪端的身后传来熟悉且虚弱的声音,谢晋费力地抬手向怪物所在的地方扔了什么东西,强光在一瞬间充斥了房间,位于最靠近光炸开地方的怪物发出惨叫,被击中身体向后倒去。   纪端勉强让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他记住了谢晋的位置,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尽最快速度移动到男人身边。   “谢叔,你能动吗?”纪端眯着眼粗略查看谢晋身体状况,却发现男人的脸色苍白,明显比之前还要憔悴太多。   “快走,我们伤不到她,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行。”谢晋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沾满了火灰,看起来简直刚从火中逃出来一样。   刚才扔向怪物的只不过是一枚有些特殊的照明弹,要想逃离这里恐怕只有趁这个空档。   谢晋心里清楚,忙顾着伸手去拉纪端,可他没看见藏在阴影里的陶瓷娃娃,猛地往后一倒退,竟将其陶瓷身体给踩得四分五裂。   一声凄厉的啼哭从破碎的陶瓷中传出,阴冷顺着小腿迅速流窜到后背,谢晋立刻觉得自己身后沉重起来,像是被附上了什么东西一样,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他面前的纪端看了个一清二楚,虽然时间极短,但他分明看到从那陶瓷娃娃的碎片中窜出一个黑影,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攀爬到了谢晋的背后。   “谢叔!你背后有东西!”纪端没有犹豫,张口大喊,“转过来背对着我,我帮你弄下来!”   但此时的谢晋却觉得自己像是负重千斤,背后的压力甚至让他无法挺直腰,那股仿佛要渗透进骨子里的怨气就围绕在脖颈间,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威胁他的性命。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那怪物已经再度恢复了行动能力,她笑得渗人,干枯得只剩下一层焦皮的手一指谢晋方向:   “我的孩子!你们竟然将我的孩子放了出来!”   谢晋内心咯噔一下,难不成他刚刚无意间踏碎的陶瓷娃娃,是封印怪物口中所谓孩子的容器?   呼吸间,他突然察觉到一双冰凉的小手按在他左侧大动脉的位置,谢晋下意识屏住呼吸,甚至连唾液都不敢吞吐。   “正好,我儿被封在那陶瓷人偶里那么长时间,今日遇到你们,就乖乖当作他的养料吧!”   怪物勾起双手扑向谢晋,不知为何她那张焦黑的脸上竟然能让人看出几乎癫狂的狞笑。   “啧!”纪端先她一步,赶在谢晋脖子被扯断之前,将男人猛地拽向自己。实际接触之后,他这才明白谢晋为什么呆站在那里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   太沉了,普通人要是被这种戾气极深的小鬼附身,恐怕连站的力气都没有。纪端咬咬牙,大手掐在谢晋背后那团黑影的脖子上,将它往怪物的方向用力甩去。   这小鬼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被纪端掐住脖子,边凄惨啼叫,边用两条后腿死命踹他,被扔回到母亲身边后,他又呜咽着,迅速爬到了怪物身上当起背后灵。   “我的孩子!”即使已经化身为鬼,但母亲的天性还是让她下意识先是去看孩子伤势如何,待到怪物确认小鬼无事,再一抬头时,房间里的两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们……你们谁也别想逃!”她望着地上几滴暗红色血液,那是方才谢晋的留下的。怪物俯下身用焦黑的手指蘸取血液,凑到鼻前仔细嗅闻。   谢晋血液中的灵力让她的戾气在翻涌,如果吞噬这个拥有慧眼的男人,恐怕冲出这栋楼的阵法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再加上他身旁那个鬼魂,女人狞笑着向外屋冲去,只要吃掉那两人,她就可以去报仇了。   “快点,她就要追上来了!”纪端感知到女人的飞速靠近,他见即便是拽着谢晋,男人还是因为过于虚弱跑得不快,他干脆将男人强行揽起,冲着一楼飞速狂奔。   “别乱动,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纪端加快脚程,瘦巴巴的谢晋在他看来根本就起不到负担,他跑得飞快,直奔一楼大厅。   身后的怨气浓烈得让人反胃,谢晋在颠簸中紧紧环住纪端的胳膊,心中不适时宜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就这么死了或许也挺好,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会担心自己了,不是血浓于水却薄情寡义的亲人,而是一个与自己或多或少有些同病相怜的青年。   “纪端。”谢晋在青年耳畔轻轻地唤着,得来的是对方夹杂在喘息中有些走音的“干嘛”。   他拍拍纪端肩头,竟露出有些释然的笑容,“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你自己跑一定能活下来的。”   刚才从昏迷中转醒的时候,他撞见了青年和女人打成一团的模样,再加上从陶瓷娃娃中跑出来的小鬼,纪端很可能会被直接吞噬。   “闭嘴,你在说什么鬼话,要走一起走。”纪端感应到身后动静,偏转身子掉过头来,身后十几米的地方,就是这栋公寓的入口。   “你对一个死人说活下去,你不觉得可笑吗?”他把谢晋从背上放下来,当下情势紧张,他脸上却是在笑,“有什么驱邪破魔的东西赶紧用上,解决掉他们,咱们就从这鬼地方出去。”   谢晋有些愣怔,他脑子已经完全空白,疑惑让他本能地脱口而出:“出去后,去哪?”   “还能去哪。”纪端攥起拳头,对向扑面而来的一大一小两只鬼,挥拳的瞬间,他道,“回家!”   --------------------   喜欢这部作品的宝贝们点点收藏和作收吧(泪) 第十二章 道士   不知何时起,天空沥起了毛毛细雨,密集的雨点砸在有上百年历史的青砖上,那声响听起来尤为聒噪。   四壁漏风的公寓楼内,第一场恶斗还没开始多久就已经结束了。   谢晋神情有些恍惚,因为那怪物焦枯成骨的手掌正死死攥着自己脖子,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近在面前,谢晋就这么濒临在窒息边缘的时候,听到了纪端的呼喊。   “谢晋!踹她!别睡过去!”   那一声有些破音的呼喊,似是唤回谢晋最后一丝清醒的线,他忍着窒息前巨大的痛苦,扯下一直佩戴胸口的桃木串,没等女人有所反应,拼尽全力将桃木串向其胸口怼去。   身为厉鬼的怪物最怕就是破邪之物,而那串桃木珠中,还夹杂着几颗朱砂,据说朱砂中还掺有某位德高望重的道士血液。   谢晋感觉抓自己的那只手有一瞬间的松懈,刚要试图挣脱时,他突然感觉一股大力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向大厅的镜子上甩去。   背部砸在那蒙尘的镜子上,那本就裂了缝的薄薄玻璃瞬间碎裂开来,细碎玻璃碴子刺透谢晋廉价的宽大T恤,深深刺进他后背肌肉。   空气中血腥味更加浓郁,谢晋弓着身子,沉闷地咳了两声,吐出一小口发黑的血。   “谢晋!你受伤了吗?”纪端被小鬼咬住肩膀,一时间看不见谢晋那边的状况,他咬咬牙反手抓住那小鬼颈部,狠命地往露出青砖的水泥墙上撞。   声声都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小鬼发出凄厉的哀鸣,倒是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她没再去管地上半死不活的谢晋,转身面目狰狞地扑向纪端。   “区区一缕残魂,我要先拿你来给我儿偿命!”怪物来势汹汹,纪端却毫不恋战,扔下小鬼向旁边一闪,那怪物一下子就扑了个空,她悲痛地将地上血肉模糊的小鬼揽进怀中,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咯咯”声。   “谢晋,你怎么样!”纪端这时也看到了谢晋惨不忍睹的模样,男人整张后背都被血染红了,他以面伏地,没有太大反应,显然是因为刚才那股冲击晕过去了。   纪端暗自咬紧后槽牙,挡在谢晋面前。他们距离出口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可此时一大一小两只鬼正堵在必经之路上,统共就那么大的地方,根本无法避开他们逃出去。   怎么办?纪端甩甩左边肩膀,那里在刚才打斗时被小鬼狠狠咬了一口,却让他感觉半个身子都在发麻无力。   如果是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兴许还有逃走的可能性,但现在呢?谢晋现在情况不明尚且昏迷不醒,就算背着也无法躲过那一大一小两个鬼的攻击。   纪端的眼神逐渐阴冷起来,他冷冷地瞪着没有破绽的母子鬼,从地上搀起谢晋,将其过到自己背上。   耳边是母子鬼刺耳的嘶吼,纪端慢慢后退,他就仿佛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即使负伤也不会给对手丝毫突破的机会。   紧张的气氛僵持不下,废弃楼群外的雨却越下越大,伴随着电闪雷鸣,黑夜被闪电划破,绝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如看不见的寄生虫,一点点啃食着纪端的内心。   “虽然你只是一缕残魂,但也能出力助我们冲出这阵法。”怪物扭转她那焦黑掉渣的脑袋,正要狞笑着扑过来,楼外的长满杂草的青石地上突然传来沙沙脚步声。   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扭头去看,想要看清在这种紧要关头是哪个不长眼的赶过来送死。   随着又一声闷雷,闪电将黑夜照得惨白,但很快在下一刻又恢复原样,伫立在雨水中公寓楼再次沉入黑暗。   虽然只有一刹那的工夫,入口处那里确确实实站着一个人,一个不明身份没有任何理由站在那里的人。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开空气的声音,纪端忙偏头闪躲,那东西突然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贴在了他的脸上。   这个触感,是纸?不对,是纸灰?   “什……?!”完全是本能的,纪端向后仰脖子,仅仅是在一呼一吸的时间,他感觉到自己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是刚才那个站在门口的家伙!   “唔?”在神经分分钟焦灼的时候,纪端十分清楚地听到面前这家伙开口说道,“你身后背着的这人,他怎么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纪端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只觉得这家伙单单是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每一丝魂魄都在颤栗,身子变得不像是归自己所有。   “不说话?你们是一伙的吗?”没能得到回答,那家伙又继续自顾自说道,“生魂背着慧眼体质的人类,这种事可真不常见。”   纪端每根骨头都被经受这压迫感的威胁,他又听那家伙用一种很轻快的语调在进行分析,“我知道了,你们是误闯入这里惹到了麻烦的家伙吧?”   那家伙突然指向母子鬼所在的地方,他所处的位置突然此列有序地舞起几个绿点,已经适应黑暗的纪端能看清这是不速之客的指甲,不知道涂了什么染料才能在漆黑的状态下泛着荧光。   怪物突然发出咆哮,她似乎是被那这不速之客打扰倍感不爽,这次干脆连话都没有说,直奔那家伙面门而来。   “喂,当心……!”纪端的提示还未说完,他就见挡在自己和谢晋身前那人掀起身上那层乱糟糟的蓑衣,露出了里面的盘扣长衫。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凶!”   那人嘴中飞快念过一长串口诀,具体说得是什么,纪端没能听懂,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母子鬼离那人近在咫尺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力量凭空向后弹去。   纪端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仅仅是掐个诀就几乎让母子鬼锐气散掉大半。   不过在那人摘下蓑衣后,纪端终于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了。   那是个看上去年纪和谢晋差不多的男人,一袭长至脚踝的天青色长衫让他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纪端上下打量着男人的侧脸,在闪电短暂照亮夜空的几秒钟里,他能确定这男人的头发并不是亚洲人的黑色,而是倾向于灰的银白。   更值得纪端注意的是,这男人背后还背着一只竹制的笈,上面都是用深色麻袋打包而成的包裹。   这人什么来头?这身行当怎么看也不会像是出现在21世纪的样子。   “喂……说的就是你,劝你离我远点,否则别怪罪我连你一起超度了。”那人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符咒,也不管纪端的异样眼光,径直走向被打至角落的母子鬼。   “人世间早已过去几十载,尚且不说人,这楼都已作废,你又何必执念于怨,不肯转世投胎?”他问的是那对母子鬼,女人显然有些畏惧,但还是把孩子护在怀里,如困兽般向他咆哮。   “几十载?当年他放得那场火要了我和这孩子的性命,死后又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你让我怎么不恨!我为何不能有恨!”   纪端警惕地观望那边情况,突然感觉背后的呼吸变了,他忙把谢晋放下来查看状况。   “你怎么样?”他略微看了看谢晋的伤势,背后的穿刺伤不容乐观,血还在从伤口处不住地往外渗,男人本就苍白的脸也不知是不是消耗体力过多,竟略发死气沉沉的灰白,那样子竟像是命不久矣了。   纪端只觉心脏一紧,他知道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如果谢晋再得不到医治,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要是血一直止不住就完了。   “啧。”与母子鬼对峙的那人也回头望了望,他从怀中掏出个布袋,扔给了纪端,“里面有个茶叶盒子,把盒子里的东西掰一块给他吃了。”   那布袋之破旧,巴掌之大就缝着两个补丁,纪端将信将疑照做,翻找出茶叶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黑色丸子,还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道。   他不免皱起眉头,盯着那人的后脑勺发问:“这是什么?”   “伸腿瞪眼丸。”   那人毫不犹豫答道,听那语气不是太正经的样子,“你要是不想让他失血过多死掉的话,就赶紧给他搓一颗吞下。”   纪端捏着这所谓的“伸腿瞪眼丸”,又看了看将近奄奄一息的谢晋。他发现谢晋也在看自己,那个眼神不像是求救,竟然像是在弥留之际释然解脱了。   他想起之前谢晋的各种反常表现,突然意识到了奇怪所在,谢晋会不会一开始就在求死,他没有活下去的信心,也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纪端猛然想起之前在谢晋家,他手腕上的疤,虽然当时没有多嘴问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是谢晋自己导致的。   想来也是,这个脆弱如玻璃的男人,有着他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个秘密变得支离破碎,随便什么都能将他推向死亡深渊。   纪端抓住谢晋的下巴,他能明显感觉男人的生命在流失,他冷着脸从那黑色丸子上揪了一块,半强迫地把它塞进到谢晋嘴里。   “把它咽了,我不会让你死。”   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谢晋的水杯,探手一摸,发现男人还没有将丸子咽下去。   纪端气不打一处来,在这种时候犯犟,这是铁了心想死。他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大口,他托住谢晋下颚,将水渡到谢晋的嘴巴里。   谢晋此时几乎虚弱的无法挣扎,他想告诉青年不要管自己了,就这么任他死掉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他没曾想纪端竟然会贴过来用嘴对嘴的喂自己喝水,还强迫他把那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药丸往喉管里咽。   两人的唇紧紧贴合在一起,谢晋还在拒绝,咬死了牙关不肯松嘴,纪端干脆扼住他的鄂骨,打开其牙齿的同时,舌头卷着男人嘴中的药丸,顺着水流一并向喉咙里送去。   “咳!咳咳!”谢晋猛烈咳嗽起来,他的脸因为这几声咳嗽有些回了血色,谢晋被纪端揽住肩膀从地上扶着坐起来。   “玻璃渣子就先不拔出来了,一会去医院处理。”纪端的声音有些冷硬,“你之前答应过帮我找回记忆,和我互赢互利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谢晋没有说话,他偷偷瞄向青年侧脸,知道纪端这是真生气了,谢晋轻轻咳了两声,“……那个人是谁。”   “谁知道,他就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有够让人火大的。”   纪端蹲在谢晋身边,再次看向另一边情况。刚才他给谢晋喂药的工夫,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几乎把母子鬼收服得差不多了,现在正站在二鬼面前,试图化解烧成焦炭的女人执念。   女人抱着孩子,虽然发出哭声,但焦黑的脸上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是他对不起我,还放火烧死我和孩子,他把我们囚禁于此永世不得超生,自己却另外成家立业,我恨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些事情你总要往长远去想,近百年过去了,你要报复的那人犯下恶事,也早已离世,如果一定要以怨报怨,不如等到来世再算账,一切都为了孩子。”   孩子,孩子总不能和她一样,不得以转世投胎,只能以这种模样徘徊于人间。女人沉默了,她抱紧自己那面目全非的孩子,轻轻点头。   那人把垂在胸前的辫子甩到后背,他口中默念起往生咒,那对母子在抽泣中,身体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一缕金光之中。   “福生无量天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来到二人身边,见到谢晋已经完全醒了,他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毛。   “还不错,血止住了。”那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火折子,点亮后他的脸才确确切切清晰出现在谢晋和纪端面前。   “所以,你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他眯起狭长的细眼,有些奇怪,“我刚才推算有误,你们并不是意外误入的吧。”   他的视线瞥向地上七零八落的装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你,还有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碰巧经过,你们已经被那女鬼给吞噬了?”   “那个,谢谢你……”谢晋咳了两声,作势要从纪端怀里撑起身来,“如果不是……咳咳!”   “你就别逞强了。”纪端再次谢晋恢复到最开始的姿势,他眼中的戒备更浓郁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偏僻到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有,为什么救我们?”   纪端这一连串的问题着实让白发男人感到意外,他怔了怔,随后哈哈大笑:“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你果然很有趣!”   火折子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白发男人一屁股坐在废墟里,他也不在乎这里是否干净,他笑着迎上对面两人目光。   “我叫温良,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途径这里时感觉到异样,所以进来救你们了,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   他来了 本文战力天花板来了 第十三章 生魂   急促的雨点从天而降,砸在废弃楼外的青砖上有不小的冲击力,大厅内二人一会面面相觑,气氛顿时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中。   “你说,你是道士?”谢晋咳了两声,也不知是心理使然还是那药丸真起了特效,他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痛苦似乎有在逐渐褪去。   那自称温良的道士只笑不语,纪端刚要说什么,却感觉自己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受死死按住,是谢晋。   他有些意外,止住了动作,但谢晋依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他瞧瞧对男人张开自己的手掌,用肢体语言暗示谢晋写下来。   危险,离这个人远一点。   黑暗中,纪端从那缓慢地笔画中感受到谢晋的意思,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白发男人是道士,捉鬼除妖的道士,而他作为一个不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鬼,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男人的拔除对象。   “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那种逢鬼就捉的人。”温良把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倒是不以为然,从随行竹笈翻出一袋酒,拧开盖子大口痛饮起来。   “这地方鸟偏僻到谭江本地人都不会来,你说你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异常。”   此刻的纪端变得比什么时候都要警惕,他和温良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好方便来应对面前这个自身就是威胁的存在。   温良抬起胳膊一抹嘴角,果酿酒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钻入另两位鼻孔里,“你说谭江本地人都不会来,那你们两个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眯起眼睛,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向被自己问题问住的两人,“深更半夜的,你们两个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理由是什么?还是说连理由都解释不清的人,现在反过来质问我的出现合不合理?”   “没有的,他不是这个意思。”谢晋面对陌生人还是会磕磕巴巴,但看得出来他有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纪端只是比较谨慎……”   “谨慎什么?怕我会抹消他的存在吗。”温良收起笑模样,狭长的细眼恢复最初模样,他瞳孔并非普遍亚洲人的黑棕色,更像是混血种人接近于蓝的灰,“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你们比我要可疑吧?”   “不是的!我、我是个探灵主播,我们来到这里是做直播的,没有做可疑的事情……”   谢晋大概是有些着急,他被自己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这让他后背上的伤口二次裂开,血腥味一下子又蔓延在三人之间。   “你真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吗?别说话了。”纪端简单查看了男人背后伤口,冷着脸对上那白发道士,“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嘛。”温良把酒袋随意揣进怀里,他突然伸手拽住谢晋衣领,将这个虚弱的男人猛地扯到自己面前。   “你……!”纪端反应还算快,但他完全看不清这道士的动作。他伸手就要去拉谢晋,眼角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直奔着他而来。   纪端忙偏过头,一把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匕首贴着他的脸颊而过,最后稳稳地扎进身后的墙面里。   “别乱动,下一次就不是你的脸了。”温良冷声警告,他手中力气不由自主大了几分,领口的收缩让谢晋呼吸逐渐困难。   “我才是要问你想干什么。”温良扯着谢晋,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一个天资聪慧的慧眼体质,跟生魂混在一起做什么?”   此话一出,谢晋停止了徒劳的挣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良:“你说什么,生魂?纪端是鬼啊,我见过生魂的,不是他这个样子。”   谢晋对此再清楚不过,生魂是死者最后一丝执念,没有具象的容貌也没有对话的能力,一旦惊扰到了生魂,那么它就会烟消云散,原本的肉体同样会迎来死亡。   他十岁那年曾经目睹过姥姥的生魂出窍,那时没有一个大人相信小孩子说得话,也没有人告诫他不要和生魂说话,他跑去和日思夜想的姥姥说话,结果当晚老人就撒手人寰了。   可纪端又怎么可能是生魂?他被啾咬到会闹,虽然自诩靠天地精华补充能量,但也会饥饿,会吃自己煮的泡面……这样的纪端怎么可能是生魂?   “你还记得自己的执念吗?”温良冷哼一声,灰蓝色瞳孔瞥向一旁愣怔的纪端,“你跟着他,总有一天要连带着把他也害死。”   “胡说!”谢晋不知哪来的力气,刚才还在颤抖的双腿突然爆发出力量,踹向温良毫无防备的腹部,“纪端救过我好几次,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纪端,或许在最开始的废弃乐园就是他谢晋的葬身之地。   谢晋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有废弃乐园迷雾夜里青年理所应当提议的,有面试失败时纪端扯着自己离开的,还有……   还有方才被女鬼重伤不肯吃药,被纪端以口渡药的画面。   温良自然没有因为被踹而放开不老实的谢晋,他的瞳孔在转动,同时也在打量着自己手中这个看上去胆怯却异常激动的男人。   “你们是什么关系?干探灵这行的就算是门外汉也都知道,不要轻易和孤魂野鬼扯上关系,有多少不信邪撞枪口的,更何况还是他这样不太寻常的家伙。”   因为乱动的缘故,温良不得不把谢晋放下,谢晋的脸色已经因为快要窒息变成了猪肝色,他大口喘着气,咳嗽声连连不断。   “纪端不会害我,他从来没有想过害人!”谢晋觉得胸口发闷,咳出的唾液中带上了暗红色血丝,“我答应帮他找回记忆,我们是搭档。”   “臭道士,你是看不见他身上有伤吗!”回过神来的纪端朝温良怒吼,“不管我是鬼还是生魂,都没有害过别人,我也不想伤害别人,你凭什么说我会害死谢晋?”   “纪端,我没事的,别说了。”谢晋担心两人打起来,强撑着拉住纪端,虚弱道。   温良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看,他确实没有见过眼前这种景象,慧眼和生魂,真是有够活久见的组合。   “别激动,我既然给药治他,就一定不会害他。”温良耸耸肩,有些不成样的举起双手,“有些东西你不愿意相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不需要,至少不用你来说。”纪端把谢晋从地上搀起来,过到自己背上,眼神始终警惕着不远处这个白发男人。   “哎,那好吧,我本来看你不懂想告诉你的。”温良无所谓地摆摆手,“生魂本就是人生前残留执念,对这人世间留恋也好憎恨也好,只要被人撞见都会魂飞魄散,但你不同。”   他食指指着纪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既没有化作怨灵游荡人世,也没有像普通生魂那般魂飞魄散,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我看着倒像是中了诅咒。”   “……诅咒?”纪端背后的谢晋呼吸一滞,他似乎对于这个字眼尤为敏感,“怎么会是诅咒?”   纪端明显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沉重,血腥味愈发浓烈起来,他知道再不尽快把谢晋送到医院救治,男人就要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超脱寻常的情况,怎么不会是诅咒。” 温良看了眼虚弱的谢晋,对着纪端挑挑眉头,“像你这种情况,倒像是中了萨满诅咒。”   萨满诅咒?   纪端觉得莫名其妙,他确信自己在成为现在这副模样之前是不迷信的,更何况是被什么萨满诅咒的荒诞笑话。   “你别这副表情看着我,这萨满是原始宗教,所属派系和道教完全搭不上关系,我也只是觉得像,至于是不是还需要核实。”   “你要干什么?”眼见着温良散着自己转圈,纪端视线追随温良而移动,他时刻警惕着不把背后受伤的谢晋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方可攻击范围内。   “他伤得很重,药丸都止不住血。”温良垂眸观察谢晋背后的伤势,“你要不想他出事,还是尽快送去医院比较好,我可以帮你。”   “你先别急着拒绝,想想看他一个伤患被常人无法看到的你送去医院,半死不活地还漂浮在半空,岂不是要闹出灵异事件来?”   温良笑得人畜无害,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就是搭把手的事情,我不收你费用。”   凌晨时分,谭江大学医院急诊门口,一个穿着道士的白发男人架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出现在那里。   他肩膀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后背都是血,值班护士只看了一眼,忙招呼人推来担架车,众人合力把男人抬上车去。   “小心小心,他背后有伤。”在温良的出声提醒下,谢晋被人翻身以面朝下,推往急诊室。   “天啊!病人背后都是碎玻璃!”   “快去拿碘伏镊子做紧急处理!”   一个值班护士在百忙之中探出头朝温良的方向叫:“那边病人家属,先去窗口补挂号缴费。”   温良无奈地撇撇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其他人看不见的纪端,“干嘛,你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身上还能有钱?”   “……”   纪端刚要开口,抬眼却见温良已经走向缴费窗口,手里还抛着一个刺绣的破布袋子,“罢了罢了,我先替你交上,总不能看着那位失血过多休克死掉吧?”   纪端的视线紧紧盯向温良的背影,不知道这白发道士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   温良gg出场 第十四章 靠谱的德高望重男性   谢晋觉得自己眼皮发沉,隐约间感受到周遭嘈杂人声和医疗机器发出的冰冷运作声,听得有些让人心烦意乱。   身体沉得发木,就像被无数只隐形的手在拽着让他下坠,谢晋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就连呼吸也开始越发困难。   他这是要死了吗?谢晋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现在的他连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身体开始在一片虚无中慢慢下沉。   虚无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谢晋感觉自己在被黑暗吞噬,他不禁用那已经麻木的大脑想:“虚无的尽头会有什么?应该不会再感受到现世里的痛楚了吧。   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担心他的人,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无非是一种折磨,现实的残酷就似一把尖锐的玻璃,无时不刻都在刺痛着他的心,有时候死亡真的会是一种逃避着痛苦的解脱。   “医生!患者血氧饱和度跌至70%!需要紧急供氧!”   “上呼吸机,快!把人翻过来!”   “可是……他背后的伤。”   “没什么可是!背后伤口玻璃碎片已经全部摘除,是命重要还是伤口重要?!”   外界医护人员的抢救声谢晋完全听不清楚了,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膜堵在谢晋耳廓,他独自在黑暗中沉沦,身边静得可怕,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回忆如同播放幻灯片般一页页在脑海里闪过,谢晋看到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身边围绕的人们,如今却什么也不剩了。   这两年的生活糟透了,他就像一条落魄的丧家犬,昔日朋友们离奇死亡,网络对他的骂声不断,他被推到舆论最高点,再被重重砸进无法挣脱的泥沼。   谢晋静静地看着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他看到曾经自己躲在漆黑的出租屋里,用刮胡须的刀片毅然决然抹向腕间动脉。   也看到了原本可以化形黑狮的啾为救自己耗尽了大半修为,最后化成掌心大的黑猫才保住性命。   对了,最后没能见上啾,有点遗憾。   谢晋努力眨眨眼睛,朝着带有黑猫的记忆碎片空手一抓——他当然什么也没抓到,身体反而还因为动作下坠速度加快了几分。   随后,他看到了纪端的脸。   这个自废弃乐园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年,或冷嘲热讽或大叫咆哮,事后还要摆出一副年轻人的特有淡定,当时谢晋还因此觉得他英年早逝有些可惜。   但听道士说纪端其实是生魂,直至昏迷前谢晋还在想有没有办法能让纪端回到他身体里去,毕竟纪端还年轻,他未来路还有很长。   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来不及去问那自称温良的道士了。   谢晋慢慢闭上眼睛,他感受着自己在双重黑暗下因坠落带来的失重感,瘦削的脸上竟然挂起来一抹久违的笑意。   就要解脱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谢晋,谢晋。”   无限黑暗中,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唤自己的性命,那声音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谢晋,睁开眼睛,你不能再继续睡下去了。”随着那个声音,谢晋感觉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抚上自己的侧脸,那应该是一只手。   “谢晋,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不能死,你不可以轻言放弃!”   下坠戛然而止,谢晋整个身体被定格在黑暗中,突然有一股巨力自下而上涌起,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光明,他被身下的大力托举着朝那光送去。   那过程无法用语言形容,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谢晋就被推出那片虚无的黑海,同时也在那一瞬间,感官和呼吸同时开始运转,外界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患者血氧恢复正常指标!90%、96%!”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谢晋微睁双眼,迷茫地看着正上方刺眼灯光,旁边医护人员乱出了重影。   他眼球微转,看到了伏在手术台旁的纪端正张口说着什么,脸上表情是不可多见的焦急。   “谢晋?谢晋?听得到我说话吗?”一只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扒开谢晋眼皮,紧接而来的表示一束光。   “瞳孔反射正常,抢救过来了。”隐约间谢晋听到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许是麻药后劲儿上来的缘故,他动了动眼皮,再度沉沉睡去。   手术室外,手术中的灯牌终于从红色跳到了绿色,温良坐在公共排椅上,正啃着一个窝头。   那扇隔绝生与死的门被推开,温良抬眼望去,看到谢晋躺在担架床上被医护推了出来,而纪端也跟在推床的人中,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他怎么样?”温良站起身,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迎面走向推谢晋的医护人员。   “手术很成功。”主刀医生和他解释,“背后伤口也进行了缝合,后续需要住院观察,患者后背是撕裂性创伤,后期在家慢慢调养,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贴心地把谢晋送到病房,并嘱咐一些忌口和需要注意的事宜,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温良,要去补交这一周的病床费。   温良耸耸肩,有些心疼地抓着自己的小布包,见纪端还是不发表言论,只能自认倒霉地嘟囔:“行了,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没有钱,那他呢?直播探灵应该挺挣钱的吧?你知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密码?”   “……他更没钱。”纪端叹气,一指谢晋被剥下来的破烂衣服,“你看他身上的地摊货,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吗?”   温良大呼闻所未闻,他捏着自己空瘪瘪的布袋子干瞪眼睛:“不是吧,那我先前垫得钱你们怎么还我?”   原以为放出去人情债理应会收到一笔价格可观的报酬,谁能想到不但分文未取甚至还要把再搭钱赔进去!玩呢?   “你之前说我是生魂,等我找到办法回到自己身体里去后,一定会连本带利把钱给你。我生前…我记得我还是人类时还算富有,如果你能帮我,我会给你报酬,要多少都可以。”   纪端对上温良灰蓝色的瞳孔,又看了看病床上还在昏迷的谢晋,怕对方不信,咬咬牙发誓,“如果我骗你,我这条命你随时拿走,不管是灰飞烟灭还是永世不得轮回,任你处置。”   “你小说看多了吧,还永世不得轮回呢。”温良揉着他那头异常扎眼的白发,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取钱,身上现金不够。”   他把背后那个看上去不轻的竹笈放在病房一角,从里面翻出件看起来质量不太过关的透明雨衣,出门了。   谢晋原本要办理的病房是六人间,但是普通病房床位已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先安排进了特护,单人间独卫环境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也贵。   “现在睡得倒香,刚才抢救中呼吸骤停的要把人吓死的又是谁?”纪端在病床边坐下,床脚放着护士送过来的病号服,他拿过来拆袋打开,准备给谢晋穿上。   掀开被子,下面就是谢晋全裸的身子。因为背部有大面积创伤,谢晋是趴着的姿势,纪端动作一滞,被那染血的绷带刺痛了眼睛。   虽然知道谢晋伤得不轻,但没想到背后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肉,因为不久前刚清理了创伤,伤口中的碎玻璃都被清除,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就不应该去那鬼地方。纪端看着谢晋惨不忍睹的后背,暗自咬紧牙齿。   考虑到谢晋输液的手不方便,他暂时先给穿了裤子,好歹让谢晋在医院不至于是全裸状态。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冒雨出去取钱的温良湿淋淋地回到病房,他甩给纪端一张收据单,满脸肉疼:“急诊手术费加上住院费用,总共3958.63,单子收好了,以后我要双倍。”   “我说了,要多少我都给你。”纪端看也没看,直接把单子叠好揣进裤袋,他给谢晋盖好被,终于第一次正式把目光投向正在擦头发的温良。   “刚才就该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纪端的视线紧紧盯着温良有些妖异的脸,“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温良正在拆脑后的辫子,现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话,都有些麻木了:“想救就救了,救人哪有这么多理由?”   “别敷衍我。”纪端的声音有些冷,直觉告诉他温良的理由没有那么简单,“你刚才也说了,我和谢晋有异于常人,再说刚见面那会儿,你是不是想杀我。”   屋内气氛虽谈不上剑拔弩张,但纪端自始至终就没有放下过警惕,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的身体本能告诉他不要去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只是开个玩笑,我不得试探你究竟是什么人吗。”温良示好地抬了抬手,他披散着的白色长发黏在他颈间,让他看起来在现代社会中十分突兀。   温良把毛巾搭在肩上,从一堆装备中找到谢晋那串桃木珠,他把手串拿在手里把玩,“实话告诉你们,我的嗅觉十分灵敏,尤其是对我自己的血。”   他把那手串抛给纪端,纪端下意识接过,看着手串上的几颗朱砂,突然想起谢晋之前抵抗女鬼时的种种表现。   “……不会是你吧?”   纪端隐约回想起来之前谢晋为了以防万一介绍装备,提过一嘴自己佩戴的桃木串有几颗朱砂掺了某位德高望重的道士血液。   “什么?”温良不解,没听懂纪端在说什么。   “德高望重的道士?那几颗朱砂里有你的血?”他指着温良鼻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温良刚脱掉自己外面的灰色长袍,露出内里纯白色的里衣,听到纪端这样称呼自己,脸上突然遍布起笑意:“正是在下。”   狭长的细眼弯成月牙模样,他似乎心情大好,也不再继续卖关子,“你猜得没错,我正是嗅着自己的血味到了那里,至于救你们嘛……真的就只是顺便而已。”   --------------------   纪端:记仇的种子就此埋下 第十五章 道士说道   雨声一直不停,谢晋趴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意识虽然是迷糊的,五感却还算清晰。   迷迷糊糊间他能听到两个人在对话,是纪端和那个叫温良的道士,但是听不清他们具体是在聊什么内容。   屋内正在对峙的一人一魂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晋那边,尤其是纪端见到那串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桃木手串,指着温良鼻子大骂骗子。   “去之前谢晋还特意跟我说过!他说有一串带朱砂的手串,里面混着道士血可以辟邪,结果呢?屁用没有,还不是照样被那女鬼打得命都快没了。”   “此言差矣,先不谈那些打着幌子说我血液可以辟邪的无良卖家,你以为辟邪是怎么用的,戴串相当显眼的珠子在绝对力量前晃悠,不会被攻击都是在扯淡。”   温良说得条条有理,他摇头晃脑地指责纪端,“更何况我可没对外售卖过这种东西。”   “没对外售卖?那谢晋怎么会有。”纪端秉持着拒绝忽悠的原则,唾弃这种倒卖二手货的行为,“混有你血液的珠子流通到世面上,不是你还能是谁,二手贩子吗。”   “这个手串里确实混有我的血不假,我也的确持印诵咒赋予它庇护能力,但仅仅如此,这么个庇护手串顶多起个心理作用,你还真指望能真正意义上除邪?”   温良反击起来丝毫不在话下,“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骗子,我的确和骗子之间差一个二手贩子。”   “……”纪端无言以对,事实不可否认的确实如此,对战母子二鬼的时候他们确实很无力,几乎是被压倒性的按在地上打。   如果那桃木手串真能有用,那谢晋现在就不应该躺在那边,也不知谢晋从哪搞来的这玩意儿,大概率是又被人给骗了。   “行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纪端看看谢晋,又转头看向温良,“你不是还要继续云游吗?”   温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把湿掉的外袍搭在木质椅子背上:“我为什么要走?你们…他不是还欠着我医疗费,我才不当那个冤大头。”   “身份证信息和家庭住址你都知道,你还怕他跑了不成?”纪端挑着眉,看着温良踱步到沙发旁。   把自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砸进单人病房里那张唯一的软皮沙发里,温良抬头见纪端还盯着自己,他翘起二郎腿,表情十分桀骜。   “不能,反正在没还清钱之前,我是不走了。”   什么救人不用理由,这分明就是借口赖上了,纪端不动声色地抽抽眼角,总觉得这种死皮赖脸缠人的方式出乎意料地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晋是被热醒的。   单人病房明明配套中央空调,但谢晋凭借自己体感温度大概能猜到,空调并没有被打开,反倒是自己身上被塞了一层厚棉被。   他尝试转身,背后伤口被这动作有所牵扯,疼得谢晋直咧嘴:“嘶!”   “你醒了?”一只手穿过谢晋脖后,借力帮他把身子侧过来,纪端的脸出现在他视线范围里,“好点没有?”   这是在……医院?   谢晋看着吊顶白炽灯,神情有些恍惚,他记得他们在破公寓和女鬼的抵抗中损伤惨重,后来他就半昏过去,是一个道士出现救了他和纪端。   “纪端…”他刚一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不时传来阵痛,嘶哑得厉害,好在纪端看出端倪及时递过来杯水。   “先别说话,你本来就失血过多休克,再加上输的液体也会口渴,没什么大碍的话先喝点水缓一下。”   直到盯着谢晋喝下整整三大杯水,纪端才问道,“你刚才要找什么,饿了吗?”   “道士,那个道士……温良去哪里了?”压住喉咙的不适,谢晋连说带比划地,“我还有很多东西想问他。”   听谢晋一醒来就问温良,纪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看在男人还是重伤病患的情况下,没好气地一指屋内唯一一张软皮沙发。   “在那呢。”   沙发上的温良披散着一头白发,里衣胸襟大敞,露出衣服下结实的胸肌。他手里还攥着半个啃过的窝头,人却已经歪着脖子睡着了。   “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纪端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白粥,打开盖子尚且还会冒出热气,他把粥递给谢晋,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好消息吧。”谢晋心说不可能还有比自己人生更差的事情了,于是果断选择先听好消息。   纪端像是猜中了他的选择,无奈耸肩:“好消息是你已经渡过了最难熬的时期,医生说再晚一点送来抢救,就真的危险了。好在我们送医及时,你现在没什么事,大概一周后就能出院。”   这消息听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要好,谢晋心里有些忐忑:“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坏消息啊……”纪端嗤笑一声,把视线瞥向沙发上的温良,“你目前的所有治疗费包括住院费用,都是那边的家伙替你缴的。”   谢晋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掉了,纪端还没完了地继续说,“并且他说在你没还清债务之前,他就赖着你不走了。真是,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这么不要脸。”   不可置信地望着纪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脸,谢晋心中再一次迷茫了。   “我是怎么睡个觉总觉得耳朵痒,原来是有人当着面说我坏话。”温良的声音兀自响起,他眯着那双细眼正玩味地盯着二人看。   “明明是这位兄弟答应我的双倍报酬,不然吃力不讨好的卖卖我哪里会干。”温良把吃剩下的窝头放在茶几上,左手把玩着一根长嘴烟杆,起身走到病床前。   “你要是敢在这里抽烟,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去。”纪端握紧拳头在温良面前挥了挥,“说到做到。”   “太过分了吧,我只是转转而已。”温良抗议,烟杆在他指尖像是被赋予了灵魂,灵活转动着。   “转也不行。”纪端语气坚决,没有半点退让。   温良眼尖地瞅见天花板上的消防警报,无奈撇撇嘴,只得把烟杆揣进怀里。   “好吧,你想问我什么?”温良吊儿郎当地站在床边,“如果类似我是谁为什么要救你们的问题,我谢绝回答,让他告诉你。”   纪端点头表示认同,“可以,这些在谢叔昏迷期间他都回答过我,关于他的身份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先来问我。”   窗外天空已经放晴,下午两点钟正是阳光最明媚的时候,伴随着聒噪蝉鸣,谢晋开口摇了摇头。   “我不好奇那些,你说纪端是生魂,那他是不是还有变回人类的可能性?被萨满秘术诅咒又是怎么回事?”   谢晋问出的一系列问题把做足准备的温良都给问笑了:“就这些?我还以为是有多么不得了的事,值得你忍着疼痛还要开口说。”   他见谢晋没有说话,又继续道,“你昏迷期间我向他了解了一些情况,他身体有温度,又能在特殊折射下被正常人看到,综上来讲如果他的肉身还活着,还是有可能回去的。”   “只不过。”温良话锋一转,“他说自己从醒来就没出过庆州废弃游乐园,并且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记忆,魂魄出体且失去记忆,在我的认知里只有诅咒能做到。”   温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沓符咒,呈扇形打开展示给二人看,“这是我们道家符咒,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有正道必会有其反道,萨满诅咒便是其中之一。”   道士说道,津津有道。   虽然不想深究这道法背后的深刻含义,纪端和谢晋听得很是努力,虽然他们都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纪端身体目前的状况很像是被萨满巫术,虽然他现在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但这诅咒就是埋在他身体内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良把手搭上纪端肩膀,“就会嘭的爆炸。”   “把手拿开。”纪端拍掉温良的手,他怎么听都觉得这人像是在忽悠,“听说过所谓的哑弹吗,说不定我运气好没事。”   两人又开始就诅咒的威胁程度争辩起来,谢晋垂下眼陷入沉思,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们。   温良口中的萨满是一种在北亚,西亚乃至东欧北美地区,随着游牧民族的游牧活动,也曾听闻萨满文化中跳大神请的“神仙”也并非神灵,而是一些孤魂野鬼乃至妖邪。   萨满诅咒蛊之狠毒,他早年在贴吧曾见过圈内大神分析压胜之术,不论是真还是假,看了都会让人不由得起一层白毛汗。   “那……纪端身上如果真有诅咒的话,还有办法驱除吗?”谢晋打断病床前两人的吵嘴,他一改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习惯,直视着温良那双灰蓝色眼睛,“还有办法吗?”   “这个不好说,毕竟与我不是同一派系,我也是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温良扶着床脚护栏坐下,“不过连这家伙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你真要替他研究起萨满秘术?”   谢晋呼吸一紧,他被温良这话问住了,虽说是他答应纪端找回记忆在先,但如果青年的身体异常是因为萨满诅咒引起的,肯定是要追溯其原因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是的,我答应帮他找回记忆,”   但矛盾就出在这里,纪端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很抗拒温良,甚至到了完全不相信温良的程度。   谢晋盯着温良过了许久,他不清楚温良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引起纪端的反感。   至少不能是外表的原因吧,这位看起来不着调所以不信任?不太可能吧,他默默心想。   “你这是什么眼神?还有你怎么也是。”温良抬头看到两人怀疑他的眼神,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好歹也是你们俩的救命恩人,怎么会用这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这很伤人。”   病房陷入到短暂的沉默,温良看着谢晋,没忍住抽了抽眼角,“难道是因为我的长相?你们就当这是天生的白化病。”   --------------------   纪端:总觉得温良这家伙的死皮赖脸有点眼熟   谢晋:纪端……你   纪端:什么?   谢晋:没事 第十六章 随时会发生的少儿不宜   “不是,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谢晋表情有些复杂,他有些不敢直视温良,怕被看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人真的靠谱吗?   “你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度。”纪端双臂环胸靠在那里,“之前你给谢叔吃的伸腿瞪眼丸,具体是什么成分都不清楚,幸亏是有效果,如果是毒药……”   伸腿瞪眼丸?   谢晋听得云里雾绕,昏迷前的零碎的记忆里纪端确实曾用某种羞耻的姿势喂给他东西吃,但伸腿瞪眼丸又是什么,药的名字吗?   “拜托,当时我可是看见了,药丸是你主动往他嘴里送的啊。”温良不急着解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纪端,“你借口喂药实则吃人豆腐,我看你才没安好心吧。”   眼看这俩又要吵吵起来,作为当事人的谢晋几乎把脑袋要埋在被子里,他羞红一张脸,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们,你们先出去!”   谢晋一直都是好脾气,纪端惊讶于他突然换了副语气,当下停住动作,向谢晋那边探头望去,“谢叔?你这是怎么……”   “出去,可以让我冷静下吗。”谢晋已经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即使里面热得令人窒息,但好歹能让他躲一躲,以免再次成为这两人的议论焦点。   “可是你的伤?”纪端还在尝试,但他很快就被温良抓住了领子。   “可是什么,人家现在不想见你,有点眼力劲儿行不行?”温良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他力气大得离谱,拖着纪端很快走出病房。   当听见房门“嘭”的一声闭合,嘈杂声隔绝在外,谢晋这才顶着一张憋红的脸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他环顾四周,这间特护病房可比他家的破卧室要大得多,先进的医疗监听设备正连接着他的身体,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些得要多少钱?谢晋有些肉疼,听纪端说是温良先垫付的治疗费用,可这笔钱怎么还,拿什么去还,他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他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上面最新一条动态是向粉丝报平安,显然是纪端趁着他昏迷时发布的。   虽然评论区依旧乌烟瘴气,但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因为乌龙事件再次被闹上热搜。   经过这两次直播,谢晋的直播平台收获一波新晋粉丝,这些人不会抱怨直播总出幺蛾子,也不会任由黑粉恶言攻击,她们通常以妈妈的口吻回击并保护谢晋和纪端。   “纪流勇晋yyds,黑谢晋的我一律怼回去,没看到他多憔悴,你们这是网暴!”   “谢晋晋多发自拍呀,从网上大概了解了之前的情况,你身上那股颓废破碎感太令人心碎了,还好吗?”   “这是什么傲娇狗狗和颓废大叔,我要磕死了啊啊啊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谢晋不知道什么叫炒CP,但见到突然有这么多陌生人关心自己,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丝暖意。   犹豫片刻后,他打开拍照模式,对着自己憔悴的面容按下快门,没有修图也没有滤镜,谢晋把自己最真实状态的样子发布到微博上。   “谢谢大家关心,我很好。”发博成功。   照片上因为刚才闷热的缘故,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蒙上一层绯红,头发也被汗水浸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这条博文很快就开始被人疯狂点击,好听恶评竞相袭来,谢晋没有再看,而是给公司负责他的人打电话过去说明直播中断缘由。   虽然说话磕磕绊绊,好歹态度还算诚恳,对方没说什么,只是警告他下次注意。   “谢叔,我进来了。”下午四点,病房门被敲响,纪端拎着盒从便利店买来的皮蛋瘦肉粥走进来,“肚子饿了吧?”   谢晋的肚子适宜地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怎么会有钱买饭?”   “温良掏钱。”纪端把粥的包装拆开,“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吃?”   不知为何,谢晋突然想起在废弃公寓里纪端喂自己吃药的场景,他老脸一红,忙摆手拒绝,“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   盛满白粥的勺子已经递到嘴边,抬眼望去是纪端故作无辜的笑脸。   “吃吧,我喂你。”青年笑得人畜无害,谢晋脸更红了,这么看倒像是他在脑补些少儿不宜的东西,纪端成了他宣泄龌龊想法的对象。   “谢叔你怎么了,脸这么红。”纪端不知道谢晋心中所想,手顺其自然地搭在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有问题,有大问题!   “我自己来就行,不用你帮忙!”谢晋迷迷糊糊地推开那只手,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他没有注意到纪端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狡黠,而是抢过那碗粥埋头喝起来。   病房外温良听着这场闹剧,自觉无趣地耸耸肩,朝吸烟区走去吸他那杆长烟了。   谢晋总共就在医院住了三天,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住下去了,撑着他那副开始结痂的身子,执意拉温良退掉多交的几天住院费。   不知道是不是温良的“伸腿瞪眼丸”起了效果,谢晋背后密密麻麻的伤口虽然不可避免的会留疤,但愈合的速度却异常快。   算上治疗和住院的费用总共是2581元,谢晋把医院退回的钱还给温良,还给他打了个欠条。但温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还是在谢晋出院后跟着他回了家。   他并没有对谢晋的小破屋表现出嫌弃,大概是初于他云游四方有地方睡就是家的理念,温良对此还表示挺满意。   只不过三个大男人挤在拮据的出租屋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着实有些尴尬。   纪端是意料之中最先表示不满的人,谢晋的出租屋总共才一室一厅一卫一张床,那床还是上了年头的铁质床,总共一米五宽睡他和谢晋都费劲,更别提再多一个温良。   “你的东西就够占地方了,干脆去睡厕所吧。”   纪端皱眉指着温良堆在门口的竹笈,又看了看谢晋家狭窄的厕所,再三衡量一下做出了决定,“不,还是睡外面走廊吧,万一起夜再踩到你,怪渗人的。”   “同样都是寄人篱下,人家谢晋还没开口,你自作主张些什么。”   温良蹲在地上拆竹笈里的包裹,言辞义正地拒绝了纪端的“提议”,他从里面拿出防潮垫和一套简单被褥,整齐铺在铁质床的下方。   “我就睡这儿,不劳你费心。”温良脱下外面长袍,露出被汗浸透的里衣,“我劝你们睡觉的时候安静些,不然……”   他伸手抓住铁质床头,没有用上力气只是晃了一晃,床就发出嘶哑难听的“吱呀”声音。   “不然我会怀疑你们当着我的面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这人在胡言乱语什么!谢晋羞愤地恨不得找块地板掀开钻进去,他的性子使然,只能想了个尿急的借口,仓惶躲进狭窄的卫生间里。   晚饭是烧鹅配白粥,烧鹅和米是温良溜达到老城区菜市场买回来的,他看上去虽穿得朴素无华,但嘴却意外的刁。   纪端眼疾手快地夹了只鹅腿,塞进谢晋的空碗里:“我以为你只喜欢啃窝头,原来是个喜欢吃荤的道士。”   “吃荤怎么了?我又不是秃驴。”温良抓着肉块啃得正香,听到这话满是不屑,“再说我是正一派道士,吃三净肉,我问心无愧。”   “也是,毕竟正一不用像全真出家后禁律多。”谢晋不喜肉食,默默把鹅腿夹给纪端,他用筷子搅凉白粥,这才像猫吃食一样小口酌起来。   “什么是正一派,三净肉又是什么?”纪端对于这种事情涉及太浅,几乎是一无所知,见谢晋和温良沟通毫无障碍,心中突然暗生不爽。   温良喝了口白粥,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嘿嘿一笑:“不懂吧?我们正一派的道士可以结婚生子,也能喝酒吃肉。”   “至于三净肉呢。”他晃了晃手中的鹅屁股,酥脆的外皮满满一层油,“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己杀,这就叫三净肉。”   “我之前团队里的道士朋友也是属于正一派,所以从他那里了解了一些。”谢晋放下粥碗,轻声说道。   他很少会提到以前的事情,所以纪端对“以前”这个话题很是敏感,见谢晋没有要深聊下去的意思,他连忙追问道:“然后呢?你们就没有联系了?”   像是某种保持很好的平衡被打破了,谢晋顿了一下,过了许久这才说:“……他去世了,在两年前。”   两年前,和网络热传中探灵先锋遭遇的某起事件时间相吻合,难道团队里的道士也不幸丧命于此?   纪端不想看到谢晋一提起以前就缄口不言,他想着至少要等到谢晋开口自己说出事情真相的时候,他再去问详细经过。   空气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纪端挠挠侧脸,试图在温良身上转移话题:“那什么刚才就想问了,你不是云游四方吗,平日里又没有固定收入,哪来的钱?”   在一旁安静吃鹅的温良突然被提及,他抹掉嘴边鹅油,有些奇怪道,“谁说我没有固定工作?”   他抽出干净的那只手抓起自己手机,快速在上面点了几下,“这是我找人设计的软件,上至找猫下至算命,不过主要客户群体还是有驱邪捉鬼需求的人。”   温良把手机举起来给谢晋和纪端看,只见那花花绿绿的页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滴滴捉鬼。   --------------------   温良的出现就像是那一大管子助攻剂…放心食用,剧情上是三人行主角团,感情上是1v1 第十七章 滴滴捉鬼,在线接单   “滴滴捉鬼?”   谢晋看着那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序页面,有些哭笑不得,正常来说会有人把自己的大头照当做首页宣传图吗?   他不清楚,反正温良就这么干。荧光色的配字下,是温良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手机屏幕。   “笑什么,这可是我的财富密码。”温良关掉屏幕,冲毫不掩饰嗤笑的纪端挑挑眉毛,“少则几千多则几万的单子,我可是都接过。”   谢晋在听到这个数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他有些惭愧地开口:“你这个比我直播赚钱,具体是以什么作为收费标准?”   “这个就要看客户自身遇到的事情了,如果遇到那种没良心赚黑钱的老板,我自然会狠狠宰上一笔,同理如果客户是遇上麻烦事的学生,我兴许会收一些路费,事情可以免费帮忙解决。”   好一个惩恶扬善,劫富济穷的大善人,纪端撇撇嘴,看谢晋和纪端交谈甚欢,心中不免有些堵堵的。   饭后,温良翘着二郎腿侧躺在自己床榻剔牙,余光瞥到刚洗完碗的纪端,朝他招招手:“哎,给我也倒杯水。”   “自己倒。”纪端正眼都没给他,把手中水杯递给谢晋,“谢叔,喝点水。”   谢晋正窝在那台式电脑前写探灵日志,他鼻梁间还架着副磨了边的透明框眼镜,闻言抬起头:“谢谢。”   “你还近视?”纪端在旁边拉了张塑料凳子坐下,“之前没见过你戴过。”   “看电子产品的时候会戴,我度数不高。”谢晋再三确认文档内容,图文并存的探灵日志并没有太大的错误,于是复制文字到微博,点击发布。   谢晋有探灵后发布记录的习惯,这次探险废弃公寓也不出例外,虽说两年后重操旧业,但次次都遇险,甚至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这就有些不太安全了。   “怎么了?”纪端朝谢晋探头查看,发现他眉宇间又多了几丝惆怅,“突然间又愁眉苦脸,这是怎么了?”   “纪端,你不觉得我…很不吉利吗?”谢晋踌躇半晌,慢吞吞吐出这么一句。   “不吉利?要说不吉利应该得是我吧?”纪端耸耸肩,整个身体突然向后靠去,他指着自己的脸,语气很轻松地对谢晋说。   “你是人我是鬼,怎么看也是我影响的你吧?而且你不是不吉利,是心态不好。”   这话成功堵住了谢晋的嘴,低垂着头,镜片反光遮住他大半张脸,倒是在后面一直看乐子的温良开口说道:“那你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鬼,你是生魂。”   对于这个家中突然多出来的第三人,谢晋和纪端显然都还不太适应,但某人却完全不自知,仍侧躺在临时床榻叼着他那杆旱烟吞云吐雾。   “温道长。”谢晋叫得毕恭毕敬,“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请教问题可以,但道长二字还是免了,叫我温良就行。”   “好吧,温良。”谢晋打着结巴,“之前在医院里,你提到的萨满诅咒,那个真的没有办法解除吗?”   “这个我之前也跟你说了,毕竟萨满秘术并不在道家驱鬼破邪的范畴内,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东西,只能尝试着想办法解除。”   温良吸着烟,他有些无奈谢晋对这件事的执着,“当然我不会,如果你真想帮他,我可以打听一下。”   “那,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谢晋下意识脱口而出,“如果解咒失败的话,纪端会怎么样?”   温良觉得他这种心中藏不住事的举动很有意思,继续无视纪端,举起烟杆在谢晋头上轻轻一碰,“按照我以往经验来讲,魂体很可能会灰飞烟灭哦?”   “别听他胡扯。”   纪端额间青筋暴起,他扒开温良那张妖言蛊惑的脸,把愣怔的谢晋的电脑椅拽到一旁,“谢叔,这家伙的确不靠谱,你别傻乎乎相信。”   但谢晋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沉浸在温良方才的话里。   灰飞烟灭?他愣愣地任由纪端拉拽自己,眼中即使能看见青年略有生气的脸,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代价太大了,无论选择生魂出窍苟活在人世上,还是选择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危险尝试,代价都太大了。   “我说。”   直到温良朝着谢晋打了个响指,谢晋这才如梦惊醒,他定定地看着温良,脸上满是惆怅。   “我看你们俩玩探灵直播还挺有意思的,要不要考虑带我一个?”温良把玩着他那旱烟杆,心里早已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探灵直播捉鬼,你们不觉得这个题材有够吸睛吗。”   “你?又想干什么。”纪端试图从温良笑眯眯的脸上找出端倪,他实在搞不明白和自己各方面都不和的家伙又想搞什么,“你目的看起来不是很单纯。”   温良被质疑并不生气,他用烟杆屁股指向谢晋:“我先来替你们分析一下你们能得到好处,你们在直播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厉鬼,你们永远不知道等待你们的是什么。”   “其次,我好巧不巧是个以驱邪捉鬼谋生的道士,有我的加入,至少可以保障你们的安全不是吗?”   “再说。”他那双灰蓝色如狼一样的眼眸扫过二人的脸,“慧眼敏感体质的主播和生魂,再加上一个道士,相信我观众是不会拒绝这种组合的。”   谢晋和纪端都没有说话,尤其是谢晋,之前被纪端带离废弃乐园时他以为青年是怨念强大的厉鬼,所以才会带上纪端去公寓楼,可谁想到是他是看错了?   “……其他人不知道纪端身份,他现在只是个可以被手机捕捉到但肉眼不可见的人。”谢晋试图解释,却被温良摆摆手打断了。   “管他是人是魂,这么说吧,只有你们两个的话,知道出事几率是多少吗?”温良神秘兮兮地对着两人比划手指,“百分之八十,会被鬼物追杀。”   原以为的厉鬼变生魂,被追杀的指数甚至要比自己还要高,谢晋再三衡量着温良的提议,最后还是同意他的加入。   谢晋有他自己的顾虑,虽然他并不是很清楚温良加入的目的,但如果在直播过程中安全能保障大家的安全,这算是解决掉目前最大的难题。   当天夜里,谢晋睡得很不踏实。   朦胧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胸口,从一开始的略有压迫感逐渐变得呼吸都开始局促。   谢晋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他身侧的纪端睡得正沉,虽然手看起来很是自然地搭在谢晋腰间,但谢晋知道,自己身上那股力量并不是纪端导致的。   他使出力气,拼命把身子正躺过来,背后的伤口被这不知轻重的动作刺激,火辣辣得疼。   可这时候谢晋已经顾不上伤口了,他注视着自己上方,仅有月光照射进的屋子里,在他胸口上方有一团巨大的黑影。   是什么!   谢晋的瞳孔猛地一震,他试图扭转身体想要把这团黑影甩下去,可他却发觉自己纹丝未动,整个人就像是被定在砧板上的鱼。   这是,鬼压床?   谢晋想叫,但他的舌根比任何时候都要发麻发硬,愣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谢晋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踩出来了,他紧盯着正上方那团黑影,呼吸愈发紧促。   “谢叔,谢叔?”   耳畔传来纪端的声音,谢晋恍然间睁开眼睛,方才那股压迫感没有了,身上那团黑影也不见了,只有纪端的脸在他眼前直晃。   “你怎么了,一直在叫?”纪端抽过纸巾替谢晋擦汗,仔细一看,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捏着什么东西。   谢晋眯着眼睛去看,那是一只很眼熟的黑色煤球。   “我刚才醒来听见你在叫,起来一看发现是这家伙压在你胸口。”纪端撑起身子,手中捏着的那个黑煤球,正是许久不见的啾。   啾被捏得有些变形,它也不客气,在纪端分神去和谢晋说话时,幻化成黑猫形态,照着纪端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纪端吃痛松手,他把黑猫抛向谢晋,啾却像是瞬间换了副面孔,十分乖巧地窝到谢晋腿上打着呼噜。   两面派的家伙,纪端腹诽道。   “啾,这几天你去哪里了?”谢晋把黑猫抱起来,发现啾长大不少,原本巴掌大的黑猫现在已经有正常猫咪那般大小。   一想起纪端的真实状态,谢晋忙又轻声戒告,“你不能咬他知道吗,纪端是生魂,你要是吞掉他的魂魄,他会死的。”   见谢晋如此维护纪端,黑猫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竟有点委屈,它伸出紫色的舌头在谢晋手背上舔舐,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半夜的还以为怎么了,原来你还养了只小妖灵。”温良从外屋走进来,他最终并没有睡在谢晋的卧室里,而是把地铺搬到了厅里。   但有些奇怪,温良身着全套衣袍,衣服上也没有半点褶皱,不像是刚刚睡过觉的样子。   他一靠近,原本依靠着谢晋腿上的黑猫突然炸毛,它龇起锋利的尖牙,与对待纪端不同,它似乎是在忌惮着温良的存在。   “不要凶嘛,我又不会伤害你。”温良挠挠他那头快要齐腰的白色长发,“我这人做事很有原则的,只拿钱办事捉厉鬼,只要你不作恶多端,我不会伤害你。”   谢晋不断抚摸着黑猫炸起的背毛,轻声安慰它:“温良是从今往后住在家里的客人,他不坏的,没事、没事……”   男人轻声细语的安抚让黑猫略有缓解,但仔细看它还是炸着毛,即便收起了獠牙利爪,它在心底没有放下丝毫警惕。   “你要出去吗?”安抚好啾,谢晋注意到温良的一身整齐的行头,温良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接了个活。”温良向谢晋和纪端晃了晃手机,手机没有熄灭的屏幕上俨然用特大号字体写着两行字:滴滴捉鬼,在线接单。   “快穿衣服起来,你们也一起去。”温良拉过电脑椅坐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戏一样望着床上没有行动的二人。   谢晋还没反应过来,他刚刚从被鬼压床的梦中挣扎醒来,此时脑袋还不算完全惊醒,他对上温良的笑脸:“要去哪里?”   “捉鬼啊。”温良笑得人畜无害,他指了指自己手机屏幕,“不久前……在你俩睡熟之后吧,我接了个捉鬼的单子,地点在金城美术学院。”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似乎是为了营造氛围刻意压低声音:“单主告诉我,她曾在美术室看到一个红衣无头女鬼,这个事件够不够劲爆?” 第十八章 您好,买护身牌不?   金城美院是谭江临市的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美术学院,即便是现在立刻开车赶过去,至少也要四个小时开外。   谢晋和纪端面面相觑,两个人不懂温良这是来得哪一出戏,深更半夜的他们还没有车,说走就走,还是去一百公里之外的金城美院?   见两人不动,温良连连叹气,他抓着自己的白发,随手在脑后绑了个马尾:“别光看着我,起来啊。”   “现在去?”纪端指着窗外漆黑的天,满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再说金城虽然不远,但好歹也是跨市,什么装备都不用准备就直接过去?而且谢晋后背的伤还没有好利索。”   “我觉得也不太稳妥…”谢晋声音虽小,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确实对行程不太方便。”   两人一唱一和,松垮睡衣与温良整洁的外袍形成鲜明对比,温良觉得好笑:“今晚答应的好好的,睡一觉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答应纯属是因为他,谁能想到你行动这么快。”纪端眼神有些不善,他知道谢晋后背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依照现在情况乱来肯定不行。   “唉。”温良面露难色,他眼巴巴望着谢晋,“因为委托人下单急切,人家特地打的顺风车都已经到楼下了,你们真不去?”   温良干脆忽视掉纪端的存在,继续循循善诱,“我是觉得这是我们三人第一次组队合作,无头红衣女鬼又是那么好的题材,不趁机直播涨粉,你们不觉得很可惜吗?”   谢晋和纪端:“……”   纪端还想说什么,他的胳膊突然被一旁男人轻轻拉住了,谢晋抿着嘴唇坚定道,“我们去吧。”   不得不说,这温良这张嘴忽悠起人的确头头是道。十分钟后,整理好装备的三人坐在顺风车上,在司机打量的眼神中踏上了去往金城的路。   司机是个临时要出差的工薪族,凌晨打开网约车平台,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布跨市订单,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你们二位大半夜的去金城美院干啥啊?”   司机是谭江当地人,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谭江本地方言,他用眼角余光看着副驾驶的温良,打趣道,“小伙子挺有个性啊,染了一头白发,大半夜看着挺惹眼的。”   “噢,这不是染的,我有白化病。”温良似乎不愿意多说,笑眯眯地掐断了话题,一时弄得司机大哥很是尴尬。   他只好透过后视镜看向谢晋,想和这个看上去突很老实的男人搭搭话,突然他愣住了,后视镜映照出的后座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司机大哥忙回过头去看,他当然看不见纪端,回头正好对上谢晋迷惑的眼神。   “?”谢晋不解对方脸上一刹那的惊恐,有些磕磕绊绊地问道,“怎、怎么了吗?”   司机大哥单手揉眼,再去看后视镜时,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青年已经不见踪影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司机大哥嘀嘀咕咕地扭过头去开车,他刚才明明有看到后座上坐着两个人。   难道是还没睡醒的缘故吗?还是大半夜开车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打了个寒颤,急忙调出平日里喜欢听的电台,大声放起了音乐。   后座上,纪端仰面躺在谢晋腿上,柔软的肌肉总比劣质皮革要来的舒服,他半眯起眼,向谢晋哼哼道。   “刚才他看后视镜时看到我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情,但为了避免吓到司机出现交通事故,没办法,只能先这个样子了。”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谢晋说又不得,只能在手机备忘录打字:“你坐到他后面不就行了吗,那里是后视镜死角……”   “但是还能看到啊。”纪端撇撇嘴,侧过身换了个姿势,“你看他还在频频往后望,如果让他突然看到自己身后坐着一个人,不得被吓死啊?”   纪端说得没错,即便司机看上去像是沉浸在怀旧金曲里,但眼神还是出卖了他内心此时的紧张。   温良见状也不放过,拽着自己腰牌趁机推销自己:“我看您总是跑夜路的样子,晚上开车嘛,总会遇到点不干净的东西,我这里有开了光的护身牌,你看需不需要?”   “您是道士?”司机大叔简直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把自己刚才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温良,他哭丧着脸,四十好几的大男人委屈得像个孩子。   “道长,我这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您这护身符怎么卖啊?”   “常年贴身佩戴,茅山道家齐诵开光咒七七四十九天,才有了这么一个可以辟邪的护身牌。”温良把那小小木牌夸得天花乱坠,他讲牌子举到司机面前,“只要300块,错过这次可就没有了。”   大概是抱着花钱求心安的心态,司机大叔二话不多说,直接扫了温良的收款码,随即就把那块腰牌挂在了自己后视镜上。   纪端就躺在谢晋腿上,默默地看着温良在那自导自演,这个奸商真是无缝不插,那木牌要是有用,此时他和谢晋口袋里藏着的啾早就该不在车里了。   夜间高速基本没什么车,再加上司机大哥因害怕飙升的车速,他们只用了三个小时出头就到达金城美术学院的门口,纪端望着一脚油门扬尘而去的司机,扭头问温良:   “所以,委托人在哪里?”   温良环顾四周,在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找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他指着坐在窗边吧台的女孩:“应该就是那个。”   他们在便利店里见到了女孩,女孩个子不高,一张巴掌大的圆润鹅蛋脸看起来很可爱,但她的状态并没有想象中的要好。   女孩正是在软件下单的委托人,她满脸是被惊恐折磨的疲惫,眼角隐约还残留着泪水流淌过的痕迹。   女孩说自己名叫苏晓筱,是金城美术学院油画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因为考研总是孤身一人留在画室练习,就总会碰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稀奇古怪的事情?”温良个子很高,即便是坐到椅子上他也不得不低下头才能看到苏晓筱,“具体都有哪些?你能和我讲讲吗?”   “太多了…我之前都是听闻,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到。”苏晓筱一提起自己学校的灵异事件,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娇小的身躯抖成了筛子,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有用的线索。   “你尽管说,驱鬼我可是专业的。”温良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块腰牌,塞进苏晓筱手里,“这是能保你平安的护身牌,你平日里当挂件带,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护你周全。”   又是木牌?这次还是常年贴身佩戴开过光的那块吗?纪端都有些没眼看了,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温良不仅是个大忽悠,还是个赤裸裸的奸商!   “我……”苏晓筱攥紧手中护身牌,她紧咬下唇,直到被咬的地方失去血色,这才含糊其辞地开口。   “我在画室创作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恶意的视线,那视线很恶毒,虽然隔着一层玻璃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那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看得我背后直发毛。”   “你说你、你能感觉到?”谢晋尽管囊中羞涩,但还是买来一杯冰咖啡递给女孩,他看向女孩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不是他突然对女孩起了什么别样好感,而是因为女孩也能‘感觉’到那个的存在。   苏晓筱点点头,她接过谢晋的好意,慢慢地小口酌着咖啡:“我们油画系的画室是一间玻璃屋,当时我就坐在靠走廊的那一侧,我一直画到了凌晨一点,就在那个时候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苏晓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她那巴掌大的小脸哭丧着,仿佛回忆起这件事都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起初,起初我以为是有同学恶作剧,就没有去管,但是我想起来自己是坐在最靠里的那一排啊,视线传来的方向——那里,那里只有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啊!”   女孩的情绪这个时候变得极其不稳定,她微微泛肿的眼睛又开始流出泪水,今夜这次细思极恐的经历,恐怕会让她毕生难忘。   “说不定,是有人站在玻璃外呢?”谢晋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女孩子,尤其是哭泣中的女孩子,他只得找到一个看似说得过去的理由,试图说服被恐惧吓到的苏晓筱。   没想到苏晓筱听了直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虽然画室外墙是磨砂玻璃,但我还是能看到外面有没有站人,我确信当时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就是有股恶意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我,直到我离开画室。”   “你离开画室,那视线就消失了?”温良把玩着他那旱烟杆,一想还在便利店,就没有去抽,“你遇到这事后就在软件上下单向我求助了,然后一直待在这里等我们到来,对吧?”   “是的……我没敢回宿舍,听说碰上玄乎的事情不要轻易回家或是宿舍,容易把它带进去,反而不好驱散了。”   苏晓筱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她一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越觉得无助,她眼巴巴望着面前这个奇装异服的白发男人,“大师,有什么方法可以驱走吗?”   大师……温良被这个土到爆炸的词汇称呼,眉角不自然地向上扬了扬,他仍保持着那副标准笑容,看向了苏晓筱。   “我说了,驱鬼我是专业的。”   他透过玻璃,看向马路对面的金城美术学院,蟹壳青色的天空已经微微见亮,将这座百年老校笼罩在期中,它仍沉睡在清晨,随着它一并沉睡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都五点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温良看了眼手机,他们从谢晋家跨市赶过来,时间的确如他所料有些勉强。   他暗自掐了个辟邪决,结印后将手轻轻搭在苏晓筱肩膀上,“这样,你先回宿舍睡觉,我们就在你学校附近找个旅馆住下,明天晚上十点整再继续。”   --------------------   谢晋:原来我与致富只差一个温良 第十九章 金城美术学院(一)   早上六点二十分,在告别稳定好情绪的苏晓筱,三人在金城美院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下。   因为连夜赶路,困意早已侵袭全身,温良自顾自挑了靠窗的床栽倒就睡,留下谢晋和纪端两人大眼瞪小眼。   由于经费有限,他们要的是间双床房,本来在家里就习惯睡同一张床,纪端很自然地坐在床边:“谢叔,你怎么还不上来?”   “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谢晋放下他那只灰色双肩包,有些心不在焉。这次出发紧急,装备都还没有仔细确认,这让谢晋对今晚夜探美院很没有信心。   “啾!”黑猫从没拉严的书包缝隙内钻出,他抖擞一身乌黑的毛发,用头蹭着谢晋的胳膊,喉咙里还发出阵阵呼噜。   “你在担心什么?今晚直播吗?”纪端翻身上床,他侧卧在被子里,看着在椅子上愁眉苦脸的谢晋,“你觉得今晚很危险?”   “嗯……”谢晋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纪端确实说中了他内心担忧,今天凌晨在看到金城美院的时候,谢晋心里总在不安。   那座藏在即将破晓夜色中的建筑,给谢晋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即使尚未看见,但苏晓筱口中那恶意的视线并不是不存在。   谢晋甚至觉得,那一扇扇漆黑的窗户就像是眼睛,幽长黑暗的前庭就像是嘴巴,而正对大门的主教学楼就是承载着一切恶意的巨大怪兽,正大张着嘴巴,等待着他们安静走进来。   “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纪端从被窝里探出大半张身子,在靠近谢晋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还有那家伙吗?”   这个‘那家伙’,自然指的是温良。   纪端盯着背对着他们睡得正熟的温良看了一会儿,悄声继续道,“这家伙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对付厉鬼倒是挺有一套的。”   “我还是有些在意。”谢晋爬上床躺到纪端身边,“那个女孩子也能感受到那些东西的存在,她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安心睡吧。”温良翻了个身,似乎是在梦呓,但他确实在和谢晋对话,“我给她加了辟邪诀,不会有事的。”   谢晋稍稍放下心,他躺了下来,悄悄向身侧有够温暖的纪端靠近了些,这才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下午两点半,苏晓筱提着一大袋子外卖敲响了招待所的门,招待所地址是温良办理入住后发给她的,她算了算差不多的时间,直接带饭送上门来了。   “大师,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苏晓筱今天精神状况要比昨夜要好,她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和昨天晚上那个花容失色的女孩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苏晓筱把外卖袋子一一打开,里面吃食应有尽有,都是金城本地的一些有名小吃。   温良打了个哈欠,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脑后,他随手捻起只拳头大的包子咬了一口:“谢谢,不过能不能不要叫大师?直接叫我温良就可以。”   几口下去,包子已经全部进肚,温良嗦了嗦沾油的指尖,给苏晓筱介绍另外一张床上的二人,“这位是探灵主播谢晋,那个……”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常人看不见纪端一事,转眼间瞥到陷在谢晋怀中睡得正香的黑猫,稍有停顿说道,“那个,是谢晋的猫。”   被叫到的啾抬头看了看,见喊自己的人是温良,又忙扭头往谢晋怀里钻。   “好可爱的猫猫!”苏晓筱没想到他们来处理灵异事件还会带猫,但碍于啾的态度她又不好上手强行抚摸,所以只好干巴巴地收回手。   “其实我提前过来是想和你们说一下我学校曾经的传闻,也好让你们在今晚有个防备。”   苏晓筱在椅子上坐好,她清了清嗓子,“我在经历过之前是不信怪力乱神的,有些事情真的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有切身感受。”   见没有回应,床上的两个男人还都盯着她看,苏晓筱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直接说重点。”   “你说学校还有灵异事件?”温良毫不顾忌有小姑娘在场,从床头布袋子里掏出烟杆和烟丝,填满后点燃,“你讲讲吧,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温良本就长相妖异,此时又刚睡醒,半敞的衣襟下是隐隐约约的腹肌,凌乱白丝胡乱垂在胸前,有一种极具野性的美感。   苏晓筱被他这样子羞得别开脸,视线直接和临床谢晋对到一起,这突如其来的对视把谢晋整不会了,他也忙着扭开头,那样子比苏晓筱还羞涩。   “我,我们学校啊,好的!”苏晓筱红着脸垂下眼,干脆谁都不看了,“我们学校流传最广的灵异事件是西教学楼四楼最深处的那间画室。”   “画室门口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我们本校的学生都不知道画中女人是谁,又是谁画的这幅画像,最恐怖的是,传说在午夜十二点走到那画像面前,画中女人的表情会发生变化!”   “发生变化?”温良吐出一口浓烟,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发生什么变化了。”   “我没见过,有人说女人会哭,也有人说她的表情会变得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框中挣脱出来……”谈起这些事情,苏晓筱又想起了自己昨晚的经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会哭的画像?”   谢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见过很多附身在物品的厉鬼,但它们往往选择一些便于移动的物件上,附身在画上的厉鬼……还真是前所未闻。   “是的,西教学楼是我们学校著名的灵异事件源泉,但即便流传出那么多事情,校方却依旧把造型画室设在那里。”苏晓筱说道,她眼中愤愤不平,似乎在鄙夷学校不作为。   温良一袋烟丝抽了大半,他饶有趣味地“噢”了一声:“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还是西教学楼。”苏晓筱翻出手机,打开金城美术学院官方贴吧,“西教学楼南侧楼梯顶楼的楼梯上,午夜会传来拍皮球的声音。”   她把手机递给温良,官方贴吧的灵异贴几乎都被删得差不多了,温良单手刷着回帖,看着那一条比一条更玄乎的消息,温良突然乐了。   “看这些回帖的内容,难不成有一屋子脏东西满校园的跑?”温良把手机递给谢晋,“你看看,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晋接过那只套着粉色屁桃君的手机,一旁纪端也凑了过来,满脸不屑地把脑袋搭在谢晋肩膀:“这都什么啊?”   贴吧水友大多都是在校生或是毕业老生,所说内容也各抒所见。   有人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人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保研了,甚至还有人趁机打广告,让新入学的学弟学妹到校门口自己开的店铺来问,自带酒水免费听故事。   再往下翻,终于刷到一个正经科普的人,谢晋看到回复楼中对方说的私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ID名称为双子米莱的私信界面。   聊天记录是在几天之前的凌晨,是双子米莱向苏晓筱透露的这些被封闭的灵异事件,除了哭泣画像和楼梯皮球以外,还有静物室里的教课模型。   钟表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无人的静物室内,生前为死刑犯的男性骷髅会从固定架站立而起,它在无人的走廊游荡,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双子米莱说得越发邪乎,纪端嗤笑一声,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嘁,听他胡说吧,就算是教学用的骷髅被钢钉固定不易散架,但没有韧带和肌肉的支撑怎么可能会活动自如?”   温良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眯着眼睛去看一本正经的纪端,缓缓吐出一口烟。   这个青年自从在得知自己只是生魂出窍以后,似乎对一切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都产生了质疑,现在甚至还在那说得头头是道。   真是,明明只是个生魂而已。   “看得再多,不如眼见为实。”温良披起散乱的里衣,起身去拉窗帘,窗帘一开除了苏晓筱,他们三个都有些呆住了。   窗外又开始在沥沥拉拉下雨,明明是下午时分,天空阴沉得却仿佛快要临近傍晚。   探灵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虽然下雨并不会有不吉利的说法,但阴云遮盖住月光,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可观视线。   温良默默穿好上衣,转身看向一脸抱歉的苏晓筱:“我们……都没有带伞。”   “好说好说,我去给你们买,楼下就有7-11嘛。”苏晓筱也不脸红了,她利索地起身,整理好自己裙摆褶皱,“那我去买伞,你们先好好吃饭吧。”   吃过饭后,谢晋趁着无事干检查了一下装备,上次直播过后他一直没有来得及去补充电池,如果真要是进去后发现电量不足,那就真是有苦也叫不出。   检查无误后,谢晋又在自己直播平台上发布了一条消息,还把自己ID改成了今夜探灵时间。做完这一切,就差苏晓筱把他们带进去了。   苏晓筱下午还是去了画室,她怕护身牌不起作用,为了避免那道恶毒视线,又找温良求了几道黄符。   说来也神奇,不知道是温良的符咒真起了作用,还是心里安慰得到了提升,苏晓筱就真的没有再感受到那种被人死盯的压迫感。   “我们最晚的课到晚上八点,一会儿我先把你们带进去,如果门卫问起来,你们就说是油画19级3班的学生。”   苏晓筱对跟在身后的两人做了个鬼脸,“我都和班里男生打过招呼啦,放心顶替好了。”   正大光明的冒名顶替?   身后温良和谢晋对视一眼,只有身为生魂状态下的纪端轻松自在,他第一次觉得不被别人看见的感觉,真好。   --------------------   懒得起名字啦,系列篇章走起,今晚说不定还能掉落一章更新 第二十章 金城美术学院(二)   有了可以顶替的身份,他们三个在苏晓筱的带领下成功混入了西教学楼,上课时间还没到,苏晓筱说要趁机带着他们过了一圈今晚要探灵的地方。   金城美院的建筑楼至少有着百年的历史,连脚下的实木楼梯都沉淀着岁月的光泽,谢晋跟在温良的后面,表情有些奇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晓筱从最开始的领路人缩到了两人中间,大概是出于本能地畏惧温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她最后非得抱紧谢晋的手才肯向前前进。   而身旁常人看不见的纪端,则黑着脸,想动手推开女孩,但似乎又下不去手,气急败坏的模样莫名有些令人好笑。   “我突然想起来了,关于我们学校的另外一个怪谈。”   人的重量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苏晓筱就在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中颤巍巍开了口,“这只是我听别人说的,不能确定真实性。”   三人停下脚步,望着她惊恐的脸,只见苏晓筱抓住谢晋胳膊的那种手下意识更用力了些,镶嵌着闪亮钻片的尖甲深深刺进谢晋的肉里。   “唔!”谢晋吃痛,他抽了抽眼角,表情明显闪过一丝痛楚。   纪端看见那尖指甲,瞬间回想起在废弃公寓楼遇到的那个女鬼,他几乎是肢体快过于思维,一掌朝苏晓筱的手拍去。   然而纪端并没有碰到苏晓筱,他的手穿过女孩,只掀起一股风。本就神经紧绷的苏晓筱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惊动,吓得快要原地跳起:“咦?!”   教学楼内明明没有开窗,却有一股风凭空出站拍在了她的手上,苏晓筱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敢肯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我没事,没事。”一旁那个有着苍白皮肤的瘦弱男人正说着,眼神却不是在看向她的方位,苏晓筱凭借自己女人的第六感觉得,这事不对劲。   她按耐住心中恐惧,看着谢晋对空气比手画脚,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其他人看不见的隐形人一样。   难道……这个探灵主播能看见鬼?苏晓筱看向谢晋的眼神愈发奇怪,就在怀疑临界最高值快要爆发时,温良走了过来。   “你刚才要说什么?”温良没搭理一旁的二人,他的声音转移了苏晓筱的注意力,成功让这个神经紧绷的女孩看向他。   “啊…就是,我,那个……他?”苏晓筱看了看温良,又瞅瞅已经恢复正常的谢晋,咬咬牙说完了刚才的话。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据说我们学校曾经死过一个女生,有人说她跳楼是想不开自杀,也有人说她是寻找姐姐无望,最后遗憾自杀,有传闻说这个女生死的时候身首分离,西教学楼的无头女鬼就是她。”   “再详细讲讲,什么叫寻找姐姐无望,最后遗憾自杀?”温良看着谢晋安抚好纪端,听到苏晓筱这么说,他难免皱起眉头,“无头女鬼啊。”   “好像是说他们姐妹两个都是我们学校的,是哪届学生我忘记了,但姐姐好像有一天突然失踪。”苏晓筱不停用手指按压自己的三叉神经,“后来不知怎么着,妹妹成了新生,结果一个学期还没有过完就跳楼自杀了。”   “我记得她好像是怀孕了吧,这也是听人说的,我胆子小不经常听这些事情。”苏晓筱顿了顿,她脸色突然又变得很差,“而且跟我讲这些的人,她前不久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温良有些诧异,如果因为传播灵异事件,是有可能引祸上身。   “回家,听说最开始是高烧不起,现在是一直低烧,体温总是降不下来。”苏晓筱垂眸叹气,她把希望都寄托在温良身上,“大师,你能帮帮她吗?”   温良对这称呼已经麻木,便也随她去了,他抬头打量这漆黑悠长的走廊,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冷意:“可以,我再给你个辟邪的护身牌就行。”   “那太好了!”苏晓筱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洋溢起笑容,但她还没高兴多久,身后的一道声音就叫住了她。   “晓筱,你跑国画教室来干什么?一会儿刘教授的课就该开始了。”来人是她同班同学,男生穿着满身颜料的工装背带裤,好奇打量国画教室门口前的三个人。   居然是白发?还留了那么长的辫子,这是在cosplay吗?男生视线扫过人群里最扎眼的温良,在心中默默想到。   “来了,马上就过去!”苏晓筱朝男生的方向喊了一句,她又转过头对温良和谢晋嘱咐,“记住,我们最晚的课到八点,可能再次之后还有人在画室里创作,但也不会超过十二点。”   “在此期间你们可以在教学楼内任意活动,但是在十一点四十左右保安回会来巡查,确认无人之后会将楼下大门上锁,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被他发现。”   “好呢,你快去上课吧。”温良笑眯眯地目送着苏晓筱离开,他收回目光,感受到了身侧纪端的恶意。   “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女孩,但你这招趁火打劫更让我觉得过分。”纪端对温良这种行为痛斥道,他有意无意瞥向谢晋被抓红的胳膊,再次发出冷哼。   温良却不在意,他收好自己的烟杆,双手推在两人后背上:“小姑娘没有经济来源,她半价买了护身牌我再额外附送一个,这还黑心?走吧,先去看看学生正常活动下的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   金城美术学院于1912年创办,迄今为止有着一百零九年的历史,在招待所的时候谢晋仓促地做了一下预习,却无意在灵异论坛查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金城美术学院的原址,居然是火葬场。   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谢晋在彻底进入金城美院之前,总觉得这座前前后后修复翻新的建筑,被什么东西所笼罩着。   谢晋没有多嘴,毕竟温良都没有说什么,他一个略懂皮毛的小主播哪里有什么发言权。   三人避开走廊里奔去画室的学生,来到西教学楼四层。这里似乎没有人上晚课,比起一二层的教室,四楼简直是漆黑不见五指。   纪端从谢晋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惨白的光束像是撕扯开黑暗的利刃,直挺挺照向那似乎永无尽头的走廊深处,即便是户外探险用的狼牙手电都照不到尽头那张所谓会哭泣的画像。   温良连手电都不拿,率先背对着光走入黑暗,他脚上那双麻底布鞋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丁点儿脚步声。   谢晋和纪端紧随其后,比起温良,谢晋的脚步就要略显出刻意的沉重。   又沉默地向前走了有十几米远,前方的温良停下脚步,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转角,上方墙壁没有任何绿色提示牌,环形走廊就像是一条幽深静谧的迷宫,一旦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恐怕就不易出去了。   “我们刚才看到的,原来只是一堵墙壁吗?”   谢晋轻轻抚上那堵墙,冰凉的触感让他收回手,金城美院西教学楼据说是实打实红砖建成的老式建筑,即便在这个闷热潮湿的夜里,它也依旧没有温度。   “别乱碰,这地方太黑了。”纪端从他身边经过,顺手扣住谢晋的手腕,把人向着温良的方向拉去。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手电筒的射程内才终于出现了那幅画像。   在拐角处走廊的尽头,至少有一开大小的巨幅画像挂在墙上,它旁边的教室里堆满着或不用的残缺桌椅。   “这就是苏晓筱说得那幅画?”谢晋借着灯光去看画中女人,女人很美,一袭仿欧式红色长裙在身,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肩头,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低垂眼眸笑得   温柔。   明明是很美的女人,怎么到了校园怪谈中就成了无厘头的哭泣画像中的女鬼?   谢晋看着站立在画前的温良,这个白发男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灰蓝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像看。   “走吧,去下个地方。”温良转过身,面向二人,“下个地点是这栋楼的顶层楼梯是吧?”   西教学楼的教室设置机制很奇怪,学生的画室通常只在低层,甚至版画印刷专业的工作室都放在了地下。   四楼往上的教室全部不对师生开放,大多数都充当了学校的仓库,损坏老旧的桌椅堆得到处都是,就连走廊里都遍布着灰尘的味道。   三人很快找到了一处外挂侧梯,通往外面的门没有锁——或许是因为锁头老化的缘故也合不上吧。   打开楼梯间的外门,他们轻轻踏上有些生锈的铁皮楼梯。   玻璃房笼罩的楼梯间装得是简易的铁皮楼梯,人一旦踩上去,即便是温良也会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楼梯上的红色涂料经日光曝晒已经褪掉了原有的鲜艳,就像是氧化发黑的血液,布满着整个楼梯通道。   西教学楼一共有七层,三人在难听的吱呀声中爬到顶层,再打开通往走廊的门时,不约而同都被眼前景象震撼住了。   凌乱摆放的桌椅中,散落着数不清的球,这些或许都是体育部废弃不用的运动器材,密密麻麻堆积在走廊里,也不知为何不扔掉。   “这边过不去,下去六楼吧,从六楼进去再上来。”温良转身,只一眼就注意到了离自己最近谢晋表情的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谢叔?”纪端也看向谢晋,手电光的照射下谢晋本就苍白的脸更加吓人,他表情很僵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谢晋!你怎么了?”   纪端去抓他的手,触及到那冰凉的指尖,简直比刚才那堵黑色的墙还要没有温度。   “你们不觉得,这些皮球的形状很奇怪吗……”谢晋指着那些形状各异的球,因为常年没有充气,这些球瘪得很严重,密密麻麻躺在桌椅的缝隙里,毫无生气。   纪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并没有感受到谢晋恐惧源自于哪里,那些球只不过在摆放上是密集了一些,难道谢晋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吗?   “苏晓筱提到说,西教学楼顶层楼梯总会传出拍皮球的声音……如果真的是有鬼在作怪,那它拍得会不会是这些球?”   谢晋下意识吞咽着口水,他忍住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凉意,再次看向了走廊中那密密麻麻的球。   “而且你们不觉得,有些藏在桌椅中球的形状,样子很像人头吗?” 第二十一章 金城美术学院(三)   漆黑堵塞的走廊里,那一颗颗形状各异的球类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乍一看过去确实像被踩扁的头颅。   谢晋说完,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突然觉得楼内的气温似乎下降不少,阴冷的气息在走廊内回荡着,让人有些不安。   “谢叔你想多了,这些不过是废弃很久的球而已,只是数量上有些渗人。”一旁纪端安慰谢晋,他抓着谢晋的手臂,发现谢晋的体温又比自己凉了不少。   纪端本就是生魂,喜阴凉讨厌阳光,他待在愈发冰冷的西教学楼内并没有觉得不适,反而觉得会更舒服。   但谢晋不同,他只不过是个有着特殊体质的人类,对这些阴冷鬼魅的气息极为敏感,也会对黑暗中悄然滋生的异样产生不适。   “你手怎么这么凉?”纪端摸到谢晋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嘟囔了一句。   他瞥了一眼谢晋单薄的短袖,抬手把自己身上那叫旧得发白的衬衣外衫脱掉,递给了谢晋,“给你,把这个穿上。”   三人避开那堵满杂物的入口,从六楼的消防通道进入,再从内置楼梯重新回到七楼。   即便身边有纪端和温良,谢晋还是觉得莫名心慌,再次进入建筑楼内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分,楼内应该没有学生了。   西教学楼内气氛越发诡异,他们走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上,明明脚步很轻,整座口但却回荡着走动的声音。   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像是黑暗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不远处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谢晋恐怕是三人中反应最正常的一个,他咽了咽唾液,偏头望向下层楼梯。   那里漆黑如不见底的深渊,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在废弃公寓楼鬼打墙的时候,金城美院比起公寓楼有过之无不及,那种绝望和窒息,恐怕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纪端按了按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来的不是什么厉鬼,就是些喜欢吓唬人的小鬼而已。”   他轻松的语气就仿佛是在讨论明天早饭是吃鸡蛋饼还是油条,完全不把小鬼放在眼里。   谢晋脸部表情有些僵硬,他突然想起来纪端好歹也是从乐园横行那么久,凭借生魂的身份以一己之力存活了下来。   他又把脸转向温良,温良一直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谢晋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直接看愣了。   身旁这个白发男人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谢晋通过手电筒照射到他的极限微光中看到,温良在笑。   灰蓝色的眼睛中隐隐闪着光,温良笑得诡异,那副表情像是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事物,兴奋中夹带着蠢蠢欲动。   谢晋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突然觉得比起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鬼物,自己身旁这两个家伙好像更危险一点?   楼梯很快就到了尽头,手电光照到之处堆满了杂物,地面也如预料般沉着灰尘,谢晋向前迈了一步,视线被地上一处不明显的痕迹吸引。   “你们看,这……怎么像是拖拽的痕迹?”   他微微蹲下身,惨白的灯光中,布满灰尘的胶皮地面上有几道拖拽重物的痕迹,谢晋顺着方向查看,甚至在拐角处看到了疑似手指的抓痕。   “这好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的痕迹啊。”纪端也跟着谢晋去看,拖痕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那里就是他们刚才所见的那处堆放着报废球类的地方。   比刚才更为直面的感官,站在这条堆满杂物的走廊上,谢晋觉得自己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栗。   他忍不住去想,那一颗颗神似人头的球之中,会不会真的藏有一颗人头?   “不在这里。”许久不开口的温良终于出声,他灰蓝色的眼睛冷冷扫过那一个个黑影,隐匿在其中的兴奋似乎冷静了少许,“那东西躲起来了。”   那东西?什么东西?   谢晋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口袋中传来骚动,黑煤球从中钻出来,化成一只瘦长体型的黑猫趴在了谢晋的肩膀。   “喵呜~”   那黑猫开口,叫出的声音不再是那声调不一的啾,只不过谢晋惊讶之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变化。   “啾?你怎么出来了。”   谢晋顺着黑猫的视线望去,发现它正死死盯着楼梯下方看,脸上原本还算柔和的表情变得凶悍,它朝着楼梯下方的黑暗龇牙咧嘴,似乎那里面藏着什么怪物。   谢晋还想说什么,很突兀的,他设置的手机闹钟在纪端手中炸响,刺耳的铃声在整栋楼内回荡,那声响传了很远,不但惊醒了谢晋一行人,也惊动了这栋楼本身。   “卧槽。”纪端也被吓了一跳,他差点没抓住谢晋的手机,手忙脚乱地关掉闹钟,他抬头看向谢晋。   “谢叔,你设置早上五点半的闹钟我就忍了,午夜十二点你还设置什么啊,午夜凶铃吗?”   谢晋抱歉的话还没有出口,他肩膀上的黑猫就有所动作了,黑猫从他肩头跳下,冲着楼下冲去。   与此同时,不知在第几楼的某一处,响起了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   “婴儿?”纪端诧异,即便大脑转得飞快,绕是聪明如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凌晨十二点的美院里会有婴儿的哭声。   一道白色残影擦身而过,仍站在原地的两人定睛一看,是温良追随着黑猫飞速向下奔去。   谢晋和纪端面面相觑,在下一秒纪端也不等谢晋做出反应,抓起他的手也跟着向下追去。   与正常人类不同,魂体状态下的纪端跑得飞快,他紧跟在温良身后,几乎就要反超。   婴儿的哭声似乎是从三楼传来的,三人跟着黑猫,最终停到走廊最尽头的女生厕所,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那婴儿仿佛感知到有人靠近,在他们抬手抓向门把的时候,哭声戛然而止。   周围再度陷入寂静,谢晋跑得有些喘,尽管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的胸口还是大幅度扩张着。   黑猫再次跳上谢晋肩膀,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脑袋,似乎是在告诉谢晋这卫生间里有东西。   温良站在最前面,他把经常把玩的那支烟杆收进腰间,用手背轻轻推动卫生间门板。上了年头的木门被岁月腐蚀得不成样子,随着一声难听的“吱扭”声,门开了。   女厕所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仔细辨认的话,空气中还隐约弥漫着另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像是放烂发臭的肉味,又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谢晋被纪端护在身后,由温良打头阵,三人小心翼翼进入到女厕所里。   女厕所一共有四个隔间,透过光的照射下,那隔板上沾满着陈年污渍,貌似这里很久没有别人打扫过了。   看黑猫的反应,那婴儿的哭声的确是从这里传来的,谢晋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他见过那么多鬼物,在这些稀奇古怪中最无法招架的便是婴灵。   “你带他退后,我来开门。”温良说着就去推门,他动作很快,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同时推开了第一间隔间。   没有人,第一个隔间倒立着一根拖把,那脏得打缕的拖布头倒像一个女人的头。   温良没做停留,他一口气又推开两扇门,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刚才那婴儿的啼哭从来都不存在,只不是他们三人的幻听罢了。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放在了最后一扇门上,门板无风自动,难听的吱呀声刺耳,温良想也没想,直接一把推了开来。   依旧没有东西,没有婴儿,没有啼哭,刚才那一切真的就像是梦一样。   温良拍拍手上灰尘,他那双灰蓝色瞳孔迅速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到在厕所内唯一一扇紧闭的窗上。   他动作很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冲了过去,一把推开窗子向下望去——一只婴儿大小的血色怪物攀附在粗砂石的墙壁上,它面容模糊,脸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过。   似乎是没想到里面的人会突然打开窗户,那婴灵血肉模糊的脸上表露出微微一怔的表情,随后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奔温良面门冲来。   温良却是早有准备,他紧绷的身体微微一偏,躲过了这东西的突然袭击。   倒是苦了厕所里面完全不知状况的谢晋和纪端。   莫名其妙地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血红色怪物,谢晋完全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直奔自己而来。   就在那婴灵快要抓到谢晋的时候,纪端反应过来了,他一手扯住谢晋衣领,愣生生把他从血色怪物的攻击路线上偏离开。   “这…这是什么?!”谢晋短促地咳嗽几声,纪端刚才没有收住力气,那股大力简直快要让他窒息。   “不知道!”   纪端成了婴灵攻击的第二个目标,此时正被缠住,他尝试了几次,终于一把掐住婴灵纤细的脖颈,“管它是什么,弄死就对了…嘶!”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手中婴灵身首分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手腕咬来。   那一颗颗血染的尖牙,被咬上一口那滋味一定不会太好,纪端手上力道一松,随手把这血色婴灵向空处抛去。   “喂!来帮忙啊?”纪端朝现在门口向外呲毛的黑猫喊话,“你不是挺能咬人的吗,你和这东西到底谁厉害?”   化作黑猫的啾没有搭理他,仍双目凶狠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与此同时,原本寂静的楼道内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那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拍球,一声接着一声,沉闷得令人窒息。   --------------------   金城美术学院副本正式开团 第二十二章 金城美术学院(四)   “那是什么声音?”女厕所内几人被那声音吸引,最惨的属实是纪端,他被那血色婴灵缠身,一时间也顾不上去管楼道内传出的异响。   “臭道士,来帮忙啊!”纪端徒手捏住那婴灵硕大的头颅,指尖触碰到那软塌皮肤上,甚至还发出类似于大脑被捏爆的恶心黏腻声。   他再一次把面容模糊的血色怪物抛向空中,只不过这次落下的方向是朝着温良去的。   “我看它挺喜欢你的?”温良也不躲,他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符箓法印,对着那怪物的面门就冲了过来。   那道在空中的血色残影似乎意识到危险,竟是愣生生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略微改变了行动轨迹。   血色婴灵狼狈地落到地上,那双空洞且往外淌着血泪的眼眶中似乎闪过一丝恐惧,还不等温良做出反应,那婴灵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并用向女厕所外逃去。   它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那道红色残影就消失在三人视线里。   “……那是什么?”险些受伤的谢晋有些不淡定地抽了抽眼角,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楼道内那疑似是拍球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不只是黑猫,就连一向是废话连篇的温良都凝眉屏息,警惕地望着楼道的某处。   冷气从半敞的厕所门外渗进来,屋内三人一猫都很安静,他们能清晰听到走廊外那有节奏的咚咚声,似乎是冲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走来。   窗外雨更大了,乌云遮盖住仅有的月色,谢晋看不清楚局况,只能依稀看见身旁的温良和纪端都绷起了身子,像是蓄势待发的箭,随时准备向外冲去。   “纪端?温良?”谢晋小声询问,仍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那拍球声愈发靠近,最后就来到了女厕所门口,几乎是近在咫尺啊距离。   谢晋那细若蚊声的呼唤也消失在喉咙里,他屏住呼吸,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当下局势了。   那发出声音的怪物就在门外,他们三人就像被瓮中捉鳖的猎物,完全没有了退路。   “走!”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那声音快要涌进女厕所的同时,温良脚下发力向外面冲刺,他身后的纪端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还不忘拽上不及反应的谢晋和黑猫。   谢晋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冲向外面,因为身体在空中有片刻的停留,他视线很混乱,但仍大概瞄到厕所外那东西的大致轮廓。   那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女人,她的肢体动作有些奇怪,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提线木偶摆出的动作一样。   女人手中不停拍打着一个椭圆形的球,见三人冲出来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谢晋在纪端的搀扶下刚稳住站好,他还来不及去仔细观察那个奇怪女人的面容,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女声在自己脑海中响起。   “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女声兀自响起,明明女人没有开口,那声音却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   谢晋大伤还未痊愈,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让他有些想吐。   他下意识摇了摇脑袋,想把那声音从自己脑子里摇晃出去,却发现对方似乎除了这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中诧异,大半夜在一所公立美术院校碰到一个寻找自己头颅的女人,如果不是精神病,那恐怕……   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谢晋抬手将手电向女人照去——惨白的光照下,女人的真实面容暴露在三人眼中。   那件裙子最初应该并非是红色,是大量的血液染红了它,再加上不知多少岁月的沉淀变得发黑发污。   这并不是最恐怖的,谢晋的视线随着女人姣好的脖线上移,人体组织戛然而止,女人脖颈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她的头并不在那里!   饶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直播事故的谢晋在看到无头女鬼的那一刻,心中的骇然也一下子翻涌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此次有纪端和温良同行的缘故,他竟然松懈到完全没意识到门口有这种怪物的存在。   “头?不好意思,没有看到。”温良面容平静,但他眼中闪过的疯狂却难以掩盖他心中的兴奋,“不过我这里有些苦头,你想不想尝尝?”   他回头看了眼纪端,叫道:“过来啊,你要畏畏缩缩躲在那边到什么时候?我们是来捉鬼的,不是被鬼反捉。”   温良在前方催促,他有些不耐烦地朝纪端摆摆手,招呼其赶紧过来。   纪端安抚性地拍了拍谢晋肩膀,快速叮嘱道:“谢叔你背后伤还没痊愈,就好好待在这儿吧,温良一直催,我过去帮帮那家伙。”   说着他又匆匆看了眼扒在谢晋肩膀的黑猫,“还有你,我知道谢晋对你来说大概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个能看到这些的普通人类,保护好他。”   一向和温良不对付的青年突然变了副模样,语气沉重得仿佛在交代后事,谢晋一时语塞,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他。   可纪端放手却很快,他朝谢晋扬扬嘴角,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要担心,随后扭头就向温良那边奔去。   “纪端!”   朦胧间,谢晋将纪端毅然决然的脸和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人重叠在一起,谢晋有些失神,青年的姓名也在情不自禁中脱口而出。   纪端却没有回头,他停在温良身旁,全身肌肉在紧绷,他时刻都在警惕着不远处无头女的一举一动。   “臭道士,现在你想干什么。”虽然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纪端还是和温良肩并肩站在一起,不远处的无头女鬼仍没有动作,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偏头去望,一旁的温良竟然不紧不慢点起他的烟草,还不忘吐一口长长的烟。   “不慌不慌,你这个眼神看我做什么?”他眯起狭长的细眼,嘴角的弧度着实让纪端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试探她的底线先。”温良笑着朝无头女鬼吹了口烟,那烟雾缭绕着,突然幻化出两抹隐隐的人形。   他在纪端有些疑惑的表情中上扬眉毛,似乎有些洋洋得意,“你以为就谢晋一人有鬼物吗,我身上这些物件里可藏着一大堆呢。”   纪端没搭理温良,他显然是默认了身为生魂的自己是所属谢晋的鬼物了。   烟雾化作的人影没有实体,两抹若隐若现的影子表相互缠绕着向无头女鬼冲去。   “头……我的头呢?”   无头女鬼缓慢抬手,她手中抓着的球形物体不是别的,正是一颗人头!   那颗人头面色死灰且表情狰狞,隔得老远也隐隐有臭味传来,这是一颗年轻男性的头颅,谢晋通过光照甚至能看见那污浊的眼球里有蛆在蠕动。   “这不是我的头,我的头呢?把我的头还给我…”无头女揪住男性头颅的头皮,几个蓄力的动作直愣愣把它向纪端和温良二人抛去。   纪端有些嫌弃地避开那颗人头,让他震惊的是温良躲都没躲,竟然像是接球一样把人头捧在手里。   “这是被你杀害的人吧?”   温良像是没看见头颅上蠕动的白蛆,抬手替死者阖上那死灰色的眼皮,“我听苏晓筱说近两年金城美院经常有学生失踪,想必就是你干的‘好事’吧。”   无头女没有作答,她歪着脖子,即使没有脑袋也能让人感觉到她是在死死注视着面前二人。   漆黑几乎不见光的走廊里,不远处就是一具没有脑袋却能行动自如的女尸,这场面任哪个正常人看了都会心悸。   谢晋一直在两人身后紧张地观望,突然发觉自己肩头的黑猫神经再次紧绷。   锋利尖锐的指甲穿过衣服刺入他的肩膀,谢晋连痛呼都没能发出来,直接朝着黑猫所望方向看去——   身后阴暗的角落里,方才躲藏在女厕所里的婴灵正四肢并用地从墙上爬下。   硕大的脑袋被纪端捏得有些变形,本就面容模糊的血脸看起来更加可怖了。   婴灵张开嘴巴,一口血染的尖牙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它后腿发力,从上而下直面向谢晋的后背扑来。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谢晋不及反应,只得匆忙举起手臂挡在面前。肩膀重量突然一松,化作黑猫的啾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十分凶悍地迎上那血色怪物。   “吼——”   仅仅是一刹那的工夫,黑猫形体发生异变,它被一阵黑雾包围,等到黑雾散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狮挡在谢晋面前。   婴灵大概也没料到事态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它也来不及改变路线,直接扑到了黑狮的右耳上。   黑狮甩了甩头,浓密茂盛的黑色鬃毛无风自动,婴灵根本来不及抓住任何支撑点,直接掉进了黑狮张开的大嘴里。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响亮,婴灵残破的惨叫声穿到无头女那边,惊动了这边的战斗。   “孩子!我的孩子!!”   她十指向掌心勾起,尖利的指甲撕碎温良的烟鬼,她直冲面前二人奔来。   纪端和温良的背后,那头巨大的黑狮正在咀嚼着她的亲生骨肉,无头女鬼心中怨气横生,空气像是被撕裂开来,整层楼都在微微颤动。   不出半秒,一个个身影像是听到召唤般向这边涌来,三人都被这动静所吸引,不约而同看向无头女的身后。   在他们刚才来的方向,黑压压的密集球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卷席而来,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一颗颗的不是球,而是形状各异的人头。   --------------------   头啊头,像皮球 第二十三章 金城美术学院(五)   谢晋自小就有密集恐惧症,严重到看见同学脸上的麻子都要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尽管成年后整个人都颓废麻木了,但唯独这一点却还没变。   所以他在走廊里的人头一并涌来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从脚底板自下而上生起的恶寒与反感。   身后的黑狮悄然无声靠近,浓密的鬃毛蹭着谢晋裸露在外的脖颈,有些痒。   谢晋微微回过神,他定睛一看,身前站着纪端和温良,身后是化作黑狮的啾,他被围在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   他忍住心中不适,向人头滚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正是他们一行人在消防梯的位置。   谢晋有些心悸,原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或许最初看到的那些所谓的“球”,只不过是这些人头用来迷惑人视线的伪装罢了。   “头,我的头呢?”无头女鬼重复着刚才的问题,她没有头,但声音却莫名其妙像魔音一样响彻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一颗颗头颅滚到她的脚下,凭着微弱且有可视范围的手机灯光,几人发现无头女鬼脚下一共有四颗人头,加上她刚才手中拖动的男性头颅,一共是五颗。   五颗人头,也就是说,无头女鬼在金城美院至少害死了五名无辜的受害者,并且残忍地将其脑袋割下来,为自己所用。   要多大的仇怨,才能让她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说,这种厉鬼你能放任不管?金城美术学院可还在正常运营,你要是不管,恐怕学生中还会徒增受害人吧。”   纪端甩甩手腕,他仓促间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谢晋身后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狮庇护,这才稍稍放下心。   不远处的无头女鬼这时也有了动作,她弯下腰从脚边拽起一颗人头,竟然径直往自己脖颈断头处放去。   人头扭动,灰白色的脸上有破碎的皮肤在不停向下掉落,那是一个女人的头,空洞混浊的眼球似乎闪着怨毒的光,干裂的嘴唇裂到最大限度。   “这是什么东西?”纪端表情有些嫌弃,就算是在废弃乐园见过那么多奇奇怪怪鬼物的他,见到这种能把其他人头安在自己脖子上的女鬼,也觉得有些不适。   倒是温良依旧杵在那里,他刚才放出的烟鬼早已被撕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黑夜里。   不远处的无头女鬼肢体开始扭曲变形,见温良还是不为所动,纪端抬起手肘碰了他一下:“再不跑的话,那女鬼就要扑上来了。”   纪端没有注意到温良的锁骨处露出一片逐渐绽放的莲花瓣,隐隐还泛着金光。   但在他的手肘触碰到到温良后,那金光消散了,连带着温良胸前那朵硕大的金莲纹路也一并消失不见。   温良看向纪端的眼神有些幽怨,他收住气平稳呼吸,只吐出一个字:“……跑!”   说完他转过身拔腿就跑,跻身穿过身后的谢晋和黑狮,温良不作丝毫停留地向着黑暗深处冲去。   一瞬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殆尽,空气中只徒留无头女鬼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一丝尴尬。   纪端来不及叫,在看到黑狮叼起谢晋的那一刻,他不再犹豫,直接向后一扑,翻身跨坐在了黑狮身上。   “别咬我!”纪端尽可能让自己前胸贴近黑狮的背脊,他抓住对方莫名的黑色鬃毛,坐稳后第一时间大喊警告,“快去追那道士。”   黑狮即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出于对安危的考虑,还是一甩大脑袋,把嘴里叼着的谢晋甩到自己身上。   它的嗅觉很灵敏,即使身形巨大但毕竟是猫科动物,四爪加速前进,他们很快就将无头女鬼甩在了后面。   纪端把晕头转向的谢晋死死圈外怀里,两人相叠着趴在黑狮后背,大幅度的颠簸中,纪端看了眼谢晋腕间的电子手表。   现在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距离他们进入西教学楼遇到鬼物已经将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黑狮追寻着温良的气味,为了节省时间不被身后女鬼追上,它直接选择一整层楼梯地向下蹦跳。   纪端还好,但大幅度的颠簸却苦了谢晋。   他的面容逐渐开始扭曲,前有温良在逃,后有女鬼在追,他知道啾这么做是迫不得已,所以只得拼命忍住自己呕吐的欲望,努力不让自己成为添麻烦的累赘。   一连下了有两层楼,黑狮似乎终于发现了温良的所在,在楼梯拐角处扭转身体,朝着一间画室的方向冲去。   黑暗中,一间间或半敞或禁闭的教室从身侧倒流而去。   那些没开灯的教室里似乎比起走廊要更加幽静,就像是有许多人藏匿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扒首向外张望。   纪端有些警觉地观望四周,没有什么异常,他眼睛扫到走廊最深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银白色的头发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温良就这么站在走廊最深处,抬头静静地望着悬挂在墙上的油画。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纪端架着有些虚脱的谢晋从黑狮身上跳下,身旁谢晋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个袋子,蹲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大吐。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在走廊里回荡,那声音凄惨得连驻足在画前观望的温良都忍不住投来目光。   “谢叔,你没事吧?”纪端蹲在旁边替谢晋拍着背,他这时才想起三人中里唯独谢晋是体质最差且虚弱的人。   “咳……咳咳!”把胃里仅剩的一点食物连带着胃液一起吐出,谢晋接过纪端递来的纸巾,喘着粗气道,“没事,我没事。”   “你们小点声,想把那东西引过来吗?”温良压着声音警告,他把视线放到堵在最外面的黑狮身上。   黑狮不知是不是吞噬掉婴灵的缘故,獠牙似乎比刚才要长了一些。   “这是你那只黑猫?”温良走近黑狮,得到的是不久前同样的反应,不过黑狮虽然体型庞大,但性格还是和黑猫状态时一样,不敢伤温良分毫。   谢晋缓了好久,感觉那反胃的呕吐感多少被压制了下去,他被纪端搀扶起来,这才得以完完全全打量黑狮。   “我不知道……”谢晋抬手抚上黑狮湿乎乎的鼻子,在其舒服的呼噜声中开口,“啾以前救过我,那个时候他就是这副样子,可能是为了救我消耗了太多力量,才变成掌心大小的样子。”   纪端就站在谢晋的身旁,他很清楚地看到这男人的袖口下,那细瘦的腕间有一条浅褐色的狰狞伤疤,他很早就注意到这条疤痕的存在,但一直没有开口问过。   如今从谢晋嘴里听到所谓的救命恩啾是因为救他而变了模样,纪端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比我想象中的要有用。”温良绕着黑狮走了一圈,又回到油画前站定,“不过你们还是先过来看看这个,不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吗?”   他拿出从谢晋那里抢来的手电筒照向油画,惨白的灯光下,画布上原本垂眸微笑的女人表情发生了变化。   温柔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痛苦以及从眼角流出的两行血泪。   “苏晓筱说得那个会流泪的画像?我们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这幅画并不是这样,真的发生变化了。”   纪端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晋,独自走过来,他记得他们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难道说这幅画像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后才会发生变化?   而且画布上这个女人所穿的红色裙子,怎么和刚才追逐他们的女鬼身上的有几分相像?   “附在这上面的,是残存的执念。”温良抬手抚上那幅油画,眼神一直锁定在画中女人那红得逼真的血泪,“而且这是真血。”   “真血?一幅画怎么可能会流血?”纪端打量着温良沾上血迹的手指,那的确是新鲜的血液没错。   只不过这次他身旁的温良没有接话茬,而是微乎其微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纪端无知还是在自嘲。   “这副画上的女人和外面那无头女鬼有什么关联吗?总觉得乍一眼看上去很像……”   两人身后,谢晋虚弱地插话,可能是刚刚大吐特吐的原因,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就连走向纪端和温良都是靠在黑狮身上完成的。   谢晋的想法和纪端八九不离十,这番话成功也引起了对方的注视。   纪端扭头定定地看了谢晋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忍他一个人歪歪斜斜站立,走过去架起他的胳膊过到自己肩膀上。   谢晋倒是迟钝的完全没有注意到青年微妙的变化,哑着声音道了谢,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纪端身上。   “有些残念是需要寄托在物品上,这张画上的女人充其量连一只鬼怪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徘徊在人世间的一缕魂魄罢了。”   温良用指腹摩挲着他那只有些年头的烟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流露出些许不明所以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又把注意力收回,放在了油画中的女人身上,“你们认为这画上的女人和走廊里的怪物是同一个人,恐怕这想法不太对。”   温良的手掌在画布上摸索,手电光的照射下,只见寒光一闪,他竟然用不知从何处摸出的刀片割开了画布!   “喂……你!”   损害学校公共财产,虽然是在深更半夜的西教学楼,但要是被人发现,恐怕受牵连的还有当他们进来的苏晓筱。   纪端刚下意识叫住温良,但当他的视线看见破损画布后的东西时,又立刻收住了声音。   破损的画布后,在木质画框中躺着一节发黄的东西,在手电光中照得有些渗人。   那是一节白骨化的人类指骨,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的缘故,这节指骨已经完全氧化变黄,如果不是温良割开画布,它或许要一直躺在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才是画像中女人的执念之物,被人杀害后藏在这画的背后,不得已申冤,唯有两行血泪才能宣泄她的痛苦。”   温良轻轻拿起那节手骨,他眼中情绪越发伶俐,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后油画上的女人眼角又开始渗出血泪。   这次谢晋和纪端看得真切,那是货真价实的血液,红色的液体从有画中流出,凝聚成暗红色的血珠,滴在温良的肩膀。   就像是在无声宣泄着痛苦,又好似在感激终于有人在走廊最深处发现了冤情。   血泪不止,在温良抬起头那瞬间,远处的走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打断温良做法不是故意的,纪端只是以为道士在这种情况下入定了…… 第二十四章 金城美术学院(六)   那脚步声急促,在场的几人全部都听到了,堵在外围的黑狮半俯下身子做出警惕地姿势,喉咙中断断续续传来低沉的嘶吼。   “温良,你的背后……!”谢晋的注意力却仍放在温良背后的那张油画上。   三人中只有温良背对着画像,他自然也看不到自己背后正在发生的异变。   不过相比谢晋的讶异,温良显得十分冷静,他抬手抹掉自己肩膀上的血珠,转过身向后面望去。   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在惨白的手电光下,那副被划破画布的油画旁,隐约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只是一缕很模糊的残魂,她低垂着头,长而浓密的黑发笔直于两鬓垂下,看不出她的脸长什么样子。   但是从身形和大概轮廓来看,这女人倒是和油画里的女模特有八成的相似。   只不过她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裙子了,只是些衣不蔽体的烂布挂在身上,与画中华丽的红色长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厉鬼。”纪端拽住谢晋下意识后退的身体,“这应该就是画中的女人。”   三人中只有温良与女人距离极近,近到女人抬起胳膊就能搭在他肩上的距离。   温良举着那一截从画框中发现的指骨,面向女人轻声询问:“这是你的骨头?”   几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女人都不作任何反应,此时走廊里那越来越快的脚步声愈发逼近,谢晋和纪端被迫扭转身体。   他们紧盯着身后黑暗的长廊,生怕在下一秒那张灰白色的死人脸会出现在那里。   “这节指骨,是你的。”温良再次发声,不是疑问句,他很确定这骨头的主人就是眼前默不作声的女人,“这上面有你残留的气味。”   脚步声距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似乎对方再拐一个角落就能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女人仍然没有说话,她微微抬起头,如同黑色瀑布的长发缝隙间露出一张灰白色的脸,她确实是油画中的模特,如果是在她生前,这张脸一定十分艳丽。   她迷茫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也听到了那令人心惊胆颤的脚步声。   大概猜到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两个男人表情为何会越发古怪,女人抬手指向身侧的画室木门。   “咔哒”一声,木门的锁随着女人所指的动作应声而开,老式锁头自己掉落在地上,木门也无风自动地敞开一条足以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她这是,想让我们进去?”   纪端听到声响扭过头,黑漆漆的房间没有窗户,这应该是一间不经常使用的储藏间,本就不透光的房间更加潮湿阴暗,黑暗中仿佛藏匿着看不见的危险,正静候他们的光临。   “那你还不进来?”温良毫不犹豫,率先向里面冲去,他这没有征兆的举动把纪端和谢晋看得一愣。两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而过,温良直接蹿进了那间被女人打开的房间。   ……这个整天只会坑蒙拐骗的道士,危险临头跑得比谁都快。   跟随着温良进入储藏间,眼看着女人也尾随进来,并带上了木门,不大的教室里氛围一时变得古怪起来。   两人两魂外加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狮,不大的空间一下子涌进几人,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谢晋在黑暗中不知被挤到了哪里,脸朝向的位置有一丝冰冷,不像是人体的温热。   没有温度,阵阵凉意铺在他的脸上,谢晋昏沉的大脑思考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此时正与自己面对面的恐怕是刚才那个油画中的女人。   一只手从谢晋脑后穿过,捂住他的嘴将谢晋整个人向后带去,纪端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出声,那东西就在外面。”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那扇看似老旧经不起折腾的木门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门外的东西似乎察觉到屋内多出来的异样,即使门在第一次撞击没有开,那东西却依旧不死心地撞击。   谢晋安静靠在纪端的怀里,如此近的距离,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能够感受到青年比他还要温热的体温,恍惚间还能听到自己异常紊乱的心跳。   扑通,扑通。   空气中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愈发变得浓烈,躲藏在此的三人都清楚得很,门外的东西正是无头女鬼,她应该知道他们正藏在这间储藏室里。   “这家伙吃了她的孩子,那女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纪端的视线几乎不受黑暗的影响,他看了眼站立在谢晋身旁的黑狮,揣测着无头女鬼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原因。   “厉鬼杀人没有原因,难道大象会在乎自己踩死了多少只蚂蚁吗。”温良趁黑将刚才从油画框中找到的指骨揣进随身携带的麻布口袋里,然后低声在女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很小,在黑暗中也很难看清楚口型。   一语话毕,女人抬起头,那张藏在黑发后的灰白色的脸一直在看温良,仿佛是在反复确认什么事情。   “你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你尽管去。”   温良朝她摆摆手,自己低头找了张桌子,也没在意上面落下的一层厚厚的积灰,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女人将信将疑,但温良毕竟是发现她冤情的人,而且这个要求对女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她还是默认答应了。   那抹娇小的身影缓缓移动到木门前,门外的撞击还在继续,那把老式锁头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正颤颤巍巍挂在那里,随时要被撞开。   女人抬起胳膊,将自己的掌心贴在木门上,她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淡淡的笑意,她轻柔地抚摸着那扇木门,就像在安抚发狂中的孩子。   刚一开始,门外的撞击并不吃这一套,不过女人很有耐心,她像是隔着门板摸透了对方的内心,仍重复着这个动作不变,一遍遍地安抚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女人的安抚下,门外无头女鬼的撞击竟然慢慢有所变化,她似乎在迟疑,不确定门内的气息究竟是否正确。   撞击变成了敲门,那一声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就像是在询问,询问着门内的人,你究竟是谁。   “怎么回事?她们这是在交流吗?”谢晋睁大双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两只鬼相隔一层木板门,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们在交流。”   谢晋身后的温良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手上还不忘把玩着他那支旱烟杆,“苏晓筱说得那个传闻,似乎是真的。”   温良嘬了一口滤嘴,眼神瞟向门口的白衣女人,他眼神有些缥缈,似乎回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可惜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吐出一缕烟,不知是不是烟鬼曾寄附于此的缘故,那缕烟顺着温良脖颈环绕一周,最后停留在他左耳上翡翠耳坠前,渐渐消散了。   谢晋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些似懂非懂地朝木门方向望去。   大概是白衣女人的安抚起了作用,门外那无头女鬼明显安分许多,撞击声不复存在,只是那急促的敲门声,听得人心中有些发毛。   “姐姐。”   谢晋看得正有些愣神,他身后的纪端突然开口喃喃说道,谢晋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突然想起纪端在名义上应该也算是非人类的存在。   说来也是,像是纪端这种独自待在恐怖乐园有一年之久的生魂,没被其他厉鬼吞噬并且还好好活下来的,应该和他那好口才有关系吧。   纪端已经注意到了谢晋的眼神,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闷声道:“她们是表姐妹。”   “表姐妹?你是说这两个正在交流的女鬼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吗?”   “嗯,门外的是妹妹,门里刚才帮助我们的是姐姐。”纪端语气有些僵硬,他甚至都没有去直视谢晋的脸。   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在同一座学校惨死变成了鬼,在结合从苏晓筱那里听来的故事,无头女鬼那副模样这么看来就着实有些心疼了。   谢晋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这两姐妹死亡背后的真相可能会让人不寒而栗。   就像温良所说的那样,姐姐的残魂寄托在自己的指骨上,被人封在画框内部,无法离开也没有办法为自己申冤。   而妹妹则化作厉鬼徘徊在西教学楼顶层,找寻着自己丢失的头颅。   谢晋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这姐妹俩在这座学校曾遭遇过什么,他想不到残忍杀害两姐妹的人会是谁,也想不通为什么只有妹妹成为了厉鬼,而姐姐却只剩下一缕残魂。   “那节指骨上有封印。”像是看出了谢晋心中的疑惑,温良将烟草燃尽的烟杆揣进怀里,他又从怀中摸出女人的指骨。   发黄的骨缝间还残留着封邪法印的痕迹,温良也不解释为什么这节指骨在他那里,短暂地向面前二人展示过后,他又将其收了起来。   “法印这种东西,我跟你们讲也听不懂,不过能对亡者灵魂封印的,当初谋害她的凶手一定是早有预谋。”   温良表情微微凝固,他看了眼女人被黑发挡住大半的侧脸,轻声解释道:   “毕竟只有真正致他人于死地的杀人犯,才会疑心疑鬼地想要将死者的亡灵封存,这样即便亡灵化作厉鬼,也永远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   可怜的两姐妹…… 第二十五章 金城美术学院(七)   两鬼隔门交流,那敲门声越发急促,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听完温良一番话,谢晋面色有些纠结,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虽然自身一堆破烂事还没处理完,但这并不妨碍他顾及其他人。   没有询问其他二人意见,谢晋犹豫再三,突然从学生椅上站起来,眼中带着少有的坚定,他想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要干什么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纪端一直在注意着谢晋的举动,察觉到端倪后第一时间拽住了他的胳膊。   谢晋止住还没迈出去的步子,他看着伏在门内哭泣的白衣女人,小声说道:“我想……帮帮她。”   人生本苦短,死后怨念不散,这心中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让这对姐妹在这仍有人活动的教学楼内支撑至今。   那个附身油画的白衣女人并没有伤害他们,而是带着他们躲到了这间储物室,虽然不清楚她有什么理由,但看起来似乎是在躲避她的妹妹。   “你帮她干什么?如果她是在和门外的无头女鬼演双簧呢?你就不怕把门一开,她们会对我们不急?”纪端没放手,他是用了几成力气的,凭借谢晋那瘦弱的小身板,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   谢晋蠕动双唇,纪端的问题直击眼下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无法反驳。   在他支支吾吾的工夫,纪端又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厉鬼的话不能信,不然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有时候纪端都怀疑,谢晋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是不是性格所致,唯唯诺诺的一副老好人样子,不会被人骗才有鬼。   “你让他去。”一旁看热闹的温良淡淡说道,他用指腹摩挲着烟杆,这才对上纪端那双明显带有责怪的眼神。   温良没有搭理纪端,他跳下桌子几步走到谢晋身旁:“你想帮她?”   “……嗯。”谢晋小心翼翼看了眼纪端,轻声应道。   “你想怎么帮?这女人连厉鬼都算不上,只是一缕被封存在这栋教学楼里的残魂,你一个活人,想怎么帮她?”   温良的话客观理智,他思路清晰的分析着眼下难题,那语气虽然慵懒亲和,但在谢晋听来这番话却比什么都要现实,足够击碎他的美好幻想。   谢晋知道,纪端出于对安全考虑大概率不会同意帮助白衣女人,开门放她出去这种提议更不可能会同意。   身为道士的温良就更别说了,作为此次到这里来就是要抓鬼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鬼。   “我,我是觉得她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谢晋有些磕磕绊绊地在急促敲门声中开口,“而且就算无头女鬼想进来的话,这一道门恐怕……”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难听的“吱呀”声一同响起,木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女人的头颅从门外探了进来。   鲜红的衣裙像是沾满了血液,那张灰白色的脸上没有方才的疯狂,无头女鬼把自己大半个身体都探进屋里,这才重新将脑袋放回但脖子断口处。   那不是她的头,而是一张男性特征十分明显的脸。   半白的头发下是同样痛苦的脸,不过那张脸似乎受到了无头女鬼的影响,脸上表情正在僵硬地发生变化,看上去十分恐怖诡异。   “姐…姐……”   模糊声音自喉腔发出,那声音听不出男女,吐字也十分不清,但在场几人都听得真切,那声音正是出自无头女鬼脖颈间的那颗头颅。   “这女人能控制别人的头?”纪端下意识又往谢晋身前挡了挡,早在无头女鬼挤进屋的时候,他就已经扯着谢晋把人拽了回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甚至有些后怕。   不过无头女鬼没有要对他们发难的举动,从那张180°向后转的灰白色脸来看,她显然还不太适应这颗脑袋。   但当白衣女人的残魂伸手贴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无头女鬼身体在刹那间微微怔住了。   黑红色的血液从眼眶流出,那颗男性头颅因为早已失去生命力的缘故,代替眼泪流淌出来的只有黑红色血液。   不大的房间里,气温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头女鬼环住自己姐姐的身体,以一种身体朝前头却向后的诡异姿势嚎啕大哭。   嘶哑难听的声音响彻在屋里,谢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觉得阴风里像是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看不见的小虫,正在无情地钻进他的皮肤里。   两只终究还是见面的女鬼抱作一团,他们三人就像是被完完全全忽视掉了一般,瞬间失去了大半存在感。   黑狮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有些悻悻地来到谢晋身边,长而浓密的鬃毛盖在身上,驱散了谢晋身上些许寒意。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温馨诡异的画面太令人费解了,他把自己陷在黑狮毛里,扭头去看纪端。   饶是在乐园见过邪魅鬼怪的纪端,此时也不能理解无头女鬼,他不知道这女人生前遭遇了什么,导致怨念会如此之大。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无头女鬼看到自己姐姐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类似于无助迷茫的情绪,以至于忘记屋子里还站着她刚才还在追逐猎杀的对象。   “好一个姐妹情深。”唯有温良,像是没心没肺的看客,就差抓把瓜子在一旁磕了,“多么感人。”   他给予两鬼最高的评价,随即去看身旁二人,纪端和谢晋都在看着他,眼神中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疑惑。   “不感人吗?姐姐残魂被封锁在画后,妹妹丢失头颅依旧在寻找,她们身上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温良像是没看见两人眼中的情绪,自顾自拍拍手,向着二鬼走去,“我喜欢听故事,让我看看能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吧。”   察觉到有人靠近,无头女鬼脖子上的人头突然转动,狰狞的怪脸发出警告,她似乎很忌惮温良的到来。   无头女鬼想动手,一条苍白纤细的胳膊从破烂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裙子下伸出,是白衣女人的残魂却拦住了她。   “在下温良,是个道士。”温良距离二鬼两步远的地方止住了步子,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担心,你姐姐就是被我救出来的,虽然我们的小家伙不小心吃了你的孩子,但我不会再伤害你们。”   灰蓝色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温良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把自己撇得很清,很难让人判断他所说话中的真实性。   纪端嘴角略微抽搐,他不知道温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从那家伙不怀好意的样子来看,绝对在闷声没干好事。   白衣女人的残魂指了指温良,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指,无头女鬼有些诧异,嘶哑着声音问道:“你说是这男人救了你?”   “谈不上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温良摆摆手,脚下却又是靠近一步,“你姐姐的残念寄托在指骨上,我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好心人,把她从禁锢她的地方放出来罢了。”   无头女鬼那不协调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是道士,为什么要救我姐姐?”   在她的印象里,学校方也曾为了重修西教学楼找过几个所谓的大师,那些半吊子的家伙一上来不管不顾就开始做法,不过最终都是以屁滚尿流的形式被赶走了。   所以无头女鬼心中才更加疑惑,面前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白发道士,为什么会不按照套路出牌。   “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不杀无辜者,不斩冤死魂。”温良从背后解下包裹,他从一大堆东西里翻出一个木盒,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它。   纪端在温良背后看着其动作,他看到温良从木盒里掏出一颗被揪得有些变形的黑色药丸,然后递给了油画女人的残魂。   “你把这个吃了,你的魂体很不稳定,这有可能是我替你完成心愿的缘故。”   或许是看到无头女鬼质疑的目光,温良又自觉补充解释了一句,“这是定魂丹,如果她真魂飞魄散了,到时候你想后悔都来不及。”   这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话术,纪端越看越觉得眼熟,沉思片刻,他突然朝温良喊到:“喂,这不是伸腿瞪眼丸吗,什么时候成定魂丹了?”   无头女鬼本就在犹豫,一听到纪端这话,刚要去接的那只手迅速抽了回来,她警惕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纪端,眼神再次望向温良的时候,又再次变得怨毒。   被当场拆台,温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从他额头隐约爆起的请青筋来看,他似乎已经在心底把纪端问候了无数遍。   “我所得话句句属实,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来保证。”   温良眼中多了几分认真,他很少摆出这副表情,“残魂在还愿之后不能在世间长存,如果不安定魂体,最快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就会魂飞魄散。”   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无头女鬼虽然没有头,但她不傻,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犹豫再三,她还是接过那颗黑乎乎不知由什么制成的药丸,从上面撕下一小块在手心揉搓,这才递给了白衣女人的残魂。   白衣女人的残魂没有犹豫,她仿佛可以接纳妹妹递过来的一切事物,不问不想,她接过药丸直接吞进口中。   一开始她的身体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她茫然地抬头去看温良,见温良也在盯着自己,白衣女人的残魂更加疑惑了。   又过了几分钟,她觉得有一股热流自胸口处的心脏涌出,逐渐向着身体各个部位涌去。   疼痛感随着记忆碎片一并涌来,生前那些遭遇像是一颗颗锐利的尖钉,正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下下砸进心脏。   白衣女人的残魂表情逐渐扭曲,她张开嘴,尖锐的声音在她喉腔炸裂开来。   无头女鬼见她这副样子,立刻龇牙咧嘴向温良抓来,长而弯曲的红色指甲就在即将要触碰到温良的脖子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隔挡住了身体,动弹不得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瞬间,愤怒痛苦的负面情绪浮现在脸上,无头女鬼脖颈间那颗不属于她的男性头颅露出最恐怖的表情,为了自己的姐姐她朝面前这个白发男人咆哮着。   温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这么面无波澜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无头女鬼。   即便是这样,对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隔挡在外,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发泄完了吗?”温良声音平淡的仿佛在问对方吃没吃早饭,他手指向白衣女人残魂的方向,“你现在再看,她是什么样子。”   无头女鬼依言照做,她回过头,只见自己刚才待的地方,她姐姐的那缕残魂已经不再虚无缥缈,此时正扬着一个浅浅的笑容朝她笑。   --------------------   温良周边产品马上制作完毕,各位宝宝记得关注微博@喻岏 查看抽奖通知噢 第二十六章 金城美术学院(八)   “姐姐!”   无头女鬼想都没想,直接转身奔向白衣女人残魂,她上下查看自己姐姐趋向于实体化的身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都说了,我这是正儿八经的定魂丹。”   温良颇为无奈地转动发酸的脖颈,他似乎很不满意这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将木盒塞回包里,他装作无意地扭头瞥了眼纪端。   心里在想什么,全部都表露在了脸上。   纪端没有要搭理温良的意思,他默默把谢晋拽到自己身后,尽可能地让自己与谢晋和某个道士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白衣女人残魂的身体发生明显变化后,无头女鬼便没再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她就这么保持立着那颗不属于自己脑袋的姿势,伏在白衣女人身边,肢体有些不协调,甚至有些莫名的好笑。   温良看着她们,眼中闪过狡黠的精光:“我说你们姐妹两个,叙旧这么久,好了没有?”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纪端抓着谢晋远远地观望,他看着温良一个劲儿地往无头女鬼面前蹦跶,有些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晋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温良,那个男人不知道是真不怕还是本就有底气的缘故,离得姐妹俩更近了。   “你想干什么?”无头女鬼那张苍白的男人面孔再次狰狞起来,她就像一条捂不热的蛇,对着温良吐露猩红的信子。   她不傻,这个身为道士的男人无缘无故帮了她们,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出手相救,她明白这个道理。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无头女鬼身上时,一旁的白衣女人突然开口了:“莹莹。”   她的声音跟她本人很符合,不似厉鬼的怨念深重,反而带着几分温柔,很好听。   无头女鬼那张面容狰狞的脸突然平静下来,看得出她很听姐姐的话,她有些不解自己姐姐为什么会如此放心这个道士,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妹妹是个急性子。”大概是刚刚恢复语言功能的缘故,女人说话很慢,但吐字却很清晰。   她美丽的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容,就算身为残魂,对上温良的视线也没有任何畏惧,“谢谢你帮我完成心愿,将我从画框中放了出来。”   “举手之劳。”温良同样也扬着笑容回应,没人注意到他灰蓝色的眼眸中暗了暗,复杂的不明情绪在其中一闪而过。   有了白衣女人在旁,无头女鬼似乎安分了许多,纪端慢慢放下警惕,拽着谢晋向前走了几步。   “你得罪什么人了吗?为什么会被封在这油画中。”纪端本就性格耿直,再加上先入为主的观念,他很是突然的问了一句。   眼前这个情况比自己还要不稳定的残魂,生前不知遭遇了什么,不过从那节断指就能猜到,她生前一定遭遇了十分不好的事情,更是有可能在死后还被凶手分尸。   经历了这些恶毒的事情,白衣女人并没有变成厉鬼,这也是纪端比较好奇的最大原因。   女人披散在肩的长发微微垂落,半遮住她小半张脸,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唇抿了又抿,最终开口道。   “我是国画系15级的学生,我叫曲亭,我身旁的这位是我表妹曲婉。”   曲亭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勾住身旁妹妹的脖子,她手部线条很优美,再加上皮肤几乎如雪的苍白,让曲亭看上去倒像是个久病未愈的病人。   纤细的手指在那张男人的脸上划过,曲亭表情有些伤感,就好像她的死因是个不可述说的秘密,藏在心脏最深处,一旦提及就要连同心脏一起剖出,才能解析那血淋淋的真相。   “姐…姐……”曲亭手中捧得那张怪脸轻轻转动,他混浊的眼中似乎多了些许光亮。   这颗头颅现在由无头女鬼曲婉操纵,是她的渴望牵动着这早已死去的东西,她也想从姐姐这里得到真相,当年她追寻那么久却无果的真相。   曲亭感受到了妹妹的想法,那只勾在曲婉脖子上的冰凉手臂不由得紧了紧力气。   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此时却在发疼,曲婉沉默片刻,做出了决定:“那好吧,这件事只有我和杀死我的凶手知道。”   曲亭声音低沉,她低垂着脑袋,缓缓讲述了自己生前的遭遇。   “我是金城美院15级国画系的学生,在大二那年偶然间应油画系一个老师要求,我成了他班上的模特。”   “我家里把我供读上了美院不容易,再加上他给出的费用很慷慨,所以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那时候我刚刚20岁,莹莹也才是个高中生。”   曲亭深深地望了眼妹妹脖颈处断裂的残口,那处不平整的伤口在她看来比自己的经历还要糟糕。   “起初一切都还正常,那名老师以我为模特画出的油画还在美术协会的比赛中拿了二等奖,就是门外那张我身穿红裙的画。”   曲亭眼中多了一分怨毒,仿佛提及那张困了她多年的画作,和当年那人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渐渐的,那老师课上写生的学生越来越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被要求穿得衣服也越来越少,最后画室只剩老师一人,他想让我做他的裸模。”   “裸模是我们在读生默认的禁忌,就算真的有人能为艺术献身,但背地里难免会有人传污言秽语,所以即便是请裸模,也大多数是外校人员。”   可能是情绪波动起伏较大,曲亭本来已经稳定下的身体又开始忽隐忽现,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刺激着她,她的执念在痛苦叫嚣。   “但那个家伙,他哄骗我说没事的,只要不画脸没人知道模特是我,他开出了比以往高出三倍的价格,在利益和侥幸的心理驱动下,我最终还是被他说动了。”   “那间油画室只有我和他两人,他在创作的时候一声不发,我背对着他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眼神就像是利刃,一寸寸地刮在我的背上。”   “差不多是他刚起好型的时间吧,他突然起身过来,从背后把我环住,他咬我的耳朵,说我们在一起吧。”   曲亭的身体兀自打了个寒颤,回忆直击她心中的恐惧,那股恶寒像是甩不掉水蛭,吸附在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上。   “我拿手肘推他,想要反抗,那个畜生力气很大,一条胳膊抵在我的脖子间,我动弹不了。”   “我被他按到在静物台上,那只恶心的大手在我身体私处游走,我还能感受到他垂涟着口水的嘴在试图靠近。”   曲亭抬起头,她的左眼开始慢慢被血色浸红,身旁无头女鬼的情绪也十分不稳定,她在听到自己姐姐的遭遇后,脖颈上的头已经开始扭曲膨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我抬腿后蹬他的腿间,趁着他吃痛挣开束缚,但是画室被上了锁,钥匙在他那里,我还是出不来。”   “所以我选择誓死捍卫,我抓起一把尖头刮刀,在那畜生扑过来的时候,狠狠地将刮刀刺向他的眼睛……可我终究小看了男人的力气,我只伤了他一只眼睛,他却夺走了我的命。”   曲亭另一只眼睛也被染红,述说自己死前的遭遇,竟让这个残魂的执念有要变成厉鬼的趋势。   “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拎到半空,空气开始变得焦灼,我大脑中的氧气在快速流失,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的是他那张几近疯狂的脸。”   “他说我是臭婊子,衣服都脱了还立什么牌坊,是嫌他给的钱不够多吗,还说等我死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他就算任意去搞也不会被人发现。”   曲亭的声音有些走了音,随着她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屋内的气温比刚才还要低,她那张充满着怨气和恶毒的脸看向温良:“你说,我真的有错吗?”   生前努力生活想要补贴家用的女孩,被禽兽老师玩弄于鼓掌,最终死于侮辱和欺凌之中。   “你没错,错的是那个禽兽。”温良的声音很平淡,他平和地看向曲亭BaN,眼中多了几分怜悯。   曲亭顿了顿,又道,“直到我的魂魄停滞在一边,望着自己软绵绵倒下的身体,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看着他对我尸体做出的不轨行为,我想扑过去掐住他,让他同感我的痛苦,可是身体却穿了个空,我碰不到他,我也不能为自己复仇。”   “我亲眼看着他把我的身体装在黑色垃圾袋中运送出去肢解,他搞来了石膏倒膜的工具,用了特殊的防臭手法将我残肢放在其中,注满了石膏液体。”   “他把你的尸体藏在了石膏里?”纪端看着谢晋越发惨白的脸色,不由得脱口问道。   肢解,藏尸,显然那个狗屁老师对着一系列的操作很熟悉,纪端心中多了一个隐隐的想法。   也许受害女学生不仅仅是曲亭一人,在她之前,可能有更多的人遭遇魔爪,只不过是被那禽兽伪装得很好没有暴露而已。   “你还记得那些石膏被他藏在哪里吗。”温良此时也眉头紧皱,比厉鬼还要恶毒的人,他似乎也是许久未见了。   曲亭点点头,怨念在她眼中徘徊,只听她恶狠狠地说:“就在一楼109教室,他还在那里任教,现在所带的应该是19级3班的学生。”   19级3班?   温良同身后的纪端和谢晋对视一眼,三人表情都有些古怪。   19级3班是苏晓筱所在的班级,那杀死曲亭并残忍分尸的,会不会就是他们班学生口中的那个刘教授?   --------------------   S人手法不做详情描述啦,毕竟这本的定位不是刑侦 多多谅解 第二十七章 金城美术学院(九)   “19级油画3班……”温良回想起不久前在教学楼走廊里遇到的苏晓筱同学,那个男生确实有说过刘教授这个人。   他看了看曲亭,发现对方眼睛中的血色并未褪去,反倒是执念愈发深重,这个女人在他药丸的辅助下,眼看着就要变成厉鬼了。   曲亭自刚才就没放下过曲婉的手,她虽没有自己妹妹实力强,但表现得却很有一个姐姐的样子,或许只有在她眼里,变成厉鬼的妹妹才是更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你说杀害你的凶手至今还在这所学校任教,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杀了他报仇吗。”   温良从自己麻布口袋里掏出烟杆,又翻找出一包特质烟草点燃,谁也没注意到他这看似正常的小动作。   烟雾弥漫开来,很快将曲亭和曲婉包裹在其中,安神的感觉涌进大脑,曲亭眨眨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温良这话把她问住了,被囚禁在画框中这些年,那些封印在不断消耗着她的怨气,纵使心有不甘,曲亭也渴望着有一天能从这里出来。   可现在呢?恢复了自由,心中怨念大减,曲亭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如何去做,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去直面那个杀死她的男人。   曲亭眼中的迷茫被温良尽收眼底,他任由烟杆中的安魂香继续燃烧,友好地向姐妹俩递出自己的手:“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烟杆飘出的雾幻化出两个朦胧的低矮人形,正是刚才纠缠住无头女鬼的烟鬼。   “这二位是我在很早之前收养的鬼物,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帮他们完成了心愿,现在他们是我无比忠心的朋友兼属下。”   温良耐心地铺垫着内容,他很用心地在介绍自己拥有的鬼怪朋友,“潼潼钰钰,出来给大家打个招呼。”   他的话音刚落,烟鬼变幻成两道人影,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躲在温良身后,惨白的脸颊上贴着红色的圆形纸片,俩小孩似乎有点怕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好奇地目光打量在场几人。   “我是这样想的,报仇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来做,毕竟对付变态杀人狂,还是让警察来比较妥当。”   温良弯起狭长的眼睛,笑得相当诚恳,“至于你们两位,这里是活人生活学习的地方,我可以帮你们离开找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如果想像潼潼钰钰这样,跟着我也是没问题的。”   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纪端可算是看透了一切,他总觉得温良此时就像个花言巧语哄骗鬼的鬼贩子,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好的且不会闹出杀人怪谈的驱鬼方式。   但是正常人哪里会主动让鬼跟着自己的?   曲亭也是在顾及这点,她握住妹妹的手微微一紧,是曲婉有话要说。   “这个男人,很危险。”一道声音直接传到了曲亭脑海里,她有些错愕地抬头,那张狰狞的男性面孔已经恢复正常,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个人很危险?   她再次看向温良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依旧望着她,有点像被搅混浊的海底,曲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之前我对你出手只是个误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温良像是察觉到曲婉的防备,突然开口说道,“你不妨也说说自己的意愿,说不定我们会帮你找回丢失的头。”   纪端表情有些复杂,他刚才清楚地从温良口中听见“我们”二字,但碍于这个关键时候不好打断,只得默默站在旁边,听那家伙吹嘘。   “我的头?”无头女鬼曲婉脖颈上的脑袋应声掉落,脖间再次变得空荡荡,那颗男性头颅像是逃一般向屋外奔去。   那具没有头的女人身体向着温良靠拢,锋利尖锐的指甲直接抓住温良衣襟,曲婉贴在他耳边,“你愿意帮我找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温良依旧不躲不闪,曲婉那残缺的脖子断口就距离他不到一拳,鲜血刺激着鼻腔,那股血腥味愈发浓重。   “不用找了。”一旁的曲亭说着,语气有些冷淡,“让莹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也是那个男人,他是惯犯,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她这话一出,惊到了在场几人,一直默默听的谢晋觉得自己世界观要碎掉了:“他杀害了你们两个吗?”   一对姐妹花惨遭魔手,最终的结局都是这么悲惨,谢晋一直以来就很悲观,但这姐妹俩的遭遇实在是他见识过最惨的事情,没有之一。   鬼尚能操控人心,但人心狠辣,有时候鬼都不及人半毫。   “我被困在画框无法离开,是那个畜生在害死我妹妹之后特地跑到我面前告诉了我。”   曲亭苍白的手臂青筋暴起,她的身体仍没有停止变化,鲜血开始从眼眶流出,脖颈处无缘浮现出一道道乌青色手印,她就像是在重复着死前的模样,令人触目惊心。   “姐姐…我说吧。”无头女鬼不愿意看到自己姐姐为了自己重复经历痛苦,她的声音冰冷且幽怨,“我是被骗了。”   在她没有感情的自述里,谢晋三人了解到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曲亭在学校莫名其妙失踪后,报警寻人无果,担心堂姐的曲婉也随着考入了金城美术学院。   她们姐妹俩从小一起学画,如果曲亭不出意外,她们本就会成为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堂姐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经常形影不离,是彼此的影子。   但近几年舅舅家濒临破产,曲亭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不太对劲,经常躲躲闪闪不再见曲婉,直到和曲婉联系变少的曲亭莫名其妙的从这个金城美术学院失踪,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   曲婉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家里人,她报考上堂姐失踪前经常去的油画系,每每坐在曲亭以前的座位上绘画时,曲婉都在思考表姐去了哪里。   因为带着一股韧劲儿,曲婉在班里并不合群,就算是下课回宿舍都是自己一个人,堂姐的失踪在她心里是一根刺,鼓舞着她继续查下去的同时还不忘刺痛她的心。   曲婉在没课的时候经常往外跑,她打听了所有能问的人,值班室的保安大叔,学校里资质最老的保洁,可谁都没有见过她的堂姐,   只是提到以前有个女生,在学校内失踪,有人说是被拐去偏远地方给人当老婆了,也有人说是欠了外债辍学讨债,众说纷纭,但曲婉对这些没有证据的说辞全都不信。   每次受挫, 她总会一个人躲在油画系109室,不知为何躲在这里总会让她莫名安心。   她经常会望着摆在角落中的石膏人像发呆,思索着表姐曲亭究竟会在哪里。   没人关注她在想什么,也没人会主动替她承担心里的煎熬,就在曲婉在迷茫和无助的沼泽中越陷越深时,她的专业教授站了出来。   教授很热心,他会关切得问曲婉没什么总是一个人,是创作思路出现问题了,还是和同学相处出现了障碍。   人在被剥夺出群体的时候,在面对那微小到哪怕毫不出彩的关怀,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   曲婉也是普通人,屡屡受挫找不到线索,她内心多了几分挫败感,所以对于教授的关心,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刘教授三十九岁,整整比她大了二十一岁,他就像是在关怀女儿一般,注意到了这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苦苦追寻表姐的小女孩。   两人爱好出奇得一致,再加上在绘画上的见解也所见略同,曲婉很快觉得刘教授这个人很不错,小女孩对于年长的男性多了种莫名的敬佩。   懵懂的女孩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她知道刘教授有妻子有家庭,所以即使心中多了些变了味的情感,她还是选择把这心思隐藏起来。   她没有忘记给自己赋予的使命,堂姐曲亭至今生死未卜,就算真的不在这世上了,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是刘教授却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他每天不忘给曲婉捎上一份早餐的同时,还在其中夹杂着一多带有露水的玫瑰。   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心思,他逐渐从暗示变成了明示,直到两人在湖边散步的时候,他牵起了曲婉的手。   “小婉,我对你……我很喜欢你。”男人的语气沉稳,他眉目柔和的样子很是好看,“虽然我有家庭,但是我不可否认,我喜欢上了你。”   被牵住手的瞬间,曲婉如石化般愣在了原地,她大脑仿佛当机一般,甚至都没能注意到对方在说什么。   她想抽手,理智告诉她如果此时再不抽手离开的话,那之后一定会很后悔。   可是在她刚有动作的时候,刘教授的动作更是一紧:“小婉,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我听说你在寻找自己的姐姐,我是这所学校资质比较老的教师,说不定我能派上用场呢?”   “你知道我的姐姐?”曲婉表情有所变化,粉红暧昧的气氛一下子被她急变的语气打破,她几乎是反客为主地反抓住刘教授的手,“你知道我姐姐?!”   刘教授却很平静,他丝毫不在意被女孩抓得通红的手背:“你先别急,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帮你调查,如果你能答应做我女朋友的话。”   冥冥之中,命运的走向已经确定,迷途羔羊被魔鬼哄骗,一步步落入布好的陷阱。   “所以你就做他女朋友了?为了从他口中得知你姐姐的去向?和一个已婚男人?”纪端在一旁听得忍无可忍,如果不是碍于对方是红衣厉鬼的身份,他差点没骂出声来。   温良给了纪端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似乎是在给予他精神上的安慰,然后他又再次看向无头女鬼曲婉。   “所以,是什么原因导致你选择跳楼?你不是自杀的,对吧。”   --------------------   纪端:你清醒点大姐,远离渣男远离pua 第二十八章 金城美术学院(十)   温良这话听起来很无厘头,纪端和谢晋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么个结论。   “你说她是跳楼?怎么看出来的?”纪端打量着无头女鬼曲婉,对方没有头,所以也看不出她的脸在临死前是什么样子。   有很多厉鬼会保持着生前备受煎熬的模样,因为死相大多过于惨不忍睹,所以周身才会戾气缠绕,普通人接触后容易沾染上霉运。   显然无头女鬼不属于这种厉鬼,她除了没有脑袋以外,全身上下几乎不见明显伤口,尤其是和曲亭相处的时候,她表现得就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她的脑袋是高空坠落时摔断的,你看她颈间的切口残缺不平,估计是坠落过程中砸在了尖锐物品上。”   温良的眼睛很平静,那双灰蓝色眼睛似乎可以洞穿一切,他仿佛有种能通过曲婉刚才自述猜到了接下来发生什么的能力。   “那个刘教授以你姐姐为诱饵,控制你的思想,把你掌控在手里,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你致死呢?”   温良看向纪端身旁的谢晋,他就像个抛出考题的考官,在期待一个最有意思且正确的答案,“你觉得这真相会是什么?”   “啊……”谢晋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问道,他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思考片刻后这才开口,“曲婉身边那个血色婴灵,应该是她的孩子吧,难道是因为怀孕了?”   连同曲亭,所有人的目光一并望向沉默不语的曲婉,她有些佝偻着背,看姿势像是在半垂着头,只可惜她脖子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是……你猜的没错。”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那是我的孩子,原本是我最期待且视为第二生命的孩子。”   “一次很巧合的机会,我偷听到他对着画室的雕塑喃喃自语,口中叫的竟然是我姐姐曲亭的名字!他说曲亭,这就是你的好妹妹,被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   曲婉整个身体都在扭曲变形,每每回忆起当天的场景就让她痛不欲生,她不敢相信自己认为的深爱之人竟然是杀害姐姐的真凶。   更不可置信的是,自己每天盯着发呆的那尊雕塑里,就嵌着姐姐的尸体。   人心隔肚皮,杀害至亲的凶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她却仿佛眼瞎心盲,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不顾及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仍固执的怀上了那个畜生的种。   “我冲进去质问他,他似乎并不惊讶,但也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一味地说我误会了……我误会了?我明明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曲婉的身体已经扭曲到人类不可能做到地角度,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咯吱作响,黑色的血液从她皮肤上裂开的伤口淌出。   也就是这个时候,几人这才发现她的腹腔是空瘪下去的,体内的五脏六腑被摔得稀碎,化作了一滩恶臭的黑水,正在向外流。   “莹莹!”曲亭坐不住了,她焦急的呼唤曲婉乳名,她想去触碰曲婉的身体,自己的手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温良摇摇头:“她的怨气太重,就算你是她的姐姐,但现在这种状态,你可能会直接灰飞烟灭。”   他分别在身后的男童女童头上摸了把,“潼潼钰钰,先让她稳定下来。”   两个小孩身体飞速消散,他们化作了一张由黑色烟雾编制而成的网,罩在了曲婉的身上。   “我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天台,他跟在我后面,我原以为会有解释!结果什么也没有!”曲婉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那团黑雾编织而成的网很牢固,她挣脱不开。   “结果呢?解释没有等到,他却把我推下了高楼,在坠落前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在狞笑!”   真相大白,那个刘教授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杀人狂,他享受猎物一点点放松警惕,然后再步入自己精心准备陷阱的感觉。   潼潼钰钰化作的黑雾似乎有些安神的作用,曲婉的声音越发变小,最后整个身体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执念被血淋淋地剖析,她有些迷茫地一一扫过面前几人,最终落在曲亭身上。   “姐姐,对不起。”她就像是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信任依赖的肩膀,“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你,是我太愚钝,对不起……”   如果曲婉有脑袋,那么她此时一定泪流满面,幽怨凄惨的哭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荡漾,这让一向嫉恶如仇的纪端坐不住了。   “那个姓刘的畜生还在金城美院任教,我们就这么放任不管?”他剑眉横竖,气得脸部肌肉都在发抖,“就这么放任不管他还会继续重复这样的事情。”   “看来你是有好的馊主意了?”温良有些意外地眯起眼睛,在这一点上他和纪端是出乎意料的认同。   纪端虽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也是和温良不谋而合:“你有苏晓筱电话吧,找她要那畜生的家庭地址。”   另一边,窝在被子里有些焦急等消息的苏晓筱接到了温良电话,她小心翼翼跳下床,跑到阳台上刚接通电话,温良的声音就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还没睡?帮我个忙。”   苏晓筱有些意外,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完全不像是和鬼怪激烈打斗后的样子,她有些好奇的问:“那个大师,你们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嗯呢,不然也不会给你打电话。”温良声音中带着些许正经的笑意,“你有你们班油画专业老师刘教授的联系方式吧?”   刘教授?苏晓筱更加不解了,她不明白驱鬼和刘教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有啊,你要他联系方式干什么?”   “你给他发个消息,就说你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能不能现在来一趟西教学楼109教室。”温良看了眼在自己面前打手势比划的纪端,整理好语言告诉苏晓筱自己的请求。   “啊?”   大半夜的给自己专业老师发这种消息,苏晓筱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为什么要发消息?这都快两点半了,刘教授怎么可能来?”   苏晓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温良,毕竟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而且刘教授作为学校老师,要是知道她放外人进来驱鬼,那可是要挨处分的!   一想到要挨处分,苏晓筱头皮都有点发麻,“你为什么非要让刘教授过来?而且你觉得他会过来吗?”   电话那头温良沉默片刻,他似乎也觉得苏晓筱说得有道理,片刻之后他说:“也对,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既然他不肯过来,我就直接去找他吧。”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得出来的鬼逻辑?!   苏晓筱满脸不可思议,她有些语无伦次地想要阻止温良:“不是大师,你……你非要找刘教授干什么呀?他跟学校里怪谈事件有关联吗?”   “嗯。”温良很郑重的肯定,“不仅有关联,他还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元凶,因为创造出这些厉鬼的杀人凶手,就是他本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似乎是苏晓筱不小心将手机摔在了地上,温良等了一会,一阵杂音过后,苏晓筱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   “杀人?刘教授做的吗?不是吧……”女孩声音有些僵硬,深更半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听到这个如同惊天霹雳般的消息,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到底是不是,盘问他本人不就知道了。”温良声音压低,他继续询问,“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他住在哪里了吗。”   “……他、他今天好像住学校里,他住在学校教职工宿舍,我记得好像是北三505。”苏晓筱显然被吓得不轻,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磕巴。   “喂?大师你还在吗?大师?温大师?”就在她还想补充些什么想让温良小心的时候,发现温良已经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   金城美院教职工宿舍,标准单人间的宿舍里,床上的男人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空调开到很舒适的温度,这让他睡得很沉。   房间内安静得吓人,睡梦中的男人自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防盗门悄无声息地自己从内打开,几道身影顺着那条半敞开的缝隙闪进了宿舍内。   房间内气温陡然下降,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和血腥。   床上的男人本能地裹紧了毯子,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柔软的毯子,想要摆脱这股气味的控制,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身体越发沉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在上面,从腹部开始一路向上至胸腔,窒息感涌上心头,男人紧闭的双眼在颤抖,他似乎就快要醒了。   就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打颤,男人有些不情愿地将眼睛微微眯起一条小缝,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幕毕生难忘的场景。   标准的单人床边站着几道朦朦胧胧的残影,他们都没有说话,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就在他的枕边、距离他脸不到一尺的位置,两张紧贴在一起的人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其中一个白发的眼睛竟然还是蓝灰色的!   “早上好啊,睡得还好吗?”枕边,纪端和温良前所未有的异口同声道。   --------------------   坏小子们的狂欢(bushi) 第二十九章 金城美术学院(终)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反应,男人刚要张大嘴喊叫,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跳到了他的小腹上,还未出口的声音被一缕缕黑发裹在嘴中,男人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颗灰白色的女人头!   他和那人头对视片刻,差点没白眼一翻晕过去,肩膀上传来刺痛,是这该死的痛感让他大脑勉强保持着半清醒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想晕也晕不了。   肚子上躺着一颗人头不说,床边还围绕着几道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子,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带给男人比午夜凶铃还要刺激的感官体验,他僵着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喊救命。   看这架势对方来者不善,靠哭就能放过自己不太可能,喊救命更是没有什么希望,他的嘴都被头发堵得严严实实,想要说话比哭还要难。   男人只得拼命摇着头,他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的无辜,得到的却是肩膀上力度变得更大。   “别动。”纪端冷眼看着坐在床上的杀人犯,他铁钳一般的大手狠狠握住对方肩胛骨,对着脖颈处最脆弱的一点再次施力。   凄惨的呜咽声从发丝缝隙中溢出来,男人面容狰狞,他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纪端施力点抓得稳准狠,他满意地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痛得想要打滚的样子,这点痛比起那些遭受身心折磨的女孩子,算不了什么。   “很疼吧?”温良端着他那杆旱烟,朝着男人的脸吐了一口白烟,“如果你乖乖配合我,我就让他放开你,怎么样?”   他故意让自己说话的语速比平常慢上许多,慢条斯理地说完条件,他一屁股坐在了男人床沿。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腹部的人头随着温良动作朝着反方向跳了几步,他满眼充斥着恐惧的泪花,一听这话忙费力地点了点头。   “你认识曲亭曲婉两姐妹吧,我想听她们的故事。”温良修长的手指在他吐出的白烟中打转,那烟雾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竟攀附温良手指,有点像是在撒娇。   温良顿了顿,仔细思考后又补充道,“确切的说,我想听她们与你发生的故事,你对他们做过的事情。”   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黑发悄然松开,男人的嘴终于得到了释放,他依旧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警惕着身边这些不速之客。   “你、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声音忍不住的颤抖,男人的手慢慢向枕头的位置摸去,那里有他放在枕下的匕首,虽然不至于会反杀,但好歹可能有一丝活的生机。   黑发从床沿垂落而下,乌黑的发丝猛地缠绕住男人的手腕,黑暗中一道寒光飞速闪过,那把匕首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随之同时到来的是肩膀上的施力,纪端就像是个无情的判官,男人每做错一次,就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压抑痛苦的叫声回荡在不大的教职工宿舍里,这个平日里人畜无害的中年老师此时被黑发五花大绑,肩膀上还有人在威胁。   他拼命地摇着头,一副想要替自己辩解的为难表情。   那颗苍白的人头滚到了他视线能触及到的地方,紧接着是一双没有血色的脚。   曲婉轻飘飘地在男人面前蹲下,红裙像是被鲜血刚刚浸泡过,不断有血液从她的裙摆滴落。   “滴答。”   男人身体有些僵住,他不再做任何挣扎,梗着脖子费力向上望去——   红裙之下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再往上看,本该是纯洁面容的地方却拼接着一颗丑陋的男性头颅,而且那张脸正扭曲着,似乎想要将他吞掉。   脑海中一片空白,男人身体本能地想要触发自我保护意识,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肩膀处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痛意却让他意识再度清醒。   他悲痛的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想晕也会被再次痛醒。   “啊!!!”走了音的尖叫破喉而出,男人发出比从睡梦中惊醒时还要刺耳的声音,他像是一条被固定在菜板上的鱼,不断向后挺着身子,想要挣脱这纹丝不动的禁锢。   “哎哟喂,突然间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温良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有些装模作样地训斥道,“没见过吧,可是你应该认识她才对啊。”   “鬼!鬼啊!!”男人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完全忽视掉了自己肩膀的痛意,此刻只想离面前这个怪脸女鬼远一点,更远一点。   心中被求生欲望所占据,他的头以一种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向后仰去,只是匆匆一眼,他的视线扫过了站在角落里的女人。   男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因为那是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曲亭?!”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喊出了那个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   没有回应,那个身形有些透明的女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角落,她没有说话,但是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怨气。   “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明明……”男人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止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明什么?明明被你分尸装进油画教室的雕塑里,还是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曲亭抬起脸,那毫无血色却已经美得令人窒息的脸是满是怨毒,她恶狠狠地盯着男人的脸,呵斥出那个自己痛恨至今的名字,“刘培生!”   她愤怒地朝着这个叫做刘培生的男人而来,残存的执念以自身为燃料怒火中烧,那扑面而来的怨恨竟不比厉鬼逊色。   刘培生瞳孔猝然紧收,他的眼睛中倒映着曲亭的身影。   就在这短短愣神的功夫,女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比她还要恐怖数倍的无头女鬼,刘培生心中早已被恐惧侵蚀得千疮百孔,他脖子一软作势又要晕。   就在这时,一只比他体温还要高的手死死按住了脖子,纪端居高临下,再一次掐醒这个不会令人心生悲悯的男人。   “你不仅残忍杀害了我,又将前来寻找我的妹妹诱骗,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又将她蒙骗在鼓里,最终害得她在得知真相后与你翻脸,而你呢!”   曲亭这辈子从没发过这么大的怒气,她也蹲下身箍紧刘培生的脖子,冰凉的双手携带着主人此生的恨意,直接接触到普通人身上,多多少少会带来些许不幸。   刘培生想晕晕不了,想求救又被二鬼团团包围,他哆嗦着发青的嘴唇,终于哭了出来:“求求你曲亭,求求你放过我吧!”   黑发不知何时放开了对他的束缚,刘培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犹豫了几秒,呜咽着向前爬了一大步,“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由于是低着头匍匐前进,刘培生只是下意识向前一摸,他并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谁,只是不过脑子的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忏悔。   恍惚间有一只手抬起他的脑袋,刘培生努力睁开自己被泪水糊满的眼,他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曲亭,而是那个身穿血色红裙的怪脸女人!   “啊!!”   没有任何心理建设,他又看到了那张恐怖男人的脸,他手脚并用向身后退去,慌乱间手臂又触碰到另一个冰凉的东西,触感很软很弹,像是一个人小腿的肌肤。   “你说你爱她,可她变了副样子你却认不出来她。”冷气从背后袭来,曲亭不知何时绕到了刘培生的背后,正冷冷地盯着他,“你面前这个,就是被你亲手推下楼的曲婉呀。”   曲婉?这个怪脸女人是曲婉?   不等刘培生反应,曲婉冰冷的身体就贴了过来:“头,我的头……你把我的头藏在哪里了?”   恐怖怪异的男性面容扭曲,从那张大张的嘴中伸出了一条半米多长的紫色舌头,那舌头上满是倒刺,如果被碰到少说也要被刮得血肉模糊。   刘培生望着那条离自己仅有几厘米之遥的舌头,吓得连哭都忘记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什么头?我没有拿你的头!”   “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过我吗?”尖锐的女声直接在脑海中炸开,在刘培生眼中,那颗男人头颅像是被火融掉的蜡,正在一点点变形融化。   “刘培生!曲亭曲婉姐妹二人是不是遭你毒手,你老实回答我!”一直旁观的温良突然厉声发问,他的声音过于严肃了,这让神经本就紧张的刘培生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是……是我!”   刘培生下意识坦白了自己犯下的罪,他还没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只觉后脖子一痛,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摔去。   没有人接他,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刘培生的身后,纪端略有嫌弃地拍了拍手,他似乎有些气不过,又在昏死过去的男人身上又补了一脚:“真是便宜他了。”   谢晋则是没有出声,刚才那些他都看在眼里,这个名叫刘培生的男人刚刚经历了曲氏姐妹的惊吓,又被纪端一手刀劈晕过去,虽然这些都不抵他犯下的杀人罪,但是光看这些刘培生还是有点惨的。   “证据确凿,剩下就是交给警方处理了。”温良确认过录音文件后,朝二人晃了晃自己掌心的手机。   今夜这次特别的午夜惊魂,其实是温良设计的一场局,为了从刘培生口中拿到他杀害曲氏两姐妹的证据,临时起意布下的局。   “你没事吧?”谢晋身旁站着平静下来的曲亭,似乎有些惧怕刚才的曲亭,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弯腰搀扶起地上的曲婉,曲婉脖间的脑袋不知道蹦到了哪个角落,又不见了。   “你的头。”温良收起自己手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曲婉一眼,“你控制的那些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都是由你的执念幻化而成。”   他这话一出,听懵了在场一众人,纪端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意思?她的头没有丢?”   温良点点头:“不是没有丢,是化作执念分裂成了七颗不同意性别的头,执念使然,那些不过是她记忆最深刻的样子。”   “就好比这个。”他朝着教职工宿舍的角落一指,两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飞快蹿去,很快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举着一颗男人头颅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温良从潼潼钰钰手中接过那颗头,又把它和倒在地上的刘培生摆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站起身,向左侧迈了一步,对于其他人投来的疑惑目光,他也不急着回应。   “你们,不觉得这颗脑袋和刚才某一瞬间的刘培生很像吗?”   --------------------   你的头 我的头 拍起头来像皮球 第三十章 一屋不容二鬼   屋内气氛一时陷入寂静,温良的话仿佛在空气中回荡,其实他说得不无道理,地上的人头和刘培生但看长相就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两张脸就像有着血缘关系的表亲兄弟。   “你的意思是说,曲婉的头其实并没有丢,而是按照她生前的记忆变成了这些东西吗?”   过了许久,还是谢晋最先反应过来,有些怯生生地反问。   温良嗯了一声:“她找不到自己的头,执念太深化作记忆深处的东西,还能控制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我的头?”曲婉动作有些犹豫,她还是弯下腰捧起地上那颗灰白色的人头。   她没有死亡后的一部分记忆,高空坠落的疼痛让她全身麻痹,在重重落地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最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脖颈断口处开始不断渗出黑红色的血液,曲婉歪着身体,不知道正在那里想什么。   其他几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变,纪端下意识把谢晋拽到自己身边,避免突然出现的意外会来不及救他。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类似于皮球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足足过了有半分钟,教职工宿舍的门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了很响的动静。   仅仅只有一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宿舍门把手从外被什么东西轻轻扳动,随着生锈铁门发出的“吱呀”声,门开了。   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几人目光都锁定在门上,只见黑暗中,有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正挂在门把手上保持着一个开门的动作。   纪端蹙着眉,抬手打开手电筒照向那团影子,一张张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灰白色面容一闪而过,门把手上的东西似乎很畏惧光,“吧嗒”一声跳到地上,飞快向着阴影里爬去。   那速度之快,就像是断尾求生的壁虎一样。   “放心,那些东西不用过于担心。”温良从后面伸手搭在纪端肩膀,“来的都是曲婉的执念,它们不会真正害人。”   突然被搭肩膀,发现那人是温良后,纪端突然心生厌烦,甩开那只手,他很讨厌这种与人近距离接触的感觉。   “别突然碰我。”他扭头,警告着嬉皮笑脸的温良,“我讨厌别人突然碰我。”   温良则是颇为无奈地将自己的手举过头顶,小声嘀咕了一句:“哎呀,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变好一点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   “唔……”谢晋没顾得上两人拌嘴,从纪端手中拿过手电筒,朝着那东西消失的地方照去,几颗人头映入他的视线。   混浊的晶状体被手电光照得渗人,那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谢晋看。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谢晋还是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他身体下意识向后一仰,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谢叔?你看见什么了。”纪端忙过来拉他,手电筒掉落在地,惨白的光束照向了不起眼的角落,就在纪端扶着谢晋起身时,那些藏匿在角落的人头又飞速向外奔逃。   它们没有朝外面逃,而是纷纷奔向了曲婉所在的位置,像是在寻求庇护,它们躲在曲婉的裙摆下,一张张阴森恐怖的脸上却带着惧意,翻白的眼睛都充满着警惕。   “……原来,我的头就在这里。”曲婉弯下身体,有些费力地捧起地上的人头。   说来也奇怪,在她同时碰到那些人头的时候,它们开始变得虚无缥缈,一阵淡淡血光闪过,一颗长相与曲亭有几分像的女人头颅出现在她的怀里。   执念再次化作她一直寻找的东西,自然不复存在,曲婉把自己的头放回到脖子上,诚诚恳恳向着温良三人深鞠一躬。   “谢谢,了却我的心愿,放出了我的姐姐。”曲婉再次抬起头时,她脖子中间出现了一条很明显的红黑色缝合伤口,也正是这条伤口的存在,她在鞠躬时头才不会掉下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谢晋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道令人忍不住心痛的伤口,“这里毕竟是活人活动的学校,对你们也不太好,还有就是……”   “厉鬼了却心愿,就和寻常人死后一样只能在这人世间停留七天,也就是所谓的头七。”温良点起了烟,潼潼钰钰又出现在他的身侧。   “人死之日开始记,后退七天算一期;一七大七孝子祭,邀请五服内亲戚。”   “二四六期可省去,想烧也可随心意;一烧冥纸烧天梯,五烧黑伞烧彩纸。”   “七七满七烧船木,断七结束松口气;做七逢七日一祭,中阴尚存四九日。”   空灵的孩童声音在不大的屋子内回荡,如纸扎人一样的童男童女在温良身旁手舞足蹈,唱出来的顺口溜内容却让人心悸。   望了望童男童女,曲婉又看向曲亭,拉住曲亭的手,她这才开口道:“我追寻姐姐这么多年,虽然被人欺骗丢掉了性命,但我和她又再次相逢了,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莹莹……”曲亭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劝说,“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再待在人世间怕是要魂飞魄散,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开,但我们总该要做出选择,来世你我还做姐妹。”   “可我想亲眼看着这畜生的下场,我更怕投胎转世找不到你!”曲婉执念要比曲亭强太多,如果不是曲亭出现,她恐怕会失去所有理智,一心只有复仇。   “姐姐,你看这个道士,他身边就收有两个烟鬼,我想试着求他收留我们,至少我们还可以永生永世待在一起。”   曲婉这话并非是脑中一热突如其来的想法,她之前近距离接触温良的时候,曾经亲眼所见温良胸口绽放出的金色莲花,再加上后面看到潼潼钰钰后,她就开始动这个念头了。   “可是……这不太好,毕竟人家救了我们,我们再这样麻烦……”曲亭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就在犹豫的时候,温良开口了。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庇护的地方,如果不想离开,附着在东西上跟着我,在下也很欢迎。”温良从肩上的包袱里翻出一块玉佩。   他抛着那块看起来有些年代的玉佩,继续道,“你们也别怕,虽然都说玉可以驱邪化煞,但我这块不同,它是鬼玉,与厉鬼生性相吸,是至阴之物。”   曲氏姐妹面面相觑,温良提出的建议很有说服力,既能保证有一个稳定居所又不会散掉魂魄,唯一一点就是得受人驱使,成为这个道士的所有物。   但是她们可以亲眼见证杀害她们的凶手接下来的下场。   在她们纠结的同时,纪端也把谢晋朝自己拉得近了一些,他凑到谢晋耳边,轻声说道:“谢叔,那臭道士是不是想收了那对姐妹吗?”   两人距离极近,纪端低沉的声音像无数只蚂蚁直冲耳朵深处而去,谢晋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麻意顺着自己脊柱往上爬。   “不,不太清楚……”他有些别扭地缩缩脖子,金城这一趟本就来得迷糊,今夜经历这一切对他而言就仿佛是一场噩梦,混混沌沌地就这么醒过来了。   “你得弄清楚啊。”纪端再次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温良正在交涉的背影,“他无缘无故又往家里收鬼,家里有我一个鬼难道还不够吗……嘶!”   说话间,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地方,纪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煤球,低声骂了句,“你又咬我?”   黑煤球在他掌心滚动,黑乎乎的脸上似乎带着怒意,它龇着尖牙蹦到了谢晋肩膀,冲纪端耀武扬威。   “啾……”谢晋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抚摸着黑煤球炸呼呼的黑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啾会如此不待见纪端,以至于现在纪端的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牙印。   “不就忘了你这个小东西吗。”纪端甩甩手,一本正经地指了指,黑煤球,“这个家只能容下我们两个,你就说这点你认不认同吧?”   黑煤球不像黑狮状态那样威武,啾像是在思考了一会,摆动着自己整个身子,那模样有些憨厚可掬。   “既然统一战线了你就跟我过来。”纪端从谢晋肩膀拿过黑煤球,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不许随随便便咬你的队友,之前对我的承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反反复复的叮嘱,在确定啾听懂了自己的话,纪端这才朝着温良走去。   此刻曲亭曲婉已经从温良那里接过了玉佩,正在按照温良指示进行最后一步,就听男人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个和她们一样同样不是人类的青年站在那里。   “你们确定要跟随这个人吗?”纪端语气有些生硬,他本身就不是个很和善的人,“人鬼本就殊途,他还是个靠驱邪捉鬼谋生的道士,我劝你们还是多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纪端说着,还挑衅似的看了眼身旁的温良,温良依旧在笑,只不过那笑容像是凝固在脸上一样,额角多出了几根若隐若现的青筋。   “那你们先考虑着,我和这位说点话。”温良应对突发状况很拿手,他在向姐妹俩抛出这句话,拽着纪端就往谢晋所在的位置走。   “你这是在干什么?”温良眼角有些抽搐,本快要哄骗到手的厉鬼被纪端这么一搅和,恐怕会丢掉几成把握,“都要进行到最后一步了!你这这这这……突然跑过来捣什么乱!”   “我只是跟她们陈述事实。”纪端气势上从不服输,他打断温良的话,指了指谢晋,“我才是要问,你想干什么?”   “在不告知房主的情况下私自拉拢鬼物,你有一丁点儿作为房客寄人篱下的觉悟吗?”   --------------------   纪端:曲家姐妹我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想和这臭道士对着干 第三十一章 血莲   “觉悟?”温良听完不怒反笑,他指了指谢晋,又指了指自己,“好歹我也是充当过ATM机的人,我还没说要你利息呢,你跟我谈什么觉悟。”   “那是两码事。”纪端仍不依不饶,“谢叔的家本来就不大,你要是收服那两姐妹,那她俩住哪儿?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还是说你……”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良一眼,纪端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龌龊的味道。   “她们附身在玉里,我能有什么歪心思?”   温良额角青筋直起,眼看着两人因为这事要发生口角,谢晋一手扒一个,强行把自己挤了进去。   “都,都别吵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表明自己的想法,纪端和温良不由得止住声音,看向了谢晋。   “她们姐妹两个很可怜,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的话,我可以同意暂时收留她们。”谢晋说得很慢,但他坚定的语气足以证明这是他思考良久做出的决定。   “谢叔!”   纪端在温良戏谑的笑容中开口喊到,他就像是吵架吵输了的小学生,表情竟有些委屈。   “好了,别闹。”谢晋看他这副模样,莫名觉得好笑,他像有些费力地揉了揉纪端脑袋,“温良都说了,她们平日里会住在玉佩里,我想日常生活中应该不会发生冲突的。”   骨节分明的手在发丝间揉搓,纪端突然安静下来,他就像一只炸毛后得到主人安抚的大型犬类生物,片刻后才嘟囔了一句。   “可是你明明也说应该,会有一定几率的……”   不过他这句话细若蚊声,谢晋没听清,也没再追问,只是多摸了会他的头发,纪端彻底不吭声了。   “温良,她们愿意的话,你就帮帮吧。”安抚好纪端,谢晋看向正挑眉望着这边的温良,“被同一个人所害所伤,她们很可怜。”   “那是自然。”   温良转身走向捧着玉佩的两姐妹,“你们都听见了吧,现在房东也同意了,至于跟不跟随我,就看你们选择了。”   温良瞥了眼曲婉手中的玉佩,磁性的声音中像是带着一种蛊惑,“如果你们都没有问题的话,就把自己的血滴在玉佩上,当上面的纹络彻底被血浸红,我们之间就算完全结缔了关系。”   “姐姐……我不想与你分开。”曲婉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扯出一个笑容,她率先将自己的血滴在玉佩上,然后看着曲亭,期待着她下一步动作。   再次看向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庞,曲亭没办法拒绝面前这人的请求,最终点点头,也把自己指尖触向那玉佩。   通体乌黑发绿的鬼玉像是有了生命,不知是什么刺痛了指尖,曲亭只觉得自己手指一痛,鲜红的血液就顺着玉佩的纹络蔓延开来。   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心口处传来的炽热,曲亭微微皱眉,她通过自己污浊裙子的领口间隙,看见自己胸口出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莲花纹身。   “很奇特的感觉吧。”温良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告诉她们原因,“这是与我结缔关系的印记,缔结成功血莲盛开,潼潼钰钰也有。”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自己身后的男童女童,俩小孩也眼巴巴地盯着他。   “只不过——”温良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说出一句令男童女童炸毛的话,“他俩的血莲都开在屁股上,一左一右凑了整,还是对称的。”   “臭道士!”   “闭嘴啊啊!”   两个带着愤意的童声同时响起,一直扮演乖巧好宝宝人设的俩小孩撵在温良屁股后面,小短腿迈得飞快。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成年人的阴险,温良早大笑着跑出去好远,笑声之大在教职工宿舍内都起了回音。   估计这栋楼其他没睡或已经入睡又被吵醒的教职工都会在这看似平常的深夜,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夸张笑声。   目送着温良和潼潼钰钰跑远,曲婉抓着自己姐姐的手,突然有种自己被骗了的错觉。   身形逐渐消散,她和曲亭钻入鬼玉当中,这间不大的屋里只剩下纪端和谢晋,以及那个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刘培生。   从地上拾起玉佩装好,谢晋沉默片刻,望了望地上的刘培生,又眼巴巴瞅向纪端:“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纪端无奈扶额,他有想过温良不靠谱,但没找到这家伙会这么不靠谱。   从屋里翻出一根登山绳将刘培生捆好,他将这人面兽心的家伙从地上拽起:“不知道,总之先报警吧,不可能就这么丢在这里不管。”   凌晨四点,接到报案的金城西苑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这个时候刘培生已经醒了,但他神智有些不清,口中含含糊糊叫着有鬼。   一个有些秃头的中年胖男人拉开车门,冲到几人面前,他衣衫还有些不整,看样子是刚从睡梦中强行醒来。   “你们当中谁是谢晋?”中年男人掏出自己的证件,清了清胖子,“报案人在哪里?”   “我是谢晋。”谢晋底气有些不足,他对警察有些莫名的畏惧,不过好在面前这位胖胖的警官不像市分局的刑警那么凶悍,甚至看上去有一些憨态可掬。   “噢,我是西苑派出所刑警大队的民警,我叫罗政,这个就是犯罪嫌疑人?”罗政挺着有些圆润的肚子,将视线投向地上哀嚎的刘培生。   刘培生自转醒后就一直就在大声嚷嚷,此时见到一身警服的罗政,眼睛都亮了。   他也顾不上自己此时全身被绑,像一条蠕动的肉虫蹭到罗政脚下,大叫:“警察同志!鬼!有鬼!一定要救救我!”   像是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两条人命,刘培生见到罗政的那一刻,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全抛之脑后,只顾着让人民警察救他狗命。   “鬼!他们!他们都是鬼!!警察同志你得救我啊,一定要救救我啊!”   有些费力地向旁边挪动脚步,罗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抬头望向谢晋和温良:“怎么回事?他精神出现问题了?”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谢晋和温良一并摇头说不知道,罗政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但很快,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两人身上,尤其是一头白发道士打扮的温良,成了罗政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大半夜擅自闯入金城美院,还报警说在教职工宿舍抓到了杀害女学生并藏匿尸体的杀人犯?”   事发突然,在拨通报警电话之前几人就这个问题进行了紧急讨论,最终决定以温良为主,谢晋为辅的结果,去应对警方调查,毕竟纪端是生魂,普通人肉眼看不见他。   “警察同志,这是我的证件。”温良一脸正气,给罗政递去自己的道士证,“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平时惩恶扬善帮忙处理着小事情,听说金城美院的学校怪谈后,我决定夜访调查。”   他边着还把从刘培生宿舍找到的一些照片拿给罗政看,“作为一名普通的热心市民进入学院调查,我根据当年经过和一些线索,抓到了杀害女学生的凶手,这个是我在他教职工宿舍找到的证据。”   罗政眼中怀疑更深了,他接过照片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照片上是一些女性内衣,歪歪扭扭塞在职工柜的夹层里。   地上的刘培生见所有人都不理他,叫得声音更大了,不过他很快就闭住了嘴巴,因为他感觉自己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再抬头一看,其他人都站在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根本不可能是人干的。   不是人干的,那只有可能是鬼干的。   就在罗政打算进一步询问的时候,刘培生爆发出了比刚才要凄惨许多的尖叫,他鬼哭狼嚎着,来来回回只喊着一个词:“鬼……鬼!!鬼打人了!”   罗政哪里还有工夫顾得上管他,他叫过跟自己一同前来的小警察:“小宋,你来一下,嫌疑人情绪极为不稳定,你先把他控制在警车里。”   “好嘞政哥。”小宋麻溜地跑过来,从罗政手中接过发疯的刘培生,在经过温良的时候,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疯了。”   纪端站在后面,明显看到温良肩膀一抖——绕到前面一看,这道士虽然表情严峻,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但不难猜测出,他此时正在积极克制自己憋笑。   “喂,你认真点,人家警察就在旁边呢。”纪端趁机给了温良一拳,看热闹不嫌事地说道。   温良自然是不能当着警察的面和纪端计较什么,他只能一边应付着罗政的问题,一边在心底默默又给纪端记了笔账。   “你朋友刚才提供给我的照片上都是些女性内衣,但刚才报警说知道犯罪嫌疑人的藏尸地,这又是怎么回事,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罗政已经穿戴好手套鞋套,理所当然地向前走去,往前迈了几步还回头看了看谢晋。   谢晋当然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罗政谢绝保安带路,几人穿过校园再次回到109画室。   以静物台为中心,十几个木制画架随意摆放在周围,每个一开的画板上画的都是同一个模特。   温良个子很高,他一眼望见摆放在最角落的那几尊雕塑,鬼玉中的曲婉告诉他,她的身体就藏在那里面。   “尸体在那里。”他穿过有些碍事的画架,来到那些雕塑前,这些雕塑有高有矮,他按照曲婉的指引,最终停在最角落里一尊半身的维纳斯面前。   指尖抚过洁白平滑的雕塑表面,温良双目微微一紧,他在维纳斯的背后,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半根镶嵌在石膏内已经卷曲枯萎的女人头发。   --------------------   海星!作收!拜托啦●)o(● 第三十二章 纪端 带我回家   “这是……头发?!”罗政也跟着蹲到雕塑旁边,他只向着温良手的位置瞥了一眼,刚才那副有些懒散的态度立刻就转变了。   单膝跪地,罗政一脸严肃地驱赶走碍事的温良,查看状况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头发不是人为黏上去的,而是从雕塑里长出来的。”温良表情无辜地立在一旁提醒道,“如果对这尊雕塑做鲁米诺反应,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血迹呢?”   罗政惊愕地看了眼他,拿出手机对准雕塑拍了几张照片,罗政这才问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那么严重,这个雕塑可能要先由我们警方保管,我们需要打开它进行取证。”   “用不了那么麻烦。”温良笑吟吟地说,然后他在罗政不解的注视下抱起那尊雕塑,朝着地上砸去。   随着重物落地发出的“啪嗒”一声巨响,雕塑面容上出现了裂纹,温良蹲在地上,手法熟练地在裂纹处敲了敲,还没等罗政做出反应时,雕塑裂开了。   “哎呀,手滑了。”温良感叹,假的不能再假。   “你!你怎么能损坏证物!”罗政瞪着这个看上去很老实的白发男人,几乎要被气晕过去,“如果里面真有尸体……这可是!”   温良刚才几乎用的是全力,雕塑这蛮横的外力摔断了一角,空心处断裂,这才裸露出里面的东西。   罗政视线不由自主被破碎的石膏吸引,他看到灰白色石膏体尚未被摔断的内部,镶嵌着一颗将近白骨化的干尸头颅,扑面而来有一股刺激性气味,那根裸露在外的头发就出自这里!   他在看到人头后,也顾不上给温良做思想教育了,他拨通一个号码,匆匆汇报情况:“紧急情况,金城美院西区教学楼109画室内发现人体残肢,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半个小时后,在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市分局的勘察车和几辆警车这才姗姗来迟。   车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跟着勘察组的人走进西教学楼,常年阴森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西教此时灯光大开,整栋楼仿佛都在发光。   109室门外,罗政谢晋和温良三人正站在那里等待,自从发现尸块后罗政就把两人驱赶了出去,防止进一步再破坏现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罗政抬头去望,一眼穿过身着制服的勘察组,看见了跟在后面的中年男人。   “闫队。”罗政迎了上去,他似乎和中年人是旧识,“还把你喊过来了,对不住啊。”   “没事,案子要紧,再说我也没睡。”闫姓中年人个子很高,他面色很沉着,就连眼角的皱纹比常人看上去要凌厉。   他迈着长腿走到谢晋和温良中间,开口就问:“你们俩,是谁发现的尸体?”   谢晋很不擅长应付像中年人这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角色,再加上心中着急,嘴上就变得支支吾吾。   “谢叔,没事的。”还是正常人看不见的纪端在身旁安慰,顺带把自己的身体挡在谢晋身前,“只是警察例行询问。”   温良眼角不由得抽搐,他耸耸肩,迎上那队长犀利的目光:“是我发现的,凶手已经被我转交给了罗队,另外我们还在油画系109教室发现了尸体。”   “闫队,这是温良,他们是刚才的报案人。”罗政在一旁打着圆场,虽然温良刚才打碎了重要物证,好在也是因为这个举动发现了尸,为了不让他们再挨分局领导的批评,他甚至帮温良说了几句好话。   “深更半夜,姑且先不谈他们二个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学楼,嫌疑人是在宿舍被抓的吧,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闫姓队长眼睛都没动一下,他深邃疲惫的双眼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直视着温良。   但是闫队长很快就发现,自己很难从面前这个面带笑容的白发年轻人身上找到什么破绽,简单来说,他看不透温良。   温良一双异色瞳孔虽然带着笑意,但其中好像蕴含着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流淌在时间长河中逐渐麻木失去了本身的温度,就连闫队长这个有着几十年刑侦经验的老警察都看不透。   收回打量的目光,闫队长这才介绍自己:“我是市分局刑侦队的队长,我叫闫一峥,还请二位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没问题。”温良回答的相当爽快,在跟着闫一峥进去之前,他又趁着别人不注意给纪端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让对方稳住谢晋别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听老罗说,你是个道士?”闫一峥带着温良站在勘察组后面看他们行动,他有些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我是正在云游中的道士。”温良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笑容,“我这个人从小就经常会做一些见义勇为的事情,毕竟不能总让坏人逍遥法外嘛。”   闫一峥“嗯”了一声,“这倒不用市民多费心,毕竟那是手握两条人命的杀人嫌疑犯,要是被误伤可就因小失大了,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得先报警。”   “当然,肯定要报警。”温良态度十分诚恳,诚恳到他自己都快要以为自己下次不会再犯。   闫一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又看向温良身后有些畏畏缩缩的谢晋,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谢晋身上,看得谢晋浑身不自在。   “没…没有吧。”谢晋很不适应被其他人注视的这种感觉,他苍白的皮肤开始沸腾,脸皮像是在被烈火灼烧,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他身侧的青年把谢晋一切的行为举止尽收眼底,纪端从来都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谢晋这些种种异常的表现都在反应一个事实。   谢晋似乎认识眼前这个警察。   “没有吗?”闫一峥微微眯起双眼,他眼周的细纹聚集在一起,黑色瞳孔中映照着谢晋慌张的脸,“可是我觉得你很面熟。”   谢晋没有再作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瘦削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几乎下巴都要够到自己胸前。   闫一峥默默地记住了谢晋这张脸,他也没有再去为难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而是决定等到回局里后再好好查明其身份。   前前后后又多在金城美院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谢晋一行人跟着闫一峥回市分局做了常规笔录,回到租住的宾馆,已经将近退房的时间。   “好累!”温良踢掉自己的布鞋,衣服也不脱,合衣倒向了自己的床,他面朝天花板,感叹道,“现在警察都这么尽职尽责了吗,太耽误时间了。”   身旁没有人应答,倒是厕所传来有些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温良支棱起发沉的脑袋,朝着厕所喊到:“怎么了?谁吐了?”   厕所内,谢晋也不顾及沾有污渍的马桶,跪趴在前面撕心裂肺地呕吐,纪端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得在旁边顺着他的背一边询问。   “谢叔?谢晋你怎么了?”   纪端的声音就像被隔绝在一层看不见的膜外,谢晋听不清,此时他的内心正在被疯狂翻涌的记忆笼罩,那一幕幕过去刺痛着心脏,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楚。   “咳…咳咳咳!”胃里仅剩的食物被倾泻而空,略苦的胆汁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谢晋整个背部开始痉挛,一晚上的经历加上此刻内心的煎熬,让他有些脱力。   “水!快给我拿瓶水!”身旁不知谁在叫喊,一阵脚步声咚咚咚跑远,又再次折返。   谢晋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他再也抓不住那陈年污垢的马桶,身子软绵绵一歪,却倒进一个比自己还要温暖的怀里。   甘甜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壁管滑入,恍惚间谢晋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人打横抱了起来,他有些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然后看到了纪端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纪端……”   听到自己的名字,纪端压住下巴看向自己怀里异常憔悴的谢晋:“嗯,怎么了?”   怀中人动了动身子,谢晋似乎是把脸埋在了自己胸前,纪端不动声色地走出厕所,在温良的注视下抱着谢晋来到床边,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谢晋放在床上。   “我……家…”   隐隐约约能听到谢晋在呢喃什么,纪端在床边坐下,他扒开谢晋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这才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   “我想回家,能带我回家吗?”   心中涌起复杂情绪,纪端就这么抱着谢晋思考良久,他轻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身为普通人,折腾一晚体力早已耗尽,刚才的呕吐更是费掉最后的力气,谢晋在纪端近乎轻哄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仔细替谢晋掖好被角,又调低了室内空调的温度,温良默默地看着纪端做完这一切,这才忍不住问道:“你俩……你和他一直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纪端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先是到厕所仔仔细细洗了遍手,这才搬了张椅子坐到温良附近,“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事。”温良又把目光放到裹在棉被里沉睡的谢晋,这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憔悴得剩了张巴掌大的脸,睡着了看上去就像个学生一样。   “你想知道谢晋的事?”纪端观察着温良的表情变化,大概把这个道士的内心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桌上拿过谢晋刚喝过的那瓶水,纪端也没有嫌弃的意思,拧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口,“我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开口说话,沉默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温良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一句:“他这个情况,明显是心病。”   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被心魔控制的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太如意的好结局。   “我知道是心病。”纪端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望向谢晋的眼神开始变得费解,“但他自己不说出口,永远也不会打破自己那关,我也想通过引导慢慢让他讲出来。”   “显然你没成功,至少就目前来看是没有成功。”温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粗粮窝头啃起来,他被噎得表情有些扭曲,“心病的治疗首先需要知道病因,你连原因都不知晓,又如何…咳,帮他。”   纪端没有作声,他知道温良说的不无道理,他一直觉得谢晋在逃避,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谢晋曾经遭遇过的痛苦,不愿去面对丢失的那些记忆?   口袋传来骚动,趁着纪端愣神的功夫,一个毛茸茸的黑煤球探出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了看温良,又看向床上睡着的谢晋,然后钻了出来。   黑色的雾气凭空升起,一个赤裸的黑发少年出现在温良和纪端之间,他在看到床上的谢晋时,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几撮黑色的毛发。   “你是啾?”纪端看到了那双充斥着愤怒的眼睛,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可他没想黑发少年竟会因为这一声呼唤张牙舞爪朝着他的脸就扑了过来:“你这混蛋!” 第三十三章 救命恩啾   黑发少年挥拳带风,纪端有些险险地避开对方勾起的利爪,眉头已经开始不自觉皱了起来。   “喂!平白无故地袭击别人,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再次侧身躲过少年攻击,纪端有些怒意,“你怎么还是那副老样子。”   大手稳准狠地捉向少年脖子,他向提溜猫脖子一样牵制住了少年的行动,把对方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身高还不到一米五的少年自然抵不过成年人,他龇牙咧嘴地在空中乱蹬,光溜溜的几次都险些踹到纪端脸上。   纪端将自己的胳膊伸得最长限度,他上下打量着手中的黑发少年:“你是啾吧?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脖子受限制,少年整个身体都在发软,他见反抗无果,于是借力晃动身体,扭头对着纪端手臂张口就要咬。   耳畔传来一声带着凉意的抽吸,纪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本能地甩手,他看着黑发少年随着惯性在空中翻了个身,最后稳稳地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我之前就说了,离谢晋远点!”少年的黑发蓬松地翘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黑猫,他悄然挡在谢晋床前,用那对待死敌的眼神瞪着纪端和温良。   纪端被少年恨得莫名其妙,反观温良倒是一副颇为感兴趣的样子,他眯起狭长的眼,手指向少年的方向:“这就是刚才那只黑狮?谢晋的猫吗?”   “你管那东西叫猫?”纪端觉得温良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他看了看少年因生气有些变形的脸,有些奇怪道,“不过,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面前两人答非所问,黑发少年气性更大了,他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你擅自把谢晋带到这种地方,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并没有吵醒谢晋,他安静地躺在被子里,双眉紧皱,像是受困于一个灾难的梦中。   “谢晋怎么了?”纪端捕捉到少年话中的重点,他敏锐地察觉眼前这个比自己认识谢晋还早的少年,应该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东西。   化成人形的少年脸上怒气未消,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会随随便便带他到处乱跑,你从来都不顾及到谢晋的感受。”   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三番五次被这种冷嘲热讽挑衅都会忍不住翻脸,更不要提还是向来对人刻薄的纪端。   他已经拼命忍住想要上前暴打熊孩子的冲动,声音却不可控地变得冰冷:“他不说,我单凭乱猜能知道什么?”   “喂。”他在叫黑发少年,“这么说来你很了解谢晋?我确实不清楚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一个好好的大男人变成现在这样,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少年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他很讨厌纪端这个强行赖在谢晋身边的生魂,也讨厌旁边那个来路不明且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道士。   但是他刚才躲在纪端口袋里,听到谢晋撕心裂肺的呕吐声,那个两年以来一直试图化解的心魔,从始至终都在困扰着他。   “行吧。”少年瞄了面前的二人一眼,一屁股坐在了谢晋所在的床上。   “不过事先说好,我跟你们讲的这些不要对谢晋说,这些会刺激他的情绪,所以一定不能去问他。”少年指尖轻触到谢晋的脸,动作一如他还是黑猫时谢晋抚摸他那样。   “我从一开始就特讨厌你,可谁让谢晋想把你留在身边。”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就不必自我介绍了吧?”   纪端没搭理少年的挑衅,他破天荒的和纪端坐在同一张床上,“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嘁。”黑发少年尚未说完的话直接被纪端一句话堵了回来,他有些吃瘪,“说就说,要不是打不过那道士……”   “介绍一下也无妨。”温良也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手里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吃剩下的馒头,突然插了一嘴。   黑发少年瞬间不吭声了,他惹得起纪端,但对于眼前这个白毛道士,他始终保持着警惕。   “我,我生前是一只流浪猫,被人虐杀抛弃,死后因为执念太深一直游荡在世间,我不停地吞食比自己弱小的鬼怪,我比以前强大了很多,却依旧惧怕痛恨着人类。”   黑发少年不是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脸上满是着恐惧和恨意,仿佛人类才是比鬼怪更可怕的存在。   “我藏身于一个虐待狂关押流浪猫的地方,准备伺机要他性命,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谢晋,遇到了这个改变我看法的人。”   少年脸上的疯狂在提起谢晋后荡然无存,这个名字就像是能够溶解他冰冷内心的阳光,给予他了新生的力量。   “谢晋救了那些猫,变态虐待狂也被他扭送进了警察局,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即使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他也能够洞穿我的魂体看见以前那只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停下,等等。”纪端眉头紧锁,他听着少年的故事,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说的那个人当真是谢晋?”   这个故事中的谢晋听起来是个能与变态虐待狂扭打在一起的人,但这个形象无论如何也与床上的谢晋联系不到一起去。   如今的谢晋就像是狂风中瑟瑟发抖的那一片残叶,苟且着,萎缩着,这个内心脆弱到极致的男人惨痛的人生背面似乎隐藏着很多秘密。   “当然是!”少年有些不满纪端打断自己,“你认识谢晋才多长时间,我可是在他身边待了足足有六年!”   “所以这六年期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德行。”指腹抚上谢晋皱起的眉角,纪端 不知何时蹲到了谢晋床边,替仍旧沉沦在梦魇中的男人拨开额间碎发。   眼见着那只手在谢晋脸上来回摆动,少年又碍于温良镇压不敢有什么冲动,他只得用虎牙硌着自己的唇,愤愤不平说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纪端停了动作,他很意外从对方嘴里听到这句消息,“你不知道在那儿说了半天?所以归根到底你也不知道谢晋的心病是什么?”   “我有自己的原因有时会离开谢晋,他出事的那段时间我正好不在。”少年被纪端三连问逼得脱口而出,“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他好像憔悴很多,也背了莫名其妙的一堆债务,他两年前还割过腕想去死!”   “自杀?”纪端想起谢晋手腕间狰狞的伤疤,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串通,“他为什么会……是跟他探灵团队解散有关系吗?”   纪端的逻辑很清晰,比起一问三不知的少年,他反倒是从对方的表情和回答中猜到个大概,“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少年彻底沉默了,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泄了气一般:“谢晋的心病我不知道太清楚,大致是和他团队有关吧,那段时间网上吵得沸沸扬扬,都说谢晋是杀人凶手。”   “现在说这话的人也都不少。”纪端在直播中经常负责拿手机,他见识过评论区某些人最恶毒的弹幕,“你刚才说……”   他把谢晋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那只几乎没什么脂肪的手掌之下,是岁月都洗不掉的丑陋伤疤。   “你刚才说他有几次差点没命,我想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   纪端跟谢晋相处这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知道这人没有家里人照顾也没什么朋友,在灰暗压抑的日子里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他无法想象男人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年打掉纪端的手,自己取而代之,他比纪端要小两圈的手掌捧着男人手腕,轻声道,“我用自己的修为换他活下去,我比谁都渴望这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眉头再度皱起,纪端听到了啾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内心告白,身后咀嚼声音越来越大,是温良撑起身子凑了过来。   “不对吧。”   温良费力吞掉最后一口馒头,他拍打着自己胸脯,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让濒死的人死而复生并非不可能,但这并非是普通阿猫阿狗死后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有两种可能。”   他指着黑发少年,对方也在看着他,“其一,你是在隐瞒自己身份,包括你所说的用修为救谢晋也是在说谎。”   “我没有!我没……”少年不敢大声反驳,他只得抓紧谢晋身上的被子,暗自替自己委屈。   “其二。”温良看着少年的表情,摸了摸自己下巴,“传说有种叫狻猊的神兽,形似狮子,平时喜静不喜动,你化形的黑狮我也见过,与其说你是流浪猫的亡灵,我倒觉得你像这种传说中的神兽,只不过你的血种似乎并不算太纯。”   黑发少年坐在床边,已经听愣了。他呆呆地看着温良,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茫然。   “他是神兽?那个狻什么的串串?”纪端趁机掐少年肉乎乎的脸蛋,居然第一次没有遭到反抗,“我就说刚才怎么听都不太对劲,这小家伙可是能变成狮子的,怎么可能会是猫。”   “也许是狻猊和什么大猫的产物吧,反正我看不会是猫。”温良摆摆手,往后仰面一躺重新栽回到床上,“又一个不记得自己身世的,你俩还出奇的相像。”   纪端心中有些复杂,这种事情他曾经历过,望着呆坐在谢晋身旁的少年,这么想想他突然觉得这小东西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   狻猊(suan ni)一二声 第三十四章 不在沉默中爆发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是神兽。”   少年看看自己手掌,突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抬眼就见到一向讨人厌的纪端正望着自己,那泛滥的同情几乎都要溢出眼睛。   “不许这么看我!”少年莫名觉得火大,他周身飘起黑雾,毫无征兆地又变回黑煤球的样子,“啾!”   他冲纪端冲去,纪端自然不会搭理这不痛不痒的警告,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布口袋,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啾塞了进去,然后一把装进自己上衣口袋。   “我看他是刚得知自己身世,一时间有些混乱了,我都懂,这些我都经历过,你这小家伙就在里面冷静一下吧。”纪端拍拍手,偏过头却对上了温良有些异样的目光。   “怎么?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杀人灭口。”纪端自觉占理,说得那叫一个大言不惭。   温良沉默半晌,指了指他上衣口袋:“没,你刚才把我装干粮的袋子摸走了,那里面还有一个馒头。”   “……”   浑浑噩噩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多,谢晋这才在杂乱的梦中惊醒,即使在酷夏裹着宾馆最廉价的棉被,他全身依旧冰凉。   擦了擦脸上的虚汗,谢晋坐起身,他发现邻床的温良把被子卷起来垫在身后,正窝在那里看电视,纪端却不见了踪影。   “你醒了?”温良嗑着瓜子,他眼睛直视电视,也不正眼去看谢晋,“身体还好吗,照你这种生病的速度,再住院的话我可能就该破产了。”   “没,没事了……抱歉。”谢晋抿着嘴结结巴巴道,他知道自己目前全部的医药费用都是温良垫上的,三番五次欠温良人情和钱,让他很不心安。   环视四周,狭小的双床房内依旧不见纪端的身影,谢晋脸上的焦急被温良看在眼里,他头也不回地告诉谢晋想要的答案,“你在找他?他出去了。”   “出,出去了?”谢晋只觉得心中惶恐越发涌动,他一想到没有实体的青年在外面游荡,脸上不由多出焦急,“他去哪了?金城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万一发生意外了该怎么办?”   嗑瓜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温良这时才肯扭过头正视谢晋的脸:“……虽然他现在不完全是人,但他好歹是个成年男人,而且据我了解,那家伙没这么弱智吧。”   温良有些看不过去了,他一直觉得谢晋对纪端有什么误解,不然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对另一个成年男人担忧过度,这简直快要到母爱泛滥的程度了。   “他只是去取外卖了而已。”温良打开自己手机向谢晋抛去,“不信的话你自己看,还是在我手机上下的单。”   手机打开的页面上,订单消息一览无际,在谢晋看手机的工夫,门口处传来响动,门轻轻地打开又迅速地合上,熟悉的声音刻意压低音量:“谢叔醒了吗?”   纪端拎着两袋吃食走进来,他目光扫向坐在床上的谢晋时,眼神明显一亮。   “嗯……你怎么可以,自己跑出去。”谢晋看到纪端回来,一颗心才安稳下来,不过他脸上的但又被纪端尽收眼底,这并不会引起他不满,反而会开心。   “外卖员把食物放门口了,我避开人拿的。”纪端在床前坐下,他从袋子里取出一碗小米粥:“小米养胃,你不久前刚吐过,喝点粥吧。”   他贴心地把餐盒盖子掀开,趁着谢晋还愣神的工夫塞到对方手里,“我还点了三鲜包子,肉食不好消化,容易刺激到胃口。”   如此考虑周到,纪端就差没亲手去喂了,身后传来刻意地咳嗽声,纪端闻声望去,温良已经换了个姿势直起身来,眼神直勾勾望着窗台柜上另一袋吃食。   “怎么?你嗓子出问题了?”纪端故意装作没看懂的样子,他冲着温良挑眉毛,“给我出跑腿费,我可以去帮你买药。”   一只枕头迎面砸来,随后而来的是温良的叫骂:“不是我说你,你花着我的钱借花献佛就算了,现在连买饭都不知道给我带一份?”   窝在床上嗑瓜子充饥不说,现在还要受这憋屈,温良觉得自己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灭亡了。   “我也没说不给你买啊。”纪端把包子塞给谢晋,又解开了另一个袋子,他从里面翻出一个东西,抛向温良,“喏,接着。”   一片白花花的残影从眼前闪过,温良下意识接住那东西,第一反应觉得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再定睛一看,发现谢晋给自己的是一个馒头。   “这是什么!”馒头在温良手中变了形,他表情有些狰狞,“好歹谢晋还有粥能喝,我呢?你就给我个馒头?”   “麻辣小龙虾,难不成还要我喂你?”纪端手指勾着吃食袋子,将外卖袋递向温良。   温良接过来一看,通红的虾子上撒着辣油,袋子里还有两罐冰镇啤酒。   这还差不多。温良颇为满意地抱走了袋子,跑到旁边找了个地方大快朵颐起来。   因为计划之外出了些状况,三人又在金城额外多停留了一天晚上,返回谭江之前,他们又在宾馆附近的便利店见到了苏晓筱。   “我听说学校发现尸体了,还是在我们系的那间画室里……”女孩似乎休息不太好,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晕。   她从怀里拿出一页东西,竟然是之前温良卖给她的黄纸符咒,只不过比起温良之前给她的,模样却完全变了。   “这是……”温良望着那被透明塑封膜封好的符咒,暗自在心底记下了这种保存方法,“裱起来了?”   苏晓筱点点头,她小心翼翼把符咒装进背包,然后对温良说:“大师,你们在学校里真的见到鬼了吗?是不是被藏尸在雕塑里的女人?”   面对女孩真挚的眼神,温良却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苏晓筱的额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好。”   “噢……”苏晓筱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她又不死心地追问,“那,那我可以多买几张符咒吗?我舍友听说管用也想托我买一些。”   一提到卖东西,温良立刻笑靥如花,他忙一改刚才高深莫测的模样,点头道:“当然可以,不止符咒,我这里还有护身牌,还有还有,五色驱邪绳你要不要……”   温良那副宛若掉入钱眼里的样子全被纪端和谢晋看在眼里,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不由得为苏晓筱以及她舍友们的钱包感到担忧。   回到谭江已经是转天中午十点多,谢晋前天晚上接到公司通知,所以出租车直接停在了公司楼下。   因为怕上司为难谢晋,在纪端的强烈要求下温良也跟着谢晋一同前往公司,他们需要对直播金城美院事件做出合理解释。   其实他们在事后才想起直播的事情,翻看平台记录,这才发现当天夜里直播间观众比之前人数翻了三倍,他们的直播过程也被人录屏下来在网上流传。   不知道什么原因,谢晋的手机能够清晰拍到那些诡异的非生命物体,不论是无头女鬼狰狞的面容还是杀人凶手刘培生,人和鬼都被拍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这是团队操作,靠演员和后期合成的,也有人主张所见到的全部是真实发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网上吵得沸沸扬扬,而作为事件中心点的谢晋却缩着脖子站在电梯角落,努力不让自己的脸被电梯里其他人看到。   “抬头,挺胸。”温良用烟杆敲敲谢晋肩头,成功让这个神经敏感的男人身体一颤,同时也得到了挡在谢晋身前那青年的眼刀。   “我只是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奇怪。”面对纪端的不满,温良也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电梯里不能抽烟,他就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烟杆。   他压低声音,身子突然朝谢晋的身侧凑了凑,“要想一会儿不被你的领导为难,你觉得靠你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说服力吗?”   “那,那该怎么做……”谢晋偷偷抬起下巴,他快速环视了电梯里的其他陌生人,小声问道。   “按我说的去做,抬头挺胸,你要有自信。”温良再次用烟杆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要打心底认为这次事件是你我二人共同协助警察完成的,你得有这个底气。”   “可是我……”谢晋有些犹豫,他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纪端,青年从刚才起就挡在自己身前,为他挡住了一切陌生的目光。   纪端虽然比温良要矮上一些,但好歹也是一米八五的高个子,谢晋需要微微扬起头才能与其对视。   “嗯,这次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纪端给予肯定,他的眼睛里有光在隐隐跳动,“谢叔你不能一味地去逃避和忍让,你的经历比他们任何人都要丰富,你不能在局势还未确定之前就任凭那些混蛋一口咬死你有错。”   不能再逃避?   心脏有一瞬间仿佛落了拍,谢晋咬紧自己的下唇,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设想和实际操作完全是两码事,别人对他的评价和定义,他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没事,总之先按以前商量的来,毕竟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由我而起,一会进去了我会成为引导话题的人,你就随机应变吧。”   温良看了眼电梯所达的楼层,突然攥起拳头给谢晋加油打气:,“记住,我们是热心市民,拿出你进过警局被鬼追的风范来。”   --------------------   温良:啦啦啦啦我们是热心市民,热心市民是最diao哒! 第三十五章 鬼都没你矫情   下了电梯,几人被助理小姐带到707室,对于面前两个行为举止都有些奇怪的人,助理小姐的脸上始终都保持着笑模样。   “金总,谢晋先生和他的朋友来了。”助理小姐敲响办公室门,在得到一声允许后这才侧身把门打开,“请进吧,金总在等你们。”   谢晋脚步下意识变得犹豫,一想到这门后坐着可以决定他去留的直系上司,他双腿就忍不住打颤。   “跟着温良,没事的。”   纪端趁旁人不注意悄悄牵起他的手,手指触及之处全是冰凉,谢晋的掌心甚至还残留有冷汗,纪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再不会弄疼谢晋的情况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温良倒是说到做到,弯着他那双细眼走在前面,实木门被推开,一个女人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翻阅着文件,对于来人似乎丝毫没有反应。   因为不会有人看到自己的存在,纪端目光肆意且凌冽,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被称作金总的女人。   女人大概年龄也就三十来岁,烫成大卷的暗红色头发半绾在脑后,小巧的鼻子上挂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下的眼睛虽然低垂,但不难分辨出这她是个美人。   等到几人全部进来站定秘书离开后,女人这才从文件中微微分神,抬起眼睛,她一一扫视过面前几人的脸,最终把视线落在温良身上。   “你就是谢晋?”金姓女人的银色镜框闪过冷冽的光,她眼神看上去似乎不太友好。   “我不是,他才是谢晋。”温良回复地也很认真,他微侧身子让出自己身后的男人,“我是他的朋友,也是这次金城美院协助警方破案的主要协助人。”   谢晋脸都白了,面前的女人他只听说过她的名字,比起之前和他签下合同的代理人陈妍,这位才是自己的直系上司,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得罪得起的人。   “对不起,金,金总。”他结结巴巴道歉,在看到女人那张脸的同时直接弯腰鞠了个躬,“我这次行动没有和公司报备,是我,是我的错。”   谢晋突如其来的道歉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在她看不到的旁边,纪端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她还什么都没说,你先鞠上躬了?刚才在电梯里怎么说的!”他说着就去拉谢晋的胳膊,但犟上劲的男人出乎他意料,身板依旧是那副身板,纪端拉这么一下却没拉动。   “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的朋友们无关,金总,请罚我吧。”谢晋固执着低垂脑袋,不知何时又长长的头发微微遮住他的眼。   纪端气结,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大叔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犟,如此跟他自己过意不去?   “哦?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罚你。”女人换了个姿势,她双手叠在一起托着下巴,眼神中隐约带上一丝玩味。   谢晋被问住了,预料中的责备没有到来,女人似乎话中有话,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在进门后第一次正面直视对方的眼睛。   “您问我为什么……”谢晋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大脑有些混乱,他只是在混乱中下意识说道,“因为我没有报备,这次又惹出了不小的乱子……这应该会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   “对。”金总不予置否,“你这次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不过这并不会为公司带来负面影响,相反公司官方账号下面还出现不少对你行为表示赞赏的网友。”   金总一句话,听傻了谢晋,他原本已经做好挨训的心理准备,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   “你这次做的很好。”金总甚至咧嘴轻微笑了笑,她摘下银框眼镜,露出藏在镜片后那双满是赞赏的眼睛。   做得很好?   谢晋仅仅呆愣了几秒,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城美院一事他们虽有不足之处,但追根到底还是协助警方破获命案,再加上警方在第一时间于网上发布通报,这也让一些不追直播的路人以及热心网友,顺着网线摸到了谢晋所属公司。   “我之前人事部说,你当初应聘时声称自己要独自探灵是吧,不过这都不重要,有视觉效果就可以。”   金总扫脸解锁手边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后将屏幕冲向谢晋,画面有些抖,大量的字幕在疯狂滚动,但都遮挡不住画面拍摄到东西。   画面里一个只需看上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的无头女人,正勾着尖锐十指朝镜头扑来。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请到的特摄演员,不过这次演得的确很真实,都快要以假乱真了。”金总一改最初冷漠的态度,在她的眼里,面前的谢晋仿佛是下金蛋的母鸡,宝贵的很。   “确实是请人假扮的,请的那些比较专业的群演。”温良怕谢晋嘴瓢一秃噜给说出来,抢先回答道,“加入真人演员的视频效果岂不是更好吗?”   金总点点头,她并没有怀疑鬼怪是真是假,她只在意谢晋要拍出什么东西才能更好得吸引但全网注意。   她心中那点小九九,纪端在一旁看得真切,这女人无非是尝到了谢晋视频的甜头,所以才不会去计较一开始立下的那些条条框框,说到底商人本质,为的也只是一个钱。   “很好,我希望接下来的视频质量也能继续保持。”金总矮下身子从抽屉中摸出一张卡,“保持热度和人气,至于剧情和探灵地点公司方也不会再干预,你的报酬需要和付出成正比。”   她把那张卡向前推了推,“这是这次的钱,已经打入了卡里,密码是你身份证号后六位数。”   谢晋有点不可置信,他和纪端是被温良叫去金城美院的,原本就不在工作范围之内,没想到能有这么一笔意外横财。   “白给的钱,谢叔快去拿啊。”纪端在旁边催促,要不是怕大白天闹出灵异事故,看他那架势都快要亲自上手去抓那张卡了。   谢晋怕他真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只能把那张卡接在手里:“谢谢金总,今后我,我一定会努力创作。”   没有预想中的责备,简单的客套之后,几人转身就要推门离开,谢晋走得最慢,在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身后的金总突然说了一句。   “你刚才说‘朋友们’,另一个指的是你直播时拿手机的年轻人吧?”   谢晋背后一激灵,他刚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有误,金总这一提醒,他这才后自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把纪端不打自招了。   “你也不用紧张,我就是问问。”金总声音中带着笑意,听得出来她此时心情还不错,“你那个朋友似乎很受网友喜欢,下次你可以也把带他带过来,那张脸挺适合签约做主播的。”   谢晋逃一般地离开办公室,乘上电梯离开的时候纪端还在一旁打趣:“我人不就在这吗,只是她看不到我而已。”   三人回到家已经过了饭点,谢晋在楼下熟食店买了些卤肉和凉菜,又从隔壁大姐那里要了两张刚出锅的饼子,最后一个进入家门。   “啊,好热。”温良一进门就开始扒身上衣物,他这趟出门内袍外衣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谢晋起初还好些想提醒他热不热,但看到这人跟没事人一样到处乱跑就没再去管。   可他家里不一样,顶楼向阳的老房子隔热层基本跟不存在一样,他们进屋的时候窗帘甚至还大敞着,隐隐翻滚着热浪仿佛要把空间扭曲,谢晋租下的老屋像极了火炉,足以让人身上的一切水分被蒸干。   “我一个生魂都没喊热,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这么矫情?”纪端白了眼已经把自己脱到只剩一条单裤的温良,没好气地说道。   有些不好意思地搬来小电风扇,谢晋按下按钮,咯吱咯吱的机械噪音在不大的屋内响起。   “不好意思啊,这个屋子就这样,夏天热冬天冷。”谢晋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慢吞吞将刚买的吃食倒进盘中摆好。   纪端不以为然,他溜到卫生间把自己上身的短袖打湿,就这么穿着湿透的短袖坐到电扇前:“这不就凉快了吗。”   “哎,不行。”谢晋刚端着接好的冰水往桌子上放,见到这一幕赶忙出声阻止,乱手乱脚去给青年找毛巾,“你这样会生病的,感冒了怎么办?”   “放一百个心吧,这家伙身强体壮,生不了病。”温良上身什么也没穿,他大咧咧地坐在餐桌前,夹起一枚醋花米就往嘴里送,“吃饭,都要饿死了。”   “这点他说的没错,谢叔我的确不容易生病。”纪端瞥了眼温良的打扮,装作不经意地挡住谢晋视线。   温良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单裤,壮硕的肉体在眼前直晃不说,纪端这边又上演一场湿身诱惑。   青年的体格比起温良丝毫不差,洗到发白的旧棉T恤把他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两具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肉体在面前晃来晃去,让谢晋不免有些眼晕。   谢晋依旧是最后一个落座,他尽可能让自己离面前两个男人远一些,更远一些,远到风扇吹不到的位置,纪端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   “谢叔?”纪端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他放下筷子注视着谢晋红得有些离谱的脸,问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脸都热红了。”   谢晋闷头吃饭,尴尬简直让他无法抬起脸去面对那两人,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还是把电扇换成空调吧。   --------------------   继续求海星啊哈哈哈哈 第三十六章 旧货市场   三人吃过饭,下午的时候谢晋又全副武装的说是要出门一趟,温良早就找了个凉快的地方睡觉去了,倒是纪端不论怎样劝说都要跟着一起去,说是不放心。   午后阳光正是最充足的时候,紫外线穿透薄薄衣料烤在肌肤上,着实快把人烤熟。   纪端看了眼大汗淋漓的谢晋,往前挪了挪想把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但被谢晋委婉拒绝了。   “谢叔,你是要去银行吗?”出门前纪端曾瞥见谢晋往背包里装银行存折,忍了半天还是出口询问,“是要去查公司打给你金额?”   “是的。”谢晋快速环视四周,把纪端往自己身旁拉了拉,这才小声说道,“在外面的时候说话要注意一些,尽可能离我近点。”   纪端领悟,谢晋这是不想被路人看见对空气自言自语的样子,那大概率会被当成是患有臆想症的精神病。   他抖了抖被阳光烤得发热的头发,突然矮下身子,手臂直接搭在了谢晋肩膀上,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谢晋耳畔说道。   “好啊,那这样够不够近?”   纪端看着男人裸露在外的大片后颈,突然看到对方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淡淡的血色自上而下涌起,谢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挣脱他的手臂蹿出去好远。   “太,太太近了!”谢晋身子在不可察觉地颤抖,刚才纪端的突然靠近让他不由想起吃饭时那一幕,他有些迫切的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抬眼就看见了银行的标识。   “外,外面好热,我先进去了……”谢晋逃一般地往银行里钻,独留纪端一个顶着大太阳站在烈日下发愣。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纪端有些惊讶,不过看到男人出现这么意外的反应,感觉还挺有意思的,纪端勾起笑容跟着进了银行。   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纪端穿过自动感应门,见谢晋已经取了号正坐在椅子上等候。   轻飘飘地溜过去,下午银行人不是很多,所以纪端以一己之力霸占两个座椅,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谢晋身旁。   因为大半个身子几乎坐躺在椅子上的缘故,纪端很是自然地将脑袋靠在谢晋肩膀,他想再试试看男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谢晋肩膀又是一僵,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许了纪端的这个举动。   “怎么还用存折?这个放到现在可不像是年轻人用的。”谢晋刚才虽然出了汗,但是一点都不臭,纪端嗅着男人身上的皂香,向后仰头问道。   “说什么年轻人……这存折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谢晋不自然地偏开脸,这种暧昧的动作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却意外地不讨厌。   纪端若有所思地看着存折上面的余额,他记得谢晋母亲似乎已经过世了,具体怎么去世的他不太清楚,谢晋也没有提过。   “请047号到三号柜台。”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谢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排号单,跟纪端示意自己该过去柜台那边了。   纪端抬起脑袋放他离开,看着男人有些窘迫的背影,他突然对这个人曾经发生的过去产生了莫大兴趣,究竟是什么促使成就了现在的谢晋,他很好奇。   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办理手续,直到谢晋起身,纪端这才也跟着起身迎过去。   “怎么样谢叔,公司这次给了你多少?”纪端笑眯眯地凑过来,一头凌乱微卷的发蹭到谢晋脸上,有点痒。   谢晋并没有作答,纪端感到有些奇怪,直到他低头去看男人表情,这才发现这人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喂!你怎么……”   “一万,他们给了我一万块!”谢晋平日里总是灰沉沉的眼睛此时闪着光,他也顾不得旁边有没有人了,抓住纪端的袖子就把青年往外面带。   纪端毫无防备,即便男人力气并不大,他还是被拽得一个踉跄,他跌跌撞撞跟在谢晋身后,发觉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谢晋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再像是个被生活压垮的成年人,而像是得到珍贵礼物的小孩子一样。   一万块钱说多也不多,却能让男人这么开心,纪端从后方盯着谢晋兴奋的脸颊,突然加速几步冲到对方身旁:“谢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旧货市场,我想去看看空调。”兴奋之余谢晋也不忘把纪端拉到无人处才停下。   一万块钱加上之前探灵结清的费用,足够还清房租和生活所需了,甚至还能还清欠温良的医药费。   至于空调……家中如果只有谢晋自己一人的话,凑合凑合就过去了,现在他们三个男人挤在一间房子里,为了再避免尴尬,还是装一个比较好。   旧货市场在城郊比较边缘的位置,离谢晋家并不算太远,两人坐了几站公交车,还没下车就能感受到里面那热火朝天的氛围。   即使在炎夏,这令人窒息的温度都阻挡不了来旧货市场淘货顾客的脚步。   夹带着电流声的喇叭里不断循环着叫卖声,小到文玩首饰大到家具家电,这里简直像是浓缩了百货商场,只不过是旧版的,都是些或二手或是老物件。   谢晋一下车,就止步在那人挤人的入口,他恐惧逆向而流的人群,方才涌上头的兴奋被冲刷淡了,留下的只有恐惧和懊悔。   “怎么了?不是要去买空调。”身侧纪端握紧谢晋的手,此时人多状态乱,他也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我在这呢,谢叔你怕什么。”   “……没怕,只是不太习惯。”谢晋闷声回了纪端一句,他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只剩下半双眼睛露在墨镜后面,看上去可疑极了。   纪端被他的模样弄得有些好笑,男人此时就像是只对一切都持以警惕的鸵鸟,仿佛一旦遇到什么意外,就会把自己藏起来。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话说你那样不闷吗?”纪端是真替谢晋担心,这里面人多温度又热,棚子里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真怕男人捂这么厚实在里面会中暑。   谢晋摇摇头,他态度坚决,仿佛在他面前什么天气热空气稀薄都不成问题,宁愿捂最厚的脸也不愿面对密集的人。   “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纪端耸耸肩,在他和谢晋说话的功夫,纪端并没有注意前方,所以他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穿体而过。   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幻,过了两三秒才恢复原样,纪端有些不满地回头张望,却没发现那个“罪魁祸首”的身影。   “什么啊,感觉真怪。”他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盯了好一会儿,这才跟着谢晋往更深处走去。   两人在一间写着二手家电出售的固定店铺前驻足,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见到有顾客上门,老太太忙扇着扇子迎上去。   “哎哟,欢迎欢迎,二位需要些什么?别看我家这店面虽小,东西可是应有尽有呢。”   老太太面容慈祥,说得话也很客气,但谢晋心中咯噔一下,听出些不对味来。   “阿婆……您能看到他?”他指了指自己身侧站立的青年,纪端也很奇怪,他向老太太点点头,以示打招呼。   “啊?”老太太被问得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能啊,你身旁这个小伙子都快比我这门框高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我老太太怎么可能看不见嘛。”   能看见生魂的普通人……   谢晋和纪端飞速对视一眼,之前温良有向他们讲过,能看见生魂的人如果不是拥有通晓阴阳的眼睛,那就说明此人阳寿快要到达尽头,所以才可以看到那些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怎么了吗,你们两个人怎么都突然不说话了?”老太太感到诧异,她不能理解面前这两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要凑那么近,要用几乎是耳语的程度去说话。   “啊……没事。”纪端有点不自在,他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侧脸,跟在谢晋身后进入店内,“阿婆,你这里有二手空调吗?”   见二人的确是来买东西的顾客,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她招呼两人进来,可以从她摇扇子的频率看出,老太太此时很高兴。   “有有有,进来进来,外边儿热,我给你们两个沏杯凉茶。”   看着老太太忙碌的背影,谢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老太太现在还是活人没错,但凭借她可以用肉眼看见纪端来看,老天似乎留给她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了。   “你们想买什么牌子的呀?别看我这里小,但是家伙什齐全嘞。”   老太太笑吟吟地摇着扇子,随口爆出一长串空调牌子,谢晋对性价比再三斟酌,最后经过双方协商以268元的价格拿下了二手空调。   付过钱,谢晋在老太太的记账本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开心,毕竟未来的三伏天他可以不用再受老房酷热的折磨了。   “呵呵,瞧这小伙子长得可真壮。”老太太经过纪端身边时,轻轻用扇面碰了碰他的手臂,纪端有些尴尬,但面对这么个瘦巴巴的老太太又不好发作,只得咧咧嘴不予回答。   “今天晚上七点左右就能上门送货,我儿子亲自给你们去装。”老太太似乎看不太清纸上字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得作罢,“他带着孩子出去上门安装,都这个点了,他也该回来了啊。”   店铺外旧货市场依旧人声鼎沸,人群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抱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个男人挤开人群,神色焦急地向谢晋他们所在的这家店奔来。   “妈!”男人来不及刹住脚步,“咚”的一声撞在了门口的铝门上,他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上身穿着件白色无袖背心,此时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在民?”老太太看见男人这副模样也很惊讶,望了望他空荡荡的身后,又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车子和昕昕去哪了?”   “先不要管车了,这些都不重要!”男人顾不得喘息,他呼吸有些紊乱,现在几乎要陷入癫狂,“昕昕不见了!我把昕昕弄丢了!”   --------------------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新副本走来了 第三十七章 孩子丢了   “不见了?!”老太太一听到孩子丢了,脸上笑意瞬间全无,她扔掉手中扇子,踉跄着扑到自己儿子面前,“咋丢的?在哪儿丢的?”   她扑向男人的时候下意识推开了面前的谢晋,谢晋毫无防备,整个人双腿一软撞在了置物架的尖角上。   虽然知道老太太是无意,但纪端还是阴郁着脸啧了声,他把谢晋拉到一旁的长木凳子坐下。   手很是自然地掀起对方裤脚,纪端朝谢晋膝盖望了望,还好只是关节处有些发红,并没有蹭破皮。   “谢叔,买完空调的话我们就走吧。”纪端贴心地替谢晋把裤脚放下,一旁老太太已经瘫坐在地上开始哭嚎,那哭天喊地的声音听得他有些头疼。   “可是……”谢晋听着老太太的哭声有些犹豫,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好歹撞见了,就这么草草躲开,好像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纪端定定地望了谢晋几秒钟,他读懂了谢晋内心在纠结什么,把人向自己拽近了几分,因为哭喊声过于响亮,纪端贴着谢晋的耳朵,提高了音量。   “老太太丢了孩子,这事又与你无关,理应交给警察来管,术业有专攻,你就放心交给警察来办吧。”   是啊,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谢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老太太那悲痛欲绝的脸上,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点头认同了纪端的观点。   “那我去和老板说一声,空调安装先不着急,先让他们抓紧找孩子吧。”   谢晋在老太太拖着长音的哭声中靠近,酝酿的词还没说出口,面前那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整个人软绵绵地向一旁栽去。   “妈!妈你怎么了!”中年男人惊道,他的世界此时简直跟崩塌没什么区别,先是孩子丢了,要是连年迈的母亲再出现什么问题,他真的疯掉。   “我帮您叫救护车吧?”谢晋被吓得收住了脚步,他愣在原地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脸上同男人一样满是焦急。   “救护车!能帮我叫救护车吗?拜托了!!求求你!”中年男人哭丧着脸,甚是狼狈地乞求,“求求了,救救我妈……”   谢晋没再犹豫,他果断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匆匆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纪端,见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便尝试着跟情绪崩溃的男人沟通起来。   “大、大哥,你先把你母亲放平吧,不要紧抱着她,容易呼吸困难的。”谢晋带着凉意的手轻搭在男人肩膀,他的话让此时六神无主的男人稍微稳住了情绪。   男人点点头,按照谢晋所说把老太太放平放在地板砖上,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年轻人,只当这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拼命抓着自己母亲衣角不肯撒手。   谢晋有些别扭,但他又不好意思让男人松手,于是只能忍着这不适颤颤巍巍将手摸向老太太脉搏。   早些年团队还在的时候,因为需要常年在外探险,谢晋具备一定的急救知识。冰凉手指抚上老太太的脖子,她的脉搏正在逐渐变得微弱。   “大哥,你母亲以前有什么病史吗?”谢晋有些急了,他从男人手中挣脱开衣角,整个人伏在老太太胸前,聆听着那缓慢沉重的心跳。   “我妈有心脏病,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太好。”中年男人声音都哽咽了,他看着面前年轻人一改最初的腼腆羞涩,竟然开始对着自己母亲进行心肺复苏,不由得鼻子一酸。   而同时发生改观的还有纪端,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趁谁都不注意的时候拿起谢晋的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他站在一旁看着谢晋忙碌,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发现了谢晋不一样的一面,那是对生的迫切渴望。   对待一个陌生人竟然会产生这种感情,他突然发现谢晋的身上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救护车是在半个小时后到来的,老太太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到车里,也换上了吸氧机,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叫在民的中年男人对谢晋再三感激,表示改日他一定登门道谢。   但一向不擅言辞甚至还有些恐惧陌生人的谢晋竟主动提出要随同男人去医院。   男人虽然感到奇怪,但毕竟谢晋是出手救自己母亲的好心人,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由着谢晋和其他人看不见的纪端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后,老太太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进行抢救,谢晋就带纪端跟随中年男人跑前跑后办理一系列缴费手续。   到真真切切坐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一沓单子,目光呆滞地望着闪着红光的急救中三个大字。   “大哥,你也别太担心了,你母亲会没事的……”谢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男人,只能递给他一瓶水,轻声说道。   男人稍微回了回神,接过水拧开喝了口,这才投给谢晋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你啊老弟,这几天我家里连续出事,要不是你搭把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起自己那走丢的儿子,他情绪再次低落下来,中年男人用他那双带着老茧的粗糙大手搓了搓脸,大手掩住了泪水,他把一切艰苦和心酸咬碎了直往肚子里吞。   医院的走廊不时有病患和医护人员经过,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个落魄男人,只有谢晋默默坐在其身边,看着男人微微颤抖的肩膀不做任何声响。   谢晋很能理解男人此时的微妙心情,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底线,某一天那最后的底线崩塌,失去一切陷入绝望,那种感觉谢晋再清楚不过了。   时间过得很漫长,男人也在尽可能地控制自己崩溃的情绪,谢晋见男人情况稍微稳定一些后,这才继续问道:“大哥,你儿子……你能具体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男人点点头,他低垂着红肿的眼,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孩子一岁后他妈就跟别人跑了,昕昕就跟着我……他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的。”   “你也知道我家里是做二手电器的,需要我上门安装,昕昕平时不愿意和奶奶待在店里,他长大后就总跟着我出门干活。”   男人说到这里又哽咽起来,他一张糙脸糊满了泪水,“我觉得带着孩子上门干活影响不好,每次就让他坐在我车里等,可没想到……我没想到啊!”   他脸上写满了自责,儿子和家中老娘是他生活的唯二动力,所以即便日子再苦再累,和家人在一起他也无怨无悔,但现在孩子丢了。   就在他泪眼婆娑痛斥自己的时候,急救室门被推开,一名穿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拿着一页协议,向这边张望:“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我是!”男人也顾不得抹眼泪,扑到医护人员身边就去拽人家袖子,“大夫,我妈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病人冠状动脉发生严重狭窄,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是病危通知书,家属确认过后在这里签下字吧。”   医护人员脸上罩着口罩,因为看不见脸显得格外无情,她把通知书连同协议一起递到男人手中。   男人仍有些愣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和另一页纸上的天文数字,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家属?病人家属?”   是医护人员的呼唤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男人茫然地看着对方那张带有口罩的脸,听了半天才听懂是在说什么。   “医院有规定,急诊手术优先抢救病人,您可以后续再补交费用,如果没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字,时间不等人,主刀医生还在等呢。”   谢晋在一旁看着男人浑浑噩噩地签过字,然后跌坐在冰冷的铁椅上,他刚才瞄了那手术费一眼,不论是对他还是男人,这都算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八万块……”男人喃喃自语,他抱着头把自己缩作一团,“八万块,我拿什么去还啊。”   昕昕还没有找到,家中店铺不能变卖,仅靠着那微薄的收入和存款,男人知道自己根本支付不起母亲的手术费。   一想到身边朋友的情况跟自己没什么区别,男人整个人都颓废了,他仰头看向走廊里泛着冷光的白炽灯,突然很想抽上一口烟。   他早些年还是一个资深烟民,后来儿子出生再加上老婆跑路,他便戒了烟剩下那一笔多余的开销,拼了命地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挣钱。   近年生意不好做,尤其还是他家这种回收二手电器的生意,平时付出的辛苦更是和收入完全成反比……   男人木讷地看着天花板,干涩的眼中不知今天第几次的流出温热液体,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在医院走廊里放声大哭。   异响引来路过病人和医护的注意,哭声本就不好听,更何况还是一个男人近乎发泄的痛哭。   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张望,男人却像是感受不到那些或带有恶意或关切的目光,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崩溃的边缘,将压抑在心中的声音大声痛述出来。   终于还是有医护人员上前询问,谢晋手忙脚乱地解释,说男人是自己朋友,他会负责稳定男人情绪,在一番磕磕绊绊的解释下这才好不容易把围观群众劝走。   “现在该怎么办……”谢晋求救似的望向纪端,他不知道如何劝慰男人,只能在旁不停拍打男人后背。   纪端也没有办法,他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发,在他仅剩下的那些记忆里好像还从没为钱费尽心思过。   ……没为钱费尽心思?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纪端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对谢晋道:“谢叔,你给温良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   大叔好惨一男的,双十二啦大家有没有剁手嘿嘿嘿 第三十八章 今晚月色真美   温良接到谢晋电话的时候,正好在看一档脱口秀综艺节目,谢晋语速快声音小,再加上电视背景音刚巧在放观众哄堂大笑,温良一时没听太清。   “那什么,你再说一遍?”打着哈欠换了个姿势,温良又往嘴里塞了一只老式玉米卷,他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钱!你,你有没有靠谱一点能筹钱的地方?”   谢晋支支吾吾,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找温良提钱的事,自己的治疗费还没还清,他又怎么能再替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向对方借那么多钱?   “钱?这个好说。”温良嫌脱口秀太吵点着鼠标退出换台,现在已经是饭点了,他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你要多少?不是我说,你俩出去那么久什么时候回?我快要饿死了。”   电话那边是温良不满的碎碎念,随即传来什么东西被咀嚼的声音,谢晋不自然地抽了抽眼角,轻声说出了那手术的费用。   “什么?八万?”咀嚼声戛然而止,温良显然被这笔费用惊到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纪端人呢,让他接电话。”   “不用,我就在旁边。”纪端靠近谢晋,温热的鼻息打在他脸颊上,有些痒,“是谢叔认识的人需要钱,他母亲突发心脏病,需要八万块钱做手术。”   低沉的嗓音就近在咫尺,谢晋为了不做出有异常人的行为,就这么保持假装自己打电话的姿势,在一旁听纪端和温良转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纪端微微抬眼,他扫到谢晋的耳轮廓,有些泛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热到了。   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温良撇撇嘴:“我能有什么办法?一万块钱我勉勉强强能凑出来,八万块……我又不是人肉提款机,那什么,之前不是有一个叫什么筹的,你在那上面发布消息试试,说不定可以得到社会爱心捐助。”   “水滴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谢晋眼睛亮了几分,或许求助社会各界爱心人士是眼下最能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了吧。   电话那边传来短暂的沉默,片刻过后温良发出叹息:“没什么事了吧?我要继续忙了?”   “啊,没事了你忙吧。”谢晋匆匆道过谢,在即将挂断电话的时候,手机听筒再次传来温良的声音。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一觉睡醒就没人影了,好饿……”   手机被纪端抢过来,他果断中断通话,顺手将手机揣进了自己裤袋:“就知道吃,饿死他算了,这道士一天到晚好吃懒做,真闲。”   纪端瘪着嘴念叨,他靠在离谢晋不远处的墙上,目送着谢晋走过去安慰男人。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谢晋和身边的中年男人在某些方面上很相似,但是具体上哪里像他也说不上来。   就像是面临象群的蚂蚁,即使冒着被碾压到连尸体都不会完整的的风险,也依旧苦苦挣扎试图摆脱自己即将被踩扁的命运。   两个拥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坐在那里,更像是同类间的报团取暖,虽然这点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谢晋把水滴筹的事情告诉了男人,男人听后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深深地看了看谢晋,随即低头埋首在自己胸前,止不住的道谢。   他从未想过像谢晋这种本该与他仅限于买卖关系的陌生人,会认真地帮他处理每一件事,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用心。   “老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男人只顾着抓紧谢晋肩膀上的衣料,声音哽咽道,“希望这一切能赶紧好转吧,我的昕昕还没有回来,唉。”   谢晋装作不经意间抬眼看向纪端,两人透过几米远的距离交换了眼神,纪端意识到谢晋想干什么了。   “大哥,你能给我看看孩子照片吗?”谢晋在心中酝酿许久,这才把这句话慢吞吞地说出来,“你母亲养病这段时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他混淆着各种液体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这怎么好意思,你都帮我这么多了。”   “都是举手之劳,大哥实话跟你讲…我其实是一个平台主播,也是有一些粉丝基数的,或许这也能帮你在寻找昕昕时提供一些线索。”   谢晋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两年后第一次对外人声称自己的职业,因为面前的中年男人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所以谢晋这才放下防备讲了出来。   “真、真的吗?”   男人激动之余忍不住紧握住谢晋的手,他力气很大,谢晋的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纪端有些看不下去,快步走过去对准男人的手背冷不丁拍了一掌。   “……咦?”男人因高兴而上扬的嘴角僵在一半,他刚才明显感觉有人打了自己一巴掌?   那感觉真真切切,谢晋的手被他抓着,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他自己也不可能干出拿左手打右手的事情,那会是谁打的?   谢晋惊讶地瞪了纪端一眼,为避免男人发觉忙又主动问道:“怎么了大哥?”   “啊,没事,我总感觉自己手被人拍了一下,是错觉吗?”男人抬头张望四周,因为看不见纪端,他的目光直接穿透纪端看向了墙壁,走廊除了他们别无他人。   “是错觉吧,你今天情绪起伏这么大,一定累到了。”谢晋有点心虚,他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还有孩子的照片,能给我看一下吗?”   好在男人相信了他的解释并没有多想,粗糙大手放开谢晋,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只磨损有些严重的钱夹。   那钱夹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边边角角已经磨损的露出里层硬料,这钱夹应该是经常被男人带在身边。   “我叫程在民,这个是我六岁的儿子程昕。”男人从钱夹夹层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很新,应该是近些日子才照得。   谢晋接过照片,这是一张一寸照,照片上的小男孩可能是经常跟着爸爸外出干活的缘故,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麦色。   男孩留着一头墨色短发,黑黝黝的眼睛笑起来发亮,虽然按程在民所说已经六岁了,看上去却比同龄孩子要显小。   “长得真可爱,很像你。”谢晋指腹轻抚孩子的照片,他的余光扫到程在民的脸,面前的中年男人又一次对着照片黯然神伤。   “发现孩子丢了的第一时间我就去报警了,虽然警察说案子已经受理但我当时就急啊,想先回家看看昕昕是不是自己回来了。”   程在民低垂着脑袋,声音染着沙哑,“谁承想呢,非但孩子没找到,还把我妈都急得病倒了,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太自责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孩子找到。”谢晋现在对安慰人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他拿手机把程昕照片拍下来后,又将一寸照还给程在民。   “大哥,昕昕的话我尽量帮你找,你别太着急,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   谢晋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在打算离开前反复叮嘱,“钱的问题你注册个账号,现在……现在好心人还是很多的,应该会有人帮你。”   告别程在民,谢晋和纪端走到公交站等回家的末班车,这一个下午兼晚上,时间既快又漫长。晚间的夏风很是清爽,吹拂在脸上甚至有一丝凉意。   纪端看着谢晋那张被微长发丝遮挡住的脸,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帮他了。”   没去管碍眼的头发,谢晋稍稍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月,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不想让自己经历的事情再在他身上重蹈覆辙……说实话这句话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将近九点的站台除了他们两个别无他人,不过就算今天这里还有其他人,纪端也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质问出口。   纪端的眼中像是有团燃之不尽的火焰在燃烧,他紧盯着谢晋,问道:“你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跟程在民产生如此共情?黑煤球跟我说过你曾经想了结自己生命,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冰刃,比吹拂在脸上的夜风还要刺骨,一刀刀戳在了谢晋心口上。   “……我不想说,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谢晋回避开纪端炽热的眼神,那惊慌程度就好像平日里那个总插科打诨的青年不见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吃人嗜血的雄狮。   不论是两年前的事故还是决心将刀片划向腕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依旧是谢晋,依旧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着。   事实也的确如纪端所说,谢晋觉得程在民和自己很像,同样是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从根本上却有质的区别。   “谢晋!”纪端突然厉声喝他的名字,温热手掌抓住他的肩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在民落入人生低谷的时候有你在旁为他开导出主意,但是你没有。”   “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那些喷子的言论来看,你绝对是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中独自挣扎,我知道那些不可能让你真正忘却,但你、你能不能……”   纪端像是被谢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他大口呼吸着,胸膛也在大幅度起伏,面前这人永远把自己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壳里,就算想救,也要先撬开那厚厚的壳才行。   几乎都没经过思考,大手转而袭向男人的脖子,纪端使用蛮力将面前这人揽进自己怀里:“你能不能稍微回头看看我?你当我是死的吗!”   从没被人这么用力的拥抱过,谢晋一个踉跄就直接摔进青年温暖的怀抱,他下意识想挣扎,却被拥得更紧。   “纪……”   “从庆州乐园到谭江旧公寓,再到金城美院,我现在敢说我比谁都要了解你。”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纪端微微松了些力道好让他稍作喘息。   “虽然不得不承认,我现在这样子确实是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但我好歹救了你那么多次,你能不能意识到我有一直在你旁边?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虽然还有那个黑心道士,纪端暗自腹诽,他没有在这个时候报温良名号煞风景的必要,所以就没有提及。   憋屈在心中的话一股气全部倾诉出来,纪端没有再那么别扭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开谢晋,就这么保持着一副貌似是两人紧紧拥抱的假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纪端快要怀疑谢晋被自己的蛮力勒晕过去的时候,他的后背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知道了。”谢晋淡淡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仔细听的话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纪端,我们回家吧。”   --------------------   鬼鬼歇斯底里地……咆哮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hhh这周更新结束,周四再见啦 第三十九章 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回到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钥匙刚插进锁孔还未拧动,门就从内被打开,温良人高马大地杵在门口,眼神却幽怨得如同女鬼。   “这都几点了!你们还知道回来?”温良表情有些抽搐,他视线追随疲惫二人来到自己面前,“我在家饿了一整天!”   纪端可没有和温良在门口拉拉扯扯的打算,他拉着谢晋挤进屋内,嘴上附和着温良:“你是巨婴吗,楼下不就有饭店,随便下去买点或是点外……”   他的视线飘落在饭桌上那堆还未收拾的残羹和剩骨,空气中飘散的香味让他明白了什么,纪端转过身对上温良视线,“……这不是还会自己点外卖吗?”   那吃食袋子包装上写着芙蓉街无骨鸡的字样,纪端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无骨鸡应该算是谭江地方美食一霸。   “鸡是我走路去买的。”温良把玩着烟杆又窝回到床上,他朝桌上另一袋未拆封的吃食努努嘴,“你俩那份在那,跑哪儿去了一天不着家?”   “买空调遇到点事。”纪端脱掉被汗渍浸湿的短袖,赤着上身把谢晋按在桌边坐下,“谢叔,你先吃着,我给你烧点热水。”   “没事,我不……”违心的话还未说出口,谢晋的肚子却抢先一步发出咕噜声,他有些尴尬地放下阻拦青年的手,任由对方进屋后开始忙前忙后。   “壶里有热水,刚烧开的。”耳边是温良的叨叨声,谢晋微垂着脑袋,虽然他胃里此时几乎没什么可以再消化的东西,但他不是很想碰面前的肉。   他就这么呆愣愣地望着吃食袋子上的字,直到一只大手在面前晃了又晃,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纪端把冒热烟的水杯放在谢晋手边,他戴上一次性手套从袋子里撕出条脱骨鸡腿,不由分说地塞到谢晋手里,“快吃吧,这半天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你再瘦下去可就真成骨架子了。”   谢晋又定定地望了那鸡腿良久,这才嗯了一声慢吞吞吃起来,鸡肉被炖得很烂,几乎是入口即化的程度,他却觉得难以下咽,只能靠着热水不断压抑着喉咙间的腥气。   “不过说起芙蓉街啊。”温良冷不丁打破这安静诡异的气氛,他半卧在床上吞云吐雾,一双灰蓝色眼眸状似漫不经心。   “我去买鸡的时候听老板说隔壁家小女儿失踪了,光天化日之下突然间就失踪了。”   他话音在屋内悄然飘散,待到烟雾散尽后这发现正在吃饭中的两人齐刷刷回头望向自己。   温良诧异地直挑眉,他把腰杆揣回怀中,问道:“怎么?你们为什么这个反应?”   “你说芙蓉街也有女童失踪?”纪端嘴比谢晋快,先行一步问出了两人心中所想的共同问题。   也?   温良心中更是疑惑,他吐尽口中最后一缕烟,点点头,“是芙蓉街卖豆腐家的小女儿,你们也碰到小孩儿失踪的事了?”   “没错。”纪端快速把程在民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卖二手电器那家的儿子也是突然失踪,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要是说一个孩子失踪有可能是走丢或是被拐,那两个就一定不是偶然,芙蓉街附近极有可能活动着一个拐卖人口的组织,对那些懵懂的幼童伺机下手。   “程大哥最近肯定不太好过,儿子失踪母亲病倒,我们有没有能帮到他的地方,或许至少出力找找孩子。”谢晋捧着水杯,看得出他有些忧心忡忡。   “不是我们不想帮,谢叔,这是警察的工作,咱们还能怎么找?”纪端不断从鸡身上撕着肉往谢晋嘴里塞,“你先好好吃饭。”   喷香的鸡肉被塞进嘴里,谢晋却觉得难以下咽,他靠着喝热水压抑那股莫名其妙的肉腥味,垂下头沉默不语。   “谁说小孩失踪是活人干的了?”   温良这话如惊雷炸响,饭桌上两人同时回头去看他,只见这白毛道士依旧是刚才那副没骨头的姿势侧卧在那,但表情却变得很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纪端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不是很能看得惯温良这副故作玄虚的嘴脸,他皱起浓眉反问,“那两个孩子失踪不是活人干的?”   “谈不上是活人,但也还没完全脚踏黄泉。”温良翻身而起,他刻意拖长声线,“我刚才卜了一卦,孩子失踪这件事不太简单。”   “不是活人?能看到是谁干的吗,又为什么要绑架那些孩子?”温良这慢吞吞地回答让一向好脾气的谢晋也有点急了。   不是活人,那会是厉鬼做出来的事情吗?厉鬼绑架活人小孩又会干什么?   心中焦急让谢晋放下手中水杯,恨不得揪住温良衣襟问个明白。   温良被这两人催得直挠耳朵,他把自己手机抛给纪端,“自己看,可困死我了,一天到晚怎么睡都不够。”   手机页面还亮着,那上面赫然是他那不知找谁做得“滴滴抓鬼”的小程序,甚至还有一条不久前的收款记录。   “……你又接单了?”纪端觉得自己额角狠狠一跳,他仔细看付款人,发现对方的头像是一家店铺照片,下方还有一行灰色小字:芙蓉街豆腐章。   谢晋也把头凑过来看,他脸上的焦急分毫不减:“温良,你觉得这次是灵异事件吗?你刚才说是将死之人带走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向对解答问题十分积极的温良这次却没正面回答谢晋问题,他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像是出神一样直视头顶掉皮的天花板。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纪端眉头皱起,他把温良手机放回到桌子上面,“如果这真是一起灵异事件引发的小孩失踪,就算是警察介入也无济于事吧。”   “没错,警察起不到什么作用。”   温良如同没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是有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吗,我说太多的话会短命的。”   银白长发顺着肩膀倾泻而下,温良抬着下巴似笑非笑,他扭过脸看向纪端,“怎么了老纪,对不相干的事情产生同理心,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你当我是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失踪,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想着出份力吧。”纪端一脸正色,他面向温良且表情肯定,“所以你别卖关子,知道什么就说出来。”   “没毛病。”温良坐起身子,他也不管自己胸口处那被睡皱的衣襟,从纪端那里接过抛来的手机,“不错啊纪施主,经历使人成长,你这觉悟比以前可要高多了。”   “别贫嘴。”   纪端懒得跟他废话,转过头去吩咐谢晋,“谢叔,你先给那二手电器那个男人打个电话确认一下,问清楚他孩子是在哪里失踪的。”   “好,我这就去确认。”谢晋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他刚要去厕所打电话,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所以这件事姑且能定性为灵异事件吗,在这个关头告诉他这些,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先什么都不要说,你只需要从他口中了解信息。”纪端看向瘫在沙发上的温良,发现温良也在看着他,“你说对吧。”   “没错,先别说什么灵异事件,普通人听了会以为我们是不入流的神棍。”温良在床上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我们只是顺带帮忙。”   等到厕所门关闭的那一刹那,纪端和温良同时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纪端问道,“你当真卜卦时什么都没看到?”   “看不到,卜卦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神奇,最多也就是看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温良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翘起的二郎腿,“而且氪命卜卦嘛,你想知道的话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钱钱钱,你一天到晚都在念叨钱,怕不是被钱鬼迷心窍了吧?”   纪端捏了捏自己眉心,他无奈地说,“那我换个问法,那些被拐走的孩子还好吗?”   温良单腿吊儿郎当地在空中乱踹,但当他听到这句话后,有一瞬间动作下意识一滞。   “恐怕不太好。”   “你不是说不知道吗?不太好又是怎么回事。”纪端觉得温良有胡说八道的嫌疑,他挑挑眉故意用话去激对方,“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神棍,什么也没看到?”   温良咧嘴一笑,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没用,别想用激将法这一套,看到了就是看到,看不到就是看不到,我说那些孩子情况不好,自然有我的道理。”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天纪端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厕所内谢晋的脚步明显乱了。踱步的频率越来越快,在谢晋冲出厕所门的那一刻,门外两人同时望向了他。   “……你们听我说。”谢晋手中拿着的手机还未结束通话,他表情慌张似乎是验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想。   他的目光快速在两人脸上扫过,现在不是该胡闹的时候,“程大哥的儿子的确是在芙蓉街附近丢失的!”   --------------------   来晚啦,大噶新年快乐! 第四十章 芙蓉街   谢晋手中电话开着免提,程在民那疲惫不堪却依旧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昕昕现在在哪里?谢老弟你说句话呀!”   “这……程大哥你先别急啊,这件事有点复杂。”谢晋忙向纪端和温良打眼色求救,毕竟让一个普通人听到自己孩子可能遭遇灵异事件,任谁一上来都不可能接受的吧。   纪端秒懂谢晋的求救,对着他比对口型:“告诉他我们查到了芙蓉街豆腐章家也有失踪的孩子,让他详细说说丢失孩子的来龙去脉。”   程在民那边一摊子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换一种方法来问至少可以避开眼下涉及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灵异话题,谢晋点点头小声向程在民复述一遍,又耐心安抚了对方的情绪,这才挂断电话。   晚饭是彻底没心情吃了,接连有两个孩子失踪,这可是大事。谢晋一筹莫展,不知道现下该如何是好。   “程大哥说已经报警了,但是目前来说并没有什么进展。”挂断电话,谢晋抬眼扫过两人的脸,“现在怎么办,孩子丢了将近一天时间了,就怕安全问题……”   “对方一定使用了不寻常手段,这才能让小孩神不知鬼不觉地凭空消失,这点警察肯定查不到什么头绪。”   温良从桌上吃食袋里撕了条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他一如平常的懒散模样,看不出任何紧急。   温良慢条斯理地把肉吞进肚里,还不忘喝口水往下顺顺,“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他问的是纪端,纪端没想这家伙居然直接把问题抛给自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还是沉下心来认真分析。   “事件都发自芙蓉街,我能想到的有两种可能,一是犯人就住在那附近,所以挑选芙蓉街的孩子比较好下手,甚至可能是熟人作案。”   “第二种可能就是,芙蓉街上的孩子拥有某种不寻常的地方,犯人的目的很明确,总之芙蓉街是个关键,至少这条街能把仅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对,芙蓉街是关键。”温良把杯中最后一滴水喝尽,吃饱喝足的他从沙发翻身下来,“所以我们走吧。”   他前一秒还在那里侧卧,下一秒说走就走,转变速度简直令纪端和谢晋反应不过来。   温良从地上捞起自己的外褂,边穿边毫无自知的发问,“怎么了?你俩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   “现在出发?”纪端觉得自己太阳穴涨得发疼,稍微用指腹按压几下,他再次看向随时准备出发的温良,“芙蓉街不是夜市,这个点去店面都关闭了,能查到什么?”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按着这个时间来说正是夜市络绎不绝的时候,但芙蓉街是那种白天营业晚上过点就闭店打烊的模式,这个时间点去了也许勉强能看到一两个正在收摊的店家。   “正常来想的话你的思维没有错。”温良已经在穿鞋了,他一身道袍穿得很是整齐,“但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儿童丢失案,所以这个时间点去也许能查到点白天不易察觉的线索。”   纪端凝眉思考片刻,事实确实如温良所说,如果拐走两个孩子的那个人是借助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搞事情,那这个时间过去确实是不二选择。   这就跟他们在凌晨时分探灵同理。   “那我们抓紧收拾东西吧。”谢晋把上次去金城美院的包从角落拖出来,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全部倒出,“这次就是正常外出,还直播吗?”   “播吧,孩子失踪是大新闻,而且还是谭江本地发生的新闻,如果咱们直播只会有利无弊。”纪端抓起刚才那件被抛在一旁的上衣,浅嗅之后又把它丢了回去。   “谢叔,你能不能再借我一件衣服,那个臭了。”   凌晨十二点,三人在距离谢晋家一公里开外的地方打到了出租车,出租师傅是打算收车回家的,途径这片几乎没什么人居住的老片区,偶遇了杵在路口的两人。   “您二位这是去哪儿啊?大包小包的,要去赶旅游大巴吗?”司机师傅打起精神,很是热情地招呼车外两人上车。   他没有注意到在稍矮的男人上车前有几秒的停顿,只顾着问对方要去哪里:“您二位去哪儿啊?”   “去芙蓉街。”谢晋尽量用自己身体遮挡住纪端,好避免再次发生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两个人变三人的灵异现象。   “我坐前面吧。”温良自觉拉开副驾驶的门,他一米九的块头和后面那二位挤在一起的确有些费力。   这回的司机也是个话痨,也许是凌晨回家的最后一单,他也想说点话让自己打起精神。   车内电台播放着带有电流声音的80年代歌曲,司机师傅见气氛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道:“芙蓉街好啊,有家的烧鸡味道很不错,不过这个点应该都关门了吧,你们二位过去是要办事?”   说着,他向副驾驶望去,副驾驶上这个白发穿道袍的高个子男人,看那打扮明显是个道士。   “是啊,去办事。”温良咧嘴笑得人畜无害,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铁盒,将其打开后又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轻轻放在前挡风玻璃下。   天黑车内无光,司机师傅透过路边昏暗的路灯光线勉强扫到那张卡片上的字迹:“捉鬼,算命,起名。”   右侧还印着滴滴抓鬼上门服务的字样,司机师傅这才后知后觉温良口中的办事指的是什么,他尴尬地打着哈哈,避过头不再打听。   前半路相安无事,可谁知快到芙蓉街的时候,温良又突然出声搭话:“师傅,你们跑出租的消息要比我们广,芙蓉街最近有什么怪事吗,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坏事?哈哈……能有什么坏事哈。”司机师傅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得一哆嗦,他打着哈哈试图避开话题。   “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温良没有再继续为难对方的意思,他眯着那双狭长细眼,灰蓝色的瞳孔一直在盯着司机的脸看。   “我就一跑的的,您看我能知道什么呀。”司机简直不敢扭头迎上温良视线,他的双目直视前方,甚至连余光都不肯望向自己身侧。   他有些欲哭无泪,身旁这位道爷真是爷啊,而且明明是盛夏夜晚,车内也没开冷气,怎么车内气温会这么冷?   司机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修道之人那不可用科学解释通的奇妙术法,脚下油门却几乎要踩到超速边际线,他好想快些回家。   平平无奇的出租车被开出了赛车既视感,将近半小时后停在了目的地不远处。   “那什么,芙蓉街这边暗巷错杂,你们二位顺着这条胡同往里走到头儿就是了。”司机师傅把计价器翻转过来,瞄了眼下方的数字,“我少收您个起步费,您看成吗?”   这话他是对着温良说得,在他眼里后排那个自上车后就一声不吭的男人,十有八九是给这道爷的什么小跟班。   恰到好处的商量语气,一开口就是老油子,温良瞥了眼面前那条狭窄的暗巷,摆摆手。   “不用,该多少就多少,这大半夜你跑车也不容易,这点距离我们走几步就行。”   温道长少有的大方了一回,他装模作样地振了振衣袖,挥手打算跟司机师傅告别:“夜间行车,施主多加留意,尤其是……”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连带着被卷入出租车翻涌而起的风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唉,我像是坏人吗?”望着出租车逃一样离去的剪影,温良扭头看向身侧二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怀疑,“我很可怕吗?”   “反正不像好人。”窝在谢晋身旁睡一路的纪端打了个哈欠,他从谢晋手上接过背包过到了自己肩上,和温良拌嘴的同时还不忘提醒道,“谢叔,直播预告效果如何。”   “噢,对。”谢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充电宝交接好后打开直播平台。   他的个人账号已经涨了数万粉丝,距离他最新发布的视频不过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点赞量几乎飙升至百万。   那是一条很简短的预告视频,出镜的人是纪端,谢晋点开视频,青年标志性的清朗声音响起:“各位晚上好,我是探灵先锋的纪端,今夜我们要探险的地方是谭江本地最有名的美食聚集地——芙蓉街!”   视频大概就是介绍了芙蓉街,那些在谢晋看来很苍白无聊的对白由纪端说出口后,却意外地呈现出不同效果。   这大概就是所谓颜值及一切吧,谢晋默默地想,他盯着屏幕上纪端那张不输当红明星的脸,终于略带轻松地舒缓了口气。   “哦?谢叔你在看我吗?”纪端已经从包里摸出了狼牙手电,他凑到谢晋身旁,仔细端详着对方的手机,片刻之后得出结论,“嗯……我还挺上镜?”   “你现在也就能上上镜了,现实中哪个普通人能用肉眼看到你。”温良在一旁不温不热地揶揄,“好好挣钱纪少爷,你欠我那些钱我可是连本带利记着呢。”   两人拌着嘴,把持手机拍摄的谢晋护在中间,直播开始后他们又恢复对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就仿佛刚才那弱智到像是小学生逗嘴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巷子又暗又深,身体两侧都是冰冷的青砖墙,刚才纪端和温良拌嘴好歹还能活跃气氛,现在直播开始后大家都沉默了,这让谢晋有些不太适应。   狼牙手电的射程很远,大概走了有几十米,前方不再是无尽黑暗,惨白灯光透过温良高大的背影,照在上方一块有些年头的破旧牌匾上。   牌匾还是那种老式霓虹灯围绕成的,生了锈的铁牌直掉渣,更别说那残破的有些惨不忍睹的破灯泡子了。   “芙蓉街……”谢晋喃喃念着上面三个大字,“我们到了。”   --------------------   今天出了些幺蛾子,差了这么几分钟诶嘿 第四十一章 施主请笑纳   临近凌晨一点,空荡马路上已然看不见其他车辆,一辆出租车穿梭在昏黄路灯中,显得格外孤零。   “刚才那两人怎么回事,总感觉怪怪的。”夏夜的风比人造冷气要舒服的多,出租车司机把车窗降到最低,单手点燃一支烟。   此人正是刚才送谢晋一行来芙蓉街的那位司机,劳累了一天再加上现下无人无车,倦意不免有些涌了上来。   “哎哟,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他不由得瞄向中控台上那张红色卡片,伸手够进掌心。   红色卡片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字体,最中央的地方是刚才那个道士的脸……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人会做出来的名片。   “嗐,没想到最后一单居然拉俩神棍。”司机随手把名片往杂物箱一塞,没再去管它。他调动电台,跟着广播沉沉唱出声音。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整天的疲惫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司机把烦心事全部抛之脑后,握住方向盘的那只手甚至还空出一条手指,跟着节拍轻轻敲击。   什么不讲理的乘客啊,还是半夜往邪门儿地方跑的神棍,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吃上一口老婆留给他的饭。   “回家洗个澡,吃饭的时候正好能看足球回放,爽快!”一根烟燃尽,他换了个手拧开已经放凉的茶叶杯,刚喝了一口,眼神无意间瞥向后视镜,仅这么一眼险些没喷出来。   后视镜所折射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黑色血管,看上去诡异至极。   司机咽下那口差点呛死自己的茶水,他怀疑自己看走眼了,明明车上没有拉乘客,怎么镜子里会突然出现小孩?   他使劲眨着双眼,试图驱散疲倦给眼皮带来的负担,再次睁眼望向后视镜,刚才的小孩不见了,后座空荡荡的分明没有一个人影。   “真是我眼花了?”司机踩油门的脚忍不住重了几分,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家,今晚太邪门儿了,毕竟最后一单的目的地是那种地方,虽然停的有些距离,但心里还是不安分。   收回视线,他再次目视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这一惊吓路边的灯似乎都变得昏暗了。   “今晚怎么回事,咋这么邪乎?”司机做了几组深呼吸平缓心情,他微偏身子,想去够温良留下的那张名片。   偏身扭头之间,他突然倍感到一股子阴冷,那不像是空调冷气,而是一种更为怨念的、能够刺进人魂魄的刺骨凉意。   他抬头,身体在一瞬间僵住,只见在他右侧的副驾驶上,刚才那个消失不见的小孩正坐在那里,没有五官的脸遍布黑色血管,明明没有脸,他却觉得这小孩在朝自己狞笑。   超越认知的东西一脚踩碎司机的防线,大脑也随之陷入当机,他木讷地看了对方半晌,颤抖的嘴唇终于憋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鬼……鬼啊!”   在他叫喊出声的那一刻,副驾驶上的无脸小孩突然朝他的脸扑来,司机惊得哇哇乱叫,哪还有工夫去管失去控制的方向盘。   他双手下意识在空中虚抓,慌乱中不知从哪里抓到一张卡片,惊慌失措下他只顾得大喊救命,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手中下意识攥紧的卡片发出一道金光。   “嘭!”出租车擦着马路牙子撞在了防护栏上,司机被安全气囊挡了一下,没有受伤,但人却晕过去了。   两道矮小的人影闪现出来,扎着双丸子的女童仔细检查了司机的状况,人没事。   “潼潼,他没事。”丸子头女童朝旁边望了一眼,戴着顶瓜皮帽的男童手中正抓着一道残魂,他力气很大,那缕残魂即便再狰狞都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瓜皮帽男童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他手中的残魂挣扎着被吸入其中,铜钱瞬间被血色染红。   “走吧钰钰,回去交差。”   另一边,谢晋一行人已经穿过暗巷走到了芙蓉街上,凌晨十二点多家家商铺紧闭大门,这条街白天有多喧哗,夜间就有多萧条。   “这对比还真明显。”温良打了个哈欠,他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因为是从岔路口的巷子穿进来的,他也观望了好久才确认方向。   “你说走就走,这个点来哪能从商户口中套出有用线索。”纪端抻着脖子从头望了遍,只发现最尽头的似乎有家店还亮着灯。   温良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努力回想白天来这里时的记忆,温良得出结论:“那应该是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要不先过去试试?”   “您好,欢迎光临——”门口自动感应发出机械女声,三人不适时宜地出现在便利店里,尤其是从头到脚都是道士打扮的温良,更是引人注意。   便利店店员正蹲在地上往货架上补货,一听到门铃扭身去望,正巧和温良打了个对眼。   “呃,您好?”店员小哥没想到身处在灵异怪谈中这几天,竟然真的有道士光临,“您二位是选购吗,那什么……”   “我们想问一些事情,方便吗?”温良露出那副标准职业假笑,他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睛,递出自己的红色小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施主请笑纳。”   施主……店员表情有些抽搐,他平日里被人怎么称呼都有,唯独没有被冠以施主的称号。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得先完成工作,你们能在休息区稍微等一下吗?”店员挥了挥手中面包,颇为无奈道。   “当然可以。”温良背着手在货架间溜达,随手拿了包零食和饮料,又对店员小哥道,“能先结下账吗。”   微风吹拂起发丝,扫在脸上痒痒的,谢晋手里拿着香蕉牛奶走到便利店门口的石凳旁,纪端正坐在那里和直播间的网友闲聊。   “给。”谢晋靠着青年坐下,他把牛奶递给纪端,又问,“在聊些什么?”   牛奶已经插好了吸管,纪端接过来咬住,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在聊芙蓉街失踪案。”   谢晋朝手机屏幕探头,发现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十万了,而且看滚动的弹幕评论,黑粉也几乎看不到了。   他有些惊奇,自己直播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在线过,谢晋感激地望向纪端,长得好看又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这真是救命的天神下凡。   现在这种闲聊的状况要是换作是他来,恐怕弹幕就不是这么友好了。   好在有纪端……谢晋朝还在便利店内乱逛的温良望了一眼,无奈地轻笑叹息。   “温良怎这么慢……”纪端也朝着里面看,他的脸移开摄像头范围,那表情瞬间跟换了个人一样,“谢叔你困吗?”   他的话一语点破谢晋现在的状态,谢晋尴尬地把手中咖啡藏到身后:“我没事,不困的。”   “一下午折腾到晚上,你能不困?”纪端还想再唠叨几句,眼角余光扫到弹幕的抱怨,这才把镜头再次照向自己。   谢晋一看青年再次换上爽朗笑容的脸,自知理亏说不过,便没再解释什么,其实他已经很疲惫了,但找孩子是要紧事,而且还是答应程在民了,他就算再困,哪怕睡着了恐怕也不会心安。   “主播主播,你再给谢晋一些镜头呗,我们想看你们两个同框的样子!”   “对啊对啊,谢晋这个点了还在喝咖啡,会睡不着觉的吧,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弹幕开始滚动一些热心网友的实时评论,纪端虽然面带微笑但心里认同,他稍微抬起手机换了个角度,把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和谢晋。   “谢叔,看这里。”   “嗯?”谢晋正低头喝着咖啡,纪端这一声让他没有防备,抬眼迷茫的样子被正在看直播的广大网友看了个一清二楚。   谢晋的眼睛其实很透彻,只不过平日里总是畏畏缩缩藏在过眼长的刘海下面,因为没有防备,他疲惫和烦心事在脸上都很明显。   “?”谢晋愣怔几秒,随即又恢复那副怕生的腼腆模样,他试图去拨弄纪端粗壮的手臂,不想让镜头这么近的怼着自己拍,“纪端,别、别拍……”   “谢叔,他们都说你害羞的样子很可爱。”纪端爽朗笑着,他一把圈住男人脖子,轻松就将其带到自己怀里,“不信你看弹幕。”   弹幕区果真是炸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刷粉红色爱心,然后满屏的awsl,谢晋只看一眼就缩回脖子,然后眨巴着眼睛问纪端是什么意思。   “说实在我也搞不太明白,不过这个。”纪端食指滑动弹幕记录,找到刚才瞥见的那一条,“这位网友说你不像是32岁的叔叔,倒像是个有着烦心事的青春期忧郁少年。”   青春期?还是忧郁少年?   谢晋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他胡乱挥着手臂,不愿再让纪端拍自己:“说、说什么呢!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快能当少年的爸爸了,这个实在……”   “只是玩笑嘛。”纪端很满意谢晋的反应,继续翻下一条弹幕,“还有这个,问我明明看着和你差不了几岁,为什么要叫你谢叔……哈。”   纪端故意对着镜头挤眉弄眼,然后把自己的脸凑到谢晋旁边:“别看我总是照顾他,但其实才23岁噢?我最初是觉得叫叔他的反应会更好玩一些,要不要改口叫哥?”   说着他还微眯眼睛,刻意拖长声线朝谢晋说,“谢哥?”   “别,别了吧,听习惯了以前的称呼,这样有些奇怪。”谢晋此时耳朵尖尖都红透了,他老老实实地被青年圈住,即便是想躲开镜头,直播间依旧能看到他因为燥热红透的脖颈。   纪端见逗得差不多了,咳嗽一声适当转移了话题:“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嫌我把你叫老了。”   他抬眼瞥见温良和店员从便利店内走出,温良摇摇晃晃走在前头,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棍模样,但与之前进去时不同,他手里还拿着一张薄薄的广告纸。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   --------------------   直播间弹幕是我的内心写实! 第四十二章 隐童(一)   “这是……豆腐章家贴的?”纪端不作声响地把手机递还给谢晋,为了避免穿帮,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镜头里。   寻人启事白纸黑字,唯有一张图片是彩印,图片上的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脑袋上扎了两个通天辫,圆嘟嘟小脸上还有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很招人稀罕。   “呃,他家孩子丢了之后印了很多寻人启事,我们店是连锁的,规矩上不能随便在门口贴,所以就拿到收银台了,逢人就帮着发一发。”   店员小哥跟着落座,他从裤袋弹出一包烟,动作熟练地朝温良拱手,“要来一根吗?”   “谢谢,我自己有。”温良把藏在袖口的烟杆抖出来,借着店员的火机点燃烟草。   谁都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周身烟雾缭绕之下,有两缕不易察觉的影子混入其中,隐约在烟雾中化成两个扭曲的人形。   店员简单介绍了自己,他是芙蓉街分店的夜班员,如果说芙蓉街每当黑夜降临都会陷入沉睡,那他便是唯一还清醒的那一人。   “说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他吐了口烟,望向石桌旁两人,“我在这里好歹也算有工作经验的人,但见过的那些事,你们真的会信吗?”   “但说无妨,你先说说看最近有什么你觉得很怪的事情?”温良捏散耳旁两缕人形烟雾,他眯起灰蓝色眼睛,乍一看上去像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怪事……”店员表情有些奇怪,他像是不确定什么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神秘起来,“道长半夜三更能来这里,应该是听说了最近总丢孩子的事情吧。”   温良不予否认,依旧眯着眼朝他笑,店员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背发凉,明明对方脸上带着笑意,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唉,我跟章家说了,他们不信我……”店员把烟头搓灭,无奈地揉了揉头发。   “其实在他家孩子丢的那天夜里也是我值夜班,那晚我记得很清楚,有一道似人非人的黑影贴着墙边挤进他家店里,然后到了白天就听说他家孩子丢了。”   “黑影?”谢晋忍不住问道,“您能详细讲讲它长什么样子吗?”   店员点点头:“目测也就一米来高的样子,是人的形状,但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人的影子,因为那晚跟现在时间差不多,芙蓉街只有我一人,绝对没有其他游客。”   “黑影钻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过?”此时温良已经抽完了半袋烟草,他把旱烟灭了,烟杆还拿在手中不断把玩。   “是的,当时我还有没完成的工作,再加上店里只有一个人有些害怕,就没有再敢往外去看。”   店员现在想来不免也有些后悔,如果他当时再往那边多看几眼,说不定能看到黑影的真面目呢?   “你这样做的没错。”温良又打了个哈欠,他这才完全睁开双眼,抬起烟杆指了指便利店的玻璃门,“那玩意儿可以感知到人的视线,你那时候如果再多看几眼,它说不定会临时把目标换成是你。”   寒意从脚底至上头皮,店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长……你,的意思是说,我那个时候如果真过去了,失踪的人可能会变成我?”   “是啊,它的目标应该是童男童女才对,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喜好人初生之时纯净的阴阳二气,你应该还是个雏儿吧?所以才会有对你动手的可能。”   温良说得是摇头晃脑,这可把身旁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店员小哥,他在反复品味温良这番话后,颇为迟钝地回过味儿来。   “这、这怎么可能!不能吧,绝对不应该吧?”他似乎有些怀疑人生,比起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此时更多的是对人生大事的迷茫和羞耻。   “欸,我怎么会骗你呢。”温良贼兮兮地掏出一样让谢晋和纪端都觉得很眼熟的东西,“这个是转运牌,既能辟邪也能转桃花运,你看需不需要?”   “……又来。”纪端瞥了眼那个所谓的转运牌,这明明就是上次去金城美院时卖给单主苏晓筱的护身牌。   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温良绝对称得上是商业鬼才,纪端和谢晋看着那位店员小哥入套,最终以九十八元的价格买下那枚“无所不能”的木牌。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我果然看到了脏东西,道长这个木牌真的管用吗?”店员刚要收起手机,手臂刚一有动作,就被温良制止了。   “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道士,说话怎能有假。”温良把自己手机递到店员面前,“来,扫个码加好友,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谢晋和纪端:“……”   两人目送着店员离开,这年轻人也许真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心慈面善的道士,实则却完全相反,温良根本就是一大坑货。   “你们俩干什么,干嘛这副眼神看我?”温良哼着小曲似乎心情颇好,但当他看到身旁两人的表情时,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最先开口的是谢晋,他一向为人本分老实,温良刚在那已经算得上是诈骗行为,“……温良,你刚才卖给他的牌子,和苏晓筱的是同一种吧?护身牌怎么能帮人改运呢?”   “我这还开着直播,你知不知道刚才掉钱眼里的表情全被录下来了。”纪端指指自己手中手机,对着温良做口型。   温良那僵在脸上笑容似乎要绷不住了,如果离得近些,甚至还能看到他额角隐约爆起的青筋。   “我可没说它们同一种。”他从怀中又摸出两副木牌,对着手机镜头晃了晃,“这副背后刻有桃花咒,自然是改桃花运的,我右手这副上面是辟邪咒,主要作用是护身。”   这么仔细看的话,这两副木牌确实在细节上有所差异,除去符咒不一样之外,护身牌上的符咒似乎是暗红色的,看着有点像是刻好的木槽内有一层红色的涂料,应该是朱砂。   “把手机摄像头避一下,有事要说。”温良朝两人做口型,“虽然我也挺想靠直播卖货,但还是先把直播关掉吧,有要紧事。”   将镜头转向无人的街道,纪端熟稔念着结束语,“朋友们,今晚我们在芙蓉街获取黑影的线索,因为线索有限,直播就到这里了,点点关注不迷路,下次直播时间依旧会提前发通知。”   关掉直播,纪端眉峰肉眼可见地凌厉上扬,看着温良手中那张宣传单,“所以大半夜我们跑到这里,只是得到一张寻人启事?”   “潼潼钰钰。”温良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唤出回到自己身边的男童女童,他将烟杆别在自己腰间,大手同时抚上两个小娃娃的脑瓜儿,“把你们看到的讲给他们听。”   “温良让我们附在名片上。”潼潼先开了口,脆生生的童声以刚好三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出租车司机遭遇不测,是我们救了他。”   钰钰紧跟着接话:“他的车后座出现了一个小孩儿的怨灵,然后车就‘嘭’的一下,要不是我们护住他,他早就被撞歪了身体!”   童声清脆,讲述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潼潼钰钰又异口同声道:“我们把车上那孩子的怨灵锁在铜钱里,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你们还可以和他交流。”   一枚古铜钱从潼潼衣襟内飘出,它在空中打着转儿,最后落在温良的掌心。   “这条街上已经丢失了两个孩子,这时候又多出个小孩子的怨灵。”温良抬头张望四周,一眼就望见便利店门上方的摄像探头,他不由分说地攥起手掌,“走,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沿着街边墙角往前走,按着店员所说走过黑影出现的路线,豆腐章家的店铺门紧锁,但铝制门常年受风受潮,与本来的门框相比有些变形,在左下方的位置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   “恐怕那黑影就是从这里钻进去的。”纪端双手扣住门框,肌肉发力,在保证不会损坏的力度上晃动铝门。   门还算结实,只是发出的声音有些过于难听,纪端放弃折磨耳朵,转身对向温良,“那怨灵危险性大吗,放出来看看?”   温良点头同意,他的食指压在大拇指上,拇指突然发力将铜钱弹起,古铜色的钱币在空中打转儿,伴随着温良快速念叨的口诀,一抹白乎乎的影子从铜钱内挤出来。   那不知为何成为小鬼的孩子怨灵一出来顾不上报仇,而是极其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抱头鼠窜。   用不着温良下令,站在他身后的潼潼钰钰如饿虎扑食般化作两道残影,不费工夫地掐着小孩儿折回。   那皮肤苍白的小孩脸上布满了黑色血管,他方才还算平静的脸上此刻狰狞起来,他想咬能看见的任何东西,可无奈脖子被潼潼钳制,他连一声惨叫都不能发出声来。   失去感情色彩的双眸几乎要狰裂,随后他被按着撞见另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小家伙,你叫什么呀?”温良蹲在那小孩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他,“看样子才四五岁吧,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咳……咔,嘎!”那小孩模样的怨灵张张嘴,他脸上的黑色血管近乎就要爆开。   谢晋于心不忍,还是开口劝道:“温良,你让潼潼稍微轻一些吧,这个怨灵看着也不大,估计在生前也没少受尽折磨。”   “也是。”温良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向怨灵的眼神变得有威胁性起来,“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要告诉我曾经都经历过什么。”   见小孩不表态,温良全当对方是默认了,他挥挥手,潼潼顺从地接受指令。   谁知在潼潼放开小孩儿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那些黑色血管同时爆开,黑色的血糊满了整张脸,那小孩儿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整个身体消散在一股难以言表的腥臭味中。   温良瞳孔猛然收缩,他认得这股味道,这股腥臭得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是诅咒。   --------------------   副本正式开启! 第四十三章 隐童(二)   “这是什么……好臭!”   男孩的身影被一团恶臭的黑雾取代,隐约间还能看到他尽全力挣扎而显得扭曲的肢体,谢晋下意识想抓住他,自己的手却被先一步拦下。   纪端手臂用力,拽着谢晋往后撤退几步,他也不知道这男孩和黑雾是什么来历,但身体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去碰,这很危险。   “离远点别碰!那个是诅咒。”温良飞快掐了个诀,金光似屏障笼罩在身,他把身侧二人一并笼进自己的金光中,表情竟是少有的严肃。   “诅咒?”这两个字对谢晋和纪端而言并不陌生,谢晋下意识滚动喉结,又往后退了几步。   那团黑雾涌动着,里面那已经不成人形的男孩似乎在痛苦叫嚣,小孩子特有的尖锐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在这个本来就不太平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   “这是谁下的诅咒,还偏偏是这么小的孩子……啧,谢叔你先别看。”纪端将自己手臂搭在谢晋肩膀,他还没有用力,却感觉谢晋正在浑身发抖。   他低头一看,男人脸上如一片死灰,哪里还有什么血色。   纪端心里当下一沉,这副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刚才事发突然,恐怕谢晋又被眼前情景刺激,也顾不得再多想什么,他单手遮住谢晋眼睛把男人搂进自己怀里。   谢晋面向纪端被按在怀里,他的耳朵被堵上了,金光外那团黑雾的嘶叫似乎也稍微减轻了些,他耳畔只有青年低沉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在重复。   “谢晋没事,没事的,只是一个诅咒,没事。”   他突然觉得鼻尖有点泛酸,于是迎着纪端的力道将自己埋在对方怀中,就仿若这里是他专属的庇护所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黑雾随着风飘散了,温良散掉金光朝男孩刚才所站的地方走去,刚才他一声都没有出,只是紧紧盯着那像是被黑色业火燃起来的黑雾,蹙眉思考着什么。   “只是诅咒?你可太小瞧诅咒了。”温良的手指在地上一抹,他将粘在指腹的黑灰放到鼻下嗅了嗅,“这是反噬咒,一般用于封口,刚才那小孩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结果被咒反噬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拂掉长袍上沾到的些许黑灰,然后正色地看着身侧二人,“别太小看诅咒,会致命的。”   “也不是。”纪端罕见地没有反驳,他松开对怀中谢晋的手臂,重叹鼻息,“可能因为你说我身上的也是诅咒吧,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萨满诅咒和这个反噬咒,哪个更厉害?”   谢晋仰着脑袋,他看着纪端上下滚动的喉结,突然意识到纪端同样是身受诅咒,而且还是传闻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萨满诅咒。   他又将头转向温良,有着迫切的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些好消息,至少不要是完全无解的坏消息。   “如果按照对人体伤害的程度上来讲的话,反噬咒应该要比萨满要无情一些吧,它是以被施加诅咒的人为基础,施咒人可以以任何条件去约束被施咒人。”   “但萨满诅咒不一样。”温良话锋一转,扬起的眉毛又懒懒散散地垂了下去,“首先我对这一类并不是很了解,但据说萨满诅咒会像毒药般慢慢掏空人的身体,它不会给你任何条件,因为只想达到让施咒人死的目的。”   纪端会死?谢晋听闻这话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在一起相处这段时间他感受了青年太多人类的气息,不管是那温热体温还是有力的臂膀,他都下意识认为纪端确确实实还活着。   但温良这一番话却如一把带着寒冬冷冽的尖刀,捅在他心上,刺醒了他那颗被现有美好所蒙蔽的心。   “那有什么办法能解除诅咒吗?”   纪端的话还没问出口,怀中谢晋挣脱出来,踉跄着稳住身体,“温良,有没有办法、能不能想想办法?”   谢晋显然急了,他手中抓着温良长袍,粗麻道袍被他抓得满是褶皱。“纪端他,他不能死,我答应帮他找回记忆的,他不能死……”   双腿就忍不住的发软,谢晋抓着温良衣摆的身体在不住下滑,他苦苦哀求,甚至恨不得直接给温良跪下。   如果真的要死,能不能让他来代替纪端,谢晋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着他混乱的思绪,这个念头被无限放大。   反正这条命是在不幸中苟活下来的,如果真的能代替纪端去死,那还算是有利用价值……   “谢叔。”一天手臂穿过谢晋腋下,自胸前将他整个人圈住,纪端把下滑的谢晋从地上捞起,他表情看不出一丝紧张,“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跪呢。”   他拖起谢晋身体,男人的反应他也没有想到,如果真的到最后一步死亡,能看到谢晋会为自己流泪,那感觉应该不会太糟糕。   “谢叔,真要是到了最后一步,我就算变成鬼也继续跟着你行不行?”纪端用轻松的语气开了个小玩笑,试图让谢晋转移注意力。   “不行!”   刚才的念头使然,谢晋说什么都不同意,如今他本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他干脆追随本心,任由身体的生理反应胡闹。   “哎,你别哭啊。”这下轮到纪端手忙脚乱了,他没少见谢晋哭,但这次不一样,男人是在为他流泪。   谢晋抿嘴抽泣,他眼眶很快被染红,刘海被泪水打湿贴在额角,湿漉漉的一直追随着纪端的视线。   “我、我不想让你死,纪端,我答应要帮你找到记忆,绝对不会让你变得和刚才那孩子一样。”   纪端心头一紧,他跟着谢晋从废弃乐园出来后本想只是想有一个去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选择留下来。   在这段日子里他却从未有过离开的念头,有时候甚至都觉得是否能找回自己记忆都不重要了。   时间改变的不止谢晋一人,纪端自己心知肚明,并且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丢失的一定是些折磨人的痛苦回忆,本能的想要逃避,那些回忆不会比和眼前这人待在一起更舒服。   “那我可要努力活下去。”纪端捧起谢晋的脸,男人的脸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纪端甚至能通过指尖感受到对方脸部骨骼的轮廓。   “破解诅咒找回记忆,这其中的困难就求助于无所不能的温道长。”纪端不忘拉上从刚才开始就被当成空气的温良下水,“你说是吧温道长?”   “这……是这个道理,纪端说得没错,萨满诅咒破解的根源在于下咒的术士,如果真想解咒必须先找回他丢失的记忆,才能得知是谁在背后下黑手。”   温良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心累,掺手几乎没涉及过的领域,这种不安让他很不自在。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快三点,虽说纪端身上的诅咒也固然重要,但眼下重心还是主要得放在芙蓉街的儿童丢失案上。   “你们觉得刚才那鬼童的诅咒出自谁手?”温良收回潼潼钰钰,把腰杆别回腰间,“看年纪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全身带着诅咒,碰见我们就咒发而亡,还刚巧与我们碰到的是同一司机。”   “什么?难道刚才咱们坐的那辆?”纪端正在包里给谢晋翻找纸巾,听到这里皱着眉抬起头,“它怎么会出现在车上?”   “来的路上我见司机面色不详,算出他今夜有难,所以才给了他那张名片,背面是我用潼潼钰钰的烟灰沾朱砂写的符,如果那司机有什么危险,符会立刻启动,潼潼钰钰就能出现救他一命。”   纪端挑挑眉,他知道温良的确和街边那些算命的神棍不是一般货色:“挺有先见之明啊温道长,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深更半夜芙蓉街,且不用说谢晋只是一个能看见鬼怪的普通人,干在这里等不是办法,他们眼下需要一个有突破性的办法。   “今天太晚了,这个点给雇主打电话可不太礼貌。”温良点开他滴滴捉鬼APP,手指滑动到豆腐章的任务页面,望着上面那一行数字,最终还是没有拨过去。   “那先回家?”纪端从背包里摸出件薄衬衫给谢晋披上,“这个点,还是芙蓉街,附近能有司机吗。”   温良刚想说什么,但他似乎记起了一些东西,懒散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先别说其他司机了,刚才遇害那位虽然人没事,潼潼钰钰好像没给他叫救护车,要不咱先过去看看?”   三人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大概走了有二十来分钟,在一处天桥下发现了他们之前乘坐的那辆出租车。   车子紧贴着路边防护栏,没有什么太惊骇的刮伤,他们又绕到驾驶室前方,发现司机正歪在座椅上不省人事。   这附近没有监控探头,温良从车窗探身进去,替司机解开安全带,车外纪端不放心,问了句:“他还活着吧?人真的没事?”   “放心吧,只是惊吓过度再加上车祸,晕过去了。”温良把司机往副驾驶挪了挪,发现自己一人搬不动,便招呼看热闹的纪端帮忙,“还不快过来帮忙,如果你不想在这鬼地方通宵的话。”   半个小时后,不省人事的司机大叔被成功移到副驾驶位上,他又被温良贴心地系上了安全带,完全陷入沉睡的人身体很沉,温良热得满头大汗,直接把自己挂在胸前的包袱拆掉扔到了后座上。   “现在车有了,谁来开?”纪端仔细检查了出租车破损状况,上路没有问题,就是左侧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划痕。   “这一段没有监控,但回家途中可不保证没有。”温良把大半个身子探进车内,他扶着方向盘,“我倒是会开车,但驾照已经吊销好几年了,你们敢坐吗?”   “……还是我来吧。”温良的方法怎么听很刑,谢晋主动揽下开车工作,他表情有些微妙,有些不自在地挠着脸,“我有驾照的,之前和团队去探险都是我开车,我知道芙蓉街到家有一条没有摄像头的小路。”   命运多舛的出租车稳稳上路了,谢晋按指示把车开到了家附近的一家宾馆楼下,三人为了避免摄像头都很谨慎,所以全都是步行回家。   回家后纪端拉着谢晋倒头就睡,也没去管温良震天的鼾声,就这样一夜无梦,白天醒来的时候,纪端见谢晋正在看在谭江本地新闻。   “神秘的瞬移,昨天夜里某出租车司机声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身在宾馆楼下,这究竟是神秘现象还是人为……”   --------------------   孩子想要作收 第四十四章 隐童(三)   “今日清晨,我台记者采访到某位出租车师傅,他自称昨夜凌晨失去意识,于芙蓉街附近瞬移到宾馆楼下,这是否意味着芙蓉街传闻中的神秘力量作祟呢?谭江日报为您报道……”   纪端赤着上身,三伏天的清晨还算凉快,但他埋在被子里睡了一夜,身上不免起了层薄汗,他翻身起床,看见谢晋正坐在电脑前看晨间日报,但越听这个内容就越是异常耳熟。   “……这是昨晚的司机吧?”纪端单手撑在椅子背上,看着屏幕上那张打着马赛克的脸,“要不是不知道他家住址,就给他送家楼下,大概是真吓到了,老哥居然会去找媒体。”   不过看报道内容,这出租车司机应该不记得昨晚上发生那些事情了,他只是把见到鬼童的部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压根就没提到谢晋一行人的事情。   “温良人呢?”纪端闲着无聊,就站在谢晋身后拨弄男人睡翘的头发,“不是说白天去豆腐章家里吗。”   “他下去买早点,估计快回来了。”谢晋的关注点全在晨间日报上,所以自动忽略了把玩自己头发的纪端那些小动作,“真的没事吗?毕竟那位师傅看见了鬼童,普通人撞鬼容易走霉运吧?”   门口传来开门声打断他的顾虑,掉色的木门被人推开,温良拎着一兜油条豆浆大咧咧走进来:“放心吧,没事。”   温良把早点放在桌上,自己率先挑了根最大的油条塞进嘴中咀嚼,“撞鬼这种事情本就不符合大众主流核心价值观,就算他说也没有证据,不会有人抓着不放的。至于走霉运一事,鬼童都死了,哪里有鬼会让他继续倒霉。”   正在拆塑料袋的纪端不经意扫了温良一眼,突然发现这个整日宅在沙发上的家伙好像突然变利索了。   总是垂在肩头的银灰色辫子被梳成了发髻,平日里松垮垮的青涩道袍也像是被熨过,没有一丝褶皱。   如果忽略掉温良此时那副没有吃相的样子,他就真的像是从坑蒙拐骗的神棍变成了气质冷冽的修道士。   “你今天收拾得这么利索,真少见。”纪端把豆浆折到碗里,看着谢晋慢吞吞开始吃饭,他才捏起根油条吃起来。   “怎么说也是要去见客户,而且豆腐章老板似乎很懂行。”温良喝了口豆浆,眯着眼睛观摩对面两人之间那种说不上来的微妙磁场,“我当然得表现得很专业。”   将近早上九点,他们在豆腐章家小区前见到了豆腐章老板,男人长得普普通通,是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大众脸,与第一次见面不同,温良瞧见了章老板下巴上胡乱生长的胡茬,就断定他最近几天一定过得不好。   “章老板,又见面了。”简短的打过招呼,温良又问,“老板娘还好吗,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看状态有些不太好?”   “我老婆已经在家待着了,有儿子陪着……最近几天她总是哭,我不能继续带着她在店里,温道长,您这边是有什么消息吗?”   章老板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想必夫妻俩最近愁得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他苦着张脸,试探性发问:“我家小女儿被人拐走,她还活着吗?”   “如果抓紧时间的话。”温良低头开始掏包,他取出一个玻璃制成的器皿,在章老板面前扬了扬,“我需要您的新鲜血液,以及您孩子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样东西,什么都行,玩具、衣服,都可以。”   看着温良手中简单粗暴的工具,尤其是那根泛着银光的绣花针,章老板有些犹豫,“给你血倒是没问题,但要在这里吗?还有我女儿的东西……”   “越快给我越有可能尽快找到。”温良摆起一张标准的职业笑脸,他眯眼笑的样子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却有着无形的压迫感,“这个看您自己。”   章老板的眉毛扭得更近了些,他像是在内心作天人交战,半晌之后他给出回答:“……那好吧,你们可以跟我来家里,但前提不要惊到我老婆,她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   他带着温良三人穿过刚有些热闹的街头,在老胡同里穿梭了几个来回,这才进入到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区。   纪端走在最后,他观望小区构造,这地方论年头绝对和谢晋家有的一拼,破掉了皮露出红砖墙体的楼,锈掉渣的铁栏拐角明显属于违规搭建的屋子,章老板带他们来的这里四面皆是楼,只有一个很窄的出口供人进出。   他朝身后来时路望了望,约摸着记下大概,一个房子的简易图便在脑海中浮现。   就算是对风水懂的少之又少,纪端还是看出这房子多少有些古怪,周遭那些小路夹着房子形成一个“井”字,人住在其中,这在风水上应该是称之为井中亡。   谢晋看出他不对劲,先是小心翼翼朝前方探头观望,发现章老板仍沉浸在悲痛中后,谢晋这才小声问道:“纪端,你怎么了?”   “这房子风水好像有问题。”纪端收回视线,盯着温良后脑壳看,“温良不可能没看出来,他应该是觉得风水有问题,所以想去章老板家里看看。”   纪端跟在后年,他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温道长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井中亡的风水知识也是在温良包中的古书上看到的。   “风水有问题?”谢晋也跟着把这栋楼的布局仔细回想一遍,“四面路,井中亡?这跟章老板孩子失踪有关联吗?”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为了避免前方章老板的怀疑,谢晋甚至梗着脖子装作在观察四周。   “不清楚,我猜温良是有计划了,你正常走路,我离你近一些。”纪端说着左手已经搭上谢晋肩膀,他凑到男人耳旁,讲着自己的推论。   “那家伙应该是想去章老板家里,刚才他们的对话中你也能感受到吧,章老板似乎并不愿意和我们在家中见面。”   谢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双眼直视前方,有些僵硬地反问:“那兴许就是单纯不想让外人进家里呢?”   “当然不排除那种可能,我现在也很好奇温良执意跟着进家里要见得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章老板的家在最靠内的楼,三人跟着他登上狭窄楼梯,阴风嗖嗖吹过半露天的走廊,谢晋忍不住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干枯的竹叶随风飘动,搭在锈掉的栏杆上还发出“沙沙”轻响,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在居民楼附近种这样极阴性的植物,真的不怕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到了,我家住四楼。”章老板从裤腰上解下一串钥匙,迟疑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将钥匙对向锁孔。   因为是夏天,他家里只关着这么一扇老式防盗铁门,里面的木门大敞,这样可以让流动的风进到屋内更加凉快。   防盗门刚被打开,三人脚步同时一顿,屋内传来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幽怨、又带着自责。   走在最前面的章老板倒是见怪不怪,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别人来家里的原因,孩子丢了这件事让我老婆精神有点不正常,我顾着找孩子,店里生意没法做,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家里这副难堪的样子。”   他推开卧室紧闭的门,一个女人死死搂着怀中布偶,嘴里正念叨着什么,她身旁还有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看到章老板后叫了一声。   “爸,你回来了?”男孩儿似乎正在发育变声期,嗓音沉沉的,但眼神却还是稚嫩,他抬起跟麻杆细的腿朝自己父亲跑来,“今天妹妹……”   他充满希翼的眼神在接触到父亲那张疲惫如死灰的脸时,颜色一下子黯淡了,男孩收了声音,低垂着脑袋乖巧地站在卧室门口,“……爸,他们是?”   “是爸爸请来找妹妹的道长。”章老板向温良抱歉地点了点头,自己迈腿走进屋里,“你妈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然而床上小桌子的饭菜已经说明了一切,章老板以手掩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有些变质的饭菜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到客厅,温良完全没有见外,他极其自然地落座于这张几乎乱的没有能坐地方的沙发,手里正捧着一副相框看。   “温道长,这个是我的大儿子章驰,他妈妈最近精神不太好,再加上……所以他就代我照顾他妈妈。”   章老板把自己的半大儿子向前一推,这男孩倒也是个有眼力价儿的,青涩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分别和温良和纪端打了个招呼:“道长好。”   章驰方才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失望温良他们三个人都有目共睹,所以也不打算客套太多。   “既然这样我们就动作快点,能麻烦你提供给我章星盈最喜欢的东西吗?”温良再次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器皿和针,他眼睛里的光有些耐人寻味,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章老板沉吟片刻,又是一声叹息,他指了指自己妻子所在的卧室方向:“东西你在那天其实也看见过,就是我老婆紧抱在怀里的布娃娃。”   --------------------   我一直觉得四面环绕的老式居民楼很压抑的…四面路井中亡的风水学问也是真 第四十五章 隐童(四)   布娃娃?   温良眉头一沉,这么说来刚才进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女人怀中确实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破旧玩偶。   “那玩偶是你女儿章星盈的贴身玩物吧,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温良摸了摸下巴,转身蹲到章老板儿子面前,“小朋友,你妈妈病得很严重吗?”   章驰大概被问得猝不及防,即便脸上不明显,但从动作细节来看还是有所防备。他缩了缩脚尖,脖颈略微显得僵硬,朝温良点点头。   “这孩子的妈妈会不会把布偶当成是失踪的……女儿了吧?”谢晋从后面扯着温良衣角,示意他别吓着章驰。   “对特定的东西有所依赖,我看八成是这样。”温良把手伸进衣襟,从中摸了又摸,最后掏出那张从芙蓉街便利店顺来的寻人启事。   他把寻人启事展开放到章驰面前,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语气已经变得尤为认真:“章驰,你知道妹妹失踪了对吧。”   半大少年望着温良,他表情有些木讷,章驰不是懵懂的几岁孩童,他已经十三岁了,父母这些天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他也只会觉得无力,因为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眼泪瞬间染湿通红的眼眶,章驰拼命咬住自己下唇,不愿在父亲和外人面前哭出声来。   少年人的倔强让嘴唇染上一抹猩红,谢晋不忍再看章驰这样自虐,伸手抚上对方紧绷的脸颊:“……不要自责,没事的。”   他耐心地安抚,直到章驰嘴巴终于打开一条细缝,不成语调的哭声从中泄出来,谢晋这才尝试着把少年轻轻圈住,像母亲都会做得那样轻拍章驰后背。   纪端则是一言不发,站在谢晋旁边看着,他一向很排斥谢晋对其他人泛滥好意,但这次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   并非是讨厌的感觉,而是谢晋说得那些话,总觉得他既像是对章驰说得,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于是纪端选择蹲下,用同一种姿势和语气,在后面拍了拍谢晋的后背:“嗯,一切会没事的。”   谢晋背后一滞,他忍着没让自己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有他怀中的章驰似乎察觉到什么,朝他身后望了望。   “好了,那我们回归正题。”温良无视了他们二人的动作,他按着折痕卷起寻人启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章星盈的人身安全问题,我需要她的布娃娃为引。”   温良此话一出口,章家父子俩同时看向他,反应最强烈的还是章驰,他从谢晋怀中挣出来,仿佛刚才那个哭鼻子的人不是他一样,转而把重点放到温良身上。   “真的吗?靠一个布娃娃真的可以找到我妹妹吗!”   温良衣角再次被半大少年死命拽住,章驰的力气可不像谢晋那般适可而止,力气之大甚至让温良怀疑自己要被拽过去了。   他反手在章驰脑门上敲了个脑瓜崩,力度刚好控制在发出响声且回味感觉不到太疼。   “引物寻人嘛……够呛,但是可以算出她现在有没有人身危险。”   温良眼睛一眯,正色对章驰道,“你也知道你母亲把那布娃娃当成了你妹妹,我这个陌生人从她那里拿玩偶的话无异于是在抢她的孩子。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让我去拿盈盈的布娃娃吗?”章驰重复一遍温良的想法,稍作思考后便认同了,“你说得没错,我妈这些天都抱着那娃娃,别说你了,连我爸都不能靠近。”   他说着,回头望了自己父亲一眼,章老板站在阴影里,面容在阴影中显得尤为阴翳。   章老板并没有说同意也没有阻止,半晌之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老婆不让我碰那娃娃一下,所以我只能让小弛待在家中陪她,如果道长真要那娃娃做引,那我还真不是最适合的选择。”   “那就让这位小朋友试一试吧。”温良颇为信任地在章驰肩膀落下一掌,“不能明抢,你也不想二次刺激到妈妈吧?”   “嗯。”章驰稚嫩的脸庞上此时多了几分坚定,那是他身为儿子和兄长的责任感带来的坚定,“不明抢,我会试着说服我妈,但是不能太久,离开这娃娃她会哭闹不止的。”   “那是自然,我用完就可以还给她。”温良打下包票,以笑目送章驰走到卧室门口,“去吧,少年。”   章驰再度推开卧室门,这扇门的背后是他这几天待的小小世界,他随手合上门,把自己的父亲连同刚才那几位来帮助寻妹妹的人隔绝在外,他这才正眼看向屋内女人。   他的母亲长发凌乱,一张本被称之为芙蓉街豆腐西施的脸此时全是疲态,眼皮红肿地与路边商贩泡沫箱子里的金鱼无异。   章驰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在母亲身边坐下,他望着妈妈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里倍感五味杂陈。   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妈妈总是在笑,会用带着豆香的手掌抚摸自己和妹妹的头,就算也会生气,但那状态与现在截然不同。   女人精神明显受到严重打击,她怀中死死抱着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旧玩偶,玩偶是一个布熊,身上打着补丁,不知是太旧还是本就这样,就连充当眼睛的纽扣都掉了一只。   她一遍遍抚摸着熊头,眼中满是慈爱,仿佛这只破旧的玩具熊真的就是她丢失的女儿,并且也完全没注意到床边那个少年就是比谁都担心自己的儿子。   “妈……”章驰轻声喊到,“你别摸熊了,都一天没吃饭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吧。”   女人听了恍若未闻,她的身子依旧紧紧镌着布娃娃,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你说什么呢,什么熊,这是我的盈盈。”   章驰表情甚至都没变化,这些天他听了太多诸如此类的话,已经从最开始会和女人争辩几句到了现在的麻木。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也不知从何可以安慰,只能听着她一遍遍朝那只布娃娃叫着妹妹的名字,叫着叫着,女人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白又长人人夸……”声音之轻柔,仿佛在呼唤孩子姓名那般,明明那么平淡却像是再也回不去。   章驰再也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瞬间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但他没忘记自己进来前温良的嘱咐,他轻轻用自己发育尚未完全的清瘦手掌握住妈妈的手,一张脸上泪水与笑容并存。   “……妈,你还认得我吧?我是小弛啊。”章驰觉得自己连说话都染上了哭腔,这算不了什么,因为他看到了妈妈停住动作看向了自己。   女人脸上带着疑惑,但比起刚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不知她这是清醒的征兆还是单纯是在疑惑。   章驰感觉有戏,顾不上擦拭眼泪,忙追着说,“妈,窗外的柳树抽芽了,我带上盈盈一起去采些玉兰花,拿回家里你再给我们炸着吃,好不好?”   油酥玉兰花是妹妹章星盈最喜欢的一道菜,每逢春天玉兰花开时章驰都会带着妹妹找一棵花最多的树,采上满满一盆玉兰花回家。   而母亲总会将他们兄妹俩采回来的花处理好裹上面糊炸到金黄酥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女人就算受了天大打击精神失常,似乎也能想起。   “玉兰花……又到春天了吗?”床上女人喃喃自语,章驰不敢有半点懈怠,忙又把刚才的提议重复一遍,然后他就看着自己的母亲,等待她的反应。   女人并没有让章驰太过失望,她那张被长发遮盖住的脸上多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小弛啊…去吧,多采些花回来,妈给你炸着吃,还有妹妹…”   她稍微松开了紧抱布娃娃的手臂,迟疑了很久,还是把布娃娃递给了章驰,“看好你妹妹,她还是个小娃娃哩,不要把她弄丢了啊。”   “嗯,我会的。”章驰把布娃娃揽到怀里,那上面甚至还带有妈妈的余温,他抿着嘴,飞快对女人道,“妈妈,那我们就出门了。”   “路上小心。”女人呆呆地看着儿子退到卧室门前,匆匆将门打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她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又喃喃念了一遍,“路上小心……”   章驰抿嘴冲出卧室,屋外几人见状忙上前,章驰把布娃娃往温良怀中一塞,闷声道:“你快点,我答应她一会儿就还回去的。”   “还真拿到了。”温良扫了眼少年的表情,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招呼着章老板,“章老板,现在引物有了,就差你这至亲的一滴血,我也知道你寻女心切,现在就开始吧?”   章老板以沉默代替回答,他抬手拍了拍自己儿子:“小弛,你先回屋里,等温道长一会儿做完法再出来……”   “不用,只是算卦而已,不用避讳。”温良从怀中掏出他那套家伙什,然后从一套银针中选中一根相对来说较粗的,在章老板面前晃了晃,“章老板,那开始吧?”   “……好。”章老板把自己左手递过去,他偏过头不忍去看,预料中的痛感却并不强烈,在他偏过头的那一瞬间,温良已经手起针落,豆大的血珠从针眼渗出。   温良紧扣住章老板的手,让其反过来掌心向下,血珠不偏不倚地落入玻璃器皿中。   准备工作完毕,温良合上玻璃盖子,递给章老板一小块一次性酒精棉:“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断我,不要出声不要问,一切结论等我睁眼后再揭晓。”   在所有人都点头后,温良掀开玻璃器皿的盖子,将那底层的薄薄血液滴在了布娃娃身上,他闭上灰蓝色的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谢晋离着温良很近,但即便勉强能听见温良嘴里在说什么,却也听不懂说的内容,这大概是正一茅山上清派的什么寻人咒之类的吧。   不过看温良平日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样子,关键时刻还真的不会掉链子。   谢晋想到这,堵在胸口的闷气终于稍作舒缓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能通过手段知道章星盈是否安全,这对于章家来说都是件好事。   --------------------   关键时刻温良还是很靠谱滴 第四十六章 隐童(五)   温良掐手指算了将近有五分钟,这才止住口中念叨,睁开他那双灰蓝色眼睛。   “道长,怎、怎么样啊?”章老板寻女心切,见温良停了动作,忙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家盈盈,她……”   “小姑娘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命格弱说不准随时会遭遇什么,之前我也跟你讲过,拐走孩子的是将死之人,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恐怕这人并非如此。”   温良从茶几的纸盒里抽出纸巾,仔细擦拭他那盏玻璃器皿,“不过章老板,你确定自己最近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没,没有啊。”章老板被问得有些紧张,他忙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皱巴巴红包,“温道长,这个是一点点心意,还请您能多费心思找找我家盈盈。”   红包并不厚,温良的眼神如蜻蜓点水般在上面一扫而过,他眼睛再度眯成一条缝,也不装模作样的客气,直接把红包拿到手里。   “那是一定,都能理解,毕竟孩子丢了嘛。”温良把红包揣进自己怀里,向身侧二人打了个准备撤离的手势,“那章老板,今天我就先告退了,有进展的话我们电话联系?”   “温道长慢走,我让章驰送送您二位。”   一番推脱后,少年以老旧小区错综复杂为由走在了前面,他领着三人下了楼,屋外天气炎热,楼侧竹叶被热浪拍在铁锈栏杆上沙沙作响。   他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道路,这路更为狭窄阴冷,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能感觉到背脊发凉。   直到走过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下,方才开始一声不吭的章驰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去,稚嫩却又坚定的目光对上身后三人:“温道长。”   少年小大人模样提起温良兴趣,他也随着止住步子,笑眯眯地应道:“嗯?”   “他们……”章驰却没被温良的笑容蒙骗,他抬手指向温良身后,谢晋和纪端正站在槐树的阴影里,“他,为什么我爸看不见他?”   章驰指向明确,顺着他指的方向,温良视线穿过谢晋,看到了一脸惊愕的纪端。   “你,能看见我?”纪端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至今为止普通人能看见他的只有谢晋,直播间的网友也是通过镜头反射这一条件才能看见,可这个小孩呢?   纪端来了兴趣,他快速走到章驰面前,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你真能看见我?”   “嗯……”章驰显然有所防备,见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青年凑得那么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到底是什么鬼?还有你……”   章驰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带这三个不明身份的家伙走了平日几乎没人经过的小路,万一他们要是对自己心生歹意,恐怕连呼救都……   他又向后退了几步,后肘无意间触碰到另一具身体,章驰惊愕间忙回头张望,便与谢晋对上了视线。   “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谢晋朝少年露出淡淡笑容,他知道章驰的表现都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所以用最轻柔的语气加以安慰。   但即便是面对方才抱过自己的谢晋,章驰也没能放下防备,他从自己脖间撤出一条红绳,掌心紧握末端一块黑色的玉:“我,我警告你们,如果是想伤害我妹妹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温良恍若未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章驰掌心那块黑玉上,应上少年警惕的眼神,他笑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们,你妹妹失踪已成现实,我收了你爸的钱,也会尽自己义务去找那孩子。”   “……你!”章驰怒目圆睁,被噎得不知该回什么是好,他抿着嘴想了半天,这才指着温良鼻子骂道,“你这个牛鼻子老道!那你旁边这个东西又是什么?你是不是什么狗屁邪教的神棍来骗钱的?”   被指认成物件的纪端顿时觉得自己额角一抽,他还从未见识过这种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子敢如此坦然的指骂三个成年男人。   说来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章驰,这半大少年高高瘦瘦的,皮肤是那种被阳光晒得黝黑,看上去很健康。   “首先,我不是这家伙的什么附属物。”纪端盯了章驰半晌,突然插话道,他在少年面前蹲下与其平视,“我叫纪端,是个生魂……按照民间说法的话,我是一个魂魄还活着肉体却死亡的人。”   “吔?”章驰眼角抽搐,目前来看这三个人中也就谢晋看上去不那么奇怪,于是他忍不住又向谢晋身旁躲了躲,“那他呢?这个道士?”   被点到名的温良一脸无辜,他不知从哪掏出自己的道教证,展开了摆到章驰面前:“看好了小孩,我是茅山正一上清派的道士,不是街边骗钱的老神棍。”   章驰将信将疑,他还从温良手中拿过证件,摸了摸上面的钢印,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把道教证还了回去。   “你真的是正经的道教人员?”少年依旧不放心,三番五次地追问,“那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还有这个……”   章驰把“生魂”二字吞进肚中,他偷偷瞄向纪端,觉得自己尚未完整的世界观碎裂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温良眯着眼睛把话题转回正轨,“我倒是想问问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风吹动老槐树的叶子,树冠上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有无数个人在窃窃私语,被笼罩在树荫中的几人都安静了片刻,章驰这才开口。   “我觉得,这一切的起因可能就在这里,在这棵槐树下。”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低沉,他抬手抚上槐树粗壮的枝干,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妹妹,就是在来过这里后才生病的。”   生病?温良同谢晋和纪端对视一眼,三人交换了眼神,刚才他们可没从章老板嘴中听到这种事。   “嗯,我爸没有和你们说,他也不可能和你们说,因为那事情太玄乎了。”章驰低垂眼眉,方才那个警惕小崽子不见了,此时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担心妹妹安危的哥哥。   温良就地盘腿坐下,他身后的谢晋和纪端见状也找了块不算太脏的地方席地而坐,等他们都作出一副聆听者姿态后,反倒是刚刚酝酿好情绪的章驰愣住了。   “啊没事,你继续说。”温良朝少年摆摆手,示意他也过来坐,“你说得玄乎事是指什么?这跟你妹妹生病有关系吗?”   章驰挨着谢晋坐下后,点点头:“嗯,最近不是放暑假了吗,我妹妹就跟着她的小伙伴们到这边玩,结果回家的当天夜里就开始高烧不退,我妈起初以为她是着凉引起的,也就没太当回事,喂了药之后就哄我妹妹睡觉了。”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身后槐树一眼,“结果我妹妹连续发了一周的高烧,去诊所吊液体都不见好转,最后整个人都昏死过去了,那是我见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谢晋离章驰很近,他见少年的肩膀在颤抖,心中不由得一酸,于是抬手轻轻地将对方半揽进怀里:“槐树……容易招鬼,毕竟小孩子阳气弱,温良很厉害的,你多给他讲些细节。”   章驰递给谢晋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向下说:“然后我爸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老道士,他把我妹妹和他关在一个屋里作法,不让我们看,结果我妹妹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   “老道士?有多老?”纪端听完感觉哪里有些怪异,他指了指温良,问章驰,“有他老吗?”   章驰点点头:“那个道士很老很老,皮肤松弛得垂成一块全是脂肪的软皮,白而浓密的长眉遮住了眼睛,但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因为我在他身上问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臭味?哪种臭味,你能具体形容出来吗。”温良托着下巴,怎么也想不起来谭江会有这号人的存在。   章驰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少年,在具象化描述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他呲牙裂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就那种……你们闻过臭鸡蛋味吧?比那个味道还要臭上十倍,像是腐烂很久的臭鸡蛋的发酵味道。”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觉面前原本吊儿郎当歪坐在那里的温良坐直了身体,紧跟着是谢晋身侧的纪端,那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后快速分开,像是在确认某件事情。   “怎么……”谢晋还迟迟地没能反应过来,纪端大手一下子就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偏过头,发现青年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是尸臭。”温良给出自己结论,他丢给纪端一个眼神,“你曾经也闻到过吧,在你说的那个废弃乐园里。”   纪端不予否认,他扬起眉头质疑:“生物腐烂的味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老道身上?而且这个老道还治好了你妹妹身上的病,那真的是在治病吗?”   他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劈醒了在一旁听他们讲话的章驰,少年全身都在颤抖。   是啊,一个身上带有尸臭的人,真的是在给妹妹治病吗?   “难,难道我妹妹的失踪真和那人有关系?!”章驰说话都不利索了,现在回想起来妹妹确实是在那老道走后几天里失踪的,之前他只是猜测,现在心中隐约有了肯定的答案,背后已是一阵恶寒。   “即使不是他,那也极有可能和他有关。”温良用指尖掐了掐自己内心,颇为无奈地朝章驰张开手掌,“拿来。”   章驰被他说得一愣,呆坐在原地不知道他究竟在向自己索要什么东西:“拿、拿什么东西?”   “你脖子上那块黑玉。”温良啧了一声,大概是嫌少年动作太慢,直接自己上手去取,章驰已经呆了,所以也没有反抗,任由温良把自己脖子上的黑玉取走拿在手里。   “这是谁给你的?”温良捏着黑玉打量,这玉呈平安扣状,与寻常玉石不同,通体漆黑不透光泽,看上去着实透着些邪气。   温良收回视线,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说话,这是谁给你的?不是你父母吧。”   “……不是。”   “这是那老道给你的。”温良语气肯定,他那双灰蓝色如同狼一般的眼睛像是看穿了章驰内心的恐惧,一字一顿道,“他给你就戴?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少年疑惑地抬头,稚嫩眼神中带着无知和迷茫,随后他摇了摇头。   温良彻底服气,他叹了口气,摘下自己左耳的耳坠,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两种色泽截然不同的玉在温良手中,给人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的耳坠由最上好的玉料制成,是经我自己诵开光咒的法器,但你这块黑玉却不同,阴邪气重,名为鬼玉。”   --------------------   温道长小讲堂:玉石不能瞎佩戴噢 第四十七章 隐童(六)   “……鬼玉?那是什么?”章驰望着温良手中的黑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东西对佩戴者……”   “肯定是有害的。”温良食指勾着红绳,那块墨色黑玉被他抛出一个椭圆的残影,“你这小孩真是一点都不谨慎,你爸妈没教过你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戴吗?”   章驰自从听到这块被自己当宝贝一样的黑玉是不祥之物,他的表情就一直保持着呆滞。   少年人无知无畏,谢晋不忍看这半大孩子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出声安慰道:“算了……温良,这黑玉对章驰和他们家里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长期与被鬼寄身之物贴身,你觉得这会没有影响吗。”温良似乎很是无奈,他叹了口气低声唤着两个名字,“潼潼钰钰。”   他的身后浮现两团灰色的的人影,在槐树阴影下逐渐化为实体,面色惨白的童男童女出现在温良左右两侧。   章驰被突然出现的俩小孩儿吓了一跳,他缩着脑袋向谢晋身旁挤了挤,他觉得自己本就破碎的世界观碎成了渣渣。   “那,那是什么?!”章驰不敢直接指那凭空出现的,看上去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俩小孩儿,只能拽着谢晋的袖子悄声问道。   谢晋被少年大力的拉拽,大半个身子都向着发力点垮了下去,他看了看潼潼钰钰,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向少年诠释鬼的存在。   “放开他。”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在章驰腕间,纪端冷脸分开正对谢晋施力的章驰,把自己挤到二人中间。   一面是凭空出现的小孩儿,另一面是父亲都看不见的纪端,章驰被夹在中间,几乎有些欲哭无泪。   “……潼潼钰钰是温良的帮手,也是这世间特殊的存在。”谢晋拉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纪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解释算不算委婉,“他们都是好孩子,你别害怕。”   这边章驰仍深陷震惊和迷茫,温良已经把鬼玉抛给潼潼,“把里面那玩意儿给我弄出来。”   潼潼得令,不大的身体瞬间幻化成一团烟,将那块圆润黑色玉扣笼罩在其中,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火烧纸屑的气味,温良却依旧不为所动,眯眼观察着雾中鬼玉的变化。   那玉本是墨色,但处在雾中后仿佛被火淬炼般变了颜色,就像是附在上面的什么东西被生生剥夺下来,黑玉开始逐渐向翠绿色倾斜。   “……这是在干什么?”章驰见到鬼的惊恐已经转而成另一层面上的震惊,他呆滞地看着漂浮在雾中变了色的玉扣,惊得合不拢嘴。   谢晋同样也收到了来自纪端的疑惑眼神,他抿着嘴不作声,老实说他也搞不太懂现在的状况。   “温良应该是想剥落附在玉中的东西吧,或许能从那东西口中问出些什么线索呢?”谢晋没有把握能猜到温良意图,也只能是加以自己想法大致揣测了一下。   一时间其他人并未说话,尤其是章驰,他看着那团似乎带着炽热温度的烟,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那个小孩子化成的。   雾越发的浓,直到那块玉扣彻底变成白色之后,这才在风中重新变回男童模样。   潼潼把玉扣递给温良,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站到钰钰身边去了。   “温良,玉里的东西呢?”纪端眼见着温良把那上好的玉扣往怀里踹,瞬间看透这掉进钱眼子的道士想要将其占为己有的龌龊心思。   但他说得有些迟,或许这一声提醒对温良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只见温良手起玉落,手再次从怀里出来的时候玉已经不见踪影。   “这个嘛,你得问潼潼。”温良摆出笑脸,一指身侧男童,“潼潼你跟他们几个讲讲,你刚才对那玉都做了什么。”   “吃了。”潼潼空灵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因为不听话,也没有利用价值。”   ……吃了????   章驰望着那如纸扎人般的小孩,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他所谓的吃了指的是什么,如果是正常吃,会闹出刚才那么大动静吗?   “吃了?”纪端并不畏惧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小豆丁,反倒是有点担心这小家伙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奇怪东西,“你刚才吃的什么?”   小豆丁潼潼黑溜溜的眼珠上下滚动,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来自头顶上的一巴掌给打断了。   温良拍拍手掌的残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附着在鬼玉上是一种可以蒙蔽人类想法从而控制心智的东西,我本想让潼潼把它拽出来问些线索,没想到又是诅咒。”   “诅咒?”谢晋心中一紧,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想到纪端身上的遭遇,就像是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有种随时会被落下的剑穿刺的感觉。   温良点点头:“对,还记得潼潼钰钰从出租车上抓到的鬼童吧,当时它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结果就被诅咒反噬了,鬼玉上的那个家伙也是如此。”   那恶毒的诅咒仿佛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反叛者的,一旦被施咒,再想说出秘密的话全身就会被那股带着恶臭的黑雾所腐蚀。   “天啊,那……潼潼吃下没事吗?”谢晋担忧地望着男童,潼潼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关于诅咒的痕迹也找不到,他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潼潼没事哦,诅咒只会伤害到被施咒者,只要在诅咒吞噬掉全部之前撕掉能吃的部分就可以啦。”潼潼巴掌大的小脸露出笑容,即便那笑容在此刻看来阴森森的,“潼潼可是铁胃!”   “纸胃吧你。”温良不留情面地直戳男童痛处,气得潼潼蹦起来又追着他跑。   温良不着急不着慌地将俩小孩收进烟杆里,他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已经被吓傻了的章驰。   这半大少年已经被眼前景象弄晕了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直到那个与鬼打闹的白毛道士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章驰这才定定地缓过神来。   “小孩儿。”温良用手背轻轻拍拍他的脸,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今天经历了太多不想看到的事情,但你要守护你的家庭,要保护妈妈和妹妹,对不对?”   章驰呆呆地看温良说话,然后点了点头,于是他又听温良再次说,“那我要交给你几个任务,你能不能为了你的家人完成它们?”   “……我可以。”章驰涣散的眼睛有了精神,他眼中的犹豫、迷茫和不解,在他给出答案的同时一并化作了坚定,“我想保护她们,我一定可以!”   “那好。”温良颇为赏识地看着章驰,“你只需要做好这两点,一个是照看好你的妈妈,还有就是代我关注你爸有没有再与那老道有联系,你有手机吗?”   章驰点头,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部老旧款式的智能手机,看样子除了打电话以外别无其他用处。   “给我,存下我的手机号。”温良从少年那里拿过手机,于通讯录中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如果你爸还与那老道有联系,你就给我说,打电话或是短信都可以。”   把手机还给章驰之后,温良想了想,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块木牌,纪端趁机瞄了一眼背面,是没有桃花咒的那种。   “这个给你,把它挂在你家门口,至少在这段时间不会再有邪祟登门拜访。”温良向纪端挑挑眉,“是免费的。”   没有了章驰的带领,他们跟着温良在老旧小区里转了一大圈才出去,等到彻底见到主干道时,已经快要过饭点了。   “谢叔,你饿不饿?”纪端望着几乎没什么车流的主干道,又扭头瞥了眼蹲在不远处树荫下乘凉的温良,“都过饭点了,午饭你想怎么解决?”   谢晋倒是不觉得饿,只是天气炎热喉咙颇为干燥,他清清嗓子,试图把吃饭这件事搪塞过去:“我还不太饿,眼下还是找孩子要紧,我去小卖铺买瓶水吧。”   “那怎么行。”纪端直接否决这个提议,他捏了捏面前男人这张没有一丝赘肉的脸,“你都瘦成这样了,再不好好吃饭会昏过去的。”   “哪儿有那么夸张。”接话的是温良,他从不远处的树荫走到阳光下,“不过要是饿了的话确实不能硬撑,咱们速战速决,不如就地解决吃饭问题,怎么样?”   他指向不远处一家快餐店,小店门口有一台冰箱,在炎热的天气中散发着诱人的冷气,只不过店面有点过于朴素,门口的牌匾不知挂了多久,都有些掉了颜色。   温良挑了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麻利地点了三碗炒米粉,还大方的为谢晋那碗加了枚卤蛋。   “打扰一下哈,我家量比较大,看您这边点了三碗……”店里打工的小妹顶着一张热红的脸跑过来确认,却被温良笑嘻嘻地肯定。   “没错没错,我饭量比较大,点的是三碗没错。”   末了收回目光,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纪端表情仍不自然,温良又瞬间现出碎嘴子原形:“我说纪少爷,桌子上那是厚厚的油没错,不是上桌客人留下来的口水,放心坐就行了。”   温良挑起眉毛,揶揄纪端是他近期最喜欢干的事情,“再说了,你都是在烂泥里打过滚的人,还怕地沟油不成吗?”   --------------------   这俩人总是互怼是因为他俩嘴都挺欠 第四十八章 隐童(七)   纪端瞥了眼桌角厚厚的油状物质,有些狰狞地咧了咧嘴,“这二者有可比性吗?我在泥里打滚是为了活命,但坐在这样……卫生不达标的馆子里,算了,能填饱肚子就行。”   “对嘛,能填饱肚子就行。”温良没那么多讲究,他在落脚谢晋家之前可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先别说这种油腻的小馆子,不论是粗粮窝头还是大鱼大肉,他是有口饱饭就知足。   “稍微吃一点吧,能吃饱肚子就可以,而且这种地方有时候味道也很不错的。”谢晋垂下眼睛,这些年别说什么路边摊,他几乎是有什么吃什么,足以保持身体机能就够了。   三盘米粉很快就端了上来,因为都有番茄,整盘米粉被番茄汁染的通红,根本分不清哪盘加不加辣。   纪端身子不再僵硬地挺坐在桌边,而是倾斜上半身很接地气的伏在盘前,他夹了一筷子米粉,凑到鼻间嗅了嗅,这才犹犹豫豫地将其送进口中。   “……好辣!”咀嚼过后,纪端给出评价,他快速抽动自己鼻翼,试图将被辣椒刺激出来的鼻涕吸回去,“怎么会这么辣?!”   谢晋止住了纪端要去拍桌子的手,他忙把手旁冰镇过的水递了过去。青年显然是真的被辣到了,他捏着瓶身喝水如吞水,几大口下去一瓶就见了底。   “是不是吃错了……”谢晋盯着桌上几盘米粉,纪端那盘明显要比自己的红上许多,他把自己未动过筷的那盘推了过去,“你可能吃得是我那盘,换一下吃这个吧。”   桌对面的温良将二人互动全看在眼里,他抽着鼻子低下头嗦了口粉,憋出一句:“你就宠他吧。”   由于他声音过小,忙于解辣的二人并未听清,谢晋转头问了他一句:“温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继续。”温良彻底不吱声了,他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干饭,不再去理会同桌二人。   简单用过午饭,他们乘坐公交来到谭江本地最大的道观,一下车温良就装模作样地甩了甩衣袖,纪端和谢晋走在后面,莫名像极了随从的小童。   仙风道骨温道长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既然疑似拐走小孩的人是名老道,那去本地道观去调查不会出错。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同样穿着道士服,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和陌生面孔,很难不怀疑他是来找茬的,所以他们在还没进门的时候就被门口扫地的修士拦在门外。   “三位施主,来我道观所为何事?”那修士将扫帚一立,身体已经悄然挡住了道观入口。   很显然,因为上面没有通知,他这是把温良当做是同修不请自来,所以问得颇为仔细。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来调查一下芙蓉街儿童走失的事情。”温良客客气气递上自己道士证,“鄙人姓温名良,免贵姓?”   那修士接过温良证件,当他看到证件↑温良道号时,惊奇的“咦”了一声:“您就是世卿真人?”   他这边惊奇,温良身后那二人却疑惑起来,纪端看着温良挺得溜直的后背,小声问谢晋:“谢叔,世卿真人是什么?别名吗?”   “这个好像没听温良说过……不过道士都有自己的道号,世卿会不会就是温良道号?”   二人站在温良背后观望,那修士已经收起刚才的警惕模样,毕恭毕敬地在介绍自己:“在下姓李,单字一个农,没能一眼认出世卿真人,刚才多有得罪。”   “哪里,我突然拜访,没有提前打招呼才是。”温良客客气气地回道,他眯眼笑着,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白狐狸。   李农再次向三人作揖,客客气气地带他们穿过人流绕到后院,那里挂着游客止步的木牌子。   他也没问明谢晋和纪端身份,直到他说去请主持带上门离开时,纪端这才后自后觉说了一句:“他是不是能看见我?”   “修道人士都能看见你,可以这么理解,从你踏进这座道观开始,你就不再是透明人了。”温良悠哉悠哉喝着温度正合适的茶水,眯眼调侃纪端,“怎么样?这种重新进入大众视野的感觉。”   “你说呢?”纪端把茶杯塞进谢晋手里,可以看出他此时多少有些坐立难安,“我感觉这不是进入大众视野,而是进了狼豺虎穴。”   “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温良笑得身体都有些颤抖,“毕竟你现在不是人,肯定在担心哪个不知情的修士把你当恶鬼给驱了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随着敲门声响起,李农在外面说道:“世卿真人,我们观主到了。”   木门从外面被推开,李农原本是站在前面,门开以后他退到一侧,让出身后一袭白衣宽袍的老者。   白色的发,白色的衣,老者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白色,唯独那张脸,犹如被风雨鞭打百年的老树皮一样,那一道道沟壑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白龙观的观主?谢晋望着那从头白到脚的老者,突然觉得这人虽然看上去仙风道骨,但貌似并没有温良那般容易接近。   “世卿真人,久仰您大名。”那被李农称之为主持的老者先行跨步走进来,向温良行了一礼。   纪端不懂这些礼数,谢晋毕竟之前和这一行打过交道,好歹知晓一些皮毛。   他刚才看得分明,从刚才的李农开始,乃至现在的老者,两人对温良行的都是作揖礼,这作揖较拱手为敬,多数对长者行此礼,李农勉强可以理解,那这几乎百岁的老者呢?   如此看来温良在他们眼中地位应该不会太低,至少他能承得住一个年过半百的观主行礼。   “幸会幸会,您就是白龙观主持顾嘉维吧,我本想到这边问点事情,没想到把您给惊动了。”温良不再坐着,他放下茶杯起身同老者握手示敬,“劳烦您老人家跑这一趟了。”   “哪里的话,早就听说您下山多年,没想到您会出现在白龙观。”顾嘉维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长须,点到为止地转了话题,“我已经听小农说了,这芙蓉街儿童失踪案,您想知道些什么?”   既然对方已经开口,温良便也不再继续客套,他等顾嘉维入座后,不紧不慢地把芙蓉街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都复述一遍,尤其是程家和章家,仔细重点的讲了两个孩子失踪的细节。   “噢?章家长子口中这个老道,您想了解这个人的存在啊。”顾嘉维脸上的皱纹局促地挤在一起,半晌都没能舒展开,他扭头望向李农,“小农,最近谭江有这种名号的人出来作怪吗?”   李农站在木椅后想了半天,摇摇头:“回观主,并未听闻此类消息,那所谓的老道会不会是修炼邪魔外道之人?我馆以往还俗弟子中并没这种人存在。”   “嗯,并无这种可能。”顾嘉维自然垂下的眼皮突然抬起,他的目光看向端坐在温良身侧的谢纪二人,沉默片刻,又道,“不过世卿真人,您身旁这二位是?”   被同时点名的谢晋和纪端一瞬间正襟危坐,纪端看上去虽然比谢晋状态要好些,不过他内心里还是很顾忌不远处这个全身跟块豆腐般雪白的小老头。   温良跟随顾嘉维眼神看向自己身侧二人,笑着摆了摆手:“这两人是我一同共事的朋友,也是助我一臂之力的……算是队友的关系?”   他的话很管用,但虽然打消了顾嘉维的疑惑,这白花花的小老头好奇心始终还是存在的。   “放心,别那么紧张。”他突然嚯嚯笑出声响,然后反复抚摸着自己长须,看向纪端,“这位朋友还真是命运多舛,现在这状态维持很久了吧?”   “是,是挺久的。”纪端不太想迎上那道目光,于是干脆去看温良,“不是来调查芙蓉街儿童失踪案的吗,你问啊?”   这种时候倒是挺老实的,温良看出纪端不想被人提及遭遇,便咧咧嘴转回话题:“既然各位都不了解那所谓老道的人,那可曾听闻那些个邪魔外道都会那孩童做什么?”   白胡子顾嘉维沉默片刻,突然沉了气:“古往今来每逢祭祀都会拿童男童女做祭品,如果芙蓉街的儿童拐卖真是邪魔外道所为,或许可以往这方面思考。”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不过照目前来看这种说法只能是贴近事实,可能与祭祀无关。”温良身体向后一仰,整个后背贴在了竹藤编制而成的竹椅上。   “说实话来之前我曾大致卜了一卦,现在被抓走的那些孩子都还活着,但拐走孩子的那人命数却将绝。”   他眉眼依旧懒散,但灰蓝色的眼睛却变得深邃,那其中就像蕴含着宇宙的奥秘,让人猜摸不透。   “依我猜测,那‘老道’十有八九是在贪图这些孩子的先天精气。” 第四十九章 隐童(八)   “先天精气吗……这的确有可能。”顾嘉维捋着胡子表示认同,“如果真是贪图孩子们的先天精气,那这些孩子怕是有危险啊。”   他和温良都是同道中人,沟通起来可以说是毫无障碍,但一旁的谢晋和纪端却听得云里雾绕,迷茫的二人只能面面相觑,不知所谓危险从何而来。   “人的先天精气,也就是先天真气,是在天地生成前的一气,也是天地万物的本根。”李农上前为两人重新斟茶,伴随水声慢声解释着,“这是道教丹道的先天一气说。”   “那为什么老道贪图孩子们的先天精气,孩子们就会有危险?”谢晋眉头微蹙,有生命危险就代表会有死亡的风险,那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鬼童,会不会是已经被害的孩子之一?   李农又轻飘飘站回到顾嘉维身边,他站定后又道:“人过中年先天精气会减弱,世卿真人方才说他看到拐走孩子的是个将死之人,将死之人贪图孩童精气,我想有很大概率是为了续命吧。”   如果温良卜卦看到的那人真是个邪魔歪道,人之将死会抓住一切能活下来的方法,以命换命的疯狂举动绝对是可以干出来的。   “我们之前……昨天夜里曾遇到过一个鬼童,它当时被诅咒反噬,最后魂飞魄散了。”谢晋心中一抖,他越听李农的话越觉得自己猜测的没错,“李道长,我想知道被吸取先天精气的孩子,会有什么危险吗?”   “这种情况会因人而异,因为要看吸取的量大小,如果按照最严重的来算,大多数被吸取先天精气的人都会死。”   李农眉眼低垂,一句死亡说得飘飘然,这倒是应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句话,谢晋听后直接沉默了。   “昨天的鬼童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的确极有可能是失踪孩子中的一个。”温良打断这短暂的沉默,他捏起手旁早已凉透的茶杯,将里面剩余茶水一饮而尽。   “时间紧迫,既然白龙观尚且没有那邪门歪道的消息,我们再去别处看看。”放下茶杯,温良朝谢晋和纪端使了个眼色,“据我们所知目前失踪的就有两个孩子,眼下要紧的是找到他们。”   嘴上说着客套话,站起来拂了拂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顾嘉维听他这么说也没有挽留,只道是说了些祝愿,愿那些孩子能早日回家。   出于礼貌顾嘉维要让李农去送,温良却摆摆手说不用,白龙观他来过,不必再让道友跑上一趟,丢下一句就此别过,大步跨出屋子。   顾嘉维目送着三人的身影在院子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院墙拐角处,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农。”   他叫道,李农立刻垂下头看他,顾嘉维依然在望那处墙,意味深长念叨一句,“那位许久未见,依旧还是那副模样。”   李农不解这句话什么意思,眉头微微蹙起,轻声问:“师父,弟子愚昧,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明白也好。”顾嘉维干巴巴如枯老树皮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在起身前抛下轻飘飘一句话,“等我们这一代去了,就没有人知道那位身上的秘密了。”   温良带着谢晋和纪端从后院出来后,倒是十分和谐地融进了白龙观中,至少来参观的游客中就有不少见到他就点头的。   “世卿真人,现在这是准备去哪儿?”纪端跟在后面揶揄温良,他看着温良脑后那一条左右摇摆的银白色麻花辫,更是不敢相信这家伙在道教派系中名声那么大。   “温道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纪端几步追上温良,他仔细打量着被白龙观道人称作真人的温良,“世卿又是什么,你的字号吗?”   温热的微风扬起温良银白色发尾,如同一条尾巴在脑后来回摆动着,温良双眼目视前方,他耳垂上的玉石耳坠隐隐透着光。   他突然勾起嘴角,轻声哼起不成曲的小调,一双异于常人的蓝灰色眼睛眯起看向纪端:“……你觉得呢?”   “什么我觉得?我怎么知道。”纪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搞得摸不清头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然人家为什么叫你世卿真人。”   纪端的念叨在温良看来比树上的蝉鸣还要聒噪,他曲起指关节挠了挠脸,有些嬉皮笑脸地回道:“你说是,那就是喽?”   很显然,温良的回答并没有让纪端满意,不过这些温良都觉得无所谓。   耳畔是他自动屏蔽掉来自纪端的碎碎念,那些话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朦朦胧胧地听不太清楚。   温良仰起头看向浅蓝色的天空,突然觉得眼下的生活突然多出一些人情味了,这还都拜身侧这两人所赐。   他突然忆起在许久之前,有个人也曾在这么一个盛夏的午后,笑着对他说过:“世卿兄,你今后定会寻得一处好归所,所以不必纠结于此。”   不过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浮生若梦都已随风而去罢了。   “温良,温良?”   一个声音打断了温良回忆,他慢慢收回视线,将头转向旁边,谢晋已经捂住了纪端嘴巴,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我看你一直盯着太阳发呆……那样对眼睛不好。”   温良怔了一怔,视线来回在谢晋和纪端身上打转,突然他伸手同时勾住两人脖子,爽朗地放声大笑:“哈哈,我没事!”   谢纪二人毫无防备,谢晋身高比温良矮稍微还好点,但比温良矮不了多少的纪端却是一个踉跄。   青年瞬间横眉竖眼,不过他并没有推开温良:“突然之间这是搞什么?”   温良才不管他,笑声依旧爽朗:“你说得没错,我道号确实是世卿,不过比起那个名字,我更喜欢听你们叫我温良。”   “哎呀知道了,赶紧放开。”纪端挣脱开温良胳膊的同时还不忘把谢晋拽出来,“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听见没有?”   温良就在一旁笑,谢晋和纪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伙去了趟白龙观后哪根神经搭错了,笑得莫名其妙。   “那个……温良啊。”谢晋犹豫了半天,还是打断了温良,“我们也去过了白龙观,但那里并没有得到关于犯人的线索,我总觉得咱们似乎陷入僵局了。”   犯人一直藏匿在暗处,目前已知的两个失踪孩子到现在还生死不明,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出租车上的鬼童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下场。   谢晋从程在民说孩子丢了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这预感成真,他真的会对不起对程在民的承诺。   “你们不是说还有一个失踪的男孩,带我去见见他的家长吧,至少得让我有个初步了解。”   “说的也是。”谢晋看了看时间,先是给程在民打了个电话确认,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三人坐车前往程在民母亲所在的医院。   再次见到程在民,谢晋惊奇地发现眼前男人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虽然他眼下的黑眼圈尽显这几日的憔悴,但比起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样,真是好太多了。   “程大哥,这个你拿着。”谢晋把手中拎着的水果袋子放在病床柜上,“我来的有点急,就在楼下买了些,一点心意……”   “这个我怎么能要,你拿回去,快拿回去。”程在民极力推脱,非要把水果袋子塞回谢晋手里,“你帮了我这么多,还帮我出谋划策筹集我母亲医药费,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   “你就收下吧,这…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我的心意。”谢晋虽然和人沟通起来略有生疏,但也在尽可能地表达自己想法希望对方能收下东西。   一来二去,温良和纪端倒成了透明人,站在一旁看两人扯来扯去,最后还是温良出手帮忙,强行把水果袋子塞到老太太枕边:“眼下孩子最重要,你就收下吧,这是谢晋的一点心意。”   程在民听到“孩子”二字,瞬间不吭声了,他眼见着温良动作,只得闷闷道了声谢:“谢谢,我家昕昕,到底在哪里啊……”   “孩子目前来说应该还算安全,但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这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数可就不好说了。”   “程大哥,借一步说话吧。”谢晋指指门口,示意程在民有话出去说。   听完温良的话,程在民嘴唇都在颤抖,可以看得出来他比谁都更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他回头看了看病床上吸氧的老母亲,率先走向门口。   三人跟着他来到西边走廊的楼梯下面,这里几乎没什么人经过,说起话来也还算方便。   一路过来谢晋就在程在民身后,他看着男人肩膀也在颤抖,那应该是在隐忍的哭泣,一个自认为没有本事找到孩子的父亲的哭泣,他们三人谁也没有去拆穿。   “就在这里说吧,我妈她虽然在昏迷,但还有意识,我也怕再刺激到她老人家。”   程在民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但他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后,又默默地放回原位。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温良脸上没了平日里轻浮的笑容,他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男人,“依你所见,我是一名道士,你孩子走势这件事恐怕不太寻常,能给我详细讲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   大噶新年快乐,明天还有更新! 第五十章 隐童(九)   “好的。”程在民也没有问为什么帮忙找孩子的会是道士,他只是抬头深深看了眼谢晋,这个年轻男人无条件帮自己那么多次,所以他的朋友自己也会无条件相信。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上门给客户安装空调,因为带孩子上门不太好,所以昕昕就在我的电动三轮车上坐着,前后总共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下楼后就发现昕昕不见了。”   温良点点头,他眼中毫无波澜,没有指责面前这个男人的疏忽大意,“当时你在哪里安装空调?”   “芙蓉街附近的祥和里,这个谢晋问过我,他还跟我说芙蓉街上一家卖豆腐的小女儿也丢了。”   程在民捏着自己眉心,他似乎有些脱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背后掉墙皮的墙上。   谢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以表安慰,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况且孩子失踪已成事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问清当时状况,尽快找到失踪的程昕和章星盈。   “程大哥,你再仔细想想,当时发现昕昕失踪后,你有没有发现一些……怎么说呢,就是比较不寻常的东西?”   大概是谢晋表达的过于隐晦,程在民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这个男人缓缓摇摇头:“不寻常指什么?我不太明白。”   “比如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人,或是闻到平日里闻不到的刺激性气味。”温良给出几个可以思考的方向,“你再仔细想想,细节对找孩子来说十分重要。”   程在民不说话了,他眉头逐渐蹙起,似乎在极力会想着事发当天被他忽略的一些事情,当时他只顾着寻找儿子,那些被焦虑掩盖住的一些细节……   “说起气味,好像真的有。”片晌过后,程在民脸色突然发生变化,他想起自己在寻儿无果后芙蓉街跑的时候,鼻间飘过的淡淡臭味。   他把这个细节说出来后,他面前的两人脸色也变得越发古怪起来,程在民想问清原因,但谢晋这个道士打扮的朋友却跳开话题避开了。   “能把你儿子程昕的生辰八字告诉我吗,我先看看他是否安全。”温良说得诚恳,再加上他又不似那些个摇头摆脑的江湖骗子,程在民也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就把程昕的信息报给了他。   温良就在楼梯拐角下闭着眼用最快速度卜了一卦,结束后他看向满脸不信任和担心的程在民:“很黑,你儿子目前应该在一个很黑的地方,不过也要尽快想办法去救他,需要尽快找到他。”   “很黑的地方?那会是哪里啊?”程在民张张嘴,虽然有些怀疑温良话中真实性,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暗房,箱子,哪里都有可能。”温良并未解释太多,他从怀里摸出自己名片递给程在民,“姑且相信我们一次,我们帮你找孩子,到时候电话联系,联系谢晋和我都可以。”   程在民点点头,他又听温良道,“那你就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你儿子那边就交给我们来办,我们会尽全力带他回来。”   迷迷糊糊的得到承诺,程在民目送三人离开,此时已是余辉将落的黄昏,金色的日光斜打在走廊上,隐隐约约间,程在民恍惚看见温良和谢晋的身侧还有一人。   是眼花?他揉揉眼睛,再次抬眼看去,那抹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程昕的状况不容乐观。”   温良在走出病院后脱口而出,他将垂在肩头的长辫扔到背后,露出沁出薄汗的脖子,“咱们抓紧,今晚就要行动。”   “程昕怎么了?怎么今晚就要行动?”谢晋没想到温良会这么急,这也就意味着程盺状况并不太好。   “情况不太妙,那犯人可能要对程昕下手了。”温良抹掉薄汗,脑中不由浮现刚才所见画面,“我看到程昕待在一家没有窗户的空间里,身上有血。”   “血?!”谢晋几乎失声叫出来,“怎么会看到血?是程昕的吗?”   纪端攥住一时间情绪激动的谢晋,轻声叫他:“谢叔,你冷静点,温良这也是为了那个大叔好。”   “那个男人已经那样了,他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我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会怎么样?”   温良叹气,他指了指谢晋,“我知道你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他现在精神已经紧绷成那样子,我不可能再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卜卦一向很准,但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实可以改变,这就是我们现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温良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如惊起平静水面的涟漪,乃至于一度让谢晋陷入沉默。   红色的血……这可能不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也许是一个小时后,又或许是几分钟后,程昕就会遭遇歹人毒手,让未来成为现实。   再想起在医院照顾母亲的程在民,谢晋咬咬牙齿,齿间迸发出不似他自己的声音:“你说得行动,是什么?”   “很简单。”温良灰蓝色的眼睛映照出谢晋坚定而颤抖的脸,“那家伙不主动出现,只能是我们出法子引他出洞,不过除了我们三个,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纪端眉头抖了抖,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温良突然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想法一般:“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我们需要章老板儿子的帮助。”   “为什么需要章驰?”谢晋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子有些愣住,他愣怔地看着温良的笑脸,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你们想啊,凶手的目标是什么?是不是年幼的小孩子?我知道,章驰已经是半大少年,对那家伙的吸引力不是那么大。”   温良打了个响指,身侧隐约浮现出潼潼钰钰的模样,“视觉上可以交给潼潼钰钰,他俩还保持着五六岁孩子模样,但他们身上没有活人气息,凶手是不会上钩的。”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三个组队当诱饵?潼潼钰钰装成小孩子,借用章驰的先天精气?”纪端皱着眉头,顺着温良思路捋了一遍,“这会不会太危险?”   “你应该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要想找到孩子们,自我奉献的觉悟是要有的。”温良收回于阳光下不满叫嚣的潼潼钰钰,解释道。   “潼潼钰钰可以附在章驰身上,并且短暂地通过障眼法改变章驰外表形态,你说得那种办法被识破的风险太高,我不是没想过。”   “你这种风险才高吧?让鬼附身在活人身上,真的没问题?”纪端挑眉望着温良,再三确认他的确是认真的。   “行吧,毕竟受害者里有他妹妹,我们去找章驰谈谈。”   “没错,章驰妹妹本身就是失踪孩子之一,再加上我对潼潼钰钰的了解危险系数会在一定程度上降到最低,我觉得这种方法应该可行。”   温良摸了摸自己下巴,“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说服章老板同意自己儿子去冒这个险,我想为人父母的都不会同意吧?”   说动章驰不是难事,这半大少年一心想要救妹妹弥补老爸的错误,恐怕就算是铤而走险都会毫不犹豫地往上冲,但失去女儿的章老板还会让儿子去冒着不定性和危险去救自己女儿吗?   三人又回到章驰家,章老板似乎出去了并不在,章驰听到有办法救妹妹,半信半疑把他们待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我要去。”听完整个计划,章驰斩钉截铁地嚷着,他目光中如有火焰在燃烧,“我不怕什么鬼,如果我不去我妹妹怎么办!”   温良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得不错,这半大少年果然是个直性子。“你都不害怕?”   弯下腰,温良左手食指在章驰鼻尖上轻轻一刮,“还是让我家小鬼附在你身上噢?你不害怕下半辈子走霉运吗?”说着,他还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吊死鬼的鬼脸,生怕吓不到这半大少年。   但章驰并未被温良吓退,他抬手摸了摸鼻底,眼中那炽热像是永不熄灭的火苗:“那有什么可怕的,在我看来再可怕的鬼没有夜晚哭泣的老爸‘可怕’,也没有整日恍惚的我妈‘可怕’。”   少年不屑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呸,我管他是谁,让我家里变成这样的人我通通不会放过,所以你们也别顾虑那么多,如果我能派上用场,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温良抿着嘴,像是被章驰这番豪言壮举吓住了,过了几秒后,他突然爆发哈哈大笑:“你这小子,中二小说看多了吗?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会牺牲你换取你妹妹的。”   眼见着章驰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憋红,谢晋忙去拽温良让他别说了。   蹲下身子,谢晋与麻杆似的少年平视:“章驰,你真想好了要帮我们救你妹妹吗?”   章驰脸依旧通红,他把自己两腮鼓成球,看上去憨态又好笑,但他依旧不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了,言归正传吧。”温良摸着自己的下巴,抹去几丝笑意,“你有决心很好,但你要怎么瞒过你爸跟我们碰面?”   --------------------   还有!今晚…… 第五十一章 隐童(十)   章驰一下子就支棱起了脑袋,他一改刚才吃瘪模样,有些激动地说:“这个好办!我爸这几天心中有愁,每晚天色一黑就外出借酒消愁,这个我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妈。”   他提起妈妈,明显神情一下子低落许多,“我担心我晚上外出,没有人看着她的话她会害怕。”   “需要看护吗?只要有人陪着你就能安心吧?”温良突然蹦出一句,听得章驰竟然有些感动。   他点点头,然后扫视温良身后的谢纪二人,“不过男人的话,她可能会抗拒,毕竟连我老爸都不怎么进屋一里。”   “噢,不是他们。”温良笑得更加灿烂了,他从脖间抓出一条红绳,吹响挂在上面的骨笛,那骨笛也就成年女性的尾指那么长,所以仅限的三孔只能吹出简单的音调。   随着温良吹响骨笛,他身侧又出现两道人影,一红一白,待到稳定身形,竟然是两个妙龄女孩。   章驰的视线正好对向其中一个的眼睛,他大脑一瞬间停止所有工作,迟了将近半分钟后,所有警报机制被触发,章驰嗷的一嗓子跳向了谢晋身后。   “头……头!鬼啊!!”章驰的惊叫如惊雷般炸响,他哆嗦着麻杆似的身体,惊魂未定地望着温良身侧。   出现在那里的两个女人一红一白,一个艳丽一个清纯,正是温良从金城美术学院带回来的曲婉和曲亭。   刚才与章驰对视的是曲婉抱在手中的人头,那张原本艳丽的脸狰狞不堪,仿佛厉鬼讨命般看了让人做噩梦。   “你好,我是曲亭。”曲亭轻勾唇角,模样如生前那般美好安静,“温道长叫我出来是要帮这个小弟弟吗?”   “嗯嗯,今天晚上我们要去芙蓉街捣毁一个专挑小孩子下手的邪教窝点,这孩子自告奋勇要当我们的诱饵,但他母亲因为失去女儿精神失常,需要你们陪着她。”   温良挠挠头发,有些好笑地看着缩在谢晋身后的章驰,这小子刚才还一副“我行我可以”的样子,貌似天不怕地不怕,但一个曲婉就让他吓成这样,这小胆今晚真的能行吗。   “过来过来,都是自己人。”温良叫狗一样的嘬嘬嘬唤道,“过来啊?好歹也是今晚要帮你照顾你母亲的人,你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章驰仍缩在谢晋身后犹犹豫豫,他背后突然出现的潼潼钰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从后一推,少年什么都没意识到的就被推到了曲婉面前。   “……”章驰紧张地上下牙直打架,直到他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痉挛了,这才憋出一句带着颤音的,“……姐,姐姐好。”   “这才对嘛,你得先练练胆子才行。”温良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于是章驰撞见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他面前的女人头颅突然间像是融化一般,一颗将近婴儿拳头大小的眼球“噗嗤”一声掉下来,正巧被他下意识接到手里。   这一瞬间,章驰突然觉得有什么裂开了,他身体僵硬着动弹不了,就这么站在原地,哭了。   “诶,怎么还……”温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玩过火了,想去安慰的时候他的后脑勺遭到重重一击,纪端终于受不了他这番恶趣味,对着这白毛混蛋重拳出击。   纪端轻而易举地拎起章驰,把他放到谢晋身边:“行了,这家伙也是想帮你练胆,但我没想到会这么过火,我允许你再谢叔怀里撒娇,所以赶紧收拾好心情做足准备,如果你还想救你妹妹的话。”   章驰一下子扑到谢晋怀里嚎啕大哭,积压的情绪随着恐惧一并被排出体外,章驰暗自在心中做下决定,哭完这顿他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再怕鬼也不能怕鬼,因为他要救出妹妹。   因为还要回去准备装备,离开之前温良把曲婉曲亭两姐妹附身的骨笛交给了章驰,并嘱托已经将头颅归位的曲婉要在这几个小时里锻炼章驰的胆子,至少要让他做到见鬼不会叫出声的地步。   “这样真的好吗?”谢晋担忧地看了眼被两女鬼夹在中间不敢动弹的章驰,“这孩子不会被吓出心理阴影吗?”   温良走在前面头也没回,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如果他连曲家两姐妹都害怕,那他今晚就失去了去救他妹妹的资格,我想那里恐怕……”   “什么?”谢晋没太听清,扭过头问他,温良却不再复述,吹起不知名的调子看向远边西沉的落日。   走在一旁的纪端却听了个清楚,他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那家伙的后脑勺,“恐怕那里是比曲婉恐怖数倍的人间炼狱。”   晚上九点,温良准时接到章驰的电话,少年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尖叫过多所致,倒是从坦然自若把电话递给曲亭这点来看,他似乎是突破自我的极限。   “温道长,他母亲似乎因为精神原因,能感受到我们的存在,放心吧。”曲亭声音温婉好听,有她这句话在温良就彻底放心了。   “嗯,让他下楼吧,到老地方来找我们。”温良挂断通话之前,隐约听到曲亭和章驰的交谈声,少年似乎在那边嚎叫着给自己加油鼓气。   他笑着摇摇头,挂断了电话。十分钟后,大包小包的章驰奔向大槐树,他远远的就望见树下三人正看向自己。   “哎!我来了。”   章驰头顶一口生活气息严重的铝锅,手中还拎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地摊上淘来的劣质桃木剑,他身后比他本人还宽的书包尤为瞩目。   三人注视着他喘着粗气跑到面前,温良率先忍不住,指着他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是黑驴蹄子。”章驰如宝贝被人看光一般飞速将东西护在怀里,他扭过身子,把方才插在腰间的桃木剑亮给温良他们看,“这些都是我老爹的宝贝,趁着他出门我借来用一用。”   这下不止温良,就连谢晋和纪端都忍不住了,纪端废话不多说,亲切赏给章驰一个爆栗:“你这是要去盗墓还是去当神棍?有没有一点作为诱饵的觉悟。”   “呃……”章驰抱着脑袋痛吟,他委屈地直抽气,“可我怕太危险了嘛,而且那两个姐姐告诉我,这些东西对那些东西管用的。”   “管用什么管用,你对她俩扔黑驴蹄子了?她俩是厉鬼不是粽子,要是有用还能跟你处在一个屋里?”   温良笑得身体直抖,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直不起腰了,“你这小孩真的是小说看多了吧?”   “而且你是去当诱饵,身上但凡放些个护身符凶手能靠近你吗,不绕着你就算不错了。”   章驰被温良一番话说得脸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又发现对方似乎说得不无道理,只得懊恼地把一堆东西放下,委屈地站在那里。   “没事小弛,我知道你是想出份力,你放心好了,附在你身上的潼潼钰钰他们能力都很强,有他们在你的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你不要太担心。”   谢晋拍拍少年毛茸茸的头,转头又训站在树下笑得东歪西倒的温良和纪端,“你们两个有点过分了,闹一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好玩吗?”   “可他真的好好玩。”温良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他抬起手肘撞了撞身旁纪端,“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在某种程度上温良和纪端很合拍,不过这也仅限于谢晋没生气之前。   纪端见谢晋似乎有点生气了,忙拍开温良的爪子,正了正嗓子一本正经道:“成年人欺负未成年小孩,臭不要脸。”   温良:“……”   深呼吸口气平复心情,温良摆手表示不跟纪端一般见识,“行了行了,章驰刚才对不起,我不该嘲笑你。”   道歉之敷衍,连章驰看了都觉得无语。   “那我把这些先送回家去?毕竟都是我爸积攒多年的玩意儿,我要是弄丢了他可真要生气的。”章驰把身上戴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弱声道。   “不用,这些东西你就装进包里放好,树下就行。”温良一指阴风簌簌的大槐树,夜晚间那树叶发出的鬼语似乎更加明显,单纯地站在那里都会觉得从头到脚,连同脊椎都在发凉。   章驰明显不可以,他瞪着看傻子的眼神,拼命摇着头:“那可不行,万一丢了怎么办?我爸会打死我的。”   温良“噗嗤”一声又没忍住:“不是,你是觉得会有人偷你这堆……吗?先不说你会不会挨打,你觉得白天人就少的这里,晚上会有人来吗?再说了。”   他似有似无地向槐树某处瞥去,轻声笑道,“这里有人帮你看着呢。”   细思极恐的一句话听得章驰寒毛炸起,他不由得跟随温良视线向槐树望去。因为四周没有路灯,大槐树只能被月光笼罩,惨白的月光下树叶抖擞,窃窃私语的鬼语声听得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章驰的目光在树干后面停住,粗大的树干在月亮照射下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而在那投影和地面交接处的树干后面,有一只灰白色的脚。   --------------------   还有一章!正在写! 第五十二章 隐童(十一)   章驰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脚,直到双眼被温良的掌心盖住。   “你这真是,大不敬啊。”温良遮住章驰双眼的同时,口中还不忘念叨着罪过罪过,听得章驰心中更加疑惑。   再一睁眼,那被月光照到惨白的水泥地上,哪里还有那只脚的存在?   “咦?我这是又撞鬼了?!”章驰大惊失色,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失声尖叫,他像一只速度极快的小猴子,嗖的一下躲到温良身后,“温道长,刚才那个是什么??”   专业作死小能手,关键时刻抱大腿,温良颇为欣赏地看着章驰这几个小时的“特训”结果,故作神秘地问道:“怎么?好奇吗。”   “嗯嗯嗯,刚才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只脚……”章驰虽然觉得恐怖,但是一想起家中那位红衣姐姐,瞬间就觉得心中的探索欲望大于了恐惧。   “这个嘛。”温良转而看向谢晋,纪端立刻撞进了他的视线里,“……没问你,谢晋这个我来考考你,你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吗?”   谢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温良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大概听说过,可能说得不太准。”   “但说无妨。”   谢晋只得继续道,“之前因为工作需求,我曾在《义山公录》里看到五阴之木的讲解,松柏槐榆桧,这五种树木喜阴,尤其是槐树,木中一个鬼,可谓是五木中性最阴的。”   温良眯着眼睛点点头,那模样竟有点像是老师对学生颇为赏识,他接话道,“而且你家这房子风水上也有问题,道路四方通达环绕住户楼而建,四面路井中亡,再加上一棵性极阴且有东西居住的大槐树,有祸事上头也算是正常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章驰是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树后那只脚竟然是大槐树的原住民,而并非是温良召出来吓唬自己的。   温良似乎还觉得不够,偏要添油加醋地压着声音说道:“刚才那个,是槐树下的尸体,要不是我们几个在这里,恐怕你的黑驴蹄子就要派上用场了。”   “……”章驰又默默地抓起背包,快速远离了温良,躲回到谢晋身边,“今晚我一定要带上这个包。”   僵持片刻,最终在温良好说歹说加上再三保证之下,章驰才听话地放下背包,吹响骨笛唤来了更为惊悚的曲婉。   “好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温良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唤出潼潼钰钰,郑重地拍了拍章驰小小的肩膀,“现在开始我要在你身上做障眼法了。”   章驰点点头,经过这几个小时他已经摸清了温良的套路,正经的时候干正事,笑起来的话就要离远远的,免得被坑。   “潼潼钰钰不似一般厉鬼,附身的时候你可能会感受到疼痛,不过并不致命,持续时间也只有那几秒钟,你要稍微忍耐一下。”   温良在得到章驰同意后,手中开始掐诀结印,他口中低吟旁人听不懂的术语,身侧的潼潼钰钰化成烟雾冲向章驰丹田。   “呃!”章驰身体一下子抽搐起来,两道劲力顺着他的腹部自下而上,最终停留在心脏位置,他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两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章驰一瞬间觉得快要窒息。   他全身都在颤抖,果真如温良所说,那痛感像是将他的魂魄揪出来反复穿刺,最后再塞回他的体内。   章驰大口喘着气,待到他清醒过来时已经汗流浃背,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温良贴心地递上一块手帕,把章驰从地上扶了起来,直到这时章驰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疼到跪伏在了地上。   章驰呆愣愣地被温良搀扶着,谢晋纪端在看他,红衣服的无头姐姐也在看他,而他自己却宛若新生般,并没有想象中的压迫感。   “这张脸,是潼潼钰钰的结合体?”纪端凑过来近处观察,“这障眼法他自己也能看到吗?”   温良正在包袱里翻镜子,翻了半天没有结果,倒是一旁的曲婉从章驰带来的大背包中找到一张背面贴着古早美女印花,上面写着“照妖镜”三个大字的镜子,递了过来。   章驰把自己的脸对向镜子,一下子就被镜中那张脸吓了一跳,看五官和眉眼确实像是潼潼和钰钰,但脸色红润,不像是之前那般如纸一样死灰。   他拜托曲婉手持镜子,俯对着他的身体照了照,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确实从头到尾变成了有着潼潼钰钰模样的七八岁大小的孩子。   “好神奇……明明我看自己还是老样子。”章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又揉了揉脸,连手掌还是之前那样又瘦又细,可一旦照向镜子,他就变成了又白又圆的小孩子。   “好了别玩了。”温良大手在章驰脑袋上一拍,打断了章驰刚对他萌生的一点崇拜,“都几点了,诱饵还不就位,今晚行动怎么进行?”   章驰无言以对,只能跟着安排来,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眼自己的背包,与那一堆地摊货告别,然后就见曲婉拎着包消失在黑夜里。   跟着三人搭上出租,一路无言,倒是出租车司机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谨慎地问了温良几个问题。   温良回答的毫无纰漏,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就谎称谢晋是章驰的爸爸,他又与这个年轻的父亲是朋友,再加上家住芙蓉街附近,所以才会在大半夜去芙蓉街那个地方。   不过从司机师傅的种种表现来看,章驰身上的障眼法是成功的,能骗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温良的障眼法可以说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下了车,几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芙蓉街依旧保持着前几天他们来时的模样,家家商户紧闭屋门,街上只有惨白的灯光在闪烁,显尽萧条。   章驰熟门熟路走到自家店铺前,那里小半个月无人打理,小广告贴的到处都是,连门口长凳都落满了灰尘。   要是放到以前,章驰的妈妈每天起早就开始切豆腐,把生意的家伙什都摆弄好了后,又开始收拾店铺,就连门口长凳都会拿带有花香味的消毒剂喷药反复擦拭干净。   章驰抽动着鼻翼,他抿着嘴用掌心擦去长凳上的灰尘,依稀间他仿佛闻到了清香,可店铺玻璃的倒影又无时不在提醒地告诉他,他妈妈现在疯了,正待在家里,以前的那些都不存在了。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脸颊,努力调动积极情绪,章驰转过身看向温良:“温道长,现在我要做什么?”   “等。”温良观望四周,唯一开门的果然还是那家便利店,他又低头望向长相酷似潼潼的章驰,“你确定就在这里等吗?”   章驰点点头,眼神不再似方才在大槐树下那般慌乱,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异常发亮,即便他只是这漫长黑夜中最微不起眼的小小火苗。   “那好,这个给你。”温良张开掌心,一枚血红色的玉扣躺在他的手中,看模样有些眼熟,“你把这个戴上,然后就坐在那边的长凳上等着,我们会撤到附近,保证你的安全。”   “……这是,我之前那枚玉扣?”章驰望了半天才发觉,但他明明记得玉扣之前经由潼潼之后变成了透彻的白,现在怎么会是血红色?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疑问,温良笑了笑:“因为这玉中染上了我的血,我的血很宝贵的,至少比一个小孩子要有诱惑得多。”   章驰不解,他将血玉拿在手中,倒也不觉得恶心。也不知道温良是如何做到的,通白的玉体被染成全红,而且其中不带一丝杂质,漂亮的仿佛不似人间凡物。   “你戴上就行了,尽量装作哭泣的样子,之后的事情就随机应变吧,放心好了,我会保护你的。”温良笑吟吟地保证,他拍了拍章驰肩膀,“潼潼钰钰,这小子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章驰又看谢晋,谢晋没有温良那般有底气,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不过也在尽可能地去安慰章驰:“如果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记住,跑得越快越好,我们会来接你。”   谢晋抚上章驰的脑袋,小声说了句祝你平安,他身侧的纪端默认了这一切,因为他的气压自始至终就很低,所以章驰一直不敢与其对视。   目送着三人离开,章驰把自己蜷缩在长凳上,对着自家牌匾开始发呆。夜里气温骤降,他身上只穿了宽大背心和短裤,竟也感受到了些许凉意。   章驰从未外宿过,也从未有过夜晚在自家店铺前夜宿的经历,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脑中开始了胡思乱想。   他想妈妈在家会好好睡觉吗,那两个女鬼姐姐真的不会吓到他吗,然后他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刚才那几个小时的特训里,他妈妈确实没有表现出排斥,反倒是感受到了两个女鬼身上特有的女性气息,所以对她们两个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说到盈盈,盈盈究竟在哪里?过了这么多天的夜晚,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哭着要哥哥和妈妈?   章驰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他最不忍看到的就是盈盈哭,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再加上至亲血肉的关系,虽不是同胞兄妹,但他也会被牵动着流下泪来。   “呜……”章驰发出第一声抽泣,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奇,依照他的性格不像是靠着回忆就这么轻易哭出声音的人,这或许跟附身在他身上的潼潼钰钰有关吧?   “呜呜……妈妈…妹妹……”不经大脑的话语直接脱口而出,章驰干脆放开了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权,任由潼潼钰钰用自己身体哭喊。   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肩膀处搭上了一只软软的手,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也在找妈妈吗?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妈妈。” 第五十三章 隐童(十二)   “哥哥。”   章驰是在哭得正忘乎所以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声甜美的呼唤,随即他发觉有一只软软嫩嫩的小手搭在了自己肩膀。   “你也在找妈妈吗?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妈妈~”   章驰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他敢肯定绝对已经过了零点,他家就是在这条街做生意的,他没少跟着父母收拾店铺到十二点。   他的余光微微向旁边望去,章记香豆腐的旁边就是一条不算太长的小道,可以从那里看到外面的马路,而那里的十字路口信号灯会在夜间停止工作,一直是闪烁黄灯的状态。   章驰在听到背后声响并未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而是去望他家店铺旁的那条小道,小道尽头隐约有暖黄色的灯光在闪。   是那盏停止工作的信号灯!   凌晨十二点,在没有人的街道上,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小女孩?章驰顿时背后一僵,今晚经历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后,他敢肯定背后的小女孩绝对不是人。   “小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女孩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还带着笑意,但那笑声在章驰听来实在是过于空灵诡异了。   “没什么,我太想我妈妈了,所以发了一会呆。”章驰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咬牙让声音变得平稳,他克制住要逃跑的想法,把脑袋轻轻转了过去。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荷边连衣裙的可爱小女孩,女孩没有想象中的青木獠牙,反而单凭长相来看,她竟然与章驰的妹妹有几分相像。   “……盈?”章驰张了张嘴,突然发觉自己并未出声,反倒是脑海中多出两道声音,这声音他之前听见过,是潼潼和钰钰。   “喂,我劝你不要碰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潼潼似乎很不满被困在章驰身上的感觉,所以声音听起来都有点不耐烦。   “潼潼,你别别扭扭干什么呀?”钰钰似乎打了潼潼一下,这才说道,“你虽然被我们两个附身,但用得还是自己的眼睛,所以看不清是非,也分不明眼前的真伪,等下我们会和你共享视线,这样你就能看清楚啦。”   章驰还没问所谓的共享视线怎样可以做到,他就感觉自己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一下,他下意识地眨眨眼睛,再一睁眼时被眼前景象吓住了。   哪里还有什么可爱的小女孩,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具早已看不清五官轮廓的干尸。未着片缕衣物,不知什么原因而失去弹性的肌肤紧紧包裹着骨骼,看上去几乎与骷髅无异。   “别慌,这是鬼瞳,你能通过它看清楚对方伪装。”钰钰轻声安慰章驰,“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跟着它走,看它会把我们带去哪里。”   章驰听闻此话几乎欲哭无泪,他都想给潼潼钰钰跪下了,这还不如刚才看不清怪物真身,眼不见心为静,至少从视觉效果上来讲不会那么的吓人。   “我的妈妈,不见了…我想,找妈妈。”此时的章驰虽然说话结巴,好在可以拿哭声断断续续来掩盖他此时的紧张。   章驰咬咬牙心一横,直接牵起那“女孩”的手,开始硬着头皮装可怜:“你真的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去找她吧。”女孩原本甜美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佛脖子被拧断之人发出的声音,章驰尽可能让自己无视那前后差异巨大的声音,乖巧地点点头。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章驰在心中默念着,他悄悄和前面的怪物拉开一米距离,跟着那东西走出芙蓉街。   “温道长他们会跟上来的吧?”章驰心中总觉得不安,于是他拼命地在脑海中询问,却始终没能得到潼潼钰钰的回答,“喂,你们说话呀……”   没人理会他,空气中只有前方不人不鬼的怪物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章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起来温良对自己的承诺,一句“我会保护你的”在此刻却是保持他理智的唯一支柱,章驰再三思考后,还是选择相信温良。   “温道长说过会保护我的,他让我随机应变,那我跟着这家伙走就是正确的对吧。”   章驰依旧在脑海中喃喃自语,他也不管潼潼钰钰是否听没听到自己的内心独白,他咬咬牙,走到前方怪物旁边与其并排行走。   “小妹妹,我找不到妈妈了,那你的妈妈呢?”章驰脑瓜转得飞快,他认为正常小孩在此时不吭声才是异常,所以他选择主动出击。   他望了眼身侧怪物那只佝偻成干枯树枝的手,犹豫片刻后还是牵了上去,“你在这里等她多久了呀?”   在他的预想中,怪物可能会凶相毕露,也有可能装无辜扯一些谎言,但他唯独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声不吭,还是保持着之前的速度往前行走。   “呃,小妹妹……?”章驰还想追问,他突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是那怪物坚硬的皮肤刺进了他的肉里。   “我…没有妈妈,找不到了,我找不到她。”他不知道幻化伪装的女孩此时会是什么表情,但怪物的本体此时却大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无形大手掐住般不断发出咯咯声响。   章驰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随着这诡异的咯吱声立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身体过于颤抖,但离近了看的话他还是在微微的发抖。   眼前的怪物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章驰此时已经被恐惧包围了,他不能理解面前这个姑且称不上是生物的东西所做出的行为。   不知过了有多久,章驰面前的怪物恢复了平静,它再次朝着章驰伸出手:“小哥哥,我们走吧?”   章驰不安地跟随在后,他们穿过章记香豆腐旁的小道时章驰甚至还偷偷向身后望了一眼,身后夜色依旧凄凉,无人的街道自始至终都在提醒着他撞鬼了。   他跟随着怪物避开路口监控探头,溜着墙边再次扎进更隐蔽的小巷,章驰的记忆力很好,好到即使在夜晚也能将这条美食节周边的大大小小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道路记在脑海里。   寂静的夜里,石砖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章驰观望着怪物前进的方向,暗暗在心中判断这是在往哪里走。   穿过茂密的树林,章驰看到前方出现一片矮楼,他下意识吞咽口水,这里早几年就是拆迁办重点关注的拆迁片区,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钉子户。   它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章驰的目光从那片矮楼上收回,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怪物后脑勺上,这片拆迁区平日里哪怕白天都没有人管,就更别提晚上了,如果是在这种地方动手,他们三个真的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救自己吗?   “跟它走,温良是不会骗你的。”潼潼的声音在脑海浮现,紧接着就是钰钰轻声细语的安慰,“是呀,更何况还有我们呢,不要担心。”   潼潼的厉害章驰是亲眼见识过的,有了这俩鬼娃娃的保证,他也就暂时将不安的心放了下来,跟着怪物向那一栋栋矮楼走去。   那些矮楼都不高,平均都在三四楼的样子,看建筑风格至少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驰总感觉踩着荒废的砂砾靠近的过程中明明没有风,但这个老建筑群却像是在鬼哭狼嚎。   “这是哪里啊?我,我想找妈妈。”章驰半真半假地哼哼着,他倒是真的怕了,所以情绪表现得也十分到位。   怪物没有理他,紧抓着他的那只枯手又紧了几分,章驰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闻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小妹妹,等等……我的手,呃!”章驰被拽地一个踉跄,他险些被地上杂物绊倒,但掌握他一只手主动权的怪物却充耳不闻,依旧拉着他向前走,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怪物带着章驰穿过一栋栋拆矮迁楼,然后目的性很明确地奔向最靠里的一栋,章驰被它扯得几乎要飞起,慌乱中章驰瞥见了一抹红光,那不是灯光。   鲜艳的红在黑夜中十分显眼,但却如章驰以往见到过的所有都不同,这抹红光看上去很邪性,就像是他家里那个无头女鬼一样,带着阴秽的冷气。   章驰刚想找借口要问,却感觉到拉住自己那只手开始强烈的颤抖,他狐疑地看向怪物的侧脸,竟然从那连轮廓都模糊的脸上察觉到了恐惧。   它在害怕什么?那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么一个骇人的怪物也感到畏惧?   “你妈妈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怪物将章驰带进单元楼,一楼左手边的门大敞着,门框周围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章驰看不懂的符咒。   怪物站在门前不动了,它放开限制章驰自由的手,干枯的双手合十,在章驰背后推了一把,“进去吧,你妈妈在里面等你。”   章驰没有动,门口的符咒他虽然看不懂,但总觉得不安,黄纸上那似乎是用血作出来的鬼画符,与温良送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就更别提刚才从外面看到的红光了,章驰站在门外皱着眉头看向屋里,那红光就是从这间屋子里散发出来的,因为之前受潼潼钰钰的鬼瞳能力影响,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屋内哪有什么红光的来源,不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被一块又一块猩红的血肉包裹着,散发着几乎令人昏厥的恶臭味。   --------------------   别怕 第五十四章 隐童(十三)   血淋淋又黏糊糊的肉块布满了房间各处,章驰下意识屏住呼吸,避免不被那扑面而来的腥臭味熏到以至于引起窒息。   他向后倒退一步,后背撞在了怪物身上,章驰觉得自己就像条进退两难的鱼,前方是深渊后方是鲨鱼,他被夹杂在其中无法动弹。   “走啊,你妈妈在等你,你不要你的妈妈了吗?”怪物张开手臂,彻底拦住章驰退路,它的脖子变得扭曲又细长,拧到章驰脸侧注视着他,“你不要她了吗?”   “噫!”章驰哆嗦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咬着牙想蹭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发抖,“我,我没有不要她,我走!”   心中混乱默念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章驰轻轻踏上那布满血色肉块的地板,软乎乎的,真的是踩在软肉上的触感。   “噗嗤”一声,章驰僵硬着脖子,顺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望去,在他的脚下、刚刚被踩过的地方,肉块挤出一张狰狞的人脸,跟身后怪物一样,那张人脸看不清五官,只有腥臭的血液淌在上面流。   章驰被这血糊的人脸恶心得直想吐,他拼命忍着把腿就跑的冲动,在脑海中一个劲儿地催促潼潼钰钰:“两位小神仙,温道长什么时候来啊,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再坚持坚持,他快来了。”潼潼在章驰脑海中回道,冷静的声音与章驰形成鲜明对比,“大胆往前走,这些……对你形不成伤害的。”   章驰已经快要被这种踩在血肉上的黏腻感折磨疯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给忽悠了,说什么特训,眼下这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可比他家里那个无头女鬼可怕多了,之前那点惊吓之下所谓的特训,在这些面前一文不值。   “章驰,你想想你妹妹!”就在章驰双腿哆嗦着试图从肉块上移下来的时候,潼潼的怒吼声竟奇迹般的将他理智拉了回来,“你想让你妈妈一直疯下去吗?你想再也看不到章星盈吗?”   一声声怒吼,砸在这个半大少年稚嫩的心里,同时也如同一颗颗钢弹砸中身体,痛得章驰咬牙直起腰板。   章驰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突然憋了回去,他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回想起来之前在心中暗自立下的誓言。   脚步终于开始迈动,随着一声又一声黏腻爆血的声音,章驰觉得自己变得麻木了,但在麻木的同时好像也成长了。   更往里,血的腥味越发浓重,章驰感觉自己不像是进入到一间房子的内部,反而但是有种进入到什么东西体内的错觉。   这个从外表来看并不算大的矮楼,其内部结构却别有洞天,章驰走过那一段满是血色肉块的路顶多算是玄关,再往里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呛鼻的浓烟。   “……那个家伙,怎么没有进来?”章驰回头看着门口的怪物,那家伙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矮小的身体看上去竟有些孤零零的。   算了,管他呢。他心里想着扭回头去,竟然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没敢发出声音,只是警惕地在脑海中问潼潼钰钰,俩小孩也说自己不知道,得让章驰看清楚才能下结论。   章驰于是就张开双臂,整个人呈“大”字形,一点一点地在烟雾中摸索,他能触碰到的外壁是个弧形,凭借这粗糙的材质来看有点像是合金。   摸索了半天没有丝毫头绪,章驰收回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好像是一层黑灰,有火灼烧过的气息?   “潼潼钰钰……”章驰忙招呼附在自己身上的俩小孩,“你们说,我面前这个东西,不会是一鼎炉子吧?”   “很有可能。”潼潼率先给予肯定,章驰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钰钰的回复,不免有些奇怪,“钰钰,你怎么不说话?”   章驰是被这两个小鬼附身,自然是看不到他们两个的表情,这一点他也觉得非常不公平,明明是被附身,他却看不穿人家的心里想法,反倒是自己被看了个一干二净。   “你们看那里,为什么堆积着小孩子的衣服?”钰钰控制着章驰身体,迫使他看向炉子边的角落,那里确实堆积着小孩的衣物,款式不一有男有女,上面还沾着不少血迹。   血?!   章驰一下子愣住了,他也顾不得潼潼钰钰在脑海中叫嚣,奔向那堆衣物,“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开始翻找起来。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不要有那件碎花裙子!   章驰感觉自己眼睛都在充血,豆大般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砸在地上,扬起了不少灰尘。   他清楚的记得,妹妹章星盈失踪的夜里穿着她最心爱的碎花睡裙,他跪在一堆衣物中几近疯狂地翻找,最终瘫软在地上无声地哭了出来。   没有,没有找到。   泪水淌满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上,章驰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抓住炉子边缘的把手站了起来。   “你妹妹她应该还活着,振作起来。”潼潼沉声安慰他,“没找到是好事,你……”   “她一定还活着。”章驰打断潼潼的话,他也不管手上是否粘着炉子上的灰,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我一定要救她!”   只有钰钰似乎还沉陷于悲伤中,她在章驰脑海中喃喃道:“那这些衣服的主人们,那些孩子果然……”   “好了,不要想了。”潼潼的声音冷静到吓人,“你们有没有发现,雾气好像变淡了?”   他这么一说,章驰这才反应过来,照刚才走进时的浓度来看,他理性是看不到地上那些衣物的,但现在看到了,也就是说雾气确实变淡了。   章驰猛地抬头,一鼎青绿色的巨炉出现在他面前,这炉子最起码有两米高,直径目测至少也能躺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此巨大且怪异的炉子,被独自摆在一个厅里,是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种事情?   “似乎还在工作?”这个时候章驰才注意到炉子顶端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烟雾,原来他们刚才所见的雾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从刚才靠近这里开始时,章驰就没敢过于用力地呼吸,趁着这时烟雾散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皱了眉头,“我怎么闻到了一股臭味?”   他绕着炉子徘徊,几经重复后确定了臭味的来源,“潼潼钰钰,你们闻臭味是不是从这炉子里传来的?”   “嗯,这应该是炼丹炉,温良之前好像用过。”潼潼钰钰也感到奇怪,不过这下更能确定那来过章家的老道就是幕后黑手,“章驰,你到炉子边上的梯子那里,然后爬上去。”   章驰按潼潼指示爬到梯子顶端,沉重的青铜盖子凭他一个人根本别想掀开,于是他凑近了边缘出未完全合上的缝隙。   下一刻章驰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黑暗中他感觉有人在操纵自己的身体,直到恢复视力后,他发觉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干的吗?”他追问潼潼钰钰,却并未得到直面回答,这下不止是潼潼,连钰钰的声线都变得阴冷起来。   “章驰,刚才的画面你还是不要看为好,会成为你一辈子噩梦的。”潼潼钰钰此时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小鬼,即便是被附身的章驰都感觉到了他们肆虐怨气的阴冷。   “什么啊,你们倒是告诉我啊?”章驰打了个冷颤,虽然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他不要问,他也大概能感觉到那答案肯定是不详的,但出于对妹妹的安危,他不得不张这个嘴。   “你只需知道那里面是在炼丹就行了,至于怎么炼,用什么炼,我们不让你看自有我们的道理。”   潼潼的声音于脑海中浮现,听得章驰不解中带上几分莫名的愤怒,他几乎想都没想,直接质问了回去:“这是我的身体,你凭什么替我做主?你们、你们该不会?!”   他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攀上那青铜制成的梯子,这次潼潼钰钰没有阻拦,任由章驰朝着那条缝隙看去。   章驰只看了一眼,就见识到了他毕生最为恐怖的一幕——那不知是什么的金黄色黏腻液体中,漂浮着数十具孩子的身体,不,那已经不能用身体来称呼了。   曾经稚嫩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沉沦在这一鼎炉子中,皮肤黏连着骨骼,一并在高温中融化掉,最终化为那金色液体中的其中一员。   “啊!”章驰短促地喊了一声,他脚下一个没站稳,从青铜梯子上摔了下来,他甚至都没法感知到疼痛,哆嗦着手指,却始终不敢指向那依旧熊熊燃烧的炉子。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磕磕绊绊地质问潼潼钰钰,然而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潼潼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是尸油,如你所见,这是由那些孩子尸体炼出来的尸油。”   --------------------   有点爱上了章驰同学的视角,小章翻身做主角(不是) 第五十五章 隐童(十四)   “尸油?!那些是尸体吗!”章驰脑子在片刻当机后,反胃的恶心充斥胃部,这让章驰直接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他无法用他单纯的十三年人生经历去理解刚才所见景象,把人放在炼丹炉中炼制融化?这是要多么变态猎奇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口腔内满是呕吐物的味道,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一脸,章驰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炉子里的孩子中,会有盈盈吗?   他不敢去想,也无法承担悲剧发生后所带来的不幸,他只能下意识地想要去逃避,在潜意识中不断催眠着自己,盈盈还活着。   “站起来章驰,你妹妹确实还活着。”潼潼的声音在此时像极了一剂强心剂,至少稳住了少年即将崩溃掉的情绪,“所以我们才不想让你看这些东西,你会忍不住乱想,毕竟是连阿猫阿狗死亡都会怜悯的普通人类。”   “起来吧章驰,你是哥哥,你还要救盈盈不是吗?”钰钰打断潼潼半带埋怨的发言,“你要保持好自己的心态,现在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所以你需要更加清醒,这样才能带着妹妹回家。”   章驰跪趴在地上,脑海中俩小鬼你一言我一语地激励着他,他却觉得自己快要脱力了。   “哥哥。”   一个甜糯的女孩声音从前方响起,章驰猛地抬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他听得真切,那分明是盈盈的声音!   “怎么了?章驰你听到什么了?”潼潼钰钰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他们两个听不到什么异常,只有章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章驰却恍若未闻,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前方的黑暗奔去。   “等等!章驰你清醒一点!前方那是一堵墙!”潼潼钰钰瞪着那堵白墙青瓦的墙,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黑暗如密密麻麻的细网扑面而来,章驰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哥哥,你终于来啦?”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子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正是妹妹章星盈。   章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双手紧紧抓住女孩的双臂,将其整个人带入自己怀里:“你去哪儿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鼻头一酸,在彻底感受到怀中实质感时就已经哭了出来,干瘦的少年搂着自己年幼的妹妹,在黑暗中失声痛哭。   哭声响了很久很久,随着激动的情绪逐渐褪去,章驰发觉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了,妹妹就算再年幼无知,但好歹也是自己一人离家流浪了好几天,不该是这种冷淡的反应啊?   他松开紧搂妹妹的手臂,手指在触摸到坚硬的感觉时,心已经凉了大半。再低头一看,方才扑在自己怀中的哪里还是妹妹,分明就是带他来这里的那种怪物!   “怎么是你!!”章驰大力甩开怪物手臂,却不料在下一瞬被环住了身体,“放开!我妹妹呢?盈盈呢?!”   怪物皲裂的脸上掉下一枚碎块,紧接着更多的碎块随之掉落,然后在那后面,居然露出了章星盈的半只眼睛!   “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章星盈”仰着脸冲章驰笑,那在章驰记忆中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眼白外露,眼睑内甚至淌出金黄色的黏腻液体。   章驰拼命摇着头,想要推开那张脸:“不!你不是她,你不是我妹妹!你是谁?你是谁?!”   “哥哥,你怎么能不认我呢……盈盈好伤心啊哥哥。”面前的怪物开始融化,一如章驰在炼丹炉见到的那样,化成了一摊金黄色的尸油,将他沉浸其中。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章驰反手扣住自己脖子,窒息感一下子涌到脑袋上,他局部地喘着气,感觉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他拼尽全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盈盈!你在哪……!”   黑暗突然如同破开的屏障,章驰恶狠狠打了个冷颤,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摆放巨炉的房间里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刚才是在做梦吗?潼潼,钰钰?你们还在吗?”章驰尝试呼唤附在自己身上的俩小鬼,可惜没能得到任何反应。   他警惕打量着现在所处的房间,红木漆的老式柜子上供奉着一个牌位,牌位前的香炉还有未燃尽的三根香在烧,处处摆放着散发怪异红光的灯笼,所以这间房间整体来看是血红色的。   章驰看了看四周,向供奉牌位的老式柜子迈进一步,这才看清楚那上面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原本以为会是菩萨一类的灵位,没想到牌位后却摆着一尊青面獠牙的恶鬼,章驰缩着脖子收回视线,看到了牌位上的字迹。   “供奉五通神之灵位?”章驰颇为不解,那后面青面獠牙似人似兽的东西,怎么会称得上是神?   莫名出现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潼潼钰钰不知什么原因又失去联络,章驰心中更是慌得很,他犹豫再三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竟踮起脚尖想去触碰牌位后面的那尊恶鬼像。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这让神经紧绷的章驰嗖得收回手,警惕地扭头向后望去:“谁?!”   微弱的血色灯光中,在房间最角落一张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章驰眯起眼想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就见到在一堆烂布中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老手。   这房间里还有别人?章驰脑子嗡的一下,他没有无脑地冲过去乐于助人,而是一步一试探地慢慢靠近:“谁在那里?”   巨炉中的景象给他稚嫩的心灵带来重创,同时以某种程度上也让他想法飞速成熟,章驰深知在这种地方表露出那不值一提的怜悯,可能下一刻掉进火炉的人就会成为自己。   他慢慢靠近那张疑似是用木箱子搭成的破床,他手中没有任何照明设备,这是他刚才从黑暗中醒来确定的第一件事情,唯一用来和温良他们联络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所以他现在只能凭借那微弱的红光,来判断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那只从破布中伸出的手只剩一层皮包骨,就这样只剩一层皮的手上,还布满了苍老的皱纹,章驰小心翼翼地观望,手的主人似乎并未发现他在靠近,那只手也如同战场上死尸的残肢断臂,僵硬地佝偻着,看上去诡异极了。   章驰的胆子稍微大了些,他轻手轻脚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然后俯下身子朝床上那堆破布望去——   那破布条中,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他,不过因为眼神无光再加上泛着青色的通孔,章驰刚才竟然没能发觉。   “啊!”章驰快速向后撤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见的哪里是什么破布,那是脏成缕条的头发,而那只手上面的应该才是眼前这个人所穿的衣物。   “小娃娃,你怕什么。”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头脏如片缕的发下露出一张同样皮包骨的脸,那人动了动脖颈,朝章驰勾勾手,“过来,让我看看。”   章驰自然是不肯过去,但他却由不得自己,屋内红光闪烁,有无数条黑影从光下向着章驰背后汇集,最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一推,章驰直接踉跄地跪倒在了那人的床边。   “诶?我为什么……呃!”章驰还不及反应,他的喉咙就被那只苍老干瘦的手掐住了,明明看上去就像个将死之人,但那股力气却大的惊人,竟然将章驰这个半大少年从地上拎了起来。   章驰面前床榻上的那人变换姿势不再打坐,他清了清浑浊的嗓子,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章家的小娃娃吧,来我这里,你是想找什么啊?”   “混蛋!咳咳咳,是……你吧?把我妹妹还给我……呃!”章驰双腿在空中不停地乱蹬,可即便他再怎么闹也依旧伤不到面前这人一丝一毫,“你这个……死老道!”   他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曾经来过家里的老道,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章驰记得这张脸,也记得这个声音。   “死老道?呵。”老道表情瞬间阴沉下来,“我的生死还轮不到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妄下定论,倒是你,身上戴的东西很有趣啊?”   他腾出一只手勾起章驰脖子上的玉扣,那是温良送给章驰的血玉,通体血红的于映照着屋内散发邪性的红光,清澈得有些诱人。   “这个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老道避开章驰乱抓的手,将血玉攥进自己掌心,颇为沉醉地吸了一口,“这种血我找了好久,童男童女的先天精气算什么,只要以这种血为引,我的药丹一定能成!”   这老道就像是嗅到血腥气的豺狼,如痴如醉地兴奋了好久,也多亏他的分神,限制章驰自由的那只手也稍稍弱了几分力气。   章驰找准机会,双腿实打实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然后踹在了老道腰侧,他借着这股力气将自己蹬了出去。   踉跄落地,他也顾不得再思考,脑中只记得临分别前谢晋对自己说话的话:跑,遇到危险一定要跑!   --------------------   明天还有两更 第五十六章 隐童(十五)   “如果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记住,跑得越快越好。”   章驰在零点几秒的工夫里想起谢晋说过得话,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远离老道,冲着自己最先站得位置冲去。   可他冲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是在昏迷后直接到了这个房间,所以门的样子和方向他根本就不清楚。   章驰有些慌不择路地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前,他借助微弱的红光在墙面摸索,什么都没有,没有门,没有想象中的出口。   不对,这不应该,如果这个房间是密室的话,那他是怎么进来的?应该有隐藏的什么机关,一定有出口。   章驰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得有些可怕,大概是人在被逼到绝境时迸发出的极限,他让自己背靠墙慢慢地转过身,直面看向房间另一头的老道。   那骨瘦如柴的老道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弹,他是不在意我逃跑,还是说……他根本就动不了?   章驰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他在心里揣测着这几种可能,但是不好下定论。   刚才我不想过去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到我背后,之后就感到有一股大力从背后推我……那会是什么?他的帮手吗?   章驰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让自己尽可能地与墙面更贴近,之前他曾见识过温良的障眼法,可以让潼潼钰钰附在他的身上完美隐瞒所有人,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间所谓的密室或许也是障眼法的一种?   当身体静止不动,大脑飞速旋转的时候,章驰陷入了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老道,突然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   章驰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他深知自己背后是一堵墙,而且是一面没有任何东西、完全空白的墙,所以根本不可能存在衣服被挂到的情况。   那又是什么东西能做到拉这个动作的?章驰不敢回头,他一面警惕着老道,一边还要分出心思去顾忌自己背后,他简直要怕死了。   “小哥哥,是我。”细若蚊声的声音传入到章驰耳中,他觉得耳熟,仔细想来竟是带他来到这里的那个化成女孩的怪物。   “不要回头,你身后的确是离开的门,单凭我一个的力量打不开,这需要你来破。”   大概是失去了潼潼钰钰的鬼童能力,章驰听到的是最初那个甜甜的女孩声音,他害怕这是怪物设下的圈套,所以并没有理会。   对方见他不言语,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这是唯一能帮助你逃出去的办法,你身上佩戴的那块血玉,你要用它来破这个阵。”   血玉?有温良血液的血玉?章驰下意识一摸脖子,心中咯噔一下子,刚才老道掐住他脖子的时候就已经把血玉掳走了,如果说血玉是破密室的关键,那……要抢回来吗?   身后的力道逐渐加大,那女孩似乎很焦急:“小哥哥,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已经死了,但我不想看到你重蹈我的覆辙,至少你要活着出去……”   章驰面无表情地背对着墙面,女孩声音犹如就在耳畔,他却感受不到对方存在,他无法理解怪物…这个女孩的行为,明明几分钟之前还是敌对关系,怎么就突然想帮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叫杜美美,生前十岁,家住谭江市红山区金锣湾10栋一单元403室,我想,想请你代我给爸爸妈妈捎上几句话。”   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她等了几秒钟不见章驰反应,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熟悉的咯咯声在章驰背后传来,章驰愣了片刻,尝试着在脑海中唤道:“潼潼?钰钰?是你们吗?”   没有回答,反倒是咯咯声越发响亮,章驰看了看不远处依旧一动不动的老道,心中短暂地纠结了一下,终于尝试着缓慢扭过头看去——   被微弱光亮映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影子,其中一个姿势怪异,像是在痛苦地叫嚣,疯狂抓到自己喉咙,那咯咯声就是从它那里传出来的。   这个怪物……联系到刚才讲话讲到一半的女孩,章驰向旁边躲了一步,难不成是那个杜美美?   墙上的怪物仍在不断扭曲着身体,干枯决裂的表层皮肤开始掉落,一张女孩的脸开始逐渐显露。   这个真的是杜美美?!章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从焦黑外壳脱落出来的女孩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本应干净稚嫩的脸蛋上布满了黑色血管,而此时那些血管正在急速膨胀,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开。   “……章,章驰!”不知是谁的呼唤,将章驰散成沙的理智收了回来,章驰眨眨眼睛,发现竟然是潼潼的声音!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我怎么叫也不应!”喜悦瞬间将恐惧冲掉了大半,章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在脑海中炮轰突然出现的潼潼,“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我到底在哪儿?”   “这里不是密室,你身后那些黑影应该是死去孩子的魂魄,是他们堵住了门,你才看不见出口。”   潼潼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章驰也不知道他在消失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于是收敛了情绪,又问:“你和钰钰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你俩遇到意外了吗?”   “我们并没有走,而是中了幻术晕过去了,你在来到这儿之前曾经昏迷过吧,那个就是幻术。”潼潼操纵章驰的身体转头看着不断狰狞的女孩,惋惜道,“这孩子的情况,我们之前遇到过。”   女孩的身体不断扭转,四肢因不正常地翻转而发出骨骼脱臼的声响,她发不出自己的声音,只能由喉咙中发出的“咔咔”声代替痛苦嘶吼,肌肤上遍布的黑色血管像一条条鼓起的蚯蚓,最终在章驰的注视着,炸开了。   他看着那个自称是杜美美的女孩子,黑色的血溅满她的脸,她的身体开始消散,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章驰在女孩彻底消失之前,似乎看到了从她眼角滑落的眼泪,鬼魂也有眼泪吗?他不知道,但总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股腥臭味他听温良形容过,眼下除了角落里那个老道,没人能干得出来,潼潼钰钰归来让章驰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朝着老道喊:“你,你做了什么?!”   老道并未理会章驰,或许说他从得到章驰的血玉后就一直没在乎过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血玉不知道被他施了什么法术,漂浮在他面前,里面的血似乎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章驰,把那块玉抢回来!”潼潼大惊失色,在章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掌握身体主动权向老道冲去,“这血玉是温良留下来的坐标,他是根据自己血液气息来追踪我们位置的,如果被那老道夺走,温良很可能会找不到我们!”   潼潼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老道手里那块已经开始被墨色染浊的血玉,他一向在温良手下嚣张惯了,再加上之前陷入幻术被勾起的痛苦回忆,潼潼就暗自立誓要将这老道付出代价。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便对方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邪魔外道,但论手段的话却比他一个鬼娃娃要阴太多,在潼潼操纵章驰身体冲到老道面前时,老道突然出掌袭击章驰额头,潼潼闪躲不及,只能任由章驰的身体被打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潼潼觉得自己身形剧烈颤抖,一股比自身阴鸷还要邪的气穿透潼潼身体,直接将他从章驰身上打了出来。   “纸人?”老道血色瞳孔眯成一条缝隙,他终于站起身,盯着潼潼有些缥缈的身体,“不对,是纸人化灰变成的鬼娃娃?我这儿可没有你这号人物,你是从哪里来的?”   潼潼紧抿嘴唇,本就灰白的脸上显得更加阴沉,刚才那单方面的交手就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老道的对手。   温良那家伙大意了,不该只派他和钰钰来,如果章驰这小子家中的红衣无头女鬼也来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些胜算。   潼潼微微偏过头,望向门口那乌泱泱的黑影,从门口逃跑的话必须要用到有温良血液的血玉,但玉现在不在他们手里,这该怎么办?   他从未这么希望见到那张贱兮兮的脸,潼潼面无表情地挡在章驰面前,视线紧盯老道手中的玉扣。   血玉中的血所剩无几,不知被这老东西用什么手段抽取了去,潼潼知道机会不多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上去抢,那今天他们三个大概率都会交代在这里。   “钰钰!”他大声喊叫,一个后脑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女娃娃从章驰身前浮现,紧接着她化作一团烟,朝老道眼睛方向冲去。   “不过就是两个纸娃娃而已,在我面前还不是……嗯?”老道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正在抢夺他手中的玉扣。   他这是,陷入幻术了?   --------------------   今天带猫手术去了,所以耽误了一下午时间,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五十七章 隐童(十六)   “刚刚那是什么?”章驰看着那一团灰色的烟将老道包住,然后那老道直愣愣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仿佛失去意识般栽倒在地。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吧。”潼潼像是十分满意,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这是钰钰的能力,‘篡取’,这么跟你形容吧,就像是吹气球,气球的大小要取决于它本身能装多少气,但钰钰不同,她是无限的。”   潼潼眼中闪过一丝侥幸,直到这时他才稍微缓了口气,“不过还好,钰钰赶上了,我们陷入幻术的时候险些遭到意外,是钰钰替我挡了一灾,所以她才昏迷到现在。”   “你们还遇到危险了?怪不得我怎么叫你们都不理我,原来是这样……”章驰的注意力全在倒地不起的老道身上,钰钰化作的烟雾还没有散去,萦绕在老道眼前,源源不断地吸取着这家伙身上的气。   “潼潼,温道长之前说过吧,这老道是个将死之人?”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那他拐骗那么多孩子,难道是为了……”   章驰想起自己在青铜炉看到的景象,还有刚才已经化为灰烬的那个名叫杜美美的女孩,还有更多更多,包括缩进老道影子中的黑影,这些无辜孩子的性命,难道就是因为那一个无知愚昧的老东西在渴望长生?   “是,应该错不了。”潼潼验证了他的想法,“虽然我和钰钰都是鬼,但这种残暴无良的行为我们都很痛恶。”   章驰此时十分想冲上去对着那老混蛋的脸揍一顿,把无辜的孩子生命当丹药来炼,甚至还想用温良的血来做药引,这已经不单单能用畜生来形容了。   “算了,等温良他们来吧,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我妹妹。”章驰按捺住心头怒火,走到老道身旁想去取那块血玉。   他蹲下身子,血玉被老道紧紧攥在掌心,章驰伸手想去掰。可就在这时,章驰觉得眼前有道黑影闪过,随后一条枯瘦有力的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   “呃?!”章驰闪避不及,他的身体几乎被那条胳膊压垮下去,耳边传来嚯嚯笑声,是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老道。   “你们几个小娃娃,真以为老夫那么好对付吗。”老道从地上撑起身子,他向章驰展示自己手中的血玉,那其中有一缕灰色的烟墨在微微游动,是钰钰!   老道笑得阴险,他脸上那一道道沟壑都在跟着抖动,“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这玉本就是我的法器,它既然能收那血,自然也收得近那女娃娃,我追寻很久的药引也到手了,等下我就要把你们全部丢进炉子里,今晚之后,我必永生!”   他的背后,有数道黑影叫嚣,那是死去孩子的冤魂,被他赋予诅咒,继续为他卖生卖死。   章驰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叫杜美美的女孩子魂飞魄散前掉落的最后一滴眼泪,怒火攻心,他再也按捺不住强行保持住的心态,破口大骂:“你残杀无辜视人命为粪土,还想要永生?你他妈的下地狱吧!”   脖颈间那条干瘦的胳膊骤然收力,章驰一下子就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了,他大口喘着气,即便是双腿开始不断乱踢,他还是继续骂,“惜命如金的老鳖三,鬼都比你像人……去死,去死,去死,你赶紧给我去死!”   章驰把自己短短十余年听过的所有脏话都骂了出去,这一刻的他不再懦弱胆小,他唾弃这个所谓的老道,即便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对方手里。   那老道听闻章驰这一番话,果真是怒了,他用老到掉皮的胳膊死死圈住章驰的脖子,虽然这个年纪大了点,但他打算直接将章驰勒死再丢进青铜炉,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就在章驰开始翻白眼之际,这间“密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将重物移开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哎哟”一声,听得章驰眼睛都亮了。   “哎哟,我还寻思是我自己看走眼了,把孩子当药引来炼,这人真是不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罪过罪过。”   是温良!   “谢叔,你们退后点……啧,因涉嫌暴力血腥直播间被封号了?我们这明明是在播报案件真相诶。”另一个青年的声音一并传入到屋内,章驰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叫纪端的大哥哥。   另外,他们说话间还有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章驰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脖子还在老道挟制中,扯着嗓子朝传来三人声音的方向喊:“温道长!我在这儿!我被困住了!!”   外面短暂地陷入了沉静,随后温良的声音从章驰最开始靠的墙附近响起:“由鬼影拼合出来的障眼法?这也太小儿科了吧。”   “小章同学?你在里面的吧,身边有危险人物吗?”温良语气轻松地仿佛在问章驰今晚吃了没有。   听得章驰又急又气,但他刚一张嘴,身后老道不知从身上何处扯了块布条,快速绑住了章驰的嘴。   “当着我的面交换情报,你这小娃娃还真是胆大包天。”老道将章驰丢到一旁,虚飘飘朝着门的方向走去,“我闻到了,那血的主人就在门口,如果把他做引,我一定……”   他还没一定出个所以然,一只凭空出现的手穿透墙壁,死死扣住老道那结构分明的脖子,紧接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白发男人出现在老道面前。   由无数鬼影组成的障眼法阵被破,纪端和谢晋的身影也出现在章驰视线里。   望着浑身是血的温良,章驰先是替他担心了一下,看仔细后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温良青色道袍上的血液全部是喷射状,不是他自己的血,倒有些像是初进门时那一屋子肉块的。   难不成他是一路上披荆斩棘冲过来的?章驰偷偷望了眼温良的脸,觉得这人挺像一个杀神。   “一定什么?你想把我怎么样啊?做药引?”温良歪头看着不言语的老道,“你大可一试,如果你能从我身上取到一滴血的话,我可以考虑替你完成长生不老的黄粱一梦。”   被扼住脖子的老道仍然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来人那一身青衣道袍,浑浊的眼球里透着贪婪的光。   “道士,你是道士!”本就苍老沙哑的声音,眼下又被扼住喉咙,所以变得更加难听,“你的血,你的血是十分宝贵的药引,如果我杀了你,那我一定可以得道飞升,一定可以……”   老道的眼中闪着杀气,虽然现在被钳制住的人是他,但他依旧渴望着近在眼前的追求,他看向温良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像贪婪的暴行者那般觊觎着最珍贵的宝物。   “长生有那么好吗?”温良面无表情,他五指发力,指间甚至能听见颈椎在嘎吱作响,“你追寻长生的意义是什么?得道飞升?就凭你也配?”   温良将老道一把甩出去,他近些年很少会为一件事情动怒,但现在把这人掐在掌间,温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怒之下掐断他的脖子。   “我不知道你师出何派,但修道之人从始至终修炼的都是自身。”温良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冷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大口喘气的老道,轻蔑道,“你滥杀无辜,甚至把那些孩子炼丹制药,你和扒人皮吃人肉的下三滥没有任何区别。”   温良上前一步,用脚尖踢翻老道身体,“你反倒是变本加厉,连那些孩子死后都不放过,你给他们下了诅咒!你把他们至死都绑在身边为你效力,你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修道之人?”   “呵…呵哈哈哈。”地上的老道停止粗喘,他抬起那张狰狞可怖的老脸,死死盯着温良,“我年轻时是不是见过你?以前总听师兄谈起,说传闻中有个不老不死的道士,他周游四方居无定所,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像狼一般的眼睛,是你吧。”   老道这话说完,周身黑影肆虐,那些被他控制一生、现在又化作鬼影的孩子们叫嚣着,团成一个黑色的屏障。   屏障将温良与其他人隔开,老道像是燃烧自身生命一般,整个人明显要比方才要精神许多。   “我应该是见过你的,几十年过去了你果然没有变样!”老道勾起干枯十指扑向温良,他像是一头走投无路即将饿死的豺狼,叫嚣着对这世间的不满,“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不老不死,把你的血给我,把你的血给我做引!”   金光四起,温良单单曲起手指,便带着金光向老道额间甩去,金光如豆大的雨滴,击中老道额头后消失不见,似乎像是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我从不觉得不老不死是什么好事。”温良动作行云流水,他收回手,平静地看着怔在原地的老道,“你做遍天下丧尽天良之事,到头来你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打了个响指,老道轰然倒地,温良淡淡又说,“所以你就带着这一切,好好用性命赎罪吧。”   --------------------   有bug求捉虫,赶出来的稿子一会修! 第五十八章 隐童(十七)   “呃?啊啊啊!”老道倒地后抱着头哀嚎,他挣扎着在地上打滚,却破不了半点痛苦。   “他怎么了?”章驰缩了缩脖子,他望着地上不知为何开始打起滚的老道,不解地问,“温道长,你对他做什么了?”   “我向来善恶分明,对待这种殃及无辜的恶人自然是要让他自食恶果。”   金光散去,温良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哀嚎的老道,这畜牲不如的家伙一边打着滚,一边还哆哆嗦嗦念叨着什么东西。   “他这种状况,倒是和金城美院那个凶手刘培生有点像啊?”纪端用脚尖点了点老道胳膊,不由感叹,“咱们接连遇到的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恶。”   他说话期间是抬头望其他人的,所以完全没能注意到地上老道拼尽全力咬破了自己舌头,指尖沾着血液凑到他脚边。   “我……王仲,以自己的血液为咒,你,你们几个,都将不得好死。”老道突然发力抓住纪端赤裸的脚踝,他的举动吓了纪端一跳,被青年本能地踹开。   “这家伙突然间干什么呢?这什么……血?”纪端往边上收了收脚,满脸嫌弃地找谢晋要纸巾,“王仲是吧,你都这样了还不为自己考虑接下来怎么面对警察盘查,还在琢磨怎么害人?”   纪端往谢晋身边一站,他身子晃了晃,一下子竟然没能站稳,随即身体向右侧一歪,直挺挺栽倒在谢晋身上。   “纪端?你怎么了?!”谢晋连忙撑住青年大半个身体,他从来没见过纪端这样无力过,这是连受伤都没有过的样子。   “别动,扶稳他。”温良皱起眉头,他扣住纪端刚才被老道王仲抓过得脚踝,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是诅咒,虽然凭借他现在的样子这诅咒不会伤及纪端性命,但足以激发纪端身上本就背负的诅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去!”   温良口中念叨着,手飞速在纪端身上点了几下,只见纪端抻着脖子身体僵硬地抽搐,持续了大概有半分钟后,又再一次恢复那种软绵绵的状态,这下全力栽倒在谢晋身上。   谢晋本就快要站不稳,这下被纪端全部体重一压,整个人带着纪端往地下倒去,他还不忘护住青年的脑袋,把自己全然当做天然肉垫。   “嘭”的一声,二人双双倒地,谢晋却没有感到意料中的脑袋的嗡嗡声,他尝试扭动脖子,发现有只手垫在他的后脑勺上。   “不是我说你,谢叔。”纪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比刚才虚弱不少,“带着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直愣愣往地上倒,你是生怕自己不会受伤吗。”   “你有没有事?!”谢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猛地向上一扑,竟然将上方的纪端翻了过来,自己占据了上方位置,“哪里觉得难受吗?头呢?身体呢?”   他抓住纪端的手一一确认,刚才这具身体极速降温,同时还伴随着类似于癫痫病人一样症状的抽搐,“诅咒怎么样了?”   “什么诅咒?”纪端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肚子上的谢晋对自己上下其手,能够看见男人为自己焦急的样子,似乎也不错。   “你刚才啊,刚才你身上的诅咒被触发了。”谢晋察觉青年的体温在回归,焦灼的内心终于平缓了一些,“你那时候在抽搐,体温也变得很冷……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纪端摇摇头:“刚才我只是觉得心口一阵疼,再一回过神来就趴在你身上了,我根本没有晕过去的记忆。”   “你身上的诅咒蔓延,要不是我给你保魂护魄,你现在恐怕已经连个渣子都不剩了。”   温良从包里掏出红色金丝绳,反捆住老道王仲的双手,“这家伙死到临头还不忘拉一个垫脚,你身上诅咒就是被他触发的。”   纪端坐起身看着温良动作,沉默半晌后才问:“我刚才晕倒,跟诅咒有关吗?”   “当然,你可以这么理解,你身体内的萨满诅咒就像一个阀门,但当其他诅咒触碰到这个阀门时它就会不受控制的松动,从而也会影响到你本身。”   温良绑好王仲,又掏出一个木盒摆弄起来,“这次我用净心神咒把你魂魄暂时保住了,但下次,下下次呢?这些都是未知因素,你要想早日摆脱这些困扰,说到底还是要先将身上的萨满除掉。”   “嗯,那我现在没什么事吧?”纪端被谢晋搀扶着站起身来,在得到温良肯定后,他看了眼身侧谢晋担心的脸,一个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   “好了谢叔,我这不是没事嘛。”纪端修剪整齐的指甲在谢晋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笑着安慰,“我知道身上的诅咒不能再拖了,但现在孩子们还没找到,我们先把这个老混蛋绳之以法后就去找线索,怎么样?”   纪端明目皓齿以及不是很在意的语气,听得谢晋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垂下眼睛沉默半晌,这才点了点头。   “温道长,你在干什么呢?”一旁章驰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看着温良从木盒里取出一枚黑色药丸,然后不由分说撬开王仲的嘴塞了进去。   “唔!唔要!”王仲即便百般挣扎,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也比不过温良的力气,他那口没剩几颗牙的牙齿很快被撬开,黑色丹药顺着他的喉咙直下。   “你喂我吃了什么!这是什么!”王仲有些歇斯底里,不需多久他就感受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痒从自己丹田处传来。   “很简单,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温良重新把木盒揣回包里,咪咪笑的眼中透露着几分寒意,“那些还没来得及被你残害的孩子们,被你藏在哪里?”   王仲没有说话,被皱塌塌眼皮遮住的眼睛里满是恶毒,他仿佛恨不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他陪葬。   “你要不说那就更好办了。”温良笑意渐深,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我刚才喂你吃的是内噬丹,你现在应该能感受到吧,丹田不断的发痒,如同被上万只蚂蚁在撕咬一样,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七窍流血而亡,而且就算警方尸检也查不出任何死因。”   他冷不丁哼了一句,“你要是告诉我孩子们藏在哪里,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你之所以能做出这些不为人道的事情,也是不择手段为了能在这人世间多苟活一段时日吧,你不会拒绝的。”   温良灰蓝色的眼睛如狼一般紧紧锁住王仲,王仲嘴上再硬也硬不过一颗渴望活下去的心,于是没坚持多久,他就败下阵来。   “我说,你先把解药给我。”他那张本就衰老的脸像是又老了几岁,丹田火烧一般的感受让他蜷缩起身体,“快把解药给我!”   温良却摆摆手,言辞正义地拒绝了他:“我从不干亏本的买卖,给了你解药你要是不说,还得浪费我一颗丹药,先告诉我地方,内噬丹不会那么快让你死的。”   “你个狗娘养的……!”王仲张口想要骂,回过神想起自己连命都被人家掌握主动权,于是又悻悻地收回怒意,“……炼丹炉正下方有个木板,那里连通着去地下室的路,但移动炉子需要机关,你们得放开我……”   “不用,谢过你好意。”温良自然不会放王仲自由,这老道狡猾的很,他摆摆手,朝着身旁男童下令,“潼潼你去。”   潼潼执行能力很强,但在冲出屋子之前他还不忘拉上一旁看热闹的钰钰,两个小孩儿在青铜炼丹炉四周摸索半天,直到他们爬上炉子摸到某一处鼎角的缝隙,潼潼用力扳动,随着一声机关扭动的“咔哒”,炼丹炉开始颤抖。   “温良,找到了!”   “快来快来!”   几人确认捆绑王仲的绳索不会松开,随后就把他抛下走出房间,炼丹炉已经被移到另一段紧贴着墙壁,而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下出现了一个入口。   入口的木板已经被潼潼钰钰掀开,露出一小节水泥楼梯,在进地下室之前谢晋听从纪端的建议重新打开直播,虽然这里信号还是会受到磁场影响,但好歹能记录整个过程。   台阶一共只有十三节,地下并没有灯光照明,几人用手电筒照着走完台阶,发现这里并不是开发商建楼时挖出来的,这里面积很大,是王仲后期违建挖出的纯密室。   “潼潼,我妹妹会在这里吗?”章驰此时倒是跟潼潼走得很近,他拽住比自己还矮一头的潼潼马甲,低声问道。   “嘘,仔细听,我好像能听到哭声。”潼潼没回答章驰的问题,因为他看看温良严肃的侧脸,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叔,你要去哪儿?”纪端回头一看,谢晋正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他忙追过去拉男人的手,“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谢晋点点头,他带着纪端直奔一处堆满杂物和纸箱的地方,他们从侧面绕过去,看到了一个被黑布蒙住的狗笼子。   哭声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谢晋同纪端对视一眼,两人各自拽住同一边的两角向下用力扯动黑布,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随着黑布扯动扑面而来,那是排泄物和骚臭的尿味。   “找到了!在这边!”纪端高声呼喊,实际上其他人在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行动之后也跟着凑了过来,所以所有人都见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黑布之下,那并不算大的狗笼子里,还有数名孩子蜷在里面,因为长时间没进食进水,再加上不通风,大部分都已经陷入到了昏厥状态。   --------------------   隐童篇快结束了……如果大家能读懂人性的恶,请关注徐州铁链女士事件,为她发声 第五十九章 隐童(十八)   当孩子出现在面前时,众人都愣了一下,空气一下子凝固,只有微弱的咳嗽声在他们之中回荡。   “纪端!快找门,这些孩子太虚弱了!”谢晋回过神来,忙用手电筒去找,狗笼子的门在正前方,被一把满是锈迹的铁锁关着。   “居然还上锁?真不是个东西。”纪端暗骂一声,上前去晃铁门,那把锁并不是摆设,虽然锈迹多得有些惨不忍睹,但依旧将铁门锁得死死的。   “潼潼,上去找王仲要钥匙,虽然他不一定会给你。”温良紊条不乱地指挥,他又看向纪端,“光晃门没有用,去旁边找找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   纪端没有反驳他,转身去翻找那堆杂物,试图能从这间阴暗的地下密室找到能撬开铁锁的工具。   可直到他身上落了一层灰也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地下室的那堆杂物中除了旧衣物和一些奇奇怪怪的雕像,找了半天,他只找到了一小节铁丝。   举着铁丝,纪端面无表情地站在狗笼前,他见过电影里用铁丝撬门的场景,可现实生活里,真的能做到?   “给我吧,我来。”温良拍拍纪端肩膀,从他手中拿过铁丝,见纪端用那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他摆摆手,“干嘛?人在江湖走,总要有些功夫在身上。”   他将铁丝掰成弧形,两头分别插进锁孔,温良蹲下身对着那小小的孔洞摆弄起来,他双手灵活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咔哒”一声铁锁弹开,因为狗笼子并不大,三人中个头最矮的谢晋率先钻了进去,跟在他后面的则是更为瘦小的章驰。   谢晋跪在地上检查了离他最近的几个孩子,都是因为脱水饥饿陷入的昏迷,他抱起孩子艰难地从笼子里转身,再递给笼子外的两人。   而章驰就挤在这容量有限的狭小地方,一个个辨认着孩子们的脸。   没有,没有!没有盈盈!   章驰心中焦急万分,手上又不敢用太大力气,他只能耐着性子把辨认过的孩子一个个递给谢晋。   在翻看一个男孩的时候,章驰听到了啜泣声,他觉得那声音异常耳熟,把男孩扒到一边后,他发现男孩面对着的那一角竟然还蜷缩着一个女孩儿!   “盈盈?盈盈!”章驰几乎要哭出来,他一把将女孩儿揽进自己怀里,“哥哥找了你好久!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小脸不知在哪里蹭的黢黑,但比起其他孩子那饿得凹陷下去的脸,她的脸还算圆润。   “哥…哥哥,我好害怕。”章星盈埋在哥哥并不结实的怀抱里,身子不住地颤抖,“小哥哥他很久不和我说话了,他的身体在变冰,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大家都睡着了……”   章驰抱起妹妹,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就湿润了大半张脸,不说话、身体变冰冷、睡着了,盈盈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概念,却被困在这样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章驰觉得愤怒,同时也感到庆幸。   猫腰爬出笼子,他看见谢晋正跪在地上给刚救出来的男孩喂水,章驰始终抱着章星盈,他听谢晋对那个男孩儿叫“程昕”。   “你们,认识他吗?”章驰先前被怪物追本就耗费过多体力,现在他又抱着妹妹,只觉得手臂发酸使不上力气,他只能先将章星盈放下来,紧紧抓着那只小手。   “是旧货市场卖二手电器家的孩子。”纪端手握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地上七斜八歪的孩子们,“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   谢晋解开程昕脏得不成样的衣服,那瘦瘦小小的身体上满是被殴打过的痕迹,身子不但脱水还有淤青,这孩子从失踪到被发现究竟经历了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昕昕,昕昕你听得到吗?”他刚才扶着男孩后脑给其喂了些水,程昕虽然人是昏迷的,但接触到水的时候却还能抿嘴吞咽,照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应该就是长期神经紧绷的后遗症。   “不行,醒不过来。”谢晋只好将男孩放平,起身去看其他孩子,他们这次出来只是带了少量吃食和两瓶水,只能先紧着脱水的孩子来。   待到他们几个轮番把地下密室的孩子们运到地面上时,潼潼从老道王仲的那间屋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温良,那家伙晕过去了,不用管他吧?”   “不用,什么内噬丹,那都是我蒙他的。”温良哪儿有工夫顾得上管王仲,他只是淡淡的瞥了眼潼潼,眼底尽是狡黠,“你就负责看好他,绑紧点别让他给跑了。”   潼潼似乎有点无语,哦了一声便缩回那间屋子待命去了。   那鼎罪恶的炼丹炉前早就被钰钰贴心地铺上几块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单子,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们躺在上面,有的在接触到新鲜空气后开始逐渐转醒,章星盈就是其中一个。   小姑娘从地下上来之后就一直趴在哥哥怀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面前晕倒的小伙伴们,一声也不吭。   “盈盈,你没事吧?”章驰捏捏小姑娘肉乎乎的手,有些担心道,“我刚才在……看到那个叫程昕的小男孩把你护在最里面,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程昕就在他们脚边,嘴巴微张有些费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章星盈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点点头。   “小哥哥是我在这里碰见的,因为我总是哭,所以那个坏人想把我抓走,是小哥哥挡在我面前,他还挨了打。”   章星盈说得断断续续,虽然表述的很简单,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难想象程昕在这过程中经历什么样的折磨。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章驰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抽抽鼻子,将自己妹妹搂得更紧了些,“如果不是他,你可能已经……不说了,活着就好。”   章驰的泪水打湿了章星盈的碎花裙,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虽然身后就是一装着孩子们尸体的炼丹炉,但他不是圣人,他只能在侥幸中找回活着的妹妹,为此而感到庆幸而已。   旧城区矮楼的夜,被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打破,因为这次牵扯人命过多,光是救护车就来了十辆有余,谢晋也在听到警笛后主动退出直播,他们三个作为在场的成年人,将孩子们转移到门口处,尽可能地不让他们看到炼丹炉中如炼狱般的场景。   谢晋也在忙完这一切后给人在医院照顾老母亲的程在民打去了电话,告诉他孩子已经找到了,现在程在民估计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别动,你们是报案人?”警车在单元楼前紧急刹车,一个领头的警察从车上跳下来,因为报案电话中称这里发生了特大命案,所以他是全副武装来的。   黝黑的枪口对准他们三人,谢晋站在最前面,明眼能看见那枪是上了膛的。   警察、枪,灯红通明的夜晚……谢晋觉得眼睛猛然刺痛,随之而来的便是嗡嗡耳鸣,他举手捂头的动作引起警方关注,所有举起的枪也一并对向了他。   “他不是凶手……温良,你说句话啊?!”纪端几乎下意识地挡在谢晋面前解释,但他后知后觉想起普通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又扭头求救于温良,“你帮他说句话,谢晋又犯病了!”   “警察同志,你们是误会了。”温良在暗处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几个健步冲到谢晋面前,“我们是报案人,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可就说来话长了,你们要不先抓紧抢救孩子们?我们去局里聊一聊?”   站在最前面队长模样的警察挑了挑眉头,报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要求去警察局谈话的人,这人居然还是个打扮怪异的道士。   “道士?”他收起配枪,便两侧戒备的其他刑警打了个手势,这些人绕过谢晋和温良鱼贯而入,奔向第一案发现场的那间屋子。   温良点点头,就着举起双手的动作耸耸肩:“是啊,在下只是一个普通路过的热心市民而已,您可以在内网查查金城美院事件,那也是我们协同当地警方破获的特大命案。”   好一个热心市民。   那队长模样的警察在心中冷笑,他又听温良问,“对了,警官您贵姓?”   “谭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卢骁。”卢副队客客气气地同温良握手致意,“现在我们要勘察案发现场,二位请便。”   “我们也要去吗?”温良眼神不经意扫过谢晋的脸,然后咧嘴冲卢副队笑了笑,“别了吧,里面那样子连你们警方看了都觉得惨无人道,没什么必要再让我们两个普通老百姓再看一遍了吧?”   温良油嘴滑舌的解释让卢副队还想反驳,他刚张口准备要说,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里穿出一阵电流声,随即一个刑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卢副队!你快来!这里……这里简直是、我没法形容,你赶紧的快进来看看吧!”   卢副队沉默片刻,他抬眼看着温良恭敬的脸,回复道:“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他将对讲机塞回腰包里,朝车上待命的一名刑警招招手,温良眼见着那小刑警跑过来,不断随着卢副队的嘱咐频频点头。   “那我先进去,二位先在这里等等,稍后我们再去市局做笔录,感谢配合。”卢副队在转身进单元之前又深深地看了温良一眼,确定他不会乱跑后,这才谨慎地跑进屋里。   “哎,我说。”看着小刑警重新回到车里,温良拍了拍谢晋肩膀,发现男人竟然还在抖,“之前在金城美院我就发现了,你是不是特害怕警察啊?”   谢晋身体一僵,心中畏惧多年的东西被人一语击中,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思考为何物了。   但温良这次却没有要放过谢晋的意思,他单手抓着谢晋单薄的肩膀,眼神扑朔迷离,他似乎要将谢晋这个人的一切都洞穿。   “谢晋,你为什么会害怕警察?你做过什么值得让警察特别关注你的事情吗?” 第六十章 隐童(终)   “温良!你胡说什么?!”   纪端当机立断冲上去抓温良肩膀,却不料被其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纪端回神去看谢晋,发现男人就像被冻住的冰雕,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别告诉我没发现这点。”温良单手使力,将怔住的谢晋推给纪端,“两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但谢晋如此畏惧警察,你就没从他身上考虑过问题吗?”   “你知道什么,当年那些事是谣言,是诬陷!”纪端接住谢晋,他梗着脖子反驳,“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谢叔不是那种人!”   如果是平日里的温良,或许并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多关注这些,但今天不同,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对谢晋心底的秘密格外较真。   “纪端,我劝你不要无理由的信任一个人,每个人都有秘密,不可言说的秘密有时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你们之间,你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爆炸,也不会知道爆炸后受伤的人是谁。”   温良字里行间暗语着什么,他面前二人都能听懂,他甚至朝谢晋笑了笑,“你说是吧谢晋,秘密深埋在心底,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诟病,我倒不是怀疑你是造成最终结果的那个人,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人活着有时候要得过且过……”   “唔……!”一直倚靠在纪端怀中的谢晋突然挣扎起来,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扑到一处堆积着废沙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呕吐起来。   他胸腔大幅度起伏,本就瘦削的身体佝偻成一个弧形,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很快引得车里警察的注意,刚才那个小刑警从车里跳下,向这边扒头询问:“怎么了?他怎么吐了?”   “没事没事,我这位朋友刚从案发现场出来,他反应弧比较长这时候才开始反胃,您不用管他。”温良竖起大拇指向小刑警示意,“您去忙就行,我来照顾他。”   他刚要靠近谢晋,谁承想迎面就挨了一拳,纪端看上去十分愤怒,他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放他妈的狗屁!你离他远点!”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温良捂着脸,脸上随和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直面对上纪端:“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现在在干什么?”纪端完全不管温良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对方也许一个招数丢过来自己就会灰飞烟灭,“刚才还一起协助救孩子的人,你为什么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谢晋,还有你说的那些话!”   纪端将后槽牙咬得咯吱直响,他或许连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他这辈子还从未为了另一个人而这么愤怒过。   “你不了解事情因果,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谢晋?你说我无条件信任他?没错,我就是信他,一个在暗处独自躲了两年,自责、甚至曾多次伤害自己的人,他不会犯主观意义上的错误!”   纪端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爆发的情绪了,他拳头被握得咔咔响,似乎在下一刻他就会失去理智冲上去和温良干架。   “不,不要打!”谢晋呜咽着扑过来,胃口抽搐得生疼,他从后面抱住纪端的腰,“是我不对,我没有跟你们两个讲清当年的事情,对不起,我,对不起……”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腰的上方滴落,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让纪端觉得格外滚烫。   谢晋没有放手,他似乎不想让其他两人看到自己的脸,“两年前也是诅咒,被附身的同行队友在我面前坠楼,这一幕被赶来警察看到,我被当场警察认定为杀人凶手,这里,曾经中过一枪。”   他颤抖的手抚上自己左边大腿,紧跟着那条受过伤的腿也跟着不住地抖起来,“我解释了,是诅咒附在了我队友的身上,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当时团队内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但他也很快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我,不是我干的……”   纪端阴沉着脸,他能明显感受到谢晋在自己后背上无声地哭着,他想转身,至少想抱抱男人,但腰被死死地锁住,他动弹不得。   他抬眼看向温良,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他们两个互相对视着,脸上都没有表情。   让谢晋主动剖析他沉重的过去,这不管是在谁看来,都太过窒息了。   “当时我们在金城美院,遇到的那位市分局的闫队长,他以前在谭江工作,当时是他带队,也是……他手下的干警对我开枪。”   谢晋一连串说了好长一段话,他伏在纪端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我怕的不是警察,而是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那怀疑我一切的眼神,真的让我心生恐惧。”   他苍白无力的手被突然发力的纪端掰开,谢晋只觉得眼前一闪,自己就撞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现在没事了,别怕。”纪端微微偏过头,看到了谢晋因太过突然而惊讶的脸,当下心中如同针被刺到一般,他低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凑到男人嘴边,轻轻落下一吻。   没有任何欲望,仅仅是单纯带有安慰意义的吻。   “如果这世界上再无其他人相信你,那我就做最后相信你的那个人。”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一下子夺眶而出,谢晋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即使他追寻多年迎来的仍是谩骂他也在等,直到刚刚,他终于等到了。   纪端将谢晋搂得更加紧实,他转过身挑衅式地瞪向温良,却不料对方竟然在笑?   “终于能坦率地把心中诟病讲出来了?表现不错。”温良像是没事人一样在纪端狐疑地注视下走到他们二人身边,他刚想伸手去拍谢晋,结果被早有防备的纪端一掌拍开。   “你究竟想干什么?”纪端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恐怖,此时的他仿若不是生魂,脸上那戾气简直比厉鬼还要重,“温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嗐,我这不就是想给他解开心结嘛,只不过是用了另一种比较极端的方式,哎停停停!别打脸!”   温良一闪躲过纪端挥过来的拳头,大声叫嚣,“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我要是不这么做你怎么会知道谢晋的秘密是什么,哎呀警察同志救命啊——”   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潼潼钰钰摸出一块方帕递给谢晋:“谢晋你没事吧?放心,温良刚才施了障眼法,外边警察不会看到的。”   谢晋愣怔地看着不远处被纪端追着撒丫子乱跑的温良,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平日里那最常见的日常,他并不埋怨温良用这种方式套自己话,反倒突然感觉,有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的确是轻松多了。   而且……   谢晋望向暴走中的纪端,在心中诟病被自我剖析后,他至少能肯定一件事,是有人相信他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是无条件相信和接受。   他看着被警笛灯染成红蓝交映的夜色天空,突然感觉心中真的是轻松许多,伤口的结痂终会掉落,会长出新肉并慢慢愈合。   单元楼处传来骚动,是方才进入案发现场的那些警察出来了,他们还押着老道王仲,只不过温良那条看着就很结实的绳索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银光锃亮的手铐。   “别闹,别闹了,他们出来了。”温良忙往谢晋的方向跑,趁没人注意他偷偷打了个响指,障眼法解除。   刚才最后一个进去的卢副队走在最后面,他前面几个刑警在把王仲压上车后,都跑去找地方吐了,卢副队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抬腿向他们几个走来。   “案发现场,我们看过了。”卢副队点起一支烟,试图往下压住那反胃的感觉,“你们能一路查到这里,不容易,不过也多亏你们,那十几名孩子才能获救。”   “不客气的卢副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温良已经换上他那副待人接客的标准笑容,滴水不漏地答道,“你们是警察所以可能不信,那些风水迷信什么的,有时候在我们道士这里是非常管用的。”   卢副队没有接话,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看着温良,似乎压根就没把他的话当真。   “您一定好奇我们是怎么一路查过来的吧,这个我就要好好跟您讲讲了,我有个软件,叫滴滴捉……”   温良真假混说,一顿忽悠下让这位不苟言笑的卢副队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跟着这辆车吧,去市局做个笔录,到时候再详细说说你是怎么用罗盘定位找方向的。”卢副队有些头疼,他恨不得现在就送这神神叨叨的道士赶紧离开,但出于职责所在,他还是要追根到底。   “这个,呃,那个……可以稍微等一会吗?”温良朝着谢晋挤眉弄眼,谢晋看了半天才看懂他的口型,温良是在问他程在民什么时候来。   “其实,其实我们在报完警后联系了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他人应该就快要到了。”谢晋拿出手机,通话记录里显示他和程在民是在三十三分钟前曾经联系过。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到其中一个孩子家长过来?”卢副队眉头有紧蹙起来,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这个习惯,“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孩子家长怎么办,你再联系他,让那位家长直接去市局,正好一起做笔录。”   没有照明的路上,十几辆救护车呼啸着行驶在颠簸不平的路上,在那其中都是遭受拐骗被诱惑至此的孩子,同样的,家中还有那些担心已久的家长们。   谢晋乖顺地点点头,他依旧不敢直视卢副队的目光,正当他抽抽鼻子准备打出电话的时候,远方一辆开着远程大灯的小汽车向这边驶来。   那车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急刹车,一个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副驾驶冲出来,他的身后还有司机的叫骂:“哎!你还没给钱呢!那边的警察同志!这人要坐霸王车!”   中年男人只套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无袖背心,下身套着不合尺寸同样松垮的大裤衩子,他显然来得匆忙,根本来不及收拾自己。   “别跑!警察同志你们快抓人啊!”身后司机仍在叫喊,大概是由于身材圆润的关系,他向前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只能再继续求助于前方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警察。   “怎么回事?”卢副队手下的刑警上前询问,可没想到被中年男人直接推开,男人跌跌撞撞跑到谢晋身前,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谢老弟,昕昕呢?”来人正是程在民,他满脸的狼狈却遮盖不住眼中的狂喜和眼泪,“我儿子呢!”   --------------------   谢晋的故事最后讲,这里只是简单赘述一点点,具体警方为什么会开枪击中他也是放在一起说。 第六十一章 54个孩子   “程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谢晋忙伸手去扶,程在民刚才那一声听得动静不小,这周围都是些砂砾地,想必这一磕他的膝盖已经是见血了。   “昕昕呢,我家昕昕呢?”程在民却像听不到谢晋说话一样,双手紧抓谢晋的裤腿,他无视掉周围办案取证的警察,用恳求的语气一声声询问道。   谢晋不敢刺激程在民,他有些费力地把男人从地上搀起,打算先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料被旁边围观全程的卢副队抢先开了口。   “你们认识吗?”卢副队上下打量着程在民,片刻之后跟身旁刑警要了瓶水,“这位是受害孩子的家长?”   程在民在听到“受害孩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就不淡定了,他挣开谢晋的搀扶,转而扑向卢副队,他的情绪有些过于激昂,卢副队也是提前做了准备,轻轻偏身一闪躲了过去。   “你说什么?受害孩子?我们家昕昕……难道遇难了?”程在民不可置信地看着卢副队,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警察同志,我儿子难道,他,难道?”   “这位家长你先别激动,你儿子年纪多大,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卢副队把手中矿泉水递给程在民,“这次受害人很多,不止你儿子一个,现在他们都被救护车拉去医院抢救了。”   不止一个?受害的孩子不止一个?   程在民觉得世界都静止了,他的大脑无法转动,他无法思考,如果遇难孩子不止一个的话,那昕昕呢?会不会有危险?   现场有那么多忙碌的警察,这应该不会是一起小案子,如果昕昕真的遇难了,那他该怎么办?他怎么向病床上的母亲交代?   “程大哥,没事的!”正当程在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扣在了他因发力而紧绷的胳膊上,谢晋勉强朝他笑了笑,“程昕他没事的,刚才我见到他了,虽然因为脱水和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晕倒了,但应该没什么大碍。”   “真的吗?!”程在民黯淡的眼神一亮,随即有透明温热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谢老弟,昕昕他还活着吗,我家孩子,我儿子,他还活着吗?”   “嗯!还活着,还活着呢……”谢晋鼻子也有点酸,他有点想哭,但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掉泪,他只能咧着嘴角冲程在民傻笑,结果在下一秒眼前一晃,被对方一个熊抱搂进怀里。   “谢老弟,这次真的谢谢你!我……”程在民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他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埋在谢晋脖颈间,哭得一塌糊涂。   谢晋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想必埋在相对熟悉的人怀中哭泣,是这位父亲放松紧绷神经后最后的警惕了吧。   “没事的程大哥,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了。”谢晋轻拍程在民宽厚的背,轻声安慰道,“昕昕也被统一接去医院治疗了,你要不要现在跟过去?”   “不。”程在民突然抬起头,糊满眼泪的脸上满是怒色,他张望四周,眼神中迸发出来的火气恨不得要化为最锋利的刀刃,“那人**在哪?我今天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带有目的主动殴打他人,那是涉嫌违反故意伤害他人罪,是要吃牢饭的。”   卢副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程在民顺声望去,怒气冲冲地正巧与卢副队对了个正着,“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们不可以,但我是警察。”卢副队脸上冷意显而易见,他见包括自己同伴在内的几人都在看他,突然笑了,“当然,我也不能因公务便利打他,但我好歹可以向上级争取一下,让他感受一下更为痛苦的枪决。”   程在民明白过来后,抿嘴对着几人就要下跪磕头,他这副举动被眼疾手快的卢副队给阻止了。   “行了,赶紧把车钱付了去医院看护孩子吧。”卢副队一指在不远处不明所以看戏的出租车司机,摆摆手示意程在民快去,“对了,一会去医院让我们队员送你就行。”   程在民感激地道谢后奔向出租车司机,谢晋看着他奔跑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心:“卢副队,我能不能……”   “不能。”卢副队连完整的话都没听完,直接就拒绝了谢晋的请求,“反正都是些我不能同意的条件,你不会是想陪同他去医院吧?”   ……不愧是刑警,一眼就能猜出别人心思。谢晋不吭声了,他小心翼翼观察片刻,发现对方并未有责备他的意思,这才点了点头。   “那就更不行了。”卢副队此时已经点上了一支烟,但他不抽,只是叼在嘴里,“你们两个是现场唯二的成年目击证人,都得跟我回局里做笔录,还有旁边那非要跟着上救护车的小孩,他是谁家孩子?”   “罪过罪过,这就是我刚才提到在APP下单那位施主家的大儿子。”   温良刚才不作声装哑巴,等程在民走远又开始对着卢副队神神叨叨,只见他摇头晃脑,故意将尾音拖得极长,“这位小施主也是担心胞妹,所以才……”   “你还是先把嘴闭上吧,一会到局里跟他们讲这些。”卢副队似乎有些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后,刚才被下令看紧温良等人的刑警把他们请上车。   回头注视着那间散发诡异红光的屋子渐行渐远,谢晋内心有些复杂,跟他们一同上车的还有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的章驰,这半大少年刚才哭闹着非要上救护车,最后在警方的劝说下才跟着谢晋上前往市局的警车。   “别担心了,你妹妹不会有事的。”谢晋从包里掏出最后一块饼干,塞进章驰手里,“今天晚上辛苦你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到了警察局,你就把亲眼所见告诉他们。”   谢晋微微偏下头,在前方警察看不到的死角里又偷偷嘱咐了一句,“挑能说的说,他们看不见那些东西,所以……你懂吧。”   “嗯,谢谢。”章驰会意,他知道即便自己将看到的那些说出来,正常人也会当他是魔怔了,是在胡说八道,就更别提警察了。   他偏头看挤在靠门位置的纪端,那青年也在看自己,脸上还带着不友好的敌意,章驰眯上眼咧了咧嘴,不说话了。   到达谭江市公安局后,他们被分开带去不同的屋子,温良瞥见从另一辆车下来的卢副队,笑嘻嘻地腆着脸又要凑上去,却被对方无情安排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刑警,章驰因为是个小孩,所以带走他的是个女警。   “你,跟我来这边。”卢副队指指谢晋,率先向三号审讯室走去,谢晋跟在他的后面,因为纪端在身边陪着,谢晋并没有之前那般畏缩。   三号审讯室并不大,正正当当的空间布局,被隔音材料板软包的墙面入眼是清一色的蓝。卢副队扯开椅子,对谢晋道:“坐,不用太拘谨。”   不好的回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谢晋硬着头皮坐下,眼角余光不住地看身侧站立的纪端,青年表情不是很好,冷着一张脸,碍于卢副队看不见他所以没有说话。   一同跟着进来的是刚才开车那名刑警,他手里拿着份资料,落座后递给卢副队看。   “那行,现在开始吧。”卢副队快速翻阅完那沓还残有余温的资料,看向谢晋的眼神不带一点犹豫,“你叫谢晋,对吧。”   “嗯……我是谢晋。”谢晋不想被卢副队那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他有些闪躲着避开,“我今年32岁,职业是探灵主播。”   “挺熟练的,之前犯过事进来过?”卢副队却咬死谢晋闪躲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看你的个人信息里显示,两年前你疑似故意谋杀团队成员而被刑拘,这个记录你认同吧?”   肉眼可见的,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身子一抖,卢副队默了几秒,继续说,“我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最终说你是被诬陷也好,或是案子另有出入也好,你现在再一次坐进审讯室已成事实,说说吧,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身侧纪端在狂怒,他恨不得坐在那里被审讯的人是自己,谢晋垂着脑袋,曾经埋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挖掘出来,他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洞穿了一个大口子,血淋淋的生疼。   “不说话?好。”卢副队突然发力,一巴掌拍向面前案板,“你知道这次拐卖事件中死了多少个孩子吗?54个,据目前统计是54个!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找到尸体残骸的,整整54个孩子!”   54个……谢晋抖得更厉害了,炼丹炉中他们只是草草一瞥,就已经被其惨象镇住了,但从来没想到遇害人数会高达五十余名。   “谢晋,我不管你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五十多条孩子的命,你忍心吗?”   卢副队单手攥拳,砸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他似乎认定谢晋是知道些内幕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想尽方法从谢晋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在看到谢晋在公安内网上的个人信息后,卢副队不是没想过怀疑谢晋,但他在说完这番话后,再一抬眼望着对面男人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哭了。   卢副队从警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犯罪嫌疑人悔之无及的哭诉,但谢晋却与之不同。   男人先是低声啜泣,他的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念叨孩子孩子,紧接着他攥紧胸口的衣服,似是绝望且无能为力地低吼一声:“怎么会,怎会有这么多的孩子遭遇不测!” 第六十二章 如果我消失了   谢晋大口喘着气,泪水模糊了视线,让他无法看清对面卢副队的表情,倒是身旁的纪端早就冲过来不断拍打他的背。   “谢晋!什么都别想,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纪端哪里还顾得上卢副队会不会发现自己,谢晋就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他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   纪端刚想把男人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时,他的手却兀自穿透了谢晋身体,在空中虚虚一抓,他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太能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不正常,之前他能感知和触摸到谢晋的一切,现在做不到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纪端深知自己身体情况,之前温良也说过他身上诅咒被老道王仲触发,那他现在碰不到谢晋一定与萨满脱不了干系。   椅子上谢晋喘气已经十分困难,纪端看他抖着肩膀,发出几声急促的干呕声。   “快拿垃圾桶,他要吐!”卢副队见身侧刑警已经看呆了,他快速矮身操起桌边的垃圾桶塞进谢晋怀里,谢晋也没有犹豫,抱着那套着黑色垃圾袋的垃圾桶撕心裂肺地吐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卢副队站在纪端刚才所在的位置,替他顺着谢晋后背,“哎,我刚才说话有点重,希望你不要介意。”   对于卢副队的抱歉,谢晋只是晃了晃脑袋表示没事,他整个人还在不住地颤抖,吐出来也都是些胃酸和胆汁的混合物,喝了口对方递来的水,谢晋虚弱道:“在现场的话,还发现了什么……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卢副队看着明显打蔫的谢晋,还是点点头:“可以,据我们现场勘查的人员描述,那口炉子是发现尸体最多的地方,其次就是囚禁孩子们的地下室,东南侧的角落堆放着一些遗骸。”   看着面前谢晋脸色再次转青,卢副队立刻又说,“虽然作为警察我不认同你们这种冒着生命危险接近变态杀人犯的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们确实成功救下了十三名孩子,帮他们逃离了魔爪。”   “那些孩子,在医院还好吗?”谢晋长舒一口气,直到现在才感觉自己可以勉强正常呼吸了,他借着喝水的动作抬头,用余光扫到纪端就站在自己身后,稍稍放下了心。   “抢救的还算及时,大多数孩子都有点脱水,输几天液就能有好转了。”卢副队一番话如同一针定心剂,让一直不安的谢晋终于在这个不太平的夜晚得到些好消息。   接下来时间里,卢副队又问了谢晋一些他们在那栋矮楼中亲眼所见的事情,谢晋按照之前他们商量的那样,择出灵异部分跟卢副队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包括受害儿童之一章星盈的亲哥哥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那个小孩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卢副队单手转笔,在进到这间审讯室之前他听温良念叨太多什么鬼啊神的,现在听谢晋讲述实际情况后,竟也不觉得离谱了。   “章驰听说我们是他父亲找来寻找他妹妹的人,曾再三要求和我们一起行动,他是未成年人,所以我们拒绝了他。”   谢晋暗自咬着自己舌头,他说谎时会忍不住结巴,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让自己不停断句,“我们在夜间调查的时候发现他在自家店铺前跟着一个黑衣人走了,于是就远远地跟在后面,打算黑衣人把我们带到目的地再打报警电话。”   “黑衣人?王仲还有同伙?”卢副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抿着嘴唇,在本子上这下“黑衣人”三个字,“能跟我描述一下对方大致的身体特征吗?”   谢晋狠狠地咬了下舌头,他总不能和卢副队说那所谓的黑衣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一团黑乎乎的人形怪物吧。   “是,好像是一个矮个子的女人,那边道路没有灯,我没有看清楚。”   卢副队点点头,他沉思了片刻又说:“嗯,黑衣服女人,据我们初步勘察来看,现场并没有发现这个同伙,看来有很大几率是逃跑了。”   不是跑了,是魂飞魄散了……谢晋暗自腹诽,这件事章驰在等警察来的时候跟他讲过,有一个名叫杜美美的女孩,曾在他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帮了他一把。   “我想在一切结束以后去她家里看看,她想让我给她爸妈带一句话。”那个时候章驰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格外坚定,“虽然她没有说完那句话,但我能感受到她内心渴望表达什么。”   谢晋收回思绪,坐在他对面的卢副队也没有追着问下去的意思,两人就这个问题又聊了好一会,谢晋这才被告知可以出去了。   走出审讯室,他在走廊碰到了同样刚出来不久的温良,这个家伙竟然跟给他做笔录的刑警勾肩搭背起来,还杵在那里说个不停。   “噢,你出来了。”见到谢晋过来,温良停止他的攀谈行为,顺便还瞄了眼跟在谢晋身后有些异常沉默的纪端,“咱们可以回去了,最近一两周尽量不要离开谭江,说是会不定时请咱们过来协助调查。”   “章驰呢,他出来没有?”谢晋张望四周,没有发现少年身影,“应该不会太长时间的啊,怎么还没出来。”   “你说那小子啊。”温良笑着揽住谢晋肩头,“刚进去没多久就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去医院,他老爹赶过来已经把他领走了。”   两人在前面谈话间,纪端就跟块木头似的站在后面,他凝视着谢晋那张时而担忧的脸,没有任何表态。   “如果我消失了,谢叔应该也会为我感到难过吧?”纪端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后这个念头如同滚在地上的雪球被逐渐放大,“一定会的,像谢晋这种心软的人,说不定还会伤心好一阵子。”   他突然感到有些庆幸,自己遗失了大部分记忆,在这个世上可以说是孤零零一个人,如果真的走到最后一步的话,还能有个谢晋能以这种方式记住他,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纪端怀揣着他那点小九九,跟着谢晋和温良二人走出市局大门,一走出公安局大门,谢晋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给人已经在医院的程在民打电话确认程昕安全。   “……是吗,那太好了。”在得知程昕只是单纯脱水昏厥,输了些液体已经转醒后,谢晋这才稍稍放下心,他和程在民约好白天再来探望,挂断电话的时候看到温良拍着肚子说饿了。   “我们去吃饭吧吃饭,忙乎一晚上还放了不少血,我快要饿死了。”温良拿出他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快五点半了,烧烤摊是不敢奢望了,咱们找家早点铺吃点东西去?”   谢晋向来随和,他怎么样都行,更何况上顿饭还是昨天下午吃的,他也是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最反常的是纪端,平日里最喜欢和温良唱反调斗嘴的青年今天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乖顺地跟在谢晋身后一声也不吭。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因为还没到公交早班车的时间,他们在步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找到一个已经营业的早餐店。   “老板,十个包子三碗老豆腐!”因为纪端乖顺的没有回怼,温良袖子一震颇为慷慨地付了早餐钱,他们按照惯例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谢晋则是站在老板身边排队。   “今天挺反常啊,这可不像是你。”温良掏出他的烟杆美滋滋吸上一口,嘴里还不忘揶揄着怀揣心事的纪端,“怎么了,没做什么亏心事吧?”   “没。”纪端闷声回道,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谢晋身上,不舍和留恋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温良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最后挑了挑眉吐出一口烟。   “一副得了绝症下一刻就要死掉的模样,你怕不是做了亏心事,你这是魔怔了啊。”   谈话间,谢晋端着餐盘已经向这边走来,纪端并没有把自己身上的变化告诉温良,他压低声音憋出两个字:“别告诉谢晋。”   温良将将收声,眼中含笑看着谢晋离桌子越来越近,他在谢晋停在桌边时突然出声:“谢晋,他有事瞒着你!”   这家伙!   纪端险些拍桌怒起,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反驳温良说的话,而是让谢晋不要知道这件事,他有些虚心,在谢晋疑惑的眼神中辩解:“我没有。”   “你们两个又在闹着玩了吧。”谢晋没有在意,因为纪端今天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他全当这是温良在搞怪调节气氛。   放下餐盘,谢晋把其中一碗豆腐脑端到纪端面前,顺便抬手想揉揉青年的头发,可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纪端额头的时候,平日里很喜欢这些小举动的青年竟然缩起脖子躲了过去。   谢晋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这尴尬的瞬间:“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那就快吃点东西吧,心情会变好的。”   他从桌子一角拿过浸泡在水碗中的不锈钢勺子,朝纪端手里递去,却没想到青年竟然不接。   “谢叔。”纪端埋着脑袋,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们吃吧,我不饿,我想去那边走走。”   他抬手往身后一指,谢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小公园。 第六十三章 可是你亲我了诶   桌上豆腐脑还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纪端歪斜着身子,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噢……那你去吧,不要走远啊,一会我们过来找你。”谢晋没有多问什么,他看着青年失落落的背影消失在公园入口,转头看向温良,“纪端他怎么了?”   “这我怎么知道。”温良捏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被烫的合不拢嘴,“那家伙平时和你形影不离的,突然这么反常肯定是有事瞒着你。”   纪端有事瞒着我?   谢晋捏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滞,他知道纪端并非那种会把心事憋在心里的人,如果说纪端真的有心事,那应该是和他有关的。   “纪端他不会是想离开吧?”   就在温良埋头大快朵颐的时候,身旁谢晋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来,温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他能去哪?”   “我不知道……哪里都有可能。”谢晋手中薄薄的铁皮勺子被他无意识的动作捏得有些变形,谢晋哪里还顾得上去填饱肚子,他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一点头绪。   “纪端和我,他说我们是互赢互利的搭档,他陪我探灵,我帮他找回记忆,可最近……”谢晋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抬头看了眼温良的脸,把话憋了回去。   如果换位思考,他和纪端之前的矛盾是存在的,最近探灵直播带来的收益和播放量是以往的数十倍,但答应纪端的事情他却没能做到,因为一直以来处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谢晋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放下勺子站起身:“我要去找纪端。”   说完也不等温良反应,拔腿就往小公园方向跑,被独自扔下的温良抓着咬了一半的包子,看着那个瘦巴巴的男人慢慢跑远,他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将剩下一半包子丢进嘴里咀嚼,温良向后一倚,老旧铁管椅子发出难听的“吱扭”声响,温良看着发沉的天空,喃喃地说了一句:“真是,要变天了。”   谢晋从没觉得自己跑步有这么慢过,他后悔刚才让纪端独自一人去散心,如果青年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消失了,他无法接受,更不能原谅忽视青年内心的自己。   他在迈进公园石门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谢晋向里跑了几步,最后在离入口处不远的岔路口停下脚步。   因为时间还早,再加上下雨的缘故,公园里少了平日里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谢晋四下张望,却无法分辨纪端究竟是向哪个方向走了,心中焦急万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每条小路呼唤起纪端的名字。   “纪端!纪端你在哪里?”谢晋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路跑去,刚刚开始飘洒的雨水溅起泥土芬芳,脚下石子路也变得有些潮湿打滑,谢晋没再停下过脚步,一口气把整条路跑到了尽头。   没有纪端身影,小路尽头是一间公共厕所,那里有个头上蒙着块花布的清洁工阿姨,见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晋,她也有些疑惑。   “咦?小伙子,你丢东西了吗?”清洁工阿姨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收集箱里,颇为热心的迎上谢晋目光,“丢的什么呀?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抱着有病乱投医的心理,谢晋知道清洁工阿姨也许只是个普通人,但他还是问道:“那个,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路过这里?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着一件灰白色棉短袖,长得很好看……”   “不是丢了东西啊。”清洁工放下手中工具,仔细想了想,“没有,我四点半就在这边打扫卫生了,没有见到有人从这边过来,你刚才走到那条路过来是这间厕所,从那边绕一圈过去就能到湖那边去,你朋友是不是去湖边了?”   “呃好的,谢谢您。”   匆匆谢过清洁工,谢晋又照着她指的那条路往前跑,毛毛细雨已经变成豆大的雨珠,砸在皮肤上有些渗着寒意,谢晋却没有在意,他扒开前额被打湿有些妨碍视线的刘海,向公园中央的人工湖跑去。   雨中的湖面泛着一层雾气,谢晋在临近湖边时险些滑倒,他眼疾手快抓住了石桥扶手,稳住自己身形。   他一路过来公园里依旧没有人,青草掩盖的泥土乐园中有野蛙在鸣唱,谢晋却没有半分想要欣赏的意思,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望着湖面的凉亭,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晋没敢出声,他怕惊动沉浸在自我中的青年,于是他冒着雨踏上石桥,一步步向凉亭走去。   亭中,纪端两条腿跨在栏杆外面朝湖水坐着,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身体的事情告诉谢晋,突然被身后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打断思绪。   纪端猛地回神,与悄然向这边靠近的谢晋大眼瞪小眼对了个正着,纪端有些意外,脱口而出:“谢叔?你怎么……”   “你在干什么!”谢晋不等纪端说完,冲上来就要拉他,“赶紧回来,把脚放在外面……你是想寻短见吗!”   “我没有……等下,不要碰!”纪端想躲,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能和男人有肢体接触的,但这么短的时间他又是背对谢晋,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手从空中虚虚划过,没有接触到人体的实物感,谢晋当下一愣,他还以为是错觉,又伸手去抓,结果自然和第一次是一致。   “纪端,这,这个是怎么回事?”谢晋反复攥紧拳头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着掌心,趁着他愣神的工夫,纪端已经从栏杆外翻了进来。   他盯着面前被雨水彻底浇透的男人,伸手想去替谢晋擦脸,但一想自己现在又碰不到对方,只得无奈地扶住额头:“所以说,我才想一个人静静。”   “静静,静静能解决问题吗?”也不知道是雨水导致全身发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晋哆嗦着身子向前几步,仍不想放弃去碰纪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温良不是帮你保住魂魄了吗,为什么,这次为什么会碰不到了?”   谢晋感觉自己鼻子酸楚得难受,眼前也不知是被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却扑空了那个怀抱。   “呜呜……”谢晋再也忍不住,伴随着亭外拍打在湖面的雨声,哭出声来。   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被雨水浇透的三十多岁男人,当着青年的面哭得稀里哗啦,想想都觉得可笑。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陷入难过情绪的谢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揽入一个轻飘飘的怀抱中,泪眼婆娑间他抬起头,撞入视线的是青年那张放大数倍的脸。   “别哭了。”纪端捧起谢晋湿乎乎的脸,十分诚恳的在那冰凉嘴唇上落下一吻,“别哭了,谢晋。”   没有实感,仿佛是空气落在嘴唇上的感觉。   这一下让谢晋的泪水流淌地更加汹涌,他不知脑子里的哪根弦断了,即使在触碰不到纪端的情况下,还是用力环住对方脖颈一拉,他将悲伤和无能的愤怒化作力气,回敬了纪端轻如鸿毛的那个吻。   “别,别死……我不想让你,呜呜……”谢晋哭得断断续续,但他的想法却准确无误的表达给了纪端,两人站在透风的凉亭内接吻,彼此却都对这个迟来的表意感到懊悔。   要是能再早一些说出口,说不定纪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如果能早一些,唇上传来的触感一定是温热的而并非冰凉。   谢晋的双肩不断颤抖,他无力抬手拖住自己发沉的脑袋,难过的感觉让他快要窒息。   “谢晋,我会好好活下去,这次不只为我自己,我也会为你好好活下去。”纪端不忍再看男人崩溃,即使身体最终还是会魂飞魄散,他依旧愿意用谎言再去隐瞒一段时间。   纪端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摸向谢晋的脸,当手指触碰到同样冰凉的脸颊时,两人都是一愣。   “怎么回事,又能碰到……呃!”纪端还没从震惊缓过神来,身子突然被谢晋用力抱住,他低下头想去看谢晋表情,殊不知下一秒被男人问了个正着。   那真是个激烈而又漫长的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有震惊后的狂喜,似乎要将人撕碎了吞进肚子里,也要记住那血液的味道。   纪端被咬得有些吃痛,但他却没有反抗,顺势张开嘴探进男人口腔,让自己的血味同时弥漫在两个人之间。   “谢叔,接吻应该是这样的。”他趁谢晋松懈时反攻为主,灵巧的舌化身鲜红肉龙,攻进对方口腔,血味被津 液混淆,不再那么浓郁,但纪端的体温在逐渐升高,似是有恢复往常趋势。   谢晋的神经本就一直紧绷,他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很快就承受不住窒息感有些脱力了,他没再哭泣,只是把自己的脑袋埋在纪端怀里,感受着那宽厚胸膛逐渐燃起的温度。   “不要再离开我了,求你……”谢晋的声音从纪端胸口处传来,有些闷闷的,“不然我真的会疯掉。”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用耳语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出口,纪端耳畔全是风雨呼啸,一时间没能听清:“不然你会怎么样?”   谢晋没有回话,只是用脸蹭了蹭纪端胸膛,看来是不想重复第二遍的话。   看着男人有些微红的耳尖,纪端后知后觉刚才谁才是主动方,他压低下巴凑到谢晋耳边:“谢叔,可是你刚才主动亲我了诶,占完我便宜却不肯重复说过的话,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谢晋肩膀又是猛地一抖,显然他并不想直面这个问题,才会主动埋进纪端怀里去逃避。   --------------------   独自跑开的纪端像不像只郁郁寡欢的大狗勾(尺v尺) 第六十四章 风雨见真情   “谢叔?”纪端把自己下巴压得更低,他凑到男人耳边故意向那只通红的耳朵吹气,“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风雨中,谢晋的身体明显一抖,他向侧面稍微倾斜了身子,但似乎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以躲,只得再次埋回青年胸膛装鸵鸟。   “好了,不逗你了。”纪端抬手别开谢晋的湿发,正色道,“我向你保证,有我在的每一天都不会离开你,如果哪一天我真的……”   他还没真出个所以然,嘴巴就被突然弹起脑袋的谢晋捂了个正着,纪端有些错愕不及,他看着自己胸前还赤红着脸的男人,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瞳孔中的恐慌。   “不要说,拜托……”谢晋执拗地摇着头,看那表情似乎他在下一秒又要哭了,“我们想办法,我帮你想办法,一定能解决诅咒的,绝对可以……”   纪端端详着谢晋的脸,虽然那表情看上去极度不自信,但这番话却被对方说得极其诚恳,真是……完全无法反驳。   “知道了,一起想办法。”他拿掉谢晋的手,捧在嘴边轻轻一吻,气氛正好,纪端正想趁着刚才余温继续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聒噪的声音。   “哎哟,总算找到你们了!”   屹立在水面之上的石桥正中央,温良撑着把大得有些过分的黑伞,宛如前来索命的阴间使者,悄无声息出现在那。   “这么大的雨,还不回去啊?你们两个在那儿干什么呢?”温良继续朝凉亭方向喊,雨点砸落在他宽大厚实的伞面,震得他几乎听不见纪端朝自己说了句什么。   “这俩傻玩意儿,不带伞就跑出来,还得是我。”温良自顾自嘟囔,他扛着那把黑伞慢悠悠向凉亭走,片刻之后他见到了凉亭里的二人真面目。   谢晋湿的最厉害,不过纪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一米距离,尤其是谢晋,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有些可疑。   “我说你们二位,这个天气跑到这种地方谈人生理想,谈得怎么样?”温良将伞靠在自己后背,狭长细眼打量面前淋成落汤鸡的二人,“所以心结解开了吗?”   “什么心结,你这道士在胡说……”纪端在刚才和谢晋的对话中心情好了不少,他刚要像往常那样习惯性怼温良几句的时候,身子被谢晋扒拉到一旁去了。   “温良,刚才纪端的身体碰不到我了。”谢晋似乎对这件事十分上心,他拽过无辜伸手的青年,“但是现在又能碰到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凉亭外依旧大雨瓢泼,温良即使站在伞下,他那身长袍几乎也跟湿了没什么两样,他单手托腮端详着满脸嫌弃的纪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这是因为时效性啊。”   “时效性?你是指用诀压住纪端体内诅咒是有时效性的吗?”谢晋脑子转得飞快,他清楚记得温良在那栋矮楼中说过的话。   “自然是指那个。”温良举着伞在纪端面前来回踱步,他在纪端狰狞地注视下抬手搭上青年肩膀,“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萨满诅咒就像一个阀门,我所能做到的只能用净心神咒保住这家伙魂魄暂时压制,而无法做到完全抹除。”   “……我以为你挺厉害的,没想到连你都搞不定这该死的诅咒。”纪端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忍着怒火扒掉自己肩膀上的手,揶揄起温良。   “我承认我是挺厉害的,但术业有专攻,说到底萨满的源头是古代北方民族信仰,但在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茅山道士,专业上是不对口啊。”   温良眯了眯眼,乐呵呵对上纪端视线,“不过好歹是吃这碗饭的,虽然我不能帮你解除诅咒,但可以找人帮你。”   “那纪端现在,他身上的时效性会不会让他魂飞魄散?”谢晋紧追不舍,他问出心中最担心的问题,“我记得没错的话,净心神咒只能起到保魂护魄的作用,像是纪端这种情况,能保证在他身上的时效性吗?”   “安啦。”温良抬手摸摸鼻子,他朝谢晋咧了咧嘴,“问题不大,但时间有限,你们想如果身体里长了一颗肿瘤,医生一味地只是做保守治疗而不是切除病根,这能行吗?”   谢晋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那不行,肿瘤也许最终会恶化变成癌症。”   “嗯哼,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找到切除病根的方法,纪端身上的诅咒不抓紧解除,他这已经犯过两次,不然真等到最后时刻,恐怕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没必要把我说成是癌症晚期的患者吧,听上去很奇怪的。”纪端在温良说完后嘟囔一句,他没有反驳,只是偷偷看了眼谢晋的反应。   男人听得很认真,他脸上坚毅和担忧并存,一副像是做好一切心理准备的模样。   还好,至少开始有心理准备了。   纪端在内心悄悄叹了口气,即使谢晋不让他说,他心里也明白得很,如果真走到最后无可救药的地步,但至少过程他是全程参与了的。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希望自己不会给谢晋带来太大的遗憾。   “既然萨满和你专业不对口的话,那我们要去找谁?”谢晋继续紧追不舍,恨不得把满腔疑虑一下子都问清楚,“至少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温良你应该算是最厉害的了。”   “你可真是太抬举我了,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温良摆摆手故作低调,他沉思片刻又道,“我们稍作整顿,先配合警方把眼下这件事处理好,然后我们就朝东北方向出发。”   温良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让两人面面相觑,谢晋蹙眉思考片刻后,又问:“我们要去的地方,可以解决纪端身上的诅咒吗?”   “具体能否解决还是要到那里再看,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在那个村子里你能得到你心中最最渴望得到的答案。”   温良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纪端的,纪端没来由的觉得眼部神经一跳,有种被窥探内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话说你们两个不困吗?”温良话锋一转,他的语气一下子松懈了,他打着哈欠提醒,“一夜没睡还在雨水里浸泡将近一个小时,还是说我该称赞你们年轻真好吗?”   如果是平常此时天色应该已经全亮了,但碍于下雨变天,依旧是雾蒙蒙的,甚至会给人一种现在是下午的错觉。   谢晋没想到自己和纪端在凉亭期间时间竟然过了这么久,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只进了水的老式手机,果不其然再次无法开机了,只能将眼神投向温良。   “都快七点了。”温良哈欠连连,他撑着伞向凉亭外探头瞅了一眼,发现雨似乎下得小了些,“现在下得小,你们两个是打算自己回还是跟我一起?我倒是不介意和两个落汤鸡一样的家伙共撑一把伞。”   “可是医院那边……”谢晋想起获救的十三名孩子,心中还是有所惦记,“我有点不太放心。”   温良挑了挑眉,他看着谢晋眼底明显的青晕,也看到了男人在说出这句话后其身旁的纪端轻微的表情变化。   “我说你啊,你又不是医生,在长达十几个小时后的劳累后去了又有什么用?”温良指了指纪端,故意拉长声线,“再说,你宝贝的这家伙都这样子了,你还忍心让他陪你跑这跑那儿吗?”   谢晋怔了怔,他下意识望向纪端,青年的身体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不久前那不切实际的触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纪端,他怎会再让对方跟着自己奔波。   纪端也很配合,他故作虚弱地踉跄几步,抓起谢晋的手道:“谢叔,我们先回家吧,等到休息好后再去医院也不迟,嗯?”   “好吧……那我们先回家。”谢晋在内心衡量过后做出决定,他抬起手背放在纪端额头,“你现在的状态,会不会发烧?”   “不知道,说不定也许会呢?”纪端积极回应着谢晋所说每一句话,在谢晋看不到的死角里,他破天荒对温良做了一个口型。   “谢了。”   温良轻轻一笑没有作答,他高举起伞招呼二人都挤进来,出凉亭的时候这才发现即便是这把大到夸张的伞,三个大男人同时撑还是会挤。   “你们都挤……?”温良刚要说话,却觉得左边肩膀传来一股力,他扭过头发现是纪端推了他一把。   纪端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向来时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即便两人并无对话交流,温良想不猜到他的意思都难。   “怎么了?”谢晋抬头,他没注意到两人刚才的眼神互动,他仍然沉浸在温良口中那个东北方向的村子,没有仔细去听。   “没什么,走吧。”温良默默将雨伞向谢晋方向倾斜,伞面完全将男人湿透的身子遮住,反观左侧纪端却大半个肩膀淋在了雨中。   谢晋没有发觉,他跟随着温良的步伐节奏向前走着,耳边风雨声乱作一团,谢晋不知哪根神经跳动,突然问道:“温良,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就是。”谢晋有些犹豫,他眼角余光试图去捕捉温良左侧的纪端身影,“这个有点……”   “但说无妨,你说就是了。”温良依旧笑得人畜无害,“你说出来我才能给你解答不是吗。”   “啊,就是,我能问下你一直肯帮助我们的原因吗?”谢晋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话一出口他明显有些紧张,视线紧紧地盯住温良侧脸,“我还欠着你之前的医药费,你帮纪端也是……”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石桥上,温良突然止住脚步,气氛霎时凝固起来,只有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格外的聒噪。   纪端和谢晋同时望向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白发道士,这个问题也一直盘桓在纪端心中,只不过他没想到谢晋会率先于自己问出来。   “我们不是朋友吗。”温良开口说道,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少许笑意,“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说过他很有钱,我的价格可不低哦?”   --------------------   新篇章会涉及很多民俗知识点 因为要完成毕设的缘故也许不能像之前那样一周三更呜呜……新篇章是纪端篇,我也想好好琢磨剧情好好写,宝子们多多理解 第六十五章 一起洗?   “至少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是那样没错。”纪端在一旁接茬,他表情很放松,说话间甚至还带上开玩笑的口吻,“如果你能帮我去掉诅咒的话,我会明码标价报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良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子去了,“我帮你解除诅咒,说不定还能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钱的话……好说,到时候看在朋友的份上给你打折。”   雨声嘈杂,伴随着温良满怀欣喜的絮絮叨叨,他们三个大男人在雨中漫步前行。   走出公园时已经到了早高峰,谢晋尝试去拦路过的出租车,不过不知道是他们一行人淋成落汤鸡的的模样太过于赫人,还是早高峰的出租车都拉满了乘客,他们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都没遇到一辆空车。   “怎么办,我们要不去坐公交吧?”谢晋悻悻地收回发酸手臂,回头去看纪端和温良表情,“这里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徒步走回去有点不太现实……”   “我都可以,总比走回去强。”温良把视线放到不远处的公交站,此时正巧有一辆公交眼见着即将驶入站台,温良赶忙招呼二人加快脚步向车站冲去。   “404路,能到你家吗?”温良把伞抬起了些,他眼神出奇的好,一眼就辨认出还在雨雾中移动中的是几路公交车。   “能到……唔!”谢晋话音刚落,就见温良一条胳膊横向穿过他面前,伸到了伞外向司机挥舞起来。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司机师傅并不像平时那样着急火燎地一脚油门就走,而是即便在站台乘客都上车后还慢吞吞等了一会儿。   “谢谢。”温良收起伞上车,他从脸上的挎包里掏出有些潮湿的钱袋,将几张纸币一并塞入钱箱,“两个人的。”   他的身后是颇为狼狈的谢晋,白色旧棉T恤透了肉色,热心肠司机一眼望过去有些没忍住,搭话接了一句:“小伙子挨浇了吧,快上来车里今天没开冷气。”   谢晋有些不好意思,他手臂交叉护在胸前,点头向司机致意后就快速跟在温良后面上了车,司机向后视镜瞄了一眼,这下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谢晋了,而是谢晋身后跟着的另一道同样湿透的人影。   “等下,后面那小伙子你没投币……?”司机从驾驶室探头望去,谢晋身后哪里还有人影?早高峰的公交上挤满了人,刚上车的那两个年轻男人就在距离驾驶室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不见任何异样。   “奇了怪了,刚才明明看到了……”司机嘟囔一句扭过头,他不能再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只能踩下油门缓缓启动车子。   驶出站台不远处就是红灯,司机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再次向后视镜偷偷瞄去……他惊恐地发现,刚才明明不在的那道人影又出现在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身边,那湿哒哒的手臂甚至还搭在了男人肩膀!   司机表情有些扭曲,开了几十年公交车的他强装镇定,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下雨天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招上来了,但问题那东西为什么就跟着那男人?会不会那男人一下车就没事了?   他在内心做天人交战,犹豫片刻过后摸摸将手摸向驾驶室窗边挂着的楞严咒。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切污秽之物速速远离我……”司机哆哆嗦嗦地将楞严咒戴上,绿灯亮起时他握方向盘的手都还有些颤抖,他疯狂在心中祈祷那两个男人快些下车,赶紧把那脏东西带下去才最好。   过了几站地,车上乘客蠕动着向后走了一波又一波,谢晋注意到身旁青年频频回头,总是往前方望去,便小声问他:“纪端?你怎么了?”   “没什么。”纪端收回视线,他搭在谢晋肩膀的手臂滑落至男人腰间,稍稍用了些力气将谢晋往后门的方向带了带,“就是感受到了不太友好的视线,下一站就到了,在这边站吧。”   公交车稳稳地停在站台前,三人依次下车,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三个下车的同时,公交司机终于将一颗心安稳地放回肚子里。   大概是这求佛祖求菩萨换来的安心感觉所致,司机一脚油门将公交车开得几乎要飞起,在站台前的水坑中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车身远影以及溅起半人高的泥水向刚下车三人砸来。   三人不及避闪,被公交车溅起的泥点子甩了一身,尤其是站在最靠边的纪端,更是无辜的遭了殃。   纪端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只因湿发遮盖显得有些阴气森森,但他现在被溅起的最大泥点击中并糊了一脸,倒有种调皮熊孩子以一己之力炸了粪坑后,又惨又好笑的无力感。   “纪端你没事吧?”谢晋身上虽然多少都沾了泥点子,但比起纪端这惨状要好的太多,他手忙脚乱地找寻身上能擦掉污迹的东西,却忘记自己现在也只剩下一件透着肉色的湿漉漉T恤。   “哈哈哈哈哈!”身旁传来温良毫不留情面的爆笑,这家伙鸡贼得很,刚才一见到泥水飞起就迅速躲到了两人身后,现在他身上除了湿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刚才那司机应该是看到你了。”温良瞄到纪端那张黑了一半的脸,清清喉咙正色道,“多半是被吓着了,所以才跑那么快。”   “啊?他能看到我?”纪端抹掉脸上带着臭味的污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带着怒意啧了一声,“啧,后视镜……”   “你就认了吧,毕竟逃了车票还被人发现,这身污泥就当做代价好了。”温良摆摆手撑开黑伞,谢晋家从车站走还要一段距离,“走了,赶紧回家睡觉。”   “……”   三人又步行了将近十分钟才回到家,一进门温良就开始脱衣服,他赤着膀子只剩下一条底裤,一头栽进自己被子里,倒头大睡。   谢晋则是进到卫生间开始放热水,老房子的取暖设备也是最老款的,需要放很长时间才能让热水流出来。   他没有洗澡,只是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用毛巾蘸着还透着凉意的水擦了擦身子,身上仅有的热气很快就被蒸发掉,谢晋换上另一件宽大短袖,准备喊纪端来洗澡。   谢晋推开厕所已经翘边的木门,发现青年就站在外边,他身上溅有泥渍的衣服已经被脱下,同温良一样赤着上身。   “洗好了?”见谢晋开门出来,纪端上前一步端详着男人尚且有水珠滚落的脸,“我怎么没听见水声?”   谢晋哑口无言,他不知道纪端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用凉水擦身的事情告诉青年,支支吾吾半天只能点点头:“……嗯,我身上不脏,所以就没洗。”   他推着纪端的臂膀同时催促,“你快去洗吧,热水我都放好了,再不去一会儿又要重新放了。”   可纪端纹丝不动,谢晋有些心虚,抬眼就见对方的手朝自己脸贴来,谢晋下意识往后想躲,手腕却被纪端攥住。   “别动。”纪端全身上下最干净的也就是手,他用手背贴上男人皮肤,感受那依旧冰冷的触觉,这哪里像是刚洗过热水澡的人?   纪端拧着眉头凑得近了些,他扳正谢晋的肩膀让其与自己对视,“谢叔,你说刚才在放热水,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用冷水擦身上了?”   青年句句紧逼,等到谢晋反应过来时他的后背已经贴到卫生间木门上了,谢晋别过脸不敢直视纪端,他最终还是在“压迫”中承认了自己刚才所为。   “我就知道。”纪端突然放开了谢晋,他抿嘴看着男人半干的湿发,突然拉开木门将其推了进去,“既然你不好好用热水洗,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   “?”谢晋一个踉跄扶住盥洗台,他甚至都没看清纪端动作就觉得身后一挤,是纪端关上门进来了。   “纪……等等,真不用,我擦一擦就好了!”领口被向后扯得更开,露出一小截泛着红意的脖子,谢晋觉得自己的腰被青年大手按着,被迫弯在了盥洗台前。   “你知不知道雨水中夹杂着多少有害物质,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纪端拽过花洒喷头开始放水,他看着男人愈发被染红的脖子,突然觉得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温良还在外面。”谢晋感受着热水顺着发缝自脸颊流下,从小到大除了生自己的妈妈还没有其他人如此亲力亲为地帮他洗头,这不免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   “我只是帮谢叔洗头而已,又不会对你做什么。”纪端的手不断按搓着谢晋头皮,他的身体似乎在暗自发力,更加贴合上谢晋后腰,“还是说,谢叔你想发生点什么吗?”   谢晋身子猛地一抖,现在不止是脖子了,他觉得自己又要化身一只熟透的大虾,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好啦,逗你玩的。”身后的压迫突然消失了,纪端用水冲掉谢晋头上的泡沫,而后抽过男人肩膀上有些潮湿的毛巾,自顾自承担起擦干的工作。   谢晋捂着脸站在那里,任由青年对自己头发上下其手,有一瞬间他甚至都要放弃思考了,心想反正都是亲过的人了,语言上的挑逗又算什么。   “擦干再出去,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还是很容易着凉。”纪端拈起谢晋的一缕头发仔细检查,这才放过了他,“锅里有我刚给你煮的荷包蛋,没办法家里只剩鸡蛋了,你去吃一口垫垫肚子再睡。”   谢晋头顶着毛巾被纪端推出卫生间,他还呆愣着看青年说话,“快去吃,吃完困的话不用等我,你先睡就行。”   “不过你想拥有一个免费暖被窝的劳动力话,可以等等我,毕竟这身泥臭味有些难洗。”   卫生间门再一次在面前被关上,谢晋愣了半晌,脸“刷”得一下羞得通红。   这是什么!   --------------------   虽然年下,但纪端是爹系男友哈哈哈哈啊 第六十六章 你变了   窗外雨一直在下,伴随着阵阵隐约的雷鸣,谢晋轻手轻脚踩在木地板上,尽可能避免发出难听的踩踏声。   他路过堆着被褥的沙发时,发现温良已经睡了。将近齐腰的白色长发凌乱散开,温良赤裸着上身也不怕冷,将大半张脸扎进蓬松的被里,看样子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谢晋站在旁边尝试着从温良腋下抽出被子给他盖上,但无奈温良似乎把被子当做了抱枕,死活不肯撒手,他也就放弃了,接着蹑手蹑脚爬上自己的床。   他面向窗户的方向侧卧,窗外雨水打在塑料顶棚的声音和卫生间隐约传来的水声交融在一起,谢晋把被子向上提提,整个人几乎变成一个平面。   眼皮开始发沉,奔波一夜的疲惫感很快从四肢开始体现,谢晋觉得自己四肢开始发沉发酸,仿佛末端被系上了铅块坠得发木。   即便身处在这样一个昏昏入睡的场景,他的大脑依旧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谢晋闭上双眼,他想起这间不算大的出租屋,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形形色色的物件填满的?   是纪端?还是温良?又或许是这两个人的到来让他这间属于自己逃避一切的壳拥有了生活气,原本空荡荡的出租屋内也因温良决定久住后塞进来不少二手家电器。   这样也挺好,比起孤零零不被任何人理解,身后站着两个会担心自己的朋友要好太多。   就在谢晋意识混沌快要陷入沉睡之际,身边床榻一沉,他迷迷糊糊地转头想去看,腰上却被人扣住,鼻翼间传来与他同款的沐浴露香味。   “睡吧。”纪端翻过身将谢晋揽入怀里,他还在男人已经干透的发间蹭了蹭,“睡吧谢晋。”   一声声呢喃让谢晋彻底放下防备,他翻过身找寻着热量来源,双臂不自觉环住了什么东西,谢晋的呼吸开始变得舒缓平稳。   一觉无梦,谢晋是在他怀中“抱枕”动了动之后睁开的双眼。屋内没有开灯,但也不难从窗帘缝隙投过来的光看出来,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   “……纪端?”谢晋这才发现自己怀中所谓的抱枕竟是纪端的腰,他立马飞速撤回自己的手臂,像是被那温度烫到一般,“呃,现在,现在几点了?”   “三点十四分。”不远处沙发上的温良也已经醒了,他正在用最小音量看电视,“睡了八个多小时,看来睡得很好嘛。”   “嗯……今天没有做梦。”谢晋从床上坐起,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面颊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绯红。   “今天下午可以好好休息,谢叔你准备去医院?”纪端拿过一旁的衣服套上,他看着谢晋那头标准乱鸡窝的脑袋,忍不住上手揉了揉,“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从昨晚到现在你就吃了一个半荷包蛋。”   “嗯……家里还有泡面,我去做些面吧,你们吃吗?”谢晋跳下床,他试图躲开青年含笑的视线,同时也在庆幸温良的关注点自始至终都在电视节目上,应该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状况。   “我要两袋加一个蛋。”温良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听着脚步声在自己身后经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谢晋,你手机坏掉了是吧?”   “是啊,又坏掉了。”谢晋正在起锅烧水,听闻温良提醒想起那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伙计确实在清晨那场瓢泼大雨中彻底报废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一会儿吃完饭,我打算去看看新手机。”   “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温良翻身趴在沙发上,面向人在灶台前的谢晋,“毕竟我借住在你这里,总不能白吃白住,你的手机我给你出钱,就当抵押房租了。”   温良在沙发上摸索半天,然后从包中掏出一张储蓄卡,“这张卡里有三千块钱,密码是000405。”   “这怎么行?不用的,我自己买就好。”谢晋忙摆手谢绝,“温良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能再收你的钱。”   他的话音刚落,眼见着纪端从床上跳下,大步踱到温良身前拿到了那张储蓄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犹豫。   “谢叔,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你干什么不要,接着。”纪端不由分说将卡塞到谢晋手里,熟练的就好像那卡本就属于他一样。   谢晋仍有些为难,他苦着一张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发现这俩人仿佛串通好的,似乎一定要把这钱给到他手里一样。   “收下吧,就当做我缴纳的房租了。”温良打了个哈欠,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谢老板快去煮面,以后我可是要跟着你干的,但现在再不吃饭我就要饿死啦。”   “什么谢老板……就算作为房租这个钱也太多了,这样……”谢晋努着嘴巴,温良给他这钱属实快要顶五个月房租了,老房子租金低再加上又不止一个人住,这怎么看都是温良吃亏。   “谢叔,水开了,快放面。”纪端在一旁打断谢晋的话,他故作手忙脚乱掀着锅盖,一面又一惊一乍的装作自己被水蒸气烫到,“嘶!好烫!”   谢晋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忙着打发青年去一边他来干,温良默默目睹这一切,摆摆手回过神继续看他的财经节目去了。   简单用过饭后,谢晋收拾好准备出门,跟他一同随行的只有纪端,温良表示他还要继续睡并且不想去医院那种地方。   雨已经停了,但避免意外纪端还是在谢晋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塞了一把伞,两人并排出了老楼,地面仍然潮湿,缝隙很大的石砖一不留神就容易迸溅出新鲜的泥浆。   纪端走在前面,他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溅出泥浆的缝隙,然后对谢晋伸出手:“来。”   谢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都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还要比自己还小的青年照顾,这让他觉得十分害臊,但纪端眼神坚定,就像是在说今天如果不牵着谢晋他就不肯走。   他只能无奈地妥协,即使在外人看来是在和空气划拳,但在谢晋眼中是在牵着那个对他无微不至的青年。   雨后黄昏,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天边挂起一道彩虹,老街口有微风吹拂而过,不似清晨那般冰冷,而是如和熙春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   “先去医院吗?”纪端侧首观望,谢晋正闭着眼睛感受风从脸上停留,因为由他牵着稳步向前,并未停下过脚步。   谢晋摇摇头,他指向街角的小卖铺:“去医院之前先给程大哥的儿子和章驰妹妹买些东西吧,孩子们刚被救出来不久,家长应该还没顾上买些可以安抚他们情绪的东西。”   他将纪端带进那家经常光顾的小店,店老板正坐在门口玻璃柜嗑瓜子,见到谢晋来,她热情地打招呼:“小伙子你来啦?今天还要打电话吗?”   “今天不了……老板,店里有没有小孩子玩具?能帮我挑一些吗?”谢晋礼貌向老板点头致意,之前没什么钱充话费的时候,他经常来这里借座机打电话,所以他和老板还算得上是熟识。   “小孩子玩具啊?有的有的,我去后面给你拿。”老板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壳丢进垃圾桶里,起身向后面仓库走去,“小伙子你要什么样子的哇?买多了给你算优惠价。”   谢晋最终从一堆玩具里选了汽车和一个血统看起来不太正宗的洋娃娃,外加一袋子小孩子吃的零食,因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和纪端十指相扣的手自然也就松开了。   “沉不沉?”纪端望了眼谢晋被东西占据的两只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都替你拿。”   谢晋就笑:“那可不行,旁人会以为大白天撞鬼了,见到好几个袋子在空中飞,你会被不知名组织抓走研究的。”   “研究了也好,至少比现在这样子死撑着要强。”纪端赌气的话刚一出口就反悔了,他的脑袋泄了气地低垂,静候身旁谢晋的反应。   “纪端,你是不是……”谢晋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过激,“是不是没有把握解决身上诅咒?”   这是谢晋第一次接触有关萨满的咒,虽然在此之前不少耳闻,但他从未在人身上碰见过,所以即便他想,也无法感受到这诅咒在纪端身上所产生的痛苦。   “倒没有,我就是……”怕真的治不好那天,我离开的时候你再变成最初我遇到你的模样,纪端暗自腹诽,没有将这后半句话说出口,“算了,你放心好了我没事。”   “话说回来谢叔,你不觉得你最近有些变了吗?”纪端再次岔开话题,他看着谢晋挂着微笑的脸,“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有变化吗?”谢晋被纪端盯得脸有些痒,他偏过脸试图躲避那道炽热目光,“有吗?我没什么感觉诶。”   “嗯,变了。”纪端给予了肯定,他双手空着不妨碍行动,于是温热手掌贴上了男人瘦削的脸颊,那里似乎比起之前要多了薄薄一层肉。   “变得爱笑了,也能正常和其他人沟通了……好像也稍微长胖了。” 第六十七章 听说过旱魃吗   纪端定定地望着谢晋,眼中满是真挚,也许谢晋自己都没能发觉到这一点,但纪端从废弃乐园陪伴谢晋直到今天,可以说是看着男人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近些日来的记忆,出去对自身少有印象和独自在废弃乐园的记忆,那里大多数存在的是他同谢晋在一起的时光。   纪端记得很清楚,最初男人只会逃避,就像一头涉世未深就遭受猎杀的惊恐幼兽,这或许与他自己陈述的经历有关,但现在这个人居然会为了自己不惜一切要求去调查诅咒。   “你怎么笑了?”谢晋尝试向后缩了缩脖子,他的脸还被青年捏在手里,“变化有那么大吗?真是的,现在还在外面啊,会被人怀疑的。”   “那有什么,反正他们看不到我。”纪端收起思绪,趁谢晋双手不得空凑到他面前,捏着男人终于见些肉的脸蛋子嘬了一口。   “叭”的一声尤为响亮,刚才那举动发出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谢晋愣了两秒,随即脸色涨得通红,他急忙环顾四周,好在这条老街上平时人不多,再加上今天还是工作日,没什么人能看到刚才荒诞的一幕。   “咳,最近表现不错。”纪端也意识到有些过火了,在谢晋还没作出任何表示之前抬腿向前开溜,“医院,我们抓紧去医院吧。”   夕阳将青年影子拉得很长,谢晋盯着一张被嘬红的脸在后面缓了好久,这才无奈地小声喊到:“等等我,影子要被发现了,你得站在我身后啊。”   四点半,他们到了谭江市立儿童医院楼下,谢晋望着住院部那高达七层的建筑,有些傻了眼:“我好像没有提前告诉程大哥我要来,手机坏了也没有联系方式……”   他望着人流量依旧很大的入口,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找了。”   “害怕了?因为人太多?”纪端在后面轻轻揽住谢晋的腰,他微低下下巴,在男人耳畔鼓励,“你可以的,有我陪着还怕什么?再说,我们不是还要去探病吗。”   谢晋点点头,压下心中的不适,跟纪端一起肩并肩走进急诊大厅。儿童医院比起普通医院要更吵闹一些,大厅内声音很嘈杂,不时还会有孩子的哭闹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   他们走向服务台,正好碰见一个有空顾得上的护士,护士抬头见谢晋一个成年男人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就大致猜到了他是来干什么的:“探病吗?”   “您好,我想问一下今天凌晨紧急送过来抢救的那十三名孩子住在哪里。”或许是护士眼神有些犀利的缘故,谢晋脸上挂着的笑容有些勉强,他不敢和对方对视,“我是现场的救助人之一……想来看看他们。”   “救助人?”护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羸弱的男人,显然她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你认识那些孩子吗?”   “嗯,认识其中两个,男孩名叫程昕,他爸爸程在民是我朋友,还有一个女孩叫章星盈,她哥哥跟我很熟。”谢晋略有笨拙的解释着,他怕护士不信,忙抬起手中带来的慰问品,“我是来探望他们的,不是那个……坏人。”   “知道了,没说你是坏人。”护士再次耷拉下眼皮,她翻阅台面上记录的册子,找到凌晨被救护车拉来的那十三个孩子的名单,“住院部B栋三楼外科24床和26床,你得顺着地上蓝线从那边走,才能到达住院部的电梯。”   护士放下本子,指了指地面上的蓝线,“左边那条天蓝色的,跟着走到尽头就行。”   谢过护士,谢晋和纪端顺着那条天蓝色地标线一直向前走,穿过徘徊在挂号大厅的家长,乘上通往三楼住院部的电梯。   谭江市立儿童医院设计的比较独特,直对电梯口竟然是一个环形走廊,谢晋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只能拉些纪端继续边找边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了程昕和章星盈所在的病房。   两人还没来得及去敲门,病房门就从内被推开,章驰前一秒还在回应爸爸的嘱咐,后一秒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有些硬,但是有温度?   章驰捂着鼻子抬起脸,和谢晋以及纪端打了个照面,少年疲惫的脸上浮现惊喜之色:“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小驰啊是谁来了?”屋内传出章老板的声音,但最先看到谢晋并不是他,而是从卫生间端着盆出来的程在民。   程在民虽然看起来很憔悴,但明显不如之前那般崩溃了,他合上卫生间门看到谢晋后,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谢老弟?你怎么来了!”   他一时间连手中的盆都不要了,冲上来对着谢晋就是一个熊抱,还没等谢晋作出反应,程在民“噗通”一声,竟是在谢晋面前跪下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多亏你和那位道长,我家昕昕才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我……我没有什么钱,但我一定忘不了这份恩情!”不难看出程在民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就在他情到深处打算给谢晋磕头时,被谢晋一把搀住了。   “程大哥……你别这样,我没有做什么。”谢晋感觉自己双腿都软了,他差点就下意识跟着一起跪下,“昕昕平安无事就好,你快起来吧。”   谢晋同情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他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这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曾淋过雨,所以总想着替别人撑伞吧。   但他却没料想到眼前这个死活不肯起来的老实中年人却是个一根筋的,程在民说什么也要给谢晋磕头,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护士长扒门看了一眼“战况”,发话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里是医院,不是扯家常的地方,病房里的病人还需要休息,再吵我就要喊保安把你们都请出去了啊?”   程在民只得作罢,拉些谢晋把他毕恭毕敬请到病床前坐下,章驰目睹了这一切,转头问纪端:“你们也认识这个大叔吗?”   “嗯,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纪端靠着门框站好,病房内满是程在民的热情,“他儿子和你妹妹住对床吧,你妹妹怎么样了?”   “能吃能喝精神倍儿好。”章驰朝房内望了一眼,“这时候估计正打量着谢叔呢所以才没开口。”   “嗯。”纪端双手插裤袋靠在门边,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他就像一座雕像,出现在这里目的也很单纯,只是为了陪谢晋才在这里。   章驰有些脸红,大概是因为纪端过于冷酷的缘故,再加上又是少有对他没有表现恶意的鬼,少年人那一颗青春期的心在躁动。   “那,那个,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真正叫出口后有按捺不住内心雀跃,激动的脸更红了,“你……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纪端正歪头百般聊赖地听谢晋讲话,听到这个提问他扭过脸,正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几乎没有犹豫,开口就答:“不知道,应该不会了吧。”   “哦……”章驰心中的小火苗宛如被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情绪全部都表现在了脸上,看得纪端忍不住要发笑。   “不过你要是下单捉鬼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见到。”纪端从裤袋中探出一只手,胡乱在章驰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上揉了一把,“就比如你家小区那棵槐树下的东西,你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   提起那棵槐树,章驰一瞬间又想起了那只灰白色的脚,不由得直打冷颤,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想不想,一点都不想,那玩意儿好可怕的,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它的真面目。”   “那玩意儿?可我也是你嘴里说的那玩意儿啊。”纪端俯下身子对着少年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你不怕?”   “不怕!哥你好帅的!”章驰黝黑的脸蛋子隐约又红了起来,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太好的形容词汇,只得道,“反正你就是和他们不太一样!你比他们都帅!”   “小驰?你跟谁说话呢,怎么还不回家?”病房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是章老板见儿子迟迟未回家出来看是什么情况了。   章驰吐了吐舌头,忙挥手告别纪端就要往外溜,他刚跑出病房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纪端叫住了。   “小孩,你等等。”   纪端在大敞的病房门中探出脑袋,他朝章驰招招手,示意少年走过来。   章驰顶着满脸疑问走过来,他还以为纪端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给自己,所以怀揣着满腹信心。   “你们家小区那个,温良聊天的时候跟我提过一嘴。”纪端神秘兮兮地凑近少年耳朵,故意压低了声线讲话,“你听说过尸魃吗,你家小区槐树底下的就是那玩意儿。”   章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难看,他看向纪端的目光开始变得惊恐,只听纪端又道。   “听说那玩意儿很危险,温良说它会把活人拖到土里活生生憋死,然后再吸取那个人身上的阳气,所以少去槐树附近玩,记住了吗?”   “记住了!打死我都不去了!”丢下这句话,章驰宛如逃命一般跑开了,纪端看着他那瘦得跟小鸡崽子一样的背影,咧了咧嘴重新回到病房。   臭小子这下应该长记性了吧。   --------------------   小章同学:哥你好帅!我们还能见面吗!   纪端:不能   恭喜我们小章同学追星失败 第六十八章 那你亲我一口   “呃,所以……是程昕在那个地下室保护的盈盈吗?”   回到屋里,纪端正好撞见谢晋这句话,他晃到程昕的病床前坐下,就这么盯着男人惊讶的侧脸,没有出任何声响。   “对呀,是小哥哥保护了我!可是他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对面床的女孩满心欢喜地搂着刚得到不久的洋娃娃,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大多都没有死亡的概念,章星盈自然不能理解程昕是因为缺氧过久导致昏迷。   小姑娘活泼的完全不像刚从狗笼子里救出来的模样,她抱着洋娃娃,两只肉乎乎的小脚垂在床沿交错摇晃,“……可是,小哥哥不醒过来,我就没法和他说谢谢呀,我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会好的,小哥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一定。”程在民冲章星盈笑了笑,不难看出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程大哥……”谢晋很是担忧,虽然孩子是救回来了,但程在民现在表现出来的情绪不太对劲,那双粗糙大手之间仿佛抓着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另一头拴着程昕,程在民似乎很怕一松手孩子就不见了。   “其实,今天凌晨急救的时候,医生曾下过病危通知书。”程在民知道自己在谢晋面前再怎么逞强也装不下去,他垂下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唯一的儿子,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他把脸埋进自己粗糙的掌心里,病房内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安静的只能够听到程昕氧气机的声音。   “……现在情况怎么样?”谢晋的心狠狠一揪,他知道刚进门时看到程在民时的憔悴是从何而来了,“程大哥你也别太着急了。”   “唉,不急是不可能的。”程在民抬手穿过病床防护栏杆缝隙,轻轻揉搓着儿子有些冰凉的手,“医生说只能吸氧观察,昕昕在那个地下室吸入过多的二氧化碳中毒了,所以才这么严重。”   程在民替程昕拨开打缕黏在额头钱的头发,轻声说道,“其实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昕昕陆续醒过,他张口想要水,我喂了一些后又再次昏睡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再醒过。”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谢晋抓住中年男人的手,用力握了握,“昕昕还没玩到我送他的小汽车呢,也还没听见盈盈的道谢,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老弟,真是太感激你了。”程在民一句感谢噎进喉咙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只当自己下辈子是做牛做马他也愿意。   “程大哥你母亲呢?你现在在医院要两头跑,忙得过来吗?”谢晋想起程在民那因为突发心脏病而紧急送往医院的老母亲,打心底为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感到不幸。   “我妈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街坊邻居自发性捐款,还有一些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帮忙,手术钱已经凑齐了,爱心人士中有一位张女士听说了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后,说可以帮忙照顾我妈,让我先紧着孩子来。”   程在民耷拉着肩膀坐在那里,勉强笑了笑,“我欠的人情债太多了,是要用后半辈子慢慢来还的。”   又陆陆续续聊了很久,谢晋确认程在民不论是精神上还是心理都不存在太大的问题后,起身告辞离开。   他经过章星盈病床时无意间瞥到章老板一眼,自他和程在民谈话开始,这个同样年纪不小的男人一直沉默不语,大概是对程家的亏欠,章老板也是出钱替程母治病的其中之一。   “章老板,您的儿子很勇敢。”想了想谢晋还是出声说道,他见章老板抬头望向自己,便点头朝对方致意,“也希望你不要自责,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谢晋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脸热得发烫,他不敢置信刚才那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有些紧张,紧张的想要快些从这里逃离。   “那,那章老板,还有程大哥,我就先,先走了,最近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孩子醒了的话,请你们一定要把好消息告诉我。”   谢晋结结巴巴地丢下这一句还算完整的话,逃走一般地小跑出房门,就连站在身旁的纪端都没能反应过来。   “……谢谢。”   纪端刚要跟着出去,侧后方传来章老板沉闷的道谢,他没有回头,而是抬腿追了出去:“等等我啊,谢叔。”   可医院走廊里哪还有谢晋踪影?纪端眉头很快蹙到一起,他观察着四周环境,发现不远处逃生通道的门还在顺着惯性来回扇动,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与异常热闹的走廊不同,逃生通道十分安静,就连用来照明的灯都有些昏暗,纪端穿过推拉门,追随着呼吸的声音向下走了一层,然后看到了抱膝坐在台阶上的谢晋。   “谢叔,你怎么了?”他没有选择坐在旁边,而是走到更靠下的位置,转过身蹲在谢晋面前,“怎么突然跑掉了,都不知道等我……”   “好奇怪啊纪端。”谢晋没有抬头,他把自己的脸藏在腿之间,闷声说道,“我怎么会对章老板说那些话,这简直不像是我会说的话。”   谢晋觉得自己心脏现在还在疯狂地砰砰直跳,他被这不像自己的举动惊到了。   “你觉得说的不对吗?”纪端盯着男人小小的发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把玩起那里的黑色发丝,“但在我看来却恰好相反,你所说和表达出来的一切都很符合逻辑,这也就是我说你发生变化的所在。”   “不要觉得奇怪。”纪端揉着谢晋那头柔软的黑发,“你可以正常和他人交谈,可以为别人感到悲伤,有怜悯心,有共情能力,这样才是经历那么多并且发生变化后真实的你。”   谢晋没有作答,他依旧把自己蜷缩在膝盖间,就像最初那样将身体缩进躲避的壳。但这一次,他对纪端的话有了反应。   “谢晋,要不要过来?”纪端用指尖点点男人颈窝,待到对方有所反应后,他张开了双臂,对准谢晋的方向敞开自己怀抱,“别把自己闷在腿里啊,来我这里吧……哎哟。”   纪端只觉怀中一沉,面前谢晋揽住他的脖子,两人一并向后倒去,好在他没有蹲在楼梯上,纪端怀中带着谢晋,整个人朝楼梯拐角处的地面摔去。   这还真是……坦诚了不少?纪端拍打着谢晋后背,脑中冒出这个念头,他感受着自己脖颈被男人渐渐勒紧,心中又好笑又无奈。   “谢叔,再用力我就要喘不过气了,嗯?”   纪端开玩笑式的语气惊醒了谢晋,谢晋忙松开对青年脖子的禁锢,他从纪端身上撑起来:“抱歉……我有点失手了。”   他刚想起身,却发觉腰间不知何时搭上两只大手,纪端轻笑一声,掐着谢晋的腰将他拉向自己:“你要去哪儿?”   “起,起来啊?”谢晋不解风情地偏开头,他隐约间好像发现事态有些不太对劲,“我们还要去看手机……”   “你都把我扑倒了,现在脑子里却想着去买手机?”纪端不肯放过谢晋,他抻起脖子朝男人耳朵吹气,用极为低沉的声音暧昧地说道,“你不打算给我点补偿吗?比如一个吻之类的?”   “?!”谢晋身子一定,纪端有一瞬间都要以为男人是石化了,可是他并不想放过这个捉弄男人的机会。   于是他又装起无辜模样,只不过手上的力道不松反紧:“今早亲得还那么凶悍,难道睡了一觉你就变心了吗?”   “没!我没……有。”谢晋急忙替自己辩解,他抿着嘴唇看向离自己越发靠近的青年,小声嘟囔着,“我没有变心。”   “那你亲我一口。”纪端干脆在地上躺平,嬉皮笑脸的模样此时像极了一个无赖。   “可这是外面……”谢晋刚一开口狡辩,又突然想起来今早上在无人的湖心凉亭疯狂亲吻青年的人也是自己,试图用“这里是外面”的借口搪塞过去是行不通了,他憋红一张脸,闭上眼睛直愣愣地朝着纪端的脸颊亲了一口。   纪端挑挑眉,他的嘴被男人撞得生疼,谢晋还跟块木头似的闭着眼杵在那里,纪端还是没忍住,扣着谢晋的后脑勺撬开对方口腔。   周遭空气仿佛都随之停滞了,体温在两人亲昵的动作下直线升高,谢晋觉得自己大脑都要化成一摊浆糊。   “不,不要了!”他推着纪端胸膛,挣扎好一会儿才夺回自己嘴唇的主动权,他伏在对方身上大口喘气,心脏疯狂跳动得宛如刚参加完长跑马拉松。   “不要了?”纪端揽着谢晋从地上坐起,他柔软的嘴唇还在有意摩挲男人敏感的耳廓,“回家的话可就不能亲了?毕竟温良那家伙在,不过我倒是不在意,要尴尬的人也是他。”   “千万别!”谢晋都能预感出纪端接下来会说什么不靠谱的话,就在他准备打断青年这危险的想法时,上一层的消防通道门被人推开。   “小宝啊,要乖乖吃药我们的病才能好,知道吗?”年轻妈妈托着孩子自三楼而下,她怀里的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残留的泪珠。   “妈妈,打针疼。”   年轻妈妈正要安慰孩子,就听见下一层的拉门“嘭”的一声,似乎刚才是有人从消防通道出去了。   她有些诧异地向下望了一眼,二层的出口位置只有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   纪端彻底拿捏了谢叔 腹黑狗狗装无辜 第六十九章 你不是人吧   等到逃生通道没有了声响,楼梯最下方的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他再三确定这里没再有其他人之后,朝自己身后说道:“出来吧。”   “……走了吗?”谢晋猫着腰从纪端身后钻出来,因为不敢喘息他脸都有些憋红了,他扶着楼梯吸了一大口空气,心中默默想,“幸亏没有被发现,不然真的没法想象那场面。”   如果真让那对母子撞见,那极有可能是一副荒诞模样,他们会看到一个男人趴在楼梯拐角与空气接吻,想想都觉得怪异。   “谢叔,生气了?”   纪端凑到谢晋身前,俯下身仰头去看他的脸,“其实不用逃走的,他们看不见我,你可以解释为从楼梯不慎摔倒?”   谢晋依然没有做出反应,纪端瘪瘪嘴,抬起手用指甲轻轻掐着男人柔软的脸颊,“好吧,是我的错,你别不理我呀。”   “#&*……”   纪端看见谢晋嘴唇嗡动,但碍于声音太小他没能听清楚。双手很自觉地再度缠上腰肢,他贴近男人的脸,还趁机亲了一口:“抱歉谢叔,你能再说一遍吗,刚才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下次外面不要这么做了?”谢晋意识到不对,忙推搡起纪端,“外面,外面的人即使看不见,但我能看见,这!这太……”   “噢,原来我们谢叔是害羞了。”纪端见好就收,他顺着谢晋的力道借势将人揽入怀里,“那你的意思是,在家就……”   “在家也不可以!温良还在!”谢晋再三挣扎,但无奈纪端的双手还禁锢着腰的主动权,他只能用手去拍纪端那一小节仅仅能够到的胳膊。   纪端不由勾起嘴角,他突然放开谢晋,将双手举到与肩奇高:“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再说我也不想当着那家伙的面对你怎么样。”   迎上谢晋疑惑的目光,纪端咧嘴笑得极为灿烂,“毕竟你脸红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如果除了我以外的人看了……我就咒他长针眼。”   谢晋听纪端说这话一下子泄了力气,他有些哭笑不得偏过头,看向青年那有些得意忘形的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纪端就成了这样,还是说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   “好了,我们现在出去吧。”纪端心情似乎颇好,他揽着谢晋的肩头,把男人朝逃生通道的门带去,“时间不早了,去给你挑选手机?”   “嗯……”   两人出了逃生通道,穿过已经见少的人群走到医院外面,市立儿童医院的前院有一个很精致的小花园,里面摆着儿童滑梯和秋千一类的游乐设施,两人在经过那里的时候,谢晋眼尖地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章驰?”   谢晋反复辨认,发现坐在滑梯末端的的确是章驰没错,少年听到他的声音也转过头来,那张黑瘦黑瘦的小脸上满是彷徨和无措。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一个人坐在这里……难不成你是在等我们吗?”谢晋迈进沙坑把章驰从滑梯上拉起,他看少年状态有些不对,有些担心。   “嗯,我是在等你们。”章驰扯着自己衣服下摆,悄咪咪抬头瞅了眼纪端,小声说道,“妈妈已经睡了,所以不用太担心,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们,就是,那个……陪我一起。”   “可是我们现在有事要办。”纪端故意板着张脸吓唬孩子,“你要我们陪你去干什么?”   “纪端……那件事不重要,别吓小驰。”谢晋轻声训斥青年所作所为,他蹲下身与章驰视线平持,耐心地问道,“你想让我们陪你去哪里?是很重要的事吗?”   章驰抿嘴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你们有事的话先解决可以吗,我,我可以等的。”   嘿,这臭小子。   纪端挑着眉毛堵在那儿,他看着莫名有些碍眼的章驰,想说点什么,又怕话说太重谢晋会训自己。   憋屈了半天,他冒出来一句:“你倒是先说是什么事,如果是想让我们俩陪你去找槐树下的尸魃找死的话就免了。”   他这话一出,就见章驰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少年脑袋疯狂摇摆,可见他对“尸魃”二字是有多忌讳。   “不,不是,当然不会去那里!”章驰觉得自己快要被吓吐了,每每想到自己把大槐树当做秘密基地,没事就跑去那边瞎转悠,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有胆去玩没命去送。   “尸魃?”倒是谢晋听到这个称呼后抬头望向纪端,“大槐树下的尸魃,莫非是章驰家小区里的那棵大槐树?尸魃是那只灰白色脚的主人?”   纪端点点头,一本正经用手指戳戳男人眉心:“温良告诉我的时候你在睡觉,不知道的话就别问,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怎么能不问呢。”谢晋有些哭笑不得,“尸魃的传说我听过一些,那是尸变后的一种僵尸,以活人精血为食,这种东西如果放任在居民区游荡不管的话,就太危险了!”   “哦?我们谢叔和道士相处久了,久而久之也想转行去斩妖除魔了吗?”纪端眯起眼装温良的样子,他起势掐诀,有模有样地念了一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神咒,“……急急如律令!”   不过当他看到谢晋和章驰的眼神后,悻悻地耸了耸肩膀,“好吧,可是他自己都说了叫我们陪他一起不是为了尸魃,你说是吧小子?”   “啊?嗯嗯,是的。”   刚刚觉得偶像滤镜破碎的章驰缓过神来,他盯着自己鞋尖,小声请求道,“你们两个先去办手里事情吧,刚才听谢晋说你们过几天要去外地,所以想着今天把事情办完,我这边不急的,会跟着你们一起,你们看行吗?”   “可以倒是可以,我们要去办的事情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你……”谢晋的话刚说到一半,他就被纪端从后面架了起来。   “好了谢叔。”纪端用一种章驰看不懂的复杂眼神看了他一眼,那似乎是在赌气?   “既然这小子都这么要求了,你不如早些把事情办完,再跟着他去处理他的事情。”   这么看来,纪端的提议确实值得考虑,谢晋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那好吧,应该很快的,这种事情就速战速决好了。”   “那也得认真挑选一下,不是吗。”纪端推着谢晋的后背,将男人退出沙坑,然后回头叫仍然愣在原地的章驰,“我说,你知道哪里有卖手机的吗?”   十分钟后,三人坐上了前往电子信息城的公交车,章驰坐在倒数第二排回头和谢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同班同学的老爸在那里开店,找他买东西应该会给你优惠价格。”章驰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办事是指这个,他有些好奇,“谢晋,你的手机坏了吗?”   “嗯,修过好几次,这次终于还是报废了。”谢晋从裤袋里拿出无法开机的老款智能手机,他用掌心摩挲着上面那块刚换新不久的屏幕,眼神中满是不舍,“是该换掉了。”   被雨水浸泡过的手机已经被他吹干了,只是这些年陪在身边的都一一离去,直到今天这部陪伴他五年的旧手机也报废了,谢晋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换吧,换一个更好的用来直播。”身旁挤在窗边的纪端突然开口,他像是看出了谢晋的情绪,故意装出自恋模样,“记得到时候把我拍得帅一点。”   “纪哥你本来就很帅!”前方章驰也很会捧场,也不知他是忠于纪端的颜值还是皮质,现在俨然是一副合格的粉丝模样。   “嗯,谢谢夸奖。”纪端双臂环胸靠在窗户边,他突然凑到谢晋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道,“不过我更想听到谢叔的夸奖。”   章驰搞不懂后面这俩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起悄悄话,就在他考虑怎么再插嘴加入话题时,公交提示音响起:“谭江电子信息城即将到站,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下一站中江大学……”   他只能撇撇嘴,起身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后边二位:“到了到了,该下车了。”   章驰就算下车后仍在好奇,纪端到底跟谢晋说了什么,为什么感觉谢晋的脸有些红得不太正常,是天气太热了吗?他用他那颗十三岁的大脑瞎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由它去了。   “这边走,这个地方我总来,很熟悉的。”章驰熟门熟路地溜进旋转门,他带着二人一路辗转到地下,最后在电梯下方的一家铺子前停下,“就是这里,杨叔我又来啦!”   “小驰来了?欢迎欢迎!”   谢晋和纪端顺着这声音来源望去,就见被堆放电子产品的玻璃展柜中间,探出一张络腮胡脸,这人也看到了章驰身后的谢晋,热情地打着招呼,“小驰啊,这位是?”   “是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叔叔,他想换部手机。”章驰扒在玻璃柜子上,他看到络腮胡面前拆了一半的手机,“杨叔又在修手机啊,杨瑞人呢,今天没来吗?”   “那臭小子不听话今天我又揍了他一顿,现在估计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在家写作业呢。”络腮胡哈哈一笑,他再次朝谢晋望去,“快请进,看上什么和我说就行,小驰是我家小子的朋友,一定给你最优惠价格。”   “谢谢您,那我先看看。”谢晋有些拘谨,他不是很能应付得来这么豪爽的人,他把目光投向身旁纪端,像是在朝青年求救一般。   “尽管选就是了,看看吧。”纪端轻声安慰,他倒是借着自身条件盯着那络腮胡大汉看了半天。   那大汉身形很壮,虽然隔着玻璃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结实的肌肉下似乎是有啤酒肚的,修理整齐的中长发被发胶定型在脑后,是一副标准的壮硕成年男人造型。   纪端皱起眉头,虽然面前这个男人就坐在那里平平无奇地修着手机,但却给他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似乎……可以嗅到一丝诡异的气味?   “小兄弟,不要光看,说句话吧。”突然间,那络腮胡出声了,正徘徊在玻璃柜前的谢晋回过头指指自己,他以为络腮胡是在叫他。   “没有叫你,我是在叫和你来的这位。”络腮胡放下手中工具,一双黑到发亮的眼睛仿佛要洞穿纪端的魂魄,“这位小兄弟,你不是人吧?”   --------------------   小章同学:他俩在说什么?我听不到我看不到,我选择下车。   新篇章倒计时开始 第七十章 保家仙   谢晋怔怔地看着络腮胡方向,他明确能看出这个壮汉是对着纪端说话,但不是人这种事情,又怎么会凭肉眼判断出来?   “杨,杨老板,您看错了吧。”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试图蒙混过关,“那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不是人的东西呢?”   只见那络腮胡大汉叹了口气,他撑起身从玻璃柜后站起来,有些笨拙地从一堆电子产品盒子中穿行,最后站到了纪端面前。   这壮硕的男人并没有纪端高,但却像一堵结实的肉山挡在那里,还有他身上那股莫名的低气压,让纪端不自觉蹙起眉头。   “小兄弟就别装了,我能看见你。”络腮胡没理会谢晋,而是直接对纪端说道,“你不是人,至少不是什么活人,你的魂魄在流失,你快没有时间了,在不久之后就会因什么东西死去。”   “您说什么?”   “什么,杨叔你说的是真的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晋和章驰不约而同看向络腮胡,都被他这番话惊到了。   “进来说话吧。”络腮胡定定地看了会纪端,他发现眼前这年轻“人”虽然生命在走向倒计时,眼中那坚毅却不像是装出来了,他走到门口把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转过来,抬手拉下了内部卷帘门。   络腮胡走在前面,他店铺深处还有一间小小的杂物间,屋子不大,里面只摆放着一张折叠小桌和……一个供台?   谢晋跟在纪端身侧,他不时望向青年那张紧抿嘴唇的脸,他有很多想问络腮胡的,什么叫来不及了?什么叫不久后就会死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安地握住纪端的手,而这一幕恰巧被跟在队伍末端的章驰给看到了。   “进来吧。”络腮胡让出杂物间的门让两人进去,反倒是把最后面的章驰拦下来,“小驰啊,你先回家吧,我听你老爹说你家妹子找到了,不用回去陪她吗?”   “我刚从医院出来杨叔,还有就是,就是……”小章同学神色有点古怪,他望向这位跟自己很熟络的络腮胡大叔,指向了纪端,“我和纪哥他们是朋友,我能看见他,他们也帮了我很多。”   “我不知道杨叔你为啥能看见纪哥,但……但我想请你不要伤害他,他人真的很好!”   章驰将一整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这并不妨碍他表达谢晋纪端是好人的心,半大少年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一脸执拗,“他们还打算买完手机后陪我去办事情!”   “谁说我要伤害他的?”络腮胡面无表情的脸上冒出几分疑惑,他抬手指了指谢晋,“能和人和平相处的家伙,至少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坏角色,你是不是误会我了小驰。”   章驰愣了几秒,突然间黝黑的小脸“唰”的通红,他尴尬地直挠头,又不敢再去看络腮胡的眼睛:“啊……好像是呢,哈哈,哈哈……”   “既然你还有事等着他们陪你做,那你就到店里等吧,正好帮杨叔看看店。”络腮胡再次直白的下达驱逐令,“我跟你的朋友聊一聊,这接下来就是我们大人的事了。”   把章驰隔绝在门外后,络腮胡从墙边拽过两张小板凳,示意两人都坐,他则是点了三根香对着供台上的雕像拜了又拜。   纪端一直盯着络腮胡的动作,现在看到他在祭拜,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供台上供奉的哪路神仙,只一眼他就有些愣住,因为那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并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全体通白的狐狸。   他在桌下暗自扯了扯谢晋衣袖,谢晋也随着他的指意看到了那只被供奉的狐狸,脸色一下子就得古怪了。   “二位应该很好奇吧。”络腮胡回到桌前坐好,他将桌上的剩菜盘子撤到地上,“但即便是再好奇,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我家大仙是十分大不敬的。”   “抱,抱歉……是我们失礼了。”谢晋能大概感受到络腮胡并没有很大的恶意,是他们不敬在先,他忙拉着纪端一起道歉。   “下不为例。”络腮胡找了块抹布擦掉桌面上的油渍回答很是冷冽,他坐在谢晋和纪端的对面,望着面前这两个年纪都没有自己大的年轻人,又开口道。   “你们叫我老杨就行,我是个东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但开始谈话前你们二位还是自报下姓名吧,我家大仙不喜欢没有礼貌的人。”   又是大仙。   谢晋和纪端相视而望,虽然他们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老杨口中的大仙具体是谁,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介绍了自己。   老杨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只纸杯给他们俩斟上茶水:“你叫纪端是吧,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不是人,对不对?”   纪端挑了下眉毛,他觉得面前这胡子邋遢的男人在说废话,如果自己不想知道也不会任由着这男人把他和谢晋带到这间姑且算得上是祠堂的地方。   “嗯。”纪端感受到谢晋在桌下拽了自己一下,他只得耐着性子答道,“好奇。”   “我就说嘛。”老杨突然哈哈一笑,他热情地一掌拍到纪端肩膀,这突如其来的掌击险些没让正打算喝水的青年喷出来。   “咦?我能碰到你啊。”老杨收回自己的手,回味刚才那指尖的触觉,“纪老弟你不是鬼吗?”   “……我是生魂。”纪端默默拍掉对方再度伸过来的手,眼底多了几分怒意,“我到目前为止还过得好好的,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很快就会死?”   “这个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老杨搓搓手,似乎有什么与他目前所知发生了偏差,他含糊其辞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是我梦到的。”   “……梦到的?”这下连谢晋都绷不住了,他瞪着对面这个比自己壮硕好几圈的男人,从刚才进门到现在,这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险些要拉起纪端离开。   “你们先别激动,听我解释。”老杨忙摆手让两人坐下,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已经见不到分毫装出来的神秘,此时看来他竟有些憨厚,“你们两个,听说过狐仙吧?”   他暗戳戳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对面两人有任何过激反应,只得悻悻地继续道,“狐仙应该听说过吧?这应该算是家喻户晓的常识了吧?”   “知道狐仙,但这和你梦见我有什么关系?”纪端沉默片刻,开口反问,“如果我们坐到这里是要听你讲个小孩都知道的传说,那真的是浪费时间了。”   “你这是大不敬!”   纪端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他没想到老杨反应会如此强烈,络腮胡男人一掌拍在折叠桌上,震得纸杯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杨老板您别生气,纪端他不懂这些,快点给人家道歉。”谢晋连忙从中间打圆场,他一巴掌拍在青年小腿上,语气比什么时候都要严厉得多。   纪端有些无语,他感觉怒意顺着太阳穴直往上涌,对面那个比温良还不靠谱的络腮胡男人还一直声称大仙会挖掉他的眼睛吃掉,这怎么看都像是恐吓小孩子的说法。   “快道歉呀?”谢晋不住地催促,他压低声音凑到纪端耳边,快速向青年解释道,“他应该说得是真话,供台上供奉的狐仙是他的保家仙,我听说有很多保家仙就是通过托梦向人传递信息,就算不信也先道歉吧。”   “知道了。”纪端长叹口气,将斜侧过来的身体重新摆正,他面向老杨收起脸上急躁表情,“对不起,刚才是我不懂乱说了。”   老杨这才梗红着脖子罢休,他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怎么说我都没事,就是不能说我家大仙,不懂可以问,又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碍于谢晋纪端只能低着头听对方训斥,待到老杨气消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开始询问。   “老杨,能给我讲讲你的梦吗。”纪端一本正经地请求,可老杨却没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半点认真,就仿佛自己口中的将死之人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   “唉,行吧,我就不跟你们扯别的了。”老杨自觉无趣,他指向供台方向,“那里供奉的是我的保家仙胡太爷,昨晚太爷托梦于我,说明天……也就是今天会有一个在寻找自我的男人找上门来,他的生命正在倒计时,死亡很快就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但是——”老杨话音一转,他对着纪端蹙起眉头,“我第一眼看你与活人无异,体温触感也是正常的,这个情况好像和胡太爷说得有出入。”   “没有错,我确实跟你家大仙说得一样。”纪端盯着老杨轻描淡写道,他的眼睛似一潭平静的死水,“我身上有诅咒,如果不尽快解开,应该很快就会彻底死掉了。”   “不会的,我不会那个时候到来,我们不是还要去温良说得那个村子吗,一定会有办法的。”谢晋坐不住了,他在桌子紧紧抓住纪端的手,小声安慰道。   他害怕纪端这种看透生死的眼神,这让他会产生一种抓不住青年的错觉。   谢晋不知道纪端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或是怎么看待即将启程的那段解咒旅途,但当他听到青年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跟其他人说自己要死了,谢晋会觉得心像千万根针扎一般疼。   “诅咒?什么诅咒?你们要去哪里?”老杨突然一扬头,他像是来了兴趣,“我老家,就是东北那边,对这些个诅咒啊秘术啥的,可有研究了。”   --------------------   求海星求投喂~喜欢作品的宝贝点点作收吧 第七十一章 八峒村传闻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沉默,老杨也意识到自己突然插嘴有些不太好,尴尬地挠了挠下巴:“那什么,我就是给你们提供个参考啊,不用当真。”   “东北那边,确实……我记得民间供奉的应该是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吧。”谢晋强打精神,他知道如果想救纪端,必须要尽可能多的通过各种途径获得情报。   “是嘞,像我家供奉的就是胡太爷。”老杨谈起自家的保家仙,脸上止不住是骄傲之色,“我小时候,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那时候还住在村子里,冬天小孩子淘气嘛,我就跟一群伙伴儿跑到刚冻上的薄冰上耍。”   他抬起面前茶缸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在玩得正嗨时整个人意识突然就恍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醒来已经躺在岸边,身旁是一群伙伴在喊有人掉下去了。”   “我起来一看,发现我刚才站得地方出现一个冰窟窿,但掉下去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回家后我跟我妈说了这件事,她告诉我是胡太爷替我挡灾了,自那以后我就跟着家里长辈们一起供奉起我们家的保家仙。”   老杨身体向后微微一仰,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又道,“在我失去自我意识的那段时间,是胡太爷上身帮我挡灾,也多亏了太爷,我才能有命活到现在。”   “保家仙……好厉害,但纪端身上的诅咒据说是源自萨满,虽说东北那边女真族后裔比较多,希望能从那里的村子找到解开萨满诅咒的办法吧。”   谢晋说话间偏过头望了纪端一眼,青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聆听老杨讲述他儿时的传奇经历。   “萨满吗?”老杨托着自己的下巴仔细回想着,“要说萨满的话,据我所知,在我老家那屯子九公里以外吧,差不多,好像有一个信奉萨满教的村子。”   “真的吗?”谢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用最真挚的语气恳求老杨,“杨老板,能再讲得详细一些吗?那村子叫什么名字,那村里有能解除诅咒的人吗?”   老杨面露难色,他的两条眉毛仿佛两条狰狞的长虫,纠结在一起,他似乎想得很用力气:“……嗯,我记得那村子叫八,八峒村?”   “八峒村,离你老家至少有九公里那么远……是要走山路吗?”谢晋不知道老杨曾经居住过的村子在哪里,也没有那里的地图,他只能寄希望于老杨,渴望对方能说得更详细一些。   “山路肯定是要走的,不过这个八峒村是你们要去的那个村子吗?”老杨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他看着谢晋但转念一想,发现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反正你就是想除掉纪老弟身上的萨满诅咒,对吧?”老杨看着谢晋肯定地点头,这下又坐在那里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起来了。   如果说一个壮硕的络腮胡男人坐在面前,时不时还会因为陷入到记忆死角发出奇怪的声音,那一定会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谢晋和纪端却没有,两人同时望着对面在和自己童年记忆“搏斗”的老杨,谁都没有出声打扰。   “我想起来了,八峒村!”不知过了多久,老杨突然一掌拍向折叠桌,高兴地嚷起来,“好像是我表叔跟我说过,我们屯子邻山深处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村子,那里家家户户供奉保家仙,每户人家里还都有一口异形棺材,听说那口棺材能让死人复生,所以八峒村别名又叫灵棺村!”   “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棺材?”谢晋和纪端大眼瞪小眼,他对这个奇幻的传闻持以怀疑态度,如果一有死亡村子里就对其尸体进行复活,那村子怎么可能不是人口饱和状态。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杨,老王听后也点头同意:“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但那个村人口应该不多,毕竟他们不与外界来往,如果在原有人口不变的情况下还一直生,他们村子至少要扩建。可事实却是我老家屯子就住在隔壁山头,从没听闻扩建一事,我甚至连他们通没通电都不知道。”   屋内只有天花板悬着的那枚白色灯泡,所以并不是很亮堂,供台上烛火摇晃,恍惚间似乎无风自动同时向一侧吹斜了。   老杨回头望了眼供台,抬手拍了一下额头:“这么的吧,看在胡太爷托梦的份上,这个村子我帮你们打听,但是不保准信,毕竟八峒村的传闻太多了,有确切证据的却少之又少,没有外人进去过,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那的习俗是否真的是家家都摆放那一口棺材。”   “真,真的吗?”谢晋一下子望向老杨那张络腮胡的脸,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钱包,又问,“杨老板,那个费用……”   “给什么钱,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杨摆摆手,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他拖沓着鞋就要往外走,“他是胡太爷选中的人,我没有资格收取任何费用,出来吧,你不是还要选手机吗?”   铝门自内而外被打开,门口不见章驰身形,谢晋和纪端跟着老杨向外走,正巧看到玻璃柜里的少年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章驰似乎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此刻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但就在他脑袋跟磕头机一样一点一点的时候,三个人过来的细微脚步声让他瞬间从即将进入的睡梦中惊醒。   “咦,结束了吗?”章驰揉揉眼睛,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人,从玻璃柜里绕出来,“谈得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吧?”   他这话是看着谢晋说得,章驰并不知道纪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严重到老杨都声称是在死亡倒计时,章驰只认一个死理,“纪哥真的有事吗?”   “我没事小子,你先管好自己。”纪端离章驰很近,所以他顺势抬头揉了一把少年凌乱的发,“还不赶紧回家睡觉?”   章驰任由他随便糟蹋自己头发:“你们答应我的,等买完手机后陪我去一个地方。”   “你们一会还要去陪小驰,过来这边吧,我给你介绍产品。”老杨绕进玻璃柜,走到陈列手机的那个柜子前站定,“谢晋,你对手机有什么需求吗?摄像内存尺寸啥的。”   “需求的话就要摄像相对好的吧,我职业是主播,需要摄像功能来为粉丝服务。”   “噢?你是主播啊?哪一类主播。”老杨从柜子里拿出展示机,随口打趣道,“干主播这一行肯定很赚钱吧,最近这些年那些个网红都贼有钱啊。”   “我是探灵主播,直播探灵过程的。”谢晋有些不好意思,直到现在他仍然职业难于说出口,他不自觉地抠起自己手指,“那些……哈哈,都是过去了,现在不挣钱的。”   谁承想老杨听了后会表现得更加兴奋,他干脆掏出自己手机:“探灵好啊,你在哪个平台直播啊?我关注你吧!你粉丝多不多,能不能帮我宣传下店里生意啊。”   一连串的问题让谢晋下意识有些退缩,他强颜欢笑地应付着老杨热情,不知道该如何推辞:“这,这不太好吧。”   “杨老板,关注谢晋账号就好了,打广告暂时就先别了吧。”纪端拿过老杨手机,打开平台APP替老杨关注了谢晋,“谢晋公司的合同有明确提到,不允许乙方有任何私下接广告的行为,会罚款的。”   老杨拿回自己的手机,亮屏的手机上赫然是一些直播片段,有喘息声,有尖叫,还有不知名的生物发出低吼,他连忙切屏出来,面带歉意地挠了挠下巴。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个,那什么……我关注你就完了,本身我自己就是信奉保家仙,所以还挺爱看探灵视频的,这些都不是特效剧本吧。”   老杨自觉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迄今为止遇到过最离奇的事件就是胡太爷上身救他一命,而且他还从未见过自家的大仙究竟是何等样子。   “不是剧本,也没有特效。”章驰是最意料之外开口的那个,他神秘兮兮望着他的杨叔,“杨叔,你看看那些网传的录屏就知道了,全程高能无尿点,据说有胆子小的人都被吓哭了。”   “是吗,看来你还挺关注这些。”老杨哈哈一笑,抬手捏了捏章驰故作惊悚的脸蛋子,“知道了,那谢晋你选这个系列的手机准没错,虽说是国产机,但配置高摄像也绝不含糊,你拿来直播用完全绰绰有余。”   谢晋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很符合他的需求,就是价格让他有些犹豫,3299元,是他自己银行卡里余额的三分之二,就算用温良充当住宿费的钱,也还是超了几百块。   这真的值吗?他在心里问自己,用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仅有积蓄去买部手机,这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而且过两天就要启程为纪端解除诅咒,一路上肯定要不少开销……谢晋轻轻摸了摸那部对他来说有些奢侈的手机,递还给老杨。   “杨老板,还是算了,这部对我来说有些昂贵了,有没有一千出头一些的……”一只手挡在他面前,阻止了谢晋把手机递还给老杨的动作,谢晋不用想都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别换了,就这个吧。”纪端手从裤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让谢晋很眼熟的布包,“这个手机我替你买。” 第七十二章 对不起   谢晋盯着那只鼓囊囊的布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忙反过来去按纪端的手:“这个包?这不是温良的布包吗?!”   “我借来用一下。”纪端别身避开谢晋的手,从布包没掏出一沓红钞拍给老杨,“去开单吧,我来付。”   老杨看看这个,又瞅瞅另一个,有些左右为难,但到手的买卖不干是傻子,只犹豫了片刻他就打趣着去开单了:“谢晋,你这位朋友虽然不是人,但出手是真义气啊,能处能处。”   “杨老板,麻烦您先别开!”谢晋有些急了,他叫住老杨后又把纪端拉到店铺角落里,“纪端你跟我说清楚,这钱是怎么回事?”   纪端看着面前从未如此激动的谢晋,他脸上依旧平静,抓住谢晋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你在担心什么,是害怕我会偷钱吗?”   “什么?没……我,不是的。”谢晋被问得一怔,虽然有一瞬间脑海里确实闪过这个可能,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会的,纪端从来不是这种人。   他慌乱之中对上青年低垂的眼眸,心中莫名浮现出羞愧感。为什么在看到温良布包的那一刻,他会觉得是纪端偷拿的?难道就因为纪端平日里总是跟温良过意不去吗?   “如果我跟你说,我没有偷,我只是借他的包拿来装钱,你会信吗?”   眼前青年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身后还时不时传来老杨的询问,谢晋抿着嘴点了点头:“……但是,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嗯…钱是我找温良借的,虽然是借的,但这钱现在的使用权在我,而我只想为你买手机。”纪端捏了捏谢晋呆愣的脸蛋,“噗嗤”一声笑了,“看把你给吓得,我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去偷一个道士的钱吧,依照那家伙性格我是要遭雷劈的。”   谢晋还没转过弯儿来,他被纪端的歪理晃得直头晕:“那,那也就是说,我们欠温良的债务又多了一笔吗?”   “不,那不是你的债务。”纪端笑着刮了把男人鼻尖,“等我回到自己身体后,我替你还。”   谢晋还想反驳,他的腰就被青年揽着推向老杨所在的玻璃柜台,“开单吧杨老板,现金支付。”   等到谢晋缓过神来,手机已经被纪端塞进了手里,老杨站在玻璃柜后观察谢晋反应:“幸亏你这手机卡没有报废,简单处理后装进卡槽就能用,免去很多麻烦事。”   卡都装好了?什么时候?   谢晋下意识摸向自己口袋,原本装在左侧裤袋里的报废手机不见了,手中新手机的沉淀感让他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切实际。   “旧的在这里,没有丢掉。”纪端拉开新手机外包装盒,刚才被谢晋误以为丢掉的老款智能机静静地躺在比它大一圈的盒子里,看着有些许可怜,“知道你念旧没有丢,放心吧。”   谢晋看着盒子里的手机,它曾经陪他度过了最痛苦的两年,虽然这期间他有时穷得间话费都交不起,但这部具有时代感的手机也依旧像一个熟识的老朋友般默默陪着他。   或许是到要放开的时候了。   谢晋从盒子里把老款智能机捧出,他问老杨:“杨老板,我想问一下报废的旧手机会被怎么处理?”   “这个啊,如果拆下来的电板和一些零件还能用就可以拆分开再组装,如果彻底报废的话就会被送去电子垃圾场进行回收处理了。”   老杨看了眼谢晋,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指指谢晋手中的老款智能机,“你这手机要回收的话应该零件啥的还能用,不就是泡水了吗?”   谢晋点点头,把手机递给他:“那我就把它交给你吧,希望它还能派上一些用场。”   黑色的老款智能手机是他与过去唯一还留有关联的东西,谢晋在将它递给老杨之后,突然觉得沉甸甸的心里突然一空,但即便是不舍,这次他还是选择放手。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就好。”老杨接过手机放进玻璃柜里,他又再次提醒二人,“那什么,关于八峒村的事情我再托人问问,刚才给你弄手机卡的时候我顺带把自己手机号输进去了,咱们随时联系。”   “好,那就拜托你了。”谢晋紧握纪端给他买的手机,在内心祈祷,一定要有好的消息,假如纪端真像老杨家胡太爷所说就这么死去,他无法想象那样的事情发生。   “章驰,还不走吗?”纪端唤着小章同学的名字,先他一步推着谢晋出了店铺,“该去给你办事了。”   “噢,来啦!”从刚才起一直扒着头不明所以的章驰应了一声,在跑出店之前跟老杨回收道别,“杨叔,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下次我再来玩!”   谢晋和纪端走出电子信息城,一路无言,身后跟着的章驰屁颠颠蹦跶到了前面,说出他一定要请他们两个陪着去的目的地。   “她叫杜美美,家住在谭江市红山区金锣湾10栋一单元403室,我想让你们陪我去那里。”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鬼知道他们三个在电子城内浪费了多少时间,马路上车辆堵的水泄不通,耳畔所听全是嘈杂的鸣笛声,拂在脸上的晚风也夹带着热浪,丝毫没有清晨时那般凉爽。   这是一个有些令人心情烦躁的夏夜。   “现在是……七点十分。”谢晋还不太会使用新手机,他有些笨拙地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章驰,你去那里做什么啊,有认识的人住在金锣湾吗?”   “嗯,是在绑架我妹妹的那个老道那里碰到了一个已经变成鬼消失的女孩子,她在灰飞烟灭之前想让我给她的家人带一句话。”   章驰扭过头,发现不远处公交正以龟速缓缓驶进站台,他忙拔腿就往车站跑,边跑还焯招呼两人上车,“啊快来快来,公交马上入站了,我查过路线的,这路公交可以直达。”   但他的身后没有响起任何脚步声,章驰有些诧异地回头望去,发现谢晋和纪端仍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不上车啊?”章驰眼睁睁地看着那路公交又一龟速离开站台,他不解地站在那里愣了半晌,突然小声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特别幼稚啊?”   “怎么会?”谢晋走到章驰面前,将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年揽进怀里,“我们陪你去,这种事你一个小孩子去了会说不清的。”   谢晋感受着章驰双臂在自己腰间施力,仿佛他这句话给了少年莫大的安慰,这举动自然让在一旁的纪端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头拎起章驰后衣领,将他与谢晋分开。   “差不多得了,要抱就抱我,别抱他。”   纪端满脸不爽看着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崽子,颇为“生动”的发出邀请,谁知章驰更加主动,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一头扎进纪端怀里,撞得纪端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还是你们能理解我,我把经历的事情告诉我爸,他却觉得我是在做梦,明明之前那么迷信的一个人,到头来却不相信我说的话!”   少年似埋怨又似委屈,他圈住纪端的腰继续干嚎,“纪哥,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请你不要死!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纪端额角青筋有些抽搐,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小孩观察力竟然出奇地敏锐?   他伸手拍打着章驰后背,有些无奈道:“知道了,你先把我放开,路过的人已经开始向这边看了,你在他们的视角里就像个抱着空气嚎叫的傻子,不觉得奇怪吗?”   章驰闻言放开了纪端,见他撇着个嘴,谢晋忙上前替不会说好话的纪端安慰:“纪端会没事的,我们再过几天就是准备去解决他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   “行了,再拖延下去时间就太晚了,我不能再坐公交,打车吧。”纪端理所应当地从谢晋那里接过手机,“我看看,红山区……有够远的,还是叫网约车吧,直接坐出租打表过去容易被坑。”   十五分钟后,一辆白色大众停到车站附近的绿化带前,司机降下玻璃探头问道:“尾号2185的乘客吗?”   “是的,去金锣湾。”谢晋让章驰跟他们一同坐在后排,按照惯例将纪端挡在司机后座的死角位置。   “得嘞您,确认上车咱们马上出发。”   等车的这段工夫,晚高峰已经悄然过去,他们这一路走的很通畅。司机也是个年轻人,他见乘客无人说话也不强行攀谈,而是稍微将车载音乐的身后放大了一点,全程安静地听着音乐。   车内开着冷气,但谢晋更喜欢车行驶起来掀起的自然风,纪端便帮他把后座的窗户降下一条缝隙,以便谢晋可以吹到这个烦躁夜晚的风。   右侧章驰刚上车不久就在颠簸中睡着了,谢晋打算下车前再叫醒少年,他将章驰的脑袋靠向自己肩膀,然后偏过头透过纪端的侧脸看着飞驰而过的夜晚景色。   前面的音乐旋律在风声中被卷得没有了声息,谢晋收回视线,再次将目光放到青年脸上,他发现纪端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两人眼睛中倒映的都是彼此身影,谢晋看着近在咫尺比飞逝夜色还要容易失去的纪端,嗡动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   --------------------   谢叔的旧手机象征着他的过去,他的过去如这只手机一样破碎且命运多舛,但他终于放下了……另外纪端不肯坐公交车的主要原因在六十五章~依旧请各位uu们点一下作收啦 第七十三章 晚安杜美美   “为什么道歉?”纪端看了眼司机的后视镜,确保对方看不到自己动作后,抬手抚上谢晋的脸,“谢叔突然这样子,我还有点不太习惯。”   “喂?听得到吗。”谢晋举起手机放在耳边,他装作正在和别人通话的样子,就这么看着纪端,“刚才在店里怀疑你,对不起。”   “我看到温良的包后有些失态,我实在不想再继续欠他更多了,所以下意识以为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谢晋望着身侧青年,高架桥上的路灯光斑打在他脸上,又很快飞逝而去,他看到纪端似乎在笑。   “纪端,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太直情径行了,你会不会怪我当着章驰的面说你……”他无法摸清楚纪端的内心想法,光影之间所见到的微笑代表着什么,他也不知道。   “我怎么会生气?”纪端深吸一口气,反手捏住谢晋终于变得有些肉肉的脸,“我如果为了这种事就跟你生气,那我身上这诅咒干脆别解算了,活过来我都嫌丢人。”   谢晋半边脸被捏,显得整个人有些呆滞,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凶我是为我考虑,毕竟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才会那么急。”纪端双手捧住谢晋的脸,要不是在车上有被司机发现的风险,他真的很想啄一口男人的嘴。   与此同时,他们乘坐的这辆网约车正在绕着下高架的快速路行驶,不远处的空地突然放起了烟花,那距离很近,仿佛就像在纪端背后绽开的一样。   “啊,第一次见吗?”年轻的司机也被这绚丽的人工花朵吸引了注意,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谢晋,笑着解释道,“金锣湾这边不禁烟花爆竹,每年入伏天后时不时会举行烟花祭,很漂亮的,这在谭江并不多得。”   刚才升空炸开的烟花开始失去温度,零点火星在夜空中坠落,最终消失不见。   谢晋目睹了这一切,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烟花从绽放到消散不过短短几秒,但现在捧着自己脸的纪端又何尝不是给他这种感觉?   “我不想,我不想……”谢晋脸上的呆滞消退,他把嘴抿得很紧,剩下的半句话被他憋进嘴里,只能听见只言片语的哼哼声。   “乘客?您是在和我说话吗?”司机再次瞄向后视镜,当他发现谢晋依旧举着手机后,尴尬地笑了笑,“原来还是在打电话啊。”   他收回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驾驶车辆上,没再让自己关注后排的谢晋。   “我不想让你就这么消失。”谢晋就着纪端的姿势慢慢垂下自己的脑袋,“刚才在杨老板那里你也听到了,那个八峒村的存在,即便可能并不是温良要带我们去的地方,但肯定会有希望。”   “我知道。”纪端撩开谢晋的碎发,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男人垂头丧气的模样,“所以别再懊恼了,我们一起找办法。”   又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他们乘坐的白色大众稳稳地停下,谢晋在确认到达后叫醒了睡得正香的章驰:“小驰,我们到了。”   “唔?到了吗。”小章同学困得睡眼惺忪,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跟着二人下了车,“哈啊~我睡了多久啊,感觉眼睛都眼睁不开了。”   他对着金锣湾的高层楼房哈欠连连,等到头脑稍微被晚风吹到清醒些,小章同学这才回想起自己此行要完成的任务。   “啊!谢叔,现在几点了!”一瞬间困意全无,章驰惊地从地上蹿起,谢晋忙去拉这个精神回流的少年,叫他小心路边车。   “现在是八点二十,我们大概用了一个小时出头的时间从医院赶过来的。”谢晋把手机时间调出来给章驰看,“金锣湾10栋……几零几来着?”   “10栋一单元403室。”章驰已经把这个地址当做顺口溜一样背下来了,只是他现在苦着张脸,十分扭捏地请教身旁两个成年人,“这个时间过去,不会打扰到他们吧?”   “来都来了,你现在跟我讲这个?”他的脑袋被纪端狠狠蹂躏了一把,章驰还没顾得上高兴,就又听青年道,“你说的那个杜美美怎么说也是那家失踪的孩子,我觉得不管你多晚去,他们家都会在等候。”   虽然已经阴阳两隔,但迷路的孩子终究会带着自己执念回家,估计杜美美也知道吧,她的家人永远在等自己。   “可是……我们要怎么告诉她的家人?我见到杜美美已经被那老道炼成了类似于影子的鬼,而且她最后都没能留给我一句完整的话,总不能告诉她家人我碰见了她的亡灵吧?”   章驰的忧虑不无道理,这也是谢晋一路过来没能想出解决办法的事情,见这一大一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纪端无奈地叹了口气,找谢晋索要手机。   “既然是遗失孩子的家庭,他们肯定在寻亲网站登陆过相应信息。”纪端用谢晋手机点开宝贝回家官网,在搜索栏依次填入杜美美的名字和所在地区。   “有了。”纪端按照排除法进行筛查,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家庭住址为谭江市红山区金锣湾10栋一单元403室的杜美美资料上,“失踪时10岁,最喜欢的食物是蛋糕……那该死的老混球!”   纪端咬牙切齿问候着那个用无数男童女童做药引的老道王仲,“才十岁的孩子,真希望那老混蛋被凌迟而死。”   “杜美美在临死之前,甚至还被反噬……我感觉她一定很痛苦。”章驰难过地低下头,现在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女孩扭曲的身体在自己面前炸裂开来的场景。   “纪哥,有什么办法能比较委婉地告诉她的家人吗?”章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稚嫩的脸上呈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我想,至少不要让她的家人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了吧,不然这对他们都太折磨了。”   “有。”纪端表情凝重地切出寻人启事页面,打开外卖软件,“杜美美最喜欢的是蛋糕,我们以她的口吻买一个蛋糕送到她家里,警方那边正在核实在案发现场收集到的骸骨对比DNA信息,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联系家属,他们会知道真相的。”   晚上九点,金锣湾10栋一单元403室,林月刚伺候完年迈的父亲睡下,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来到窗边坐下。   她家房子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虽然楼层不高,但视野开阔,远远的能望见金沙湾附近开阔地方正在放烟花。   林月喝了一口酒,用力按着自己眉心,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在这个最重要的节日里,家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见不到半点热闹气氛。   “美美,妈妈好想你。”林月摁亮手机屏幕,屏保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脑袋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正灿烂。   这是女人的独生女儿杜美美,林月是一家国企的小领导,平时因为工作太忙把孩子交给老人带,结果就是在很平常的一天,趁着老人转身付钱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这一丢,就是三年。   林月一杯红酒下肚,情绪受到酒精的波动,她看着屏保里年幼懂事的女儿,默默流下泪来。   女儿丢了以后家中完全乱了套,老人自责生病,丈夫借口离婚,原本还算幸福美满的一个家在一夜之间四分五裂,最终还在惦记着杜美美的却只有林月一人。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如果她都不继续等了,女儿还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吗?林月抹着眼泪,她起身走到厨房,准备再把酒杯续满。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声突然响起,林月抬头看了眼钟表,已经快九点半了,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放下酒杯走到玄关,隔着猫眼向外望去,楼道里空无一人。林月叹了口气,只当这是谁的恶作剧,扭过身子打算离开。   又是一声门铃响起,电子音乐飘荡在空荡荡的走廊,在这个时间点染上了一些恐怖。   林月忍无可忍,快步走过去打开防盗门,她猛地把门推开,走廊里确实空无一人,但就在她家门口脚垫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小巧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插着三根蜡烛,旁边还有一张硬卡纸写的留言。林月俯下身把蛋糕拿起,在看到卡片上的内容后,她惊讶地甚至都合不拢嘴。   “妈妈,生日快乐,我永远爱你。”简短三句话,句句都在表明这个蛋糕是谁送过来的,林月再也绷不住了,抱着蛋糕冲到楼道里。   “美美!是你吗!”她的声音因焦急而破了音,空无一人的楼道回荡着她的声音,林月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美美你回答妈妈,是你回来了吗?”   不管林月尝试叫多少次依旧没人回答,她捧着那个蛋糕跌坐在家门口的地上,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林月完全顾不上奶油是否会把衣服弄脏,她把蛋糕搂在怀里,一如她搂抱心爱的女儿一样。   楼道里响彻女人悲痛欲绝的哭声,这个在近些年几乎要把眼泪流干的可怜母亲在悲鸣,这也许是她能为女儿做得唯一事情了。   “美美你回来看看妈妈吧,妈妈等了你好久好久…怕你挨饿怕你找不到家。”林月哭得正伤心,她没有发觉自己头顶略过一只她看不见的手,纪端站在她身侧,最终还是没能下手去拍女人肩膀。   他顺着半敞的消防通道门离开,直到一楼的时候还能听见女人的哭泣声,纪端阴沉着一张脸,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杜美美的妈妈,她还好吗?”谢晋带着章驰从阴影处走出,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只让纪端一人上楼去送蛋糕,谢晋和章驰则在单元楼旁的绿化带里静候结果。   “不太好,但听她哭成那样,应该是把积攒在心里已久的压力都释放出来了,她最需要时间来抚平伤口。”纪端莫名感到烦躁,他觉得自己耳朵里到现在还充斥着女人痛苦欲绝的哭嚎声。   时间会成为抚平伤口的良药,虽然一旦杜美美的死亡真相在被林月得知,一定会给女人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   “走吧。”纪端单手揽着谢晋的腰,他抬头望着漆黑夜空,竟有几颗璀璨的星,纪端不再回头,即使女人的哭声依旧听得清晰。   晚安,杜美美。   --------------------   新副本即将到达战场 第七十四章 月下心事   从金锣湾新城再折腾回到老城区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谢晋和纪端先是把章驰送回家,等到了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凌晨十二点。   谢晋家所在的胡同口几乎没有了光亮,连街角小卖铺也门锁紧闭,纪端从谢晋那里接过手机袋子,两人踩着坑坑洼洼的路往里走。   远远望过去美美理发店的二楼,谢晋租赁的那间房子也没有亮灯,也不知温良是又睡了还是出门去了。   摸黑踏上铁质楼梯,脚步声在夜晚格外刺耳。他们两个穿过长长的半露天走廊,谢晋走在前面,发现自家门口的栏杆上正趴着一个人。   “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那人拍掉手肘上的石灰,起身转向他们,“你们看看几点了,现在探病都要这么久的吗?”   那人正是温良,他披散着一头白发,手中依照惯例拿着那只长烟杆,显然他刚才趴在那里抽烟的时候,正好看到谢晋和纪端从车上下来。   “去帮小孩儿办了点事。”纪端扯着自己领口,他刚从空调车上下来,还有些不太适应室外夜晚的闷热。   “小孩儿?章驰吗。”温良把烟杆别回腰间,他敏锐地察觉到纪端的情绪,“看样子这事情办的并不愉快。”   “何止是不愉快,想想我都觉得太操蛋了。”   趁着他们两个谈话间,谢晋将自家房门打开,用铁钩挂住以免它再自己关上,确保自然风能够吹进屋内后,他这才回到走廊,正巧听见纪端说起了杜美美的事情。   “王仲那个老混蛋害死那么多条人命,到头来也许就换来一针安乐死,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如果我是那些孩子的家长,可能就算是将王仲凌迟死都不能泄愤。”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温良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凉的夜风打破这闷热,“从王仲动了这个歪念头,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追求长生开始,他这个人在我看来就已经和死没有区别了。”   “何为长生?如果执着于自己内心的欲望,无视自然规律,肆意妄为,那最终的结果必然和预期相反。更何况他为了满足私欲谋害那么多个孩子的性命。”   温良静静地站在那里,纪端不知道温良究竟在看向哪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无欲无求,仿佛他本身只是这世间的一粒不起眼的尘土。   有那么一瞬间,纪端好像在温良身上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皱起眉头再一晃神间,那股违和感便消失的荡然无存。   纪端忍不住挑起眉头,他并没有理解温良话中意思:“你说这些只能安慰自己吧,正常人哪顾得上这些,大多数想要的都是以命偿命。”   “先不说王仲了,你难道不应该先担心下自己吗?”温良神情恢复如故,他指着纪端身后,“我看有人替你担心得很。”   纪端回过头,看到谢晋站在自己身后,男人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而是选择站在后面默默地听,   谢晋见温良提到自己,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温良,其实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确定不是和他吗?”温良倍有些意外,当他在看到谢晋坚定眼神后,摆摆手作罢,“好吧,那你说。”   “你之前说的那个可以解除萨满诅咒的村子,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这个问题谢晋憋了一路,此时终于能在温良这里得到验证,“那里真的能解开诅咒吗?”   “突然正经我还寻思着怎么了,就是问我村名啊。”温良有意无意地看向纪端,“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   “什么?谁告诉……”谢晋愣了愣,他开始细品这句话,慢慢反应过来不对味了,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纪端,“纪端,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八峒村?”   纪端偷偷瞪了眼温良没有说话,他这算是用行动变相承认了谢晋的猜想。   “其实吧,是我们两个在你睡醒之前聊过一阵,关于他身上的诅咒,以及八峒村的事情。”温良装作没看见那眼神,在中间打起了圆场,“我倒是没想到他还没和你……”   “别听他瞎说。”纪端突然用手臂从后挽住谢晋脖颈,他凑到男人耳边,“我只是因为这一路上没有好时机,想回来再说而已。”   谢晋有些恍惚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交流过,就连八峒村的名字都是在阴差阳错之下从老杨口中得知的。   他突然觉得胸口很堵,被置身事外的感觉像止不住的水挤压在心头,即便纪端已经跟他解释过原因,他也还是忍不住往那方面想,谢晋攥紧拳头,“纪端,你没有别的还在瞒着我吧?”   他的咬肌在发力,他将青年的表情全部收录在眼中,他希望从纪端那里听到肯定的回复。   “没有,我没有瞒着你。”纪端表情严肃,他意识到谢晋因为这件事生气了,“我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对你说谎,包括八峒村也是,我只是想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你。”   “是啊,你们下午才出去,又是去医院又是买手机,还为了帮章家小鬼完成心愿跑到金锣湾直到现在才回来,他完全没有机会和你说嘛。”   温良在一旁帮着纪端说话,明明之前不对付的两个人突然变成可以帮对方说话的关系,谢晋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哎哟,有蚊子咬我。”温良突然嚎道,他搓了搓刚才被咬的部位,边念叨边朝屋里走,“你们两个都快点进来吧,虽然是谁了大半天睡眠都有够充足,但总不能在外边站着聊天吧,这是扰民。”   虽然方圆一里除了他们这间根本就没有住其他人。   “聊完就赶紧进来,我有事要和你们说。”温良吊儿郎当地晃进屋里,顺手还带上了刚被谢晋打开通风的门。   随着门被“嘭”的一声关上,纪端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谢晋,抓起他的手腕往走廊另一头走。谢晋也不反抗,他踉踉跄跄被纪端带着往前迈步子,感觉自己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谢晋,你看着我。”后背抵上带着凉意的墙面,谢晋的脸被纪端抬起,“你现在这幅表情,我都能大概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谢晋不愿直视青年眼睛,他尝试从对方手中挣开自己的脸,可纪端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生气了,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村子的消息。”纪端很肯定这一点,谢晋从来都不会太隐藏情绪,以至于他在看到男人脸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我没有。”谢晋推搡着纪端越靠越近的身子,他想把脸别到一边,不想直视纪端那双仿佛能洞察他内心的眼睛。   “不可能。”纪端保持动作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将脸凑近在谢晋嘴上就要亲,但谢晋却突然发力别开脸,让纪端错位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还说没生气,明明都不肯让我碰。”纪端突然松开手,他向后退了一步。   月光从半露台透过来照在谢晋的脸上,虽然不如手电光明亮,但纪端看得很清楚。   谢晋哭了。   他哭得悄无声息,泪水不断从眼眶滑出,伴随着拼命压抑住的呜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纪端甚至都感觉自己听到了那声音。   纪端站在那里,有些束手无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惹哭男人,还是因为他自己对男人隐瞒了一些事情。   “谢晋。”纪端叫着男人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低下头看向男人的脚,不知道什么杂牌的白色帆布鞋,鞋头侧面都被踩脱了胶,像是被开水煮开口的饺子,有些可笑的套在谢晋脚上。   “我没有故意隐瞒你,我知道你比谁……甚至比我自己都要着急,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在刚一起床就把这事告诉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纪端看着谢晋微微垂下头抽泣,见他还是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他又继续说道,“你会慌张,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到那个村子,你甚至可能连陪章驰去还愿的心思都没有,因为现在在你心里,我算是最重要的存在,对不对?”   谢晋微微抖着肩膀,他下意识想反驳,想拒绝承认纪端口中的那些话,但他做不到。   如果纪端没有出现,他不确定自己如今会活成什么鬼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看似尖酸刻薄的青年早已占据他全部生活。   “谢叔,过来。”仅一步之遥的青年朝他张开双臂,“过来,让我抱抱你。”   纪端的话谢晋狠狠抽了一下鼻子,他抿着嘴巴跌跌撞撞扑到青年怀里,将脸埋在那温热的脖颈间,泪水与肌肤混合在一起,好似同化了彼此的温度。   “我之所以不那么早告诉你,是因为我和温良在制定去八峒村的详细计划,进村太困难了。”   纪端揽着谢晋的身体,微微偏过脸就能嗅到男人头发上隐约残留的洗发水香味,他轻轻拍打男人的后背,“起来,让我看看脸?”   谢晋依言照做,他的眼眶从得知纪端有事瞒着自己时就已经红了,刚才又被泪水刺激腺体,此时的下眼睑如同充血一般。   “八峒村,真的和杨老板说得那样很难进去吗?”谢晋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纪端怀里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想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据温良说的,我看那村子确实不太好进去。”纪端从一直拿在手中的提袋中找到矿泉水,他把水递到谢晋嘴边,“稍微敷一下眼睛,这个村子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据说村里人排异化严重,我想他们至少不会对外来人表露出友好……你这是干什么?”   他看着谢晋用矿泉水略微冲了把脸,水珠顺着脖颈直直往领口里流。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让谢晋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如果进村都成了难题,解决不了那村子里当地人排异性问题,那就更别提请人家帮忙解开诅咒这个更为过分的要求。   “我们回家,先研究一下怎么进村。”谢晋像是突然有了斗志,这次换成是他来拉着纪端往回走,“温良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有话要对我们说。”   --------------------   下章八峒村副本正式开启   请各位做好准备,开启《撞鬼》最长副本 第七十五章 八峒村(一)   凌晨一点半,倘若这个时候有人经过老巷口,就会发现美美理发二楼的房子是这条街唯一的光源。   “我首先要和你们说明一下八峒村的地理位置。”温良从他竹笈中翻找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那地图已经破到惨不忍睹的份上,背面全靠用报纸和胶水糊上才没能散开。   “这是什么?”纪端有些嫌弃,他望着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的圆圈,有些无法接受,“你要是真的穷到买不起地图的话我给你出钱,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扔掉。”   “你不懂,这叫情怀。”温良小心翼翼将地图朝自己这边挪了挪,他抚摸着地图上裂开的纹路,颇为自豪地跟谢晋显摆,“地图上这画圈的,可都是我这些年云游过的地方。”   像是感受到纪端不友好的目光,温良只是撇撇嘴,在那堆密密麻麻的红圈中寻找起来。   “这里是谭江,我们从这里往东北方向出发,要到……”他的手在地图上慢慢划过,最终停在一个看起来很近的位置上,“到天河,如果自驾过去至少要八百多公里。”   “可是我只有驾照,没有车……”谢晋想起两年前自己那辆被抵账押出去的SUV,当时只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了,他拿出手机点开订票软件,开始查看转天的车次,“我们只能乘坐其他交通工具过去,能直达天河的动车……好像没有?”   “没有直达,这个我白天就看过了。”温良敲着地图,“你往下翻,只有普通绿皮火车能到,而且天河只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下火车后要转大巴往澧浦县走,再往深处进恐怕要靠腿走的,八峒村就在这。”   温良手指的位置,在地图上只是一片空白,他又拿出另一张崭新的省级地图,那上面依旧不见八峒村影子。   “神奇吧。”他向后一仰,颇为感慨地说,“八峒村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地图上,说到底我也是托关系四处打听才知道这个村子,可毕竟没有考证过谁都没法证实它是否真正存在,再加上当地村民排异性严重,你真的要为了他过去看看?”   温良点燃烟杆里的烟草,深深吸了一口,灰蓝色眼睛微微眯起,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晋反应。   “去,肯定去。”谢晋没有半分犹豫,他放在腿上的拳头慢慢缩紧,他不会放过这个兴许能解开纪端诅咒的机会,“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你别着急啊,最快也得是明天,你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过去,不怕当地人把你怎么样?”   温良的烟杆在指间一下下抖,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纪端,突然咧嘴笑了笑,“你至少去买些谭江当地名吃啊什么的,到时候进村的时候送送礼,说不定人家还能对我们相敬如宾呢?”   “别听这家伙扯皮。”纪端抄起桌上餐巾纸向温良扔去,看温良精准无误地接住,纪端对谢晋说道,“如果那个村子会因为一些外地名吃就对我们相敬如宾,那怎么会流传出村里人排斥外来人的说法。”   谢晋点点头,比起温良的不靠谱,他更相信纪端的说法,八峒村他们谁都没去过,甚至在此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一切还是做好最坏的猜想比较好。   “你们白天的时候去买些装备吧,具体需要什么我把清单都给这家伙。”温良小心翼翼收起他的破烂地图,又开始哈欠连连,“哈啊——找家登山用品店吧,基本上都能买齐。”   他熄灭还在冒烟的烟草,晃着身子又往他睡觉的那张二手沙发上走去,临到跟前正打算一头栽进去醉生梦死时,温良突然想起什么,特地跟纪端重复道,“记得买三个人的装备!臭小子?”   纪端头都没回,冲着温良所在的方向比了个中指,他开始催促谢晋上床睡觉:“今天就先这样,白天睡醒我带你一起去准备需要的装备,嗯?”   “好。”谢晋偷偷朝温良的沙发望了眼,沙发上很快传来呼噜声,温良已经睡着了。他被纪端拉去洗漱,一通琐碎的折腾后,夜晚再度回归平静。   第二天一早谢晋就从床上坐起,他昨晚睡得并不踏实,所以早早就从醒过来了。摸摸身边,纪端并不在,倒是厨房隐约传来锅碗碰在一起的声音。   他下了床往厨房走,经过沙发时发现温良还没有醒,谢晋将脚步放得更慢,向厨房探头望去。   纪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看样子已经收拾利索了,正站在炉灶前摆弄着食材。   他听见身后声响,回头看见谢晋正扒在门边看自己,那副在自己家都小心翼翼的模样未免有些好笑,纪端朝谢晋咧咧嘴:“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柔光从不大的窗子打进厨房,照在纪端身上柔滑了他的轮廓谢晋看着青年的虎牙,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谢晋突然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纪端没做出反应之前环住了他的腰。   “纪端。”谢晋把脸埋在青年宽厚的背上,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呢喃道,“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谢晋并没有用力气,但纪端却能通过这个颤抖的动作感受到他的不安。   “谢叔。”纪端抬手将面前天然气关上,他深深叹了口气,“别害怕,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八峒村虽然还是个未知数,但别忘了还有温良那家伙在,没事的。”   他轻而易举地就挣开谢晋手臂,反身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给你做了早餐,吃完我们就出门采购装备,好不好?”   纪端看着谢晋小小的发旋,男人并没有搭理自己,而是将脸埋在他胸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   “起来啊,谢叔,一会儿就要放凉了。”纪端用手背轻拍谢晋的脸,半开玩笑地跟他说,“再不起来一会儿要被那家伙看见了,你要怎么和他解释?在向我撒娇吗?”   他这话说出口的下一秒,谢晋猛地仰头向后退了一步,纪端观摩着男人的脸,除去眼眶有点发红以外,这次没有哭。   “好了,快来吃饭。”纪端收起嘴角不易察觉的笑意,正了正自己的身体,“我先把饭给你端出来,你去洗漱……”   他刚走出厨房就对上一脸鄙夷的温良,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难免有些尴尬,“你们,我刚才是不是听到……”   “你刚才在睡觉,什么都没听到。”纪端拉起藏在身后的谢晋,绕过被决定主动权的温良走向电脑桌,“快吃吧,一会儿我们出去。”   这一顿早餐谢晋吃得很是急促,他几乎用了比平时吃饭快三倍的速度,把那半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落荒而逃,连出门必带的大包和口罩都忘记拿了。   “谢叔,你跑什么?”纪端在温良玩味的笑容中跟着追出了门,他在长廊上把谢晋抓到,但在看到男人脸的那一刻,纪端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快喝点水。”他把手中杯子递给谢晋,看着男人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顺下去,纪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这个时间去了店家都不一定会开门。”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在明知故问,从谢晋通红的耳朵就能看出,男人这是发现他们两个的对话被温良听到了,所以才会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好了,出都出来了,就直接过去吧。”纪端随手拿过谢晋手中空掉的玻璃杯,将其塞进背包里,“去采购吧。”   因为时间还早,再加上之前有过惨痛的经历,两人并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在地图上搜到最近的一家登山用品店后步行过去。   老城区相比起昨晚金锣湾所在的新区要安逸太多,现在也不过是早上七点钟,这里没有早高峰,街角随处可见晨起遛弯的老头老太。   曦阳将它能照到的每一处角落都笼上淡淡的金光,身边擦肩而过的大爷笼中不知是什么品种鸟,发出的啼叫委婉动听。谢晋呼吸着清晨最新鲜的空气,突然发现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世界了。   过去这些年里他一直心怀愧疚,所以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他害怕自己对不起曾经的队员们,也怕日复一日将他置身于恐惧漩涡的噩梦。   他始终是一个人抗下所有负面压力,一个人慢慢偿还债务,一个人浸泡在夜里,直到纪端出现。   纪端就像是程序错误出现的变数,十分强硬地挤入他的世界,好像也就是自那时候算起,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乃至到近些日变得只手可数甚至会一夜无梦。   这是什么原因?谢晋不太清楚,呆呆望着青年俊朗的侧脸,谢晋只是知道纪端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想要他留在身边永远不分开。   他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等跟着导航找到那家登山用品店后,正巧赶上人家老板开门营业。   “欢迎光……临?”老板看着满脸是汗的谢晋有些震惊,他忙给谢晋接了杯水递过来,“您是从哪里走过来的啊,出了一身汗。”   老板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看上去就很不结实的年轻男人,待到谢晋呼吸变得平稳了,他又问道,“您都需要些什么呀,我帮您介绍介绍还是您自个儿选着看?”   “啊,我这有清单。”谢晋忙从口袋里拿出温良提前交给纪端的清单,“麻烦,麻烦您按照这上面的东西给我推荐一下吧。”   --------------------   新副本开始!八峒村是中长篇,主线直线剧情,全篇围绕主角三人以及群像人物展开,八峒村篇后不跟日常,直接进下篇副本! 第七十六章 八峒村(二)   “东西都在这里了,您自己在对一遍清单,看看有没有缺什么。”用品店老板把鞋盒翻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甚至有些胶味的登山鞋给谢晋看,“鞋也是三双,尺码分别是40,42,43对吧?”   “呃,是的。”谢晋对比着温良提供的清单,对货柜上这一堆多得有些离谱的装备有些头疼。   他以前也经常去爬山,带的东西几乎都是食物方面的补给,但比起他所认知的爬山,温良要求的装备却苛刻太多,他们不像是去寻找传说中的八峒村,倒像是要背着这些装备进行户外探险。   “我看您这准备的这么全,这是打算上哪儿去探险吧?”老板撑着身子站在柜台后,打量着谢晋纠结的表情,“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我们往东北方向走,所以准备的东西要全面一些。”谢晋昨晚虽说是听过温良大概讲解了八峒村所在的地貌,据说在群山围绕之前有一条龙脉,而八峒村就藏在龙头正下方的位置。   而温良要求配备的这些装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八峒村所处的龙脉是完全未经过人工开发的无人区。   “选好了就付钱吧。”一直站在后面看谢晋和老板攀谈的纪端突然凑过来,矮下一边肩膀将头蹭到谢晋脖颈上,“谢叔,我有一点累了。”   谢晋这才想起默不作声的青年,他慌乱间冲着老板点了头:“那就,就这些吧,老板你看看能给个优惠价格吗?”   “当然,这没问题。”老板回答得很是爽快,显然他觉得自己逮到了大客户,现在少赚一点就会赢得回头买卖。   等到谢晋大包小包打车回到住处,已经快过了中午饭点。避开人群后,纪端主动将那沉重的装备接到自己手里,他甚至能够从谢晋的微表情判断出男人现在有点恍惚。   这些装备几乎花掉了谢晋首次直播赚到的一万块钱,这还是在老板主动让价后才以这个低价买到的三人份装备。   看着谢晋明显失落的背影,纪端不知道该作何安慰,谢晋肯花掉用命挣来的血汗钱完全是为了要救自己,他只能从对方手里接过那过于沉重的两个大背包,用这种无声地方式表达自己的愧意。   “你们两个回来了。”上楼的时候正巧撞见温良站在门口,他手里还捧着一碗凉面,“大热天出去采购辛苦了啊,还没吃饭吧?屋里有面。”   温良迅速扒掉碗中剩余,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屋子。因为谢晋家在西南方向,白天室内在烈日曝晒下导致温度更高,所以屋子里几乎可以通风的窗户都被温良大开,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太大效果。   随手将一次性空碗丢进垃圾桶,温良一屁股坐在谢晋和纪端刚刚带回来的两个大包前,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他那仿佛焊在身上的道袍换成了街边大爷同款的无袖汗衫和短裤,那件汗衫上甚至还印着先进生产者的字样。   “你们别傻站着啊,那么早出门到现在不饿吗?”温良摆摆手把两人往桌子那边赶,“今天这么热,你们两个跟人墙一样把风都挡住了,我说谢晋,你之前不是在旧货市场买空调了吗,怎么还不来安装?”   温良流着汗埋怨,要不是白天太阳过于毒辣怕有危险,他都想把自家那两个免费的倒霉孩子放出来充当苦力给自己摇扇子了。   “程大哥的两个至亲都在医院,他哪有时间来给咱们装啊。”谢晋好脾气地安慰,即使他自己都热得满头是汗,还是将屋子里唯一的电风扇搬到温良身旁,“你先将就一下吧,今晚咱们就离开谭江了,那边温度或许会舒适很多。”   “谢叔你太惯这家伙臭毛病了。”纪端不由分说又把风扇对准谢晋,这台旧风扇大概是哪里零件卡住了,只能直吹不能摆头,还会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在闷热的夏天里会显得格外聒噪。   “算了,你还是给他用吧,我不需要。”温良似乎十分抗拒那难听的机械声,摆摆手大度的将电扇让给谢晋,他指指自己睡得那张沙发,对纪端说,“我倒是有个东西要送你,自己去拿。”   “什么?”纪端过去一看,沙发上有个蓝色的塑料袋子,一件跟温良同款的“先进生产者”大爷汗衫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用太感谢我。”温良已经打开了硕大的防水包,正在查看里面刚购买的装备,“老板说买一送一的,我想谢晋大概不会穿这么暴露的背心,就送给你了。”   “……”   草草吃过温良买的拌面,谢晋再次回到床上准备养精蓄锐,他们是今晚十点的火车,要将近十个小时才能到达天河。   但纪端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他最终还是穿着温良给的那件先进生产者背心坐在温良身边,谢晋躺在床上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听到两人片段的对话,聊的大多是关于八峒村的事情。   “谢晋今天没少花钱。”纪端等到床上没有了声音,压着嗓子对温良说,“还是老样子,我把钱给你,你借口给他报销。”   “何必这么麻烦呢,你既然现在有钱了,直接给他不就好了。”温良正在数罐装食品的数量,闻言抬头,脸上尽是无奈,“还是说你怕他问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嗯,之前那手机钱就已经怀疑我了,在去到八峒村之前,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温良侧目去看,纪端脸上不见任何情绪,他不知道这青年是怎么想的,但毕竟这事关他们两人私事,他也没道理会插手干涉。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   晚上九点,三人大包小包出了门,纪端的装备几乎有大半都是由温良来背,为了避免被常人发现端倪,只有他们真正进入到深山无人区的时候,纪端才可以正常行动。   啾一直没有出现,这疑似是狻猊后裔的家伙自从得知自己身世后默不作声地离开谢晋身边,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来过。   谢晋对此毫不知情,他能做的只有在家中留下一张纸条,以免啾回来的时候扑空。   晚上九点四十,他们已经坐进了绿皮火车的车厢里。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温良出手阔绰直接包了他们所在车厢的所有卧铺,动用钞能力隔绝陌生人会打扰他们的可能性。   谢晋坐在窗前有些惶恐不安,他看着火车逐渐驶离谭江,一颗心也在黑夜中沉得不能再沉。   “谢叔,要吃点东西吗?”纪端拽着他的那只大包凑过来,他装得食用物资都是些便携带的罐头饼干巧克力一类的速食,“这个时间餐车应该还有吃的,去看看?”   晚上他们走得匆忙,谢晋八点多才被叫醒,根本没顾得上吃晚饭这件事。谢晋却摇摇头,谢绝青年的提议:“我不太饿,你跟温良去……”   那句话还没说完,车厢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端着泡面杯走进来的温良抬头听到谢晋叫自己,嗯了一声:“嗯?跟我去哪里?”   “都要去那种深山老林的地方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吃泡面?”纪端悻悻地收手,他有些没眼去看温良那不伦不类的装扮。   这家伙虽然没穿那件“先进生产者”背心,但他身上这件花花绿绿的短袖汗衫不像是外出办事的,倒像是要去海边度假的架势。   还不如那件道士长袍来得顺眼些。   “你一直盯着我的衣服干什么?这件是限量款,没有你的份。”温良贱兮兮地避开纪端视线,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举到身前,“你以为火车上什么都有?我买了鸭货,多少吃一点,就当做是弥补我可怜的胃。”   温良把手中两个吃食盒放在桌板上,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谢晋,“你现在担心得再多,也不如动动脑子把自己肚子填饱重要,纪端这小子说得也没错,现在你还能喝上热水啃得到麻辣鸭头,等真进到深山里,我们只能顿顿吃饼干渣煮罐头汤。”   谢晋知道温良不是在危言耸听,事实的确如此,他只好收起心思依言照做。不过谢晋却没碰那装有鸭头的盒子,虽然近些日吃肉的次数明显增多,但是他对肉,尤其是整块带骨头的肉还是会反感。   夏季火车上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人都在坐铺车厢里,这让空间占据本就大的卧铺车厢显得更加冷清。   因为下午睡过觉,谢晋现在并不困,他在温良关灯后也跟着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没有玩手机,而是蒙着被子在黑暗中思考事情。   尽管声音并不算刺耳,但火车车轮扎过轨道的声音也十分明显,谢晋偷偷把被子拉开一条缝隙,发现躺在自己对床的纪端似乎已经睡着了。   身边空落落的,这几个月纪端都是睡在自己身侧,今天突然分床睡觉让谢晋十分不自在,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看着青年熟睡的脸,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要过去?过去和纪端一起睡?   他忙小幅度摆头努力将这想法挤出大脑,他这是疯了吗,温良还睡在纪端上铺,下面有什么声响都能听到,万一被发现了他要怎么解释?   谢晋感觉自己面部有些发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对纪端产生那么依赖的想法。   就在他蒙在被子里纠结时,车厢门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机械声被金属拨弄的声音。谢晋的身体一滞,他好像听见了撬锁的声音?   以前经常听说会有旅客在火车上睡觉时被偷走贵重物品,但他没想到会在今天碰上。谢晋僵硬着身体,听着车厢门被人轻轻拉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打算等外面那人进来实施完偷窃行动后再喊纪端和温良起来。   谢晋屏住呼吸,听着那人刻意压着脚步,对方竟然没有朝堆放装备的地方走,而是停到了他的床边?   一只手趁着夜色探向谢晋的被子,谢晋还不及反应,突然觉得自己口鼻被那人隔着被子一把捂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惊恐万分,但姿势上的压制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就更别说张嘴求救于另外二人。   眼见着那只手越来越紧,谢晋感觉自己大脑内的氧气快要让他窒息,他胡乱踹着空气,突然想到脚边是通往上铺的铁梯。   他拼尽全力,对着印象里的地方狠命一踹,“当啷”一声,铁管梯子被谢晋踹得发出声响。   “唔唔!”与此同时,另一只大手掐上了谢晋脖子。   --------------------   夜深人静强绑良家妇男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第七十七章 八峒村(三)   那一踹谢晋拼尽了全力,所以铁管在黑暗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被掐住脖子已经发不出声音,眼角淌下生理盐水的同时,他隐约感觉掐住他那人身子顿了一顿。   随着一声闷响,那人一个踉跄身子向旁边歪去,他的手不由自主松开谢晋的脖子。   脑后传来湿乎乎的感觉,应该是流血了,那人忍着剧痛刚要扭头去望,抬眼却看到一双脚出现在视线里。   “敢当面动手是吧?那我这可算是见义勇为。”温良赤着脚站在那人面前,抬腿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我们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咳咳咳咳……!”谢晋已经挣脱出被子,正坐在那儿剧烈咳嗽,他下意识摸着自己脖子,铁钳般的大手松开后,呼吸终于通畅了。   “谢叔,你怎么样?”纪端丢掉手中工兵铲,绕开温良单方面的攻击,坐到谢晋床上查看他伤势。   惊醒只在那一刹那,纪端在听到谢晋踹向铁管的同时就从浅睡中醒过来。他有些后怕,尤其是在看到男人隔着被子被掐红的脖颈,纪端一下子眼圈就跟着红了,他恨自己刚才没能下狠手。   “温良。”纪端后牙槽都在用力,他语气中的怒意成功吸引了温良注意力,“手下别留情,搞他。”   “哎哟,现在是法治社会,万一不小心把人给搞死,我看你这是成心想害我吃牢饭。”温良蹲在被自己揍到瘫在门口的男人面前,一把扯下他的帽子和口罩,“是人,你认识这家伙?”   “不认识。”纪端把谢晋扶到床边,他给谢晋倒了杯水,“谢叔你先喝点水缓缓嗓子,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你?”   谢晋喝了口水,半天才平缓下紊乱的呼吸,他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带着劫后余生的不安,谢晋开了口:“我不知道,他是撬锁进来的,我以为他、他是扒手,所以才想着等他偷完东西后再抓现行,没想到……”   撬锁?扒手?   纪端同温良对视一眼,很明显地上这人不会是扒手那么简单的身份,撬锁进来的第一目标不是行李而是奔着人来的,很难猜到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样,我去把乘警叫过来,这家伙也晕了,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了。”温良踩上鞋将地上男人移到床边绑好,他看了眼纪端,“你就就在这儿陪他吧,我一会就回。”   他拉开门出去,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纪端见谢晋捧着水杯不说话,他抚上男人仍有些泛红的脖子:“刚才一定很难受吧。”   谢晋默默点头,他身体直到现在都还发抖,如果刚才纪端和温良没能及时醒来,他或许已经被地上那人活生生掐死在床上了。   可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对自己出手?谢晋想不明白,他甚至都不认识地上这个男人。   “没事了,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就在谢晋发愣的时候,纪端伸开臂膀将谢晋揽到自己怀里,他轻拍男人后背,“是我睡着了,没有看着你,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谢晋想推开青年,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可是纪端却将手臂收得更紧,然后问出一个让谢晋不解的问题。   “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一路上或许都有危险,温良那家伙有自保能力,我比较担心你。如果一路上都有这样的危险,你还会铤而走险去那个谁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八峒村吗?”   “危险?为什么会有危险?”谢晋将自己从纪端怀中挣脱出来,他皱着眉头,突然瞥见纪端泛红的眼眶,“纪端,难道你招惹什么人了吗?”   “怎么会,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怎么有机会招惹别人。”纪端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让眼睛的酸痛稍微有了些缓解,“谢晋,假如有这个危险存在,你还会去吗,告诉我。”   “会。”谢晋眼神慢慢变得不一样了,从不安到坚定,他只用了仅仅三秒钟时间,“因为这是可以救你的唯一机会,不管多危险我都要……纪端?”   谢晋的身体再一次被纪端的怀抱吞没,纪端嗅着男人身上惊出的一层薄汗,他在谢晋看不到的背后,眼神突然蒙上一层阴鸷,“我知道了。”   温良带着乘警回到车厢时,地上的男人已经悠悠转醒,他半张脸肿得有些过分,显然刚才温良故意没控制住下手力道。   “就是这个人吗,袭击了乘客?”乘警一看地上男人,脸色瞬间大变,看那结实的绑法和惨不忍睹的脸,他差点以为车厢里的乘客才是施暴者。   “我朋友的脖子就是证据。”温良拖拉着鞋走到谢晋身旁,将那节由红转青的脖子露出来给乘警看。   “这是袭击事件?”乘警脸都要绿了,他在这趟夜车值班少说也要有五年时间了,还从没遇见过大半夜敲门进去袭击的恐怖分子,“这事态就严重了,这样吧,受害人和同行的这位乘客先做个笔录,等到列车到达下一站后我们把这个事情转交给车站派出所处理。”   “……需要多长时间?”谢晋突然出声,他声音很小,再加上绿皮火车的噪音确实不小,乘警完全没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您能再说一遍吗?”   “去车站派出所的话,需要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吧,如果只是在车上做笔录呢?”谢晋轻咳两声,他的嗓子还有些发疼,但他心里清楚现在什么事更重要,“我们赶时间,能不能不去车站派出所?”   “这个……我得向上级请示一下,按照这种恶性袭击事件来讲的话,基本可能性不太大。”乘警有些为难,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温良,试图用眼神恳求这个人劝说一下谢晋。   “你想放过他吗,即使他对你进行了实质性的伤害?”温良托着下巴,眼神似有若无地暼向纪端,“我知道你是不想耽误时间,但这样简单做个笔录就调节,你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谢晋坐在床沿,他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地上的鞋尖:“没有要放过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如果还要下车调解的话,那干脆……”   “不行。”纪端直接拒绝谢晋的提议,“这次是掐你脖子险些让你窒息,那下次呢?这个人的身份我们都还没搞清楚,我怎么放心继续前往八峒村,我不同意。”   乘警莫名觉得这间车厢内气压有些低,他见这两人僵持不下,颇为尴尬地提出建议,“那个,我去请示一下车站派出所吧,在列车到达下一站之后请他们派人上来,无缘无故伤人确实是事实,关于后续是否要您二位跟着一起下车,还需要您们跟派出所警察协商一下。”   他弯下腰架起地上肿成猪头的男人,在走出车厢后十分诚恳地朝里面的二人鞠躬致歉,“很抱歉让您的旅途受到人为干扰,这件事我们一定会重视的,这个人先交由我们看管,等列车到站后我再领着派出所警察来跟您对接。”   乘警带着那男人走后,三人困意全无,温良向后两步坐在纪端的床铺,感慨道:“既然我们都不认识,哪又会是谁?谢晋再怎么出名也不过是一个主播,如此有针对性的袭击,我认为绝不是临时起意。”   他挑眉望着对床两人,谢晋满脸迷茫,显然他对自己被袭击一事完全没有头绪。反看纪端,倒是眉头紧锁从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满是心事。   温良沉默地摸出烟杆,他将烟杆在桌板上轻轻一敲,床边浮现潼潼钰钰身影。   “你们两个在这里陪着谢晋,你跟我出来一趟。”温良起身朝外就走,拉开车厢门的时候见纪端还是不为所动,他冲青年扬了扬眉,“还不快点?潼潼钰钰比你厉害多了,还是说我把曲家姐妹放出来你才肯跟我出去?”   纪端紧抿的嘴唇张张合合,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从谢晋身后起身下床,穿好鞋后想了又想,还是开口嘱咐:“你别乱跑,让这两个小家伙先陪着你,等我回来。”   “嗯我没事,你去吧。”谢晋朝纪端笑了笑,他眼见着青年跟在温良身后,车厢门合上的声音也让他内心“咯噔”一下。   他大概能猜到温良会跟纪端说些什么,也能理解避开他这个当事人是为了他着想,可是心里总像被系上一个死疙瘩,让谢晋感到有些别扭。   “谢晋谢晋,来翻花绳嘛。”钰钰不知从那里摸出一条鲜红色的绳子穿在指间,她跑到谢晋面前,眼巴巴望着这个比温良温柔不知多少倍的男人身前。   钰钰的小脸虽然是纸糊的,但足以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的脸颊上一边一个红晕,应该是用什么劣质染料涂上去的。   这张没有活人气息的小脸在谢晋看来却并不可怖,他点点头接受女童的请求:“好啊,坐到这边来吧。”   等到纪端和温良再次拉开门回来,温良就见识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温馨场景,那两个臭屁小鬼竟然都爬到谢晋床上,听到门有响动齐刷刷探头去望,一左一右胜似俩门神。   “怎么都跑床上去了?我放你俩出来玩的?”自从温良进来,潼潼钰钰用了他们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跳下来,各自拎着各自的鞋,垂头站在那儿挨训,像极了遇到班导的倒霉学生。   “是我要跟他们玩的,别训他们了。”谢晋看着垂头丧气的潼潼钰钰,不由有些心疼他们。做了鬼还没有童年被压榨,温良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别觉得我严厉啊,上次把他们两个放出来陪一个撞邪的客户,他俩差点没把那人给玩残废。”   每每想起那位打着石膏找自己所要赔偿费,温良就觉得头疼。他收起潼潼钰钰,朝着谢晋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准备变更一下计划。”   --------------------   艰难的八峒村之行 第七十七章 八峒村(四)   “变更计划?怎么会这么突然?”谢晋看着进门就开始收拾行李的温良,一时间还没能从这消息中反应过来,“难道我们不去八峒村了?”   “不,去还是去,但首要目的是先解决掉跟在我们后面的尾巴。”纪端附身别开谢晋下巴,看到男人脖子上的掐痕没有再变化,他开始将谢晋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往背包里装。   纪端拉上防水包拉链,回头对上谢晋迷茫的眼神,“这是我和温良刚才推测出的结论,谢叔你又没有仇家,那人千方百计撬锁进来又不为钱财,那他大概率是来阻拦我们行动的。”   “可是,我们只是去八峒村,为什么会被这种人阻拦?”谢晋无法理解,这只是他们临时做出的计划和行动,只是不远千里为了纪端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而已,又怎会被来路不明的人盯上?   “我不清楚,但在这辆车上继续待下去应该还会遇到危险,所以我们临时改一下计划。”纪端掀开谢晋床上的被子,确保没有遗漏的东西后,他这才重新在谢晋身旁坐下。   他看着谢晋的脖子,咬肌不由得发力,将后槽牙磨得咯吱直响,“……接下来这一路上,你不要离开我身边,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危险,但至少你睡觉的时候,我会看着你。”   凌晨大概两点的时候,他们乘坐的这辆火车靠近站台,乘警架着那个袭击谢晋的男人,身后跟着身负行李的三人。   从进车站派出所到做完笔录调查,谢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全程几乎是由温良来说,他只是偶尔带头说是,来回应警察的提问。   最终袭击他那人依旧死不改口,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贪图钱财,误打误撞碰到还没睡觉的谢晋,这才一时动了杀人灭口的歪心思。   那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虽然表现得很激烈,眼神却一直死死地盯着谢晋,一股阴寒顺着后脊往上窜,还是纪端身体一晃挡住那恶毒的视线,才让谢晋稍微舒适了一些。   明明是人,却有着比他见过厉鬼都要恐怖的眼神,谢晋空白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可他连这个人都不认识,为什么会对一个无仇无怨的陌生人展露那种眼神?   走出车站派出所的时候,夜色都没有之前那般深沉了,谢晋跟在两人身后穿过候车大厅,他恍然察觉出不对劲,这分明是在往车站外走。   候车大厅零零散散挤着一些在这里过夜的乘客,夜晚的冷气开得很足,有不少人蜷缩起身体让自己抱作一团。   “嘘,我们不坐火车了。”纪端揽住谢晋脖颈往外走,轻声在他耳畔说道,“转陆运大巴,如果真有人要对我们不利,大巴那种拥挤的地方他也不便得手。”   凌晨五点,他们三人从火车站辗转到当地客运汽车站,他们混入同样大包小包的务工人群中,挤上了最早一班的始发客运车。   客运大巴比起空间相对来说要宽敞太多的火车,真是宛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的拥挤,温良买了三张车票,多出的那张车票美其名曰是为了放行李,实则是由纪端背着硕大背包,只有半张屁股真实坐到了座位上。   即便是这样还得到了那些买到站票人的不满,每每这时温良就会扬起手中票据,用实力告诉他们怎么叫做任性。   谢晋被温良和纪端夹在中间,折腾一夜的疲惫在客运大巴晃晃悠悠上路的时候就涌向他的全身,他摇头晃脑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困意给眼皮施加的压力。   耳边再无打鼾和磨牙声,谢晋脑袋向纪端的肩膀轻轻一歪,睡着了。   这一路谢晋睡得昏昏沉沉,从谭江到天河的大巴车少说也要开十几个小时,他中途也迷迷糊糊醒过几次,纪端也真如承诺那样不曾闭过眼睛。   一路几经辗转,却没再遇上什么突发状况,客运大巴到达天河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他们三个又随着人潮涌下车,朝出口方向走。   天河的温度明显比谭江要低,不似盛夏的闷热,反倒像是凉爽的秋,他们找了个公共卫生间,温良重新换回他的长袍,而谢晋和纪端则是披上了从登山用品店买到的冲锋衣。   “天气真好,你们不觉得吗?”温良伸了个懒腰,虽然现在天色已黑,但天河这边的空气质量明显要比谭江好太多,又或许是长时间坐车的缘故,总之很是让人神清气爽。   “继续赶路,还是找家旅馆先将就一晚?”温良指指车站外举着手写牌的中年男女,扭头寻求其他两人意见。   “找地方先睡一晚,这个时间租车往山里开,不安全。”纪端紧了紧牵住谢晋的手,压低声音嘱咐,“现在出站人流量大,你抓紧一点,小心走散。”   谢晋虽然并不反感青年这种把自己当孩子的举动,但他还是会被对方这严谨的语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最终跟着一个中年妇女上了车,妇女很热情,把他们带到自家旅店里。那旅店虽然上了年头,但却被中年妇女打扫得很干净。   “我就住在楼下,有啥事你们喊我,咱家还包吃,半个小时后你们下来,保准吃得满意。”   终于能稍微喘口气,谢晋坐在有些硬的床沿,翻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在他昏睡的这半天里,手机店的老杨曾给他打过两个电话,但谢晋都没有接到。   手机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依旧是老杨发来的微信:“老弟啊,你们得从天河断桥过去,走山路穿过无名山,才能到我老家那屯子。我托人打听了,那个八峒村距离俺们村压根就不止九公里,你们接下来的路可能要完全步行啊。”   谢晋回信息谢过老杨这迟来的情报,早先温良就讲过了,八峒村在龙脉的龙头正下方,因为隐蔽且不与外界来往,所以自然很慢被外界找到。   晚上吃饭时,温良状似无意闲聊起八峒村的传闻,哪知原本还乐呵呵的中年妇女突然变了脸色,就连嗑瓜子的手都略微一顿,她“呸”的一声吐出瓜子皮:“晦气,你说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们是驴友呀,自然是好奇八峒村的传闻。”晚饭前温良也换上了抵御风寒的冲锋衣,他佯装兴奋地搓搓手臂,“大姨你讲讲呗,我很好奇八峒村的事情!”   “那种地方都是吓唬小孩子的,你们成年人怎么还来劲了?”中年妇女唯恐避之不及,她翻了个白眼刚想起身离开,突然瞥见温良手中多了几张粉红色的纸钞。   “姨,你就讲讲吧,当我出钱买你吓唬小孩子的故事,你看行不行?”温良不着痕迹地将五百块钱压在中年妇女手边的瓜子盘下,然后露出他标准的笑容。   “……你们当真不是要去找那种地方吧?”中年妇女四下看看,将那五张纸钞卷进袖口,她压低了声音,“那我就跟你讲讲我听到的,一定不要外传啊?”   “那是自然。”温良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他知道这事基本上成了,从本地人口中透露出八峒村的消息,这也算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差不多是在我太爷那一辈吧……”   中年妇女在自家时不时昏暗的灯泡下,讲述了一个将近百年前的故事。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猎户,凭借我太爷的本事即便是在解放战争中也能勉强糊口,不至于说会让家里人饿着肚子。”   “那应该是1945年9月末的一天,太爷像往常那样上山狩猎,意外撞到一支穿便装没有携带武器的部队,因为隔得比较远太爷不敢认,他只能远远跟着。天河九月份已经相当凉爽了,但那支部队的后方也隐约飘散着血腥和腐肉味,太爷认为他们应该是受伤后跟主部队走散了,没有任何标志,所以太爷也没敢轻易上前。”   “他尾随那支部队翻过大半座山,一路丢着太奶特地给他编制的防迷路绳结,那支部队的人也没有发现太爷,只是一味地赶路。从晌午走到太阳落山,他们一次都没有停歇过,太爷也不知他们是迷失方向了还是目的地明确,再说他都跟了这么久不知道所以然就回去,他也心有不甘,所以他咬咬牙继续跟下去了。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   “黑漆棺材?”听到棺材二字,温良忍不住扬扬眉毛,他打断中年妇女的回忆,“他们找到了八峒村?”   “你听我说完。”中年妇女摆摆手,很不满温良出声打断自己,“黑漆棺材上只刻有三个大字,八峒村。太爷见那支部队仿佛没看见那口棺材一样继续径直往前走,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撞邪了,不然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地形这么复杂的深山里不吃不喝连走了十几个小时还不带停歇?”   “我太爷那时毕竟还是年轻气盛,他又硬着头皮在后面跟了一段,直到周围草木开始变得稀疏,他面前出现一栋栋青瓦红砖的矮楼房,那支部队径直走进一个类似于祠堂的建筑,太爷刚想跟着进去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   中年妇女按了按太阳穴,她似乎也在质疑这个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故事真实性,“太爷他吓得转头就跑,没再敢回头去看那个所谓的八峒村和那支消失在老祠堂里的部队,他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跑,可是却不见被当做是记号的绳结踪迹。太爷那个时候才开始觉得惊恐,他拼了命地往记忆里的方向跑,那个时候山上已经全黑了,再加上夜间又起雾,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后又撞见了那口黑漆棺材。”   “你们以为他又回到了原地?不是这样的,我太爷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发现那口棺材上没有任何雕刻的字样,那上面雕刻着一条龙,不是我们民族常见的蟠龙,而是一种像是少数民族独创的龙,和他之前见到的那口黑漆棺材明显不是同一个。”   中年妇女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太爷说他是往西南角方向跑的,这座山他虽然不常来,但迷失方向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他从那个八峒村的位置往西南角跑,又撞见另一口棺材,这就意味着那个诡异的村子周围,也许不仅仅摆放着一口棺材那么简单。”   头顶悬挂的灯泡忽明忽暗,这让中年妇女的脸不时会陷入短暂的黑暗中,只听她又继续说道,“之后我太爷摸黑围着那棺材往四周移动,等到第二天晌午回到家把脑子里的图形画到纸上,竟发现那个八峒村竟然是个龙脉,不仅如此,以这条龙脉为中心向外呈现的是一个正八角形,每个角都有一条分支点,而在每个分支点上都摆放着雕刻有龙的黑漆棺材。”   --------------------   神龙不见首尾的八峒村终于出现了! 第七十八章 八峒村(五)   “你是说八峒村在正八角形中央,而且八角都有黑漆龙纹棺材?”温良拿着筷子沾了一点白酒,在木桌上粗略画了几笔,“这样吗?”   中年妇女瞧了一眼,没有给他确切回复,“我哪里知道那个鬼地方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说的这些指不定都是我太爷做得一场白日梦,他自己又添油加醋的讲给我们这些小辈听,不然他怎么可能第二天醒来还待在前一天狩猎的那个地方,难不成他是梦游回去的?”   “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人把他带回到那里。”温良看着桌上有些变形的八角形,突然嘟囔了一句,“假设你太爷所见并非一场混混沌沌的梦,确实有不明编制的部队进入八峒村,而他也在被对方发现行踪后安全送了回来,你不觉得这前后有些矛盾吗?”   温良把手中把玩的筷子放平在桌子上,一双狭长细眼像是带着蛊惑,看得中年妇女是心里一咯噔。   “这,这能有什么矛盾?”为了掩饰自己此时的情绪,中年妇女抓起一大把瓜子,将视线放到远方摇曳的人家灯火处,不愿再与温良那双看起来瘆得慌的眼睛对视。   “谢晋你呢,有什么想法。”温良也没为难她,转而把问题的矛头抛向谢晋,“你从这位大姨口中的故事里,发现什么端倪没有?”   谢晋正全神贯注沉浸在中年妇女的故事中,突然听到温良喊自己,他有些愣怔,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如果说这个故事的话,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八峒村本身吧,毕竟作为一个尽可能隐瞒自身踪迹的地方,那里的人竟然会把太爷平安无事地送出来吗?”   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的补充道,“我想那个年代在深山中走失的猎户应该不少见吧,如果八峒村的人不想让外界发现,他们不应该……”   谢晋看了看中年妇女越发难看的表情,这才堪堪止住了嘴,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抬起手边杯子喝水,试图能让这件事情翻篇而过。   “没错,按照正常逻辑来讲,这位大姨的太爷不应该是自己出现在了前一天打猎的原地,如果按照连本地人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八峒村风格思考,太爷应该会遭遇封口,至少不会是像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山回家。”   温良以手托腮,他的话比谢晋要锐利很多,温良却不在意这些,他歪着脑袋去望中年妇女愈发难看的脸色,“……所以我想,这个故事之所以前后有矛盾,如果不是太爷向你们讲述时隐瞒了什么,那就是您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您说是吧,大姨。”   木椅快速在地上拖拉的声音随着温良话音落下响起,中年妇女瓜子也不磕了,她将手中瓜子撒回盘中,脸色阴沉得难看。   “凭你们两个外地人,还想找到八峒村?”她的声音变得尖锐,相比不久前的热情,显然是换了副面孔,“我讲的故事句句属实,都是我太爷经历过的,原封不动讲给你们听。”中年妇女“呸”了一声,将黏在嘴皮上的瓜子皮吐在地上,抬腿就往里屋走,“这房子我只租你们一晚,明天中午十二点你们就走吧。”   “您别生气,那个姐、姐姐!”谢晋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也忙跟着起身去追中年妇女,“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质疑您故事的真实性。”   他小跑跟在中年妇女身后,又不敢直接上手拉人家,只能结结巴巴地竭力解释着,“我们,我们确实想知道八峒村的事情,绝对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中年妇女放慢了脚步,她偏头看向谢晋,因发福圆润的脸上几乎不见任何表情:“你们两个是不是想去八峒村?”   一语击中心中所想,但谢晋也不打算继续瞒下去了,点点头承认:“是的,我们要去那里完成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八峒村……是最后的希望了。”   “去那种鬼地方?要做什么事?”中年妇女感到十分离谱,她挑着未经修饰过得眉毛,转身看向这个看上去很老实的男人。   “就是,要救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天河的夜晚要比谭江有风,谢晋又脱掉了冲锋衣只单穿一件宽大的长袖T恤,风不住地从他衣服下摆灌入,让他整个人在下一秒就要被卷走。   中年妇女看向谢晋的时候,正巧看到男人被风凌乱的发,以及藏匿在发丝间那坚定的眼神。   很少见的清澈眼神,不像其他来打听八峒村的人带有强烈欲望和目的,也不像是在撒谎。   “你以为八峒村是什么地方?”中年妇女依旧保持警惕,厉声反问谢晋,“我不能肯定太爷故事中的真实性,也没在其他坊间邻里口中听到过那支部队的事情,但唯有一点我敢肯定,八峒村所在的位置实在很玄乎,正常村子哪有八角立棺材的?所以我们这边人都不管那里叫八峒,都叫它灵棺村。”   “八角立棺于龙脉之上,这在风水上来看是九龙抬棺啊。”温良瞥见桌上酒水已经糊成一片,他蹲下身随便找了块石头,在地上重新画了一遍中年妇女口中的八峒村地形。   “长白山就曾经出过这么个墓穴,棺材就是八角形状,每个角都盘绕着一条龙,而这八条龙又被一条龙所盘绕,九条龙各司其职,将棺椁牢牢固定,形成九龙抬棺之势。”   温良扔掉手中石子,地上的画面虽是简陋,但不难看出来八峒村所处的那条龙脉和八角棺材,“这个八峒村……有意思,完全是反过来的,用黑漆棺材代指龙吗。”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中年妇女望着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二十岁的白发男人,惊得简直要合不拢嘴。   “谁,我吗?”温良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青色长袍,咧嘴笑得灿烂,“这个,我以为你看出来了呢……鄙人不才,在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云游道士。”   “道士?”中年妇女眼角有些抽搐,她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以为这白发小伙子是个追求潮流的那什么,角色扮演者?谁能想到竟然是个真道士。   “你们……你们就是为了八峒村来的吧?”她看向谢晋的眼神陡然变化,现在看那个老实男人,中年妇女都觉得他是在用那清澈如水的眼神在骗自己,“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别生气,我们没有恶意。”温良耸耸肩,尽可能让自己笑容更加人畜无害,“刚才他也说了,我们是为了救人。”   “别胡说八道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救人!”   中年妇女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她挥舞着手臂嘴里振振有词,“你们是不知道我太爷死的时候有多恐怖!我们这边风俗是不火化入殓,结果守夜当晚就出事了,棺材里不断有怪声传出,还有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音!这绝对和太爷去过八峒村有关系!”   “所以说八峒村的棺材能对人起到特殊影响,这件事情是真的对吗?”温良静静等待中年妇女说完,语气平淡地回问一句,他盯着女人突然僵住的脸,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你太爷是在你多大时候去世的?”温良向后两步,一屁股坐在了矮小的木椅上,他又端起自己的酒杯,浅啄了一口,“我猜你那时候年纪不大。”   “……是,那年我才六岁,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印象十分深刻。”中年妇女悻悻地看了眼谢晋,还是走回到矮桌边坐下。   谢晋也忙跟着回来,他坐回原位时看了看身侧一直未说话的纪端,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伸手握住青年比自己还要大一圈的手掌,不知是不是在这里吹风的缘故,那只手有点凉。   “入殓当晚诈尸起棺……我想你作为本地人应该听说过八峒村的传闻吧。”温良看到中年妇女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惊恐,突然从怀中摸出烟杆,“不介意吧?”   中年妇女摇摇头:“八峒村其实并不属于我们这个镇,早些年政府来人想去那里做扶贫调查,据说相关人员都被村民给赶走了,连村子都没让进,坊间言传那个村信奉邪术,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拒绝外界帮助,所以渐渐的天河周边这些镇都兴生起旅游业发展,唯独八峒村还藏在那不见人烟的深山里,可能还过着我太爷那一辈的生活吧?”   “这也说不定,毕竟大家都是人,人家乔装一番出来了,你也不会发现人家究竟是哪个地方出来的人。”   温良顺风吐了口烟,看着那白烟瞬间被风撕裂,他又道,“我听到的传闻中是说八峒村他们家家户户都有一口棺材,具体是做什么的不清楚,那里的人还信奉保家仙,据说他们是女真族后裔,也就是现在的满族人。”   灯火摇曳,夜风肆虐,今天本就因为旅途劳累,温良不想继续在八峒村起源的问题上深谈下去,他话锋一转打算换个方式提问。   “你太爷之所以会在长逝后诈尸,依我看八成是受到八峒村的磁场影响,毕竟在刚才的故事里他曾经进去过那个村子,这点并不奇怪。”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那个时候用了什么方法在短时间摸清楚八峒村是九龙抬棺之势,那个村子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沉淀人口基数一定不少,所以村子规模应该不会太小,你太爷作为一个寻常猎户能摸清这个村子的外围,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也是蛮厉害的。”   温良抖着烟杆,不经意对上中年妇女眼神,他发现对方似乎又有些发怒的征兆,忙又解释,“当然啊,这些话我都是真心实意说出口的,你太爷确实是厉害,也很有胆识,所以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帮忙。”   “……你说。”   温良咧嘴笑得真诚,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隙,“我想请你帮忙带路,去八峒村的路。”   --------------------   “平平无奇小道长。” 第七十九章 八峒村(六)   “你说啥?带路?”中年妇女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甚至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就问题了,这才听到温良的胡言乱语。   但当她看到那个白发年轻男人那张笑眯眯的脸时,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这的确是对方十分荒谬的请求。   “老弟你没搞错吧,先不说我认不认识路,就算我认识路,凭借对我太爷去世后的童年阴影,你觉得我会带你去吗?”   她眼见着温良掏出一个布包,又从中取出折在一起的粉色纸钞,中年妇女是在车站拉生意的房东,眼睛自然尖得很,她大致一瞥,发现那应该是一千块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用钱买我性命吗,我可不想像我太爷那样……”她话还未说完,又见温良开始掏钱,这次加码是五百。   一千五,相当于是十八个房客的一天的租金,中年妇女有些犹豫,但一提起八峒村她就能联想到诈尸的太爷,她还是摇摇头,想打消面前这个白发男人的念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温良居然还在加码,中年妇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两千块钱如果在天河当地的话已经能聘请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向导了,至少去各大旅游景点是妥妥有余。   可能是看中年妇女一直不说话,温良又开始掏包,这次他很干脆地直接拿出一千块钱压在盘子下,夜风将纸钞吹得哗哗直响,总共三千块钱,这是他想要让女人带路的聘请费。   “你这,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啊?”中年妇女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她跟钱过不去,而是即便听说过太爷的传奇经历,却不知道通往那个诡异村子的路该怎么走。   眼见着温良还要继续,她终于摆手叫停,“你们当真要去那鬼地方?不怕惹事上身变成短命鬼?”   “怎么会,我最能活了。”温良突然咧嘴笑了,但他眼神明显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他干巴巴笑了几声,扭头去看谢晋,“谢晋,你应该也不怕这个吧?”   “不怕。”谢晋去意已决,他紧了紧在桌下牵住纪端的手,少活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算什么,如果因为惜命就放弃这个机会,那就等同于是在放弃纪端。   中年妇女表情都有些抽搐了,她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赶着送死不要命的,沉声叹了口气,她说:“这样吧,八峒村那边我肯定是压根就不认路,这钱我也不收你们的,但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他经常往那些深山老林里钻,你们聘请他当向导,他能带你们找到那个村子。”   “好啊,如果有人愿意做向导,那再好不过了。”温良十分听话地收起桌上那那一叠百元纸钞,“那人现在在哪儿?”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中年妇女以手掩面搓了把脸,颇为无奈地说,“你们可以找他当向导,他的嘴巴也很严,不必担心去过八峒村的事情会被其他人知道,但你们不要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传闻。”   “为什么?”   中年妇女看着发问的温良,心底在片刻犹豫之后,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因为他是哑巴。”   “哑巴?沟通起来我倒是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个人靠谱吗。”温良对着谢晋比出一个手势,那意思大概是放宽心交给我。   “靠谱的,他叫阿念,没有亲生父母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孤儿,十几年前被我们当地一户姓何的好心人家收养长大,却因为身体残疾不愿意和正常孩子一起读书,打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奔走于深山老林中,不知在找些什么。”   中年妇女顺手收拾起矮木桌上的残羹剩饭,边收拾碗筷边跟二人介绍,“至于费用,你们看着给吧,阿念从不在意钱,自从他养父母也相继离世后他就更沉迷于外出,但无奈日子清贫,你们也不要太过……”   “这是自然,聘请费用方面不劳您担心。”温良似有若无地偏过头,淡淡向纪端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个向导?”   “明天吧,今天有些太晚了,我一会收拾完去趟他家,告诉他明早先不要进山,然后把他带过来见你们。”   中年妇女端着盘子起身,她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们也别多想了,就当我说的一切是个故事,阿念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今晚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跟中年妇女道别后,三人回到房间,坐了十几个小时大巴车着实有些折磨人。温良进了屋就开始宽衣解带,由于天河气温没有谭江高,他脱到还剩一件里衣就止住动作,习惯性仰面朝床上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谢晋和纪端闻声望去时就见温良抱头在床上翻滚,这八成是把这里当做是家中软沙发,磕到脑袋了。   “这床,怎么这么硬?”温良眼中隐约啜着泪,他翻身过来掀起被褥一角,忍不住暗骂出声,“我操,这下面竟然是水泥?”   “谢叔,一会上床轻点,别像某人一样没轻没重地砸下去。”纪端拍打着还算干净的被褥,催促谢晋,“去洗漱吧,然后赶紧睡觉。”   等到谢晋进到卫生间,纪端脱掉外面长衫,只穿一件印着先进生产者称号的背心和温良大眼瞪小眼。   “你……噗嗤,还穿着那个啊?”温良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扒开自己里衣,露出同款背心给纪端看,“其实我也穿着。”   “闭嘴吧你,只是走得急忘记脱了。”纪端三两下将背心从身上剥下来扔到一旁,他在背包里翻出谢晋的衣服穿上,衣服有点小,洗得发旧的面料紧紧贴在他一身腱子肉上,勾勒出这具年轻身体的健壮轮廓。   “~身材不错?”温良刚要打趣,下一刻就被一只枕头砸中脸,他从缝隙瞅见纪端面无表情的脸,自认无趣地耸了耸肩,“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睡觉吧睡觉,快要困死我了。”   说着,他仰面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只不过这次没再用自身重量砸向那张水泥砌得床。   第二天一大早,天也就刚蒙蒙亮,大约在将近六点的时候他们的屋门被人敲响,中年妇女压着嗓子在门外说道:“你们两个醒了吗?我已经把人给带过来了。”   三人忙穿衣服起床,待到穿戴整齐跟着中年妇女来到楼下,发现昨晚他们吃饭的那张桌边正坐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身上皮肤被日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干净利索的短发随风飘动,他正坐在那里啃一块甜瓜。   听见楼梯口的动静,少年抬头去望,眼睛隔空正巧与温良相对,那一对黑亮的眼眸看上去也很灵动,和某种猫科幼兽圆溜溜的瞳孔很像。   想必这位就是中年妇女口中的阿念了。   “这个就是阿念,何家的何念。”中年女人等他们也入座了,端来早已沏好的茶水,她向温良和谢晋介绍,“阿念只是长得小,实际上他已经成年了,关于那村子……你们聊,我就先进去了。”   她将托盘里的东西全部都转移到矮桌后,起身回到屋里,看样子是真的不想掺手八峒村的事情。   “何念是吧,我叫温良。”温良按照惯例挂上他那标准的人畜无害笑容,即使那个看上去像是少年的阿念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谢晋身侧。   纪端就坐在那里,他在看到阿念的目光精准无语的放在自己身上时就明白了,这个何念也是个能看见他存在的人。   何念不能说话,他将啃完的瓜皮丢进垃圾桶,然后挥舞着还沾有汁水的手打起手势。   “他说你不是寻常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温良用手托着下颚,充当起手语翻译的角色。他出声突然,何念似乎也没想到,扭过头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温良,看上去有些惊讶。   “你看得懂手语?”何念朝温良打着手势,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面前这个白发束着长辫的男人,即使他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几分异样的气息,但是这并不会太令人厌烦。   “当然,不然我又是怎么和你交流的。”温良边说边打着手势,那翻飞的手像两条灵活飞舞的蛇,飞快变换着不同的样式,看呆了一旁的谢晋。   “你怎么,什么都会……”谢晋忍不住问道,他这时才回过味儿昨晚温良为什么在听到向导是哑巴之后还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我云游四方那么多年,是偶然和一位老友学会的,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和我们的向导无障碍沟通不是吗。”   温良从布袋里掏出昨晚的三千块钱,一分不差地推到何念身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给我们带路,前往八峒村。”   看着那略微鼓起的一沓纸钞,何念摇摇头,又指了指纪端,打着手语问道:“他是什么人,你们又是谁?为什么想去八峒村?”   “阿念……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谢晋深吸一口气,主动吸引何念的注意力,“他叫纪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们去八峒村是为了解除他身上的萨满诅咒,温良说如果再拖下去,纪端可能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为了让何念听的更清楚,谢晋刻意放慢了语速,“我叫谢晋,我们三人就是为了这件事从几百公里之外的谭江来到这里,你能帮我们带路吗?”   何念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谢晋看了半晌,然后开始打起手势,温良在一旁同步翻译:“他在问纪端真的中了萨满诅咒吗,这个我就可以回复你,是的,而且是很复杂的那种。”   因为考虑到今天兴许就能进山,所以温良穿得也是便装,他勾起食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引得何念回头注视。   “何念,我其实是个道士,纪端身上的问题我能看懂但是没有解除的办法,所以才不惜路途遥远来到这里,八峒村……也就是灵棺村的传闻我也有所耳闻,关于那个村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沉默自始至终围绕着何念,他低下头想了想,再一抬头时眼中疑惑已然消失不见,他对着温良打了个手势。   “我可以带你们去。”   --------------------   温良:手语?小意思,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除了生孩子没有我不会的。 第八十章 八峒村(七)   何念答应的很爽快,这让三人都始料未及,而且他没有收下那三千块钱,只是向谢晋讨要了一块巧克力。   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和纪端应该差不到哪去的少年,再加又从中年妇女口中得知他的过去,谢晋有些于心不忍。   那双淡漠的黑眸没有任何对金钱的欲望,包括答应带他们进山也是,好像就只是顺路捎上几件对他并不重要的行李。   谢晋在收拾装备的时候跟温良提了一嘴:“我看那孩子挺不容易的,要不一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钱偷偷塞给他,你看行不行?”   “可以啊,我不反对。”温良正在往身上套冲锋衣,听到谢晋的提议不由冲着纪端方向竖起大拇指,“这思想这觉悟,太那个了!对吧?”   纪端没有搭理温良,他把所有东西都塞回背包后,递给谢晋一把巧克力,“还有这个,一起给他吧。”   三人下楼时何念还坐在堂口,手中捏着半块谢晋给他的巧克力,微风掀起他发旧的布衫,何念微微侧着头看向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太安静了,何念安静得就像一个会移动的物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表达任何情绪。   “阿念。”身后传来清朗声音,何念将将收回视线,回头正看到谢晋朝自己大步走来,“这个送给你。”   何念朝他手望去,谢晋的掌心中躺着满满一把巧克力,牌子他自然不认识,但是何念知道这种黑棕色的甜甜糖果,很好吃。   他也没客气,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客气是什么,从谢晋手中接过那些巧克力,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突然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谢晋,手上比划出几个动作。   “他这是……在开心吗?”谢晋看不懂手语,他用眼神向温良求助,温良走过来看了看,点头说是。   “他说他很喜欢巧克力。”温良看着何念如小鹿般黑溜溜的眼睛,突然鬼使神差地在他短发上揉了一把,顺势不着痕迹地将那三千块钱塞进他的裤袋里。   “还有,你别光顾着他了,稍微看看后面那位。”温良做完这一切后恢复常态,他朝着自己身后指了指,示意谢晋扭头看。   谢晋回头去看,只见纪端表情不太友善,他像块木头似地杵在后面,就盯着谢晋的一举一动看,也不肯说话。   内心咯噔一下,谢晋恍惚间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他忙快步走向青年,小声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是看他这么小年纪不容易才……”   “没事。”纪端一把握住谢晋的手,他带着男人蹭过何念身边,率先向水泥马路走去。谢晋扭过头朝身后二人干笑两声,任由青年把自己往前带去。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谢晋默默心想。   据何念描述,从这里出发前往八峒村的话,需要乘车进到山里,再转为人力徒步进入车进不去的野山范围。   车的问题很好解决,温良和纪端找了家当地农家乐老板,花钱租了一辆带车斗的皮卡车,由老板的伙计开车把他们送到那里。   上午九点多,一行四人爬上皮卡车的后车斗,暂时告别这个仅仅有着一夜情缘的屯子。离开的时候谢晋向中年女人的房子望了一眼,发现她正坐在房头,定定地望着他们所在方向。   那个眼神即便隔得很远,谢晋也能感觉出来凉意。   皮卡车载着他们一路往盘山公路走,温良也不嫌皮卡车车斗里脏,仰身一倒和一筐筐没卸完的瓜果蔬菜齐并肩。   “天气真好啊。”谢晋抬起一只手遮住大半的太阳,即便这样仍有少于阳光顺着指缝泄在他的脸上。   这里与谭江不同,没有一线城市的喧嚣和繁闹,有的是归源于大自然本身的清新和烟火气,天河人与自然相处融洽,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即便如此。   谢晋回头去看纪端,他正挨着自己闭目养神,倒是身边的何念,还在不停地往嘴里送巧克力。   “阿念,巧克力吃多了是会牙痛的。”谢晋也不确定何念是否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指指巧克力,又指指自己的牙齿,十分笨拙地比划着手势,“再喜欢吃的东西也要适量噢,我包里还有一些,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再给你。”   “你管他做什么?”温良抬起脑袋看了一眼谢晋这边,“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东西还不让吃个够吗。”   “也是。”谢晋拿过背包,翻出里面所有的巧克力,又从温良那里讨了个布袋,装好后递给何念,“这个给你。”   何念盯着谢晋脸上的笑容,没有接那一袋子巧克力,他无法开口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表达他的想法——很显然,他无法理解谢晋的这个行为。   “他给你就接着吧。”一旁温良撑起半个身子,朝何念打手势,他看着何念更加不理解歪头的动作,忍不住抬手又揉了揉这个小家伙的脑袋,“收了吧,这是送给你的。”   何念半知半解地接过糖袋,他捧到鼻间深嗅一下,不只是有巧克力甜腻的香气,还有温良布袋上烟草的味道,很好闻,不像村里人抽的那种香烟的焦油味,而是一股草药的味道。   “正好烟草用完了,一会在山里碰见了再采点。”温良靠着装着瓜果蔬菜的框子,又燃起他那杆旱烟。   很奇怪,明明车速很快按理来说呼出的烟雾应该会被风撕裂,但温良呼出的那些烟却逐渐凝成两个孩子大小的人形,围绕在温良周身,似乎在挥手。   “这是潼潼钰钰,是我收养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何念的视线,温良不等他比划询问,主动答道,“他们身份特殊,没办法在白天出来,就趁着这时候跟你打打招呼。”   何念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两团挥之不散的烟,果真如温良所说一直躲在他的影子里。何念伸手想摸,那烟雾就在范围有限的阴影中缠绕上他的指尖,他们之前没有交流,但仿佛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互通了心意。   谢晋就看到何念脸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张始终如雕像般的脸上好像多了几分类似于笑意的东西,但是嘴角始终还是那个平淡的角度,没有任何变化。   那双淡漠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谢晋顺着何念指尖向另一端看去,看到温良正垂眸想事情,他顿时恍然大悟。   这平淡如同激不起波澜水面的眼神,不正是和温良很相似吗?   谢晋将半边身子靠在纪端胳膊上,他打量着温良和何念的互动,从而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   说实话从认识到现在,谢晋从来就没有看懂过温良这个人,虽然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道士非但没有恶意,甚至还出手帮了他和纪端很多,直到现在成为了衣食住行都在一起的朋友,谢晋也无法理解温良一些行为举止。   就好比他看上去很随心所欲,但是在遇到事情后却表现出与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觉悟,换种说法来讲,谢晋总觉得温良和自己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至少能够从白龙观的人所说所做中得知,年纪轻轻却能被白发老者敬佩,温良,也就是世卿真人在他们圈中一定不会是什么不起眼的小角色。   不是小角色,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财迷牛鼻子老道,总不可能是什么千年精怪变得吧,谢晋心说,反正他觉得当初温良形容自己头发是白化病导致这件事是在诓人。   可比起白龙观那些人口中尊敬的世卿真人,谢晋见到最多的温良是吊儿郎当的,是会时常性在沙发上一窝就睡整天的阿宅,是总会和纪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斗嘴的最寻常朋友。   虽然他们三人之间好似还存在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温良的身世、还有他没有刻意隐瞒的身份,让他整个人都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谢晋很想问温良,但每每看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他都看不懂温良在想什么,他只能在这个人如同冰渊的眼中看到他自己。   “你快要把我盯穿了?”想得正入神,恍惚察觉眼前有什么在摆动,谢晋抬眼一看,是温良在朝自己挥手。   “我知道本人相貌不凡,不似人间凡夫俗子,但你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看,我还是会害羞的。”温良扭捏着说出这番肉麻到令人发指的话,理所应当得到了从纪端那里扔过来的堵嘴“贿赂”。   ……那是一个苹果。   “年轻人,不要浪费食物。”温良也不嫌弃,将苹果在袖子上一抹咬了口,他用余光扫去,发现何念正好奇地盯着他们这场日常的无聊闹剧。   温良觉得有趣,一来细想不免又有些同情,没有双亲的遗孤,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想必在遇到那户何姓好人家之前的日子不会太好受。   “想吃这个?”他看着那小家伙,顺从视线发现对方是在看自己的手,温良抿嘴勾起笑容,他双手攥住苹果将其掰开,把没咬过的那半递给何念,“喏,吃吧。”   何念小心翼翼把吃剩下的巧克力糖衣揣进口袋,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纸被他折成一个个三角形,有些在阳光下反着彩色的光,他大概是觉得好看,所以才不舍得扔掉。   外貌与实际年龄不仿的何念接过温良的苹果,也没有道谢,黑溜溜如同某种极其罕见宝石的眼睛里只有食物。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扬起每个人的衣襟,伴随着温良痛快的大笑声,皮卡车驶过每处都是良辰美景。   谢晋轻轻笑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瞬间十分美好,如果,假如说此行不为解咒,而且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该会有多好。   --------------------   纪端:闭目养神待机中 勿cue   温良:谢邀,不信谣不传谣,我不会生孩子。 第八十一章 八峒村(八)   皮卡车在山林里穿梭了将近两个小时,差不多踩着饭点的时候,前方的水泥马路戛然而止。   “哑巴,前面没路了。”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把车停靠在路边,降下车窗对着后视镜喊道,似乎是担心何念耳朵也听不太好,他甚至还加大音量重复着,“哑巴!”   车身一轻,似乎是有人从车斗后面跳下来了,年轻司机嘴里叼着自制的土烟,看到那个染着奇怪白发的男人径直走到驾驶室侧面。   “咚咚。”温良叩了叩车窗,等着司机把车窗完全降下来,他脸上再次挂上那副标准的人畜无害笑容,“一路辛苦了,这是车费。”   那种笑容看得司机怪怪的,总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但很快一只手穿过车窗伸到他面前,指尖三百块钱吸引了注意力,司机接过钱说了句没什么,在检查车斗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后,驾车扬长而去。   “终于走了。”温良深深呼吸着山林里的清新空气,畅快道,“何念这个名字多好听,张嘴一口一个哑巴的,听得我脑仁疼。”   他转身,看到在谢晋和纪端的身后,那个模样与年龄不相仿的小家伙正站在那条断掉的水泥路上,这就像是现代城市与原始森林的交界线,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未知数。   “阿念,我们是要从这里进去吗?”谢晋来到何念身后,他见对方只是淡淡地看那片浓密的有些离谱的森林,便轻声询问道。   向前望去,周边都是及人膝盖高的杂草,密密麻麻的遍布进林子深处,相比全副武装的他们,何念只是穿着他那身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似乎并不担心什么。   “我以为八峒村所在龙脉离我们昨晚下榻的旅店很近,没想到坐车都要这么长时间。”温良伸着懒腰凑过来,顺势搭上纪端肩膀,“再往前就没路了,你之前都是从这里走吗?”   这话是对何念说得,但他活像条没有骨头的癞皮蛇,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纪端身上,即便遭到青年白眼也装作视而不见。   纪端挑着眉,弓起手掌用上劲道一个劲儿地击向把自己当做是衣架的温良,直到他哎哟哎哟地抽走有些发红的手。   “嘿,你这小兔崽子,哎哟可疼死我了。”温良吹着自己的手背,疼得直抽气,他无意间瞥了眼何念,发现这小家伙已经收回了视线,正颇为好奇地盯着自己看。   好像……只要他和纪端一闹,就会被注视?虽然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睛中没有表现出来,但温良大概能猜到,何念这种行为或许是对人与人之间那种羁绊的好奇,又或许是渴望。   “你就穿这个进山?现在是晌午温度还好,夜晚的山里穿这个可受不住。”温良上下打量着何念,这小家伙全身上下不过是一件洗到发旧的白褂子和缝着补丁的灰裤子,外加一双似乎快要脱胶的黑色布鞋。   确实比起谢晋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山里长大的孩子,还是无父无母的遗孤,能在这个年纪单独出入深山老林,自然是习惯了。   何念摇摇头,对着温良开始比划手势:“从这里进去,你们跟紧我,这附近有很多猎人设下的陷阱,不要中招。”   “他说这附近有陷阱,你俩跟紧点。”温良看了看几乎是毫无野外经验的谢晋和纪端,摆摆手,“算了,谢晋跟在何念后面,纪端就在我前面走,我来殿后。”   深山里树荫密集,温良干脆放出潼潼钰钰,让两个小孩先他们一步去前面探路。一行四人就这么出发了,他们踩着膝盖高的杂草,跟随何念向着深处走。   身后被踩过的草歪歪扭扭倾斜着,估计很快就会被新生的嫩芽顶替位置,这条完全是被他们用人力踩出来的道路,终究会恢复如初。   越往深处走,原本还算得上是平坦的野路开始变得蜿蜒曲折,有的地方杂草甚至长到了半人高。谢晋跟在何念身后,因为何念是背对他的缘故,谢晋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不过足以从何念动作判断出来,这条路他很熟悉。   身后是十几斤重的装备,谢晋虽然觉得疲惫,但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要说爬山,谢晋以前自然是爬过,虽然现在年过三十肌肉含量不似年轻时那般耐得住长时间压力,但爬正常景点的山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现在怕的这座山完完全全是没有经过人工开采过的、是货真价实的野山,而且看何念的意思,即便是当地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只是在水泥路戛然而止的那附近布下陷阱,再往更深处,除了何念之外没有第二人敢进去。   谢晋调整着呼吸,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节省自己体力,他不想因为自己体能弱就耽误队伍进程,而且此行是他最先提出来的,他也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   一行人埋头苦走了两个多小时,将近下午两点的时候,温良在队伍末端喊了停。   “先原地休息一会,有点不对劲。”他找了块空地卸下装备包,从口袋里摸出骨笛,骨笛没有韵律可言,再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后,一红一白两抹人影出现在温良身侧,是曲婉和曲亭两姐妹。   “怎么了?”谢晋见两姐妹都出来了,意识到事态似乎有些严重,忙走过来问温良,“发生什么事了温良?”   “我感受不到潼潼钰钰了。”温良按住自己胸口,他和俩小孩说过,每一炷香的时间联络他一次,可是自从上次之后,潼潼钰钰的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你们两个,去一个看看状况。温良收起骨笛,面朝曲家两姐妹,“曲婉去吧,你戾气要比曲亭重,我还能放心一些。”   曲婉点点头,但她的头随着她做这个动作同时从脖子上掉下来,连滚带蹦目的明确地奔向好奇张望的何念。   原本只是好奇的何念向后缩缩脚,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惧意,只是被突然滚到脚边的头颅有些吓了一跳。   “……他的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死味。”曲婉的长发缠绕上何念小腿,借力攀上他肩膀,那张冷艳的脸带着怨毒,被血染红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何念脖颈。   长发如同某种生物一般活跃,缠绕着何念不大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吞噬进黑色的海洋。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温良出手了。   他单手从何念肩膀取下女人头颅,那些带着怨念的黑发在触碰到他那一刻宛如退潮般恢复如初,温良将曲婉的头还给她,轻声道,“去吧,去看看两个小鬼头发生什么事了。”   胸口处传来炽热的痛感,曲婉看到是自己胸口那朵血色红莲,正在散发着淡淡金光。这是她们与温良缔结的印记,这朵血莲的存在让曲婉不得不依照温良的话去做。   “……知道了。”红衣女人朝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奔去,血色红衣在全是绿色的深林中极为明显,在她奔跑的过程中甚至还有血腥味弥留在空气中,浓烈的有些让人想作呕。   “好了,先原地休息吧,解决一下午饭问题。”温良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而且野山中没有基站,此时手机信号已经相当微弱了。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食物和水,此次出行他们每个人包里都装着充足的物资,就是为了避免遇到突发情况。   温良拿着食物走向何念时,发现谢晋和纪端已经找了块凸起的大石头坐下,正在同何念解释什么是压缩罐头。   大概是谢晋手语只会只言片语,看得何念是疑惑连连,两人因为沟通障碍,一个着急一个疑惑,看得人不免有些好笑。   “他说他没见过这种东西。”温良在他们旁边坐下,把自己的罐头打开递给何念,“这是一种压缩工艺,嗯……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是保质期很长的人饲料。”   何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接过温良递来的罐头,用折叠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块,有那么一瞬间温良觉得何念眼睛亮了亮,那盒足足有340g的午餐肉罐头很快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温道长,已经这么久了,莹莹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在曲婉离开半个小时后,曲亭再也坐不住了,她走到温良身旁,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   温良手中捏着那块沾有曲家姐妹俩血液的鬼玉,他确实无法感受到曲婉的气息,就跟潼潼钰钰一样,是突然消失的。   难不成这座山真的有什么东西。   “何念,我听那女人说你经常出入这里,是吧?”温良望向坐在那里吃巧克力的何念,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风吹树林,偌大山谷回荡的风如同人在窃窃私语,何念听温良这么问,也抬头望了过来。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比了几个手势。   “那是自然,你觉得那里奇怪的话,不妨带我们去看看。”温良把装备收拾好装包,对一脸茫然的谢晋和纪端说,“何念说前方有个奇怪的地方,要带我们去看看。”   小家伙说得是正前偏东西的方向,正巧潼潼钰钰和曲婉也是往前走才突然失联,这应该不会是巧合。   几人收拾好东西,由何念带着又往前走了将近一公里,身边的树木开始变得稀疏,透过越发低矮的草丛,伴随着一种奇怪的闷响,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了类似于旗帜一样的东西。   “温良!救命啊!”不远处突然传来潼潼的声音,温良上前一步把何念拦在身后,自己先行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旗帜的全貌已经完全展露在他眼中,温良踢开脚边的石子,看到潼潼钰钰被困在一个由无数只铜铃围绕的阵法里,那些铜铃交接处分别是八只造型怪异的鼓。   风一旦吹过铜铃就会摇曳,抻着线尽头那沉重的鬼面鼓槌击向鼓面,声声沉重的巨响在这片还算平坦的地带回荡,这正是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个闷响来源。   --------------------   八峒村副本进度8/? 还没进村呢hhh... 第八十二章 八峒村(九)   “鼓?这里怎么会有鼓?”纪端皱眉把谢晋护在身后,他隐隐约约觉得这里气息不太对劲,抬眼却见温良仍在往那奇怪阵法中央走。   “你去哪儿大老温!你不管那俩小崽子死活吗?”纪端下意识脱口而出,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成功让温良回头注视。   “大老温?谁?我吗?”温良紧绷的脸一下子有些泄掉,他抿了抿唇角忍着没让自己在这种时候笑出来,“行吧,随你怎么叫……我这不是正要去救吗,不靠近他们怎么救。”   他颇为无奈地挠挠头发,潼潼鬼哭狼嚎般的嚎叫还在继续,随着温良靠近更是来劲,“铃铛!还有鼓!别让它们响!好疼啊,好疼温良!”   温良眼神恢复如初,听到潼潼的提示他望向仍在因风震动的铜铃和巨鼓,看来是声音有问题。   可这个奇怪的阵法并不算小,就算他们所有人能控制牵扯铜铃的线,那也只能勉强让一半的声音不出声响,由此看来潼潼的办法并不可行。   “我说纪端,你可躲远点。”温良头也没回,只是微微偏了偏脸,朝纪端的位置喊道,“这八成是个驱鬼驱邪的阵法,你可别一留神也被卷进去了。”   “你们都留在那儿别动,我看看情况先。”温良小心翼翼地靠近,铜铃声和沉闷鼓声对他影响并不大,反而是潼潼钰钰的惨叫更会影响他注意力。   依照这俩臭屁小鬼的作风,他们不是会轻易喊痛的那种性格,除非是遇到极其危险的情况……那显然现在就是后者了。   “冷静点,你们看到曲婉了吗?”温良看了眼潼潼钰钰的身体,俩小孩被阵法中的力量困在铜铃里,看样子还可以自由移动,那既然如此前来寻找他们的曲婉应该也在才对。   “曲婉姐,曲婉姐被人抓走了!”钰钰支支吾吾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刚才本想破阵救我们,自己也差点被卷进来,之后突然出现一个穿着蓑衣的老头,曲婉姐就跟他打起来了。”   “曲婉输了?”这让温良很是意外,曲婉实力并不弱,在战斗力方面要比潼潼钰钰高很多,这样的一个厉鬼竟然会在短时间内输了?   潼潼点点头:“那老头很强悍,他身穿蓑衣虽然看不太清长相,但我总觉得他的行动很奇怪……就仿佛一条有着人类外表的蛇一样。”   “人形的蛇?”温良用手捏捏眉心,把这奇怪的特征记在心里,“我先把你俩救出来,得去救曲婉才行。”   鼓声和铃响大概率是针对孤魂野鬼设下的,这对温良没有作用。他看了看周遭地势,这一圈圈密布的铜铃比他人都高,唯独能让他进去的好像只有那只不停闷响的巨鼓了。   温良给了谢晋他们一个原地等待的手势,他转头研究起离自己最近的那只鼓。   巨鼓通体黑色,造型猛地看上去很像是一口圆形的棺材,最奇怪的还是巨鼓的鼓面,不似牛皮坚韧,摸上去的触感竟与人类皮肤质感出奇的一致。   再看那不停击打鼓面的鬼面鼓槌,与其说上面雕刻的是恶鬼,不如说是因哭泣尖叫而扭曲了面容的人面。   温良倒吸一口凉气,他摸了摸自己手臂皮肤,又抚上那鼓面,惊讶道,“这个莫非是人皮鼓?而且不止是一面,还是八面人皮鼓?”   关于人皮鼓的由来,温良曾在云游到西藏时听闻过,这种用来祭祀的鼓必须用从未说过谎的人的皮肤来制作,骨笛摄魂人皮鼓封魂,这八面巨鼓下恐怕封存着八个冤死之人的魂魄,而且他们都不能言说。   温良眼神越发冰冷,制作人皮鼓的必要条件是从未说谎的人,从未说谎……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无法说谎,这种苛刻的条件只有哑巴才能符合。   他轻抚不停震动的鼓面,嘴里振振有词念着往生咒,他踩上鼓体边缘的凸起,刻意避开那张被钉在鼓中的人皮。   在脚尖触碰到巨鼓的那一刹那,温良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旁尖叫,他依旧念着往生咒,企图能让封存在鼓中的冤魂得以解脱。   他生得人高马大,三两下就从外围翻了进去,潼潼钰钰见温良成功进来,忙朝着他奔去,两张纸糊的精致小脸都被泪水打湿了,连带着用笔勾勒出的五官,糊成一片。   “呜呜呜。”俩小孩一前一后抱住温良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钰钰显然是被吓到了,只是抱着温良,半天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曲婉状况很不好,对吗?”温良弯下腰,用指腹在自家熊孩子脸上摸了摸,原型都给吓出来了,看样子是不太妙。   钰钰呆愣愣地点头,像是这会才被温良唤回魂,她扑进温良怀里小声抽泣:“嗯,曲婉姐的头,她的头被那个穿蓑衣的人给吞下去了!”   温良被扑了个满怀,他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曲婉头被人吞了?要知道她的脑袋当初在金城美院可是能分化成好几个怨念的人头,那可是她的戾气源头,就这么被人给吞了?   他看向曲亭的方向,因为隔得远加上有障碍物遮挡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看到她在不停地朝这边张望。   温良沉默半晌,把潼潼钰钰收起来,他按照原路爬出阵法,走向曲亭的每一步都尤为沉重。   “温道长,我妹妹呢?”曲亭见他走过来,忙迎上去焦急询问,“我不敢离那里太近,但刚才好像只看到了潼潼钰钰,我妹妹不是来找他们的吗,她怎么会不在这里?”   “稍安勿躁,你听我说。”温良张开手,临碰到曲亭的时候想起男女有别,这下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只得将将收回手,他叹了口气。   “这个阵法多半是一个陷阱,我不敢说它是针对我们开发的,但它一定是某种机制,或许我们在踏入这座山的时候就被人发现,所以才会启动这种保护机制。现在曲婉被抓走,出手的那方应该和火车上不是同一伙人,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短短几句话,却透漏着巨大的信息量。曲亭一下子就急了,她抓住温良的袖子,说话都有些失声:“被谁?莹莹被谁抓走了?!”   “照目前来看最有可能是这座山里的人,那个村子的人干的。”温良不知该作何安慰,只能尽最大可能分析事情脉络给曲亭听,“这座山里除了我们没有外人,如果说八峒村的人是为了防止我们再往前继续深入,从而抓走曲婉,不觉得不符合逻辑吗?”   “他们是在引我们过去。”纪端接过温良话茬,他眉头显而易见地蹙起,“这和我们听到的不太一样,八峒村不是应该十分排外吗,现在竟然会用我们的人做诱饵引我们过去,这不太对劲。”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从我们进入这座山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往回走了。”温良将情绪稍微平稳下来的曲亭收进鬼玉里,“我倒是没想到咱们还没进村,对方就先行找上门来了,还绑架了一个实力不弱的曲婉。”   他把刚才从钰钰口中听到的经过跟其他人讲了一遍,谢晋和纪端多多少少会表露出惊讶,但何念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那么平淡。   何念盯着温良不断嗡动的嘴巴,突然对着他打了一串手势:“你说得那人我见过,他是村里柳娘娘的守护者。”   “柳娘娘?指的是柳仙吗?”谢晋听完温良的翻译,心中不由得一紧,所谓的柳娘娘的守护者,应该就是供奉保家仙的村民吧,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终于要见到八峒村了吗。   “应该没错,据潼潼钰钰说绑走曲婉的那人行为举止像极了一条蛇,应该是在对付她的时候请仙上身了。”温良见何念没有反应,便把潼潼钰钰刚才见到的场景简单描述给他们听。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别无他人的老林中唯有风吹动铜铃带起的沉闷鼓声在回荡。   几人沉默晌久,还是谢晋先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把曲婉救回来,可是这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了,八峒村来者不善,他们想要我们干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但绝对不会是把咱们邀请过去做客那么简单。”温良抬头望天空,他们所处的阵法周围树木还不算特别密集,高大的树木直冲云霄,树枝交错复杂间留有少于天空在头顶。   “不能继续在这里停留了。”温良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六点,虽然现在天色晚得要慢很多,但一旦过了七点,北方的天空一定会暗下来。   “何念抓紧带路吧,这座山上有大型野兽吗?”温良看向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何念,他从这小家伙口中得到肯定答案。   有野兽,而且种类很多。   想来也是,家家供奉保家仙的八峒村毕竟有五大仙家坐镇自然不会受到这也野兽烦扰,但村外就没有保障了。   这和孤魂野鬼进不去道观同理,野兽自然也会围绕着那个古怪村子在这一方水土称霸为王。   他们又继续跟着何念往前走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温良再次叫停。也幸亏他们此行携带装备足够齐全,折叠帐篷和炊具甚至都在包里装着。   温良在几棵完全干枯的树桩间找了个空地,蹲在那里开始鼓捣帐篷,谢晋和纪端则是一个点火一个找柴,现在确定山中有野兽,再加上山中昼夜温差极大,火源就显得尤为重要。   三人分工十分明确,唯有何念疑惑地望着他们行动,在篝火燃起的瞬间还歪了歪脑袋,似乎不解这是在干什么。   彻底入夜后,温良支起锅子煮了一大锅黏糊糊的细面条,几人都累了大半天,一锅面很快就被分食干净。因为要第二天天亮再继续往前走,所以在吃过晚饭后,他们要轮流守夜以防突发情况。   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温良主动提出自己守第一班,却不料遭到何念拒绝,何念打着手势告诉他,这里与其他地方不同,如果要守夜最好是两人一起,不然很容易被黑暗里的东西袭击。   温良只好同意,他在谢晋和纪端钻进帐篷后,拎着自己的包走到楠漨篝火旁,就这么直接席地而坐靠在背包上。   他向四处看了看,发现何念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一棵矮树上,正摇摆着两条腿,不知在看向何处。   温良眯起眼睛打量着光圈之外的黑暗,凉嗖嗖的夜风吹过林剑,树影摇动,那原本正常的形状被逐渐拉长,猛地看上去像是有很多溜肩膀的人在周围不断走动一样。   --------------------   正常登山的话就不要学铁三角行为了噢,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另外谢叔他们的装备确实非常全,全到给他们主副武器外加手榴弹,他们就可以摇身一变特种兵的那种)   多多评论没有评论我是会伤心的_(:* ∠)_ 第八十三章 八峒村(十)   温良靠着自己的背包,眼角余光能暼到何念那两条不停交错的腿在晃,帐篷里的那俩已经睡着了,所以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寂静。   他点燃烟草,唤出潼潼钰钰,让两个小孩蹲在自己身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白天见到的那个像极了蛇的人模样。   沙土粗糙,就算潼潼钰钰有天大的本事也避免不了,所以他们画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四不像,要么似人非蛇,要么连蛇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这画的是蚯蚓吗?”温良看着地上那些用树枝画出来的奇异生物,眼角不由得一抽,“当初是谁们声称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现在不但叫起来鬼哭狼嚎,就连画起像来都那么抽象?”   “那还不是因为工具不行嘛。”潼潼嘴上不服输,他趁着温良不注意在地上写起温良名字,然后再打叉划掉。   等到潼潼再一回头,猛地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人,何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正悄无声息地蹲在他后面,好奇地看着潼潼在地上瞎画。   潼潼有那么一瞬间呆愣住了,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气息地接近他,而且他还没能发现?   “他问你在画什么。”温良看着何念打出的手势解释道,他刚才看得一清二楚,何念是怎么像一只走路无声的猫科动物从树上跃下,然后来到潼潼身后的。   火光摇曳,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不过也托篝火的福,身处在深山老林中的潮湿感没有那么严重了。   温良就着端烟杆的姿势翻身起来,他走到何念身旁蹲下,看着地上的字说,“我听旅店大姨说你曾经上过学,应该识字吧?”   他看着那小家伙仍旧盯着地上自己的名字看,半晌之后才默默摇摇头,何念向温良打手势:“不认识,我不喜欢学校。”   “看样子你当年一定不少逃学?”温良咧嘴一笑,地上潼潼写的是篆体,虽然仔细观察能大概从形体上辨认出来,但是会很吃力。   “何念,何念……”他嘴中念叨着小家伙的名字,从潼潼那里拿过树枝,在地上写下这个名字,他的字很规整,不像潼潼那样复杂难懂,何念便也捡了根树枝跟着学。   温良都能想象到何念以前读书时被束缚在桌椅上的模样,他看着小家伙认真的侧脸,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说他是一只在世间漂泊永无安定之处的鸟,那何念或许就是这座山中一片叶子,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不会说话的东西,学校那套束缚不住这小家伙,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和这生来就仿佛属于这自然的灵魂。   温良不觉得何念和自己是一类人,但他们两个在某一方面又出奇的相像,那双淡漠的眼睛不知是无知还是看透这个世间后的迷茫。   他将烟杆收回到袖子里,刚想开口搭话,突然察觉到异样气息,他和何念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左侧的林子,月光被乌云笼罩,火光被风吹得肆意摇曳,林子中竟突然多出几道人影。   “怎么了怎么了?”潼潼本来低头写得正入迷,身旁温良突然不说话了,他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顺着温良视线望去,就看到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影伫立。   “鬼?不对,是人吗?”潼潼望着那将近于半棵树那么高的人影,下意识往温良身边躲了躲,这也怪不得身为鬼物的他害怕,那高得离谱的人影,有好几个看上去像蛇一样在扭动,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无形之中的紧迫让人觉得空气都有些窒息。   “看来是来者不善。”温良快速扫视那一个个人影,对方就像是雕像般一动不动,突然出现在这儿,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他扭头看向何念,小家伙脸上有些迷茫,似乎不能理解林子里的那些人影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敌意。   看样子是认识吗?   温良心里想着,那边树林上方的月亮再次从云层中显现出来,惨白的月光穿透密而厚重的树枝和叶片,林中那些人的模样也暴露在温良视线里。   这下他知道潼潼口中那像蛇一样的人具体长什么模样了。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肩膀不自然的向下塌陷,整个人身体都在呈S形扭动在一起,骨骼和内脏仿佛是不存在的妨碍,那人就像一条站立的巨蛇,冷冰冰地望向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帐篷拉链从内被人拉开,纪端从里面探出脑袋,仅仅朝林子方向望了一眼,他眼中困意全无,惺忪睡眼瞬间就转为了警惕。   他悄然把帐篷的门开得再大一些,从中钻出来挡在前面,纪端看了看离自己不远处的温良,小声问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别过来,把谢晋叫醒然后待在那别动。”温良快速地嘱咐完纪端,直接对林子里朗声道,“朋友,在我这里来者都是客,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出来见一面,我们没有恶意。”   在温良开口说话的半分钟后,林子里传来类似于软体动物在地面爬行的动静,地下干枯的树叶被压得发出脆响,而那声音的来源却看得人是头皮发麻。   潼潼觉得自己额角并不存在的青筋在狠狠抽动。该死的,真是见鬼了,他竟然看见刚才那个像蛇一样的家伙在地上爬行!   还不同于正常人类四肢并用软哒哒似乎任何没用处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那人就像一条匍匐前进的蛇,慢慢地朝他们爬来。   “温良,该怎么……?”   潼潼偏过头想求助于温良,却见这没心没肺的傻缺道士还在跟那个小哑巴搭话,“何念,你是不是认识他们?他们是八峒村村民?”   何念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张开手臂对着离他们最近的蛇人挥手示意,逐渐靠近的包围圈突然戛然而止,那几个形状各异的怪人像是才看见何念一样,更有甚者还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们是,柳娘娘的供奉者?”温良看见何念手势的意思,又看了看不远处停在那里不动的几人,他小声嘀咕道,“供奉蛇仙能到如此地步,都快没人样了。”   那群人已经出现在篝火的光圈里,他们的模样被摇曳火光照得一清二楚,那一张张泛着青色的面孔上隐约遍布着鳞片,他们的眼睛不知是篝火反光导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都泛着红光。   “八峒山是生人禁地,你不会不知道吧?”为首那个塌肩膀的人突然开口道,他看着何念的方向,眼中寒意冷得渗人。   不知道为什么,温良突然想起潼潼跟自己说曲婉的头被像蛇一样行动的人给吞了,他微微回过头,发现潼潼正拽着自己的衣角,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   好歹也是个鬼,怎么会怕那种东西,温良心说,不过他也没去管潼潼,这时候把小崽子放出去纯粹是找死。   “这里面有带走曲婉的人吗?”温良问潼潼,然后从小孩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有,那个离咱们最近的家伙,就是他吞掉了曲婉的头。”   温良再次朝为首那个塌肩膀的人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身体明显异形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面前,那张遍布鳞片的脸就和温良隔了仅仅有几厘米远。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良清晰看到从那人嘴里伸出如蛇信子一样的长舌,贴到了自己脸上。   温良刚伸手要去挡,只见那人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嘴,朝着他的头咬来——   嘀嗒,嘀嗒。   “?!”温良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灰蓝色眼睛不复往日慵懒,而是很罕见的变得凌厉起来,他从刚才的位置翻身起来环视四周,没有放弃任何一处黑暗。   “刚才那是……梦?”温良掐了一下自己手臂,很真实的痛感,他又看向树上的何念,小家伙正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不对,绝对不是梦。   没有任何睡着的征兆,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轻易睡着,而且醒来后潼潼也不在身边,那这样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温良快步走到帐篷前,把熟睡中的谢晋和纪端叫醒,然后让树上的何念跳下来,四人围坐在篝火前听温良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背后是无尽的黑夜。   “绝不会是做梦那么简单,毕竟离我们不远处就有个阵,而且这座山的磁场也很邪气。”温良摸了把脸,他记得自己刚醒来时是听到水滴落的声音,他把手放到火光前一照,那上面居然是一些被染红的黏糊糊液体。   是血吗?不对,好像还有类似于爬行动物的分泌物。   温良突然冷笑一声,沉下头开始在心中默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一朵金色莲花自他胸口绽开,那些金光顺着花瓣脉络涌向他的指尖,最终具象化凝固出数枚金灿灿的小珠子。   “去!”   那些金珠随着温良一声令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击去,金珠之密集,就如同一场无止尽的金雨,黑暗被这快出残影金光点亮,最后竟然像一张碎掉的画布,直到再次恢复平静。   依旧是熟悉的黑夜,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多了几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温良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手里竟然掐着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被他下意识的力气掐得快要窒息,原本猩红的信子也随着窒息传来变回了正常舌头模样。   “怎么回事,你刚才怎么了?”耳边传来纪端声音,温良偏头去望,发现他和谢晋也都醒了,纪端甚至还抓着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松手。   在他们的身后,火光摇曳的光圈中,倒着一大片穿着朴素的人,温良突然松开手中力道,刚才被他掐住脖子那人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费力地咳嗽起来。   温良狠狠抽动一下眉角,他盯着那些人,问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   你们招惹他干嘛! 第八十四章 八峒村(十一)   “现在,这是什么状况?”温良看着倒地的一众人,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些不得了的事情,他忙转头用眼神询问纪端。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谢叔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帐篷外面,再一看你正掐着那人脖子,差点闹出人命。”纪端瞥了眼地上仍在咳嗽那人,压着声音反问道,“你刚才是怎么了,掐着他的脖子也不睁眼睛,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难不成连你也中邪了?”   温良捏着眉心没有反驳,刚才确实邪乎,他不可能亳无征兆地就中招,如果排除这种可能,那应该就是这地方有问题。   “是不是黄大仙?”谢晋突然出声,他指着篝火点起的光圈外,“传说黄大仙能扰乱人的精神世界,本来我是不信的,但我在醒来后发现有个影子从些人身体中钻了出来,然后向着那边跑了。”   “黄皮子?嗯……在这座山里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温良抬头看着空气里不知何时飘起的雾,那雾肉眼几乎看不见,与黑夜完美的融为一体,就如同披上隐身衣的毒蛇,等待着恰当时机将他们一击毙命。   “是这地方有问题啊。”温良伸手虚空一抓,那透明的雾气被他扇起的劲风拍散了,“这地方的雾应该有致幻作用,包括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阵,再加上这座山本身磁场,让我中招也不是不可能。”   温良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情况稍有好转的那人面前,他看着这张曾在幻象中看到的脸,突然咧嘴笑了。   “我说,这位朋友。”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作势就要去拍那人肩膀,这人肩膀也不像幻象中那样是塌下去的,“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为什么突然搞偷袭?”   那人呼吸刚喘均匀,余光扫到导致他险些窒息的罪魁祸首将手探过来,忙连滚带爬地连连后退,那张相当粗犷的脸上似乎闪过几分忌惮。   “哎,你别躲啊?”温良眼疾手快直接捏上他的肩膀,他阴恻恻地笑着,“你们是八峒村村民吧?都这么贴心跟到这里了,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们直接走掉呢。”   “八峒村禁止外人出入,你、你别过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粗犷男人感受着那只手搭在自己肩膀,总会有种在下一秒再次被掐住脖子的错觉。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令?”温良挑挑眉,看向一直盯着这一切的何念,“何念,这帮人就是你所谓的柳娘娘供奉者?”   何念点点头,随即又摇着头冲他打手势:“你抓的那个人是柳娘娘的供奉者,其他人不是。”   “你!”粗犷男人狠狠剐着何念,即便何念看上去似乎并不当一回事,“你这哑巴,怎么能把他们带进……”   “看来你们是互相认识。”温良蛹动手指,逐渐从男人肩膀转移了目标,靠着刚刚他曾抓过的脖子探去,“既然认识那些事就好办多了,何念也不是八峒村的人,那你们为什么会允许他出入自由?”   “他,他……!”粗犷男人的气焰一下子消掉大半,他略微哭丧着脸,低声下气地恳请温良,“大哥,大哥你高抬贵手放开我吧行吗,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近身掐过脖子,你这样……我真的挺害怕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温良没理会他的求饶,手上反而加了几分力气,“为什么何念可以进村,而我们不可以?”   凌晨时分山里的低温冷得让人打颤,粗犷男人看着温良那张极为认真的脸,肩膀愈发加重的力道让他后脊传来一阵凉意。   他知道这人不是在开什么玩笑,如果他不回答的话,那只手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掐断他的脖子。   男人快速瞟了眼何念,又偷偷瞄向温良那张带着笑意却具有震慑力的脸,小声说了句:“因为,他和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温良反问,他一直盯着男人的脸,试图能从这张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谁说他不是八峒村的人?”男人面露怪异之色,他单手指向温良身后的何念,“这哑巴……现在改名叫何念了,他是出生在我们村里的孩子没错,只不过在还没满岁时就丢了,后来长大后自己又不知道怎么跑回来,所以他是特例,能自由进出八峒村的特例。”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版本我们在天河镇听说过,你说阿念是八峒村的人,那他双亲呢?一个还未满岁的孩子是怎么凭借自己的力量穿过这片山林去到外面世界的?”   谢晋虽然也很震惊,但他尽量让自己理智分析男人话中信息,这未免也太不真实了,一个都没有满岁的孩童,又怎么可能穿过这片连他们这些成年人都怵头的林子。   在男人这个版本的故事中,缺少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那就是父母。   谢晋下意识望向何念,这个锚点最中心的半大青年却依旧是那副平淡模样,就仿佛他们讨论的那个人与自己无关。   “这个不好说,谁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粗犷男人终于从温良手中逃离出来,他用手护着自己脖子,向后倒退一步,“总之他长大后又自己回来了,虽然他是在村外长大,但好歹根是八峒村的人,所以这才是他能够出入自由的原因。”   “那我们一定要进村呢?”温良故意在男人面前甩手,他将指关节按得咔嚓直响,“在场各位都是八峒村村民,既然我们向导也是村里人,那不如带我们进去参观参观?”   原以为这男人还会再拒绝,没想到他在定定地看了会儿何念后,居然点头同意了:“可以是可以,但你们要告诉我此番费尽心思进村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谢晋刚想开口,被温良摆手拦下,“我们听闻八峒村信奉萨满,特地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想领教一下。”   “萨……你们是什么人?”男人明显噎了下,他看向三人的眼神充满谨慎和怀疑,“不能是什么普通游客吧。”   “你就当我们是普通游客就好了。”温良没有直面回复这个问题,他微微眯起眼睛,“带路就麻烦你们了?”   男人没再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等他的同伴醒来后几人凑到一起小声说了些什么,至于说得内容,因为语言不通完全听不懂。   “好像是满语。”温良背靠树干,目光一直死盯几人背影,“听不懂的话就有些不妙啊,万一他们在密谋怎么对付咱们,这可就不好办了。”   “你什么都会,我以为你连满语都能听懂。”纪端试图揶揄温良,但发现彼此好像都没有这个心思后便放弃了,他指指蹲在篝火旁不知在看什么的何念,“你说他会吗?”   “他应该不会,从小在村外长大,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外界任何影响,但是母语这种东西必然与成长经历有关,何念自幼生活在天河镇,如果会说话,我想他应该会操着一口很地道的东北口音。”   不过以防万一,温良还是询问了何念,何念果真是摇摇脑袋,表示自己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话。   那些八峒村村民主动坐到篝火边,已经是后半夜的时候了,他们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走没动手,便是同意带谢晋一行人进村。   温良的嘴向来会忽悠人,这点谢晋和纪端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他从背包里拿出白酒,一口老哥一声老弟的叫着,几杯酒下肚,很快就和那帮村民混成一片。   望着依旧被惨淡月色照耀着的黑夜,温良勾着方才对自己如临大敌的男人脖子,笑吟吟问道,“不过我们为什么不立即启程,趁着这大好月色赶路,你们难道不想早些回家吗?”   “温兄这不是开玩笑,你们城里人不懂啊,这山中,尤其是我们村子所在的这座无名野山,一旦入夜山中野兽就会出行狩猎,人类血肉之躯哪里能抵挡得住那尖牙利爪的攻击……”   男人的脸不知是篝火映照还是酒精上脸,红得有些厉害,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我们这山里可是有狼的,万一有个不慎,别说回家了,尸骨都无存啊。”   “即使身上有仙家附体,都抵挡不了这些野兽袭击?”   对面坐着的青年突然开口说话,这句话让男人一个激灵,瞬间酒也醒了一半。他望着纪端,咧嘴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仙家……”   “我都看到了……不,应该是说一开始就知道吗,我不知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手法,但我的确在睁眼的那一瞬间看到,你的脸比起人类,更像是蛇。”   纪端眼中有跳动篝火的倒影,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他在警惕除了自己人以外的所有人。   “比起立即启程前往八峒村,我还有另外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情。”纪端视线在对面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和温良肩并肩的那个粗犷男人身上。   “你们要如何证明自己,是八峒村的村民?”   纪端语气冰冷,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眼白很少,有些贼相的人开口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身份?该证明的人不应该是你们吗?”   “我们不需要自证身份,而且也没必要非靠着你们带路进村。”纪端指了指在篝火旁抱着口袋啃食巧克力的何念,“本身我们就有向导,是你们一行人突然出现,才会衍生出你们带我们进村的事情。”   “纪端……”   谢晋伸手想拉青年,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纪端现在倒像是放开了性子,对着对面那些村民咄咄逼人起来。   “你们如果不想证明身份,也可以。”纪端在几人注视下从地上起来,他拍着后腿上的泥土,突然笑道,“那请你们离我们远一点,我们会跟随向导,自己前往那传说中的八峒村。”   --------------------   纪端:我(的毒舌)上线了 第八十五章 八峒村(十二)   “你敢!”   篝火对面的男人突然暴怒,额角青筋暴起,脸上也隐隐约约浮现细小的鳞片,在暖色调的火焰后泛着光。   直到旁边有人拉他,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但他依旧维持着现在的模样,整个人在火光后逐渐发生变化。   自脸颊向耳后,他的脸开始被鳞片覆盖,肩膀关节也像是被卸掉般耷在身体两侧,直至完全变化后,他就像一条有着人轮廓的的绿蟒,坐在那里望着对面的三人。   他这才开口说话,那张勉强挂起笑容的脸,怎么看怎么僵硬:“好吧,我这不就证实了吗,只有八峒村的人才能以这种方式让身体发生异变,这就是我所供奉的柳娘娘。”   “所以我刚才看到的是真实存在过的幻象,对吧。”温良摸着下巴偏头看向男人不断蛇化的脸,“你的脸跟我幻象里一模一样,既然柳仙在,那想必黄仙也在吧,传闻黄皮子会制造幻境使人产生错觉,我刚才就是碰上了,嗯?”   温良戏谑地扫过除男人以外的其他人,然后将目光锁定在刚才那个有些贼相的人身上,“你说是吧。”   “那……那因为你们当时目的不明确,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那人也不装了,紧跟着露出真面目,细长身体和那双黑溜溜显得十分狡诈的眼睛极搭,那果真是被黄皮子附身的人没错。   其他人见他们两个暴露,也纷纷效仿显现身上仙家真身,胡黄白柳灰竟然都在,谢晋隔着摇曳篝火看向那一张张各有怪异的脸,突然觉得八峒村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以前也听人提到过五大仙家,不管是保家仙还是出马仙,即便是禄祝的弟马都不会出现像八峒村村民这般变化外表模样的情况,而面前这几位发生的变化,该长的不该长的都具备了,比起被仙家附体的人类竟更趋像于最原始的野兽。   “可以了,我们能确信你们就是村民。”温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深入山中信号反倒是虽弱却有,他不着痕迹地挑挑眉,“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各位觉得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再歇息一下?”   “继续休息,还没有过狼群的狩猎时间。”篝火旁几个村民恢复他们最初的朴素人样,那个塌肩膀的粗犷男人明显是中心人物,话语权全掌控在他收中,“这个时间出发,你们有一半的可能会葬身野兽腹中,还有另一半的可能会交代在山中那些随处可见的沟壑里。”   “那就暂时先等到天亮吧。”温良看向旁边的帐篷,半开玩笑说了句,“我们帐篷太小了,不够那么多人同时挤进去,各位既然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率先掀起帐篷钻了进去,身后跟着谢晋和纪端,何念没有行动,他只是将自己的位置换到帐篷前,坐在那里鼓弄着一手糖纸,并不打算与那些人对视。   “别说话,隔墙有耳。”温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快速敲出一行字,“这帮人大概不是冲咱们来的。”   “应该不是,不然怎么会在我提出让他们离开时表现那么奇怪。”纪端用谢晋的手机写到,“演技也太拙劣了。”   明明没有自证身份的必要,这里完全是属于八峒村的地盘,大不了赶他们走就是了,那几人居然会冒着风险显现各自的仙家,这一点十分矛盾。   “不是我们的话,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谢晋从纪端手中接过手机,他在那些文字下方打出自己的想法,“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面前,用那种理由让我们昏迷……我都快分不清他们是想让咱们进村还是单纯的想吓咱们走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还是顺着他们来。”温良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敲着字,“先不说曲婉是不是被他们绑走的,单凭他们那炉火纯青的请神上身手法,就足以可见这个村子对萨满的崇拜和使用程度。”   谢晋盯着他手机屏幕,定定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钟,那上面写着温良打下的最后一句话,“依照刚才所见,估计能在八峒村有很大几率会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纪端有救了。”   “可他们表现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对方也在谋划什么。”纪端字打了一半,手机屏幕就被谢晋探过来的手挡住了,谢晋拿过这只崭新的手机,坚定地摇摇头。   “我们得去才行,万事一定要小心。”谢晋没有再打字,他用这两天从温良那里学来的零碎手语,有些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我们三人,还有何念,一定要平安回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帐篷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试图从外去拉帐篷的拉链,拉链刚拉出一个口子,纪端就从里面将帐篷打开了,他看到外面是那个像黄鼠狼一样男人的脸。   “什么事?”纪端冷着张脸,那黄鼠狼一样的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臭脸,反而是越过纪端朝帐篷里探头探脑,不算特别大的帐篷一角,何念瘦小的身体蜷缩在睡袋里,睡得正香。   昨夜凌晨在他们谈完话后,就拉开帐篷把在外面守夜的何念也拽了进来。   虽然这个帐篷容纳他们三个成年男人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但因为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外面那几个人对何念态度并不友善,所以干脆把何念也拉了进来。   反正何念个子小不占位置,他们三个采取抱膝的姿势半躺在各个角落。   谢晋和纪端在前半夜睡了不短时间,所以他们两个就互相倚靠着坐在黑暗中守夜,帐篷外那几人也不交流,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   就这么一直等到清晨,那个黄鼠狼男来动帐篷,刚好被纪端逮了个正着。   “该出发了,那哑巴怎么还在睡?”黄鼠狼男看着纪端钻出帐篷,青年个子很高,几乎要高他两头,他有些不满地撇撇嘴,迎上纪端那张臭脸,“赶紧叫哑巴起来?现在不出发一会儿天又该热了。”   “喂。”纪端看了眼谢晋,在得到他眼神的默许后继续道,“一口一个哑巴,就这么喜欢用别人的身体缺陷侮辱人?”   “还是说,你是觉得他不会开口反驳很有意思吗,你心里会很爽吗。”纪端微微向前倾身,高大的身子对于黄鼠狼男来说犹如一堵墙,“他叫何念,他有自己的名字。”   “请尊重他。”谢晋扭过头时发现何念刚好醒过来,半大青年迷茫地坐在睡袋里,正在望向他们这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嘁,行吧。”黄鼠狼男耸耸肩,那张贼眉鼠脸的脸上扯出一个讥笑,“不管他叫何什么,在我们村子里他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还是从小就生活在村外的哑巴,给他个像样的称呼就不错了。”   “你这……”   “大清早刚起床,我说怎么那么臭呢,原来是有人在口无遮拦地放屁。”帐篷再次被掀开,温良打着哈欠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款表情的何念,“我说黄兄,好歹也是一个村子的人,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僵,你说是吧?”   “你……我说得都是事实,不信你问他。”黄鼠狼男见是温良出来了,气焰一下子消掉大半,他对温良是持以警惕的,毕竟这是几十年来第一个能破他幻象的人,他无法做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黄鼠狼男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指着温良鼻子,“还有,我不姓黄,你以为身上有黄仙的人就姓黄吗?我叫李酉贵。”   “是吗,这名字听起来也不是很上档次,对吧?”温良眼中带着戏谑,转头征询纪端意见,“你怎么看?”   “确实不怎么样。”纪端到领会他的意思,嘴巴毒得跟涂了砒霜一样,“至少在我认识人的印象里,贵字辈非常罕见,还是何念更好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酉贵脸都青了,昨夜那个塌肩膀的粗犷男人在他发飙前赶了过来,插在中间打起圆场。   “别生气别生气,大家都是在开玩笑。”他朝着李酉贵使了个眼色,后者虽然攥紧了拳头,但还是不再吭声悄悄退回到几人之中,“他就这样,几位多担待一下。”   “那赵兄,等我们收拾下装备就出发?”温良顺着台阶转移了话题,他笑眯眯看着面前叫赵广生的汉子,旁敲侧击问道。   “对,收拾下准备走吧。”赵广生倒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忙,不过他被温良婉拒了,只好走回到同行人身旁坐下,   他看着温良他们三个将装备往背包里塞,那个哑巴就像个多余的摆件,抱着一布袋不知装着什么的鬼东西,站在那里呆呆地看。   二十分钟后,身上重新负重的三人跟在那几人身后,朝着与来时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始前进。   清晨的山林不似昨夜那般寂静无声,偶尔也会遇到飞来枝头的鸟,在头顶叽叽喳喳地叫嚣着,纪端顺势向后看了一眼,温良仍然是走在最后,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细长类似于匕首的小刀,正沿着走过的树木快速刻下记号。   纪端走在最前面,他有意和前方人保持一定距离,这也是昨夜他们三个商量好的,他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保持警惕和距离是眼下能够应对突发性意外的最好办法。   那五个人也没有任何交流,不仅不和后方的四人说话,连同自己人之间都不曾开过口,一行人就这么埋头苦走了一个多小时,在翻过一个有些陡峭的片头后,眼前景象徒然发生了变化。   前方是一个下沉式地域,浓密到半人高的草垛间没再有任何遮挡视线的树木,而在肉眼能看到的范围内,那里出现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   抱歉各位追更的宝宝,最近忙毕业忙得焦头烂额,毕设收尾,毕业论文再加上毕业答辩都让我头疼的很,脑子也不是很在线,所以更新时间很不稳定都拖到周二周三来更了……如果有bug还请提出,看到了会进行修改的,等过完这两周我就可以踏踏实实更新了,爱你们呀(v) 第八十六章 八峒村(十三)   棺材,竟然真的有棺材?   谢晋小心翼翼打量着那口离自己越发靠近的黑漆棺材,脑子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旅店中年妇女口中的故事,正八角形排列的棺材,虽然目前只能看到一口,但足以证明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了。   又往前走了将近半公里,他们终于走到那口黑漆棺材的前面,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体会到这口竖立在那的棺材有多么巨大。   棺材长度至少要在两米以上,布满青苔的棺盖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是一条长相奇异的龙,不同于寻常龙模样,这条龙居然长着密密麻麻如同蜈蚣似的脚,那圆溜溜的眼睛怒视前方,仿佛随时要从棺盖中冲出来一样。   但仔细看会发现,棺盖上这条龙有几只脚被铁链锁着,碗口粗的铁链从那里延伸出来,垂在草地里,一眼向旁边望去也见不到尽头。   走在前面的八峒村村民见到身后没了动静,转头一看发现三人停驻在黑漆棺材前,何念则是站在旁边望着他们。   “从这口棺材往后,就属于八峒村了。”赵广生折了回来,看见几人对立为标志的棺材很感兴趣,笑着解释道,“几位都是山外、不,都是城里来的,应该不常见到棺材吧,这是我们村的标志性坐标,同样的棺材还有另外七口。”   这似乎是个不需要避讳的情报,三人快速对视一眼,没有问铁链和这奇怪的百足龙,而是跟上了赵广生他们的脚步。   迈过碗口粗的铁链继续向里走,一路过来都是下坡,不见任何人影,随着周边那高得离谱的野草越来越稀疏,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建筑物的轮廓。   没有想象中那副衰败模样,虽然不像城镇里遍地是楼房,但也有不少刷着漆的二层小楼,甚至在建筑物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基站。   就眼前这些建筑物来看,这个崭新的仿若重生过的村子,与从中年妇女口中听来的故事中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不同村子,甚至比开发旅游业的天河镇发展趋势都要好。   谢晋上前一步,拉住打量四周的纪端的手,他小声说道:“别走太快,离我近一点。”   “嗯,知道了。”纪端放缓了脚步,与谢晋肩并肩走,他的眼睛扫过途径建筑物的每一扇窗户,总觉得有种被人注视的错觉,“谢叔。”   纪端装作疲惫,他揽住谢晋的脖子,把自己脸凑到男人脖颈间,“有点不对,现在是大白天,这里街上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外出活动?”   他熟门熟路从谢晋冲锋衣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十点钟了。   “确实,为什么会没有人。”谢晋顺着纪端视线望去,虽然那些小楼建得很漂亮,但却看不见有人活动的迹象,而且那些玻璃全都是黑色的,完全看不出后面是否站着一个人或很多人。   这个村子,就像是死去了一样。   “刚才没注意时间,我们走了有这么久吗?”纪端有些疑惑,透过谢晋的发丝缝隙看向温良,温良也摇摇头,朝着他指了指手表,示意他看手表时间。   对,他还有手表。   出发前他们去购买装备,温良的购物清单中明确要求买三只带有指南针功能的防水手表,纪端几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不看不知道,这一眼让纪端直接怔住了,他在帐篷里特地和谢晋对过时间,手机上显示今天是8月15日,但电子手表上的8月15日却变了年份,那上面显示是1952年,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电子表的时间来计算,他们正身处在七十年前。   纪端不好轻举妄动,他抬眼看着村周围的基站,有基站也就等于会有手机信号,他打开微信通信录,给温良发消息:“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可能在七十年前,难道是手表坏了吗。”   “这个村子有问题,不论是磁场上还是风水上,我怀疑在那棺材之后,就有某种东西影响了我们身上的电子设备,从而引发了时间驳论。”   温良回复的很快,纪端甚至能听到他指甲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击的声音。   “手表就是受到那种东西的影响,不过我能确定没有坏,不信你看谢晋的表,我猜咱们三人的时间都不一样。”紧接着温良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他手表的照片,他们三个的手表是同品牌同款式,显示时间却大不相同。   “从刚才开始,你们就落后很多,发生什么事了吗?”在前方带头领路的赵广生回头见到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四人,开嗓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马上就来。”温良咧嘴朝前方挥手示意,他打出最后一句话点击发送,径直超过谢晋和纪端的时候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向赵广生那群人走去。   谢晋看懂了温良的手势,那是一个类似于警戒的讯号,现在两方人各怀心思,保不齐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怀疑了,所以要时刻保持警惕。   “谢叔,温良的表显示在三十年前……不能再想这个了,我们得跟过去才行。”纪端趁着谢晋不注意,偷偷删掉温良发来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然后把手机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被人注视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他拉着谢晋追上温良,跟随那帮人穿过狭窄的街道,拐入一条暗巷。   那条暗巷没再有类似于人居住的小楼,在那庇阴处伫立着一个明显与小楼不同的建筑,单凭建筑结构来看,那应该是一座祠堂。   回想起中年妇女的太爷故事中,那群伤兵就是在进入祠堂后,太爷才听到有人突然喊他名字,如今亲自到了这里,也能体会到他当时的恐惧感了。   “赵兄为什么径直领我们来这里?”温良在即将抵达的门槛处停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入门的几人,又打量起祠堂牌匾来,“……八峒祠堂,是你们的宗祠吗?可据我所知,单从你们几位的姓氏来看并不是同族,那这座祠堂里供奉的又是谁?”   他们两波人仅有一门之隔,祠堂内阴暗不见阳光,显得赵广生那群人的脸有些模糊,阴风过堂,丝丝凉意从那扇大敞的门中直面扑来。   这个时候李酉贵说话了,语气一如之前那般尖酸刻薄:“怎么,您这是怕了吗?我们八峒村从不接待外客,所以村中自然没有能容纳你们的地方,这祠堂是我们共同供奉的,是大吉之地,还不能带你们过来了?”   “这倒没有。”温良一只脚迈过门槛,目光快速扫过李酉贵口中这个“大吉之地”,进门处就有一左一右两尊雕像,比起身高其七尺门前立且能让小鬼行径哭声起的门神,这两尊倒像极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绕过石头屏风,温良看到祠堂中央搭着脚手架,架子下还摆着些沾了泥土的工具,仿佛就像是维缮工作刚做了一半,工人听闻有人到来匆忙逃离一般。   现在完全是晌午时分,他们一路进村本来热出满头大汗,但进到祠堂后却一点不觉得天气炎热,这里就仿佛拥有天然的中央空调,甚至会觉得凉意顺着后脊椎往上窜。   纪端带着谢晋绕过堵在雕像前的几人,他先把谢晋往温良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扭头朝赵广生说道:“你们村里为什么没有人活动,难道其他村民是看到我们来了才躲起来的?”   “瞧你说的,我都说了我们村里人不常见到外人,突然间你们来了,他们自然会觉得新奇害羞,所以都藏起来了。”   赵广生那张毛发胡乱生长的粗狂脸上扯出一个笑,他和其他几人就如同身后的恶鬼雕像,不偏不倚堵在那里,里面的人出也不是外面的人进也不是。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温良已经带着谢晋把祠堂内大致转了一圈,没有什么一眼看上去很奇怪的摆设,正对着门尽头的墙边,供奉着五个神龛,这座正在修缮的建筑,看起来是八峒村专门用来供奉五大仙家的地方。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离神龛不远处发现一个被黑布遮住的奇怪东西,谢晋趁着那些人不注意悄悄将黑布翻起一角,他指尖触碰到的是石头冰凉质感,伴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他皱皱眉,向温良投去疑惑目光。   “应该是祭祀台一类的东西,你看这四周还有很深很长的纹路,这个是放血槽。”温良指尖轻轻按压着那石头材质的台子,他能感受到比谢晋更清晰的味道,那股说不上来的臭,十有八九来自于血腥味。   “是在祠堂里用活物祭祀吗……”谢晋抚摸石台的手微微一抖,他小心翼翼扭头向门口望去,发现开始有人越过纪端往自己这边探头探脑了,他忙把黑布摆回原位,示意温良该出去了。   其实在脚手架的两侧,那些灰砖墙上还挂着不少碑文,刚才进来的时候温良草草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体他不认识,再加上现在避免门口那些人翻脸,他们决定先出去再说。   两人就快走到石头屏风的时候,门口传来骚乱,能听到那些人和纪端的声音,温良和谢晋连忙加快脚步向门口跑,到了才发现门口不止只有那五个人,还站着个不知什么来头的枯瘦老头,正端着一盆腥乎乎的液体,对着祠堂里骂骂咧咧。   纪端被那五个人围在正中间,他似乎在跟他们争夺什么东西,直到两人走进一看,发现被夹在两方挣来抢去的不是别的,正是刚才没跟进来的何念。   何念大半张身子被泼了个透,黏糊糊的黑红色液体挂在他发间,染红了他半张脸,可他却并未表现出生气的意思,只是有些费力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单调的啊啊声。   “你们还不放开?”纪端双臂被按在背后,他亲眼见证那个枯瘦老头将一大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泼向何念,他本试图抓着何念避开,可无奈离自己实在有些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念被浇了个透彻。   可他却没料到,比起被泼血的当事人何念,更先一步发怒的竟然是赵广生。   --------------------   他们终于进村了,八峒村副本是个长篇,稍安勿躁后面是高潮 第八十七章 八峒村(十四)   “你干啥呢?突然拿这东西泼他,是想全村人遭厄运吗?!”赵广生扯住那枯瘦老头的衣襟,单手施力向后一推,老头哪里受得住这股力气,整个人踉跄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了厚重的木板门上。   不仅是匆匆赶过来的谢晋和温良,就连那些混乱中抓着纪端的人和被牵制住的纪端,所有人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阿生算了,老爷子不懂事。”过了晌久,其中一个牵制纪端,身形似竹子成精的瘦高个男人放了手,他走过来拍拍赵广生的肩膀,然后对着地上一声不吭的老头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走?”   老头并未立刻起身离开,他用一种仇视目光死死盯着满脸是血的何念,就仿佛他与这个不懂世事的小家伙有什么深仇大怨一样。   竹子精男人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他朝老头的方向偏转脑袋,然后用满语说了句听不清的话,谢晋眼见着老头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恐,然后就从地上爬起来向外跑去。   “两边都消消气,刚才纯粹是突发状况,我们属实也没想到。”竹子精男人把赵广生带过来,眯着眼朝他们笑,“误会一场,这一身血也怪不吉利的,不如这样吧。”   “酉贵,我记得你家里有闲置的老房子吧,你带他们过去,把那身该死的黑狗血洗掉。”他望向李酉贵,李酉贵也望着他。   “不去吗?”竹子精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最后像一张虚假的面具凝固在脸上,李酉贵连忙避开,小声说知道了。   此时纪端和何念已经被人放开了,被一盆黑狗血从头浇到脚的何念模样非常惨不忍睹,虽然被谢晋的速干毛巾擦过,但那张懵懂的脸依旧残留着擦不掉的暗红色痕迹。   他就像一个完全不懂自理的玩偶,任由谢晋把能擦的地方都擦过,然后跟在温良身后走出祠堂。   “这是怎么回事?”谢晋和纪端走在最后面,他压着声音询问青年,“刚才我们在祠堂里的时候,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起初也没什么异常,我尽可能拖延时间让你们两个进去找线索,过了不久那大爷端着盆血就过来了。”   纪端捏着眉心,似乎是在为这件事情烦恼,“那大爷最初应该是想泼我,结果被何念挡了一下,所以我才能避开。”   “阿念吗?他替你挡了?”谢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两天的相处下来,何念在他的印象里不像是一个有思维行动力的人,反倒像是一种凭借本能行动的幼兽,纯粹而又逆来顺受。   这种感觉在进山后尤为明显,在天河镇还能表现出正常思维能力的何念,在山林里却像是大变样子,时常会盯着某一处一看就是半天,就仿佛……   就仿佛整个人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了。   “对,我能肯定,他当时离我有一定距离,我能看到他做出一个下意识的格挡姿势。”纪端终于肯放过自己捏红的眉心,他望着前方何念被血染红的宽大短袖,心里很不是滋味。   愧疚和歉意萦绕在纪端心头,他摇摇脑袋将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甩出脑海,现在不是上前道谢的时候,而是搞明白老头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泼他们黑狗血。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排外吗?”谢晋思来想去只想到了这种可能,他眼睑抽了抽,如果真的是排外原因,那八峒村村民将会是他们进村后的第一大难关。   “不好说,这个地方很奇怪。”纪端抬眼扫过身侧的矮楼,他还是决定将自己的不适感觉告诉谢晋,“从刚才进村到现在,我一直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那些眼神不太友好,所以接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咱们都要保持警惕。”   谢晋被这番话说得一愣,他刚想依照纪端所说转动头去看,突然感觉脖子被另一只手扣住,转动眼神看到纪端朝自己摇摇头,“别看,小心打草惊蛇。”   就这么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他们跟着李酉贵绕过错综复杂的村中道路,来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宅院。那宅院外观很是古老,对称结构屋檐四角还蹲坐着残破的龙形雕塑,正是他们在黑漆棺材上看到的那种百足龙。   青瓦青砖,同谭江老式四合院一样,是典型的北方建筑。   “这里是?”温良悄然避过从地上砖缝中呲出来几乎及人小腿高的杂草,问道。   “我家祖宅,现在已经不住人了。”李酉贵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完全没有掩盖情绪的意思,“也不知道高泉在想什么,竟然让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但离他最近的温良却听得一清二楚,李酉贵口中这个高泉就是刚才那个竹子精男。   “你家祖宅建得蛮气派的嘛,这要是放到以前都能和皇帝行宫的规模媲美了?”温良望着门口牌匾那两个繁体的“李宅”,轻笑着揶揄道,“如果没有这些碍事的杂草话,是不是会更好些。”   李酉贵被温良捧得有些飘飘然,一时间连那张有些鸡贼的脸都觉得顺眼了些:“那是自然,想当年我们李家在村里可是响当当的名号,要不是……啧,你在套我话?”   “我哪敢啊,没有的事。”温良摆摆手,“能从这所邸宅看出来,若是放到以前,这里应该不会是这副荒凉模样。”   李酉贵没再吭声,他把几人带进老宅内部。老宅是传统的木质结构,经过岁月沉淀散发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充斥在鼻间难闻得很,他们又四处寻找可以打开的窗户。   屋内设施虽然老旧,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破,李酉贵简单带他们转悠一圈后就走了,并声称他晚点时候会送来食物和一些被褥,让谢晋一行人不要乱跑就待在宅子里。   他们自然不会随意乱跑,等到李酉贵走后,温良踱步走到老宅正院,他用脚尖拨弄地上杂草,“这里年头还真不小,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谢晋和纪端闻言过来,他们看到在温良脚尖所指的地方,那些被杂草覆盖的地砖颜色与周边的不太一样,甚至二者都不在同一水平面上。   “长方形……这里之前被放过什么东西吗,应该放置的时间还很久?”谢晋盯着那个长度至少在两米以上的形状,再一联想到八峒村最为显著的一大特点,心中隐隐约约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里曾经放过棺材吧。”纪端蹲下身去拔轮廓边缘的杂草,很快一个明显的长方形出现在他们视线里,俨然就是棺材底部的形状。   “应该没错,只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这口棺材也被转移了,我想有很大概率在李酉贵现在的家里。”温良松开脚尖,他瞥见坐在堂口盯着他们动作的何念,小家伙脸上血都干了,都没有一句怨言。   “总之我们现在勉强算是住下来了,之后得想个办法接触本土村民才行。”温良走到何念面前,看着那无处下手的血迹,还是拉住何念的细手腕,“现在你们都过来帮忙,去刚才李酉贵带咱们看的那个浴室,得烧水给这小家伙洗干净才行啊。”   又是一顿忙碌,三人各司其职,温良和纪端一个找来干柴烧火,一个去老宅那口不知多久没被人使用过的老井打水,谢晋相对来说就轻松太多,他只需要带何念进到简单打扫过的浴室,褪掉身上染有血污的衣物,帮何念清洗身体就好。   老宅的浴室浴室不大不小,正正方方的结构最中央有一只足够容纳两人的高大木桶,谢晋就让何念进到木桶里,他一勺一勺将放至温和的水浇在小家伙身上。   腥气的血水顺着皮肤流淌而下,最终与桶中废水融合在一起,自始至终何念都没有表现出反感和羞涩的情绪,他就站在那里乖乖任由谢晋清洗,安静得仿佛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   两人洗干净出来后,换成温良和纪端进了浴室,纪端在祠堂时多多少少被溅上了血点子,再加上刚才他不知道怎么弄得,脸上也被烟熏得发黑。   温良就更别提了,自己一个人跑去水井旁压水,费半天劲不说,愣是一滴水都没压出来,最后还是把潼潼钰钰丢下去查看,才将井中堵塞的杂物清出来,勉强算是顺利地打出了水。   等到温良和纪端洗完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知是错觉还是八峒村的磁场原因,总觉得在山中的一天过得特别快。   老宅正厅亮着灯光,两人头发也没擦干,顺着灯光向那里走去,就看到谢晋和何念正坐在防风灯前,正驴唇不对马嘴地交流着。   “在说什么?”纪端拉开竹椅坐上去,他看到何念穿着谢晋的旧T恤,虽然谢晋在他们当中并不算大体格,但这件衣服穿到何念身上,也还是宽松的有些过分。   旁边的桌上摆着几床花面被子,塑料袋中看不清放的是什么,但可以从那绿油油的颜色和形状来判断,那似乎是一些刚出锅不久的菜饼子,看样子在他们进去洗澡的间隙,李酉贵曾经来过。   “我刚才问了下阿念,我问他为什么那个大爷会向我们泼狗血,而且对他的态度好像也不太友好……阿念好像是说不知道,我还是看不太懂手语。”谢晋有些无奈地抠起手指,他的脸在防风灯平稳的灯光中显得忧虑重重。   “李酉贵刚才来过吧?”温良听了半晌,这才拉开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他看着李酉贵送来的那些东西,“至少能确定一点,这个村子的人,貌似很不欢迎我们的到来。”   --------------------   今天陪家母过节,祝各位宝子母亲节日快乐!   另外有个宝提议纪谢cp名叫纪流勇晋,不错哈哈哈 第八十八章 八峒村(十五)   “虽然事先有心理准备了,但我没想到这种排外现象会如此严重。”谢晋将刚从背包里拿出的速食罐头推向两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碰李酉贵带来的那些饼子。   在防风灯平稳的灯光中,纪端和温良各自打开罐头,沉默地吃起来,他们不是没有料想过现在的状况,刚进村就吃闭门羹都不算什么,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很糟,至少他们跟着进来了,还借机住进了李酉贵家的老宅。   一时间没人说话,空荡的老宅只有这一点光源,几人围坐在放着防风灯的桌前,偌大的正厅里偶尔会发出几声勺子剐蹭罐头的声响。   “所以,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温良放下被掏空的罐头,打破这短暂沉默,他望着谢晋忧心忡忡的侧脸,压低声音道,“之前也都说过,这帮人带我们进村肯定有什么目的,所以即便我们已经进村,也不能坐以待毙。”   “是啊,得摸清楚状况才行,至少先从接近村民开始行动起来。”谢晋下意识瞟向半敞的木窗,八峒村夜晚是重度的黑,老宅位置偏僻,周边几乎没有居住的人家,所以也没有安装任何照明设施。   “我觉得要先从村民入手吧……”自从团队出事后,谢晋就再也没有担任领头角色,他在潜意识里变得小心翼翼,不再有以往那副果断的决绝。   “可以,不过我们不用从普通村民入手。”温良翻看着李酉贵送来的那些东西,在菜饼袋子里翻出一张不起眼的纸条,他将纸条捏在手中凑到灯前一看,那是一行数字。   “是手机号码,这家伙看样子是想和我们在私下里有交流。”温良将纸条拍在桌子上,然后朝着谢晋刚才望过的那扇窗朗声道,“出来吧,你还要在那里藏到什么时候?”   凉风过堂,吹得木制窗户发出哐哐声,如墨色深沉的夜中突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化为一个速度飞快的影子,从窗户翻了进来。   那影子从细长条的兽形逐渐变化成人类模样,等他走到防风灯的光圈范围内,谢晋发现那人竟然是李酉贵。   “你,你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谢晋过于惊愕,李酉贵过来不过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直到现在,他一直藏在窗下,偷听他们的对话?   李酉贵没有搭理谢晋的提问,而是走过来兀自拉开椅子坐下,他那双总是吊起来的三角眼此时也很平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自认为把气息隐藏得很好。”   “我鼻子向来很好,所以很擅长找东西。”温良回答也是半真半假,“所以你偷听墙根这么久,是想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李酉贵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起来,不过很快他又再次放松下来,像是放弃了什么,“谁说我是来向你们提供情报的,我只是担心暂住祖宅的外村人做出可疑举动,所以才过来监视。”   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倒是证实了他的真实目的并非如此,温良也没戳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指向谢晋:“如果你是想了解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请问那位,他是我们此行的带队组长。”   “什……?”谢晋突如其来接到温良抛过来的话题,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斜侧前方多出一道凌厉的视线,他知道是李酉贵在看自己。   李酉贵大概率没猜到谢晋才是这三人中的主话人,他有些意外地扬扬眉毛,结果表情狰狞地有些扭曲:“你是队长?”   “呃……是的,我是队长。”谢晋只能快速收拾自己情绪,尽可能用最像以前的声线回道,“我们的目的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提到了,八峒村信奉萨满,我们希望拜见村中主事的弟马。”   “不可能的,你当弟马是随便就能见到的吗?”李酉贵直接回绝,他看向谢晋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而且你们一上来就找弟马,是想干什么?”   “想了解些事情而已,你干嘛这么惊讶?我们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又不会对你们弟马怎么样。”温良摆摆手,似乎对于李酉贵的质疑很奇怪。   李酉贵眼尾的肉抽了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温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有些恬不知耻。村外营地时虽说是他们偷袭在先,但反手掐住赵广生脖子并且迅速破他阵的人可不多。   眼前这个行为举止各方面都很奇怪的白发男人,绝对是他知道的第一个。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大概是一直被直勾勾地盯着,温良又将视线放回到李酉贵身上,在看到对方摇头后,他轻哼道,“没有你盯着我看,带我们去见弟马很难吗?”   “……反正可能性不大。”李酉贵缩缩脖子,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多出几分惧意,“就算我真能带你们过去,弟马也不会见外来生人的,我们村,这个村子一直都是这样。”   李酉贵微垂下头,他的视线不由望向作为屋内唯一光源的防风灯,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眼中轻微摇曳着,隐约还能听见火星噼啪在作响。   “这样是哪样?你们村为什么会排斥外来人?”纪端兀自开口,他看着李酉贵那张明显隐瞒着什么的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老宅中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桌边围坐的几人中,只有何念发出了声音——他又剥开一枚巧克力的糖纸,没有参与他们的盘问。   李酉贵沉默良久也依旧没有给出答复,他的嘴唇反反复复地蠕动,最后却还是紧紧闭合,一句话也不肯说。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纪端习惯性皱起眉头,他倾身靠近桌子,将双手交叠托住自己的下巴,“我们要如何和村民打好关系,直到能接近弟马为止。”   “你说如何打好关系……?”李酉贵的脸都要绷不住了,他打量着几人,发现在座的好像除自己以外就没再有其他正常人。   “你们要好好听人说话啊,我都说了我们村里人厌生,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和他们搭上关系。”李酉贵挫着自己头发,颇为无奈地说道,“因为在这个村子里至少祖上四代开外,这么长时间里几乎就没有外人进过村。”   至少要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这个村子从没接触过外界人?谢晋突然想起中年妇女说得那个故事,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来。   “我们在天河镇下榻的时候,曾经听闻了一个故事,1945年……也就是七十五年前,有一个猎户像往常那样上山打猎,偶然间撞见一支便衣部队,他尾随其后跟进了八峒村,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谢晋简单向李酉贵描述了故事的核心内容,却没想到李酉贵一挑秃掉半边的眉毛,十分不屑地回道:“七十五年前,连我爷爷都是个只知道在泥巴地里打滚的小屁孩,我能知道那时候的事情就有鬼了。”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谢晋,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后知后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是有些唐突了。   “不过,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李酉贵话音一转,他托着下巴仔细回想起来,“1945年是有这么回事,但版本也不完全和你听到的一样,那支部队应该是我们村里的人,战争时期我们这里虽然不担心安全问题,但那些年赶上了天灾人祸,山中的收成始终不如外面好,所以才会专门有人办成部队模样出山买粮。”   “你们还出山?”温良插话道,他用不可置信地夸张表情看向李酉贵,以此来证明他对这件事情有多么惊讶。   李酉贵下意识向旁边挪了挪,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只银灰色手机,在温良面前飞快晃过,“出、出山算什么,你没看到村子旁边的基站吗,那是村子托关系弄来的,我们也会不定期换便服出去,又不是什么原始人。”   “原来你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题啊。”看着李酉贵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温良指着他的鼻尖,“八峒村的人如果真的排外,又怎么会不定期去到外面城镇,甚至不惜代价和人力弄来信号基站,说着排外的话却在享受外面世界带来的便利,你不觉得自己很双标吗?”   “双……”李酉贵被温良说得哑口无言,他又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把那手机塞回口袋,恶狠狠地瞪那盏防风灯。   “别瞪了,一会灯都要被你瞪穿了。”纪端趁着李酉贵发呆的工夫朝温良竖起大拇指,他接过温良话茬,继续往下说,“要我说,你们村子里的人也是蛮奇怪的。”   “我们的到来不止让他们感到厌恶吧?一边抗拒作为外人进村的我们,一边又躲在窗子后面偷窥,到底是新奇还是厌恶,我想连你们自己都搞不清吧。”   纪端微微扬起下巴,在说这一方面上他从来就没输给过别人,“就比如你,明明是最初来袭击我们的人,现在却和我们坐在同一张桌边说着这些没用的屁话,你是来给我们讲什么山村异闻的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李酉贵完全没了声音,他就像一枚沾了水的哑炮,气势昂昂地燃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响。   “……你们以为我想吗?”李酉贵毫无征兆地发力,他一掌拍向手边的木桌,震得几个空罐头罐“哐啷”直响,“难道我就想一直窝在这个村子里,在深山老林中过一辈子吗?我也是个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我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我能出去吗?”   李酉贵说这段话的时候全程都是低着头的,纪端和温良对视一眼,确定这招激将法有用,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去。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出去,你被什么束缚在这个村子里了?”   “呵呵呵……你问我被什么。”李酉贵沉声笑着,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然后突然抬起头望向身边三人,“当然是被我自己啊。”   --------------------   温良:我看他不像是二十出头,怎么比我还显老?   纪端:附议,确实不像。   谢晋:你们两个不要说啦!   李酉贵:(-_-)??? 第八十九章 八峒村(十六)   防风灯的火光突然不自然地跳动一下,在李酉贵背后的墙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个扭曲变形的影子,那不是人类形状,而是倾向于细瘦的野兽模样,三人都看到了。   墙面上不断挣扎仿佛要从李酉贵身上挣脱开来的影子,形状分明是一只黄鼠狼。   “你身上这位怎么了,你控制不了他了,是想将我们灭口吗?”温良换了个姿势,他并无畏惧之意,反而多了几分调侃,“我事先奉劝一句,那个赵广生身上的柳仙都曾被我扼住脖子,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啊。”   墙面上扭动的影子似乎有些顿了顿,随后便不再继续扩大,它像是有自己的思维能力一样,认真掂量了温良的话,最后又逐渐向内收敛,恢复成起初模样。   “在我身上的可是黄大爷,我一个小辈又怎么敢控制仙家,那是大不敬。”李酉贵看了眼自己的影子,身后的墙面已经恢复平静。   他有些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胸口,能让仙家都畏惧的,那个叫温良的白发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善类。   “你情绪一激动他就会扭曲吗,是因为黄仙会掌控人的精神世界?”   温良看着他再次恢复平静的影子,与现在相比,刚才那处墙壁都要被黄仙的戾气充斥,虽然以暴制暴是最稳妥不会出错的方式,但总归影响不太好。   李酉贵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点点头,他那双总是吊起来的三角眼低垂着,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显得有些温和了。   “你刚才说,这个村子束缚着你,而束缚你的正是你自己,这又是怎么回事?”谢晋从包中翻出为数并不多的矿泉水递过去,李酉贵也没接,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   “你总得说出来吧,与其他人反常地来这里找我们,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想要偷听我们对话才对吧?”   纪端撇撇嘴,伸手拿过李酉贵没接的那瓶矿泉水,他拧开盖子猛地喝掉大半瓶,“哈……也别说说这里是你家祖宅担心我们做不轨的事情,这理由太烂了。”   依旧无言,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李酉贵正紧抿嘴唇,他那张昔日里总是很刻薄的脸上此时只有惶恐和顾虑。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事关整个村子的事情,他不能因为个人立场在几个外乡人面前说出这个村子的秘密。   “啊,啊啊。”突然,一直细瘦的手出现在他眼前,李酉贵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是存在感很低的何念正发出残破的声音,向他示意着。   “他让你张开手。”温良无奈,只能充当何念的临时翻译。李酉贵依言照做,就看到一枚紫色爱心形状的巧克力从何念手中滑落。   他下意识去接,那枚巧克力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的掌心,隐隐约约好像还带有何念的温度。   “这小家伙,好像很喜欢吃巧克力。”温良探起半个身子,从何念那里“抢”过自己的前布袋,掂在手中估摸着数量,表情立刻从无奈变成了震惊。   “你这小家伙,这不都快吃完了吗?!”布袋里剩下的巧克力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温良瞪着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的何念,抬手把布袋抛给谢晋,“看好了,别再让他吃了!”   “也不知道之前随便让他吃的人是谁。”纪端在一旁不冷不淡地扔了一句。   空荡荡的老宅,因为这不起眼的小闹剧多了几分生气,李酉贵刚才目睹了全过程,他似乎被什么感触到了,突然开口小声说道:“他跟你们感情还挺好。”   “什么?”温良扭头看向李酉贵,他皱了皱眉,“也是,所以何念之前在村里并不受待见吧,连最基本表达情绪都做不到,活生生的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却变成这幅样子,他又不是什么物件。”   李酉贵并未反驳,这也是变相地默认事实:“哑巴……何念他这辈子是挺苦的,身世苦,活命苦,他回村后因为几乎没人懂手语,也不跟其他人交流。”   “所以你就和赵广生那些人联合起来总欺负他?之前在村外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纪端扬着眉毛,在谢晋摆手的动作中止住了嘴,偏头哼了一声不再作态。   “我现在说再多解释,你们都认为这是狡辩吧。”李酉贵认命地叹着气,“可事实就是如此,赵家和高家在村中的之高,是你们想象不到的,所以赵广生和高泉还有其他旁系家族的人能成为防守村子的令,而我只不过是刚好借了自家以前的光,才能得到黄仙的庇护。”   “所以你才是受压迫的人?迫于无奈才跟着其他人对何念这样?”   温良灰蓝色眼睛锁住李酉贵的脸,那双眼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我不否认纪端刚才的观点,不管你现在说得是真还是假,但之前你对何念出言不逊是事实,我也不好奇你们几大家族之前的那些事。”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在村中祠堂的时候,那老头为什么会向我们泼血,那好像是黑狗血吧?”   温良似有若无地看向纪端,黑狗血在驱邪驱鬼上能起到一定作用,但不知道会对生魂起到影响,幸亏是何念替纪端挡了一下,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狗,村子里的老人包括我们在内都流淌着满族的血液,我们满族忌讳狗,但明明是这样,那老头却还是杀了私自养的狗,取血来泼你们。”   李酉贵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两天村中发生的变故太多,以至于家族管事的那边都乱了阵脚,“你们要不想继续受到袭击,暂时还是先待着这里不要外出了,现在你们已经不止被村民盯上了,我听说五大家族的话事人要召开会议,要商量你们的去留问题。”   “五大家族?掌握五大仙家的那些人吗?”谢晋听闻此言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是因为他们冒冒失失进村就被直接赶出来还好说,如果是灭口呢?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他们寡不敌众,恐怕想要报警警察都找不到他们所在。   而且纪端……纪端身上的诅咒还没有解决的办法,都到这里来了,如果就这么被赶出去他也不会甘心。   “对,五大家族分别供奉着五仙家,我也只是听说要召开会议,但具体什么时候情况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   李酉贵向后撤开椅子,他似乎要离开了。谢晋心中想着事情,见他突然起身要走,伸手下意识地去拉,抓住了李酉贵的手腕。   “那、那个!”谢晋的大脑在一瞬间有些卡顿,他半伏在桌上仰望着李酉贵的脸,“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们,见见弟马吗,我知道我的要求在现在这个时机很过分,但是我真的别无选择了。”   李酉贵沉默半晌,从谢晋手中抽出自己手臂:“……为什么非见弟马不可?如果单纯是领悟萨满的话,村里有很多老人都能帮你解答。”   “不是,不是这样的。”谢晋快速看了眼温良和纪端,见两人都没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咬咬牙将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解咒。”   这个做法有风险,谢晋自己知道,其他两人也都知道,但就目前而言在这个村中唯一能打通关系的人,就是徒有一身秘密却不肯说出口的李酉贵,如果真要到从村民入手的地步,那李酉贵一定是不二选择。   “解咒?跟萨满有关的诅咒?”李酉贵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几人竟是抱着这么单纯的目的来到八峒村,“是他吗?身中诅咒之人。”   李酉贵抬手指向纪端,纪端就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和表情看起来都毫无疏漏,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却在透露出虚弱的信息。   其实早先在营地的时候,李酉贵就注意到了纪端,所以他才会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走向帐篷,想私下里查看状况。   “果然是他啊。”李酉贵从所有人的沉默中得到答案,他长叹一口气,“行吧,我尽量试试,不过现在人多眼杂,我不能保证能带你们躲开监视范围,也不能保证弟马能答应见你们。”   他走到来时的窗边,双手刚搭在窗沿正准备翻过去,身后传来纪端的声音:“你为什么帮我们。”   李酉贵听到背后有声响,回头望去发现纪端已经站了起来,他脸上少了些许之前的冷意,这次倒像是单纯在询问问题一样,而并非是质疑。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作恶而已。”抛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李酉贵翻身出了窗子,等到纪端走到窗边查看,发现他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这人真是……你们怎么看?”纪端重新走回到桌边坐下,“我觉得李酉贵回去了一定会把刚才和我们的大部分对话交代出去,包括我们此行的目的。”   “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心急……”谢晋有些懊悔地垂下头,“如果我能在思考的更多一些,也许就不会暴露了。”   “不,说出去其实是好事,不也正是因为谢叔说出去了他才答应帮我们的吗。”   纪端在无人看得到的桌下,捏了捏谢晋的手,“八峒村里不管是村民还是那什么五大家族的话事人,此时都想搞清楚我们的目的,李酉贵回去后如实相告,还能以此来打消部分疑虑。”   “没错,咱们现在暂且不需要想太多,就按照李酉贵说得待在这里等消息吧。”温良伸展身体让自己酸痛的肩膀得到舒缓,他起身道,“睡觉吧睡觉,不管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因为老宅过于空旷,以防半夜有意外突袭,他们并没有分开各睡各的,而是找了个较为隐蔽但不是死角的屋子,将李酉贵带给他们的棉被当褥垫,睡得还是随身携带的睡袋。   午夜过半的时候,温良揣着半壶酒跃上老宅屋檐,他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地方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已然熄灭灯光的八峒村,默默拧开了壶盖。   今夜没有月,天空被乌云和雾笼罩,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看得清楚,温良刚刚小酌一口,就听到脚下屋檐有声响。   他回头望去,不知何时醒来的何念正弓身站在他下面一层的屋檐上,正抬着张巴掌大的小脸望着温良。   --------------------   宝子们八峒村篇算是小长线,所以我选择在剧情进行到一半是入V,这个副本也算是全文第一个高潮点,个人认为虐点是有的,而且对铁三角都会有影响,如果感觉虐的话……我,我可以递纸巾(д) 第九十章 八峒村(十七)   “何念,你怎么来了?”温良放下酒壶,他见何念眼巴巴望着自己,不由觉得好笑。   底层屋檐到上层屋檐几乎有将近两米的距离,这中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普通人如果没有很好的爆发力和技巧自然是上不来。何念嘴里咿咿呀呀的,冲温良做了几个手势,然后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想上来,是吗。”温良会意,他将酒壶穿过金属扣挂在自己腰间,然后朝着下方何念所在的地方纵身一跳——高速坠落的速度撕裂他周身空气,夹带着一股凌厉的风,温良稳稳落在何念面前。   “啪啪啪啪啪!”何念被这惊人一跳看愣了,他愣怔之余朝着已经落到面前的温良拍起手来,这是旅店老板娘教他的一种表达情绪的方法,虽说他并不能理解人在高兴时为什么会拍手,但还是有模有样照做了。   “哈哈哈,你真是……太有趣了。”温良哭笑不得地扶着额头,他单手穿过何念腋下,结实的手臂将这半大青年圈外自己身侧,他沉声在何念耳畔低吟,“想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何念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便没再继续挣动弹。鼻间满是酒香,他抬头望去,只能看见温良部分侧脸,透亮的翡翠耳坠在那里不断摇晃。   横在他胸前的那条手臂突然加大了力道,何念觉得有些胸闷,但这感觉并不难受。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失重感,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事物在飞速向下坠落。   心脏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有力地跳动着,何念有些呆滞地张着嘴,直到温良将他放下,都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样?腾空飞起来的感觉。”温良朝他摆摆手,然后径直向刚才坐的位置走去,“过来这边小心点,这里坡度很大,别滑下去了。”   原本被乌云笼罩的月不知何时探出了头,洁白月光洒在温良身上,他正巧转头看向何念,摇摆的翡翠耳坠在月光下绿得耀眼,这一刹那间温良竟不像是凡间之人,看得何念甚至忘记了最本能的眨眼。   温良面冲月所在的方向,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杯影倒映着孤僻的月倒是和这谜团颇多的山村挺配。   只是这杯影中的月突然被挡住了大半,温良抬头去望,发现是何念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都有些哆哆嗦嗦的,站不稳身形。   要知道他脚下就是一个大坡,稍有不慎踩空,就会从最顶端的屋檐向地下栽去,温良想到这里眉头已经不自觉皱起来,他刚想伸手去拉,就见何念飞快打着手势:“你是神仙吗?”   “什么?”温良被这无头无尾的话问得一愣,他看着小家伙的眼神,好像是对这个毫无厘头的结论深信不疑,温良觉得有趣,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何念摇摇头,他眼神依旧坚定,就连打手势的速度都快了不少,“郭妈妈说我的哑病只有神仙才能治好,我觉得你刚才特别像神仙,比我见过的仙家还要像神仙。”   郭妈妈?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后来收养他那对夫妇,其中那位女士就姓郭。   温良哑然失笑,如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单纯的理由,他将手中端着的酒一饮而尽,面向何念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像神仙?有这么落魄的神仙吗,哈哈哈。”   他笑得上半身都在颤,但何念好像是那种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温良,也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束住脑后长发的发圈突然蹦开,那根从菜市场卖鱼铺那里要来的橡胶皮套不起眼的消失在夜色中,温良悻悻地止住笑意,他将散乱开来的发捋到脑后,干巴巴招呼何念,“……过来,让我看看你喉咙。”   何念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小心翼翼向前移动身体,凑到了温良身前,从那双好像发生些变化的眼睛能够看出来,这是铁了心认定温良就是神仙。   “张嘴,尝试一下发声。”温良将双指并拢贴到何念喉咙上,他看着何念乖巧照做的脸,说道,“不用很复杂,拖长声说‘啊’——”   “啊,啊啊。”很明显,何念做不到像温良这般,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只有短促且沙哑的声音,一如在祠堂被围住时发出的声音那样。   他刚想比划双手,眼前突然一晃,温良竟然贴近了他的胸前,侧耳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先别动,保持正常呼吸。”   晚间的风撩拨起那头散落的白发,吹到何念脸前,骚弄着他的鼻子,有些痒。   “我本来是要听你的肺功能,怎么心跳声却这么大。”温良脸上虽然挂笑,但眼神却是严肃的,“肺应该没有问题,你这种并不是因为病症引发的哑病,应该是声带断了。”   “治不好吗?”何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吃惊,虽说他似乎连吃惊都不知为何物,他缓慢朝温良打手势,“连神仙也治不好吗?”   温良深吸一口气,把他按坐在自己身边,“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并不是你认为的什么神仙,也只不过和你一样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抱歉,我治不好你。”   他偏头看向何念,小家伙像是在认真听他讲话,“很失望吗?因为我不是神仙,不能治好你。”   何念摇摇头,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已经习惯了,想治病也是因为郭妈临终前的愿望,她想听见我的声音。”   他面容很平淡,比划手势的动作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她跟我说过,在捡到我的那天,我憋红了脸却发不出一声啼哭,之后的多年里她和何爸带着我四处寻医,得到的都是刚才的结果。”   “可为什么呢,他们为了没有血缘这样的我,能做到那种地步,甚至还失去了性命,这真的值得吗?”   温良没说话,何念也无法说话,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对视,恍惚间连月色都黯淡了几分。   “我好像总是给身边人带来不幸,不仅郭妈何爸是这样,就连我印象里已经模糊面孔的妈妈也是......”何念比划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他停滞在半空,双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那瘦小的身体后就是无尽夜空,他与黑暗融为一体,看起来有些难过。   “之前我就想问了,你难过的时候都不会哭吗。”一只大手探进何念视线范围内,那只攥拳的大手翻转手背将掌心向上,一颗酒心巧克力静静地躺在那里。   何念转头看去,温良也在看他,那双如野狼般的灰蓝色眼睛像是能看透他内心,可以窥探到他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开心时会笑,难过时会哭,能感受到花的香气,也能体会这月的悲凉,这才是作为人能与世间万物共鸣的情感啊。”温良把那颗巧克力塞进何念手里,“就比如你吃到巧克力心情会愉悦一样。”   他微微弯着眼睛,看何念剥开巧克力的锡纸外包装,将那颗有些融化的巧克力送进嘴里,这是他翻遍全身在裤子口袋里找到的唯一一颗。   “人本就是感性动物,所以他们的出发点也很复杂,就像你说的那些对你好且不求回报的人们,他们心中怀揣的是大爱,他们那么对你,是因为爱。”   旁边传来咀嚼声,余光中隐约还有影子在动,温良看向何念,看清了他手势的含义:“什么是爱?”   “你这个问题就很哲学了,呃...就是很有深度了。”像是害怕何念再问哲学是什么,温良干脆换了种方式回答,“总之吧,爱也分很多种,我想我就算解释了你可能也听不大懂......唉算了,这么说吧,你养父母和你之间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你已经是超越血浓于水的亲情了,所以才会为你做到那种地步。”   没再继续询问,何念学着温良的样子坐在他身旁,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月光下,竟也不显得孤独。   “那你呢?”何念突然比划道,“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到自己不同吗?”   “什么是孤独?”温良向后一倚,后背靠在正中央的屋脊上,“大隐隐于市,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算另一种修养,我觉得现在这种生活状态就挺好,前提是在没来这个村之前。”   “头疼啊。”在何念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温良从怀中摸出平日里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杆长烟,对准月光点燃,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惨白的光照得他白发透着亮,月下温良横卧在房顶,哪里还有神仙模样,反而倒像是一只邪魅的大妖怪。   “这个村子比我想象中要棘手,如果连人影都见不到……也不知道纪端那小子能撑得住吗?”温良小声嘀咕着,“如果不是有时限,那肯定是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你朋友病得很重吧?”何念双手比划着,嘴里同时还发出“啊啊”声,一般只有在紧急情况他在会做出这个举动,温良偏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村子你们不能久待,如果弟马依旧不愿意出面,你们必须带着他尽快离开。”   何念不是那种强势性格的人,所以他几乎很少会说出“必须”这个字眼,除非是他认为某些事情的严重性也许会危及到性命。   “就算这么说,谢晋也不会同意。”温良吐了口烟,颇为无奈地叹着气,“那两人一个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不惜千里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愿意用命奉陪,他们不会因为区区生命危险放弃这些可能性。”   “可是继续待在山里你朋友也会有生命危险,这条山脉盘踞萨满教五大仙家,仙家本身就与你朋友身上的诅咒相克,照这样一直待下去的话,会出大事。”   何念眼神依旧清澈,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温良也知道他并没有撒谎,这一路上虽然没什么大风大浪,但纪端说话的频率却大不如以前,而且在浴室泡澡的时候,说得那些话也很耐人寻味。   温良注视着何念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村中仙家会对纪端产生负面影响?何念,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眼见着那双好不容易有些人情味的黑瞳再次黯淡下去,何念没有再做动作,他就坐在温良身侧,月光将他与身后黑暗切割成不同的个体,何念竟然罕见地皱起了眉,似乎是在为刚才温良所说感到困惑。   “这件事你不能说吗。”温良抬手抚向何念额头,那两条皱在一起的眉被他轻轻舒展开,恢复起初那副淡泊模样,何念抬眼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小幅度点了点头。   “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我无法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要求你。”温良双指在何念脸上摆弄,他大拇指和食指分别按住何念的左右嘴角,然后双指突然向上一扬,“比起哭丧着脸,不如学习一下如何笑,怎么样。” 第九十一章 八峒村(十八)   “笑一笑?你突然这个表情我都有些不习惯了。”温良的手转而揉向何念的头发,他像是在做示范般,朝着何念咧了咧嘴角。   “放心好了,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不问便是,靠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也更有意思不是?”   何念没有表态,他就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承认又在畏惧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表示,默认了温良的话。   “时候也不早了,你不回去睡觉吗?”温良见何念依旧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他将酒壶塞进上衣口袋,拍拍腿后灰尘从屋檐上站起身来,“我还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先送你下去吧。”   “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何念摇着头打出手势,他脸上表情再次恢复成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我不会打扰你,就是也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这里又不属于我,反倒我才是那个外来人。”温良看了眼何念,他再次坐下,还是刚才的位置,“山里的昼夜温差大,你冷不冷?”   他好歹身上穿着冲锋衣,特制的高密度材料无法让冷风穿透衣服刺入皮肤,而何念却仅仅穿着谢晋带来的薄薄一件备用单衣,每当风起吹过他单薄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是被灌了气一样,看着就冷。   何念却只是摇摇头,他贴着温良坐下,双臂环住膝盖将自己包围住,就如同他刚才单方面的承诺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次日清晨,不见二人踪影的纪端正在挨着屋子查看,突然听见老宅正堂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纪端忙抄起折叠登山杖朝声音发出的地方奔去,却正巧看到温良向屋内走来,而且还不只是他自己。   温良怀中还抱着另外一人,正是昨夜同他一起消失不见的何念,没看错的话何念身上还披着温良那件冲锋衣。   看清楚来人,纪端有些费力地收住已经挥出的抡杆动作,他眉毛下意识搅在一起,将登山杖杵在地上,纪端问道:“什么情况?你昨天对他做什么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请收起你对谢晋的那种龌龊思想,他还是个孩子。”温良飘飘然从纪端身旁经过,朝着他们睡觉的那间屋子走去,“老纪,我可不是你。”   纪端满脸疑惑,他稍作反应后抄起登山杖就向温良追去,一边追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什么?什么叫我龌龊,就因为何念他还是个孩子,你却把人带去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彻夜长谈??大老温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再溜!”   空堂的庭院里声音越发嘈杂,两人追赶的动静吵醒还在睡梦中的谢晋,他一出屋门就见到一副十分荒唐的画面:   温良抱着不知什么原因还在熟睡的何念,身后是紧追不舍手抄登山杖的纪端,纪端口中一直还嚷着些“明明是你龌龊”不明所以的话。   任谁大清早刚一睁眼看到这画面,脑子都会嗡嗡作响。谢晋忙追过去搂纪端的腰,生怕他手下一不留神闹出人命,“这是怎么回事?纪端你大清早怎么追着温良跑?”   “你...你自己问他。”见到谢晋出来,纪端收起手中登山杖,就在男人转头正准备问温良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去拉谢晋手臂,“没什么,谢叔。”   他的脸莫名其妙有些涨红,眼神还时不时飘向温良的脸,纪端把临到嘴边的话咽进肚里,“我,我刚才和温良是闹着玩儿呢,什么事都没有。”   明明就是有事的表情。   谢晋狐疑地看了看温良怀中熟睡的何念,即便是这么大的动静,这孩子依旧沉浸在睡梦里没醒,“真的没有事吗?那阿念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而已。”温良把披在何念身上的冲锋衣向上拉了拉,“昨夜我上房顶想乘凉,结果这小家伙跟着我一起上去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能熬,直到凌晨才睡过去。”   “他凌晨就睡了,你怎么现在才把人送下来,你真没对他做什么吗?”纪端看向温良的表情隐约带上些对成年人丑陋一面的嫌恶,“让这么大点的孩子陪你在上面吹冷风,倒也挺像是你的风格?”   “没办法,老了嘛。”温良顺势下坡,借着纪端的话茬往下胡编乱造,“你俩又不是不知道我,何念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带着他上上下下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情,反正我的衣服给他穿了,他也没吹风着凉,这不两全其美吗。”   温良的说辞半真半假,听得谢晋都有些犯迷糊,他抓了把睡乱的头发,推着温良让其快些进屋:“温良不是那种随便乱来的人,先让他进去吧纪端,阿念还在睡觉呢?”   话已至此,纪端也不好再番阻挠,他瞪着温良的后脑勺,看着这满口谎言的家伙颠进屋内,表情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天刚蒙蒙亮,雾气依旧是充斥着大片天空,照这情势看太阳至少要在九点之后才能完全出来,清晨的山风吹得人直打寒颤,这座诡异的深山村子连气候都那么反常,所以早饭他们没再选择吃凉到渗牙的罐头,而是第一次支起那看起来有些多余的小锅,一次煮了六大包泡面。   泡面香味很快招出回屋补觉的温良,他身后还跟着明显睡眼惺忪的何念,四人围坐在那张不知有多少年历史、已经有些包浆的木头桌子前,几大口泡面下肚,身上的寒气仿佛也随着排出身体。   在将近七点钟的时候,老宅正门处传来嘈乱的人声,那声音来势汹汹,而且人数至少要比赵广生那五人要多上几倍。   没有象征礼节性的敲门问候,老宅大门被人从外暴力踹开,随着一声沉闷巨响撞在两侧杂草丛生的乱砖墙上,为首的依旧是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五人,只不过身后多了些素未谋面的青年壮汉,应该是村子里的人。   被夹在最中央的两个壮硕青年各自一边抬着被草席裹住的什么东西,每个人脸上都带有怒意,而激起他们怒意源头的,好像正是谢晋他们一行人。   被草席裹住的长条形东西被扔到距离几人吃饭桌子仅有一步之遥的地上,如果看印记的话那东西不偏不倚正巧被扔到了曾经摆放过棺材的那个位置。   “刚让你们进村一夜,就出事情了!”高泉弯腰俯身拉开草席,一张对于几人来说并不算陌生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是昨天那个在祠堂向他们泼狗血的干瘦老爷子。   老人干瘦的脸上做着惊恐的表情,他双目怒睁着瞪向天空,瞳孔已经浑浊了,他双手抬高挡在胸前,十指岣嵝成爪全部朝向胸口正中央,现在显然身体都尸僵了。   “......昨天还好好的人,这是怎么回事?”谢晋下意识用身体去挡何念的视线,在这里除去温良他年纪最大,他不能让何念看到这些过于恐怖的画面。   “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回事?”高泉提高音量,声音高昂的仿佛一只在振奋众人气焰的乌鸦,“老爷子昨天也就和你们有所接触,今天就被人发现横死家中,明眼人都能猜到是谁干的,大家说是吧!”   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就被一宗命案砸了个正着,谢晋皱起眉,看向面前这群人的眼神里不再带有刻意维持的小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是在怀疑凶手是我们吗?”   “你这是不打自招了?”高泉冷哼一声,向身后一众青年壮汉勾勾手指,立刻有人出列向谢晋靠拢,纪端紧跟着腾地起身,冷面挡在谢晋身前,面目表情地看着已经靠近的几个戴面具青年。   两方人对峙,气氛一度陷入僵局,就在纪端已经做好防御准备的时候,身后传来大口吸面的声音。   “哧溜,哧溜。”本就突兀的声音在这一触即发时,成功吸引到了所有人目光。温良满足地将铝碗中面汤喝净,这才不紧不慢绕过站在桌前挡道的面具青年,踱步到老头尸体旁,摸了摸他的颈部动脉。   “嗯......人确实已经凉透了,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温良一张嘴就在力证清白,他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饱隔儿,“在场的各位不会就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就认为我们是凶手吧?”   他话音落下许久,依旧无人应答,温良只好自讨没趣地耸耸肩。重新走回到木桌边,他拍拍依旧跟两堵墙杵在那里的两个面具青年。   “二位不妨先回去,你们在这里和他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又不能让老爷子起死回生,对吧。”   起死回生这四个字眼他故意咬音极重,还向着人群后面刻意扬了扬声音,“毕竟我们就是几个外乡人,人不生地不熟的,甚至还会因为一些连自己都没搞明白的个人矛盾无缘无故背负命案。”   “你是说我们栽赃你们?”高泉冷哼道,“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你们和老爷子有过节吧,不然他怎么会向你们泼狗血,而你们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所以才在进村第一夜将他杀害,不然他老老实实活了大半辈子一个人,怎么会被同村人谋害。”   好一个老老实实,好一个理所当然。   谢晋的理智在告诉他要理性处理这件棘手的命案,但他又被这些人不知是愚昧还是有意的判断态度气得有些想笑。   老爷子的死铁定不会是他们中任何一人干得,现在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其一这就是一个意外,但从老爷子死不瞑目的样子来看显然不太可能。   其二,老爷子的死是在场某个人故意设计的局,有人想借机将这起命案故意栽赃,甚至不惜风险杀害老爷子,但这么做目的不明,那个人也许是想用这个理由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第九十二章 八峒村(十九)   “你说是我们谋害了老爷子,总得拿出说得过去的证据吧。”温良靠坐在木桌边缘,双臂在胸前交叠环绕,“昨夜我们四个一直待在一起,即便凌晨时分我离开屋子上了房顶,他也能替我作证。”   温良指向一旁何念,小家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村里人为什么会突然围堵他们,懵懂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看到温良指向自己,也下意识跟着点了点头。   “上房顶?”高泉演技着实有点东西在里面,即使他在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认定几人就是杀害老头的凶手,但他此时就好像成了正义化身,是这村中最刚正不阿的判决者。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翻李家祖宅的房顶?”   “这有什么问题吗?”温良从口袋里摸出昨夜未喝完的酒壶,当着众人的面摇了摇里面剩余的酒水,“我这个人吧,认床。突然换了环境睡觉就会浑身不自在,所以才会上屋顶想借着月色欣赏下贵村夜景,顺便饮些酒水让困意袭来,这点他们能为我作证,对吧?”   他转身向谢晋和纪端挤眉弄眼,纪端沉默几秒,点头称是:“...嗯,他确实有认床的习惯。”   “还是说半夜翻房顶这违反了村中的条规吗?”温良耸耸肩,他换了个姿势,双手向后撑住桌面,他毫不避讳的直视不远处高泉。   “虽然我知道贵村久居深山,在某些程度上会出现与外界法律的脱钩现象,但毕竟事关人命,就算是按照村中条规来,凡事也得讲个证据吧?”   “你!”高泉被温良的口巧舌簧怼得睁大了双眼,他指着温良鼻子,你了半天也没出个所以然来。   “赵兄也是,好歹也是喝过同壶酒的关系,不查明情况就带着一众人冲进来理论,是想用武力逼迫我们背罪吗?”   温良没再搭理一直拱火的高泉,而是阴阳怪气地将矛头抛向站在人群中的赵广生,满意的看到对方因这番话青下来的脸。   “早就听闻这次进村人之中有个能说会道的高人,今天亲眼见到,属实是不假。”   那一众青年壮汉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穿布衣的黑发老年人出现在那里,虽然头发五黑发亮,但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却是此人年纪的最好证明。   “幸会,我是赵丼,是八峒赵家话事人,也是赵广生的父亲。”那人停在距离温良他们有两米的地方,朝着这边点点头,藏在如沟壑般皱纹中眼睛里的阴冷,与赵广生完全不是同一级别。   “哪里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是从异乡前来讨教的小小背包客而已。”温良装作没看到那阴冷眼神,从木桌上起身走到赵丼身旁,抬手就要握。   “大胆!”一直如同两座肉墙挡在那里的青年突然挥掌击向温良,粗厚手掌带起劲风,临接近温良手臂的那一刻,却被温良以一招柔水般的掌击拨到旁边,两个壮硕的青年同时朝不同方向甩去,倒是同时栽在了杂草丛生的青砖地上,好不狼狈。   温良出手了!谢晋慌忙起身观望,如果在这种寡不敌众的局势下动起手,对他们来说只会是更加不利。   只见那两个青年从地上爬起来,他们黝黑的脸上有些羞愤,在他们又一次准备冲过来时,被赵丼抬手拦下了。   “遇弱则弱,遇刚则刚,以柔克刚,你刚才那招是太极吧?”赵丼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一改之前傲慢态度,主动伸手朝向温良,“很精彩,小兄弟可否赏脸到我家中一坐?刚才那些就都当做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吧。”   温良挑挑眉,他的面部表情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无关紧要吗?即便是有人丧命也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吗?”   “瞧你这话说的。”赵丼也不慌不忙,他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地上死不瞑目的老爷子,“你这身本领放在我们全村,那些小伙子都不是你的对手,就更别提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家伙了,杀他的另有其人,凶手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们,都听到了吧?”   赵丼略微扬起声音,朝身边那些村民宣布这草率的结果,他又转头看向温良,再次发出邀请,“去我家中一坐吧,相应的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温良,刚才……”谢晋已经带着纪端从正堂小跑到这里,赵丼背对着他们,他只能看到温良眉头紧蹙的脸。   “我想你误会了。”温良勾住谢晋肩膀,在纪端诧异地注视下,把人带到赵丼面前,“就像你是赵家话事人一样,我并不是什么话事人,真的只是跟随指令行动的小喽啰而已,这位才是我们的头。”   谢晋猝不及防地撞入赵丼那阴冷刺骨的眼神,他觉得全身毛孔在那一瞬间都被寒气搜刮着,在他面前的不像是一个人,那感觉就像是被没有情感的冷血野兽注视着,随时都有被吞噬掉的可能性。   温良刚才也是这种感觉吗?他是怎么顶着这股阴冷得让人想吐的恶意应对自如的?   谢晋强镇心态,让自己用最快速度冷静下来,他尝试让自己努力忽略那股阴寒的视线,开口道,“什,什么?刚才在谈什么?”   感受着赵丼的视线如满是钢刺的利刃在全身何处划过,谢晋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同时肩头传来温良指尖暗加的力道,又让他强打起精神去面对。   “这位就是你们当中的话事人?”赵丼收起上下打量谢晋的眼神,转而看向紧贴在后面的纪端,“那身后这位,就是酉贵提到的那个身负诅咒的青年了吧?”   站在不远处的李酉贵眼皮狠狠一跳,他龇牙咧嘴地看向那边,属实没想到赵丼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了出来。   “与肉身分离,这的确是个很棘手的诅咒。”赵丼那双阴冷的眼中迸发出一道精光,“小子,你灵魂出窍已经很长时间了吧,再不人为干预的话,可是连七魂六魄都要消散的。”   谢晋发狠咬了下自己舌头,没让自己一时犯错下意识脱口将心中担忧说出口来,而是故作镇静等候赵丼接下来的话。   “算你们幸运,到八峒村可是来对地方了。”赵丼伸出苍老的手,那遍布皱纹的手上指甲竟然是灰黑色的,连接甲根的缝隙中还渗着血,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模样。   “怎么样,来我家一坐吧?”赵丼沙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到我家里来,我能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包括解除那小子身上诅咒的办法,都能告诉你们。”   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邀请,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更加谨慎一些,谢晋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与赵丼对视,“那么,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赵丼哈哈一笑,看向的却是一旁温良,“这个你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恐怕是作为话事人的你给不了的。”   片刻沉默,谢晋看似平静实则大脑正在飞速旋转,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赵丼也没有表明要的是什么,如果是要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呢?这肯定是不能答应。   “能麻烦您稍微等等吗,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在得到赵丼点头同意后,谢晋一手拉着一个,将两人带离正堂,直到他们回到昨夜睡觉的那间屋子,谢晋这才放开了手。   “要去吗,我们?”谢晋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这栋木质结构的老宅隔墙有耳,“现在还不知道赵丼想要的是什么,如果贸然去到他家,我觉得这有些冒险。”   “从我们踏入这个村子,不,从我们踏进这座山起,冒险不就开始了吗?”温良靠坐在自己背包上,看着谢晋指了指一旁纪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能看出纪端身上诅咒的家伙,你难道想放弃这个机会吗?”   “不,我不想。”谢晋狠狠用牙齿咬住嘴唇内部嫩肉,疼痛让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担心对方会使诈,毕竟他了解咱们要比咱们了解他的要多。”   感觉四肢被束缚,即使大脑无时不刻在思考,但面临的选择或许拘束,连思维都有种被限制的错觉。   如果欣然赴约,那无疑就是一场鸿门宴,谢晋担心的其实也不是使诈或临时变卦,就怕他们进去之后有去无归。   “想去的话去就是了,何必顾虑那么多。”温良咧嘴笑了笑,“还是说你觉得凭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个村子里的那些人吗?”   他这话说出口,对面两人一声不吭,温良不解地挠着脸,“怎么?你们真不信我吗,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你们难道还怀疑我的实力?”   “不,就是单纯觉得你狂过头了,这样容易被打脸。”纪端脸色有些难看,他扶着墙转过身,刚想借这个动作掩饰身体的不适,结果毫无防备的,一口黑色的液体吐到面前墙上。   “纪端?!”谢晋反应不及,在纪端踉跄着要往地上栽去的时候这才缓过神一把将人扶住,暂时失去身体主动权的纪端重得有些费力,谢晋额头的青筋都绷起了,却在一声声呼唤下得不到回应。   好在温良帮忙扶着将纪端放平,谢晋的理智这才勉强回了线,但他依旧慌乱,手上满是青年刚才吐出来的那种黑色液体,谢晋跪在纪端身旁,一时间有些无措。   “先别乱,我知道你着急,但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急不得。”温良扒开纪端眼皮看了看,还好眼神没有涣散,只是暂时不明原因地晕过去了。   他从纪端身上沾取少量黑色液体,凑到鼻前闻了闻,眉头逐渐皱在了一起,“这是黑色的血,而且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但是很奇怪的香味?” 第九十三章 八峒村(二十)   “刚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吐血了!”谢晋顿时就觉得太阳穴涨得发疼,他把手放在纪端胸口,即便是那里缓慢却有力跳动的心跳,也无法平静他此时的内心。   “其实我知道的,他最近身体不舒服这件事。”谢晋手指轻轻摩挲着青年无力垂在身体旁的精致手掌,“我清楚他不想让我知道,所以选择隐忍不说,但我真的很想救他。”   温良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从一旁背包里掏出这段时间以来纪端服用的那枚黑色药丸。   本来拳头大小的药已经所剩无几,温良将剩下那块全部塞进纪端嘴里,也没有喂水,就这么静静地等待药丸在纪端嘴里融化。   “温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谢晋看着温良掰开纪端嘴巴查看药丸融化程度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下意识咬住的嘴唇。   “赵家恐怕在村中有一定的地位,而且那个赵丼盯上的人恐怕是你,要不你还是留在这里……”   “让我不去然后你一个人独自赴宴?省省吧,我像是那种对朋友不闻不问的人吗。”   温良确认药丸开始见效,顺手在纪端衣领上蹭掉口水,“你就别担心那些多余的事,要不这位醒来又要埋怨我放你一人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可是你,万一赵丼有意……”   “谁?我?被赵丼吗?”温良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向谢晋摆摆手,“别担心了,所谓五仙,说好听点是仙,说到底不过就是野兽成了精,你家那个小黑猫都比他们厉害。”   好歹狻猊也是传说中龙的后裔,即便那小黑猫血统没有那么纯,但自然也比那些个妖仙厉害许多。   “行了,我又不是老纪,能不能不要像宠溺儿子那样对我?”温良看着谢晋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担忧,故意很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们道士是干什么的?”   “……捉鬼除妖?”谢晋怔怔地看着笑脸依旧的温良,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与整个村为敌的觉悟下还照常能笑得出来。   “你还知道啊,那就别担心了,这个村里分开行动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所以一起加油吧。”温良瞄向原本一动不动的纪端,“药差不多开始见效了。”   手掌中传来细微的颤动,谢晋忙低下头去看,纪端虽然还没睁眼,但意识似乎是恢复了。   这颗所谓的“伸腿瞪眼丸”药效十分显著,纪端刚刚还煞白的脸色在他们谈话间的工夫,已经好转了不少,尽管还很虚弱,但他至少能靠握住谢晋手指来表达他没事。   “看样子是所好转,但他现在这种情况,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何念你在这里陪……我靠,何念人呢?”   温良回头一看,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此时不见踪影,房间内除了他们三个以外别无他人。   “我刚才急着拉你们进来,他好像还坐在木桌那里。”谢晋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想起那群人对何念的态度,便忙提醒温良。   “抱歉,是我的失误,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他……温良你能先过去吗,纪端现在还没醒,我得在这里观察他的身体状况,一会儿就出来。”   “知道了。”温良也没等谢晋说完,推开门就向外跑,从他们睡觉的屋子到正堂,大概要穿过三五个房间外加一座荒废已久的废花园。   温良将这段不算段的距离跑得飞快,心中总有感觉在告诉他要出事。   穿过长廊,已经能见到正堂的木桌影子,赵丼果然没走,他站在何念面前,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温良停下奔跑的动作,从跑变换成走路,他这次刻意隐藏了气息,以至于背对着他的赵丼都没能发现他靠近。   待到靠近了些,温良这才看清赵丼手里抓着的东西,正是那个用来给何念装巧克力的布袋,只不过原本叠成各种形状的糖纸被赵丼一股脑倒了出来,有的掉落在桌上,有的被风扬去了地上。   “只给你这么些东西,你就摇着尾巴贴上去?你是忘记自己身份了吗,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   在赵丼的厉声询问之下,何念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情绪,虽然从他那张隐忍的脸上大致能猜到他很心疼那些被当做垃圾一样丢掉的糖纸,但他依旧不敢动。   正堂外的一众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何念说话,甚至都在那里看笑话,温良只觉自己的某一根神经狠狠跳动一下,突然有种冲动涌上心头。   “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强压下那股冲动,温良不怒反笑,赵丼诧异回头,一副惊讶他怎么悄然无声出现在这里的表情,脸上那些细微表情,无时不在提醒温良这明显他是在心虚。   “我看他手里有不属于他的东西,怕是他手脚不干净偷来的,就稍微教训了几句。”赵丼笑得很是敷衍,他脸上那层丑陋的皱纹都因为他做出的表情更加皱到一起。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布袋的话,那的确是他自己的东西。”温良踱步到何念身后,宽大手掌轻轻碰上小家伙有些颤抖的脑袋,“那是我们送他的,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赵丼笑着将轻飘飘的布袋扔回到何念面前,“还给你,下次记得说清楚了。”   “赵老,我们决定登门拜访了。”温良脸上笑意更加强烈,同时他通过触摸感受到何念不再颤抖。   安抚似乎起到了作用,温良便专心应对赵丼,“不过另选个时间吧,我们今日午时前来拜访,如何?”   “也好,让我也有个准备的时间。”赵丼欣然同意,甚至还暗自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不嫌弃的话你们几位中午就到我家来用饭吧,我备上好菜好酒在家等候。”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赵丼就没有再就在这里的必要,就在他找个借口刚想离开时,温良在后面叫住了他:“等等。”   赵丼转身,看到温良站在阴影中,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充满了压迫感,“既然做错事情,就要有个道歉的诚意吧。”   “什么?”赵丼没能理解,他眯眼盯着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个毛头小子,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温良依旧在笑,他指着赵丼脚下,赵丼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自己脚下正踩着一张用花花绿绿糖纸叠成的迷你折纸。   大脑空白期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头的羞愤感,赵丼脸色有些发青,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般客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说是失误了,那也就是默认了刚才扔何念东西的行为是种错误,人犯错了都有改正错误的机会,我想你作为赵家的话事人,不会连这点都做不到吧。”   温良的话句句戳中,这让赵丼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刚才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何念,现在反倒是被抓着羞辱,这点是他作为赵家话事人忍不了的。   “你想让我道歉?”眼神微眯,阴冷的寒光直冲温良看去,但这个白发毛头小子却不为所动,赵丼不由得皱起稀疏眉头。   “把糖纸捡起来。”温良伸手在桌上一按,精准捕捉到即将被风刮走的糖纸,他打开布袋将造型别致的糖纸装了回去,转而笑看不远处赵丼,“就像这样。”   这比口头道歉还要羞辱人,赵丼气得额角青筋都暴起,虽然皱纹让青筋并不算十分明显,但让他一个如此身份的人给那哑巴做这种事情,他属实是低不下头。   “……让种事让年轻小伙子们干不行吗?”赵丼压着怒火低声陪笑,“我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弯腰满院子地捡糖纸,说出去也不像话不是?”   “也可以。”温良揣着明白装糊涂,对赵丼眼中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杀意视若无睹,“那就快点开始吧?别耽误赵老先生回家啊。”   院子里的众青年壮汉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还暗地里嘲讽过何念,现在怎么就局势反转非要他们不像话地在院子里捡什么破糖纸了?   “别看了,快点捡。”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些人只能满头雾水地跟着捡起糖纸,而在场最权贵的赵丼则是拉开椅子和温良面对面坐下,脸色也是越发的阴沉。   大约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温良面前堆满了老宅内能捡到的所有糖纸,他有些不舍得收起手中长杆旱烟,十分没有诚意地说了句辛苦了。   赵丼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明显是不想再见到温良的样子,可托他自己的福,不久后的中午他又能再次见到温良这张欠揍的脸。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又虚张声势地离开,老宅内一下子安静不少,温良将收集到的糖纸再次装进布袋递给何念,他摸摸那小家伙的脑袋,没有说话。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良突然感觉何念在拉自己,低头一看,一枚剥开的巧克力闯进视线。   “啊,啊啊。”何念把巧克力塞进温良手里,有些语无伦次地比划着,“他们抢走的是空袋子,我偷偷给你留了一颗。”   温良有些愣怔,他看着何念的脸,那张只有淡漠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有了几分笑意。   沉默片刻,他抬手将巧克力塞进嘴里,已经是半融化状态的巧克力很快就在嘴里化开,浓烈的可可味于舌尖萦绕,温良在何念疑惑的注视下将脑袋伏在桌上。   “啊,好苦。”   --------------------   求海星(′ω`) 第九十四章 八峒村(二十一)   带着何念再次走向谢晋和纪端所在的屋子,这个时候纪端已经幽幽转醒,但显然还是虚弱,他靠在谢晋怀里看向门口。   “放心,暂时还死不了。”温良知道纪端想问什么,先行一步开了口,他走近蹲下身,摸着纪端脉搏静候十几秒,“不过你现在这情况有点危险,得尽快行动了。”   “赵丼那家伙虽然满口胡言,但他既然知道你身上诅咒,应该也知晓破解方法或是认识相关的人。”温良起身开始往包里塞行李,边收拾边继续说,“我们都知道那是场鸿门宴,但为了你还是决定要去,怎么样老纪,够兄弟吧?”   “够。”本来就是句玩笑话,温良却没想到平日里最臭屁的纪端竟然认真回复了,他抿着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手中换下来的衣服作势向纪端那边一扔。   “肉麻死了,把平时那个不怼我两句就会难受的纪端还回来。”温良紧跟着凑过去,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在纪端大腿上碰了一下,“赶紧好起来小子,别枉费我和谢晋大老远陪你跑这一遭。”   “对病重的人出拳,你要给我付医药费吗。”纪端如温良所愿回怼了一句,但他的神情很快就松懈下来,“……知道了,我会好的。”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纪端十分清楚,他就躺在谢晋的大腿上,在他和温良这了了几句对话时,明显能察觉到男人在不住地颤抖。   谢晋一直没有说话,但纪端知道他在痛苦、在自责,那颗被过去伤害到遍体鳞伤的心脏此时正在为自己滴血,纪端无比清楚,谢晋在害怕自己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因为诅咒死掉。   “谢叔。”他兀自抬头,将男人来不及藏匿起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能看到谢晋的喉结在上下滚动,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且颤抖的声音。   “嗯,怎么了?”   “你害怕吗?”怕我的死亡让你好不容易开始恢复正常的人生再次崩塌,怕已经能和陌生人对峙的你再次找个角落躲起来,纪端闭了闭眼,他知道怕的人其实是自己。   谢晋摇摇头,冰凉指尖触摸上纪端脸庞,“不怕,如果是为你而去的话,就算是面对这个八峒村,我也一点不怕……纪端,你怎么?”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纪端眼角流出,谢晋从没见到他流泪,就连一旁温良也觉得惊奇,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都想拿手机拍照保存留念。   两人手忙脚乱地在纪端身旁扑腾,倒旁边伸过来一只小麦色的手,捏着什么东西递到纪端嘴边。   “啊啊!”何念捏着巧克力,嘴里费力地发着声音,这个动作即便温良不翻译,纪端都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顺势咬住何念丢进自己嘴里的巧克力,然后看到小家伙竟然笑了。   使劲抽了抽鼻子,纪端在谢晋的搀扶下终于恢复身体机能,勉强从地上坐起,他看着笑容越发熟练的何念,“他之前,会做这个表情吗?”   “之前是不会,不过他开始逐渐接受情绪了。”温良习惯性揉着何念的脑袋,“既然纪端也有的话,是不是谢晋也有?你给我们三个都留了巧克力?”   何念点点头,又去抱谢晋的腰,在三人当中,谢晋给他的感觉最接近于记忆里模糊的母亲形象,同样总会用最轻柔的声音呼唤着他的乳名,所以何念也最亲近谢晋。   被半大青年这么一抱,谢晋低落的心情也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他谢过何念递来的巧克力,并没有立即吃掉,而是将这有些融化的小小糖果装进自己口袋里。   “老纪你正好起来了,过来我稍微给你点一下,尽可能封住诅咒的话,你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大口吐血。”   纪端依言照做,温良在他心脉一带着重点着穴位,净心咒已经起不了太大作用,魂魄保不住,诅咒自然会逐渐扩散。   点穴过程中嗓子中又有腥甜涌上来,纪端这次强忍着将那口黑血吞咽回去,他不想再给谢晋重复补上绝望的一刀。   中午时分,李家祖宅内再次出现戴着类似于铜制动物面具的青年,声称是赵丼派遣来给他们带路的。   纪端坚持要一同前往,他不想看着其他人慷慨替自己赴约,自己却躲在后面当个胆小鬼。出人意料的是何念,他在赵家人过来接应之前就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和他们一起去了。   离开李家祖宅的时候他频频回头,看着何念那瘦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望着那个与他们向着完全相反方向离开的小小背影,谢晋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尤其从温良口中得知村里人对何念的态度后,这种不安感已经升级成了惶恐。   跟着赵家派来的人回到村中,这里与前一天景色完全不同,虽说街上到不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但好歹也能见到些人影了。   街两道的商铺也都开了门,不再像他们进村时那般大门紧闭。来往村民倒是都很寻常,大多数穿着布衣马褂,一眼望去有种让人回到旧时代的错觉。   “老板,你这果子糕怎么卖?”温良朝两人打了个手势,突然问探头向身侧拉着推车叫卖果子糕的商户,“看起来成色不错。”   那卖果子糕的商户料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叫到,他毫无心理防备地抖了一下:“啊?四块,四块九毛五。”   这种反应显然上街摆摊并不算他个人所愿,温良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张十元纸币,向这商户买了十块钱果子糕。   他拎着那袋吃食晃到谢晋和纪端中间,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猜这街上大部分人都是在逢场作戏,不然昨天防咱们还跟防贼一样,今天就出来照常营业了,你们说这正常吗。”   “难不成是赵丼安排的?”谢晋一直用肩膀撑着纪端的身体,他佯装和纪端说话借机回头去看,就发现那卖果子糕的商户已经收摊推着车往他们反方向跑了。   “看样子八成是了。”谢晋回过头,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他不知道赵丼这是什么意思,费尽心思把那些防备外人的村民搞上街来,为的就是给他们营造出一种八峒村欢迎你的假象吗?   “来,都吃一个。”温良故意说得很大声,他打开装果子糕的袋子,看动作像是从里面掏食物,实则在谢晋和纪端的角度,他们看到温良手心滚出两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   “以防万一吧,我可不能保证赵丼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他快速将白色药丸塞进两人手中,“毕竟我刚才可是把他当众羞辱一番,这种上点年纪且手握权利的人,面子对于他们来说通常都是诟病。”   谢晋和纪端都没有说话,他们刚才也从温良那里得知了何念的事情,所以自然听从安排,服下那似乎是用来解毒的药丸。   跟着那两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向前走了很久,他们最终停在一栋不亚于、甚至超过李家老宅规格的府邸。   只不过这座宅子形状有些奇怪,不规则的青砖按顺序排列整齐,门口理性摆放石狮的地方却是人首蛇身的雕像,雕像面容狰狞,有点类似于他们在祠堂看到的那般,比起守护神,更像是恶鬼。   温良轻微皱起眉头,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曲婉曾经被带来过这里?   “这座宅子,外观……怎么像一口棺材?”谢晋盯着大门正上方那石刻的牌匾,冰冷的赵府两字之下还盘绕着一条巨蟒浮雕,也不知道是不是盯着看时间太久的缘故,恍惚间那条巨蟒好像朝他吐了吐信子。   “谢叔,你怎么了?”直到纪端叫他,谢晋这才缓过神来,等到他再次去看那块牌匾,发现上面的巨蟒已经恢复正常。   “没,没什么。”是错觉吗,谢晋揉着眼睛,此时他们已经跟随那两个青年站到门前,黑漆大门如潘多拉魔盒般缓缓开启,距离门口不到两米处的地方,伫立着一个彩绘屏风。   依旧是蛇,这放在供奉柳仙的赵家来看也不算奇怪,毕竟在这个古怪山村中,能够供奉五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荣耀。   “三位里面请,家主在等你们。”那两名带路青年告辞退去,如果注视着他们离开,就会发现这两个青年待走到无人的角落里,衣服飘飘然落在了地上,从那堆衣物中钻出的是两条花蛇,以很快的速度钻进草丛中。   带路的人突然告辞离开,三人被扔在这看似无人的偌大庭院,一时间面面相觑,谢晋说:“他们说赵丼在等我们,也没说在哪里等,要不先往里走走看?”   “也只能是这样。”温良将那包果子糕当玩物拿在手里抛,赵家这栋宅子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而且还留有曲婉的血味,他小声叮嘱身后二人,“从现在开始,万事都要小心。” 第九十五章 八峒村(二十二)   绕过屏风,面前出现一条镶嵌着石阶的石子走廊,赵宅总体也是朝向北面,进来后会让人感觉十分阴冷。   “你们看这条路的尽头,那个是什么?”谢晋刚走了几步,抬眼便看看到石子路尽头的东西,因为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再加上宅子背光,让那东西几乎有大部分都藏在阴影里。   但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辨认出来,那个模糊轮廓,分明就是一口黑漆棺材。   单凭视觉上来看,这棺材比在李家老宅中见到的至少要大上一圈,这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一层棺材,而是带有棺椁的套棺。   “所以说,八峒村家家户户都有棺材是真的。”三人对视一眼,向那口黑漆棺材靠近。   从仅限的阳光走进阴影,也不知道为什么,皮肤的每个毛孔都被无形的寒意钻入其中,谢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在窥视自己。   他回头望去,他们走过的石子路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莫名草丛中隐约有什么在摆动,他虚起眼睛看,正巧与那东西对上视线。   “大家小心,草丛里有蛇。”谢晋让自己后背贴近左侧墙壁,尽可能离草丛远一些,他的视线还在和草丛里的东西对视,那蛇也不怕人,就竖着身体直愣愣“站”在那里。   “没事,不会有太大危险。”温良朝着那个方向瞅了一眼,他的手在空中做出劈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说,“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打过蛇?打蛇切记打七寸,抓来的无毒蛇挤去毒腺,剥皮烤着吃才香。”   等到谢晋再回头望去,草丛里哪里还有蛇的影子?温良笑得有些放肆,“瞧见没,一听说要扒他皮吃他肉,瞬间就溜没影了。”   “稍微正经点,好歹这是人家院子。”纪端拿肩膀碰了碰温良,“而且我觉得那一两条小蛇还不够塞牙缝的,你要吃也得找些大的吧,这里看来是个蛇窝,应该有你想找的那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阴恻恻笑起来,谢晋总觉得他俩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相似了,“别闹了,赶紧过去看看那棺材吧。”   谢晋向前走了几步,在临接近那口棺材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诧异地看着棺材正上方,刚才浮现的轻微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咦?棺材这是,刚才被打开过吗?”   已经熟悉阴影亮度的眼睛现在没有任何看不清,黑色包金的棺椁盖子分明是被什么打开了一条缝隙,上面隐约还有透明的粘稠液体。   “你们往后退,我去看看。”温良也收起那副不正经的表情,他只身上前查看,棺椁盖掀开的缝隙也就成年人一条胳膊那么粗,没有手电的情况下向里面望去,只有漆黑一片,像是无尽头的黑洞。   谢晋刚想叮嘱他小心,就见温良毫无征兆地将手臂塞进那条缝隙中,动作之凌厉让他反应都来不及。   “里面是空的。”温良的手臂在棺椁中搅动了将近半分钟,也没能捞出任何东西,他将手臂从缝隙抽了回来,那上面满是在棺椁盖见到的透明黏液。   “你们过来吧,准确来说里面只有一棺材液体。”招呼两人过来,温良用另一只手沾取棺盖上的黏液,“不觉得这很像是某种动物的爬行轨迹吗?”   “蛇。”纪端紧贴在谢晋身后,看着那长长的爬行痕迹,他立刻联想到与赵家相关的东西,“这里就像是被一条粗壮到难以想象的巨蛇爬过,赵家人是在棺材里养蛇?”   “看着像是,不过黏液还很新鲜,如果这种体型的蛇如果从里面爬出去,应该会有不小声响。”   温良指指棺材两侧的草丛,那里的草没有被压过的痕迹,“这蛇大概是听到了我们动静,才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但唯一奇怪的就在这里,蛇的习性是往草丛里而不是人居住的建筑里钻,违背了自然天性这点就很奇怪。”   “除非,除非这不是普通的蛇?”谢晋皱起眉毛,他顺着温良的思路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记得五大仙家都是有真身的,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八峒村就是那些仙家真身的所在地?”   “的确有这种可能,昨天夜里何念曾和我说过,八峒村是五大仙家的盘踞地,这个盘踞地就很巧妙,而且按着这个说法往下推似乎也很合理。”   温良单手托住下巴,脸上表情也逐渐明了,“在此之前我一直没弄清楚八峒村的等级制度,如果那五个家族供奉的其实是五仙本体,而其他普通人家则是按照顺位供奉以求保佑,不仅是宗族制度霸权,而且还垄断了五仙,这不就说得通了吗?”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赵家造型别致的庭院中只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响,谢晋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他指着棺盖上那条开始氧化凝固的黏液,“所以说,刚才从这棺材里爬出来的,其实是柳仙的真身吗?”   “几位,在那里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刚才带路的其中一个青年的声音,三人几乎同时转头,那青年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样,静静地伫立那里。   “赵家主见你们这么久还不进来,原来是迷路了。”那青年佩戴着铜制面具,依旧看不见他任何表情,他毕恭毕敬向三人做出请的手势,随即在旁边的石墙上一按,推开一扇暗门。   这就是赵家宅子的入口?未免也太隐蔽了点。   三人几乎都没什么表情,但他们看向那石门的眼神,无一不是带着疑惑和戒备。   与可以称得上宏伟的宅院不同,石门背后就是一条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密道,两侧石墙上镶嵌着蛇纹造型的托架,火把在上面静静摇曳着。   他们站在入口处,谁都没有往那里面迈进一步,“赵丼先生真在里面?在这种地方?”   温良扬眉问那面具青年,如果在这种狭窄甬道被伏击,那他们就会进退两难了,赵家这么大,进出的门怎么会如此寒酸?   “赵宅无门,进出只靠这些门洞,进去后就别有洞天了,几位请吧?”那面具青年像是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抗拒,重复用同一个调调的声音催促他们进来,“赵主已经等候多时,几位不必在此过多浪费时间。”   “行吧,你继续在前面带路。”温良掏出手机飞快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他把手机递给身后的谢晋,“我打头阵,你们两个随时注意身后状况,那条柳仙应该还在附近。”   蛇喜好阴冷潮湿的洞穴,这里仅仅能供一人通行的甬道,八成就是为那条柳仙造出来的,至于尽头通向哪里,还得走过去才能知道。   谢晋这次说什么都要走在队尾殿后,他深知纪端的情况,如果再直面受到仙家本体的袭击,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墙壁上的火把只有在刚进甬道的位置才有,继续往里深入,就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走在最前面的面具青年取下离他最近的火把,高举过肩头,动作僵硬地不像是人类。   三人见状也跟着效仿,很快那些在原地几乎静态的火光随着他们向前走的动作开始摇曳不平,而且走到某些拐角处,火光会更加晃荡。   甬道中有风口,而且不是一处,虽然长时间走在几乎无差别的环境里,但凭借现在的感觉,他们正在向上走。   走在最前面的面具青年一声也不吭,他很称职地扮演着领路人的角色,即使在火光的投映下,身侧甬道并没有他作为人形的影子。   甬道的尽头,开始显现出现代化的水泥地面,温良瞥了眼防水表,他们竟然在这条狭窄的甬道里徒步前行了十几分钟。   这就意味着赵宅的地下结构出乎他们意料的复杂,刚才走过的甬道一共有7个拐点,算上全程的话,这条甬道至少有几百米那么长。   道路尽头的铁门被面具青年打开,他侧身让三人先后通过,那张佩戴着面具的脸透过缝隙,微微吐出一条猩红信子。   “那么,愿各位玩得开心。”   铁门在面具青年的生硬祝福下“吱呀”一声被关上,三人顺着铁门中的水泥楼梯一直向上,他们此时应该是在从地下往地上走,每踩一下水泥楼梯,这有限空间就会响起带着回音的脚步声。   再继续往上,粗糙的铁栅栏门变成了一扇纸糊的木户,温良手刚刚贴上去,那扇户就被从内而外地推开了。   迎面撞入视线的就是一堵彩绘屏风,上面花案几乎与门口的一致。   再看屋内陈列,虽然看上去奢华,但也与正常人家无异,只不过在那些沉木架子上摆放着一坛坛透明液体,与他们在棺椁内见到的是同种黏液。   因为四下无人,他们三个也就多看了几眼,温良按着排列的玻璃坛子一个个向左看去,在靠近最中间的坛子时,呼吸都差点一窒。   那是个如酒坛那般大小的玻璃缸,它与旁边的颜色都不相同,且里面装着的东西也不同,只见那被血色染红的玻璃坛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蛇,而被小蛇缠绕的那个“东西”正在费力地挣扎,终于从蛇群中挤出片刻之地。   那是张人脸,而且还是他们认识的人脸。   似乎看到有人过来,那张脸在蛇群不断地挤压下变得扭曲,她冲着温良艰难做出一个口型:“……救我。”   温良的眼皮狠狠一跳,怪不得从刚踏进赵家的那刻他就隐约察觉到了曲婉的气息,现在正浸泡在玻璃坛中被红蛇缠绕的脑袋,除了曲婉还能有谁? 第九十六章 八峒村(二十三)   “这是……曲婉?!”身旁两人也看见了,谢晋倒吸一口冷气,那密密麻麻的红蛇还在扭动,那红色会跳动的身体会直接给人带来生理上不适。   “难道绑走她的就是赵家人?”纪端也跟着直皱眉,那些红色小蛇就像是会扭动的血管,要不是曲婉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挣扎出半张脸,他们甚至就会这么错过。   “大老温,这该怎么救……!”纪端刚转过头准备看温良下一步动作,就见到这家伙直接摸向严丝合密的玻璃盖,在红蛇蜂拥中掀开这唯一的禁锢。   “等等,你不戴防护吗,这些蛇可是会吸血的!”谢晋还想劝阻,温良大半条手臂已经插入到蛇群当中。   说来也奇怪,那些咬在曲婉皮肤上的红蛇见到自投罗网的温良,有几条胆大的张嘴就咬,但很快就像是中毒一样变更了扭动方式,就像是神经错乱般抽搐着,最终被同类吞没。   玻璃坛中的红蛇运动规律被打破,仔细看的话是温良血液开始在坛中弥漫开来,这些红蛇一下子就像是无头苍蝇般乱撞,就算隔着层厚玻璃在外面也听得很清。   而曲婉的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温良一把捞起,那张艳丽的脸此时有些呆滞,见不到任何被救出后的侥幸。   “天啊,这么多处咬伤。”谢晋大着胆子,用折叠刀挑开一条还咬在曲婉脸上的蛇,那蛇掉到地上有力挣扎着,没过一会身体突然裂开了,颜色也由红转为了透明。   “这些蛇身上的血色,都是靠吸食曲婉血液得来的吧?”纪端用脚尖踢开地上那条死蛇,红色正在消失,那蛇透明的身体中有类似于神经的东西在抽动。   纪端表情有些难看,他将那条蛇踢远了些,“这些不像是蛇,倒有点像是吸人血的透明水蛭。”   回过头,他看到温良正拿着曲婉的脑袋往随身背的包里装,两人打了个对眼,温良扬眉,装的动作更加理所当然,“怎么了,你这什么眼神?她身体还没找到,现在没法收进寄托物,我还得靠着她来警惕赵丼那老贼呢。”   纪端没搭理温良,他再次看向那坛浸泡过曲婉头颅的玻璃罐,那些红蛇还在激烈挣扎着,就仿佛那坛它们赖以生存的血水此时成了最致命的毒药,红色细蛇密密麻麻地在其中翻腾,最终却难逃被毒死的命运。   “它们这是怎么了?”纪端单手触摸着玻璃壁,正巧在这个时候有条个头偏大一些的红蛇直愣愣撞了过来,发出不小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我的血。”温良勉强将曲婉塞进包里,他把刚才伸进玻璃坛的那条胳膊伸出来,纪端和谢晋这才发现他小臂中央有几个明显的牙印。   “你被咬了?”纪端离得较近,温良手臂上的咬伤明显与曲婉不同,没有看上去骇人的伤口,曲婉的脸有些地方都被咬的惨不忍睹了,但温良手臂就跟针扎一样,不红也不肿。   “没啥大事,就因为咬了我它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温良甩甩胳膊,蛇毒就仿佛对他无用一般,“这些应该是种很毒的蛇,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既然曲婉被作为养料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就一定和赵家脱不了干系。”   拥有并控制五仙的家族,李家已经没落,赵家当势却敢这么嚣张的将曲婉摆在这里,显然这是故意而为之。   “这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局,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想得先赴宴才能知道。”温良率先走向这间屋子里最像出口的门,“走吧,得去跟那老贼见上一面才行啊。”   赵家整个宅子的所有窗户都朝向北面,再加上院落内那颗看上去有百年历史的槐树,巨大树木将这座宅子包裹在阴影里。   穿过长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却又有种处处是人的错觉,他们走在半露天的走廊里,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也说不上来,就好像……   “我怎么感觉,好像总有人在窥视我们?”谢晋频频回头张望,背后的草丛在随风飘荡,那里依旧没有人,但被偷窥的感觉还在。   “不用在意,兴许看我们的不是人呢。”温良头都没回,他向纪端摆摆手,“老纪,拉好你的谢叔,这种时候还是别掉队为好。”   “走吧,他说的没错。”纪端绕到谢晋背后,替谢晋挡住背后,“我走在后面,会不会好受一些?”   谢晋连忙拒绝,他把青年再次推到自己前面,“不行,说好的这次我殿后,我只是觉得那种感觉很奇怪,没事的。”   又往前走了大概五米左右,走廊到了尽头,古色古香的门后竟是一间堆放书籍资料的书房。   “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温良停在门前,扭头看向身后两人,“赵家人让我们自己前往赵丼所在的地方,这个过程是在故意让我们发现一些东西。”   将视线转向那由一块上好木料制成的书案,那里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线封册子,温良走过去拿起来草草翻阅,上面记录着一些关于八峒村的家族争斗。   “怎么说呢,这鸿门宴要付出的代价看来不会太轻,你们看。”温良翻到一页给凑过来的谢晋和纪端看,“八峒及八通,地处龙脉中心的风水宝地,这点和我们猜想的没错。”   发黄的纸页上还标注着图释,这村子周围那八口巨大棺材的确也承载着九龙抬棺的蕴意,继续翻向下一页,全是分支脉络十分密集的人名。   “这是八峒村五大宗族的族谱吧。”谢晋眼神很好,一眼就在赵家族谱中找到了赵丼的名字,“按照顺位……第二十七代家主,八峒村至少在建国前就扎根在这座山里了吗?”   “可能比建国还要早太多。”温良顺着赵丼那支往下看,下面就是赵广生的名字,“家主是世袭制,而五仙又是倚仗每个家族,那这么看来赵广生会是下一个赵丼,所以他才能在请仙上身时发生那种异变。”   “不仅是赵广生吧,包括李酉贵在内的那五个人应该都是这种状况。”纪端在其他族谱上看到了高泉和李酉贵的名字,这五个人相同点就在于都是嫡长子。   他又想起营地那晚何念说过的话,“赵广生是柳娘娘的守护者,因为是下一任继承柳仙的人,所以才被何念称为守护者吗?”   “恐怕是这样。”温良盯着那本发旧的线封册子,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就如同他现在的思路一般,“但据我所知五大仙起初不过是在祭祀萨满大神时有了神通的野兽,按照现在的情况再结合这个逻辑来思考的话,八峒村里至少有一个在五大家族之上的存在才对。”   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右侧的两人,“你们仔细回想一下,从我们进村到现在,接触到的都是哪些人?”   “家族里的人?”纪端回道,他有点没跟上温良跳脱的思维,“还有那些被迫上街摆摊的村民?”   “不,或许还有一个,我们一直想见却从来没有现过身的……”谢晋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是弟马,不,如果与五大仙分开来说,位列五仙之上的那个存在,应该称之为萨满更为贴切。”   “温良你往后翻翻,这本书上有记载吗?”谢晋催促道,他看着温良单手拈起书页,但在翻过这一页后,三个人都有些愣住。   族谱之后什么都没有,不是空白纸页,而是已经被撕成不规律形状的页面,成缕的纸张几乎看不清上面内容,只有几个字勉强拼在一起还能辨识出来。   “圣童,圣童祭祀?”谢晋有些一头雾水,在出发前往八峒村之前, 他曾经花费很长时间查阅大量资料,萨满祭祀礼上通常会用到猪牛羊,可是这不太寻常的圣童祭祀,又是什么?   就算再怎么仔细拼凑,那烂成缕的纸页也看不出其他信息,因为未知,不安在心中埋下一颗不安的种子,谢晋不由想起早些年听闻一些民间传说故事。   在那个饥荒旱乏的年代,某些村子会为了求雨乞神,不惜拿童男童女作为祭祀品,献祭给一些所谓的土龙王,可哪有龙王会蜗居在乡下即将崩塌的龙王庙里?不过是些长毛蛇化形滥竽充数,借此骗取新鲜孩童来吃。   如果在此之前谢晋从不曾相信这种民间故事的真伪性,直到遇上那拿孩子性命来炼丹的邪魔外道王仲,他才被现实从虚伪的认知中拽出,狠狠摔在人性的池子里。   永远不要过于相信人性,这是谢晋在王仲事件中领悟到的道理,每每站在人性的制高点时,往往在最毫无防备时,脚下池子中就再也不是那池毫无波澜的水,而是化为能将他拖下地狱的泥沼。   如果说人性的善是万丈悬崖最高处那划破天际的光芒,那恶便是脚下大地化作而成的虚无深渊。   谢晋感觉凉意自内而外地袭遍全身,原本那不安的一小点也在他思维打开后瞬间被无限放大,逐渐包围了他。   “温良,你经历得要比我们多。”谢晋知道自己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冷静,但从喉咙中发出的语句却依然带着颤音,“你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书上那所谓的圣童祭祀,指的其实是活人祭祀?”   --------------------   二必之前会全文大修 第九十七章 八峒村(二十四)   谢晋在说出“活人祭祀”后,其他两人都没有说话,从那他们脸上大同小异的表情上来看,显然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王仲的那件事,让我有点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看到孩子都十分敏感。”谢晋声音不大,他很想听到反驳,不管是温良也好纪端也罢,他希望那两人能驳回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   但事实上却没有人提出反对,这让谢晋心中的不安感越发被扩大。   那所谓的“圣童祭祀”,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八峒村中的萨满祭祀仪式上到底出现过多少次献祭?   在这历史长河中,这个早已深扎在大山中的村子里,究竟以这种荒唐的理由杀害了多少孩子?   “用活人祭祀这种事吧不太好说,至少我们在没有掌握实质性证据的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   温良低沉声音打断谢晋思绪,他叹息着破开短暂的沉默,“但是放在早些年,用童男童女祭祀祈福的事情可不算罕见,而且我就碰上过。”   他感受到另外两人诧异的目光,下意识抚向腰间别着的长杆旱烟,温良用指腹轻轻摩挲,“旧时代的人命不值钱,不然你们以为潼潼钰钰是怎么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潼潼钰钰是祭祀……”谢晋不敢置信地看向温良,由于惊讶而加快的语速,让他一下子咬到了自己舌尖,硬生生将祭祀品几个字吞进肚里。   温良点头,他淡色的眸中看向前方,像是看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了,现在提起来也没什么值得参考的价值,我个人感觉俩小孩现在的生活幸福指数还不错。”   发出了短促的轻笑,像是在自侃,温良合上线装册子,“如果当时我要是再快上一步,哪怕是一刻钟,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待在我身边了。”   “纸人其实是你给他们弄来的附身物吧。”纪端根据对那两个小鬼头的了解大致猜出一二,不过他还有些搞不清楚的点,“我有个疑问,既然是纸人,为什么他们会以烟鬼的形式出现?”   温良眼瞅着自发从烟杆中冒出的黑烟,食指轻轻敲击,像是在给寄宿在里面的俩小鬼警告。“我游走四方,总不能背着俩纸扎人到处跑吧,你不觉得过于行迹可疑了点吗。”   “所以我就把附身的纸人烧成黑灰,与其说他俩是纸扎人,不如用烟鬼来形容更为恰当。”   “独自一人带俩娃,你也是挺辛苦。”罕见地拍拍温良肩膀,纪端脸上每一根毛发都显得尤为诚恳,“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潼潼钰钰也不容易,就算是以这副样子,那俩小鬼不也在好好陪着你吗。”   “想不到我也有被你安慰的一天,老纪你真是变肉麻了。”温良朝纪端勾勾嘴角,隐约有抹苦笑在他脸上转瞬即逝,温良正正神色,再次看向手中缺页的线装册子。   “好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刻,赵丼既然把这本传记留在这里,就说明他想让我们从上面知道一些事情,但后面却被撕成稀碎……看来他只是打算提供我们圣童这个线索,而不是直接告诉我们全部。”   温良掏出手机,对着线装册子上用得到的部分全部拍照备份,做完这些后,三人又在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内找寻其他关于圣童祭祀线索。   先前又忙乎了将近十五分钟,最终他们只找到一些关于萨满祭祀的记录。   “好像和我查资料时看到的大致一样。”谢晋小心翼翼翻阅着找到的线索,萨满祭祀的所有信息都记载于竹简,一共分上下两册,看上面字迹清晰的黑墨,应该是近几年的手抄本,而不是古物。   上册竹简记录了萨满多神话的由来以及家族神祇构成,下册才略微提了一句祭品贡品。   他们着重关注了记录祭品的下册竹简,除了供香和馒头,唯一的肉祭也就是全身通黑没有一点杂毛且被阉割后的公猪,竹简中不见任何关于圣童的记载。   “这就没有了?”纪端盯着那字数有限的竹简,没有所谓圣童,这册竹简记录的不过是最平常的萨满祭祀仪式。   纪端心里再清楚不过,因为还在谭江未出发的时候,谢晋总会拿着整理好的厚厚材料跟他反复确认。   “那老贼看来只打算给我们提供有限的信息。”温良将竹简卷好放回原位,就连刚才那本被他们反复观摩的线装册子也被摆成最开始的模样,放在沉木制成的桌案上。   强烈的窥视感再次涌现,他们这次没再停留,找到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快速走了进去。   “各位,好久不见。”刚刚推门而入,迎面就传来赵丼特有的沙哑声音,三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去,发现这里竟然才是赵宅的堂口。   赵丼端坐在不远处高台,眯着那被软肉遮挡所以看不见的眼睛,正阴恻恻地朝他们笑。   “赵老先生说笑,明明不久前在李家我们刚见过一面。”温良以标准笑容来应付赵丼的视线,堂口除了他们四人不再有其他人,所谓宴席应该是在赵丼所坐得那个高台。   “听家里人说,三位一早就过来了,见到我却是在这么长时间后,想必是迷路了吧。”赵丼明知故问,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饭菜佳肴都凉了,我让人端下去再换新的上来。”   “不必麻烦。”温良在赵丼看不到的死角做出一个手势,他环顾四周找到通往高台的楼梯,率先向着那处走去。   谢晋自然不敢落后太多,他忙拉着纪端跟在后面,一同上了高台。   赵家堂口比李家要大上许多,装潢的饰品也比落魄李家祖宅要富丽堂皇得多,单看这一点再结合在线装册子上看到的因果,也能猜到赵家大概是取代李家占据在村中的高位。   凝望着温良脑后左右摇摆的长发,谢晋突然注意到他身上背的那只装有曲婉脑袋的布包。   亚麻棕色的布包被血水浸透,虽说被放在身后赵丼暂且看不见,但这并不是办法,就算不靠近,曲婉脑袋还在散发血腥味,迟早就会暴露。   “吃饭的话,我想就不必了。”温良径直落座,他在身后二人的注视下将布包取下就放在身侧,似乎毫不忌惮赵丼审视的目光。   “老朽愚昧,不知这布包里装的是何物?”赵丼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温良移动。   温良就任由他上下打量,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就跟焊在脸上一样,“这里面?噢,是我一个朋友而已,赵老先生您猜怎么着。”   故意顿了顿,温良脸上笑靥如花,“……我竟然在赵府的内室找到了与我们在村外走失的朋友,而且我找到的还不是她全部身体。”   他说着,没有半分犹豫地将曲婉脑袋往外面掏,身后的纪端当和谢晋也没想到温良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还没等出声阻止,曲婉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   当带有浓烈血腥味的女人头出现在餐桌上时,赵丼伪装再好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曲婉这次伤得的确重,那张原本艳丽的脸此时像是毁容了一样,有大半部分皮肤都起了层类似于水泡的鼓包,仔细看的话那包下似乎有什么还在轻微蠕动着。   温良见状,伸手用指尖掐住露在鼓包外的一点,双指在鼓包上发力一按,一条吸满血的红色小蛇被他从曲婉面皮下扯了出来。   大概是他这动作过于突然,外加上力气有些大,曲婉发出尖锐喊叫,连同着一并涌出的黑红色血液,空气中血腥味都变得更加浓郁了。   “赵老,能给一个解释吗。”温良当着赵丼的面捏爆那条还在乱窜的红蛇,腥臭汁液与桌上菜肴的汤汁融为一体,这举动成功让赵丼眉角不自然地一跳。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都躲不过温良的视线。   “什么解释,老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丼脸上表情有些绷不住,他忍痛看着温良将那红蛇甩到一旁,额角青筋都隐约有暴起的趋势。   温良也没理睬曲婉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抱着她的头坐在那里开始一条条往外抽里面的红蛇。   那些红蛇与玻璃坛中外形一样,只不过曲婉脸上这些是蚯蚓般大小,似乎是那些红蛇产下的卵孵化而成,这么一条条捏下去爆汁,有种猎奇的快感。   谢晋硬着头皮,才强忍住往一边躲去的冲动,他在看到温良抽出第一条红蛇的那刻就几乎僵住了,随后也反应过来,曲婉之所以被浸泡在那只玻璃坛里的原因。   ……这是把她当做那些红蛇的养分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住手!”这些红蛇似乎对赵丼来说很重要,等到他扑过来要跟温良抢夺曲婉的头时,赵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为什么让我住手?”温良甩甩手上黏糊糊的腥臭液体,他将捏爆的红蛇尸体丢进面前盛菜的盘子里,“我可是在救我朋友,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的血被这些蛇吸干净吗。”   --------------------   曲婉: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拿别人脸当消消乐玩 要不是打不过我迟早要揍他 第九十八章 八峒村(二十五)   谢晋和纪端眼见着赵丼脸都绿了,温良还在那里边挑“虫”边刺激他,这诡异的场面在紧张中不免带上些好笑。   “我这位朋友也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的就成了这副模样,只留了个头给我们,还要被这些蛇糟蹋成这样。”   温良将曲婉抱在怀里,他对上女人痛苦且怨毒的眼神,趁着赵丼不注意,用早就藏在指间的刀片将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   血水顺着掌心脉络,悄然与曲婉脸上伤融合在一起,那大面积鼓包下的蛇就像被热油泼到般疯狂扭动起来。   “别!别!手下留情!”赵丼再也顾不上面子和这弥天羞辱,扑过来想抢救那些扭动的蛇,“我真不认识这个女人,我和她只是在村外阵法查看异况时撞见的,看她是我需要的那种类型,这才把她带回村里……”   “她的身体在哪?”温良脸上的笑已经荡然无存,他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疯狂向外蹿的红蛇扔向赵丼,“用那奇怪的巨鼓铜铃阵法捕捉厉鬼,我看你倒是熟练得很。”   赵丼连忙伸手去接,却发现这些被他当做是宝贝的红蛇此时都褪去了血色,在他手里逐渐失去生机。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在望向温良时他的眼神也变得如蛇那般阴冷。   “敞开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一套。”温良将曲婉的头面向赵丼摆正,女人的怨毒并非是冲他而来,而是对着桌对面那个阴冷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的老头。   赵丼半眯着眼睛望向他们,只是在试图抢救那些还在抽搐的小蛇,没有说话。   “姑且先不谈村外那个奇怪的捉鬼阵法。”温良嗤笑一声,望着赵丼那徒劳的动作,朝着他张开自己那只被刀片划破的手掌。   “别试了,救不活。沾上我的血,不仅仅是从她脸上揪出这些,你那一缸蛇都活不了。”   “你竟敢!”赵丼悲愤交加,他干脆也不演了,因激动情绪而暴起青筋的脸上,怎么看也不想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能做出来的表情。   “先别急着翻脸。”温良也毫不顾忌他们此时身处何方,灰蓝色的淡眸仿佛要将赵丼盯穿,“你就是柳仙吧,不、应该用被柳仙附体来形容更为贴切。”   温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酒壶,壶盖刚一拧开,就见到对面赵丼微乎其微地皱起眉头,似乎很抗拒这股酒味。   “我也没指望雄黄酒能对有了神通的柳仙起到什么太大作用,不过现在来看,似乎能让你感受到厌恶。”   温良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了口那壶味道浓烈的雄黄酒,然后趁没人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向对面赵丼喷了出来。   坐在对面刚刚还情绪上来的赵丼突然不说话了,他急促地向后一闪身,躲开从温良嘴里喷出的雄黄酒。   紧接着谢晋和纪端就看到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面部五官向内收短,黑色鳞片开始遍布全身肌肤,短短数秒内,刚才的皱纹老头就变成了一个不人不蛇的怪物。   “你是怎么发现的?”“赵丼”再一开口,不仅声音变得女性化,就连吐出来的舌头也变成了与蛇无异的信子。   那东西扭动身体,突然就贴到了谢晋面前,“靠你身边这两个人类?不可能,普通人类怎么可能看得出附体的神通,果然还是你自己发现的吧。”   纪端几乎是下一秒挥拳砸向那东西怪异的脸,但对方闪躲极快,拳头还未碰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蹿回了原来位置。   “我是怎么发现的这重要吗,你倒是先回答我曲婉的身体被你搞去哪里了。”温良抽出腰间长杆旱烟,对准柳仙的方向随时准备抽上去。   “我劝你别一上来就动手,你也不想想这是在哪里。”柳仙那具不人不蛇的身体晃动着,阴恻恻地低声笑了两声,“就算你异于常人,但在我本体所在的地盘上动手,真的有把握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良向身侧谢晋和纪端打手势,让他们向后退躲开这攻击范围,“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过质疑。”   温良指尖金光隐约若现,随着金光化成一道快出残影的闪电袭向身侧二人,谢晋和纪端眼见自己周身被包裹在金色的膜里,没有半分痛感,反倒比起这阴冷的赵宅,这层金膜带来一种久违地安心。   “不如,做笔交易怎么样?”温良刚才的动作仅在眨眼之间完成,柳仙围观了整个过程,她狰狞着那张依稀还能看出是赵丼轮廓的脸,吐了吐猩红信子。   “我可以告诉你她的身体在哪,甚至也可以告诉你破解萨满诅咒的关键线索。但同样的,你必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温良下意识皱眉,能换来解决眼下最棘手两件事情的条件,想必柳仙那所谓的问题一定不普通,“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柳仙甩着那条被黑色鳞片覆盖的粗壮尾巴,轻蔑地看了眼一旁谢晋和纪端,“只要我以赵丼口吻来昭告全村,别说八峒村,你们连赵家都出不去。”   阴冷竖瞳对上温良灰蓝色眼眸,柳仙指向温良的脸,继续沉沉发笑,“你们别无选择,我的问题只需要你来回答,让两个人类做旁听,你不觉得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大不敬吗?”   温良至少沉默了将近半分钟,这才扭头看向身侧二人:“你们先到下面等我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可是……”谢晋还是担心那不人不蛇的柳仙,唯恐她会趁着温良不备搞突然袭击,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纪端站了起来,随后胳膊传来被拉扯的感觉。   “谢叔,我们下去等。”纪端将谢晋从地上拉起,像是早已知晓现在这种状况,他的脸上同温良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在转身走向台阶之前,他再一次正视温良,“我可以信任你,对吧。”   “嗯。”温良也不多说,仅仅憋出一个字,然后他看着纪端从自己面前桌上拾起曲婉脑袋,没有任何反问,拉着谢晋朝高台楼梯走去。   微乎其微地咧嘴一笑,等到木质楼梯不再发出声响,温良再度看向柳仙,“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柳仙拖着足足有两米长的尾巴来到温良身后,粗糙苍老的手搭在温良肩上,她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缠上温良,“你问我想要什么,那当然是与你……”   猩红的信子贴在温良脸上,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为所动,温良就如同入定般坐在那里,直到柳仙的手试图撩开他身上衣物向里钻时,他这才突然向后打出一击。   “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下死手吗。”柳仙险险避开,暗自摸着有些发烫的舌头,“我想要与你有同样的神格,只要你告诉我如何羽化飞升,我就帮你解决这个村子里遇到的所有问题。”   柳仙在温良身旁不断蛊惑着,但即便她做出再妩媚的姿势,那张附满鳞片的脸依旧却是赵丼的轮廓,“我知道,这种要求对你来说不算难,好歹你也是……”   “那你又如何认定我有那所谓的神格?”温良打断她的话,他看向柳仙的表情越发冰冷,“就算我真的有那东西,你真当传授神格是随随便便的小事?”   “你当然会按照我说的去做。”柳仙发出尖锐的笑声,她指着面前盘中那些已经死掉多时的小蛇,“你很在乎身边这些人类吧,不然怎可能明知八峒村古怪,还偏要进村。你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你放不下对那些凡间的羁绊,这才导致被我抓住把柄。”   “我就完全与你不同,我怎么可能甘于当一个仅仅了悟神通的柳仙,替赵家消灾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悄无声息地溜到温良背后,这次不敢再用舌头触碰,她只得用软得仿佛无骨的手掌按在温良肩头,“你手里这只厉鬼很不一般,是跟你相处的原因吗?她身体很漂亮,唯一不足就是身首分离了,不然她就是我离开八峒村的完美容器。”   柳仙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温良身上,那条粗壮的尾巴顺着温良脚踝不断向上缠绕,“先别生气,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把那厉鬼还给你,还有那个身负诅咒的人类,你难道不想知道破解诅咒的办法吗,不想救他吗?”   像是畏惧舌尖被灼烧的触感,柳仙只是将身体缠在温良身上,没再继续用分叉的信子舔舐那张很可口的脸。   “你不想让他们都会离你而去吧,也不会想要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呃!”   喋喋不休的嘴连同大半张脸被同时按住,五指施加着压力比寒冬岁月的冰还要无情,柳仙在一瞬间感觉自己脑袋快要跟那些小蛇有着同样下场,险些被身下这男人捏爆了。   “你话太多了。”在脸部毫不留情地挤压下,恍惚间她瞥见那个男人的脸,那张脸不再有该死的笑容,那双灰蓝色瞳孔冷得像是在看将死之人,“你现在是威胁我?”   “怎么能算是,算威胁呢。”柳仙试图挣扎,但她的脸仿佛钉在温良手上一般无法动弹,她只得含糊不清地解释,但这解释在实力碾压下显得更加苍白。   她费力向高台下指了指,楼梯那里传来徘徊的脚步声,大概是谢晋和纪端听到上方动静,在犹豫要不要冲上来。   “我可以引荐你们见到萨满,但你就在这里杀掉我的话,你没想过后果吗?我可是附身在赵丼身上,到时候不仅是赵家,整个八峒村都将是你们的仇敌,你在混乱中可以保全自身,那他们两个呢?”   粗壮尾巴不停拍打地面,柳仙趁着温良稍微松力,终于从那只恐怖的手中逃离,她迅速向后撤离几米,“我就当你这是听进去了吧。”   她有些厌恶地摸着脖颈,层层软皮下,在喉咙之间,那里印刻着清晰手印,刚才拿一下温良是带着杀意的,柳仙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恍惚间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先带我们去见村中萨满。”温良话中完全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看着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柳仙,“还有曲婉的身体也先还给我,等这些都做到以后,我再告诉你想要的。”   --------------------   温良: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第九十九章 八峒村(二十六)   “还是说,你想拒绝我的提议吗。”温良先发制人,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柳仙,给出两个选择,“来二选一吧,要么答应我的要求,要么现在就动手,看看是谁先交代在这里。”   “还是说,你担心我这种人会骗你?”望着温良,柳仙听见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刚才被捏爆的那些小蛇,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这才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柳仙的判断能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要是真动起手来,如果面前这个男人动了真格,取她性命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自然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斟酌地看着温良,觉得他似乎不像是个撒谎成性的,稍作犹豫后就答应下来:“好,我可以先带你们去见村中萨满。”   鳞片逐渐消褪,五官恢复原位,柳仙变回赵丼模样,她扭头朝无人角落吩咐,“把那女人的身体送过来。”   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温良看着那里的黑暗,那声音分明是数条蛇同时爬行才能发出的声音。   “赵家不仅是赵丼被你当做附身傀儡,连那些戴面具的青年也都是你的蛇化形而成吧,这些赵广生知道吗?”   “他需要知道吗?”变回赵丼的柳仙相当傲慢地勾起嘴角,“反正赵家与我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论是贪婪的父亲还是愚蠢的儿子,在我看来都是一些供我消遣的丑陋皮囊罢了。”   通到高台的楼梯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不一会儿谢晋和纪端从下面跑上来,他们表情都有些奇怪,“温良,楼下……”   温良走到高台边缘向下望去,密密麻麻的蛇潮簇拥着一具无头的女性身体,它们不知从何处运来,那具身体上和之前泡在玻璃坛中曲婉的头一样,同样沾着黏液。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曲婉的身体就像曾经被浸泡在了一条巨蛇嘴里,伤势虽然没有脑袋那般骇人,但浑身附着腥臭的透明黏液,仿佛刚从巨蛇胃中捞出来一样。   原本安分待在纪端手里的曲婉突然躁动起来。   从被救起到现在,因为温良将那些蛇取出来,她脸上伤口已经恢复了不少,此刻这颗愤怒的女人头在看到自己身体后,直接挣脱纪端,翻滚着冲向那具身着片缕的身体。   曲婉的脑袋就是戾气来源,那些蛇被她吓得四处逃窜,身体自然也就被扔到了地上,她从地上爬起,脑袋也跟着回归原位,就在她准备冲向赵丼的时候,温良抬手拦住了她。   “我知道你这些天并不好过,但你姐姐同样担心你,她还在骨笛中等你,暂时先回去吧。”   温良从脖间取下骨笛,曲婉身形怔了怔,随即变得虚幻,虽然有些不情愿,她还是因为曲亭回到了寄托物里。   “现在这是什么状况?”纪端看着变回赵丼的柳仙,又看了看已经将骨笛重新戴回去的温良,不知道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这两人达成了什么目的。   “她愿意带我们去见萨满。”温良走向纪端,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老纪,你大概是有救了。”   “真的吗!”谢晋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虽然激动地眼睛都亮了几分,但碍于柳仙刚才的模样,还是没有断然过去,他小声询问温良,“她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温良笑而不答,就好像刚才那个掐着柳仙脑袋逼迫她二选一的人不是他一样,“没事,走吧赵老?人命攸天的事,不是你我能耽误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赵丼在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露出一个讥讽且残忍的笑,因为只在转瞬之间,连温良都没看到。   “看来是和那位谈妥了。”与柳仙附体时不同,赵丼又恢复那傲慢的口气,他向三人淡淡看了一眼,“行吧,我带你们过去。”   走出赵家堂口的正门,出去竟然就是他们起初发现棺椁的那条道路,果然赵家无门都是骗人的幌子,现在想想,他们刚才走过的那条甬道,多半也是柳仙专用的蛇洞。   “你们不必跟着了,我带他们去就好。”赵丼朝路边草丛说了句,那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就停止了,随即在参差不齐的草丛间立起很多黑蛇。   察觉到三人视线有所停留,赵丼颇为得意得解释道,“我家饲养的这些小东西比较护主,所以才会一路带着你们前来见我。”   什么护主,充其量不过是受到柳仙力量影响能化形的小妖,赵丼这老贼却完全没有作为傀儡的意识,还在那自以为是的吹嘘。   温良笑而不语,他并没有戳破这虚假的现象,在八峒村行事还是越低调为好。   再次回到街上,那些已经开张的商贩见到他们三个外村人,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在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赵丼后,防备似乎稍微松懈了一些。   “赵老今天出门是要去哪里。”在发现赵丼身后跟着的三个外村人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后,开始有人向这边聚拢。   “不久前高家刚发下来的通知,说是今年祭祀要提前了,这是真事吗赵老?”   “不急,不急,这些问题慢慢来。”赵丼眯眼笑着,似有若无地瞥了身后三人一眼,“是啊,今年祭祀要提前,大家都回去好好准备吧。毕竟,今年的祭品可是百年难遇。”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传到三人耳中,他们相互交换了眼色,赵丼偏偏在这时候提到祭祀,有很大可能跟线装册子上的线索有关。而且只留给他们零星几个字,很难不让人怀疑赵丼是故意的。   打发走凑过来的村民,赵丼也没有和他们有任何交流,他背手面向太阳走在街上,如果不看那张脸就和寻常散步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脸上曾经闪过的阴冷,又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们,这个老头怀揣恶意的坏种老贼。   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上来搭话的村民人数已经翻了两倍,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赵丼将曲婉泡在蛇群,谢晋可能就单借赵丼在村中受到爱戴的程度真信了他只是个有些自负的小老头。   可实际上赵丼手段残忍狂妄自大,而且他身上的谜团也不比温良少到哪里去,赵丼就像一条等候佳机随时会扑上来的毒蛇,连同着那些未解谜团将他们尸体一并吞进肚子去。   那所谓村中萨满居住的地方并不在村内,顺着土道一直向村外的林子走,简直都快要到了村外九龙抬棺阵的地方。   一间平平无奇的二层木楼,楼上盘绕着粗壮的藤蔓让这栋本就不起眼的木楼与山林融为一体。   门口用竹竿搭起的围栏是披着一件缝绘着24条布质飘带,谢晋大致粗略地带过一眼,那些布质飘带上绘制着飞禽走兽和日月星辰的图案,还是湿的,显然刚被洗过。   但被竹竿围起的小院里却安静得很,就仿佛无人居住一样,赵丼背手来到竹栅栏边,朝着木楼方向喊了一嗓子:“八峒赵丼拜见萨满真神,杨阿婆在家吗?”   小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过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一个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拖拉着鞋从里面跑出来。   “在家,在家!”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水汪汪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十分机灵,“我阿婆刚才摔了一跤,刚把她扶到炕上,怎么啦?你们有什么事吗?”   赵丼听到杨阿婆摔跤了,忙假模假样地大惊小怪起来:“哎哟,那么大年纪摔一跤可受不住啊,严重吗?”   “原来是村中赵家的爷爷。”小姑娘认出赵丼身份,但她没有立即开门,而且看向赵丼身后,“那旁边这三位是?”   “是来找你阿婆看事的,别看他们是外面人,人其实不坏的。”赵丼向小姑娘介绍时可以压重了“外面人”,果不其然小姑娘听到后立即皱起眉头。   “什么?那可不行,我阿婆说了,这里禁止外人进入,赵老你是赵家当家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你现在带几个外人过来,这叫怎么回事嘛。”   赵丼见自己计谋得逞,脸上满是得意的阴笑,却不料身旁温良向前一步,站在竹栅栏外跟小姑娘搭起话来:“你刚才说阿婆摔了,上年纪的老人骨头都很脆,如果有个万一很容易落下病根,不用带她去看看医生吗?”   “可是……”小姑娘提到阿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面露为难,不难从她脸上看出担忧,“我阿婆只有在每年祭祀时才会进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们不可以擅自打破。”   “那就让阿婆忍着伤痛知道祭祀吗,老年人可是很脆弱的。”温良继续循序善诱,“我常年漂泊在外,在筋骨伤痛这方面略有领悟,救治好的病人也不胜其数。不如这样吧,你放我们进去,我帮你看看阿婆伤势,如何?”   小姑娘看看暗自朝她摆手的赵丼,又看了看表明来意的温良和身后那两人,斟酌了好一会儿,虽然还是警惕,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吧,我可以放你们进来,但前提不能碰不该动的东西。”小姑娘有些奇怪赵丼阴下来的脸,她不太明白赵家当家人为什么对这三人恶意那么大。   在得到另外三人的一致保证后,她还是打开竹栅栏拴上的门,放几人进来。   “你们真的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人吧?”盯着温良那头银白色的头发,小姑娘按耐住想要触摸的冲动,继续有模有样地盘问,“你们找我阿婆是想看什么?祈福,许愿,还是改命格?”   温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抱歉地摆摆手,“……命格也能改啊,这不会遭天谴吗?”   “当然不会!我阿婆可是能直接和萨满真神交流,真神能改变一切,萨比勒干,科科瑟布库。”小姑娘最后一句说得极快,听起来像是满语发音。   赵丼在一旁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翻译这句话的含义:“她的意思是萨满真神是吉祥天,会尽可能实现人们的愿望,吉祥如意。”   “这样啊。”温良矮身穿过那竹栅栏简陋的门,他蹲下来与女孩视线齐平,“我们不是为那些而来,我们来是为了救人。”   温良微微侧身,正好让出小姑娘的视线,纪端与她对上了眼,“我们是要救这个叔叔的命。”   --------------------   吐槽小剧场   温良:我们是要救这个叔叔噢~   纪端:你才是叔叔!叫叔叔都年轻了你!   我能拥有追读评论嘛,让我康康有多少宝子在看的好嘛 第一百章 八峒村(二十七)   “叔叔?”小姑娘瞪着那对灵动眼睛,看了看他身后纪端,纪端似乎从来没这样被人上下打量过,总觉得有哪里不自在。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小姑娘的眼神,只能咧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行吧,那你们进来吧。”小姑娘让身放他们进院,小院也就三十来个平方,和赵家李家的庭院比起来,这里只能够用来晾晒些衣物,顶多还能支起口锅,平时用来熬祖孙俩人的简单饭菜。   “不要碰那件衣服,跟我来。”小姑娘避过从地上青砖缝隙钻出的杂草,一蹦一跳地向木楼方向跑,脚腕间拴着的银铃随她动作发出清脆声响,并不刺耳,反倒很好听。   谢晋默默跟在队伍最后,他望着小姑娘娇小的背影,终于发现违和感源自于哪里。   北方的深山里为什么会有高脚木楼,姑且先不谈冬天如何避寒,就算放到现在,夜里深山气温都能冻得人打哆嗦。   而且前面带路的小姑娘看五官应该是南方长相,虽然身着布衣,但是她手脚间佩戴的银铃并非是传统满族人配饰,而更像是南方少数民族的样式。   谢晋下意识看向纪端和温良, 他们两个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依旧跟在后面向木楼走,走在最前方的温良甚至还在同小姑娘攀谈,仿佛这些融入北方深山的南方元素并不存在一样。   “这里就你和阿婆两人住吗?独自照顾老人,你可真了不起。”温良跟小姑娘搭着话,身边赵丼他完全被他忽视掉了。   赵丼几番想插话进来,却始终融不进小姑娘和温良话题,到最后也只能阴沉着老脸跟在后面,似乎心情十分差劲。   小院生态环境几乎与周边山林融为一体,院中一角有小片竹林,只要风略过庭院,就会发出沙沙声响。   他们跟着小姑娘来到高脚竹楼边,竹楼下的石排上摆放着几个咸菜坛子,坛盖上还有少许新鲜泥土痕迹。   或许是多看了两眼的缘故,小姑娘停下脚步,朝着温良扬了扬细眉:“你饿了吗?如果真能治好我阿婆,说不定还能留你们吃顿饭呢。”   “好啊。”温良也不拒绝,欣然答应下来,他背过手朝谢晋和纪端做出个OK的手势,然后跟着小姑娘往台阶上爬去。   屋子不大,内景陈设也很简单,如果不是气温使然,谢晋一瞬间还有些恍惚,以为他们一行人到了广西的少数民族寨子里。   正对着他们上来阶梯的是一张完整的黑毛猪皮,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猪皮保持的栩栩如生,玻璃球制成的眼珠似乎正死死盯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旁边老木制成的柜子里,还陈列着一些形状怪异的器具,隐约能凭借基础形状辨认出那是些鼓和铃铛一类的东西。   “你们一会儿动静小一些,我阿婆对声音很敏感。”小姑娘轻手轻脚撩开画着复杂图案的帘子,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出现在几人视线里。   房间内没有开灯,再加上点着不知名的香料,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个老太跪坐在床榻间,烟雾缭绕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已经先一步察觉到有人到来。   “卓克陀达吗?”那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说的内容几人却听不懂,老太的脸精准扭向其他几人,“他们是谁?”   “阿婆,他们是来帮你看病的。”名为卓克陀达的小姑娘踮着脚尖走到老太身边,她拾起一旁木梳轻柔打理着老太满头银丝,“你腿还疼吗?”   老太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谢晋三人对视一眼,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们听懂了这是满语。   “卓克陀达?这是你的名字吗?”温良依照小姑娘的吩咐,轻手轻脚走到老太床边,“这位就是你的阿婆吧。”   小姑娘点点头,她跟老太对话还是用的汉语,“阿婆,这个人说能治你的腿病,所以我放他们进来了。”   老太这才抬头,密闭的空间没有半点阳光,只有点着香的点点光斑,隐约能看到老太的脸。   温良“咦”了一声,他看到老太的眼睛竟然是近乎于白色的蓝,同样发灰的瞳孔没有焦点,老太似乎是个看不见事物的盲人。   “我阿婆看不见的,所以屋子内也没有放灯。”卓克陀达手脚十分麻利,她很快就将老太一头银发打理地服服帖帖,也许是常年同老太处在昏暗当中,黑暗对她来说并不是阻碍行动的障碍。   将木梳放回原位,卓克陀达扶着半天没再开口的老太坐到床边,“我阿婆刚才上楼时滑了一跤,好像是伤到腿骨了。”   “我看看,老纪你们谁给我打个灯。”温良在床前蹲下,还不忘招呼身后两人提供光源。   纪端从包中抽出狼牙手电,手电打开的那一瞬间,整间不大的房间都被白光充斥着,在灯光下的老太皮肤更是变得苍白,他们惊讶发现,这个身为萨满的老太,看起来已经八旬有余。   将老太裤腿挽到膝间,温良抚上那条肌肉有些萎缩的小腿,老太轻轻抖了抖,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害怕,在温良检查她小腿的整个过程都没有吭过一声。   “没什么大碍,只是腿骨有些脱臼,接上就好了。”检查完毕,温良给出诊断结果,他抬头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他,脸上顿时生出奇怪神色,“怎么?你们不信任我吗。”   他将双手关节扭得“喀嚓”直响,甩了甩肩膀,似乎正要准备开干,“我云游途中可是学到不少谋生技能,中医正骨就算是其中一项。”   见卓克陀达没有拒绝,温良单手按住老太膝关节,另一只手稍微施力,随着清脆的声响,伴随老太沉闷的呜咽,那条脱臼的伤腿回归正位。   “这就结束了吗?”卓克陀达满脸不可置信,要知道上一次阿婆摔伤,村中医生可是给开了一堆药方子,足足养了有三个多月才养好。   “那不然我还要给她开刀吗。”温良咧嘴笑了笑,随口开了个玩笑,余光瞄到床上老太,竟然还再发抖,看这意思像是能听懂他们说话。   “我阿婆能听懂汉语……虽然她并不会说。”卓克陀达不知所措地挠挠脸,想了想还是拍着老太肩膀安慰,“没事的阿婆,他们其实是来找你看病的,站在那里的大哥哥他好像中了危急性命的萨满诅咒。”   手指的方向正是纪端所在,老太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和思维去寻,她双唇嗡动着,吐出一长串听不懂的句子。   “我阿婆让你靠近一些。”卓克陀达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纪端,这种视线让纪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要事为紧,他还是依言走到老太床前,颇为生硬的做自我介绍。   “呃,您好,我叫纪端。”   满是皱纹的枯瘦手掌抚上纪端年轻的脸庞,老太看着孱弱,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纪端只感觉那只手在他脸上落下的每一点都如刀剐般生疼,没过多久,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鼻腔内流出。   因为掌灯人换成了谢晋,而且在老太的手于纪端脸上游走时,他在一旁看得真切,也不知道老太做了什么,纪端的鼻子开始淌出黑红色的鼻血。   “我阿婆说,这是种十分恶毒的诅咒。”卓克陀达跟随老太满语做同声翻译,她皱了皱眉,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她说,要想破解这种级别的诅咒,一定要等到特定的时间。”   “特定的时间?可是因为这个诅咒,他已经昏厥很多次了,我怕再拖下去……”谢晋声音从焦急变得哽咽,他望着此时已经满脸黑血的青年,抬手捏了捏自己太阳穴,“抱歉,是我失态了。”   卓克陀达也很无奈,她按照老太的原话进行转述,“再着急也只能等,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程度的诅咒必须要等到祭祀真神的时候,才有可能破解,不过你们很幸运,今年的祭祀听说要提前举行。”   她望向站在阴影中的赵丼,这位赵家话事人、八峒村最大势力之一,从进入木楼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赵爷爷,我说的没错吧?听说祭祀是要提前了。”   “没错,就在七天之后。”赵丼摸着他下巴上那一小撮山羊胡,眼睛眯成缝隙,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你们得再等上七天,就算是我阿婆想帮你们这个忙,也得等天时地利人和不是吗?”卓克陀达递给纪端一块干净毛巾,让他擦掉脸上血迹,看着那发黑的血迹染红了毛巾,她不由感慨,“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这么恶毒的诅咒,居然到现在才来寻破解方法。”   “不知道。”纪端感觉鼻腔内还有液体涌动,为了不让谢晋担心,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团成合适的大小堵住鼻孔。   因为只用嘴巴呼吸缘故,他说话的时候不免带上浓厚的鼻音,望着谢晋所在的地方,纪端坦言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破百章啦,撒花( ) 第一百零一章 八峒村(二十八)   卓克陀达皱着清秀的眉,她似乎对纪端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她扭过头面朝老太,问道:“阿婆,他是什么情况?这种诅咒还会导致人失忆吗?”   老太抬起那双浑浊的眼,她眼中虽然没有焦距,但却会给人一种她在直勾勾看着的感觉。   轻轻摆动脑袋,老太缓慢吐出一串满语,卓克陀达紧跟着翻译,“阿婆说她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他身上是一种会把人魂魄剥离肉体的诅咒,如果长时间回不去肉体,魂魄就会开始虚弱,直到魂飞魄散,到那个时候他的肉体也会真正意义面临死亡。”   “相当于是脑死亡的植物人……”谢晋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离自己不远的纪端,正在擦拭不断流淌的鼻血,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先去找纪端的身体吗?”谢晋知道这是件难事,他之前从网络引擎搜索纪端名字,那些少得可怜的线索中并没有符合纪端的信息。   卓克陀达顿了顿,继续道,“这倒不用,找肉身其实是次要的,阿婆说眼下最主要的是保住他的魂魄,至少在祭祀开始前不要再有任何闪失了。”   “他流黑血不是第一次了吧?”小姑娘指着纪端,眼神中出奇严肃,“第一次应该是从口,然后是鼻子,随着诅咒不断侵蚀他的魂魄,如果再不想法子,他最终会七窍都流这种黑血。”   谢晋当下心中一紧,如果按着卓克陀达的意思来看,纪端现在几乎是病危的状态,他再也顾不得赵丼是否还在场,快步走到床榻前,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在老太正前方跪下来。   “阿婆……”谢晋声音中带着颤抖,他知道老太眼睛看不见,所以在俯首磕头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是我愚钝,耽误了他的时间。”   如果能再早些帮纪端寻找破咒方法,如果他不拉着纪端同自己做探灵直播,纪端现在一定不是这幅样子。   谢晋跪趴在地上,额头磕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闷声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求阿婆救救他。”   “谢叔,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纪端缓过神的瞬间,冲过去想拉谢晋起来,可男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犯起犟,挣着身子死活不肯起来。   这下连温良都有些犯难,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刚准备开口时,老太给出了回应。   “阿婆说,她并没有说过不帮你。”卓克陀达弯下腰,她手脚间佩戴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所以先起来吧,她不喜欢这样接受别人的跪拜,会折寿的。”   谢晋这才在纪端和温良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这并不是他懦弱,而是在得知纪端会以极其痛苦方式死去的可能性后,自心底而生的恐惧导致。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将谢晋过到自己怀里的刹那,纪端听清男人的呢喃,他心里不由一酸,圈住谢晋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距离祭祀开始还有一周时间,你们要在这之前准备一些东西,作为破咒的引子。”   卓克陀达小跑出屋,半分钟后又掀开布帘跑了进来,她手里多了纸和笔,黑暗本就不是她视线障碍,更何况这间不大的屋子此时被狼牙手电照得发亮。   “这些东西在八峒村周边的山里就能找到,但是找到未必意味着简单。”她抬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字迹竟意外的歪歪扭扭,“从这里往西北方向,那里生活着很多野兽,你们需要找到实力最强悍的野狼家族,然后取狼王的一颗犬牙,然后将狼牙磨成粉。”   温良听着卓克陀达讲话,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终于憋不住了,打断小姑娘的话,反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是要生擒狼王,徒手拔狼牙吗?”   卓克陀达奇怪地看着他,随后点点头,她并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哪里不对劲,“你们不能伤害这里生灵的性命,而且也不是拔牙,我们管这个叫请牙,至于如何在不伤及狼王性命的情况下请牙,村中经验丰富的猎人会告诉你们方法。”   “还有蛇草,那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植物,你们收割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将蛇草烧成灰,拌进大黄米内制成撒糕。”卓克陀达眼神在几人脸上巡视一圈,最终落在看上去还算靠谱的谢晋身上。   “你们,会做饭吗?按理来说撒糕是由女性萨满制作,因为我们这里萨满只有阿婆和我,这个只能由你们自己来做了。”   “我倒是会和面。”温良记得在印象里,谢晋好像是个只会煮泡面的主,纪端那家伙更别提了,要不是为了谢晋根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应该是差不多的流程吧?”   卓克陀达的表情显然狰狞了少许,她抽了抽眼角,勉强道,“应该吧,这个不是大问题,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拿到这里来我亲手教你。”   随后她又写下其他需要提前备好的东西,都是些看起来稀奇古怪、名字更匪夷所思的东西。把清单递给温良,她又摆起那副正色表情,“最后一件事,也是最主要的事情。”   温良将那张纸叠好收进口袋,再次望向卓克陀达,等着她后面的话。   “萨满祭祀不止是祭拜真神,其另一个目的更是为了保佑子孙后代,延续福报。”   卓克陀达坐回到老太床榻,手里把玩着刚才写字用的笔,“所以要想参与祭祀,你们首要做到的就是融入八峒村,如果村民都在抗拒你们这些外来人,那么参与祭祀自然就成了问题。”   “还要与村民打好关系。”温良深深叹口气,恐怕唯有这点才是准备工作中最难的,要想与那些完全拒绝沟通的本土村民达成一致,别说一周时间,恐怕一个月都不够用。   但没办法,祭祀时间提前,纪端身体状况日渐恶化,他们没法拖下去,只能硬着头皮上。   “啊,还有。”卓克陀达看向纪端,此时纪端已经将堵在鼻腔内的纸团拿出,黑血只流了将近五分钟时间,他把沾血的纸团用干净纸巾包好塞进裤袋,发现自己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得多。   卓克陀达的阿婆低声嘟囔两句,小姑娘又紧跟着翻译出来,“你的身体应该感觉好受多了吧?我阿婆让你本该堵塞的淤血提前流出来,这会在一定程度上让你觉得轻松,但并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卓克陀达深深叹了口气,颇为语重心长道,“祭祀开始之前,一定要找齐那些东西,用你们自己的行动和汗水做出来的祭品,这才能让真神接受你们的祈愿,从而帮助破解诅咒。”   与床榻上老太做了简单告别,他们在卓克陀达的带领下走出那间暗房。屋外阳光明媚,光线穿透窗户照进房子里,有些晃眼。   温良并不打算就这么草率离开,虽说这间高脚木楼是萨满居住地,但好歹算是八峒村范畴,这里也有很大可能会找到些隐藏讯息。   “卓克陀达在满语中是什么意思?”闲聊间,温良问起小姑娘名字的含义,他看着卓克陀达捧起木桌上的不知名野花。   “是百合的意思,和我很熟的哥哥经常叫我小百合。”刚才放置野花的器皿旁,有一个极其简陋且破旧的木框相册,温良视线略过,发现照片上是三个人的合影。   “我能看看吗?”在得到小姑娘同意后,温良将那木框相册拿在手中,照片上是三个人,而这间木屋生活的却是祖孙两人,那剩下那个人应该就是卓克陀达口中的“哥哥”。   眼神落到照片中另一个人的脸上,温良突然发现这个所谓的哥哥他曾经见过。   那平淡如水的黑色眼睛,即便是在望向镜头的时候,也像是在茫然,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照片上那个半大的青涩男孩,不正是与他们不辞而别的何念吗?   “你说这个人是你哥哥?”温良看着照片上好像比他见过要略稚嫩一些的何念,把相框递向卓克陀达,“何念不是孤儿吗,我也没听说他有妹妹。”   卓克陀达眼神一下子变了,她捉住温良手腕,语速也加快了不少,“你见过何念吗?他上次回来还是半个月前,你们难道认识他吗?”   “不止是认识的关系。”温良打量着小姑娘的面貌,确信她和何念应该是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何念是我们向导,这次就是在他的带领下进的村子。”   卓克陀达有些意外,她盯着温良的脸,像是在确定他没有说谎,“这不应该啊,阿念哥不是那种会带陌生人进村的性格,你们是不是威胁他了?或是手中有他的把柄?”   表情略微一怔,温良料是没想到卓克陀达会这么想,他在小姑娘质疑的眼神中捂住肚子,突然放声大笑:“想法不错,可事实却不是你想的这么离谱。”   他笑得肩膀都有些抽搐,单手掩住笑崩的脸,温良断断续续道,“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各方面相投,刚好何念也要回村,所以才带我们进山呢?”   --------------------   卓克陀达:怎么可能!就是你们拐走了阿念哥哥! 第一百零二章 八峒村(二十九)   温良的解释很符合逻辑,但这在卓克陀达看来也算是极其可疑的掩饰,小姑娘一下子就来劲了,叉着腰挡在温良面前。   “那你倒是说说,阿念哥是怎么认识你们的?你知道他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吗?”   稚嫩且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温良并不觉得卓克陀达这是对他们有恶意,他便收住笑意,认真回答小姑娘的问题。   “我们和他相识于天河镇的一家民宿,民宿老板听说我们在找八峒村,就把何念介绍给了我们。”温良想起刚才在活动身体时听到的熟悉你声音,便把手伸向裤袋,果然从中掏出一个用糖纸折成的迷你纸鹤。   将纸鹤展示给卓克陀达看,温良想了想,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和我们在一起时何念最喜欢吃巧克力,所以我认为他应该很喜欢甜食,我手里这个纸鹤就是他用吃剩的糖纸折的。”   “这的确像是阿念哥干出来的事。”卓克陀达想接过那纸鹤,却被温良直愣愣避开,她惊愕地瞪着面前白发男人,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幼稚行为是在做什么。   “这可是何念送我的,想要的话等他回来再让他给你叠吧。”温良宝贝似地将那纸鹤装进裤袋,就仿佛这只用廉价糖纸折成的纸鹤是什么无价之宝。   这下可算是激怒了卓克陀达,小姑娘扭头看向眯着眼睛的赵丼,愠怒道:“赵爷爷,您先请回吧,这三个人我要留下来,好好盘问一番才行。”   赵丼摸着下巴上那一小撮山羊胡,他或许是看腻两人的无聊行为,没有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妥。   “也好,老夫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他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临走前还不忘刻意吩咐,“那一周后的萨满祭祀,到时候静候各位出现。”   目送赵丼干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林尽头,卓克陀达突然换了副面孔,刚才的愠怒不复存在,转而被焦急替代。   手腕间银铃被晃得直响,她抓住温良袖子,细眉皱起,眼中焦急简直快要溢出来,“阿念哥现在究竟在哪?”   “他跟我们分开时,说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温良望着小姑娘的脸,那焦急不想装出来的,“怎么,是要发生什么事吗,你在害怕什么?”   卓克陀达有些失望地收回手,她摇摇头,“村里人对他不太好,平时他回村都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我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为什么没跟着你们过来。”   午后的林间遍布着零碎光斑,树叶被清风吹过,但即便风景再美,都无法提起卓克陀达的兴趣,几人眼见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垂下脑袋,眼中满是落寞。   “阿念他,你能猜到阿念会去哪里吗?”谢晋试着诱导小姑娘思维,让她尽可能根据对何念的了解去推出多种可能性,“比如村里除了你和阿婆外,他还有其他走得还算近的人吗?”   卓克陀达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阿念哥不会说话,村中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手语,和他相处基本都是靠猜,再加上村中是宗族至上,他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对他好的人。”   她撇撇嘴,有些无力地蹲在地上,卓克陀达将脸埋在腿间,深深叹了口气,“阿念哥究竟跑去哪里了啊,祭祀眼看着就要开始了,不参与祭祀的话,他又会被村里人说。”   “不参加的话,会有惩罚吗?”谢晋猛地想起,之前自己查询的资料中,萨满祭祀作为祭祖请神的一种仪式,不管家族人员有多忙,上至八旬老太,下至襁褓婴孩,都是要参与进来的。   “这倒不会,但按照村里人平日的行事风格,阿念哥如果在祭祀当天不出现,免不了要受到他们的恶言相待。”   卓克陀达垮着张小脸,看得出她是真的在为何念着想,抬起头,仰面看着身前三人,卓克陀达说出心中猜想,“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自己出村了。”   “应该不会,他虽然和我们去的是反方向,但应该不是出村。”温良向卓克陀达伸出手,他已经看见小姑娘脚后跟蹲不稳了,这大概是因为脚麻。   卓克陀达没有拒绝温良好意,抓着那只大手借力从地上站起,然后她就听到温良说,“如果省掉那些祭祀前的准备工作,说不定我们还能有多余精力去找何念。”   眼间不自然地一跳,卓克陀达犹豫良久,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其实那些的确可以省略掉的。”   似乎感觉推翻自己言论这件事过于尴尬,她吐着舌头,说话有些虚,“刚才我说的那些东西,我家里都有的,也是因为赵家的话事人在这里,才故意说让你们自己去找。”   卓克陀达甚至都不敢看那三人,只能尽可能地为自己刚才行为辩解,“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刚才的确是因为赵丼在旁边,如果我不为难你们的话,他可能也会在暗中使绊子。”   “为什么?我原以为你和赵丼是更亲近的关系,至少比我们要亲近。”温良挑挑眉,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赵丼应该是做了什么让你厌恶的事情吧,是因为阿念?”谢晋想起小姑娘和何念虽不是血亲,但好歹也是经常生活在一起的异姓兄妹,村里对何念的那些行为,她肯定都看在眼里。   卓克陀达果然点点头,她终于放下防备心和警惕,对着三人讲出她所隐瞒的真相。   “赵家站在取代了李家,是八峒村宗族之首,现在正是不容任何瑕疵存在的时候,而阿念哥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异类。”   小姑娘嗡动嘴唇,讲述起她无法理解的事实,“阿念哥什么也没做错,没有居住定所是他的错吗?没有父母是他的错吗?天生哑病还是他的错吗?老实说,我并不理解赵丼为什么处处针对他,然后还要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阿婆说,在我还很小不记事的时候,阿念哥那时候也就刚满十岁吧,突然就这么回到村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离开的,同样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在十年后避开山中重重机关,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村子里。”   卓克陀达清秀的眉自始至终就没有松开,那张稚嫩脸上充斥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虑。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刚才也没能告诉你们。”她双手食指对在一起,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口,“我其实不是阿婆的亲生孙女,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她收养我并且把我拉扯长大。”   那双灵动双眼隐约啜上泪水,卓克陀达瘪着嘴巴,难过情绪全部表现在了脸上,“所以我能和阿念哥共情,再加上后来阿婆听说他在村中没有容身之地,就把他接来家里和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才能更加理解对方,在这个拼凑起来的家里互相扶持着舔舐对方伤口。   “你刚才骗我们那些话,我就不追究了。”温良向后靠在木墙,双臂环在胸前,继续道,“你说赵丼处处针对何念这件事,我曾亲眼见识过,也可以证明真实性,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其实是想让我们帮忙找到何念,对吧?”   卓克陀达点点头,也没再继续往下绕弯子,“是的,我想请你们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回木楼,至于祭祀那边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们参加,那个大哥哥身上的诅咒虽然恶毒,但对于萨满大神来说并不算难,肯定能破解的。”   没有任何掩饰,这次是实打实的真话,在听到纪端的诅咒有很大希望破解,谢晋紧绷的脸部表情终于有所松懈,他抿着嘴,等卓克陀达说完后,轻声向小姑娘道谢。   “谢谢,真的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谢晋的口袋里也有何念送给他的糖衣折纸,那轻微的响动像是坚定了他心中信念,“阿念和我们一路同行,虽然刚开始交流有些麻烦,但足以从举止看出,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谢晋的脸上终于浮现少许微笑,他半垂眼眸,脑海中闪过近些日来何念的脸,从空白无墨的一张白纸,到后面送给他们折纸时的轻微笑脸。   虽然不知道和他们相处融洽的青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是想起再次重逢之时一切难题也会迎刃而解,谢晋那颗在不安中沉浮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次开口的换成纪端,自从刚才被卓克陀达阿婆按过脸后,他恢复了以往一半的生机,至少现在一眼看过去不再像是个垂死之人的模样。   纪端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他好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很难听,所以语气中也少了以往的刻薄,“从你刚才讲述的过程中,你的阿婆,也就是八峒村唯一萨满杨阿婆,她始终承担的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角色。”   “老人家应该已经年过八旬了吧,想必曾经见证这个村子很多历史性的一刻。”   纪端抬眼,他尽可能地让自己语气委婉些,“所以我想知道,不论何念在十年前失踪,还是十年后身为小孩子的他又重新回到村里,这些姑且放到后面。”   顿了顿语气,纪端下意识舔着下唇,“何念的亲生父母毋庸置疑是本村人,但是他们却从未在你阿婆讲述的过去中出现过,对吗。”   --------------------   日更好痛苦,宝子们你们多评论呀 让我看到你们活跃在评论区好不好 第一百零三章 八峒村(三十)   卓克陀达一愣,她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纪端话中意思,反应了好半天,这才回过味儿来,“你是说,我阿婆有瞒着我的事情?”   理所当然的认知被打破,她有些不敢相信那背后的可能性,“不可能,阿婆怎么可能骗我,再说阿念哥就是身份有些特殊,再怎么说他也算是八峒村的人,他父母……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的确是事实。”纪端直觉得手脚发涩,他向后退了两步,和温良肩并肩靠在木墙。   “就算何念幼年时没有亲生父母,但他总归是遵循自然法则诞生的人类,他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这就很奇怪了,不管是你阿婆和八峒村民,还是村外认识他的熟人,全都对何念父母持以一致态度。”   “是死了?还是下落不明,照通常情况来讲,当所有人都在对一件事或某些人避口不谈时,那背后一定会有猫腻。”纪端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小姑娘,他呼吸一沉,还是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你阿婆作为村中最年长的萨满,她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卓克陀达一时间没有说话,她的脑子此时应该正处在混乱之中,正如纪端猜测那般,从小到大阿婆从未对她提过何念父母的存在,就算何念和他们住在一起频繁出入这座无名山时,阿婆的态度也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   “让他去吧,不要管其他人说什么。”阿婆曾对她说过这种话,她当时还以为那是在怜惜何念身世,现在想来却像是种与众不同的妥协。   纪端眼见着卓克陀达的嘴慢慢瘪下去,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总是满脸兴奋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章驰,总觉得这两人在某些程度上很像,都很容易受到情绪影响,然后全部把心思放在脸上。   望着“女版章驰”,纪端有些无措地蹙起眉头,他目前为止能好好沟通的人也就仅限于谢晋,放在眼下这么个情况,他又不能再继续多说什么。   “我说得都只是个人猜测,到底事实是什么样子,还需要你自己去问你阿婆。”视线来回瞟向那张几欲哭出来的脸,纪端无奈之下只能向温良投去求救信号,“老温,会有办法找到何念的,对吧?”   “那首先要把八峒村的人脉打通。”温良挠挠脸,也有些怵头,“在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找也无从下手,不过何念应该还在村里,他还要带咱们出去不是?”   对于何念的大致去处,温良心里是有底的,只不过是不晓得那小家伙离开后他们独自去做了什么。   “关于祭祀我还要问你一些事情。”温良拿出手机,把之前在赵府书房里拍摄那些照片调出来给卓克陀达看,“你知道圣童祭祀吗?”   卓克陀达像是不太经常使用手机,放大图片的动作看上去尤为生疏,在温良帮助下她阅览着那些手写字体,然后脸上露出迷茫。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在赵家拍到的一些记载文献,我们也想知道这所谓的圣童和萨满祭祀有什么关系。”温良单指双击屏幕,图片缩小后他又给卓克陀达看了被撕成碎纸的那页,“后面什么也没有了,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   看着那页已经不能用烂来形容的稀碎纸张,卓克陀达更是一头雾水,“不会啊,萨满祭祀用到的只有黑毛猪,诺就是那个。”   她指着不远处墙上那张猪皮,神色有些奇怪,“正宗的祭祀仪式上只会请黑毛公猪,那圣童是什么鬼?”   “这难道是赵家编造出的假文献?”温良又仔细看了遍那所谓的圣童祭祀,有理有据的,倒像是半真半假。   卓克陀达摇摇头,她的情绪也在这奇怪的疑惑中得到缓解,“我不知道,反正我跟着阿婆这么多年,小时候只能看,现在能帮忙搭把手,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圣童祭祀。”   “啊,还有一点。”她又像刚才那样绞着手指,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你们也听说今年祭祀提前的事了,这在历年来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固定祭祀的日子不是说改就能改,这次完全史无先例,而且提前的理由也很奇怪。”   “是什么?”   三人同时发问,卓克陀达定定地看着他们半晌,小声回道,“是村中那些供奉仙家的家族,说有外来人进村,怕会惹怒萨满真神,所以才要提前举行祭祀仪式。”   “噢,就是拿我们当借口呗。”温良觉得好笑,他都要怀疑那些个供奉仙家的家伙其实都是被附体的傀儡,提早举行完仪式,是为了能快一步得到他对柳仙的承诺。   卓克陀达没有回答,她也不准备辩解什么,八峒村排外这件事她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比平时更加迫切能找回不知去向的何念。   “你们……”她刚开口,楼上传来老太呼唤,卓克陀达瘪瘪嘴,加快了语速,“你们刚才说的圣童祭祀多半应该是混淆视听的假消息,在祭祀开始之前尽量和村民打好关系吧,阿念哥我只能拜托你们了。”   “你要照顾阿婆不方便出门吧。”谢晋咬着下唇,思来想去还是把李酉贵的存在说了出来,“不要担心,李家的李酉贵和我们有些交情,在这方面可能会提供些帮助。”   “李酉贵?”卓克陀达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有些贼像的脸,眉头不由得一挑,“他怎么会和你们有交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或许是与我们有着相同目的吧。”纪端接过话茬,他拍点蹭到T恤上的灰,“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李酉贵应该是个很想摆脱八峒村的人。”   卓克陀达还想再往下细问,楼上那间暗房再次传来老太的叫声,她只得作罢,“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们了,这个你们拿着。”   她从手腕上取下一只挂着铃铛的银镯,看了看三人,最终把银镯塞进谢晋手里,“有进展的话随时来找我,在院外晃这只镯子,我会避开阿婆出来见你们。”   亲手将银镯给谢晋戴上,卓克陀达似乎还是不放心,郑重嘱咐道,“一定别弄丢,这是阿婆收养我时送给我的镯子,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爱惜它。”   “好,谢谢你卓克陀达。”谢晋望着女孩向楼上奔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腕间的银镯变得异常沉重。   银镯雕刻的花纹非常精致,象征吉祥的云纹图案间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这应该是海东青吧。”温良凑过来一看,立刻认出来那上面雕刻的雄鹰,“万鹰之神海东青,是满族最高图腾的象征。”   轻微一动手臂,银铃声立刻响起,这只很女性化的银镯戴在谢晋腕间竟毫无违和,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镯子上的纹路,然后说:“走吧,咱们出去。”   走出那间原生态的不大小院,临离开前谢晋又向后看了眼,没想到卓克陀达竟站在最高处的窗户后面,正在向他们挥动手臂。   “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手镯给我们,也不知她是单纯还是傻。”温良瞄着谢晋手上银镯,暗自在心里估价,“实打实的老银镯,上面还有少数民族的最高图腾,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本来只是顺口调侃,没想到身侧那二人立刻抬头看向他,温良皱起鼻子立刻喊冤,“干嘛?又是这种眼神。”   装作心里受伤地扶着胸口,温良撇着嘴辩解,“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也随耳一听,我再怎么爱钱也不至于倒卖人家小姑娘的镯子吧,这叫销赃,要被抓走吃牢饭的。”   “你知道就好。”纪端冲他翻了个白眼,确定温良没有这个歪心思后,他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回李家老宅吗,大部分行李都放在那里,再说我们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先联系李酉贵吧,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况。”温良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已经被收纳进通讯录的号码,随着几声忙音响起,对面很快接通了电话。   “你们怎么回事?赵丼直接带你们去见萨满了?”电话那头的李酉贵显然消息并不灵通,温良也没在意他那酷似审问的语气,把大概的故事经过说了一遍。   李酉贵沉默良久,像是没反应及时的电脑,临到嘴边的话有些卡壳,过了将近半分钟,他这边才有了回应。   “我是没想到,那个赵丼居然会带你们去见萨满,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有必要改动策略了。”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搔弄头发的声音,似乎是李酉贵正在近乎自虐地抓着自己头发在发泄。   “我们还在萨满住的这里。”温良回头望去,那间高脚木楼几乎看不到了,“要见上一面吗,商量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李酉贵那边又是一阵沉默,现在还是白天,如果就这么和他们见面,有很大可能被赵丼的眼线抓住把柄。   他似乎在犹豫中做抉择,温良也不催促,举着手机等待李酉贵的回答。   “好吧,去我家祖宅。”李酉贵压低声音快速说道,“现在是四点半,六点的时候我过去找你们。”   --------------------   卓克陀达:大骗子!你少打我镯子的主意!!! 第一百零四章 八峒村(三十一)   再次回到李家祖宅已经将近五点半,距离和李酉贵见面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决定先不出门,免得再次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骚乱。   刚才在回来路上就是如此,虽然那些村民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不敢见人,但大多也是避开他们三人绕道而行。   “他能在这里吗。”纪端拉开一扇扇之前他们从未打开过的门,那些门后除了堆积着大量灰尘和灰尘中破裂的蛛网,再无任何东西,他回头向另一个方向喊,“我这里没有。”   “我这儿也是......”谢晋从西北角的房间探头出来,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这里也毫无收获,“阿念也没回来,那他究竟去哪里了?”   直到他们昨夜睡觉的屋子内传出温良声音,两人这才朝那个方向奔去。   那间本该好好挂在那里的门现在形状凄惨地歪在墙边,门把处满是被破坏过的痕迹。温良蹲在地上,他脚边散落着他们的行李。   “看来那群人也完全没有要瞒着我们的意思,这回干脆直接明着来了。”温良拿起被砸出凹陷的不锈钢碗,冷声哼道,“看来赵丼那老贼气得不轻。”   地上被扔得到处都是的行李,好端端被拆卸下来的木门,很明显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有人、或者说有一群人曾经通过暴力手段进来过这里。   因为在他们离开前,温良特地用一把加粗的锁链将门锁死,而那条锁链现在却不见踪影,或许正被压在那些行李下面。   “是赵家人干的?” 纪端在温良不远处蹲下,同他一起拾地上的物资和装备,“我看到像是他们的手笔,赵丼那家伙是个记仇是主。”   温良从他背包下拽出那条原本用来锁住木门的铁链,有成年人手指粗的铁链已经被剪断。   他拽出的那半条只是锁头位置,温良将那半条已经作废的铁链向房间角落抛去,他不怒反笑,“除了蛇腥子味,我还闻到狐骚。是赵高两家干的,恐怕就是想趁机摸清我们底细。”   继续往背包里装不耽误使用的装备,温良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何念应该不在这里吧。”   “没,我和纪端找遍屋子也没看到他。”谢晋手里拿着那个眼熟的布袋,他把袋子递给温良,“这个,我在正堂桌子上发现了阿念用来装折纸的袋子。”   “他没把这个带走?”温良停住手里动作,扭过头看着那个本是自己用来装烟草的布袋,何念经常抱着它,就算巧克力吃完后也依旧爱不释手,于是那只布袋又变成他装糖衣折纸的容器。   谢晋点点头,“桌子上除了这只布袋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阿念的东西本来也不多,他好像最喜欢这只布袋,却没有带走。”   看着温良拿过布袋确认里面东西,谢晋犹豫着要不要把心中担忧说出口。   偶然间向旁边一瞥,他看见纪端的眼神平淡中却带着坚定,像是在鼓励他说出来,“那个,温良。”   谢晋低了低脑袋,他对自己的第六感十分不自信,但唯独这次却是在惶恐,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左右他的思想,给他不断灌输一个不安的思维。   “我总觉得,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何念,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啊,突然离开我们玩消失,他到底在做什么。”温良把那只布袋一并装入背包,何念卡在这个时候离开,应该绝非是巧合,但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离开,温良就不得而知了。   李酉贵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他是直到七点多天色渐暗后才出现,这次他手里什么也没带,依旧走的是窗。   不过他好像又急又气,那双原本跟条缝隙般的眼睛睁得很大,他们能从中看到震惊和怒火。   “你们是怎么搞的!”见面后第一句话,李酉贵是压着声音说出来的,“我完全没有机会跟你们搭上话,怎么就直接跑去赵家了!你们知道赵老……知道赵丼是个什么人吗!”   “看来你是知道。”温良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拎出那只砸出凹陷的不锈钢碗,给李酉贵倒了碗刚晾好的茶水。   “我……”李酉贵临到嘴边的怒火突然卡壳,他有些幽怨地瞪了眼温良,端起碗将茶水一饮而尽,“我当然知道,李赵两家明争暗斗这么些年,我再清楚不过他赵丼是个什么人。”   李酉贵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确实被气得不轻,甚至在提起赵丼的名字时都在咬牙切齿,“当年为了五族之长的位置,赵丼用尽卑鄙下流手段,害得我李家家破人亡,如果不是我最后坚持下来,八峒村哪里还有我李家的位置!”   “当年赵家对李家做了什么?”温良同谢晋纪端交换眼神,看来李酉贵对八峒村以及赵家的怨恨比他们认为的要多得更多。   李酉贵冷哼一声,他冷眼瞧着面前三个外来人,在心中揣测他们究竟是想看笑话还是单纯在好奇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李家全族上下连同我算在内,还不是不超过二十个人,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座老宅曾经有多么气派,知道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你现在居住的地方,也有棺材吗?”纪端毫无征兆地开口打断他,李酉贵也没料到会被打断,他望着那个几乎没怎么和自己有过交流的青年,挑了挑稀疏的眉毛。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装了,我们都听说过八峒村传闻。”纪端一指正堂外的草地,那里,“那里有个长方形状的痕迹,而且只有那里寸草不生,应该是常年有重物压在上面导致的,在去过赵家后,我们可以肯定那个传闻的真实性。”   看着李酉贵沉默下来的脸,纪端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在这个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摆放着的那棺材,究竟是有什么用处?”   “八峒村,又名灵棺村,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好奇那棺材的用处,你是多久没去外面看看了,知不知道外面把八峒村传的有多么邪乎?”   温良向后一仰,点燃了他那支长杆旱烟,夜色越发昏沉,桌子上摆放的防风灯因为今天被恶意砸碎的缘故,灯光没有之前那么明亮。   看着光影中温良平淡的脸,李酉贵咬咬牙不再犹豫,像是做出妥协,他说出了棺材秘密,“那是用来请仙祛病消灾的。”   “在我们八峒,如果是生了疑难杂症或是中了些不太寻常的诅咒,躺进棺材里请仙上身,基本上就能去除掉病症,如果再严重些连仙家都治不好的话,就只能等到祭祀当天祭拜萨满真神了。”   李酉贵说完,发现三个人表情各异,他不由有些恼火,同时也感觉自己有史以来的信仰遭到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外来人侮辱。   “怎么,你们不信?明明是你们非要问我,结果我把真相说出来又不信?”   恼火归恼火,李酉贵不敢真的闹起来,且不说他们现在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就凭对面那个只顾着吸烟的白发道士,他就不敢胡乱造作。   “按照你的意思来说,那到时候祭祀,我岂不是也要躺进棺材里?”纪端脸色有些难堪,即便他做鬼已经这么长时间,但棺材对他来说始终有种刻板印象。   那应该是死者最终的归属,而不是活人用来解咒的道具。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得克服心里那关躺进去。”温良朝着纪端方向吐了口烟,“我猜棺材是承载人与神之间的一种媒介,普通人被附身的话不一定会出现他们身上那种兽化的情况。”   看着纪端被烟呛到作势要发怒,温良很自觉地向后一避,很没有诚恳地咧咧嘴,“别介意嘛,只是在里面躺到祭祀结束而已,又不是让你躺上几个月。”   “具体恐怕要因人而异,我们村里就有个老太突发疾病,在棺材里躺了足足有七天,这才捡回一条命。”李酉贵皱起眉头,半天这才琢磨过味儿来,“等等,听你们这意思,萨满这是答应你们的请求了?”   “如果不答应,我们现在能在这儿跟你说话吗?”温良反问他,“见个萨满浪费我们多少工夫,你觉得我们不得到脑子答复之前,可能回来吗。”   李酉贵沉默了半晌,温良说得不无道理,这三人想方设法进了村,好不容易见到杨阿婆,怎么可能甘心空手而归。   “所以你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总不能只是告诉我这个消息吧。”他不知道眼前三人和萨满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要知道即便在村中,杨阿婆和她那收养的孙女也是只有在祭祀当天会出现。   “因为何念。”温良指腹不断敲击烟杆,他望着李酉贵那张不算标准长相的脸,沉声道,“在你家祖宅门口分开后,我们就联系不上何念了。”   --------------------   纪端:谢叔(撒娇语气)我不想躺板板 第一百零五章 八峒村(三十二)   “那家伙……”李酉贵把临到嘴边的哑巴二字咽回腹中,他见温良表情没有变化,这才继续道,“我刚才就想问,今天早上还看到他和你们在一起,怎么就突然分开了?”   “他说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但我们从卓克陀达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何念平常回村都是和她们住在一起,这次不但没回去,还和我们分开行动,这不太符合行为逻辑,所以她很担心。”   温良把玩着烟杆,一边不忘观摩李酉贵脸上的细微表情。这个男人虽然表明了要和他们共同对付八峒村其他掌权者的决心,但说到底他只是与赵家结仇,会把一切对八峒村不利的信息都透露出来吗?   “李酉贵,你知道何念在独自做什么吗?”温良盯着李酉贵的脸,他好像对此事并不清楚,那双不大的眼中甚至还带着迷茫。   “那家伙的事,为什么问我?”李酉贵颇为不理解,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脸,“我跟他又不熟,要是村里的事情你问我还差不多。”   这正中温良下怀,看着仍然不明所以的李酉贵,他反问:“那你知道圣童祭祀是什么吗?”   “圣童祭祀?”李酉贵的表情在某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但他很快恢复常态,“没听说过,村里只有萨满祭祀是最常见的,除此之外还有请仙仪式一类……”   “李酉贵,你想清楚了再说。”温良脸上笑意在眨眼间消失殆尽,他表情沉下来,就好像审讯犯人的刑警,“你当真不知道圣童祭祀吗?”   空荡荡的堂口内一时陷入沉默,三人目光如炬,而被他们紧盯的李酉贵则是不自在地舔舔唇角,给出了肯定回答:“嗯,我真的不知道。”   温良没说话,谢晋和纪端也没说话,李酉贵在三人这诡异的默契中硬着头皮撑了下来,“所以那又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那是我们在赵家看到的一种祭祀仪式,卓克陀达不知道,我以为身为李家人的你会知道。”温良将长杆旱烟放到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一起,他看向李酉贵。   “赵丼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个信息,肯定是有目的在里头,但我们实在无法将圣童祭祀和其他线索联系到一起,你现在和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当真没有瞒着我们什么吗?”   李酉贵还是低着头,他没有看向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只是盯着温良刚刚放在桌面上的烟杆,“没有。”   “那好吧,我还以为你知道。”温良耸耸肩,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那既然这样,就让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找到何念以及如何和村民们相处融洽吧?”   “……”   半个小时后,李酉贵皱着眉毛听完温良的讲述,他似乎有些困惑,抓着他那头几乎贴在头皮上的油发,“也就是说,卓克陀达说只有你们得到村民认可,才能参与萨满的祭祀仪式吗?”   “对,他让我们在仪式开始前的一周时间尽最大可能和村民和平共处,可八峒村的本土村民都比较排斥我们,这点也是最难攻克的难关。”   谢晋和纪端坐在一起,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前倾,但却刻意和对面李酉贵保持一定距离。刚才的对话中就连平日里想法最纯粹的他,都看出来李酉贵表现出的不自然。   虽然大家都没有言语,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李酉贵的确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们。   因为无法逼迫对方强说,那就只能从接下来的对话中寻找逻辑漏洞,这是他们三个在李酉贵来之前就想出来的决策。   “怎么说呢,虽然我之前经常叫何念哑巴,但除此以外真的没有再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我对他也仅仅是能说得上话的关系,他去了哪里我没有什么头绪,不过赵广生总带头欺负何念,他那里应该能有什么线索。”   李酉贵总觉得对面那三道眼光盯得他有些发麻,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至,至于村民那边,并不像你们想象那么难对付,都是些寻常人家,只不过是受到了不正确的思想引导,所以才排斥外人。”   “我们要怎么做?”纪端挑挑眉,对付普通人,这是他比较得心应手的事情,只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行了,如果八峒村那些村民真如李酉贵口中那么好对付,他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表情在一瞬间有些扭曲,李酉贵挤了挤眼睛,“融入他们的生活,从最根本上去接近,用行动来表明你们没有恶意。虽然那个与你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爷子之死在村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村里开始有是你们到来导致闹出人命的谣言。”   对面三人表情同时一滞,怪不得他们在从赵家前往卓克陀达的木屋的时候,路过的那些村民表现会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那莫须有的谣言。   “我怀疑是赵广生和高泉他们搞的鬼,因为那天在祠堂的时候,他们曾和老爷子起过矛盾,而且在那之后,他们又和老爷子往同一个方向走了。”   李酉贵用手指沾了些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十分简陋的地图,“老爷子的家在村中西北角方向,而赵家和高家都在村中心位置,你们猜他们跟过去是要做什么?”   “杀人灭口,然后将这桩命案嫁祸在我们头上,再在村里散播谣言。”温良整个人向后一靠,老旧木椅发出难听的“咯吱”声,“然后他老爹赵丼带着一群人上门质问,间接性坐实我们凶手身份。”   嘴中低笑不再压抑,温良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偌大的李宅都回荡着他的笑声,“赵丼那老贼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这中间的变数。”   “李酉贵我问你。”温良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深呼口气平稳了呼吸,“你不怕我们就真如赵丼编排好的那样,是凶手吗?你又是初于什么目的一反常态跟我们站队。”   “因为我想摆脱八峒村,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李酉贵眼神坚定,像是从一开始就有着极其强烈的目标,“我想趁自己没彻底被恶吞噬之前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说你父母是在和赵家争夺五族之首时去世的吧,不想报仇吗?”温良单手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酉贵的脸。   李酉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即便是在提及亡父亡母,他也只是眼神黯淡了些,“想,怎么可能不想。但是我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能离开八峒村,摆脱这宿命般的诅咒之地。”   “有些东西,你们这些城里人理解不了,最原始的欲望会激发人性最深处恶念,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一代又一代的进行着思维模式化洗脑,这种烂根式的思想,会让八峒村最终走向灭亡。”   李酉贵的脸在防风灯中忽明忽暗,他眼中流出一种莫名情愫,像是看透了很多东西后的坚定,“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澧浦县的小县城,如果这次能成功借你们之力离开,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想法很不错。”温良朝李酉贵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或许也可以跟我们去谭江看看,美丽大都市,谭江欢迎你。”   李酉贵罕见地笑了笑,他垂下遖颩喥徦眼眸,防风灯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跳跃,“等一切结束后再说吧。”   “你们只有七天时间,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用最寻常的方式融入村民生活,赶在祭祀前让大部分人能接受你们。”   李酉贵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向不远处半敞的窗子,“时间不早了,何念的下落我问问其他人,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在当天这个时间段来找你们。”   并不高大的身体灵活跃出窗户,李酉贵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藏匿在夜色中离开。   木桌前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半天还是纪端先开口:“李酉贵好像知道些什么,那个所谓的圣童祭祀到底是什么,能让他闭口不谈。”   “或许真是活人献祭吧,用不满周岁的孩童。”温良也很头疼,他抓挠着已经半散开来的白发,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你们也听到他刚才说的那段话了,那恶念的源头会是谁,那圣童祭祀是在已有的萨满祭祀基础上同时进行,还是有人在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搞事情?”   “我猜是那源头多半是赵丼,或是赵家吧。”纪端也学着温良模样往后仰着脖子,希望这样能让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没有答案,即使有人故意为难,他们也只能凭借这些零散线索,不断摸索这诡异可怖的祭祀背后的真相。   “谢叔,你认为呢?”纪端终于有了点平常的生气,他用脚掌蹬地,整个人连同椅子呈45°向后倾斜,“你觉得这谜团很多的圣童祭祀背后,会是赵家人在搞鬼吗?”   谢晋看着纪端的危险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行干预,“嗯,既然那本记载圣童祭祀的书出自赵家,那自然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但如果圣童祭祀真的存在,我总觉得这背后又不止他们一个。”   --------------------   希望能在四十章内解决八峒村副本,不过也没有刻意去控制啦 第一百零六章 八峒村(三十三)   见两人都在看自己,谢晋抿抿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那个老爷子是赵广生和高泉所杀,那摆到我们面前这个名为圣童祭祀的局,我觉得至少高家是有参与的。”   谢晋双手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用右手抠起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我们当时跟着赵丼走在街上,那些村民说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高家出的消息,说是祭祀仪式提前了。”纪端知道谢晋是什么意思,顺着男人的思路,他继续往下说,“现在可以明确出对我们有敌意的对手,至少有赵家和高家。那么问题又来了,只是在营地时交过手,他们的敌意为什么会这么大?”   “人的恶意基本可以分成两大点,他们要么纯属看咱们不顺眼,要么就是咱们无意间阻碍了他们的目的或是利息,所以才会处处针对。”   温良靠在木椅上,防风灯的光几乎只能照到他半边脸的轮廓,他耸了耸肩,“我比较偏向后一种可能性,李酉贵刚才也说了,原始的欲望会激发人性最深处恶念,咱们几个是阻碍到那些人的欲望了。”   他向前探着身体,将自身重量重新压回到木桌上,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温良继续道,“我一开始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你们回想一下在营地的时候,赵广生他们说的话以及所作所为,真的是因为我们才夜袭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纪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皱眉看着温良,试图揣测他话中意思,“不是为我们?那还能是奔着何念来的吗?”   桌子对面没有回话,温良只是抬眼看着纪端,眼神在无形之中默认这种猜测。   “这说不通吧,五大家族抓一个何念做什么,难道八峒村连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纪端诧异,他显然不认同温良这种说法。   “我之前也没想这么多,但只有这么想才能解释的通。”温良的视线从两人中间传过去,望向身后那虚无缥缈的夜空,“总之这几天时间里,那些东西卓克陀达都会帮我们准备,而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何念和跟那些村民打好关系。”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在这个不小的村子里找到何念,应该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饿了,今天去赵家也没敢吃那老贼准备的食物,咱们晚上吃什么?”温良收起思绪,扯着嗓子开始嚎,“食物都还充足,就是巧克力一块也不剩了。”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去县城超市买点给何念吧,温良心想,那小家伙貌似很爱吃甜食来着。   晚饭用那套看起来无用甚至还有些占地方的小锅煮了些面条,吃了一天一夜的冷食罐头,他们终于在李家大院中央的位置点起篝火,面条香味随着风飘出去好远,点点星火也给这座荒废已久的建筑添上些许生活气息。   饭后他们又用纸折了些纸元宝就地烧掉,那是烧给仅有一面之缘却惨遭毒手的老爷子,一想到白天他仅被一卷草席裹着扔在这里,避免怨气和一些不太必要的麻烦,他们折得很是虔诚。   一夜平静,到了深夜谢晋和纪端都睡着后,温良依旧熟门熟路翻上房顶,他对着一轮皓月独自饮酒,今夜美景依旧,但昨夜身旁相伴的小家伙却不知了踪影。   杯酒下肚温良咂咂嘴,这酒竟也变了味道,他有些无奈地收起酒壶,呆呆望向那月色放空自己。   转天清晨,院子里多了个包袱,他们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村里常见的布衣,最上面还有张纸条,即便没有署名,一看到那狗爬式的字体,就能猜到是李酉贵写的。   “换上衣服,融入村民生活。”短短两行字,纪端把那张扭曲字体的纸条放在桌上,随手拿起件里面的衣服。   先不说这衣服有多少个年头了,透薄的面料上带着一股子霉味,随便这么抖一抖就能肉眼可见的出灰。   “他是在开玩笑吗?”举着衣服扭过头,纪端满脸嫌弃,“只是老旧的话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这味道,认真的吗?”   “老纪,有你穿的就不错了。”温良挑了件最大号的,也不抖灰,在纪端近乎惊奇的眼神中直接套在身上,“村民嘛,哪有你这种少爷讲究,衣服能穿就行。”   说罢,他看到也已经套好衣服的谢晋,大力称赞道,“你看你谢叔,年轻人还是要多吃苦才行啊。”   无奈之下,纪端还是套上那麻袋一样的布衣,虽然脸色不那么好,但也没再抱怨什么。   早上七点,按常理是街上人潮初拥的开始,他们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八峒村主干道上,那里就是赵丼被那些村民拦下问话的地方。   人虽然不多,但街上已经开始有了吆喝声,大概是温良将一头白发藏在帽子里的缘故,他们走在街上竟然没被人认出来。   “果然你是最明显的标志。”纪端走在后面,打量着完全遮住白发的温良,这家伙驼着背,一身布衣不修边幅地穿在身上,要不是那比八峒村普遍村民都要高的个子,一眼望过去还真会以为他就是原住民。   他们走到一处冒着炊烟的早餐铺坐下,装作普通食客跟老板点了些吃食。   老板很热情,大概也是没认出来他们三个就是前些天进村的外来者,包子和粥很快端上桌子。   吃着包子喝着粥,三人的相同感觉就是这里与外面无异,都是东北地区特有的口味,就连老板本人都操着一口地道的口音。   在这里吃饭的人并不多,温良在看到老板闲暇下来时,边吃饭边和人家搭话闲聊。   “老板,你这包子有够新鲜,每天早上几点起来包啊?”   那老板正在收拾上一桌客人走后的残羹剩饭,听到这话也没太在意,随口回道,“三点就起来忙乎,最近不是又要举行祭祀了吗,大家都忙着准备,所以今天还没什么客人呢。”   温良噢了一声,故意吊着话题和老板硬聊,“你家包子这么好吃,他们光顾着忙祭祀,吃不到是他们没福气。”   “嗐,太正常不过了。”老板已经将盘碗收拾妥当,他看向温良他们所在的方向,突然觉得这三个人好像有些面生,至少在这边区域他好像没有见过,“……祭祀前嘛,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也要准备,所以自然不觉得客人少是件坏事。”   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老板似乎警惕起来,他捏着条抹布朝他们所在这桌走来,“小兄弟,你们三位家住在哪里啊?”   老板打量着他们三人的头发,并未发现有传闻中银白的发色,他似乎松了口气,将抹布扔到桌上,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听说最近村里来了三个外面人,还害了守墓老蒋头的性命,最近大家都在害怕呢。”   “他们为什么要杀人?”纪端耐着性子,他压低着声音,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不是说杀老蒋头的其实另有其人吗?”   “哪里另有其人,我看就是他们杀得!”老板撇撇嘴,表情生动地仿佛在跳舞,“听说那三人中有个白发的魔头,会些个奇怪的异术,村里五族的长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板声情并茂地讲述这那三个邪恶的“侵入者”是如何破坏村中平静生活的,而那三个当事人就坐在他斜对面的桌子上,听着老板口中他们自己都未曾做过的骇世壮举。   “……我们吃好了,怎么支付?”温良一本正经地抹着嘴角,就仿佛老板口中讲述的并非他们而是其他一些不想干的角色一样。   老板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支付宝,微信或现金,随便哪个都可以,一共25.8。”   依旧正色到表情没有一丝紊乱,温良向老板示意着微信支付界面,也不说什么,起身就走。   等到谢晋和纪端也跟着走远后,老板无意间看了眼付款方头像,他脸色变了变,再抬眼试图找刚才那三人,哪里还有他们身影?   只见那付款人头像,清晰可见的白色束发,一袭湛蓝色道袍加身,看脸型和刚才那人有几分相似,最奇葩的还是那微信名称:滴滴抓鬼温道长。   这分明就是传闻中那个在村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老板神情瞬间就慌了,他开始怪罪自己眼拙,不但没认出来还和对方搭上了话,就在他准备收摊逃回家时,桌上的一张纸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张纸片就压在刚才戴帽子那人的碗底,老板大着胆子将它拿在手里,发现那是一行十分标准好看的篆体。   “今有相遇,便是缘分。老板热情心善,是个会赚本分钱的人,我们并非传闻中恶人歹徒,不过是迫不得已,抱着一试心态前来八峒村求医治病。”   纸片沾上了少许油,透过纸张,老板看到背后好像还有字。   翻过来一看,那里赫然写着一行与正面风格截然不同的大字,“福寿无量天尊,祝您发大财。”   --------------------   温良:发财发财,祝您发大财 第一百零七章 八峒村(三十四)   “你刚才留下的纸条都写了什么?”等到拐进无人巷角,纪端这才问温良,“如果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又在纸条上扯皮了?”   即使被戳破,温良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反省之意,他双手背后走在最前面,口中还不忘振振有词地说:“那是扯皮吗?我发自内心的祝他生财,这是在助人为乐好吧。”   “助人为乐个鬼,你又不是没看到那老板刚才的表情。”纪端脸色隐约一变,他偏头避开两人视线,将喉咙间涌上的腥气吞进腹中,“……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策略吗?在大街上随机跟村民表达我们的‘善意’?”   “总得打破对咱们的刻板印象才行。”温良目视前方,他像是在寻找下个猎物般,眼神涌动着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顺着他视线望去,谢晋和纪端看到不远处分叉口有位背着筐干柴的老婆婆,那些有成年人腕口粗的干柴此时散落一地,她正费力地蹲下身,试图去拾地上那些干柴。   “这不机会又来了。”温良瞬间来了精神,也不等身后二人,他小跑奔向那位老太太,嘴里还不停叫着,“让我来,让我来。”   看着就差把乐于助人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的温良,纪端抽了抽眼角,他问谢晋,“这家伙平常在家里也不见得这么殷勤,他要是能像现在这样,也不至于把睡觉那张沙发造成猪窝吧。”   谢晋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纪端后背,小声道别说了,过去帮忙吧。   老太太个子不高,再加上有着很严重的驼背,她的背几乎要弯成九十度角,这也难怪她背着竹筐里面东西会撒出来。   她岁数似乎很大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倒是没有焦急,可能是她几乎没牙的原因,她干扁的嘴唇略微有些下陷,这让她看起来有些面无表情。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背着柴到处走动啊?”温良将地上柴火捡起,整理过后重新装回她的竹筐里,然后他就发现这老太太不仅没有牙,似乎连视力也都不太好。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太费力地抬头,面向前方的墙壁,她也许误以为那墙壁是温良。   “那个,其实他在那儿。”纪端有些看不下去,他和谢晋搀起老太太朝向温良,在触摸到她身体时这才发现,老太太身上没有什么肉,除了那层老年人软塌的皮以外,就是硬邦邦的骨头。   纪端快速和谢晋交换了眼神,他们比起温良要更先接触到老太太身体,而老太太却和他们这两天碰到的八峒村人不太一样。   没有健壮的身体,也没有附身的五仙,和普通人一样被岁月压迫弯下的躯体,眼前的她就像是在外面世界随处可见到的普通老太,尤其是让谢晋倍感亲切。   “她好像我已经过世的姥姥。”谢晋愣怔间,小声对纪端说道,“我姥姥还在世的时候,就跟她现在的模样差不多。”   姥姥是除了他妈以外对谢晋最好的人,当时病重时还出体了生魂回到家中看他,谢晋有些恍惚,嘴中话已经快过了思维,他不由开口叫道:“姥姥……”   老太太沉默了几秒,张口便道,“我哪里有什么外孙啊,现在就连陪伴至今的老伴都惨死了,在这个世上就独剩我老婆子一人喽。”   “家中也没有儿女了吗?”温良扬了扬眉毛,随手将老太太的竹筐过到自己背上,“走吧,我们三个送你一程,这是拿着柴火要去哪里?”   “要回家,谢谢你们啊。”老太太则是由谢晋和纪端搀扶着,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哪里有儿女啊,我和老伴一辈子没有孩子,这大半辈子都是我们两个互相照顾着走过来的,谁承想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他却先一步离我去了。”   老太太没牙的嘴部不停嗡动着,她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拉着搀扶自己的谢晋和纪端,几次都要潸然泪下。   可干枯的眼眶哪里还能再挤出泪水,唯一亲人的离去耗费掉她太多的眼泪,只有那抽搐的呼吸才能表达出老太太此时悲愤的心情。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就算世上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才行。”温良摆了摆宽大衣袖,仿佛在挥动拂尘般在为老太太开解,“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不远,就在村边的墓地。”老太太沉重地叹了口气,她像是把温良方才的话听进去了,这时候她察觉出不对劲了,抬起昏花的眼,她问,“你们不认识我吗?”   惊讶老太太反应敏锐之余,温良打起哈哈,“怎么会不认识呢,您不是守墓老蒋头的妻子吗。”   老太太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但温良这话却着实惊到了搀着老太太的谢晋和纪端。   两人同时看向温良,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墓的老蒋头,不正是被赵广生和高泉所害嫁祸于他们的黝黑老爷子吗!   “我怎么知道!就是听见墓地随口猜的,谁知道一猜一个准!”温良没有说话,他边比划边做口型,以防老太太察觉到他们就是传闻中杀害他老伴的嫌疑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交流。   因为何念的缘故,他们三人整体的手语水平都有了一个质的提升。谢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比划着问温良现在要怎么办。   “你不会真的打算跟着她回家吧?然后被发现“杀害”老伴的凶手竟在她身边?”纪端脸都要绿了,他手势打得飞快,“这样下去误会可就大发了。”   一时间无人继续前进,老太太眼神不太好,隐约间她只看到那三个人手快得跟跳舞一样,有微弱的风在身侧和前方飘起。   “怎么了吗?”她奇怪地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先跟过去了解情况。”温良停住手里动作,回答起老太太的问题,“没有没有,咱们走吧。我们今天也没什么要事,正好送您回家。”   一路走得心惊动魄,他们作为名义上的“前嫌疑人”护送被害人家属回家,这乍一看上去怎么想怎么奇怪。   旁敲侧击出老太太回家的路线,他们三个按照老太太的指示逐渐偏离了村中主干道,这和去卓克陀达家完全是相反方向,而且比起卓克陀达那边,这里的树木明显要稀疏太多。   道路两侧的房屋越来越少,等到水泥马路彻底变成细窄的土坡路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墓地。   与别名灵棺村不符的是,这片墓地与其说是墓,不如用坟地来称呼更为贴切。   大小不一的鼓包在还不及人小腿高的栅栏后排列,密密麻麻的让人眼乱,不同坟包上还盖着不同的彩色布,上面压着贡品和石头,似乎家属刚来祭拜不久。   这里看不见人,却处处躺满了人。   他们将老太太扶进坟地边缘那间很小的屋子,房屋是砖砌的,虽然外表破破烂烂,但看厚度应该很温暖,至少在寒冬能避过暴风雪的袭击。   屋内有炕,谢晋和纪端把老太太扶到炕上时,跑去院里放柴火的温良正巧进来。   看他脸色有点不对劲,谢晋忙打手势问他怎么了,而得到的答案也属实让人没想到。   “这里也有棺材,这座坟地里唯一的棺材。”温良捏了捏眉心,继续比划道,“可能是还没过头七,老蒋头的尸体还躺在那口棺材里。”   “小伙子们。”还没等谢晋做出反应,老太太又开口唤道,“能不能帮我老太婆倒杯水,今天背这筐木柴,简直快要我一条老命了。”   谢晋也只好停住动作,起身到桌边给她倒水。不到二十平的一居室内,没再有人说话,这让谢晋倒水的声音变得尤为突兀。   他不知道此时老太太心中作何感想,但只要想到无辜枉死的老蒋头现在尸体还躺在院子里,谢晋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   将搪瓷缸递给老太太,谢晋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听到老太太又一次开口了。   “小伙子们。”那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也不知是身体不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所致,老太太费力地咳嗽两声,“咳咳,你们不是村里人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谢晋恍惚觉得自己每一根汗毛都被惊得炸起,他手不自觉地抖动,刚倒满的水随着他的动作溅出了搪瓷缸子。   “我们家替人守了一辈子墓地,别看我老太婆眼花,但我脑子还好使得很。”   她勾起只剩一层皮的手指,敲了敲自己脑袋,“我记得村中每个人的声音和味道,但你们三个却很陌生……之前听说谋害我老伴的,就是三个外来的年轻男人吧?”   “婆婆,我们没有……!”谢晋想要辩解,但却被老太太抬手拦下,她先是接过谢晋递过来的水,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又抬起那佝偻如鸡爪的枯瘦手指,分别指向他们三人。   “我说了,我老太婆虽然眼花人也老了,但是我还没傻。”   估计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她刚开始只是说两句话,呼吸就有些费力,她大口喘息着,这才勉强恢复如初,“杀我家老伴的不是你们,而是另有其人。”   --------------------   温良:所以我们刚才比划什么?   纪端:比划了个寂寞。   谢晋:好丢人…… 第一百零八章 八峒村(三十五)   老太太的话让三人成功停下了动作,看着那张同老蒋头一样干瘦的脸,温良倒没觉得有多尴尬。抓了把蓬乱的头发,他干笑两声。   “哈哈,原来是认出我们来了,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知道杀害您老伴的人是谁吗。”   没有言语,老太太只是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说:“是啊,虽然听说你们在祠堂跟老蒋闹出点矛盾,但那不过是口角之谈,何必会严重到害他性命。”   她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睛看向前方,竟是比大部分正常人看得清楚事理,“我们老两口安安分分一辈子,只是老蒋这人比较死板,听说村里进了外人后,一根筋转不过来,杀了黑狗用血泼你们……是他先坏了规矩。”   老太太抬眼,发现三人面色都带着疑惑和不解,猜到他们应该是没明白这其中规矩所谓何物。   “杀狗在村里是禁忌,就更别说接狗血用来泼人,老蒋头应该是被人教唆了,要不就凭他那性格,怎么想也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招惹你们。”   “他出门前我从屋里出来,看到赵家的伙计正好从那边小路离开,之后他就去祠堂闹出了荒唐事。”   老太太情绪很低落,她知道这些隐情,但凭她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就算说出去估计也没人相信。   “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老蒋头,转天中午的时候赵家人抬着他的尸体进了院子,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破旧的玻璃窗子外,干枯尖锐的树枝随风摇曳,打在玻璃上发出诡异又刺耳声音,像是人用指甲尖在挠蒙着灰尘的玻璃。   “他们没有告诉我老蒋头的具体死因,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在村口老槐树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老太太颤抖着手,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水,颇为自嘲道,“我还是从街坊邻居口中,听说是那三个外人为了报复才致他于死地。”   “阿婆,不是我们……”看着老太太隐约泛起泪花的眼睛,谢晋想起已经去世的姥姥,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发现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有些不适时宜。   “唉,我知道不是。”老太太整理着情绪,她狠狠捏了把自己鼻子,再次发出沉重叹息,“你们三个找我,是不是也为这件事情?现在知道了我的想法,你们走吧。”   她颤巍巍地下了床,佝偻的后背让她走路模样十分蹒跚,外面从刚才起就狂风不止,她推开门,整个人淹没在黄沙中,“我还要为老蒋头守头七,这次连灵棺都救不了他的命。”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温良跟着她出了屋,两人身影顷刻间就被沙尘模糊了轮廓,只有被风几乎要打散的对话传进屋里。   谢晋也没有犹豫,拉着纪端紧跟着追了出去,他们用手掩面,防止被风刮起的黄沙吹进眼里,沙尘中温良和那老太太站在屋外的棺材旁,正在交谈着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听信村中谣言,反而是相信我们三个外人并没有杀你老伴?”温良半眯着眼睛,老太太佝偻的身躯还不及他一半身高,“还是说,你们老两口在这里,生活也很艰辛?”   老太太沉声苦笑,她抹掉卷入嘴中的黄沙,慢慢摸向装有老蒋头尸体的棺材,“生活哪有艰辛不艰辛的,都是熬过大半辈子的人,再苦再难,还能难的过孤身一人吗?”   她摸着棺材边缘,棺盖并未合上,探手伸进棺材里,触摸到的便是老蒋头已经凉透的身体。   老太太顶着风沙,在三人错愕的注视下,缓慢攀上棺材边缘,因为挨得很近,温良甚至能听到她骨骼活动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阿婆,你这是做什么!”谢晋看着老太太半个身子已经探入棺材,忙上前想要拉她,却不料被老太太一把甩开。   这瘦巴巴的老太太,这时候倒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别动我,我要躺在老蒋身边。”   她执拗地将另一条腿迈进棺材,坐在棺材里,她的嗓子因为灌入不少沙子变得沙哑,“我知道你们没有杀人,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你们走吧。”   “你不会是准备……”纪端的身体显然不适应这风沙,他急促地咳嗽起来,抓着谢晋衣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叔,谢叔,她不会是准备在这里结束自己生命吧!”   风中传来老太太支离破碎的轻笑,她干枯手指扒着棺材边缘,“既然你们发现了,那不如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温良,这个白发年轻人虽然看起来轻佻但应该是个能托事的,“你们帮我搬回来的柴火,能在我躺下后点燃吗?”   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会让人过于震惊,老太太继续道,“我和老蒋替别人守了一辈子土墓,到头来想体验一下火葬的感觉,我们不想最后变成那种东西。”   “先等等,我们可没答应要帮你自杀。”温良觉得头疼,他没想到他们明明只打算卖卖人情,结果却碰上这档子事,“还有那种东西?那东西是指什么?”   “你们很快就知道了。”老太太望着满天黄沙,她睫毛根部几乎要被密密麻麻的沙粒糊住,竟也不觉得疼,“每逢初七,那东西就会伴随着满天黄沙出现。”   她慢慢躺在老蒋头尸体旁边,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就是守墓人的命,这是守墓人的命啊。”   “不行!我们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   谢晋刚一张嘴,就被迎面而来的黄沙袭个正着,他干呕两声,将嘴里沙粒吐出,又扯着嗓子对老太太喊,“就算老伴去世了,你至少要带着对他的思念安度晚年,我们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就算了,反正也是可有可无的请求。”老太太沉闷沙哑的声音从棺材内穿出,“我只是恳求你们,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情,而我只需要躺在这里等着在地府和老蒋再相见就可以了。”   怎么会有如此倔强的老太太!   谢晋又惊又急,他想叫温良和纪端帮忙,可是这两人都没有动作,“我们合力把她抬出来吧,温良?总不能放任她一人饿死在这棺材里,是不是纪端?”   没有人回答,风沙呼啸地吹打着他们三人的身体,夹杂其中的石子打在棺材上噼啪作响,惹得人心情烦闷。   “说话啊,你们怎么不说话?”谢晋有点急了,便伸手自己去拉老太太,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温良拦住了。   “就像你说的一样。”温良在谢晋愣怔间将他的手摆回到自然下垂状态,“她如果一心求死,就算在我们把她抬出来后,依旧会选择再爬进去。”   “可是,总不能看着她等死啊!”谢晋惊讶于温良的过分冷静,也顾不得不断灌入口鼻的沙粒,他激动地摆动手臂,“把她带到熟识的村民家也好,把她抬出来也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   也许老太太佝偻着背的身影实在像极了他去世的姥姥,谢晋现在情绪十分激动,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温良,眼泪在无意识间夺眶而出,“你,你可是传说中的世卿真人啊!”   “谢叔,温良他……”   “冷静点谢晋。”温良兀自抬手按在谢晋肩膀,五指同时施力,无以言表的酸痛随着肩膀处蔓延到全身,“我只是名道士,无法左右一个人的生死,我能做到的,只是在确保对方还能回心转意的时候,进行必要的规劝。”   望了眼躺在棺材中反复重复刚才那句话、像是有些魔怔的老太太,温良反问谢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在老蒋头死后一心求死,为什么提出让我们火烧他们的棺材,她口中所谓的那东西又会是什么?”   “我……可是!”   风变得比刚才更加狂妄,击在脸上的沙石如同不规则刀刃,不停地在刮着他们脸上的嫩肉,谢晋被突然肆起都狂风刮得一个踉跄,口中的话不但没说出来,舌头好像还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狂风中似乎都变得淡了些,谢晋睁不开眼,他张开手臂去摸,随即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别动,你眼睛被沙子迷住了。”纪端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在他耳边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抽气,纪端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将怀中谢晋搂得更紧了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谢晋想睁眼,却觉得自己眼睑不知道何时糊上了一层沙子,磨得那层嫩肉生涩发疼。   “别说话,先别说话。”失去了视线,谢晋只能凭借感官意识感觉纪端在带着他向后撤离,随着吱呀一声响,他们似乎重新回到刚才那个不大的砖房里。   “用水,把他眼睛里沙子洗出来,包里还有瓶生理盐水,可能会疼。”这是温良在说话,谢晋胡乱摸着,终于摸到了桌角边缘。   随着铁盆碰撞桌子发出的声响,谢晋感觉有人扒开了他的上眼睑,他按照指示挺腰仰头,只觉一股冰凉的液体流进他的眼中,随即而来的便是会让人发狂的痛感。   谢晋本能地想张口喊叫,他突然想起刚才纪端的嘱咐,又忙用手去堵自己的嘴,他动作过于操急,以至于这次虎口处又传来血腥气。   不过这点痛比起眼睛算不了什么,他就保持着这一姿势,直到眼前恢复模糊的光影。   “好了,松嘴谢叔,清干净了。”纪端捧起那只被谢晋自己咬伤的手,将剩余的生理盐水浇上去用来消毒。   刚恢复视线的谢晋还没缓过来,他眼神有些失焦,直到看见温良站在窗前的背影以及窗外光景,他瞳孔这才猛然收缩。   --------------------   悄咪咪透露下,这里谢晋和温良对待老太太一心求死的态度,会对应八峒村结尾时的态度)   谢叔眼睛进沙子了,疼…… 第一百零九章 八峒村(三十六)   窗外黄沙在空中肆虐,漩涡气流形成大小不一的龙卷风在坟地扫荡,但这都不是足以让谢晋震惊的画面。   老太太刚才一直念叨的那东西,他们这下终于知道指的是什么了。   那原本排列在墓园中的一个个坟包,此时开始松动,结实的黄土裂出无数道缝隙,伴随着狂风呼啸,一只只苍白腐败的手从坟包中探了出来。   没有任何类似于野兽般的嘶吼,那些不似或许的人……姑且称它们为人的东西,在从坟包中爬出后,伫立在龙卷风中。   “那些,那些是什么?”眼眶还干涩得发疼,谢晋没敢揉眼睛,而是掐向自己大腿,真实的痛感让他尤为清醒,他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做梦,“诈尸?这难道是集体性的诈尸吗?”   “嗯,这就是蒋氏老太口中的那东西吧。”温良转身朝他做出噤声手势,“嘘,小点声,现在还不确定八峒村的这些东西和我平时打交道的僵尸有什么区别,尽量别发声音,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温,你看外面。”纪端压低声音,手指向窗外,示意温良转头去看。   下意识跟着照做,温良挑了挑眉毛,“嚯,都看过来了啊,看来果然是靠听声辨位的。”   窗外暗黄色的天空下,那一具具尸体就站在那里,它们的脸齐刷刷对向他们所在的砖房,无神腐烂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被死死盯住的错觉。   狂风依旧在咆哮,谢晋凭借理智把纪端拉到自己身后,鸡皮疙瘩不知何时已经遍布全身,他颤抖地说:“难道,难道老阿婆口中守墓人的下场,就是会变成这种东西?”   寒意从头贯彻到脚,一个大胆想法不由自主蹦了出来,谢晋脸有些扭曲,“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守得这个墓,其实是历代守墓人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刚才老阿婆请求我们在她自杀后火葬她和老伴,一定要火葬的理由,会不会也是因为那个?”   “我看可能性很大。”温良朝谢晋竖起大拇指,给予最中肯的回答,“逢初七会现身的那东西,今天是初几来着?”   他看向手表,电子屏幕上赫然写着初七,温良转身朝两人咧咧嘴,“她只说初七那东西会现身,没说这东西什么时候会走,对吧?”   “嗯,没有说。”纪端点头,他目光一直死盯窗外那些诡异站立的尸体,“而且那些东西似乎正在向这边靠近。”   “卧槽?移动多少了?”温良将脸贴到窗前看,糊满黑乎乎污垢的窗子根本无法看清窗外尸体模样,温良向后缩了缩下巴,发现只有盯着那些东西很长时间才能发现其实是在移动。   “具体的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米距离了吧,移动速度不快,我们要趁机会跑出去吗?”纪端看了看他们必行带的东西,再想到窗外那迷人眼的黄沙,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们必行是为了融入村民生活,所以几乎是轻装出行,除去刚才那给谢晋洗眼睛用掉大半瓶的生理盐水,就只剩温良那盒常备在身边的大黑药丸子。   “你怎么去哪儿都带着这个!”纪端已经无力和温良拌嘴,他撕下身上布衣下摆,折成简易的面罩给谢晋戴上。   布衣的料子密度性并不好,这在此时倒是成为了对他们有利的条件,透光的布料不仅能让他们在蒙住脸不被风沙袭击的同时,还能看清前方道路。   “其实我并不是很赞成这个提议,因为外面那些东西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难免会和传统意义上的僵尸习性有出入。”   话虽这么说,温良却包的比谁都要严实,他的上衣简直要成一片碎布,头顶着酷似阿拉伯头饰的防护。   将充当面罩的那块布于脑后系紧,温良最后一次嘱咐,“一会儿跟紧我,掉队撞进尸体怀里,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情。”   “等下,那蒋氏……”谢晋还是担心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如果就这么不管他们,是不是最终也会变成外面那些东西?   “你们不用管我,快走吧。”窗外传来老太太那已经走音的声音,也许是被灌入太多沙粒的缘故,听起来像是老年男性发出来的沙哑声音。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离房子最近的一具尸体动了动,以很快的速度扑向窗前那口棺材,那种扑行速度和姿势,比起人更像是野兽。   有更多的尸体快速冲过来,乌泱泱的一片,同时挤向棺材。蒋氏和老蒋头被压在最下面,很快就被尸群吞没。   三人正要推门的动作被这番情景打断,温良沉默着看向窗外那还在涌动的尸体们,果断找来门栓从内将门锁死。   “还愣着干嘛,想出去挨群殴?”温良给纪端使眼色,两人轻手轻脚搬起那张沉重的老木桌,抵在那门的后面。   现在屋内的唯一出口就是那两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子,薄薄一层看着经不起任何重击。   “它们……它们是把蒋氏和老蒋头吞掉了吗?”谢晋站在窗前,他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不时有挤不进棺材的尸体被推搡到窗前,那些腐烂的脸黏在玻璃上,腐肉借着力道留在窗上,尤为让人反胃。   “应该不是。”看着纪端把谢晋带离窗前,温良找了张破板凳坐下,“如果坟包里这些尸体真是历代守墓人的话,那它们现在做的,也许是在同化。”   同化……谢晋跌坐在那灰朴朴的床上,也就是说等到尸潮散去,蒋氏和老蒋头也会成为它们其中一员,没有活着时候的思维,有的只是本能的听声辨位,和扑上去的行动力。   “这不就是丧尸吗?我在米国电影里经常看到。”纪端巡视四周,在墙角边上发现一只印着牡丹花的暖水壶,打开后确认里面水无异味可以饮用,这才用刚才用来装生理盐水的瓶子倒了杯给谢晋喝。   温良不以为意,依旧抱着他的酒壶平缓心情,“看着是像,但是在某些程度上又有着微乎其微的变化。”   “就比如说,它们和丧尸的区别在于,有着集体性意识,以及类似于猛兽般的扑杀速度,硬要说的话有种僵尸和丧尸结合体既视感?”   大咧咧坐在板凳上,温良边说边举着手机飞快敲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西湘一带赶尸,就是用了巫术控制尸体统一行动,类似于这种感觉。”   窗外尸体们不断拍打玻璃,温良依旧不为所动,抱着酒壶边玩手机边喝酒,“今天咱们是出不去了,毕竟当着人家的面占据这间安全屋,就这么出去了肯定要挨群殴。”   将手机抛给纪端和谢晋,他吊儿郎当地说,“已经联系李酉贵了,他说让我们在这里待到第二天天亮。”   原来刚才不是在玩手机,纪端瞥了温良一眼,心想这家伙就算再怎么心大,也不至于在这种火急火燎的时刻玩手机吧。   正想着,他不小心碰到了温良手机的切换屏幕键,手机页面一下子变成了……开心消消乐?   纪端沉默地将界面切回聊天窗口,他不想再搭理温良,毕竟能在这种情况还有心情喝酒的,能是什么正经玩意儿吗。   “李酉贵竟然会担心咱们安危?这点我真没想到。”纪端靠在谢晋身旁,翻过温良和李酉贵的聊天记录,他发出感慨,“我有点相信他是真的想去外面世界走走了。”   聊天记录里,那个看起来贼眉鼠眼一脸贼像的李酉贵竟然像个老妈子一样问东问西,比起他温良就敷衍多了,时不时一个嗯嗯和表情包,连纪端看了都觉得无语。   “你们去哪儿不好,偏偏去那块坟地。”李酉贵这样说道,“那些坟包里埋着的全是在请仙上身后梗死的人,以及历代守墓人。”   “那里根本就没有村里人去,据说每逢初七那些尸体会从坟包里爬出来,站在自己坟头让怨念与其他尸体同化,慢慢地就成为了一体。”   “你们看到的尸群,其实共用着同一个简单思维,所以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李酉贵在发完这段话后,还加了一个黑脸表情包,“等到初八天亮,它们自然就会返回坟包,所以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去。”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晚,还要忍受着窗外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不断骚扰?”   纪端将聊天页面划到最下面,是温良难得正经的回复,“有何念的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再等等。”这是李酉贵回复的结果,让一个村里人插手介入,都暂时没能找到何念消息,那这半大青年还能去哪?   纪端偏头看向谢晋,男人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表情虽在隐忍,但不难猜到他心中担忧。   将手机抛还给温良,纪端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脸盆,用香皂洗净其中一条用来充当面罩的麻布。   做完这一切,他又鼓捣起这间屋子中仅有的那几件电器之一,用热水壶烧煮一脸盆的热水,然后将洗净的麻布浸泡在里面,等待变得温热滚烫。   “谢叔,过来一点。”纪端龇牙咧嘴地将多余热水挤出,将那条尚有余温的布敷到谢晋眼睛上,“这样会好受一些。”   --------------------   温良:开心就要消消乐 第一百一十章 八峒村(三十七)   毛巾反复浸湿了好几回,直到那盆热水彻底变凉,谢晋这才觉得干得生疼的眼睛稍微有所好转。   又经历一遍生理盐水的洗涤后,他双眼通红地靠在墙边,视线几乎恢复正常,他看到窗前温良正在抽烟,身边还有两个不及温良腰高的小豆丁。   “潼潼钰钰出来了?”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谢晋讶异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纪端已经把水盆放回原位,甩着手上水盯着谢晋看。   “刚才就出来了。”纪端把身上所有口袋摸了个遍,最终只找到一颗变软融化的巧克力,他把巧克力递给谢晋,“看来外面那些东西有些棘手。”   谢晋接过那颗巧克力,他并没有立刻吃掉,虽然饿过饭点让他的胃口有些难受,但这对早就习惯饥饿的谢晋算不上什么。   将巧克力小心翼翼用纸巾包好,再放进口袋里,谢晋打算等再见到面后把它当做谈不上惊喜的小礼物送给何念。   “以防万一,如果我们三个夜里都睡着的话,他俩还能守个夜。”温良头也不抬地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忙什么要紧事。   谢晋下意识望向窗户那里,玻璃上糊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纸,虽然窗外人影不断闪过,但好歹挡住了那些渗人的视线。   “我刚才弄得,还可以吧。”纪端从后面走过来,站在窗边原本放置桌子的位置。   他看着温良不断敲击手机屏幕的动作,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将温良手机抽走拿在自己手里。   “Unbelievable!”手机正巧蹦出一个可爱的机械声音,纪端捏着手机,顺势看了眼当前界面,“我说老温,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依旧是开心消消乐,竟然都玩到了五千多关,纪端看着温良那张无辜的脸,觉得自己都要无言以对了。   “生活得找些乐子嘛。”温良耸耸肩,从纪端那里抽回自己手机,他指着窗外,理直气壮地回道,“再说现在也出不去,要不我来代替你?你把谢晋给我,我来给他洗?”   “不可能。”纪端自然不会答应,看着温良再次沉迷于游戏,他又把谢晋带回到床边,“睡觉吧,要保持精力。”   这里显然只是间用来睡觉用的屋子,厨房应该在别的地方,当然就算找到厨房和食物,他们吃不吃也得另当别论。   忍着饥饿躺在床上,被褥中的螨尘味和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刚才专注力全在眼睛上,现在疼痛渐缓,味觉开始恢复了正常。   谢晋感到身边一沉,纪端挨着他躺了下来,胳膊熟门熟路地绕过腰,轻轻将谢晋搂住。   想到温良就在不远处玩游戏,谢晋怎么躺怎么不自在,他有些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拍拍纪端,希望青年能有所收敛。   但纪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在感受到谢晋的抗拒之后,反而变本加厉地用了力气,将谢晋紧紧搂进自己怀里。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怕什么。”嗅着谢晋后颈,纪端将那股淡淡的味道记在脑子里,他用鼻尖蹭了蹭谢晋后颈出突出的颈椎椎体,“我想抱着你睡。”   温热鼻息喷洒在后耳根上,纪端用几乎是轻哼的声音说道。撒娇的语气,温热的躯体,这让谢晋一下子僵住了身体,任由着青年像熊一样把自己包裹住。   纪端不常像这样直白表达黏腻的情感,但每次黏糊糊向谢晋撒娇的话,他总能得到想要的。   “睡吧,明天就能出去了。”将嘴贴在谢晋耳后,像是在进行一个很长的轻吻,纪端抬手合上谢晋眼睛,“睡吧。”   感受着纪端体温,谢晋起初并不能安心入睡,尽管青年并没有发出梦呓,但无论是搂紧他腰的手臂还是贴在耳后的嘴唇,那温度在他的错觉下简直在发烫。   不,也许发烫的是他自己也没准。但在数小时的黑暗里,谢晋的心情逐渐恢复常态,困意和乏意双双袭来,以至于饥饿感都变得不再那么明显。   他在黑暗中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直对着床的玻璃窗子开始发出阵阵拍打声,伴随着破开黑暗的淡淡金光,谢晋再次从昏睡中惊醒。   眼前一幕简直让他头皮发麻,糊在窗子上的那一层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干透掉落,在斑驳纸屑的缝隙中,外面那些尸体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且开始不断拍打起那两块脆弱不堪的玻璃。   谢晋看到温良在那里堵窗,连忙也想起身过去帮忙,但腰间手臂却比入睡前沉重许多,谢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叫纪端起来。   “纪端,纪端!”急促的两声,青年没有丝毫回应,他依旧保持着刚才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就像一具尸体。   意识到纪端的不对劲,谢晋忙扒开那条沉重的胳膊跪到纪端面前查看,鼻息和心跳虽然都比较微弱,但好在没有完全停止。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变故,纪端不可能听不到动静,也从来不会像这样昏睡不醒。   唯一的可能,就是诅咒。诅咒开始蔓延,导致身体机能出现不正常现象。   “温良!纪端身上的诅咒又开始扩散了!”尽可能让青年身体放平整,谢晋一边翻看纪端瞳孔一边向温良说明情况,“这次昏迷不醒,没有流血,心跳呼吸和瞳孔也都正常!”   “昏迷不醒?在这个时候?!”温良张罗着潼潼钰钰化作黑雾去挡那些尸体的视线,忙碌间仓促回头看了一眼,“老纪还活着吗?”   “活着!就是情况有点不太好,会不会跟我们待的这地方有关系!”谢晋将纪端上半身抱在怀里,他看着黑雾外那些涌动的尸潮,“还是跟他们有关系吗!”   “不知道,不过还活着问题就不大!”温良一指窗外尸体,也不再刻意控制音量,“而且我觉得眼下最主要的是别让这些东西进来,安全屋要是没了,咱们谁也别想活到天亮。”   黑暗中传来衣服撕扯的声音,温良摸出手机打开手电模式,原来他是把裹在外面那层本地人的常服彻底撕开了,露出里面他自己的衣服。   “我把潼潼钰钰留在这里,一会儿我自己出去引开它们,你一定要抓准时机关门,别让任何东西闯进来。”   温良束起他那头凌乱白发,里面穿着的也是方便行动的冲锋衣而并非平常道袍,“我数三个数,你就准备关门。”   “等等,那你呢!”想起外面那些行动诡异的尸体似乎有些同化能力,就算是温良,谢晋也不敢保证他会不受到伤害,“你怎么办!它们数量那么多,你怎么回来!”   温良突然笑了,他看眼手表,脸上的镇定很难不怀疑他是装出来的,“对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一分,外面天已经有亮的趋势。”   这话一出口,谢晋瞬间就明白温良是要做什么了,“这太胡来了!就算是你,在躲避这种数量的尸群情况下一直跑到天亮,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我可没有那少爷娇气。”温良在门前活动起筋骨,他脖间挂着的骨笛飘出一股淡淡血色薄雾,将他整个人缠绕在其中。   是曲婉!谢晋瞪大了眼睛,隐约在血雾中看到女人恢复如初的脸,表情却是比之前要更加怨念。   “在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温良卸下门栓,将其递给谢晋,他再三嘱咐道,“切记动作一定要快,不止是窗户前,门口肯定也都是那这玩意儿,让潼潼照应你,一会儿关门速度一定要快。”   “……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谢晋快速看了眼曲婉,被当做养料浸泡在红蛇坛后的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强了,那层血雾很好的控制在温良周身,就像一层薄薄的红色血纱。   “别担心了,天亮我就回来,在此之前保护纪端的人可就只剩你自己了。”温良抓住门把手,开始了最后的倒数,“三,二……”   “一!”他快速冲出砖房,与此同时身后的谢晋用尽全力去关那扇沉重的破旧木门。   仅仅是零点几秒的时间,一张腐烂的怪脸就从门缝探了进来,那张脸上的腐肉就像融化后的液体,不断在向下流淌滴落。   “呀啊啊啊!鬼啊!!!”随着尖锐的叫声,钰钰抬起小短腿猛踹那张怪脸,她脸上说不清楚是嫌弃还是厌恶,又或许带着几分惊恐,但物理攻击似乎对那怪脸并不起效。   “我就不信了!”她清脆的声音变得高昂,以自身为引,她卸掉自己半只手臂,纸扎手臂在一瞬间化成纸灰,飘向怪脸的同时,熊熊烈火猛地燃烧起来。   “谢晋谢晋快关门!”趁着怪脸痛嚎着向后倒去,谢晋在钰钰的帮助下,两人一起合力插回门栓。   屋外群魔乱舞,有大部分的尸体似乎被温良引走了,只剩下小部分还趴在被黑雾笼罩的窗前向屋内观望。   谢晋长舒一口气,他的心还在吊着,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他还是很担心温良那边的状况。   --------------------   温良:不用担心,我的战斗力和消消乐闯关一样强(跑远)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八峒村(三十八)   “谢晋谢晋,他怎么了?”屋外依旧动静依旧,但潼潼钰钰似乎并不怎么担心,钰钰蹲在纪端旁边,端详着青年的脸,问谢晋。   “可能是诅咒复发的原因,我不知道……”谢晋有些心神不定,两头状况同时牵动着他,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温良那边尸体数量比这里要多,虽说有曲婉跟随,再加上他自身能力不用过于担心,但人的体力终究还是会有极限,现在离天亮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再次探了探纪端鼻息,谢晋抱着纪端靠坐在床边,像是看出他的担忧,钰钰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别担心,臭道士虽然平时不靠谱,但要是动起真格来,他还是很强的。”   “是啊,不然我们两个也不会跟他那么久。”潼潼在确保窗户不会再被那些尸体窥探后,化成人形向床这边走来,“相信那家伙吧。”   被两个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孩子安慰,倒是有种奇异的感觉,谢晋勉强笑笑,突然想起眼前这对童男童女的身世,那笑容一下子就僵在脸上。   他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开口,但这无疑是在两个小孩的伤口上撒盐,而且极有可能会刺激到他们。   还是算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吧。谢晋心想着,向潼潼钰钰招招手,“要不要过来?大家靠在一起的话,也许会更有安全感。”   钰钰似乎很喜欢他,于是第一个吞掉鞋子蹿上来,潼潼相比较起来就很傲娇,但实际行动却与他说得话有所出入,“哼,害怕了就直说嘛,我自然会上来陪你。”   结果同样还是爬上床靠在谢晋身边。   他们保持着肩并肩的姿势,谢晋怀里还抱着纪端上半身身体,一直等到了天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那糊在窗户上的碎纸缝隙,钻进这间不大的屋子里,谢晋双眼熬得通红,即使他再怎么困,也一直保持死盯门口的动作,生怕错过温良回来。   窗外那些东西在太阳刚冒头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谢晋谨记温良离开时的盯住,没有任何行动才是对温良最大的帮助。   一直等到快七点,敲门声让谢晋本就紧绷的神经狠狠跳动,但紧随敲门声响起的那个熟悉声音很快就让他反应过来,是温良回来了。   谢晋怀里抱着依旧不醒的纪端,一时间没法下床开门,潼潼看到后自觉跳下床拉开门栓,把外面的温良放进屋来。   “跑了好几个小时,真是累死我了。”话虽这么说,温良气息却不见半点紊乱,除了束在脑后的头发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被抓了一把,头发凌乱地散着,他的衣服上甚至连抓痕都看不到。   趁着潼潼忙前忙后给自己端水的工夫,温良走到窗前,他见纪端依旧如同昨夜那般沉沉地睡在谢晋怀中,不由皱起了眉头,“从我出去到现在,他没醒过?”   “嗯,没醒过。”谢晋拨开纪端鬓角碎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他表情上有种颓然感觉,“呼吸心跳我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查看,但就是不醒。”   抬眼望向温良,通红眼底带着泪痕,谢晋显然很无措,他紧了紧怀中纪端,用颤抖声音问道,“温良,你说…你说纪端是等不到,不……他一定能等,祭祀是最后的希望,纪端答应我要等的。”   温良没有回答,纪端毫无征兆地陷入昏迷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肯定与诅咒蔓延有关。   “让我看看。”收起方才笑脸,他正色探手摸向纪端颈间,的确如谢晋所说,脉搏还在,表现出得症状也仅仅只有昏睡不醒这一点。   沉默半晌,温良大手摸遍全身,掏出那只装着药丸的木匣子,那颗被他称作“伸腿瞪眼丸”的黑色药丸只剩下最后一小块,温良将其撮紧实些,然后递给谢晋,“你来喂他吃进去。”   谢晋望着那枚黑色药丸,并没有直接拿到手里,时隔几个月,他终于开口问出那个问题,“这个药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吃了那么多次也没有什么效果?”   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被问到这种问题,温良叹了口气,捏着药丸的那只手在谢晋面前晃了晃,“还记得王仲吗?他梦寐以求炼制一辈子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   谢晋没太听明白,诧异地眨着眼睛,他又听温良继续说,“这颗药丸是以我自身的精、气、神为大药炼成,虽然没有那所谓的长生不老功效,但凭借它来吊住一个人明明,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可以向你肯定,纪端之所以能撑过这段时间,有很大原因是依靠着这颗丹药。”再次将只有拇指盖那么大的丹药递给谢晋,温良满脸正色,“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信不信要由你。”   看着静躺在手心的黑色丹药,谢晋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他思考片刻后还是将药送进纪端口中,也顾不得温良还在旁边,接过潼潼端来的杯子,用嘴将水渡给没有吞咽能力的纪端。   等再次起身时,他脸上多了可疑的红晕,在温良玩味眼神中,谢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当时不是还塞给王仲一个药丸吗,说是什么内噬丹?总觉得和这颗丹药长得很像。”   “那个啊。”温良突然嗤笑一声,他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险些没大笑出来,“只是普通的六味地黄丸而已,王仲那家伙看着那么虚,我就想着给他补补不是?”   这还真是……离谱,望着为当时行为而得意的温良,谢晋干笑着附道。   不过还好,幸亏当时温良只是抱着恶搞的心思,没有真塞给王仲这颗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丹,不然得逞那老混蛋的愿望,可就太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孩子们了。   怀中传来细微动静,谢晋忙低头查看,发现纪端在服下药后的这几分钟后已经慢慢转醒。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抱着纪端看着这幅虚弱模样了,嘴唇下意识颤抖,谢晋突然紧紧抱住青年,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纪端拴住,再也无法离开自己。   “坚持住啊老纪。”纪端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并非谢晋所说,而且来自于突然把脸凑过来的温良,“你药没了,最后一块就在刚刚被你吃下去了,你得努把力坚持到祭祀开始啊。”   察觉到谢晋视线,温良干脆掀出老底,“那丹药又不是批量生产,你们知道仅仅那一颗就浪费我多少精力和心血吗?是世间仅有的一颗诶!”   “对不起。”谢晋明显眼中带上了失望,他轻声向温良道歉,“谢谢你,把那么珍贵的丹药拿出来给纪端治病。”   “说什么呢,再珍贵的丹药哪有人命重要。”温良倒是毫不客气,他敲了敲纪端旁边的床板,“哥们儿够意思吧?”   “够。”纪端活动着发木的身体,从谢晋怀中支起身体,望着大畅的木门,阳光从外面毫不吝啬地侵入,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束。   “现在情况怎么样?”揉了揉发沉脑袋,纪端觉得自己记忆似乎出现了短暂的缺失,“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昨天晚上我昏过去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中温良坐在窗前玩消消乐,但醒来却发现紧闭的木门却大开,也就是说温良很有可能是刚刚从外面进来。   捏着自己太阳穴,纪端有些困惑,昨夜自己明明抱着谢晋入睡,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怎么就突然诅咒爆发,自己也紧跟着陷入到那该死的沉睡?   “是哪里还难受吗。”冰凉的手轻轻拉开他那几乎是自我摧残式的手指,谢晋代替纪端揉着太阳穴,一边轻声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半夜我被拍窗声惊醒,看到温良和潼潼钰钰正在对付窗外的群尸,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意识了,虽然有着心跳和呼吸,但不管怎么叫你都无法醒过来。”   感受着谢晋手指仍在轻微发抖,纪端无法想象在昨夜那个惊险时刻,谢晋抱着昏迷不行的自己会有多么无助。   “不过后来多亏温良,他独自一人出去将尸潮引开,这间屋子才没有没彻底攻陷。”正上方传来男人劫后余生般的长叹,纪端望着他上下滚动的小小喉结,听他对温良说,“那些尸体呢?”   “都钻进坟包了,一个个的像是会打洞的老鼠一样,天亮之前溜得比谁都快。”温良愤愤道,他踱步到门前,“你们没有体会到我那时的感受,被一群死物追了将近半宿时间,结果天一亮它们转身就跑,完全没有任何留恋。”   “难不成你还想抓一只,和它共舞一曲?”纪端没有依靠谢晋的搀扶,自己起了床,拍打着身上那股老人味,他揶揄温良。   温良闻言脸色大变,忙摆手摇头:“别,我再怎么也没你这么重口,和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尸体共舞,可真有你的。”   两人像以往那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谢晋心情却愉悦不起来,他望着打进屋内的那束阳光,突然开口问道,“蒋氏和老蒋头呢?昨夜之后,他们又去了哪里?”   --------------------   今天颈椎好痛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峒村(三十九)   照昨夜那种情况来推测的话,那对老夫妇恐怕早在温良冲出房门前就被那些怪异的尸群同化了,想起蒋老太太昨夜对他们的请求,谢晋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应该还在棺材里,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迎着那束打进屋内的阳光,温良再次来到屋外,龙卷风过后的坟地里一片狼藉,尽管有些坟包还勉强维持着之前模样,但大多数已经坍塌成散落的土堆。   任谁也想不到,那些土堆之下还盘踞着怪异尸体,跟在后面出来的谢晋甚至在离自己最近的土堆下发现半只没缩进去的灰白色脚。   “这些东西……跟旱魃有关系吗?”纪端也看到了那只脚,这让他不由想起章驰家小区槐树下那具同样会移动的尸体。   “怎么说呢,半差不差吧。”温良上前踢了踢那只灰白色脚,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只脚跟尸体没有区别,没有移动也没有意识。   温良用脚尖点地,颇为嫌弃地蹭着与尸体接触过的鞋面,“这些玩意儿与旱魃有所不同,过了初七就跟尸体一样,没有行动能力也没有意识,也不知道这村子里特地养他们有什么用处。”   “温良,蒋老夫妇去哪里了?”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材,谢晋脸色有点不自然的苍白,“如果说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对应着一个坟包,那他们两个又会躲去哪里?”   “没了?这不可能啊。”温良也看向那口棺材,勉强能躺进两个人的棺材内确实空无一人,如果仔细看的话回到棺材边缘处有很多道新鲜的抓痕,那是昨夜尸群往里挤时留下来的痕迹。   “李酉贵不是说过了初七尸体就会恢复原样吗?那正常来说他们会在这里没错,难不成是跑去跟其他的抢占坟包了?”纪端身体刚有所恢复,他脑子还混乱着就强迫自己跟着思考起来。   温良没有说话,他看向墓地周围,半人高的篱笆墙上枯枝缠绕,昨天替蒋氏背回来的那堆木柴就在门口出堆着,此时散落一地。   “等等,昨天这堆木柴我是用麻绳捆好的,怎么开了?”温良察觉不对,连忙过去查看,他绳索绑的结结实实,凭借昨晚那阵龙卷风是吹不开的。   那条被他用来捆绑木柴的麻绳就静静躺在地上,原本完好无损的绳子断成两半,断口处还有牙齿磨过的痕迹。   “不是吧。”温良捡起绳子给谢晋和纪端看,“这明显不是野兽所为,不管是从这个迟钝的咬痕还是磨损出的血液来看,这都应该是人为。”   但昨夜除了他们三个,哪里还有其他人?尸群只会攻击活人,所以剩下唯一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那对老夫妇干的。   “他们咬绳子干什么?难道在被同化前还保留一点自我意识,想用这绳子捆住自己避免会伤到我们?”   谢晋憋了半天,只想到了这种可能,他似乎也觉得这想法有些不太靠谱,摇摇脑袋自己就否决掉了。   “这条绳子是我的,别看它平平无奇,这其实是一个可以用来辟邪的低阶法器。”温良把麻绳正端对准两人,露出那粗糙麻绳内部几乎不仔细看就察觉不到的五色细绳,“他们之所以会咬断绳子,恐怕是为了离开这里。”   五色绳可以辟邪,谢晋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皱起眉毛,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那蒋氏和老蒋头会不会……已经跑出这个墓园了?”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兀自在他们中间炸开,温良从口袋里摸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李酉贵。   “你们在搞什么幺蛾子!”电话一接通,就是李酉贵劈头盖脸的呵斥,他那边似乎很嘈杂,有人在喊救命,隐约还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   “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温良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忙招呼谢晋和纪端往墓园外面走。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李酉贵很生气,他声音都有些变调,“我可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是倒霉神吧,怎么去哪儿都能引起事端!”   “到底怎么了,好好说话。”温良可没心情跟李酉贵扯皮,他听到那边不断传来惨叫,显然是发生了异常,“难不成有东西闯进村里了?”   “我操,你怎么知道!”李酉贵在那边没忍住爆了个粗口,他回过神来想想又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你故意的?”   “怎么可能,我们在这边清点人头,发现少了两个,所以真是跑去村里了?”   温良朝谢晋和纪端二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两个跟紧自己跑起来,从墓园到村中主干道有点距离,他们跑得并不算太快,只听电话里李酉贵又说。   “你们昨晚都干了什么!蒋老太太和老蒋头怎么都尸变了,还闯进村里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怎么知道!昨晚那群尸体跟大灰耗子似的追了我半宿,我哪有功夫在搞幺蛾子!”温良带头开始跑起来,手机听筒中传来他比平常要略重的呼吸声,“你现在在哪儿?”   李酉贵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了半晌他才回道:“赵家附近的巷子,它们估计是冲着赵家来的!”   他还想再说更多的信息,手机却传来通讯结束后的忙音。温良挂断电话,将手机随便揣进口袋,他稍微减慢了速度,等到身后两人追上来才道,“蒋老夫妇去赵家了。”   “估计是为了报仇,老蒋头十有八九是被赵广生杀害,所以怨由心生就算尸变也要去报仇,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破开初七定律的,但我估计情况不会太乐观。”   拍了拍纪端的肩,温良眼中闪过一丝顾虑,“老纪,不知道你身体能不能撑得住,但这次村中异乱必须要我们三个同时到场。”   “是为了给村民留下好印象吗?”谢晋似乎听明白温良话中意思,能在这种时候还试图将异乱为自己所用,也只有温良这种跳脱性思维能够想得出来。   在看到温良点头的同时,纪端感受到两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攥起拳头在温良大臂上方碰了碰。   “别担心我,刚才不是都吃过药了,跑快点吧温良,你不是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显身手吗?”   等到温良不放心地扭头向前面加速后,他又拉住谢晋的手,“我们也跑快点,虽然不能像那家伙被追一夜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但至少在我身边我能护住你。”   纪端拉着谢晋向前追温良背影,他沉重呼吸和随风凌乱的深褐色头发,以及与这副强壮身躯截然不同的实际状态,无时不在提醒谢晋青年其实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尽头。   “不行,我不能让你……”谢晋嘴里低声嘟囔着,突然用力回握住纪端的大手,那只手不似平日温热,就好像体温在随着青年生命在逐渐流失。   “我不能让你在继续保护我,这次要反过来,一会儿你就躲在我身后,不管碰到什么危险你也不要挡在前面。”   “谢叔,可是……”   “你听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晃眼看岔了,纪端在谢晋脸上看到了几乎没有看到过的严厉表情,“我失去了太多东西,不能到最后连你也弄丢,这次你就听我的吧……好吗?”   谢晋大口喘着气,似乎奔跑的同时说话让他身体非常不适,纪端刚想拉他停下稍作休息,可却被他摆手拒绝,“……继续跑,我没事!都快看不见温良的背影了,得尽快赶上他才行。”   说话的同时,谢晋一边还捂着腹部,看着男人脸上隐忍表情,纪端猜测他应该是岔气了。   但谢晋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上排牙齿紧咬下唇,谢晋拒绝纪端休息的提议,拽着青年往温良消失方向奔去。   这场并非如他们所预料到的意外事故,无疑是让大部分村民认识他们的一场“好戏”,绝不能错过。   等到他们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李酉贵说得那个地方时,发现尸变的蒋老夫妇以及绝大多数村民都移动了方向。   赵家附近就有个平坦的广场,正中央矗立着五块石碑,上面均雕刻着五仙模样。此时那个似乎用来纪念的广场被围观村民围得是水泄不通,隔着人群谢晋和纪端都能听到里面穿出的阵阵低吼。   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像是野兽被逼上绝路后,绝望而又愤怒发出的怒吼。   “你这是干什么?”是赵广生的声音,他似乎在质疑某个人的行为,听起来很是愤怒,“还不起开让我杀了它们!”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谢晋几番想从中间缝隙挤进去,可无奈这些常年生活在深山中,生活起居完全是靠自给自足的村民,体格子壮得让他完全没有机会。   “小心!”纪端抬手替他挡下前方人无意间的肘击,正当他打算劝说谢晋这里让他来的时候,人群内有一个声音响起。   “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不要害怕。”温良不知什么时候挤进了包围圈,隔着人群谢晋听到他扬声说道,“我身后这两位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尸变后的蒋老夫妇。”   --------------------   挑战四十章内结束剧情失败   最近一时兴起准备摸鱼攻组西装,纪端已经画好放微博了,阔以去康康(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八峒村(四十)   温良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似乎他正在人群包围圈中小幅度移动着身体。   这点谢晋和纪端能够感受出来,那本就拥堵的人群在看到温良过来时本能地向后倒退,彻底挡住他们两个可以勉强前进的那条缝隙。   “这人白头发,还有着奇怪的蓝色眼珠子,他不是前些日子进山的外村人其中的一个吗?”   “是啊,他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这种时候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再说这玩意儿哪里像是老蒋两口子?”   人群中有部分人没有用满语交流,谢晋正巧站在离那些人不远的位置,听得是一清二楚。   局势明显对他们不利,温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显然没有办法让村民信服,包围圈内类似于野兽的吼叫声还在继续,谢晋在人高马大的村民身后使劲踮起脚尖,依旧没能看到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   谢晋正在那里蹦得起劲,腰间突然被两只大手环住,紧跟着一股向上施加的力气,他整个人摆脱了地心引力被身后纪端举了起来。   “能看清吗?”身下传来纪端沉闷声音,谢晋在惊愕中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刹那的工夫坐在了青年肩膀上,位于双腿间的正是纪端脑袋。   谢晋反应过来时脸已经变得通红,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却被当成小孩般的举过肩头,这让他羞愧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双分别托举住他两条大腿的手正在发力,谢晋在胡乱抓摸下碰到了上面爆起的青筋。   “别走神,先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感受到其中一只手移动了位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臀部。   谢晋身子一抖,险些没稳住身体平衡,他通红着脸望向人群中央,温良还是正常模样,但旁边那两个匍匐在地的类似于野兽般的异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高人一头的谢晋,温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抛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似乎是让谢晋看向左边。   左边?   谢晋下意识望向左边,他低下头去看,那里只有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她拽了拽谢晋裤脚,示意他从纪端肩上下来。   稍微犹豫片刻,谢晋还是让纪端放自己下来,在看清头巾女人的真面目后,就算是谢晋表情也忍不住一抽。   哪里有什么女人,头巾之下是李酉贵那张脸,他大概是想掩人耳目,才会想出这么个男扮女装的主意来。   “过来,离我近点。”李酉贵似乎很生气,他压着怒火让谢晋凑过去,“不是说让你们尽量低调行事吗,那家伙怎么跑到人群最中央耍起来了?”   “这个,本来计划不是这样的。”谢晋捏着眉心,尽可能让自己适应李酉贵这副装扮,“我们是打算趁着这风波给村民留下好印象,可是没想到赵家人会出面。”   赵广生如果真是杀害老蒋头的真凶,那他的出现无疑会激化尸变后的老夫妇,如果再产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场对他们有利的戏可就不好收尾了。   “都闹到赵家门口了,赵广生能不出来吗。”李酉贵有些咬牙切齿, 他不知道那个温良到底要干什么,“所以他到底想怎么做?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赵广生谎言?你觉得村民们会信吗?”   “信不信这得由村民吧。”纪端单手把谢晋拉回到自己身边,他似乎不满李酉贵把气都撒到谢晋身上,“你不了解温良,不过是些无中生有的证据,等着看。”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温良就如同村口的高声贝喇叭,“我可以证明这的确是守坟的老两口子,昨天是初七,我们在因缘巧合之下跟着蒋氏去到坟地,这些异变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句是假话。”   温良此话一出人群中瞬间被点起了话匣子,村民一上来自然不相信他这套说辞,但又忌惮他外来者的身份。   “老蒋婆怎么可能会带陌生人去坟地,那种地方带外人去可是会带来不详。”   “就是,一看就是满口谎话,老蒋婆刚死了老头,之前赵老不还怀疑是他们干的吗?这完全就是在替自己洗脱罪名吧。”   人群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向着他们说话的,赵广生也不再装跟温良来称兄道弟那一套,束起两条粗犷的眉毛,他借势声讨:“还不快让开?如果你不是那位口中的贵人,我连你也一块收拾了。”   温良不以为然,他向人群中扫视一圈,找准了位置后喊道,“你们两个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再进来?”   人群这才恍然,那些丝毫不知情的村民连忙打量起自己身边的人,这在不知不觉中让出一条供单人通行的空隙,两人瞅准这个空隙,猛地扎进人群最中央。   “昨夜我们三个可是一直待在一起。”温良向旁边让出位子,谢晋和纪端站在旁边。   更耐人寻味的是,他们三个外来人站在那里,身后尸变的“怪物”非但没有做出袭击,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赵广生一动,“怪物”就龇牙咧嘴随时准备要扑过去。   “怎么回事?那个白头发的男人会控制尸体?”   人群中不知谁闹出这么一句,温良听到后忙摆手澄清,“什么?我可不会什么控制尸体,大哥你可别诬赖好人啊,再说了就算面部变化过大,你们总能从衣物配饰上认出来这是谁吧?”   指着蒋氏那身枣红色布衫,温良理直气壮道,“我们是昨天下午碰到的蒋氏,她当时背着一捆木柴正往坟地走,我看她一个老太太不容易所以搭把手送她回去,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街上走动,不可能没人认不出来她身上的衣物吧?”   “好像是这么回事。”人群思路开始被温良带动,有人仔细辨认那怪物身上的衣服后也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这衣服看着的确像是老蒋婆穿得那件啊。”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坟地不可能会放出尸体。”赵广生看到村民开始松懈,忙吼了一声,“肯定是你们三个在其中捣鬼,对八峒村心有怨言,才会放这两个怪物出来作乱。”   “尸体为什么不能从坟地里出来?他们心中有怨啊,所以即便是过了初七依旧能保持这副样子前来报仇,老蒋头不是被人杀了吗。”   温良故意将后几个字咬得极重,他满意地看到赵广生被自己气得咬牙切齿,临了这还不忘再补上一句,“还是说,你急着要解决他们,是为了掩盖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比如说……”   突然将脸凑近到赵广生面前,温良压着声音说道,“我知道是你杀了老蒋头,还试图把他的死栽赃到我们身上,可是你在怕什么?”   “你!”赵广生恶狠狠抓住温良衣领,之前在村外他就曾在温良手中吃过瘪,现在又被当面挑衅,他简直要把肺都气炸。   “八峒村坟地,那里并不是个风水宝地。”温良也没有反抗,他任由赵广生气急败坏地把自己衣领扯变形,“我想蒋氏和老蒋头的尸体之所以能跑出那里,应给和我有一定关系吧。”   谢晋和纪端在一旁根本听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温良被虎背熊腰的赵广生扯在手里,罕见地没有还手。   “坟地,呵。”温良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赵广生被他看得一个激灵,手上力道不由得轻了几分。   温良反手又拽住他的衣领,他力气竟然比壮他好几圈的赵广生还大,看着那粗犷男人憋成猪肝色的脸,温良借着自身重量站起身体。   “那下面到底埋了什么?那种程度的阴气来养尸,以至于用历代守墓人的命都压不住。”他紧了紧对赵广生脖子的束缚,压着声音道,“要我亲自挖出来验证一下吗?”   “咳,咳呵呵……!”赵广生即便再次体验到被扼住喉咙到窒息的感觉,他不但没有解释,甚至还笑出了声,“有那本事,你可以自己去挖啊?”   他一字一顿往外艰难蹦着句子,随着脸上猪肝色渐深,温良身边的谢晋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不是说好的演戏吗,怎么突然动起真格问话了?身边人声越发嘈杂起来,但没有人敢上前阻止,谢晋看了看纪端,在得到纪端点头默认后,他准备开口劝温良不要太过火。   “都给我住手。”就在谢晋想要拉开温良那只手的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围观的村民规规矩矩让出一条宽敞到足以通过五六个人的间隙,赵丼背着手出现在那里。   他的身后依旧那几个站着佩戴蛇形面具的青年,温良冷眼看着他们,他知道这些所谓的青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是在做什么?”赵丼看都没看赵广生,他满是阴冷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温良,“温小兄弟不是与同伴去到萨满杨阿婆那里求解诅咒吗,那现在又为何在我家门前掐住我小儿喉咙,面露不善呢?”   --------------------   温良:我狠起来连自己人都骗   纪端:你可以永远相信那货的嘴,前提他得是站在我们这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八峒村(四十一)   赵丼的出现一下子压住周边村民的言论,他的视线在温良脸上扫过,然后看向他身后已经尸变的蒋老夫妇。   “今早听闻墓地出事了,难道是你干的?”赵丼抬手一挥,他身侧的面具青年快速向蒋老夫妇奔去,眼见着那一条条软若无骨的手臂即将靠近,已经是尸变的老蒋头挡在蒋氏身前,他似乎很愤怒。   自喉咙发出的不再是人声,而是类似于被扼住脖颈的“咔咔”声,那张有些异形的脸上嘴巴开合很大,像是随时准备将偷袭者吞进腹里。   “赵老,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儿对同样是村民的老两口下死手,是不是过于欠妥了?”   温良也不给赵丼面子,趁着面具青年还没扑到跟前,他向旁边闪躲,顺势拽过蒋老夫妇,避免他们受到刚才那下了狠劲儿的袭击。   “村民?它们是蒋家守墓的两口子?”赵丼这才装模作样地顿悟,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样,他摆手让面具青年退下,又问,“昨天你们在墓地过的夜?老蒋头几天前不是已经死了,昨晚怎么回事?”   好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温良看着赵丼那张充满着关切的脸,指向一旁赵广生,“恐怕墓地一事都是因他而起。”   赵丼闻言脸色一变,围在周边的村民都在看他,这里离赵家并不远,在门前被村里人吃自家笑话这种事,赵丼自然不会同意。   “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脸上重新挂回那副平易近人且虚假的微笑,赵丼示意手下人开始清理现场无关村民。   无缘无故被袭击,还没有得到解决就被强行驱赶离开,这让部分村民有些不满,但无奈说话的是五大家族之首的赵丼,他们只得带着一肚子窝囊火离开。   “都到家门口了,几位不如移步我家中详谈?”赵丼知道他的笑脸对温良无用,但依旧笑脸相迎,跟随他而来的那几个面具青年围在他们三人身边,正步步缩小包围圈的距离。   “好一个请我们上门。”温良耸耸肩膀也不戳破,他走到谢晋和纪端身边,指着虽然面露凶相但并没有攻击他们的蒋老夫妇,“去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要带上他俩,都说赵老是村中管事的,总得为老两口解决冤情,对吧?”   望着几乎没有人类模样的两个人,赵丼明显表露出不愿意的神情,“你让我把两个已经死了的人带回家里,知道这有多不吉利吗?而且它们要是发起狂来攻击人怎么办,你能负全责吗?”   “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心中自然有怨,赵老不得多体谅一下?”温良咧咧嘴,有意嘲讽赵丼之前的所作所为,“当初你把老蒋头的尸体扔到我们面前时,态度可不是这样子。”   赵丼哑口无言,望着伫立在三人身侧已经异形尸变的老两口尸体,他也只能妥协答应这个要求,“但如果它们伤到村里人,我会立刻动手解决,另外你还要给我解释清楚,它们到底是怎么离开那片墓地的。”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老实人,自然看不得伤及无辜这种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温良将右手食指含进口中,面不改色地咬破,绕到后面用自己的血在老两口背上写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看着两句尸体一下子收回凶光,乖乖站在那里的模样,赵丼皱眉质问温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镇尸符而已,谢晋你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纸?”温良找谢晋要了些纸巾,见赵丼一脸诧异,特地“好心”为他解释道。   “他们身上有用我血液画成的符咒,在这期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止本能,但如果我遭遇不测,这镇尸符就会反噬,比之前强数倍的怨念可能会让他们暴走,也是为了你自己,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温良踱步到谢晋和纪端中间,双臂伸展一手一个勾住他俩肩膀,故意将音量提的很高,“走了,看来咱们又要故地重游了,是吧。”   周边村民被赵家人清得差不多了,温良借着两人身体掩护四下寻找李酉贵的身影,找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   意识到温良在找谁后,谢晋趁着赵家人不注意,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李酉贵扮成了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的女人,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刚才那副扮相。”   温良挑挑眉,在确定周围没有疑似这号角色的存在后,他暗自拍拍两人肩膀,示意他们先不用管李酉贵。   摆放五仙纪念石碑的广场离赵家大院不超千米,他们三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赵家人再次走进那座宅邸。   直到跟着进到建筑里,谢晋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现在这情况虽然与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但目的确实是已经达成。   他偏过脸看着温良背影,其实在一开始温良就不打算让他们两个在村民面前出风头,刚才村民的态度他也都看见了,如果三人配合不好,哪怕只有一个差错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但动静闹大把话语权重的赵丼招来可就不一样了,借故要揭露昨夜坟地发生的事情,诱导赵丼说出那句足以信服大部分人的话,这比第一个计划要稳妥太多。   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谢晋望着温良后脑勺,觉得就算把自己和纪端两人加在一起,可能都不够温良顾虑的一半。   “怎么了?”像是注意到了视线,温良回过头看着谢晋,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谢晋心中的地位已经一路飙升到了神队友级别,见不是其他人的视线,他刚要回头,突然察觉裤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拿出来看,温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继续跟着往前走,在这种时候还能发来短信的人,十有八九应该是李酉贵。   “今天来得紧急,我也没有吩咐家里准备饭菜,几位就随我去茶室吧,主要还是为了说事。”赵丼语气听起来客套,但他的一些细微动作在表明他很不欢迎几人再访。   三人也不戳破,即便自知前天大闹赵家导致这老头现在看他们极其不爽,但还是全然当做看不见,跟着赵丼进了那所谓的茶室。   那天他们并没有走完这座占地面积很大的建筑,赵丼口中的茶室就是建在靠近偏远侧花园边上的一间房里。   茶室很静,没有玻璃的半露天窗子上盘满了藤蔓植物,再加上位于最北面的尽头,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进来,所以在谢晋走进这里的时候,背后不知从何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萦绕在胸口,明明这间屋子很正常,甚至那些茶具和摆饰都称得上是精良,但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打心底里犯怵。   “你们随意座,广生你跟我过来下。”赵丼把他们带进茶室后就将赵广生叫出去了,谢晋挨着纪端坐下后开始仔细打量这间比他家还大的茶室。   沉木制成的茶桌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侧边架子上摆放着一些尘封的书籍,最顶端的那格则是放着一座玉石雕刻的蛇形雕塑,这尊蛇雕雕刻技艺之完美,就连蛇身上鳞片的细节都雕刻出来,看起来栩栩如生。   谢晋没敢与其眼睛对视,这条石蛇眼睛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宝石点缀,看起来总有种反被窥探的既视感。   茶室其他地方就没什么太值得让人关注的地方,只是所有通风口都有植物缠绕,这点尤其让谢晋警惕。   这些藤蔓类植物性阴,也不知是否为错觉,这间看起来很雅致的茶室总给他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怎么了?”纪端捏了捏谢晋的手,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沉声问道,“这里让你不舒服吗?”   “嗯……是跟在蛇洞是一样的感觉,可能比在那里还要明显。”谢晋还记得第一次来赵家时,在那个阴冷潮湿且只有火把照明的甬道时的身体感官,待在这里让他明显变得不适,所以接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事,都要更谨慎起来。   望向坐在最外边的温良,谢晋发现他正在查看手机,刚才在外面他因为离温良不远所以也听到了震动声,那兴许是李酉贵发来的信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谢晋看着温良不说话,似乎是在反复咀嚼刚才收到的内容,他小声问道,“是他发来的吗?”   “是。”   温良捏着眉心,把手机递给他们俩,“刚从他那里得到何念的下落,虽然这个消息他也说不准确,你们自己看吧。”   点亮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幕,谢晋和纪端凑到一起,看着李酉贵发来的短信内容。   “何念在八峒村消失几天后,我在一个给赵家供应蔬菜的老农口中得到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他说在昨天送菜时,曾经在赵家见过何念。”   “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他含含糊糊的也不能给我确切位置,但确实提到曾在赵家看到过何念,哑巴在我们村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   温良:赵丼那老贼想跟我玩儿城府嘿嘿   纪端:……不得不说这货的确是个心机老boy   谢晋:(傻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八峒村(四十二)   “……什么意思,李酉贵说何念在赵家?”不知道为什么,谢晋并没有感到任何惊喜,反而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更多的是担心。   赵家上下对何念是什么态度,他们再清楚不过,何念当初和他们分开如果只是为了去赵家,那为什么不是跟他们一同前往而是选择单独行动?   可疑地方太多了,按照他们目前了解到的线索,何念就算在村里的日子里也几乎与赵家没有什么牵扯,就算是被欺负了他似乎也没当回事。   但在明确知道他们目的地也是赵家的情况下,却与他们分开行动,何念到底在想什么?   “李酉贵也是听送菜老农说,这点虽然还有待考证,但时间上不允许我们等下去。”温良从谢晋那里取过自己手机,他竖起手指向天花板一指,“我们现在刚好在这里,看他发来的第三条消息。”   第三条消息是刚刚温良拿手机的工夫发过来的,依旧是李酉贵从送菜老农那里打听到的信息,“我问过了,那老伯因为看见不该身在赵家的何念就多留意了些,结果从昨天到你们刚才进去为止,何念就一直没出来过。”   “也就是说,如果那送菜老农的信息属实,何念现在应该还在这里。”温良脸上笑意全无,他食指下意识地敲着沉木桌面,“只怕这消息也是赵家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   “怎么赌,离开这里在这座建筑里寻找何念吗?”纪端意识到温良想要做什么,思考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嘶,在赵家地盘上找人,不管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对我们非常不利。”   “所以不能三个人行动。”温良从怀中取出长杆旱烟,轻击烟杆处,两抹虚幻的人形出现在他们身后。   潼潼钰钰并没有现出实体,缥缈的淡烟中隐约可见两个奶娃娃坚毅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憨态可掬,但他们谁都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出来。   “我去吧。”谢晋打破沉默,他向茶室外观望,赵丼和赵广生还没有回来,如果能趁这个时候溜出去,是在好不过的机会。   “我陪你一起。”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纪端紧跟着说道,他不可能让谢晋一个人走在这座四处透露古怪的宅子,即便他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三个当中最虚弱的那一个。   “谢晋可以,老纪你不行。”迎着纪端抗拒的视线,温良直截了当拒绝他的提议,“先不说三个人中少一人勉强可以打掩护糊弄过去,你身体状况太差,在这里独自行动,我想谢晋都不会同意让你去。”   “是的,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谢晋再次环顾四周,他在纪端一句可是还没说出口时按住青年的手,“听话,我们不能让你在祭祀开始之前有任何闪失,不然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谢晋站起身,身后两抹隐约的人形烟雾迅速缠上他两条手臂,在烟雾彻底融进身体后谢晋发现,在他手臂内侧肘关节处多了两个小小的莲花图案。   左右各一半,将两条手臂合在一起时就会看见一朵完全绽开的红色血莲。   “那我走了,赵丼这边……”在看到温良点头后,谢晋顺着来时路溜出去,他的身影很快在藤蔓缠绕的窗前一闪而过,仅仅不到十几秒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放心好了,有潼潼钰钰陪着,不会有问题。”温良见纪端有些魂不守舍,安慰似地拍拍他肩膀,“毕竟我们还在这里,赵丼那老贼不敢拿谢晋怎么样。”   轻手轻脚地溜出茶室,谢晋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立刻快速穿过走廊,他在一出石盘屏风后稍作停留,随后掏出了温良的手机。   就在刚刚,温良把自己手机和他的进行对换,谢晋接下来会以温良口吻和电话那头的李酉贵联系。   即便人不在现场,李酉贵却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承担起分量不轻的角色。   微信好友申请已经被通过,谢晋屏住呼吸,用手机录下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点击发送。   那边李酉贵很快弹过来一条语音,“顺着前面走到头,出去到东边的院子,再往右手边走穿过那些石缸,就是那老伯送菜的厨房。”   “那位老伯是在那里看到的何……”谢晋刚准备打字过去,突然听到石盘后方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缩脖子猫下腰,蹲在后面观察来人是谁。   那石盘巨大能躲下三个他,谢晋此刻就在心中祈祷那人不要冲着自己这边过来,不然真要是面对面碰上了,他可能还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极端手段。   “哎哟,真不懂赵老把那哑巴养在府上做什么,还要每天照顾他生活起居,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那拖沓的脚步声一滞,随后绕开谢晋所在的长廊,向着另一条小道缓缓走去。   谢晋大着胆子扒头一看,看那人背影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妇,一头凌乱银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她手里还拖着一个竹编的食篮,似乎正要去给什么人送饭。   哑巴?难道是何念?   心中警铃大作,谢晋望了眼身后出去就是的院子,心中犹豫只需几秒,他还是猫着腰跟上那妇人。   对方走的似乎是条便捷小道,墙与墙之间只够一人通行,谢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紧跟其后,而是目送老妇消失在路尽头之后,这才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确保对方并没有在道路尽头的暗处袭击自己,谢晋这才跟了过去,他发现自己赌对了,从老妇走的这条小路传过去,直接就来到了李酉贵所说的那个摆满石缸的院子。   谢晋将自己藏身于阴影里,他看着那老妇蹒跚着脚步,径直走过了送菜老农去过的那间厨房,他连忙跟上。   “咦?”老妇在即将离开厨房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去看,一眼望过去院子中除了她别无他人,只有那些石缸中的水纹在随风晃漾。   谢晋整个人几乎缩在离他最近的一只石缸后面,他感觉自己脚好像崴到了,但眼下紧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好在老妇并没有过来查看,只是嘟囔一句可能是蛇吧,就拖拉着脚步向前走去。   稍稍松了一口气,谢晋刚想调整姿势起身,耳边却传来细微的“嘶嘶”声,他抬头一看,正和半个探出水面的蛇头面面相觑。   “!”他本能地后退,同时拼命捂住自己嘴巴尽量不发出声响,那是条他们在藏书房内见过的红蛇,不过比起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蛇,这条明显已经成年,半个脑袋已经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谢晋躲开!”在这条成年红蛇即将扑过来的时候,谢晋左边手臂上的血莲突然金光闪现,潼潼现身用稚嫩的小肉手抓住那条蛇七寸,将它狠狠往地上摔去。   也可能是肉体终究抵挡不住板砖,那蛇脑袋正中地面,它身体在那里抽搐几下,不动了。   “你没事吧?”潼潼看了眼老妇消失的地方,把蛇尸重新扔回缸里,“快跟过去呀,这里也不安全,石缸里都是这种蛇。”   谢晋闻言立刻向前一扑,远离身后那口刚刚被他当做靠背的石缸。他在潼潼的搀扶下站起身,这时候才发现脚踝处酸的生疼。   “我没事……就是刚才躲得急了,不小心崴伤而已,一会儿就能恢复。”   活动着脚腕,谢晋让潼潼重新附到自己手臂,他一瘸一拐地向老妇刚才的方向走,动作竟比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想到可能会因为自己的鲁莽错过这个机会,谢晋咬着牙加快脚步,他忍痛向前小跑几步,竟发现前方有一闪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有一扇是半开着,通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是一处十分偏僻的小院,似乎除了这扇门再无第二个出口。   谢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附身藏在门缝边,看到老妇正在用钥匙开着一把模样奇特的锁头。   他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那锁头似乎是用坚硬的石头雕刻而成,锁芯镶嵌在其中,这把锁的牢固程度恐怕用锤子都砸不开。   老妇将门锁打开后,又敲打起木门,边敲嘴里边念叨,“小哑巴,吃饭了。”   门过了半分钟才被屋里人打开,一张熟悉的脸探了出来,谢晋在门口捂住嘴巴,那的确是何念没错,可是那张脸仅仅是两天没有见,怎么会憔悴那么多?   老妇熟练地将食篮里的食物一一端出,都是这血淋淋的半生不熟东西,谢晋看得直皱眉,难道这些东西就是所谓的饭吗?   “吃完把碗收拾好,我晚上再来。”老妇接过何念递出来的盘碗,那里面的生肉几乎一口未动,老妇也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吩咐了几句,把门锁再次锁上后起身就走。   谢晋藏在石缸附近半人高的草丛里,他看着老妇从那扇半开的铁门中走出来,也没有锁上这道外门,径直向着来时路返回。   等到那蹒跚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谢晋忍着想要叫出声音的冲动,扑倒小院里那间似乎是厢房的屋门前。   石锁确实被再次锁上,他拼命压抑住颤抖声音,敲响那扇门:“……阿念,我是谢晋!”   --------------------   何念终于出来了555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峒村(四十三)   快速拍打那扇紧闭的门,谢晋小声喊着何念名字,他等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后知后觉何念不能说话,忙趴在门上往门缝里看。   这处偏僻的院子本就向阴,屋内房门紧闭加上没有照明工具,谢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阿念,阿念是你吧!”他又小声喊,那道人影这才迟疑地动了动肩膀,慢吞吞朝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像是没有力气一般,那个人影被地上杂物绊住,身体晃了晃直直向前栽去,他也再没起身,而是选择匍匐前进,四肢并用爬向了一门之隔的谢晋。   “啊……”谢晋感觉自己压抑在喉咙中的声音都在颤抖,他透过门缝看清那人的脸,正是两天不见大变模样的何念!   虽然没有被铁链一类的东西束缚行动能力,但那张本就不胖的脸现在明显向内凹陷,更加凸显两颊颧骨。   仅仅两天,谢晋不敢想象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何念现在这副模样比他最颓靡时要严重数倍,难道是被关在这处不易被人发现的院子,经历了什么暴行吗?   “阿念,我是谢晋!你还记得我吧,谢晋。”谢晋小幅度抖动着双手,他尽量离门缝有一定距离,确保何念能看到自己的口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何念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虽然有些迟钝,但还是在看清楚来人后一亮,他对着谢晋打起手势:“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谢晋无法认可何念的自我评估,他抓起门上那把石锁,使劲晃动起来,“都被抓到这里关起来了,甚至连吃的那些东西……你等着,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手臂上血莲金光绽现,潼潼钰钰同时出现在谢晋身后,“潼潼,麻烦你进去屋里看看有没有破门的办法。”   潼潼应了一声,化作黑雾钻进门内,紧跟着没几秒,屋内传来他嫌弃的抱怨:“呕!这里是什么味道?怎么会有生肉?”   透过门缝,谢晋看到潼潼绕着那几盘刚送进去不久的“荤菜”打转,然后又蹲在何念身边盯了片刻。   “谢晋,他受伤了!”   听到何念受伤,谢晋赶忙打开手机手电筒模式,将手机高于自己头顶照进屋内。   何念的腿刚才在绊倒时被磕破表皮,伤口处染上了不少杂质,正在往外不停渗血。   “除了这之外呢?潼潼你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谢晋揪着自己头发,眼下这种情况想找来消毒用具是几乎不可能的,最紧要是先把何念从里面救出来。   趁着谢晋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工夫,潼潼已经把何念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除去那张脸有些过于憔悴,似乎并没有其他外伤,“没有其他伤,我都检查过了。”   “潼潼,屋里有没有铁丝一类尖细形状的东西?”谢晋想转动手机手电筒方向,可无奈门缝宽度有限,手电筒能照到的地方也有局限性。   “谢晋你这是在做什么?”钰钰趴在他身边,歪了歪脑袋,“潼潼不需要照明的呀,你等等让我来跟他说。”   女孩深吸一口气,向着屋内不知在搞什么幺蛾子的潼潼吼道:“潼潼!谢晋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快点……唔!”   两句话刚刚出口,她的嘴立刻被谢晋扑过来的手捂住,“小,小点声,会把赵家人招过来。”   谢晋从来没觉得这么头疼过,说到底潼潼钰钰还是小孩子心性,他尽量克制心中焦急,耐着性子指导屋内潼潼行动,“潼潼,找找看周围,如果能找到铁丝一类的东西,我也许能试试将这把锁撬开。”   “噢,你等等。”潼潼起身离开谢晋视线范围,屋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潼潼就跑了回来,“没有,这屋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张能睡人的床以外,一点尖锐物品也没有。”   潼潼在何念身边转了几圈,再次蹲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你受伤了,需不需要我扶你去床上?”   定定地看着通通,何念又朝着谢晋手电筒光的位置看去,他突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浅笑,然后摇了摇头。   “谢谢。”他向门外谢晋打着手势,“我没事,一会儿被人看见就不好了,你们快离开这里吧。”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谢晋能够从那缓慢手势中读懂何念想要传达给他的意思,他同样也摇了摇头正色拒绝。   “我做不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甚至都不知道在离开我们的两天里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赵家一定对你不近人情。”   谢晋指指自己,又挥手指向院子外边,“温良和纪端现在正给我拖延时间,我们也是得到李酉贵消息才知道你在这里,今天如果不把你救出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再次抓起那把石锁,锁芯是被浇注在石头里,要想凭借人为破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再看那锁芯内部,谢晋发现这锁明显不是现代工艺的产物,这是把机关锁,就算潼潼在屋内找到了铁丝,他也无法利用拨动锁芯内弹子的原理打开它。   “等等,让我再找找!”谢晋抚上木门贴近地面的部分,另一只手不断敲打着,这种木门虽然能防水防腐,但耐不住啮齿类动物的牙齿。   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用双膝来移动身体前进,被啃过的木头和完好无损的在一定程度上有着细微差别,谢晋屏住呼吸仔细找着那也许会存在的老鼠洞。   “铛铛,铛铛。”   仔细辨别着每一寸木板发出的声音,谢晋终于在已经靠近草丛的边缘处察觉到了那轻微差别。   那处木板下方堵着一块有成年男性脑袋那么大的石头,发出的敲击声隐约要比其他地方要轻。   谢晋把手机揣进口袋,他蹲在那块石头旁,抓住石头凸起的棱角,双手突然发力,他想把那块石头搬起来扔到一旁。   其实这块石头对于他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并不算太大,但在谢晋上手后却发现实在是重的有些离谱了。   即便他卯足了全力,就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尽数暴起,那块石头却只是稍微动了些位置,并没有搬起来的迹象。   钰钰刚凑过来查看,当她看清楚这石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后,短促地叫了一声,“谢晋!赶紧放手!”   她向后撤离的同时拽了谢晋一把,谢晋蹲在那里毫无防备,被钰钰用力这么一拉,他惯性地向后倒去,然后直接坐在了身后的草地。   “蛇!你刚才差点就被蛇咬到了!”钰钰跑过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谢晋从地上搀起,他们距离那块石头也就两步之遥,那原本沉甸甸却肯定是死物的石头发出了“嘶嘶”声响。   一颗蛇头从石头后探了出来,它漫不经心地吐着信子,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入侵者们。   “蛇?这里怎么也有蛇?”谢晋的话刚说出口,屋内何念就开始疯狂拍打起木门,那蛇也被这动静一惊,但它并未表现出任何惧意,而是整条都盘上了那块石头。   谢晋的呼吸一下子就屏住了,这条蛇明显要比石缸里的要大,应该是他在赵家见到过最大的一条蛇。   这蛇通体红色,如同被血染红的鳞片不像之前见到的红蛇那般平整,而是呈刺状的鳞片,而且它双眼位置上还长出了一对竖立的角鳞,乍一看上去竟像是一条还未成年的红色无爪幼龙。   “砰砰砰,砰砰砰!”   何念拍打门的动作还在继续,他似乎是在发出警告,警告着谢晋这条蛇的危险性。   “他在比划什么?我看不懂啊!”屋内同时传来潼潼声音,以及他凌乱的脚步声响,“谢晋他好像要告诉你什么,你们外边是怎么回事?”   “外面有蛇,你快把嘴闭上吧!”钰钰回了潼潼一句就没再搭理他,她虽然不是活人,但似乎还保留着生前对这种爬行类脊椎动物的恐惧。   “谢晋……”钰钰抱住谢晋大腿,她吓得连脸上两抹红晕都黯淡了,“这种情况下,我们该怎么办?”   “先往后慢慢地撤退,退到它攻击范围之外。”谢晋咬着下唇让自己强行保持冷静,他带着钰钰慢慢向后挪动脚步。   那蛇也不动弹,似乎对于他们的存在满不在乎,猩红信子不断吞吐,仿佛它面前的并不是人,而只是它用来饱腹的猎物。   “砰砰砰!”何念的拍打声不减反增,能听得出来他是用尽全力在拍门,这也成功吸引到了那已经有着龙外形的红蛇注意。   它扬了扬头,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随后那布满刺状鳞片的身体开始爬动,它竟是朝着石头后的洞内爬去。   “不行!”一想到屋内还有何念,谢晋也顾不得自己也在撤离,随手捡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硬物朝着那块石头砸去。   随着一声不小的声响,那硬物精准砸中石头侧下方的草地,也不知道砸到了什么,那块原本沉重的石头竟然翻滚过来。   这下谢晋看清楚了,哪里是什么石头,那分明是一颗被注了铅的人头!   --------------------   轻松小剧场   谢晋:我好像明白温良为什么说带孩子很累了……   温良:对吧对吧!还是带不动的熊孩子   潼潼&钰钰:你才是熊道士!   (开个玩笑,温良对俩小孩还是很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八峒村(四十四)   遖鳯獨傢   人头?那原来不是石头吗?   谢晋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想明白那条红蛇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颗人头分明被它掏空当成了窝,刚才应该有大半身体都盘踞在那里。   红蛇原本已经被何念拍门的动静吸引着往洞里钻,但在谢晋抛出石块后,它又停住了身体。   猩红信子不断伸缩,它转动三角形的头部,似乎在考虑应该优先捕捉哪个猎物。   谢晋手中握着一根由钰钰递过来的木棍,他用这木棍挑逗这条蛇,慢慢向后退。   他想把这条蛇完全引出洞,如果尽可能地把它带离院子,屋内的何念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   脚下传来枯草和新草交织在一起被踩踏的微弱声响,谢晋已经慢慢退到院墙边,并且成功挑衅到在观望他动作的红蛇。   那蛇没有继续待在注铅的人头上,它缓慢向谢晋的方向爬去,高昂着前半段身体,像是在展示炫耀着脑袋顶上的“龙角”。   谢晋让钰钰躲在自己后面,他们旁边堆放着一些破木板子,就躺在有半人高的草丛里,现在谢晋需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杂物当挡板,在红蛇扑上来的那一瞬间躲在后面,再等到它撞上这些木板后尽最快速度离开这座院子。   想法很美好,就放谢晋正挨着身子要躲到木板后面时,院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这个时候会是谁?!   谢晋抓起钰钰的小肉手,刚扭头准备吩咐她,就见到女孩冲着他吐出一口黑雾,那黑雾很快在他身上环绕,但却没有随风散去。   还不及反应,谢晋就被钰钰反拉住蹲了下来,好在红蛇并没有趁这个时候朝他们扑过来,它似乎对声音极其敏感,冲着脚步传来方向裂开大嘴。   “砰砰砰!”   “哒哒哒。”   屋内何念拍门声和临近院子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红蛇一时间有些错乱,它只得昂首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先顾哪一边。   “哎哟!这是干啥呀?”声音就在附近响起,谢晋往下压了压脑袋,来人是刚走不久的送饭老妇,她似乎被何念拍门声响再次吸引回来。   “你这哑巴明明挺安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要造反啊?”老妇手臂上还挽着刚才用来运送食物的食篮,显然她的确是刚走不远重新折返回来的。   见到老妇到来,何念仍不停歇,从刚才到现在他拍门的声音从未间断,如果说刚才是在吸引红蛇注意,那现在他在干什么,谢晋也不得而知。   兴许是让老妇关注自己,而忽略到躲在一旁的他们吧?   “我跟你说话呢!住手,别拍了!”她刚想去触碰那扇被何念砸出怪声的门,余光瞥见一抹猩红,老妇赶忙朝旁边看去,那条原本朝向谢晋爬去的蛇已经来到了她的脚边,那双猩红竖瞳正直勾勾盯着她。   “老天爷,怎么出来了!”她脸上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惊恐,下意识向后倒退,老妇想远离它,可无奈距离太近,红蛇已经顺着她的脚踝往大腿上缠绕。   “啊啊啊!走开!”慌乱中,挽在她手臂上的食篮跌落在地,里面腥臭的半生肉从里面滚了出来,谢晋顿时明白这条蛇为什么突然放弃攻击他们,转而袭向老妇的原因。   蛇类对所有气味都很敏感,尤其是血腥味,老妇身上带着一食盒半生不熟的肉,那股对人来说都能捕捉到的气味,更谈何是蛇。   老妇是赵家人,谢晋能够从她刚才的言行举止上判断出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应该都心知肚明。   要救人吗?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可能也虐待过何念的赵家老妇,要救吗?   身后钰钰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谢晋稍微松了咬紧下唇的牙齿,他想从这些木板后站起身来。   他受过得现代教育无法让他做到对性命攸关的事情视而不见,就算这个老妇思想再愚昧,但她所做的那些都罪不该死。   “别去!已经晚了!”钰钰向前一扑,由抓的方式变成了拦腰抱,她用自己的体重试图拉住谢晋,“你忘了曲婉姐被小蛇寄生的模样了吗!”   钰钰这番话成功勾起谢晋的回忆,他想起第一次来赵家时温良捧着曲婉的头,一根一根挑蛇的场景。   “曲婉姐可是厉鬼,厉鬼都招架不住这种蛇,谢晋你去了能有什么办法!”   不远处的老妇似乎听到了这里动静,她惊恐地想要呼救,泪水已经糊满她的脸:“谁在那里!救救我,救命,救……啊!”   红蛇在她呼救的那一瞬间,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咬在她大腿内侧,老妇疼得直甩腿,她想把红蛇甩出去,但它却紧紧缠绕在腿上,并且不断的收缩力气。   血并没有像喷泉那样溅出来,老妇整个人被红蛇粗壮的后尾绊倒在地,她的胸腔被挤压在蛇身当中,随着红蛇不断收力,她的嘴巴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   老妇发出凄厉惨叫,不过她很快连惨叫也无法发出来了,在外界大力挤压之下,肋骨尽断,骨头末端刺入内脏,老妇整个人很快被包裹在蛇身之中。   谢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血腥一幕,就连他身后的钰钰也看呆了,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就以这种悲惨且痛苦的姿态走向死亡终点,这太令人毛骨悚然。   “砰砰砰,砰砰!”这时候何念又拍打起门板,他刚才从门缝也目睹了门外发生的一切,现在拍门似乎是在提醒谢晋赶快离开这里。   “啊啊!啊!”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转达他此刻焦急的心情。   “他好像是让我们快走,谢晋!”潼潼化作黑雾从屋内传出来,他避开地上开始翻滚准备吞咽的红蛇,一路小跑到谢晋面前,“我们赶紧回去吧,现在这种状况你一个人无法搞定,得回去找他们想想办法才行。”   “可是!”强忍住心中不适,谢晋视线越过红蛇再次望向那扇门,门后面就是何念,今天如果不能把他带离这里,以后真的还有机会进到赵家来救他吗?   “谢晋……我们回去找温良吧,他肯定会想办法救何念的。”   钰钰回过神来,她声音中染上哭腔,如果不是老妇出现,恐怕现在躺在那里被蛇囫囵个往下吞的人就是谢晋了。   内心再做天人交战,谢晋觉得自己大脑一片混乱,潼潼钰钰判断的没有错,眼下这种情况凭借他一人根本对付不了。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从他溜出茶室到这里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分钟。   确实是时候回去了,如果再不回去就算是再怎么找借口拖延,赵丼都会派人在房子里寻找他的身影。   谢晋看了看地上那条红蛇,它已经将老妇的尸体吞下去大半,正躺在地上喘息休息。   确保红蛇不会突然再搞袭击,谢晋快速绕开它跑到门边,他摸着门上凸起的花纹,确保何念能通过门缝看到自己。   “阿念我知道了,你别再发出这些声响,尽可能不要惊动这条蛇,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透过狭窄门缝,谢晋看到何念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轻轻转动一下,然后他对着自己点点头。   “很好,你记住我的话,这条蛇刚刚杀死了一个成年人,这两天应该不再需要进食,至少这两天时间里你算是比较安全,我……我先回去,和温良他们商量怎么办。”   谢晋声音有些哽咽,他的良知无法让他做到徒留何念一人在这里与一条刚刚吃了人的蛇待在一起。   “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来救你出去。”曲起指关节,谢晋在木门上有节律地敲了四下,“你记住这个暗号,到时候我们来就敲它,你听到后也重复一遍用来报平安,好吗?”   再次点点头,屋内的何念曲起手指,学着谢晋样子在门内敲了四下,“铛,铛铛,铛。”   “好,你做得很好。”谢晋搓了把自己头发,他再次抚上何念面前那扇木门,郑重承诺道,“等我们办完事情,你跟着我们去谭江好不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谢晋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微笑,“那里虽然没有山里安静,但是有数不尽的巧克力,到时候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这次何念并没有立即点头,他定定地望着谢晋那张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脸,突然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生涩微笑。   谢晋有些不忍,他抽着鼻子起身,临走前向何念道,“那我,我就先走了,等我们,一定要等我们!”   身上黑雾散去,潼潼钰钰再次附回到谢晋手臂,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关着何念那间厢房,谢晋压抑着再次回头的冲动,向小院外冲去。   按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倒是没有撞见什么赵家人,谢晋跑得飞快,他不知道温良和纪端那边现在是什么个状况,也不清楚赵丼是否已经对他的离席产生了怀疑。   临到茶室前,他停下奔跑脚步大口深呼吸,待到呼吸平稳后,谢晋又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尽可能不会让人看出来他是着急火燎赶回来的。   做完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绕过那被藤蔓缠绕的窗子,再次走进那间茶室。   --------------------   以后尽量保持九点左右更新,我不能再熬夜过阴间生活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八峒村(四十五)   茶室内隐约传出交谈声,谢晋谨记温良用自己手机发过来的信息,向前佝偻起身子,单臂环绕住自己腹部,他深吸一口气,走进茶室半敞开式的门。   里面三人见他进来,不约而同停下交谈,赵丼更是眯起那双看起来就瘆得慌的眼睛,笑问谢晋:“听二位说你肚子突然不适,没想到这一去会这么久。”   忍着那视线带来的不适,谢晋抬起来对赵丼勉强一笑,他脸上虚弱并非装出来的,因为刚才所见那血淋淋一幕,再加上又是疾跑回来,谢晋脸上的确很虚。   “赵老家中宅院太大,我有些路痴,光是找厕所就花费不少工夫。”谢晋强装镇定,他落座在两人中间,即使赵丼直到现在依旧在死死盯着他。   “谢叔,肚子没事吧?”纪端知道赵丼在怀疑,便主动关心谢晋,将这戏坚持演到底,“是不是昨晚吃坏东西了,在这里要是得上急性肠胃炎,可就不妙了。”   “别担心,带着药呢。”温良顺势接道,他朝着赵丼抱歉一笑,“人有三急,昨晚吃坏肚子了,还请赵老见谅。”   赵丼眯着眼睛,让人无法从他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上读出来是否相信,他摸了摸胡子,轻哼一声,“是啊,人有三急。”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后半夜发生的事情对吧。”   温良借机岔开话题,他身体向纪端方向倾斜,指着身侧青年,他对赵丼又道,“后半夜他突然昏倒,外面群尸快要冲进来的时候我主动出击,没办法是他们要主动袭击我,只见我哼哼哈嘿!”   茶室内只有温良一人声情并茂描述着昨夜惊心动魄的场景,他咧嘴朝赵丼一笑,突然坐直身体拿起茶桌上杯子。   “这个是我。”他以手做出小人模样,“这些茶杯就是追在我后面的尸体。”将茶杯摆在手后面,温良开始模拟小人奔跑起来的动作。   小人跑得飞快,茶杯却远远被落在后面,温良的手停在纪端面前,然后他举起手,小人立刻变成拍照惯用的剪刀手势。   “人多势众我肯定打不过,我就哼哼哈嘿一顿跑,它们追不上我。”温良眼睛弯得恰到好处,他眼中笑意总给人一种戏谑赵丼的错觉。   “赵老可不想听你这些,你得挑重点说。”纪端在旁边佯装帮赵丼说话,“还不快说点重点?”   “噢重点,是吧。”温良一副恍然大悟,他摸着自己下巴,颇为无辜地轻皱眉头,“要说起来的话,赵老的儿子怎么还不出来呢?我倒是有一堆问题要问他。”   提到赵广生,赵丼那故作玄虚地脸有一丝轻微的破绽,他不自在地动了动眼角皱纹,“我儿今天工作繁忙,看他身体不适,我就让他下去歇息了。”   “噢,身体不适。”温良故意拉长尾音,他指着自己,“原来刚才还和我在那里叫嚣的七尺壮汉,那时候是身体不适吗?”   没有作答,赵丼脸色显然比起刚才要难看不少,他看着桌对面的谢晋,也暗讽道,“你这位叫谢晋的朋友不也是吗,明明刚才还没事,突然就闹起肚子。罢了,你想问我儿什么问题,尽管问老夫便是,何必再惊动他。”   “说的也是,不过有些事情恐怕连赵老这个当父亲的都不知道,还是问本人比较好吧。”   温良势必要见到赵广生,他紧咬赵丼死不松口,“还是说赵老是认为有什么需要隐瞒,是不能告诉我们的,所以才再一开始就支走了您家公子。”   “你非要见广生做什么?”赵丼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表情在刹那间变得阴沉,“我替你们解围,又听从你们所说带尸变的老蒋两口子回来,你们还想要什么?”   “我要从你嘴里听到实话,老蒋头死亡的真相,还有那片坟地下埋葬的东西。”   心里想着,温良眼中恢复冷清,他盯着赵丼那张丑陋苍老的脸,“赵老觉得我们想要什么?”   “你们想要什么,我不知道。”赵丼再次冷哼,他的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但是野心太大的话,极有有可能被反吃的。”   他突然阴恻恻笑出声,本就难听的声音再一经过他喉咙的挤压,在这间茶室里竟然响起回升。   抬起软塌塌眼皮,赵丼用一种非常奇怪且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着他们,“这里不是由你们造作的地方,有时候想知道的真相要比人命重要。”   “你们经历了一晚袭击,现在应该很累了。”赵丼抖抖袖子率先结束谈话,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身来,脸上从容地像是最近村中发生一切事都事不关己。   “今天就到这里吧,三位请回,如果真有要事想问广生,可以改日再登门拜访。”   温良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给谢晋和纪端使了个眼色,他们三人几乎同时起身。   “赵老,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谢晋学着温良模样,向着赵丼不卑不亢的拱手作揖,表面上他是三人中的话事人,即便这点八成已经被赵丼看穿,他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慢着。”就在他们准备走出茶室时,身后再次传来赵丼声音,“那两个尸体因你们来,自然也要由你们带走。”   在镇尸符的作用下,蒋老夫妇的尸体跟着三人走出赵家,在路过村民惊愕地目送下,他们把尸体送回到坟地。   在确保周围不再有人听见他们说话后,谢晋将自己在小院内所见的一切告诉纪端和温良。   “何念就被关在那里,不知道赵丼或是赵广生对他做了什么,还有那条蛇!那条外形似龙的红蛇,把赵家送饭老妇生吞了!”   “我们得抓紧把阿念救出来才行,他被关在那里受着非人待遇,他吃得是生肉啊!我不知道赵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晋大口喘着气,只有在面对他们两个的时候,他才肯表露出真实的自己。   “生肉……为什么会是生肉?”纪端想起那些红蛇曾寄生在曲婉脸皮之下,似乎是以血液为食,他倒吸一口凉气,“还记得曲婉吗,曲婉被泡在玻璃罐内,充当的就是那些小蛇的养料,何念被关在那里……”   此话一出口,谢晋愣在了原地。他当时只顾着想办法救何念出来,紧急慌乱中却没想到何念和红蛇之间的关联。   他扭头就要往回跑,却被纪端一把抱住,“谢叔你干什么去?现在你要是重回赵家,那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掩饰不就白费了吗!”   “可是阿念!阿念是被当做蛇的养料了啊!”谢晋挣扎着,他被纪端从地上抱起,两条腿在空中乱踹,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眶飙出,滴在沙土里,很快不见了痕迹。   谢晋恨透自己的无能,刚才他就应该趁机把何念救出来,再跟他们两个汇合,虽然凭借他自己一人救出何念的几率几乎为零。   “冷静点,这个时候不能乱。”温良把两具尸体送入棺材安定好,这才对谢晋说道,“就算你现在回去,我们也不可能顺利救出他,先不说刚才做的一切变成了无用功,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害那老妇死于蛇口的罪魁祸首。”   纪端见谢晋不再挣扎,便放开了他,谢晋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他像是感受不到膝盖的疼痛,将双臂撑在地上,他喃喃自语,“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就是我害了他。”   “我们没有害他,你也没有。”纪端把谢晋从地上搀起来,他看到谢晋裤子好像蹭破了口子,沙石在膝盖出划出擦伤。   看了眼温良,纪端对谢晋轻声安慰,“你我只是普通人类,在这种穷凶极恶的地方连自身都难保,能找到何念就已经很出色了。”   “没错,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温良从口袋里摸出干净手巾递给谢晋,“拿这个先简单处理下伤口,不是不救何念,是要先想一个对应办法。”   与纪端一起合力将谢晋从地上拉起,温良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我有想过此行不太顺利,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顺利。”   “不管是来时火车上遇袭还是进到村里躲不掉的一件件事,总觉得这诅咒是在为难我们仨,你说呢老纪?”   “啊,嗯。”纪端有些恍惚,在听到温良叫自己时这才回过神来,“得一点点解决才行,我的时间……没什么。”   他清清嗓子整理好思绪,确保谢晋没听到自己刚才的呢喃后,纪端又说道,“卓克陀达说让我们融入村民生活,其实说实话我并没有理解她所谓的融入是要到哪种程度。”   “我们刚才那一出在某种程度上也融入了村民吧,还有赵丼对外声称我们是他的朋友,这话真的管用吗?”   “这点……我看还是亲自问她比较好。”温良举起刚刚从谢晋那里取回来的自己手机,“好巧不巧,卓克陀达的电话。”   接通电话,对面先是传来少女焦急的喘息声,等到她发现已经接通后,卓克陀达的声音从听筒内清晰无误地传达出来。   “你们在哪里?我找到阿念哥了!”   --------------------   最近在改前面章节,改正了纪端对事对人的某些过火态度,然后再谈一谈抢风头问题。   首先撞鬼并不是单以攻受为主角,剧情上是三人主角团,感情线上是纪流勇晋。再来说说存在感,温良作为本文战力天花板已经快是bug的存在,身为人类的谢晋和前期氪命探灵后期虚弱至极的纪端都无法比拟,我也想给他们加buff,但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呀,对不起臣妾真的做不到……   虽然不想剧透但看到评论后还是决定提一嘴,八峒篇后是谢晋独立主场,他会独自一人打最终副本,并且也会填一下之前挖下的那些坑,不要讨厌纪端啊他真的只是嘴毒,前期他对温良的态度我已经修改了,他真的是个好人真的真的只是嘴毒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八峒村(四十六)   “你说什么,找到何念了?”由于温良开着免提,他们能够清楚听到卓克陀达的声音。   “嗯!十分钟前他突然出现在木屋前,他瘦了好多!”卓克陀达那边传来打翻水盆的声响,一阵忙音后她再次催促,“你们现在过来一趟吧,我问什么他都不说,非说要见你们。”   何念出来了?刚刚还被关在赵家的何念,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晋想了张嘴,即使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但总归还是要先见到何念才能解开疑惑。   “我们马上就过去!卓克陀达,麻烦你先照顾好他,他膝盖上应该有伤。”谢晋朝着手机嘱托,全然忘记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女才算是何念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草草挂断电话,在确保蒋老夫妇的尸体不会再跑出来后,他们三人直接顺着土路往卓克陀达所在的木屋跑。   八峒村是八角形状的布局,如果想在避人耳目且最有效快速的情况下去那里,最好办法就是顺着不常有人经过的山路绕村子边缘过去。   这样无疑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他们跑到卓克陀达的木屋,几乎多浪费了四十多分钟。   谢晋从怀里将卓克陀达的那只手镯掏出来,先前在赵家行动时避免发出声响,他用一块布将银铃缠绕到了一起,至少这样奔跑起来不会发出非常明显的声音。   举起手镯,他朝着木楼方向晃了晃,不一会儿屋门便被打开,卓克陀达朝他们而来。   “何念呢!他怎么样?”谢晋不等少女打开竹门,隔着栅栏就急促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回来,我明明在赵家……”   “先进来再说。”卓克陀达侧身让他们进来,她谨慎观望四周,发现没有异样后,从内将竹门锁死,她向三人勾勾手,“跟我来,他在楼上。”   从院子到上楼这短暂路程沉默无言以,只有他们踩在木地板上的“咯吱”声和卓克陀达小跑发出的“哒哒哒”,沉闷的让人窒息。   卓克陀达跑在前面,她将三人引到木楼二层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那里垂着厚厚布帘,似乎同杨阿婆那屋一样,也是个暗房。   “他在这里,刚才回来后不吃也不喝,连我问的问题也拒绝回答,却一直比划着要见你们。”   撩开布帘,卓克陀达让他们先进去,“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你们个子都太高了,一会儿都低点头……”   前方传来沉闷声响,卓克陀达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只听前方传来温良声音,“没事,我不疼。”   纪端往旁边挤了挤,这间屋子不仅低矮,就连面积也小得过分,他们三个成年男人同时挤在这里,难免会在这狭小空间磕到脑袋。   这屋子的确不像是用来住人的,狭窄且长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这似乎只是用来堆放东西的杂物间。   走在前面的温良脚步一顿,实际上他们进来后还没走上几步,纪端的视线越过温良肩膀,他眯起眼睛,发现那堆杂物上躺着一个人。   “何念?”   谢晋认得那身影,他比谢晋和温良都要矮小,相对来说在这堆满杂物的房间行动起来会更得心应手。他迈过地上疑似萨满道具的东西,来到何念所在地方。   那似乎是扎成一包一包的旗帜,彩色流苏缠绕一起垂在地上,而何念则是蜷缩着身体躺在那儿,对于几人到来毫无反应。   “他睡着了,在得知你们要来后。”卓克陀达从身后箱子里翻出一条薄毯,前面三人挡着她没法过去,她只能把薄毯递给谢晋,“他回村里时不住这里,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在这儿倒头就睡,我怎么劝也没用。”   谢晋给熟睡的何念盖上薄毯,当他看到何念膝盖上缠绕的绷带后,很确信刚才在赵家所见都是真事。   “他是怎么回来的?”谢晋搓了把脸,起身撤到后面,让温良过去进一步检查,趁着这个工夫他问卓克陀达,“刚才在电话里听你说,阿念是突然回来的?”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卓克陀达点点头,她见屋内人员密集,掀起挡在门口的布帘,好让空气流动进来,“当时我正在楼下做饭,突然听到拍门声,这才发现阿念哥回来了。”   “就是有一点奇怪。”她看看何念所在的方向,前面有谢晋和纪端挡着,这让她几乎看不到何念,“我听力原本很好的,所以才给你银镯作为联系的暗号,但刚才阿念哥出现的悄无声息,他就像凭空出现在家门前一样。”   “他是凭空出现的?”纪端稍微向门边移动位置,他突然觉得有些闷气,“应该不是凭空出现,何念只是个普通人类,他既不是鬼也不是仙,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东西或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没错,我认为很有可能是那些人趁我们送蒋老夫妇回坟地的时候,把阿念从那间屋子里给带了出来。”   谢晋用手指搅着自己衣服,眼下也就这种可能足以说得通前因后果,但如果这么想的话,那赵丼岂不是已经发现了他离开茶室后发生的事情?   “我觉得,赵丼应该已经知道我去过那里了。”谢晋身上布料被他搅得都是褶子,他不安地看过在场每个人的脸,“你们说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至少那家伙不会坐以待毙,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但照赵丼之前的行事风格,他像是会主动送何念回来的人吗。”   纪端张嘴深呼吸着,几句话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内空间有限的原因,他觉得胸口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没错,我觉得那老贼也不像那种人。”温良从地上站起,他下意识地挺直后背让他脑袋再次与天花板进行碰撞。   随着又一声沉闷声响,他捂着脑袋猫腰向门外挤,“……先出去再说,这里太矮了。”   “你们一直没吃东西吧?”卓克陀达借着体型优势率先走向屋外,她站在走廊上,看着堵在狭小空间里的三个男人。   “你们也真是……跟我来吧,刚才煮的一些饭菜,阿念哥就算醒着也吃不下,你们边吃边说吧。”   她把三人带到二楼走廊尽头一间不大的方厅,那里摆放着一张仅仅能供三人坐下的圆桌。   但卓克陀达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张桌子前原本只坐她和杨阿婆,就算何念偶尔回来挤挤也能坐下,可现在这张小桌要面对的可是三个成年男人。   光是纪端和温良两个,就占据了绝大部分地方,剩下那点地方别说再塞进去个人,就连谢晋半条腿进去都有些够呛。   “呃,你们要不就忍忍?我家就这么大点地方,平常也没有人来。”卓克陀达把不久前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她自己则是搬了把小椅子坐在旁边。   见三人都不动筷子,卓克陀达又催促,“你们吃啊,吃饭又不耽误共享信息,刚才说到哪里了……是赵家干的吗?”   “十有八九是,我在赵家偏院的厢房找到的阿念,但中途发生了变故,凭我自己一人无法救他出啦,本想着出来后商量对策,没想到他就这么回来了。”   谢晋低垂着脑袋,即便胃里空空如也,胃酸分泌让他疼得有些麻木,他也没有动筷子的欲望,“我不知道赵丼把阿念关在那里是为了什么,但我敢肯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他不明说,卓克陀达也能从何念比以前还要瘦削的身体和难看脸色知道这些。   “我在那里见到了一条红蛇,两眼上方有角,全身鳞片如三角形的刺,当时情况紧急我没顾得拍下来,但是介于我们朋友的经历,推测那条红蛇应该是被人养在那里。”   “朋友?你们还有其他人遇害了吗?”卓克陀达捕捉到谢晋话中关键词,她眼见着谢晋一顿,然后下意识看向了温良。   温良没吭声,他从脖子上拽出一条红绳,抓住骨笛轻声吹响,曲婉浮现在他身后。   “这,这是你们朋友?”卓克陀达跟着阿婆也算是见识多广,但红衣厉鬼也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并不畏惧曲婉脸上的怒意,反倒是转过头向三人打听情况。   “你们朋友,跟红蛇有什么联系吗?难不成她也被蛇袭击过?”见无人应答,卓克陀达识趣地止住嘴,她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那这又与阿念哥有什么关系?”   无奈地叹了口气,温良怕曲婉被提及失误会暴走,只得先将她收起来,“在我们进村之前,曲婉曾被赵丼掠走,脑袋被泡进都是那种红蛇的罐子里,她是被当成那些蛇的养料了。”   卓克陀达愣了愣,她随即想到什么,在短促的“啊”了一声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等等,那也就是说,阿念哥和那条像龙一样的蛇关在同个院子里,是被当成那蛇的养料了?”   “我们是这么猜测,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想还是要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   温良端起已经凉透的面糊糊,也不在意咸淡,大口喝掉半碗,他抬起脸看着震惊的少女,放下碗他又道。   “何念在明知道我们要去赵家的情况下避开了我们独自行动,你觉得他在想什么?”   --------------------   继续轻松一下之小剧场   (曲婉出现)   卓克陀达:哼,我跟着阿婆什么没见识过?她跟红蛇有仇吗?   曲婉:……(头气掉了)   卓克陀达:??!她到底是个啥! 第一百二十章 八峒村(四十七)   卓克陀达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温良话中意思她能理解,反正是因为理解,她更加不明白何念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是说,阿念哥也许是主动走进赵家,并且有可能心甘情愿被关在哪里?”震惊之余她不慎咬到嘴中嫩肉,刺痛感让卓克陀达无比清醒,“主动去给那红蛇当养料?这怎么可能!”   “所以说一切定论还是要等到何念醒来再说。”谈话间温良已经把那碗面糊喝得只剩下一个底,他望向挤在一起的谢晋和纪端,用眼神确定他们内心所想。   谢晋点头表示同意,纪端也没有异议,他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谢晋,此时正憋屈地挤在角落里,面前食物一筷未动。   “总之先吃点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往好处想想,现在何念也回来了,我们只用等到祭祀那天,一切就万事大吉。”   温良恢复往常说话的腔调,他试图调节一下这不知为何沉闷的气氛,“老纪,谢晋,你俩吃饭啊。”   “你们吃,我没什么胃口。”纪端单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他身体有些失衡,但很快就被他扶住墙撑了过来。   注意到纪端有些不对劲,谢晋立刻收住探向碗筷的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起身过于着急,在向后撤离座椅的时侯膝盖狠狠磕向圆桌,顾不得疼痛,谢晋拉住纪端的胳膊,“是又难受了吗,因为诅咒?”   熟悉的脸撞入纪端视线,焦急和担忧同时在谢晋脸上出现,知道自己这下瞒不过去,纪端只好乖乖承认。   “嗯,不舒服了。”拍拍谢晋的手以示安慰,他晃悠着身体,让自己努力保持清醒,“没事,我想借张床稍微躺一会儿,一会儿就能好。”   又是那种奇怪的嗜睡症,谢晋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回想起昨夜在坟地时纪端出现的症状,他想起来就有些后怕。   “卓克陀达,你家还有多余的床吗?”温良也跟着站起来,他绕到另一侧撑住纪端发软的身体,“可能得借他一用,那诅咒看来又起效了。”   “先睡我房间吧,在这里。”卓克陀达“哒哒哒哒”地奔向杨阿婆所在的对面房间,“你们把他扶到这里!”   往卓克陀达房间走的这几步路,谢晋明显感觉青年的脚步变得越发沉重,那只握着他的大手逐渐无力,到了房间门口时几乎松开。   “纪端……”试着呼唤纪端名字,可青年已经完全昏了过去,谢晋与温良合力将失去意识的纪端抬到卓克陀达的床上,看着那张与昨夜同样苍白的脸,谢晋感觉有些脱力。   并非身体上,而是心理上的无力。绝望就像黑夜中悄然逼近的网,将他一点点角逐到无路可逃的境地,现在不止是何念,要是连纪端也坚持不下去,那他……   “没有药了,现在只能等祭祀。”谢晋慢慢蹲到地上,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腿之间,抓住鬓角两侧微长的碎发,“怎么办,还有四天……”   卓克陀达看着蜷在那里的谢晋,又抬头瞅了瞅温良,她脸上满是无措,“我,我去请阿婆过来!”   说罢她又冲出房间跑向杨阿婆所在的暗房,那里很快传来满语交流的声音。   纪端就静静躺在少女简单的床上,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就跟睡着无异,温良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沉重地收回自己手指。   “昨夜也是这样吗?”温良碰了碰谢晋耸起的肩膀,“你先起来,一会儿等卓克陀达的阿婆过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他没有把纪端失去鼻息的事情告诉谢晋,而是尽可能不让谢晋察觉,这也是某次他和纪端独处时,纪端恳求他做的事情。   让谢晋坐到一旁椅子上,两人并无语言交流,五分钟后就住在隔壁屋的杨阿婆在卓克陀达搀扶下来到床边。   那只满是褶子却瘦骨嶙峋的手抚上纪端脸庞,杨阿婆嘴里嘀咕着什么,“我阿婆说,他这种情况比较少见,照常来说受到萨满祈福的人,至少诅咒不会蔓延这么快。”   卓克陀达半跪在床边,她阿婆依旧在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咦?我阿婆还说,和第一次是不同,这次他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哪里不完整?”谢晋不知杨阿婆口中所谓不完整是指什么,纪端除去身负诅咒外,也就缺失了记忆……等等,缺失记忆?   “借让,我稍微看下。”温良神色严峻,卓克陀达给他让出了位置,他伏在床边,左手探向纪端额头正中心。   看着温良紧闭双眼,谢晋心中越发不安起来,纪端失忆倘若并不是意外,而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所以杨阿婆刚刚才会说他不完整吗?   “情况确实如阿婆所说。”温良收回手,纪端这种状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我在初次见面时就探过纪端,那时候也许是受诅咒影响,我只是认为他是生魂出体,你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吧。”   谢晋怔怔地看着温良,他似乎预感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我知道,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和幽精。”   “没错,胎光也就是生魂,是我起初以为纪端魂离主体的最大要素,尸狗、伏矢、雀阴、蚕贼,非毒、除秽、臭肺,这七魄他当时一魄也没少。”   温良捏着纪端下巴,看着毫无自主意识的纪端随着他手摆动的方向晃动,就犹如失去提线的木偶般。   “但现在不同,他自身的三魂七魄至少丢了两魂一魄,作为生魂的他在这里,但却少了觉魂和尸狗。”   紧皱眉头,温良刚想从背后翻找包裹,但是却发现他们此时依旧是轻装出行,大部分行李还对方在李家老宅里。   “所以,丢失记忆是因为缺少觉魂,昏迷不醒是因为尸狗离体吗?”谢晋跪在床边,纪端旁边是温良和杨阿婆,他只能去抓纪端身下被单。   温良摇摇头,他在和谢晋交谈的过程中已经快手在纪端身上点了好几下,“这只是有可能,并不代表这些真的会让他产生这类状况,你要清楚导致他昏迷不醒甚至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根本是诅咒。”   因为诅咒纪端魂魄出体,也是因为诅咒,才会欺骗他们已久,误以为纪端魂魄并不大碍。   “我有个问题,杨阿婆。”谢晋反复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吞咽几下唾液,用眼神请求卓克陀达为他翻译,“如果魂魄不全的情况下,会不会耽误破解诅咒?”   满头银发的杨阿婆没有立即回答,她沉默半晌,用那双瞳孔浑浊的眼睛看向谢晋,说了很长一大段话。   “我阿婆说,她也未曾试过,萨满真神不一定会接受一个魂魄不全的人的请求,即便那是危及生命的事情。”   似乎觉得于心不忍,卓克陀达有些不敢看谢晋的表情,她咬着自己下唇,继续翻译,“因为萨满真神无法判定丢失自己魂魄之人是否干过违背道德的事情,所以要想通过祭祀来破解诅咒,恐怕要先寻回丢失的魂魄,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先试试。”   “也许萨满真神就对你们投来怜悯呢?”最后一句话,是卓克陀达加上去的自己想法,她跟随阿婆多年从事祭祀仪式,真神在她眼里从来都是悲悯终生的模样。   “至于他是否能撑到祭祀仪式,你也不用太担心。”卓克陀达朝谢晋咧咧嘴角,试图能用笑容让他感受这事还不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将阿婆身体扶正,卓克陀达把手放到纪端胸膛,“虽然信仰不同,但是我也承认其他宗教流派的能人异士很厉害。”   “你看。”少女趴在自己阿婆身旁,示意谢晋看,她的手保持静止不动,但却在纪端胸膛轻微地上下起伏,“呼吸恢复了,是刚才那几下起了作用。”   “你朋友真的很厉害。”她再次向谢晋展露微笑,那如天上弯月一般笑弯的眼睛,带着俏皮和灵动看着身侧温良。   “温良,谢晋,还有床上的纪端,我记住你们了。”   卓克陀达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扶起床边杨阿婆,又道,“你们商量一下对策吧,阿婆说等会儿告诉我个秘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诅咒的蔓延,虽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拖到祭祀那天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搀扶着阿婆向门外走,木地板传来老年人尤为沉重的蹒跚脚步声,目送卓克陀达再次将杨阿婆送进暗房,并且没有立刻出来后,温良开口了。   “你怎么想?是先用那药方拖延到祭祀开始,还是带着纪端翻越这座山出村,去寻找他不知道在哪里的魂魄?”   谢晋紧抿嘴唇,温良的问题正是他此时心中纠结,但怎么看都是前者稍微现实一些,且不说纪端丢失的魂魄在哪里,单凭让身体虚弱成这样的纪端出村,还要翻越群山回到外面的现代社会,这本身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我认为第一种方法稳妥些。”谢晋逼迫自己用最短的时间认清现况,纪端的生死权可以说就握在他和温良手上,但凡做出错误的决定,后果都是不可挽回的。   温良听后也点点头,显然他认为谢晋的决定是正确的,“确实,三天都等过来了,既然有药物能够抑制诅咒,就不怕再多等四天。”   一屁股坐到床上,温良盯着谢晋落寞的侧脸,“对了,之前我听老纪说,他失去记忆醒来是在一个废弃乐园里,那里也是你俩初次见面的地方,对吧。”   --------------------   依旧是试图轻松气氛的小剧场之《不完整的纪端》   温良:(触碰纪端眉心)嗯……老纪这人不太完整啊。   谢晋:什么?哪里不完整?!   温良:他没有○○   躺在床上的纪端:(〝▼皿▼)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八峒村(四十八)   “……嗯,我和纪端初次相遇的确是在庆州城郊的废弃游乐园。”谢晋茫然地看着温良,他并不知道温良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那个游乐园。   “其实最近我和纪端聊得挺多。”温良挠挠下巴,谢晋的无措他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此时他现在都有些心虚,“但有些事情他怕你知道了会着急上火,所以就再三求我别告诉你。”   纪端居然会求人,而且请求的对象还是温良?   看着温良略带歉意的脸,谢晋想起前不久前的奇怪感受,越发觉得这两人有什么事在隐瞒自己,“我能知道他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吗?”   谢晋用几乎恳求的眼神干巴巴望着温良,他太了解纪端的性格,如果不是纪端觉得棘手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瞒着自己。   被这种眼神盯着,温良咧嘴看了眼身后纪端,陷入沉睡的青年对此还浑然不知,他在心中对纪端说了声抱歉。   “你也知道人有三魂,纪端缺少主宰神经的觉魂以及承载记忆的识魂,但仅凭失去二魂就失去记忆的说法其实并不严谨。”   被谢晋盯得有些许不自在,温良抬手挠着自己胸膛,“准确来说,他只丢掉了觉魂,所以才导致魂魄离体,至于识魂,则是基于诅咒压制的原则而被封在他记忆最深处。”   “你可以这么理解,纪端因为诅咒而被封印识魂,但又因为诅咒,封印不复存在导致识魂归体。”   面前谢晋一言不发,温良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理解,抬起一只手在谢晋眼前晃了又晃,确认他并没有走神,温良嘟囔道,“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晋点点头,温良的信息量让他有些消化困难,但是却读懂了最关键的一点,“你的意思是说,纪端随着诅咒蔓延,被封存的记忆也一点点恢复了,对吗?”   这么一来纪端近些日来表现出的种种异常也可以解释的通了。他不再像最初在废弃乐园遇见时那般无所谓,而是多了些谢晋看不到的顾虑,因此而变得忧心忡忡。   半开的窗子被风吹得更开,透亮的白色布帘鼓起不规则形状,用尾部参差不齐的线头扫着谢晋面颊。   不回答就是默认的答复,谢晋视线越过温良看向躺在卓克陀达床上的纪端,刚才微风不知何时扬起了院内桂花,嫩黄色的花瓣随风飘进屋内,最终停留在纪端发间。   谢晋突然想起当时在湖边凉亭里,那应该是纪端自王仲触发诅咒后第二次自主咒发,那是不是在那个时候,纪端就已经想起什么了?   “能告诉我他都想起什么了吗?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遭遇这些,如果你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   朝温良试图提起嘴角,谢晋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笑得十分勉强,“我想知道他的过去,在废弃乐园之前的过去。”   “这个……我个人建议,这种私人问题你还是亲自问他本人比较好。”温良有些怵头,他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但我可以保证,老纪不想让你知道绝对是为了保护你,从各种方面来讲,知道越少越好。”   感觉到谢晋眼神中的诧异,温良长呼一口气,像是作出妥协般,他就近拍了拍纪端躺着的床板,“对不住了老纪,这个我真没法再帮你隐瞒了。”   像是在做简单的忏悔仪式,温良看向谢晋,嘴里还念叨着说服自己的说辞,“好吧,这也是为备用方案做准备,毕竟真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实施起来,你很有可能会丧命。”   “……纪端恢复记忆和我实施计划也许丧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谢晋有些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无法跟上温良跳脱思路。   “唉。”温良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而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谢晋良久,“我确实从纪端口中了解到很多,包括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恢复记忆的迹象,你就没想过他要避开你的理由吗?”   “因为我知道的话会变得危险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是不是知道更多的人,会更容易有生命危险?”   谢晋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他就是按照温良刚才所说整理出一条模糊的思路,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会给人带来危险?   他不禁有些恍惚,失去记忆前、或是更早之前的纪端,过得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活?   “还记得咱们在来八峒村的火车上吧,那个突然袭击你的人。”温良似乎倍感郁闷,他抽出自己的烟杆,但想到纪端还在自己身后的床上躺着,也就并未点燃,“那就是与纪端敌对一方的人。”   思绪突然被拉回到车厢里那一夜,谢晋十分清楚当时那人的确是下了死手,如果不是温良,他恐怕就会窒息在那张狭窄床上。   “怎么可能……那纪端敌对一方又是谁?”谢晋不可置信地撑住自己额头,姑且先不说那人身份,纪端的敌人又是谁?敌人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们行动的?   一个接一个未知的信息充斥在他大脑,当现实和真相同时摆在他面前,带给谢晋只有无止境的混乱。   “你可以这么理解,纪端存在本身就是对方最大阻碍,他挡住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在被下咒后,才会出现在那座废弃乐园里。”   温良看着混乱的谢晋,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心中默念清心诀,试图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谢晋冷静下来。   “可是,纪端都已经是生魂状态了,他们是怎么……啊,直播。”谢晋抱着脑袋,他终于在混乱中摸到因果关系,“是因为我的直播吗?”   温良点点头,他看谢晋的脑袋越垂越低,眼见着就要缩成一个虾子,温良伸手抵住谢晋青筋爆起的额头。   “就是因为担心你自责,纪端才决定暂时不告诉你。”温良能感受到谢晋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抖着,“你先别激动,老纪也说过,因为直播他才能找回记忆,这并非是件坏事。”   温良行事风格与纪端截然不同,他扶起谢晋的上半身,正打算讲道理时,他看到了谢晋一直藏在腿间的脸。   痛苦,自责,那张脸憋得通红,眼泪虽然在眼眶中打转,但是却始终掉不下来,温良一看心说遭了,这明显就是受到严重打击后一时无法接受的应激表现。   “如果,如果不是我,他现在不会以这副模样躺在这里。”开口说话的瞬间,谢晋眼泪如决堤洪水,顺着两颊往下流,“如果没有同意他和我一起直播,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么多事情,他身上诅咒就不会被触发。”   攥拳砸向胸口,谢晋无声地留着泪水,“都是因为我,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那一声声捶向胸口的沉闷声在不大房间内回荡,温良探身上前抓住谢晋的手,摇了摇头,“如果他没遇到你,说不定就烂在那座废弃乐园里,死得不明不白,至死连魂魄都是残缺。”   “之前他就担心你出现类似于现在这种情况,所以在恢复记忆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所以他提前嘱咐我一些事情,让我转述给你。”   温良松开自己的手,他在谢晋注视下缓缓开口,“老纪说他从来都不后悔跟你做的每一件事,不管是直播还是……呃,最初在乐园拉住你的手逃出去。”   转身在昏迷的纪端手臂上给了一拳,温良有些龇牙咧嘴,首次充当传话筒,温良十分不适应这肉麻感觉。   “至于再多的话,你就等他醒来让本人亲自说给你听吧,而且现在也不是由得你自责的时候。”看着谢晋眼神逐渐不再慌乱,温良恰到时机地止住话题。   “打起精神,这并不是老纪一人的战斗,如果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慌乱,不仅是你,我们都会成为杀死他的最后致命伤。”   温良拍拍谢晋肩膀,他站起身来活动筋骨,“不要成为他的软肋,谢晋,你要让自己成为保护他的那把利刃。”   刚站起来没多久,温良正好与从对面房间出来的卓克陀达打了个照面,少女手里捏着张纸,她咦了一声,“你们商量的怎么样啦?”   “还没说完,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温良晃到门口,有意无意地挡住身后谢晋,“我们这边很吵吧?”   “还好。”卓克陀达试图踮起脚尖向屋里望,可无奈她和温良身高差距实在太大,根本看不清屋内发生了什么。   她只好作罢,扬了扬手中纸张,卓克陀达说道,“阿婆给了我能够暂时压住诅咒的方子,虽然能起到效果,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彻底根除才行。”   “那是自然,治标不治本的治疗都是在耍流氓。”   温良的话成功逗笑从何念回家起就愁眉苦脸的卓克陀达,少女朝他咧嘴笑,“你可真有意思,那你们继续说吧,我先去楼下抓药。”   目送卓克陀达赤着脚奔向楼下储物间,温良盯着对门暗房外的布帘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到屋里。   谢晋显然已经尽可能平稳住了情绪,虽然眼睛肿的有些不像样,脸上因憋气而产生的赤色也没能完全消退。   深深倒吸一口气,谢晋用自己不知何时变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   填一下他们在火车上的坑   今日份小剧场之《充当肉麻传话筒的温良》   温良:老纪说balabala……他说和你在一起他不后悔……   谢晋:()   温良:(对着昏迷纪端重拳出击)老子不传了,肉麻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八峒村(四十九)   看着那张惨兮兮的脸,温良重新回到床边坐好,“说说吧,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要做两手准备才行,杨阿婆也说他现在缺失魂魄,祭祀不一定会成功。”发出轻微抽气的鼻音,谢晋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如果真的行不通,我们之中肯定是要有人去找回纪端魂魄。”   “没错,这正是我刚才和你提起那座废弃游乐园的原因。”   温良向后仰着身子,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纪端胳膊,因为体温极速流失,现在的纪端就仿佛一具安静躺在床上的尸体。   “……老纪之前跟我说过,他醒来后就在那里,不知道徘徊了多久,才意外遇到去那鬼地方探灵的你。”   见谢晋有些茫然,温良也不卖关子了,“还记得吗,当初纪端说需要附身才能出去,你就没想过他之所以被困在那里出不来的原因吗?”   “……是因为结界封印一类吗?”谢晋听温良话中意思,似乎这与纪端魂魄有关,但他又摸不着头脑,“我不太清楚。”   “大差不差吧,因为诅咒让纪端魂魄分裂,那座废弃游乐园本身就成为禁锢他的存在,而他在那种地方徘徊那么长时间也摸清了门路,知道要想从那儿出来,就必须借助活人的“气”。”   “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废话?其实并不是。”温良摸了摸自己下巴,他又继续解释,“当那座废弃游乐园成为禁锢老纪的封印,你觉得他丢失的魂魄最可能会在哪里?”   谢晋被这话狠狠击中,他几乎下意识要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望向温良,他脱口而出,“难道,还在那座废弃游乐园里?!”   “怎么会……”谢晋回想起独自探灵那一夜,那座废弃游乐园里有着食人魂魄的魑魅,纪端丢失的魂魄倘若真在那里,岂不是一直处在极其危险中?   “这话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老纪他在逐渐恢复记忆后,我俩简单做了个推测。”   大概是觉得背着谢晋有些过意不去,温良朝他抱歉一笑,“那里名为魑魅的精怪似乎对他丢失的魂魄影响不大,老纪说魂魄应该在其他地方。”   打开浏览器,温良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庆州游乐园周边地图的字样,卓克陀达家附近信号有些弱,浏览器加载了好一会才跳转弹窗。   “你看庆州游乐园的旁边。”温良用手指滑动放大地图,谢晋把脸凑过去看,发现在庆州游乐园的旁边,还有一家医院。   脑海中隐约回想起M公司当初邮寄过来的资料,里面确实有提到乐园旁边有一家儿童医院,只不过这家医院也随着庆州游乐园的频繁事故而倒闭了。   “庆州市第四中心医院,这家医院的旧址就位于游乐园旁边,当初游乐园似乎就为了医院里生病的孩子修建的。”   温良切换浏览器页面,调出先前就收藏好的帖子,把手机再次拿给谢晋看,“据说后来因为事故,医院资方卷钱跑路了,久而久之这家儿童医院也就倒闭,而连通乐园的那堵墙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推翻。”   点开帖子里的图片,温良又继续说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废弃游乐园和医院是相通的,从这堵墙被推倒的那一刻起,乐园和医院这两个象征着快乐和痛苦的地方就融为一体了。”   谢晋觉得自己眼皮狠狠一跳,他咬住自己干裂的嘴唇,试探问道,“纪端的魂魄,不会就在这家医院里吧?”   “据老纪自己说,貌似是这样。”温良耸耸肩,向身后纪端暼去一眼,“他说在那地方反复徘徊时看见过那家医院,但是每次靠近,都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在外面,我想那应该是针对他布下的结界吧。”   废弃游乐园里藏有纪端丢失的魂魄?谢晋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得苦涩地咧嘴一笑。   “如果祭祀过程中真的有意外,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谢晋按揉着自己太阳穴,尽可能缓解巨大信息量带给大脑的刺疼。   看着谢晋的表情从迷茫变得坚定,温良应了声,“你说。”   稍微犹豫片刻,谢晋用沙哑的声音缓慢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祭祀因为缺少魂魄不成功,我会前往废弃游乐园找回纪端魂魄,我能不能请你留在村里,替我看好他?”   谢晋很清楚纪端现在的状态,带着青年翻山越岭去废弃乐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放任纪端一个人留在八峒村谢晋又不能安心,所以只能分开行动,才能有最高效率。   “我可以是可以,那你呢?”温良出声打断谢晋思绪,他挑起眉毛,此时表情变得尤为认真,“我事先跟你说明,先不说老纪魂魄究竟在不在那儿,你自己去真的能行?”   望着谢晋沉默不语的脸,温良沉重叹息,“独自行动的话我没法让潼潼钰钰或是曲婉陪你一起,短时间附身还好,但他们毕竟都是和我缔交血液的鬼物,没有办法长时间离开我,不然会死的。”   “而且我听老纪说,你第一次独自去那里的时候,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吧?”   温良的话让谢晋沉默,他垂下脑袋,双手十指搅缠在一起,下意识抠趾甲的动作很快让脆弱的角质层流出鲜血。   耳边传来嗡鸣,谢晋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他向前虚晃抓去,好歹稳住了身体,“嗯,但即便这样,我也得去。”   心脏砰砰直跳,都说人的身体能率先于意识感受到危险来临,谢晋知道废弃乐园的危险程度,也知道自己在没有任何人陪同下贸然前往是在找死,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祭祀能成功呢。”他朝温良扬了扬嘴角,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既苦涩又勉强,“我也只是想做两手准备,但那也是最后一步没有办法的选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温良自知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起身走到窗子边,从这里往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在院子里熬药的卓克陀达。   “那就保佑老纪在祭祀中一切能够顺利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卓克陀达端着一个形状有些奇特的汤盆走进来,掀开绘制人面的盖子,里面浓稠的汤药扑面而来是一股腥臭气息。   “阿念哥还没醒吗?”看到温良从何念睡觉的暗房钻出来,卓克陀达顺势便那间屋子看了眼,忙乎大半个下午时间,她根本没空再照顾何念,只好托付温良帮忙看着点。   温良把挂在身上的布帘恢复原状,然后冲少女摇摇头,“还没有,应该是抽血太多引起的全身乏累,得让他好好休息才行。”   “……先让你朋友喝药吧,阿念哥的事,放到后面再说。”谁也没有注意到,卓克陀达被宽大银饰耳坠挡住的下颚线处,本不明显咬肌紧绷在一起。   她在无声愤怒,早在熬药的时候,温良就将谢晋在赵家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卓克陀达。   少女在暗中下定决心,在何念清醒后,一定要好好找赵家、找赵丼要个说法。   “这个药有点腥,虽然不知道他这种状态下能不能自主吞咽,但呛到的话还是很危险的。”   卓克陀达放下汤盆后,转身又跑去自家阿婆那屋取出一个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太常见的东西。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卓克陀达把装着胃管的袋子放到一旁,“我阿婆前年身体不太好,有一段时间无法自主进食,这是托人从村外弄来的。”   “放心,都是一次性的。”从密封袋内取出胃管,卓克陀达反而看向身后两人,“你们是要我帮忙插,还是你们谁来?”   谢晋表情有些挣扎,他曾经深刻体会到插胃管的痛苦,虽然有过被插的经验,但他却并不具备给人插胃管的能力,只好把希望放在温良身上。   “……那只能是我来了。”温良撸起袖子,从卓克陀达手中接过胃管,“我记得,昏迷患者因为无法配合医生做吞咽动作,所以只能从鼻腔下手。”   从架势上来看,温良看起来还想是那么回事,但谢晋离得很近,他分明看到温良的手也在忍不住地抖。   “可,可以吗?”谢晋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小声跟温良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喂他。”   温良转过身看了一眼卓克陀达,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反问谢晋,“你怎么喂?学他那样嘴对嘴喂吗?清醒点,他不像你之前,现在是完全没有意识,搞不好就会反胃呛到。”   “什么?什么嘴对嘴?”耳边传来少女清脆声音,两人回过头,发现卓克陀达就蹲在旁边看他们,“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耳朵很好了?”   指着自己被挡在银饰后的耳朵,卓克陀达一脸天真无邪地再次问道,“所以是什么嘴对嘴?谢晋和他吗?”   “什么都没有,小孩子不要偷听大人讲话!”温良一把讲胃管塞给谢晋,他两手堵住卓克陀达耳朵,把少女推向屋外。   “去看看何念吧,这边就交给我和谢晋。”看到卓克陀达还要回头张望,温良用自己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再次重复道,“去吧,阿念醒来的话,你得第一个知道,不是吗?”   --------------------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他们死气沉沉,所以设计了后面插胃管的情节   卓克陀达:嗯?我听到了什么?   温良:什么都没有!   谢晋: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八峒村(五十)   好说歹说把卓克陀达糊弄过去,温良和谢晋这才松下一口气,他们把门轻轻掩上,不敢再大声谈一些小孩子不应该听到的东西。   “你托着他的后脑勺,我来吧。”温良看谢晋也不敢下手,主动担下这个艰难的任务,“等会儿我把管子探进去后,你把他脑袋抬起来让下颚尽可能贴近胸的位置,这样会避免一些呛咳现象。”   “真的没问题吗?”谢晋看着温良酷似给奶茶插吸管的动作,不禁有些替纪端担忧,“我之前也插过胃管,那滋味很难受的。”   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温良停下手里动作望向谢晋,“你还插过胃管?也是,你瘦成这样,虽然现在胖了一些,看来在没遇到我俩之前过得确实不太如意。”   谢晋不好作答,只得小幅度咧嘴苦笑,接着他又听温良说,“我以为你会心疼老纪下不了手,那要不你来?”   “不了,还是你来吧。”谢晋忙跟着摆手,他深知要让温良动手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成功,但如果是他来或许成功的可能性还不到百分之十。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操作,温良捏管子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手却一点也没抖,眼见着胃管从纪端鼻腔下去,虽然昏迷中的青年毫无反应,但谢晋看着那管子却有些难受。   “谢晋,抬起他的头,尽可能下颚贴近胸腔。”跟随温良的声音行动,全程谢晋都有一种反胃的感觉,直到管子完全成功下去,在将纪端头部放平之后,谢晋这才松了一口气。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或者说,温良远比看起来要靠谱许多。   “好了,这下老纪就能喝上药了。”从桌上拾起卓克陀达一起拿来的注射器,温良抽取一管药汤注射进胃管里。   谢晋看着温良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能为纪端做些什么,于是悄声出了门向卓克陀达讨来热水和毛巾,回到房间后坐在床边热敷着纪端手脚,试图用这种方法来保证那流失过快的体温不再那般冰冷。   直到晚上八点多卓克陀达上来叫他们吃饭,纪端依旧没能醒过来,反倒是在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何念醒了。   那时候谢晋和温良以及卓克陀达正挤在那个圆桌边上沉默吃着粥,同样是在二楼的房间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卓克陀达刚好也吃完,于是起身去查看,当她在黑暗中看清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后发出惊呼:“阿念哥?你终于醒了!”   伴随着几声不成调的咳嗽,何念在卓克陀达的搀扶下走向中厅,在他看到冲自己而来的谢晋和温良后,何念虚弱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阿念,你身体……还好吗?”谢晋过去帮着卓克陀达一起搀扶,不知道什么原因,何念清醒后连路都无法自己走,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是凭一己之力回到这里,这也侧面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将何念扶到桌边坐下,谢晋先是看了眼身后没说什么的温良,再次扭头朝向何念,他问道,“之前在赵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木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何念面向窗子,黑夜笼罩在他身前。何念没有抬手,甚至没有看身后任何一人,他抬头透过窗子看向被乌云挡住的月,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有风流入屋内,吹得老式吊顶灯摇曳不止,何念就这么背对灯光定定地看了许久,这才收回目光,对着卓克陀达比划:“小百合,我饿了。”   “饿了?我刚熬了粥,这就给你盛一碗,你等等啊!”卓克陀达信以为真,她连忙从橱柜里取出一只碗向着楼下厨房“哒哒哒哒”跑去。   “你不想让她担心。”温良等到卓克陀达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也没有说话,而是选择对何念打手势,“现在可以说了吧。”   何念摇摇头,他转身面向谢晋,在谢晋愣神的间隙,他拉住谢晋的手。   “阿念,怎么了?”谢晋小声问他,却不见何念回答,他只是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看着谢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晋总感觉那双眼睛里带着请求的味道。   “你们是对我很好的人,所以你们要好好的。”何念知道谢晋对手语并不熟练,所以他故意放慢了手速,“巧克力真的很好吃。”   察觉到何念言语间有些不对劲,谢晋不由想起另一种猜测,他朝着何念生疏打起手势,“阿念你告诉我们,赵家是不是威胁你了?他们为什么把你囚禁在那处院子里,还有那条红蛇……他们是不是抽你的血喂蛇了?”   微凉晚风拂起离窗子最近的何念头发,窗外明月终于从乌云间露出一角,惨白的光照进屋子里,让何念本不白皙的皮肤看上去更加病态。   对着谢晋眨眨眼睛,何念紧跟着摇头,他并未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而是扭头看向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温良,向他讨要一个东西:“我的袋子呢?”   听上去毫无厘头的问题,温良却从身上摸索一遍,最后从后腰的包里掏出一物,正是何念用来装糖衣折纸的布袋子。   “你要这个做什么。”温良把袋子颠在手里,并没有立刻给何念,他直视着何念眼睛,“你真的想清楚了,想要它吗?”   何念也没有避开,他和温良对视了短短几秒,紧跟着就点了点头。谢晋不明白他们两个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只是在不明不白中看着温良把那装满糖衣的布袋递还给何念,并且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还想再问何念在赵家的遭遇,但这个时候卓克陀达端着何念的饭上来了,“你们在聊什么?”   她把装着食物的餐盘放到桌上,除了白粥,卓克陀达又另炒了个尖椒鸡蛋,把食物摆到何念面前,少女又催促道,“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谢晋把临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他能看出何念在刻意回避那些,尤其是在卓克陀达面前,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会怀疑,何念是在被赵家控制下回来打消他们顾虑的。   看着半大青年拿筷子的手都在因无力颤抖,谢晋想起在那处院子里看到的生肉,他实在不忍心在这种时候打断何念,于是便也学着温良模样缄口不言。   卓克陀达做的晚饭很简单,在何念醒来之前只是一锅白粥和一碟炒素菜,他们三人以及不出屋子的杨阿婆分食。   “他最喜欢我炒的尖椒鸡蛋了。”卓克陀达坐在何念身边,不停往他碗中夹菜,不论是何念之前去了哪里,还是进村后为什么不回来,她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没有主动提起。   饭后何念跟着谢晋他们去到卓克陀达的卧室,看到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纪端后,何念明显愣了一下。   “还是诅咒吗?”他比划着问谢晋,两颊向内凹陷的脸上隐约浮现担心神色,“为什么会晕过去。”   “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算上在李家祖宅的话,应该算是第三次。”谢晋不想让何念太过担心,所以并没有将纪端丢失魂魄的事情告诉他,“如果祭祀能成功,纪端就有救了。”   其实谢晋心里根本就没有底,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发去庆州的准备,但现在卓克陀达的阿婆给了能够压制诅咒蔓延的药,他们就抱着一试的想法,打算先等到祭祀那天,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再去施行最后的办法。   “一定没事,他是被神仙眷顾的人。”何念比划结束后,伸出手在纪端额头上轻轻一摸,然后他又抱住了谢晋的腰。   “阿念?突然间怎么……”谢晋低头看向何念小小的发旋,他不知道何念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出这种亲昵的举动,但随着转念一想,谢晋觉得这应该是在寻求安慰吧。   夜风穿堂而过,暂时拂去心中担忧,他抬手拍拍何念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阿念,回来就好。还记得在那院子里我对你的承诺吗,等到一切都结束后,跟我们去谭江吧?”   “什么?阿念哥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卓克陀达听到后第一个不干,她拽住谢晋袖子,嚷嚷着,“我也想去,也带我一个嘛。”   “那卓克陀达的阿婆要谁来照顾。”谢晋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可以让阿念给你带回来很多谭江当地的名吃,等到下次再有机会的话,你也带上阿婆和我们一起来吧。”   卓克陀达失望地“噢”了一声,她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可是阿婆告诉我萨满传人不能离开这里,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我可不能打破。”   “那我带给你巧克力,小百合就算去过山外面了。”何念缓慢向卓克陀达比划着,这个提议也让原本失落的卓克陀达雀跃起来。   “那一言为定!”   当天夜里谢晋睡得很沉,因为纪端占据了卓克陀达的床又不便移动,卓克陀达就去对面跟阿婆去睡了。   他们三个人又像在谭江出租屋那样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只不过温良是打地铺,谢晋则是坐在床边看着纪端入睡。   在谢晋感到梦境和现实快要混淆的时候,隐约听到身旁传来走动声,木板吱呀声响让他逐渐清醒,他睁开眼,发现温良正站在窗边。   原本合上的窗子此刻大开,温良面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谢晋有些奇怪,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走了。”温良听到身后椅子与地板磨出的声响,转头看向谢晋,他表情很淡,几乎从中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什么,谁走了?”谢晋以为是自己睡昏听错了,他揉着发涩的眼睛走到温良身边,窗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黑夜。   温良也转过头,他指向黑夜中隐约可见的凌乱树影,声音听起来依旧很淡,“何念走了。”   --------------------   八峒篇快要结束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八峒村(五十一)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因为刚刚从睡梦里惊醒,谢晋大脑尚且还处在混乱中,他与温良对视几秒后,突然向着屋外冲去。   何念走了?何念怎么可能会走?   谢晋冲向一楼,在斜对楼梯的拐角处是何念每次回村后居住的房间,谢晋从楼上冲下去后,整个人有些呆住。   那个本该睡着何念的房间此刻房门敞开,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睡过人的痕迹。   谢晋走进这个房间,房间内陈列都很简单,甚至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都见不到何念的个人物品。   “怎么了吗?突然发出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跟着温良走到楼下的卓克陀达揉着惺忪睡眼,当她也看到房间内只剩谢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困意一下子全无,“阿念哥呢?他大半夜不睡觉出门了?”   温良并没有回答,他走到房间门口,看着谢晋在里面翻找,他问道,“你在找什么?”   “你给他的布袋不见了,那个装着糖衣折纸的布袋!”谢晋的手摸过每一处可能留下东西的地方,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心情,总觉得很是不安,“我在想他会不会留下什么话……”   “别找了,不会有的。”温良倚靠在门框上,望着谢晋继续翻找的背影,他出声阻拦,“既然都选择在这个时间段离开,他自然不会让我们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是,到底什么意思?阿念哥去哪了?”卓克陀达上前拉住温良衣摆,她抬头看着温良线条分明的下颌,彻底从睡意中醒过来,“他难道不是出门,而是离开这里了?”   见屋内两人都无法回答,她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拽着温良衣摆的那种手不停晃动,“说话呀,他去哪了?不是说好等到都结束了,他要跟你们去更远的地方吗,那他怎么会走,在这种时候他能去哪儿……”   卓克陀达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自己把气撒在温良和谢晋身上是不对的,但是她无法接受何念这么不辞而别,因为心中不安已经远远大于未知,他们都不清楚何念到底在想什么。   “赵家……他是不是又去赵家了?”谢晋在屋子里寻找未果后,他无力地坐在没有余温的床上,用双手去抓自己头发,“这样不行,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找回来之后呢,他又不是什么物件,就算找回来后再跑还能有什么法子,你能把他绑在这里吗。”   温良轻轻从卓克陀达手中抽出自己衣摆,他踱步到房间正中央,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床边的谢晋,“而且在他离开时,我看到了。”   “……你说你看到了?”谢晋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良,“那为什么不拦下他,你也知道他在赵家的时候,或许是和曲婉一样的遭遇,你为什么不拦下他?”   温良没有立即回答,他从角落里搬来一把竹制椅子,坐到谢晋面前,“我知道你担心他,但刚才我也说了,何念他不是没有思想的物件,与其强行把他绑回来,不如先观望下他想干什么。”   “再说,你是觉得他这次离开又回到赵家,但如果直接跑去和赵家对峙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承认。”   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温良叹着气拍拍谢晋肩膀,“距离祭祀仪式还有四天,你觉得何念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难道……”谢晋抬眼看向温良,赵丼的态度浮现于脑海,突然让他产生大胆想法,“是为了我们?”   温良点点头,他放开谢晋肩膀,脑袋转向被窗子拦在外面的黑夜,“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虽然不知道理由,又或是赵老贼用什么办法胁迫他同意,何念现在给我们是一种自愿的表象。”   “我跟过去看看。”从竹椅上起身,温良看向呆站在那里的卓克陀达,“小百合,你家里有成年男人的衣服吗?”   “我家哪有那种东西,就算是阿念哥的你也穿不下吧。”卓克陀达稍微回过神来,她上下打量着温良的宽肩体格,然后肯定的否决,“没有。”   “没有就算了。”温良脱掉外面那层荧光色冲锋衣,露出里面塞的有些皱巴巴的常服,他没有穿那身青蓝色长衫,里面套着是谢晋没见过的一套青蓝色衣裤。   甩甩手臂上的汗,温良将宽大袖子挽了上去,然后又环顾四周,从桌边那里找到一块深色的布。   他把那块布缠绕在自己束的发髻上,在确保头发颜色不会露出来后,这才在下巴那里打结系好。   “我去赵家看看,一会儿回来。”温良站在夜色中,深色布遮盖住了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明显。   他又转向谢晋,再次嘱咐道,“你就待着这里看好老纪,一定不要乱跑,知道吗?”   在得到谢晋点头答应后,温良似乎还不放心,又跑去叮嘱卓克陀达,在确保屋内唯二能自由活动的人都不会乱跑,温良这才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着温良离开,谢晋和卓克陀达将所有门窗都关好。再次回到楼上,何念的突然离开让他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莫名的不安笼罩在这个不大的家里。   把卓克陀达连哄带骗地送进屋里睡觉,谢晋又坐回到纪端床前,青年依旧没醒,只有那轻微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杨阿婆的药似乎起了作用,至少把命暂时吊住了。   “我该怎么办……”谢晋捧起纪端的左手贴近自己额头,这一路过来他一直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但频频发生的事件根本无法保持理性。   感受着纪端手心的冰凉,谢晋将那宽大手掌贴向自己嘴唇,“哈——”   他朝纪端的手心哈着热气,即使他心里知道这种方式根本无法让青年重聚身体热度,但还是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怎么办,如果祭祀真的失败,我该怎么办?”呼吸逐渐沉重,喃喃自语中染上浓重鼻音,谢晋将纪端的手指贴在唇上,落下一个没有声响的长吻。   一吻结束,脸上早已让眼泪模糊,谢晋向前倾斜上身,轻掰开纪端微微攥起的拳,他将青年大手贴在自己胸口,心脏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有事,如果祭祀不能成功,我会去庆州乐园,只要你的魂魄在那里……”谢晋将脸埋在纪端掌心,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一定要在那里才行。”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谢晋整理好情绪后就坐在卓克陀达的屋门口等温良回来,直到凌晨快四点的时候,院子里才响起很轻微的脚步声。   谢晋听到声响后立刻冲出去查看,正巧和楼梯上的温良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阿念在赵家吗?”谢晋视线随着温良移动,直到他来到自己身边。   “没有。”温良摘掉绑在下巴的布,他额头上全是细汗,“我把赵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包括你最初看到他的那个院子我也去了,没有找到。”   “先进屋再说。”温良绕过谢晋,先一步走进屋子,他查看纪端仍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谢晋紧跟其后,为了避免吵醒对面屋里的人,他尽可能小声地关上卧室木门。   “有没有可能被藏在了地下?”他也坐到温良旁边,看着温良扯开捂得严严实实的衣领,谢晋小声询问。   “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所以让潼潼钰钰去地下查看,但什么也没有查到。”温良以手作扇,扇风的同时还与谢晋分享调查到的零星信息。   “地下虽然有通道,但是别说是何念,潼潼钰钰连他半根头发都没有找到。”温良甩着手,持续扇风让他不小心用过了劲,导致手腕发酸,“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   “什么?”谢晋望着温良,在赵家没找到何念很出乎他意料,但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又证实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何念离开他们,多半是跟赵家有关系。   “第一,何念离开与赵家无关,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肯定是有关系。”   温良换了个姿势,他斜坐在床沿,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何念确实去了赵家,但出于某种目的,赵丼那老贼把他换了地方,而那个地方绝非我们这些外来人能找到,你觉得呢?”   “嗯,肯定是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一些。”谢晋听着温良分析,立刻明白他是想说些什么,“距离祭祀开始还有四天……现在看应该算是三天时间了,你是不是担心明面上跟赵丼对着来,他会在暗处使坏?”   “有一部分原因吧。”   温良还是觉得全身燥热,他挠着脖子,脱掉上衣道袍,当月光照在他胸口的时候,温良“嚯”了一声。   “嚯,真有能耐。”他顺着搔痒处一路摸去,在自己左侧肩胛骨上方,靠近颈椎倒数第三节 的地方,快速一掐。   只听“噗嗤”一声,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在他抓得那处响起,温良把自己抓得东西放到眼前,谢晋也跟着望了过去。   那是一条已经被捏爆头部的红色小蛇。   --------------------   今天本来能很早更新的,结果因为我搞救助的事情晚了好几个小时,对不起大噶555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八峒村(五十二)   谢晋看着温良把那条死掉的小蛇掷在地上,凑上前又补了一脚,在确定真的死透后,他才问温良:“这蛇是怎么到你身上去的?”   “体型小不易察觉,再加上赵家环境有那么潮湿阴暗,很容易上我身。”温良望了眼地上被踩得稀碎的红色小蛇,拿起刚才充当头巾的深色布将黏在地上的尸体擦干净。   “说实话,我们现在的局势很被动,赵丼的声望比我想象中要高,他认准我们不会为了何念大动干戈。”   温良也没管被蛇咬过的伤口,他重新坐回到纪端床边,“现在只能说希望何念不要做什么傻事吧。”   “不找了吗?离祭祀开始还有三天时间,如果真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就没有办法顾及……”   谢晋声音越来越小,他眼中失望显而易见,如果真拖到祭祀开始,他恐怕就要全程盯住纪端这边,根本无暇顾及到何念了。   “谁说不找,我让潼潼钰钰去了。”温良从脱掉的上衣中翻出烟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他侧过身看向纪端,突然对谢晋说道,“明天让李酉贵来一趟,或是我们去找他。”   “也是,他应该是最了解赵家的人,说不定能够提供思路。”谢晋盯着木质铁板的裂缝,屋内没有开灯,朦胧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最后消失在缝隙里。   一夜无眠,何念的不辞而别打破了先前短暂安定,谢晋等到温良起床后两人又就李酉贵一事商讨半天。   考虑到卓克陀达家中不常有人往来,再加上又不放心纪端自己待在这里,他们最后决定让李酉贵过来。   在等李酉贵到达的时间里,不知道是不是那草药起了作用,纪端曾经很短暂的醒过一阵,但他意识似乎很模糊,虽然眼睛能转动,却不能完全说话,他只是张着嘴巴无声念叨着两个字。   谢晋认出了那个口型,纪端是在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他们没等来李酉贵,倒是等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山雨来势汹汹,伴随着狂风造作,一同压向院子周围的竹林。   “遭了遭了!楼上房间会漏雨!”正在楼下热粥的卓克陀达发现雨水倾盆而下,忙提着锅铲朝二楼喊,“你们两个能不能帮忙清理积水啊!”   谢晋和温良又挽起袖子和裤腿,一人手里端着个盆上到三楼抢救。   卓克陀达家的三楼不过是个搭建出来的阁楼,平日只是用来堆积一些杂物,并没有住人。   雨水顺着房顶漏洞灌进屋里,他俩忙跑过去用盆接水,温良在那里研究怎么修补房顶,谢晋就在一旁用盆往窗外倒水。   两人忙乎半天,温良终于是找来防水的塑胶布将那处漏洞补上,等到彻底修补好房顶,他俩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东西都遭了……”谢晋从浅浅水中捡起一本不知什么皮制成的本子,并没有想偷看其中内容,他只是把湿透的纸页从中间分开,摆在了没有雨的地方。   草草瞥了一眼内容,都是看不懂的字体,似乎是满语,这应该是卓克陀达阿婆的笔记。   “质量真好啊,这样了居然都不会损坏。”谢晋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温良却在这个时候凑过来,盯着那被雨水浸泡过得本子,他吹了个口哨。   “呼~这是羊皮纸啊,所以质量才那么好,这墨也不一般。”温良捏着本子的一粗略看了几页,发现看不懂后也就放弃了。   等到把三楼收拾的差不多,谢晋去关窗户的时候,他与楼下身披蓑衣的李酉贵对上了视线。   李酉贵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与谢晋对视的时候还不忘伸出手压住斗笠边缘,谢晋朝他手中不断扑腾的东西望去,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被淋湿的五彩斑斓花领大公鸡。   “鸡?”谢晋和温良面面相觑,他们喊李酉贵来是为了找到何念,但李酉贵这一出却把他们搞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先下楼再说。”   又拿着盆手忙脚乱到楼下,卓克陀达正好做完了早饭,见到谢晋和温良下来,她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把,招呼道,“先吃饭吧,李酉贵你……那是什么?”   卓克陀达的视线落在李酉贵手中的大公鸡身上,那鸡被倒抓在他手上,在巨大惊恐的笼罩下发出凄惨的“咯咯哒”。   “为什么要拿鸡?”卓克陀达熟练地从李酉贵手中接过那只鸡,然后把它关进一楼厨房边上的柴房里,“又不是其他什么日子,感觉好怪。”   李酉贵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少女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他在谢晋和温良身边坐下,见除此之外没再有其他人,便问:“那个嘴巴很毒的年轻人呢,怎么不见他?”   昨夜事发突然,温良在叫李酉贵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告知他纪端的事情,现在突然被问到此事,无疑是让谢晋沉甸甸的心情变本加厉。   在狂风骤雨中,谢晋收了收下颚,他把原本就摆在桌上的碗筷分给李酉贵,轻声说道,“纪端诅咒突发,昨晚就晕倒一直不醒,然后阿念也突然不辞而别。”   “就是说,不知道阿念哥到底在干什么。”卓克陀达把一屉粗粮窝头放在桌上,还有一盘子刚炒好的河虾酱,她叉腰站在桌前,鼓着肉乎乎的脸颊嘟囔道,“可我对八峒村内部又不了解,所以只能把你找来了。”   “我……你们,行吧。”李酉贵看着那三双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眼睛,只能妥协,“你们说何念丢了,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你之前不是总和赵广生他们混在一起吗?”卓克陀达把煮粥的锅子提过来,先给李酉贵舀了一勺白粥,“就算你跟他们之前的情谊是装的,但多少也能知道些赵家藏人的习惯吧?”   少女略尖的声音刺进耳膜,让李酉贵莫名有些羞愤,他想反驳,但是回想起以前在赵广生身边的憋屈模样,他又无力反驳。   刚刚抬起筷子的手又再次放下,李酉贵望着眼中与汤水混在一起的白米粒,深深叹息,“我没有,我从没真正跟着他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偶尔带上我,依照赵广生的性格,他从来都不会告诉我理由和目的,我只需要照他的安排去做就行。”   藏在蓑衣下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李酉贵不打算再解释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家破人亡的感受。   “……村里都查过了吗?”又是一声沉重叹息,李酉贵凭借自己对赵丼和赵广生的了解,枚举出可能性较大的一些地方,“赵家有很多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房间,我没办法经常进去,就算进到里面也会被限制行动。”   “赵家查过了,人不在那里。”温良手里捏着一只窝头,边往嘴里送虾酱边说,“李酉贵,我能问你件事吗?”   在李酉贵看向自己并投来疑问眼神后,温良咀嚼着嘴里食物,问道,“第一次在村外遇见我们的时候,你们当时真的是在巡逻吗?”   “就拿赵丼对赵广生的保护程度来举例吧,连和我们谈话都不允许的赵丼,他能让儿子在那个时间段出村巡逻?”   温良抬手挠着昨夜被蛇咬过的地方,虽然不会受到毒素的影响,但那里还是有一个轻微的痕迹,他扭头望向谢晋,“不觉得很奇怪吗?”   “现在回想起赵丼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谢晋也看着李酉贵,这个长相并不出色的年轻人此时面部肌肉明显僵硬起来。   “那晚?那晚的确不是巡逻。”李酉贵表情沉了下来,“但是赵广生并没有详细告诉我要去干什么,只是说要去狩猎。”   “狩猎?大半夜狩猎?”温良挑挑眉,他总觉得这所谓的狩猎并非真的是在狩猎,而是别有目的。   李酉贵点点头,身上淋过雨水的蓑衣让他肩膀酸得发涩,但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是狩猎没错,他说从他家里逃走了一只兔子,要逮回来才行,当时说得含糊其辞,我也没有真的信。”   “后来出村不久,我们就听到村子周边布置的陷阱有响动,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了篝火,这才和你们对上。”   想起初次见面被温良扼住喉咙的不愉快经历,李酉贵有些抽了抽嘴角,“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狩猎兔子?哈!据我所知赵家那位胡子拉碴的大少爷可不是会在深更半夜干出这种事的人。”   卓克陀达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她拉开椅子在桌子旁边坐下,催促着李酉贵,“你快说阿念哥还可能在哪儿?赵家没有的话,他们还可能把他藏到哪里?”   屋外依旧在下雨,他们几人围坐在一楼都不能被称作桌子的旁边,雷声滚滚,屋内一时间无人作答。   雨水强有力地击打在木楼外墙,虽然不至于会漏水坍塌,但这并非钢结构的小楼在风雨中总给人一种颤颤巍巍晃动的错觉。   伴随着雨声,李酉贵小心翼翼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们,真的能确定他还在村里吗?”   --------------------   欢快小剧场之《黄鼠狼提鸡拜年》   温良&谢晋:(盯——)   温良:他手里那是什么?   谢晋: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一只鸡?   温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身上有黄仙?   卓克陀达:黄鼠狼提鸡上门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八峒村(五十三)   屋外突然电闪雷鸣,李酉贵的脸在雷闪中变得异常苍白,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哆嗦着肩膀,他这才发觉几人奇异的眼神。   “怎么?”李酉贵皱皱眉,他扭转身体,连卓克陀达也在这么看自己,“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何念不会出村。”温良探向窝头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放回到碗边,“味道没有变化,他确实还在村里没错,但是我找不到。”   “味道?咋滴,你能通过味道辨认一个人的去处?”李酉贵眨了眨眼睛,虽然有些不相信,但还是生生把临到嘴边的“你是狗吗”咽了回去。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个村子里味道太杂了,我无法辨认他究竟去了哪里。”温良对着李酉贵挑挑眉毛,“你刚才是想说我是狗,对吧。”   李酉贵表情一下子绷不住了,看着他慌乱掩饰的模样,温良长叹一声,“我就这么一猜,结果还真是如此。”   “李兄,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温良状作难过拍了拍李酉贵肩膀,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开玩笑的,你继续说,除了赵家还有哪里有比较可疑的地方吗?”   刚刚还恍惚温良是怎么猜到自己内心想法的李酉贵眼巴巴看着他,正了正神色,李酉贵认真思考片刻。   “……祠堂,你们去祠堂看过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很有可能的地方,李酉贵脱口而出,“就是你们第一天进村时的那个祠堂,赵广生平时总去那里,你们有没有找过?”   祠堂?温良看向谢晋,他发现谢晋也在看着自己,“没有,但现在去看应该也不算太迟。”   雨仍然在下,只见温良从脖子上拽出一个不大的笛子,随着单调音节响起,在这充满清新青草的味道的院子里多出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兀自在温良身后浮现。   “曲婉曲亭,你们俩去村里祠堂看看,记住不要太引人注目,这个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能看到你们。”   温良想了想,在两姐妹出发前又特别嘱咐了曲亭,“看好你妹妹,她毕竟被赵丼伤害过,不要让她中途跑去复仇。”   “知道了,温道长。”曲亭点点头,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快速消失在雨中。   目瞪口呆望着那两道消失的身影,卓克陀达觉得自己下巴都快要合不拢了,“那是什么!”   她指着曲婉的方向,震惊看向温良,如果刚才她没有眼花看错的话,那个红衣女人的脖子和头是错位的。   十四年来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卓克陀达僵硬着脖子,她看向温良那张坦然自若的脸,自己表情却几欲石化。   “不怕,那只是我的朋友。”温良抬手摸了摸少女脑袋,淡淡朝她露出个安慰的笑容,“她们是去帮忙找何念,放心吧。”   抬眼望向温良,卓克陀达发现他正盯着被雨水冲刷的竹林发神,灰蓝色眼睛透彻的仿佛一尘不染的玻璃。   卓克陀达被这从未见过的眼神吸引,不由自主问他:“你在看什么?”   “看雨罢了。”   再之后就是沉闷无声的早饭环节,屋外雨下得越来越大,冲在房顶的声音仿佛是高压水枪发出来的。   谢晋在上楼查看过纪端状况后,又下来帮卓克陀达打起下手,看着卓克陀达面无表情地将一些奇形怪状的草药和药材扔进一口铁锅,谢晋最终还是没忍住这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跑到一边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看到温良坐在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雨水有很多次都差点淋到他的身上,谢晋拖了条椅子坐在温良身边:“你在想什么?”   曾经无数次冒出过这个念头,谢晋知道自己看不懂温良这个人,每每看到那仿佛了悟一切的目光,他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就宛如那双淡色眼睛的尽头是人自身。   温良没有看谢晋,他还嘬着烟嘴目视前方,“我在想何念想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去看人心,但我却很少看到他这样子的情况。”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高深话题,谢晋稍微愣了愣,“阿念是什么情况?他不会是那种干坏事的孩子。”   “我倒是希望他干出些坏事,至少要学会如何反抗。”温良对着缥缈天空吐出一口烟,这才望向了谢晋,“你说像他这样身世的小家伙,他能有什么坏心思,整日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就像我一样。”   倒吸口新鲜空气,温良又淡淡说道,“我好像总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说像吧,其实也不是很像,但是从身世来讲,我还是很心疼他的。”   注视着温良侧脸,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是惆怅让他看起来却像是个在回忆过往的百岁老人。   “何念会没事的,对吧。”谢晋听出温良语气中的沉重,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老天爷不会把一切厄运都放在一个人上,他从小就那么苦了,一定会没事的。”   雨水冲刷地面的“刷刷”声几乎要带走谢晋声音,他身旁的温良没再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   曲婉曲亭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两个小时后了。   当两个湿淋淋的女鬼突然出现在面前,即使是跟着阿婆从业多年的卓克陀达,也忍不住喊出声来。   “啊!有鬼啊!!”她端着刚熬出汤药的手一抖,险些没把汤盆摔在地上。   谢晋眼疾手快地扑救,虽然他被滚烫的汤药溅了一手背,好歹保住了汤盆没有摔碎。   “伤着了吗?”温良打量着谢晋的手,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啊,省得老纪醒来以后又要说我没看好你。”   “我没事。”谢晋甩了甩被烫红且沾上腥气的手背,然后从卓克陀达手里接过汤盆,“那个,找到何念了吗?”   浑身被雨水淋透的曲婉和曲亭摇摇头,曲亭上前一步拦住曲婉,“莹莹,我来说吧。”   曲亭长相秀丽,比起身首分离的曲婉,在卓克陀达眼里还是曲亭更容易接受一些。   “温道长,我们去过你说的那间祠堂,可是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发现。”   曲亭抬起手在众人面前轻轻一挥,屋外的雨水突然向她手心聚集,形成一道不会散落的水幕,水幕之上清晰可见建筑轮廓,仔细看的话竟然是八峒村祠堂。   “这是什么!”卓克陀达被新奇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再对模样恐怖的曲婉有所忌惮,她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尝试触碰那道水幕,雨水像是有意识般,避开了她。   “这是曲亭的能力吗?”谢晋也觉得惊讶,他想起面前的姐妹俩都是美术生,但当初在金城美术学院的时候曲亭还虚无缥缈,一副随时都要魂飞魄散的模样。   如今跟在温良身边,不知是否收到了温良的影响,竟然能用生前的长处演变出了能力。   “是画形。”温良捉住卓克陀达的手,重新放回她身侧,“没错,用一切所能之物描绘亲眼见到的事情,这就是曲亭的能力。”   心中猜测到的结果被证实,温良不易察觉地叹着气,“你继续说,在祠堂里都发现什么了?”   “没有人,那里什么人都没有。”曲亭拨动着手指,她用指尖在描绘着栩栩如生的场景,“有可能是因为下雨,不止是祠堂,连紧挨祠堂的那条街上也几乎不见什么人。”   水幕中视角转动,穿过那扇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铁门,门口本就青面獠牙的门神,在雨天看起来更加阴沉。   “我们找遍了祠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曲亭轻声说着,水幕已经将祠堂每一处、甚至墙角的角落都转了一遍,却不见一个人影。   “李酉贵,你怎么看?”温良向后倒退一步,缩在他们身后的李酉贵倒是满脸疑惑。   挠了挠乱草似的头发,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这就跟奇怪了,我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赵广生经常带我们去祠堂上香,他说那里是保佑五族的福地。”   “不过,说来也对。”他像是想到什么,对着充满霉味的天花板发了会呆,“按照赵广生对何念的厌恶程度,还有赵丼对他儿子几乎娇惯的溺爱,何念应该不会被藏在祠堂。”   “厌恶,赵广生为什么会厌恶阿念?”谢晋看着李酉贵嫌弃的表情,大概猜测他这应该是在厌恶赵广生的行为,“阿念有没做错什么,这不应该啊?”   “做没做错,和讨厌他之间有什么必要关联吗?”有些奇怪的看了谢晋一眼,李酉贵沉着脸靠向身后木桌。   却不料木桌是由木板和箱子拼搭而成,并没有牢固在一起,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向地下甩去,一屁股坐在了木制品当中。   “嘶……”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翻起身,隐约看的话李酉贵的脸都有些红晕,他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而是边抽气边抱怨。   “赵广生讨厌何念,是包括我在内五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   今天依旧有些赶,处理了一件很怵头的事情。   李酉贵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了八峒村副本中的MVP(大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八峒村(五十四)   “你们别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对何念一直都是中立态度,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那种。”   李酉贵突然回想起自己还当着这几人的面称呼何念为哑巴,他颇为尴尬地避开话题,有些勉强替自己解释,“那时候,是我做得不对。”   “我看这种话你还是留到阿念哥回来,亲自对他说吧。”   卓克陀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囔起来,“要不是温良和谢晋告诉我,我都不敢想象他们口中的内援竟然是你。”   没有回答,李酉贵听到少女的话后只是轻微点了点头,从这张长相不似二十刚出头的脸上可以看出来,李酉贵真的是对以前做过的事感到抱歉。   温良热闹看够了,打岔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原因了吧?赵广生为什么对何念那样。”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猜那大概是因为排异性。”   李酉贵看着曲婉曲亭在收拾地上被他一屁股坐出来的“残局”,下意识向后倒退一步,“其实对何念抱有排斥的不止赵广生一人,还有那些追随赵家和柳仙的村民。”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阿念出身不好还不能说话吗?”想到何念在村里过着这样的生活,谢晋对八峒村不怎么好的印象更是变得恶劣起来。   李酉贵点点头,“也不全是吧,我觉得最主要原因还是他父母,你也知道我们村奉承的是宗族为上,像何念……最开始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名字,是直到后来出村办事,才从天河镇那边听说了由来。”   深深地叹了口气,李酉贵从身上搜刮出一枚硬币,他把硬币放在已经被恢复原样的桌子上,“何念就像这枚硬币一样,都是从外面来的,单凭一个何,在村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外姓。”   “当时村民都很排斥这个虽然身体内流着八峒村血脉、却成长于外界的家伙,但有人出面持以反对声音,并且成功说服所有人留下了何念。”   李酉贵挑起细长却并不好看的眼睛,故作神秘地问面前几人,“你们猜,那人是谁?”   “我们当年又不在,怎么可能会猜到?”温良坐在椅子上半斜着身体,他勾起小拇指充当掏耳勺,边挠着耳洞边说,“如果硬要猜的话,我猜是赵丼吧?”   注意到李酉贵陷入短暂沉默,温良又问,“怎么不说话,难道真被我说对了?”   “对,当年确实是赵丼出面说服村里人同意阿念哥留下来,并且能作为少有的人,可以随意进出村子。”   卓克陀达清脆的声音成功让所有人看向她,不过她可没有李酉贵那般躲闪,就站在那里用水灵眼睛望着众人,“虽然当年我还很小,但是还有着那段记忆。”   “赵丼不但同意阿念哥归村,还亲自把阿念哥带到这里,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   屋外的雨好像下得小了些,但天空中依旧会不时闪过雷电,如同锋利且不规则的光剑,劈开笼罩在天空的云层。   卓克陀达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清,“在我小的时候,曾经认为赵丼是个待人十分和蔼的伯伯,但随着赵广生对阿念哥无数次变本加厉的欺负,我也对这个人无感了。”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广生幼年起做出的那些事,有一部分原因跟妒忌有关?”   温良吹掉从耳朵里掏出的灰,一本正经分析道,“何念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回村了吧,那个时候你们都是正值青春少年期的小孩儿,而从小就懂得排斥外人的赵广生看到自己老爹同意让一个外姓人留下,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小小年纪内心就这样,怪不得成人后会变成那副模样。”温良含沙射影地提了一嘴,又摇起脑袋,“但是仅因为这点有些不太靠谱,除了这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李酉贵瘪着嘴,他眼见着温良把自己的话全部分析整理出来,只得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了。   “父母呢?既然阿念出生在村里,那他的父母肯定也是村里人吧?”   一旁充当听客的谢晋开口问道,“从我们进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阿念父母的事情,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阿念最初回村,难道不就是为了找寻亲生父母吗?”   话刚一出口,谢晋就捕捉到李酉贵脸上转瞬即逝的神情,不像是违心的紧张,倒有点像是对某种事情的忌讳?   这次就连卓克陀达都没有出声,他们四人面面相觑,空气安静的只剩下屋外依旧滂沱大雨在冲刷着院落内的石砖声音。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卓克陀达率先打破沉默,她低垂眼眸,望着脚下地板,“我曾在阿念哥刚到家里来的时候,就问过阿婆了,但她却叫我不要管,说小孩子就跟小孩子玩好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要掺手。”   “可是等我长大懂事后问她,得到的还是这个答复,我感觉阿念哥的亲生父母就像被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摸去一样,所有人都叫他是没爹没妈的哑巴,可他们从来都不肯承认,阿念哥曾经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杨阿婆是这么和你说的?”李酉贵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挑了挑眉毛,用手指向自己。   “我李家虽然落魄了,但我爹却劝我想尽办法离开村子,而不是替他复兴家族,他虽然没有正面跟我说过何念的来历,但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李酉贵发觉温良正在盯着自己,再一次避开那道视线,他继续道,“他爹妈肯定是死了,所以何念回村子才见不到面,但他们的死因就很扑朔迷离,因为全村人都像商量好一样忌讳这件事,那我猜何念爹妈的死或许跟这个有关。”   “不是或许,是一定。”温良向后倾身,银白的发丝从他肩头滑落,他望向自己身侧的谢晋,“谢晋,你也能感觉出来吧。”   “嗯,如果所有人都对同一件事避而不谈,那些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外传的秘密。”谢晋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发闷,何念的身世让他压抑的喘不过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一个襁褓中尚且没有自我认知的婴儿去到了外面的世界,先不说他是怎么去的,阿念的亲生父母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忍痛把孩子送出村子,即便可能面临着生命危险也要这么做?   谢晋不由回想起天河镇那个旅店大姐讲述她太爷遇到的离奇故事,寒意自脚底往额头蹿,即便是在赵家面对那么多蛇的时候,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恶寒。   “你父亲,如果你父亲的话,他是不是知道一些秘密?”谢晋结结巴巴问着李酉贵,但当他看到李酉贵嘴角那抹苦笑后,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李酉贵摸了摸鼻子,像是要搓掉那上面的酸楚,他指腹顺着鼻翼两侧狠狠搓了一把,“那你们恐怕来晚了。”   “李家族长已经瘫痪两年了,现在大部分事情实际上是由李酉贵来承担和处理。”卓克陀达在一旁小声解释。   “抱歉,我不知道……”谢晋感觉自己脑袋发沉,他向后倒退两步,后膝盖关节被椅子绊住,顺着跌落的力道,谢晋跌坐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地方就仿佛编织未知谜团的黑洞,从一开始的排外到老蒋头的死亡,再到何念下落不明。   事态乱作一遭,那无止境黑洞就如同叵测人心,将他们引领入局,在缓慢剖析真相的过程中,真相亦将他们反噬。   谢晋向前佝偻着身体,他抓住自己耳侧碎发,巨大压力几欲要将他压垮,但他深知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越不能倒下。   现在祭祀还没开始,纪端就算服用了草药,也仅仅是维持性命状态,再加上突然不辞而别的何念也没有找到,所有事情都被赶到了一起,而谢晋所能做的只有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力悲哀。   “停停停,会秃的。”一只微凉手掌抓住谢晋手腕,温良咂着嘴,眼神中隐约带着关怀,“不是说老纪让我替他看好你吗,你可不能做出自残行为,放手听到没?”   连骗带呵地让谢晋放过头发,温良再次端起他的长杆旱烟,那烟杆中间部位绑着一块精致小巧的玉佩,正随着温良动作左右轻微摇摆。   “没有办法的话,想办法不就好了,虽然眼下遇到的问题是有点多,但逐一解开的话也未尝不是什么难题。”   温良拍拍谢晋肩膀,他再次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然后对着几人扬眉,“现在无非就是老纪昏迷不醒,何念下落不明,再一个就是要顾及到即将开始的萨满祭祀。”   “我有一个主意,虽然有点大胆,但我觉得可行。”温良见其他三人面露疑惑,便继续说了下去,“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晋右眼角莫名一跳,他望着温良那张再次展露人畜无害的脸,突然觉得接下来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   对不起我废话太多了,八峒村线有点多……   可能要60章结束了(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八峒村(五十五)   “我准备把赵广生绑回来,他作为事件中心人之一,应该能从他嘴里听到些东西。”   温良抬着烟杆吊儿郎当地坐在那儿,虽然他言行举止中充满着不靠谱,但他的眼神却出奇地认真。状似无意地瞄了眼谢晋,温良右手食指在烟杆上敲了敲。   “什么?你说要绑架赵广生?”   听完这离谱的提议,李酉贵用看疯子一样的震惊眼神看着温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先不说能不能绑到,就凭赵广生他家在村里的地位,村民要知道是你们干的,别说祭祀还能否进行,在那之前他们能把你们皮扒下来!”   看着李酉贵那张略微狰狞的脸,温良吹了声口哨,“我倒是想过直接把赵丼那老贼绑来,但如果是他这号人物突然不见,想必会引发更大轰动。”   “你就一定要绑人吗!”   李酉贵缩了缩脖子,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庆幸,至少站在他们的这边,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被绑的风险。   他只能将视线投向温良身旁的谢晋,这个在他印象里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男人,应该不像温良那么疯。   “温良,我觉得绑赵家人的可能性不大,即使他们知道什么,应该也不会说出来,再加上风险太大我们赌不起。”   听到谢晋的态度,李酉贵还算满意地随之点了点头,就在他准备开口劝退温良念头的时候,只听谢晋又说,“如果连潼潼钰钰都找不到的话,实在不行可以从其他人下手。”   “哐啷”一声,李酉贵的膝盖磕到了充当桌面的木板上,这声响也成功吸引到那二人的注意力,而温良却没有要打住这个话题的意思,“说的有道理,赵家不行的话,从他身边人入手怎么样?”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李酉贵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他扭头看向不为所动的卓克陀达,“你不管管吗?他们真这么做可是会闹出大事的!”   可卓克陀达并没有如李酉贵所想说什么,她鼓着张包子脸,反倒是替他们说起话来:“我为什么要管?阿念哥的离开本来就跟那些人有关,如果把他们都绑回来,还可以尽快问出阿念哥下落呢!”   “可他们不是还要等祭祀仪式吗?如果莽撞行事,就不担心大半个村子的人跟他们拼命?”   李酉贵感觉自己简直无语了,他原本以为对面只有温良一个疯子,却没想到那三个都是疯子。   “拜托你们冷静一点,我也会出力寻找何念,假如你们真的莽撞行动,那我岂不是就要暴露……”李酉贵揉着两侧太阳穴,就在他想方设法继续劝阻的时候,突然听见温良微乎其微地笑了一声?   他疑惑地抬眼瞧去,不止是温良,连卓克陀达脸上都挂着消息,唯有谢晋带着几分抱歉,似乎是在对刚才的行为做出道歉。   “……你们诓我?”李酉贵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拧起稀疏眉头,细小的眼睛因为不可置信瞪得老大,“你们到这个时候还怀疑我是内鬼?”   “以防万一,还是试探一下。”温良收起烟杆,正了身子拍拍李酉贵肩膀,“酉贵,刚才对不住。不过刚才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我的确准备绑人。”   还来?李酉贵刚刚被疑惑暂时压抑的焦躁再一次涌上心头,但这次他没能发出声音,因为温良的手指以非常快的速度贴上他的嘴。   “你先听下我的大致想法。”温良等到李酉贵点头后,放开了压住对方嘴巴的手指,“何念莫名消失十有八九和我们有关系,所以即便是冒着风险,我们也要把他找回来。”   温良朝着曲亭勾勾手,曲亭会意,水幕画面转动,其中建筑变成了赵家模样,“这是我们昨夜探查赵家时看到的,即使人并不是很多,但那里蛇绝不是少数。”   水幕匆匆略过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黑蛇,温良挠着头发,轻声嘟囔一句,“要想躲过那么多蛇的视线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昨晚差一点赵丼就能察觉到我闯入,所以在那种环境下想要悄无声息地绑走赵广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是想让我把赵广生约出来?”李酉贵听明白温良话中意思,他额角青筋跳动几下,“这不是把我直接暴露出去了?而且你以为赵广生真是那种随便约一下就会出来的人吗?”   面对怒意涌上心头的李酉贵,温良并没有着急解释,而是莫名其妙问道:“看过电影吧?”   这话成功让谢晋和卓克陀达也都觉得莫名其妙,李酉贵被磨得没有了脾气,语气中满是绝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你假装反水,以碟中碟的身份把我们的事情讲给赵广生听,借这个理由把他约出来。”   一个小时后,木屋再次恢复了往日清净,李酉贵带着满腔疑惑和紧张走了,今晚他就要按照温良所教给赵广生发短信,虽然在分别前他那副表情就跟真的要去英勇赴义没什么两样。   “真的没什么问题吗?”谢晋还是放心不下,楼外雨虽然有见停之势,但还是沥沥拉拉落着细雨。   温良靠坐在椅背上吸烟,潼潼钰钰也在李酉贵走后回来了,正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抱怨着刚才那场大雨。   “没事,今晚赵丼不会醒……你留在这里看好老纪,我带他们回趟李家祖宅,把放在那里的行李搬过来。”   等到一袋烟尽,温良晃着身子起来,谢晋伸手拦住他,“我跟你一起去吧,让潼潼钰钰留下来帮忙看纪端,那里的东西并不少,至少搬东西的话我还能帮上一些忙……”   察觉温良在看自己,谢晋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头,“我只是想出些力气,所有事都让你去做,我有些过意不去。”   “那就走吧,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纪端,别给卓克陀达捣乱。”温良摆摆手,大概是不放心潼潼钰钰,他在临出发前还放出了曲亭来看管两个小鬼。   在潼潼钰钰的吵闹声中,温良站在谢晋身后,看着他一小部分侧脸,“就怕到时候所有事情都压到你身上,我现在才尽可能帮你承担一些。”   “你说什么?”谢晋没能听清,他偏过头望向温良,“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抱歉,我没听清。”   温良眼神再次恢复正常,他吊儿郎当地直视前方,“没什么,出发吧。”   他们冒着毛毛细雨出了木楼,因为考虑到天气原因还是走了村里的路线,兴许是赵丼的话真的见了效,这次即便在路上碰到村民,居然没有被躲开。   一句没有过多交流,直到进入李家老宅,谢晋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松懈下来。   进到前几天他们用来睡觉和堆放行李的房间,墙上的血液还清晰可见,那是初到这里时纪端留下的痕迹。   谢晋没有说话,他蹲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背包前,沉默地整理着地上杂乱装备。   “纪端的状况比我料想中的还要严重。”温良也在旁边蹲下,他学着谢晋模样往包里塞着东西,“虽然不想打击你,但这毕竟涉及到他的性命,你要做好祭祀不成功的心理准备。”   手上动作突然像卡壳一样停住,谢晋盯着防水背包上的商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答:“嗯,我知道。虽然不清楚卓克陀达的阿婆给的那草药具体是什么,但那个无法破解诅咒。”   “那个药跟我的丹药是一个原理,只是充当压制诅咒的阀门,确实破解不了,所以老纪这才一直昏迷不醒。”   温良用眼角余光扫着谢晋,发现男人的手又开始慢吞吞动起来后,他又状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如果祭祀仪式没能成功,你会怎么办?”   “我会马上启程,去废弃乐园寻找他的魂魄。”谢晋几乎毫不犹豫,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却夹带着他的坚决,“温良,到时候纪端就拜托你了。”   “你不怕吗?”   谢晋轻轻笑了笑,他看向温良的脸,“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些,不比废弃乐园差到哪去。我如果因为害怕就退缩不去,那纪端该怎么办。”   温良没有再回答,他低头看着被自己阴影笼罩在其中的东西中,有一枚半融化的巧克力糖果。   两人闷头苦干,将乱糟糟的东西分成了两份装包,而纪端背的防水包则是跟随装备一起被塞入了谢晋的包里。   等到再次走出李家老宅,雨已经完全停止了,金色余辉将他们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次落脚都会传来湿润黏腻的声音,谢晋听着自己脚下发出的“啪嗒”声响,不由加快了步伐。   转移阵地也是事先同李酉贵商量好的,以防赵广生察觉不对劲先一步派遣人过来查看。   即便雨后天然山路又脏又滑,但为了避免被更多村民看到,他们在返回卓克陀达家的时候还是选择绕了远路。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在凌晨两点三十七分的时候,温良收到了李酉贵消息:赵广生出来了!   --------------------   最近的追读有些少得可怜,下个月很可能不准备日更了   也有一方面是给我要考科一的原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八峒村(五十六)   凌晨两点半,没有事先告知任何人,赵广生按照李酉贵信息上所说来到了指定地点。   他谨慎观望四周,这里除自己之外别无他人,昏暗树林里传来虫鸣,不时还会有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那应该是夜间外出狩猎的野兽嗅到了他的气息,赵广生也不含糊,他的身体开始抻长变化,再次变成那副塌肩膀的怪异模样,赵广生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野兽被他身上发出的不详气息镇住,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赵广生确认自身安全后,这才拿出手机,给李酉贵发了个短信。   “你在哪儿?”   信息发过去还不过三秒,手机就传来了震动,是李酉贵回复的内容:“稍微等我一会儿,刚下过雨路滑,我过来需要时间。”   赵广生不耐烦地把手机装回裤子口袋,他找了一棵相对来说最粗的树,靠着树干盘腿坐下。   他自知自己脾气并非温和,尽管凭借家中在村里的地位,平日会在村民面前扮演相当热情的人设,但他本身其实是个十分记仇的人。   “李酉贵那小子,居然跟那三人混到一起了?”赵广生靠着树干,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的为我赵家效忠,还是……”   头顶上方的树叶突然出来轻微声响,那并不是像是风吹动导致的动静,赵广生抬头望向那摆动树影,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变换姿势从地上站起来,仰着脑袋和上方树影凑得更近一些,“奇怪,也没有风啊?”   就在他想爬上树一探究竟的时候,位于他正上方的树影开始疯狂摆动,一个模糊残影在枝干跳蹿着,赵广生还不及应对着突然起来的动静,突然觉得有什么冰凉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   一滴,两滴。   那粘稠液体滴在他的额头,顺着眉弓骨往眼睛里淌,赵广生急忙用手背抹了一把,在微弱月光的照耀下,他看见了自己手背上那一抹刺眼的猩红。   紧接着!上方树影里猛地掉下来什么东西,正中砸在赵广生的怀里,那速度下降的太快,快到大脑都不及反应过来。   赵广生下意识捧起那毛茸茸的一团,托到举与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   然后他看见了,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啊!”空无一人的荒芜山野传出男人凄惨喊叫,赵广生本能地想要把手上那颗脑袋扔掉,可那女人的头发仿佛有生命一样,黑色发丝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将他与自己强制捆绑在一起。   不但如此,那颗女人头颅也十分不正常,眼黑多于眼白的眼睛转动着,那张染血的艳丽面容狰狞地笑起来。   赵广生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但他没忘记自己身份和能力,而且……他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就在他脸上鳞片逐渐浮现的时候,身后草丛传来轻微脚步声,赵广生碍于面前的女人头,他还未来得及扭头去看,就听耳边劲风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而就在下一秒,那东西毫不留情地重击挥向他的后颈,赵广生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昏迷不醒了。   赵广生在恍惚间感觉紧闭的眼皮之外有光在跳动,后颈也生疼,他有些费力地眨着沉重眼皮,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并不是被打晕后的错觉,眼前确实有篝火在跳动,橙黄色暖光刺激赵广生的眼睛,甚至连看东西都对不上聚焦。   他缓慢发出一声长吟,发觉自己好像在地上躺着,脸贴在地上的湿滑感觉,那是泥巴。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赵广生再次朝篝火那边望去,他想看清究竟是谁从背后偷袭,但当他看到篝火旁坐着的那两人的脸时,一下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醒了?”温良朝赵广生身边丢了快小石头,石头擦着赵广生的头发跳到后面去,并没有打到他,“被人绑架的感觉怎么样?”   赵广生如温良预料中的那样,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皱在了一起,宛如一颗愤怒的毛蛋。   “是你?李酉贵呢,让他给我滚出来!”赵广生双手双脚被缚住,他只能躺在地上满脸狼狈地无能狂怒,“你们真是什么都敢做,就不怕赵家吗!”   “李酉贵不在这里。”谢晋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行事风格不像温良那般具有挑衅,“把你以这样的方式弄到这里,虽然有些对不住,但是我们有些话想要问你。”   地上躺在泥巴里的赵广生冷哼,他抬起下巴尽可能以这种方式蔑视对面两人,“你们觉得以我现在这副模样,会好好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如果你的底气来源于你老爹和你们家能改变外貌的请仙上身能力,你大可以一试。”温良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向空中,“我保准就算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你,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广生听到这话,立刻开始在地上翻腾起来,他想挣脱开手腕上被系死的麻绳,可是却无济于事,绳子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因为他的动作而越来越紧。   就连他最引以为傲的请仙上身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赵广生傻眼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他现在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人,甚至比普通人要狼狈地许多,浑身泥巴,就仿佛刚在泥地里撒欢结束后得知自己即将被宰的猪崽子。   “不要指望赵丼会来救你,你应该察觉到今晚的他睡得异常香甜吧。”温良还坐在篝火对面继续拱火,如果有人经过看到这幕,甚至都会以为温良才是幕后黑手,赵广生只不过是个卑劣的可怜虫。   “前天晚上我有幸夜访赵家,在所有睡人的房间都布下了一种特殊的香料,即便像是你老爹那种看起来就出在更年期睡不着的家伙,他会很平稳一觉睡到天亮,中途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惊醒。”   “所以我才说就算在这里咔嚓掉你,都不会有人发现。”温良朝着赵广生咧出一口白牙,他笑得人畜无害,但在赵广生看来却气得后牙根直痒。   虽然怒火中烧,但是在实力压制面前赵广生不得不服软,他忍不住回想起当初被温良一把扼住脖子的惊恐,赵广生咬紧后槽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完整一句话。   “你们究竟想问什么?”   “很好,看来是想通了。”温良和谢晋对视一眼,他用眼神询问,“你来还是我来,或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先问。”   雨后山里潮湿的很,所以他们才点起篝火防止一些潮虫往衣服里钻,火光摇曳的光打在谢晋脸上,他在看地上的赵广生。   “我先问吧,实在是太想知道原因了。”看到温良对自己做出请便的手势,谢晋也不客气了,他向赵广生身后发出请求,“曲婉,能帮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吗?”   赵广生还没思考出来谢晋这是在对谁说话,身后冷气变得越发明显,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衣领。   要说他是怎么知道那手是冰凉的,是因为在抓他的过程中,那只手尖锐的指甲和指尖划到他的后脖子,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赵广生僵硬着脖子缓缓转头,正对上昏迷前最后见到的那颗女人头的脸,惊恐使他面目扭曲,但一想到温良他们还在这里,这女鬼肯定是他们的人,赵广生又强压住内心恐惧。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装作不在意地甩掉脸上部分泥巴,赵广生偏过头,尽可能不去看身旁曲婉,“总觉得她很眼熟。”   “那是自然眼熟,相当的眼熟。”温良在一旁看戏,他差点就没拍手叫好,“我们的曲婉小姐可是公认的美女,但就是这么一个美人,却被你老爹赵丼拿来泡蛇,脸皮下被蛇寄生,几乎没有一处好皮,你能不眼熟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广生,他还记得带这些人回村初,自家老爹拍着玻璃坛向自己炫耀搞到了好东西,恐惧就不打一出来。   这显然是私仇了,怪不得这女鬼一直阴魂不散地恐吓自己,那双眼黑多于眼白的眼中,恨不得要把他生吞。   “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赵广生因为手脚被绑,他现在整个人几乎躺在曲婉怀里,耳侧就是厉鬼身上散发出的冲头血腥味,还要忍受着这个冰冷“怀抱”,赵广生完全是本能地,凭借屁股向一旁挪了挪位置。   在曲婉进行下一步复仇行动之前,温良将她收回骨笛中,谢晋借着赵广生心理防线被突破的最佳时机,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何念被关在赵家偏院的厢房里,并且那里还有一条长相似龙的红蛇,这是怎么回事?赵家是拿他去充当蛇的养料吗?”   但事态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料中顺利进行,赵广生见曲婉消失,他先是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然后就用一种奇怪眼神看着谢晋,并且还反问。   “你在说什么,何念被关在赵家喂蛇?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   全场最恐怖&最佳女配曲婉小姐   (未公开采访记录)   曲婉:这是赵家欠我的,毁我容,拿我头泡蛇,搁谁谁不气! 第一百三十章 八峒村(五十七)   赵广生有些费力地望向篝火旁两人,虽然火光摇曳得有些晃眼睛,但他还是看到谢晋和温良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别说你们这些外人,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做些什么。”   双手被麻绳捆得结实,赵广生在那两人和女鬼看不到的死角里再次尝试挣开束缚,但反抗效果还是和最初一致,绳子越缩越紧,反倒磨得赵广生手腕生疼。   “你在做什么?”温良抻脖子看向他背在后面的双手,虽然看不到赵广生的全部小动作,但从那躲躲闪闪的行为上来判断,赵广生一定是在想着怎么逃跑。   “我劝你还是别想着怎么逃跑了,既然落在我们手里,今天你要是不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是别想让我们放了你。”   温良一番话险些激起赵广生的怒火,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愤怒,随即又垮了下来,装作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抓我干什么?要真想知道点什么……你们,你们怎么不抓我爹啊?”   在意识到实力差距以及认清现实后,那张粗犷面孔下暴露出的却是一个终日躲在老父亲庇护下胆小如鼠的男人本性。   温良显然没想到赵广生会这么说,他愣怔一下,随即咧嘴问向谢晋,“你说我要是把刚才那句话录下来给赵丼看,他会有什么感想?”   “……我不知道。”谢晋盯着地上赵广生的脚,轻轻晃动脑袋,“我想他应该会失望吧。”   “何止是失望,这大孝子可是巴不得他老爹此时代替自己在这个地方呢。”温良故意扬了扬声音,“我要是他爹,铁定要扒了他的皮。”   “我呸!”地上赵广生也不装了,也是温良表情太过于挑衅,他朝着身旁吐了口口水,粗眉横竖起来,表情略微变得狰狞。   “你们两个外来人就是不敢吧,如果我爹在这里,现在猖狂的就不是你们!还想借助萨满真神破解那什么诅咒?呸!我看在祭祀之前,你们那另一个人的小命就不保了!”   “可是赵丼现在并不在这里。”   有些出乎意料的,温良朝说话的谢晋看去,这个平日里性子温吞且好说话的男人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眼中竟多了几分冷意。   显然赵广生此时也是这种感觉,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晋,大脑在飞速思考,但是想了半天他也只是隐约记得这人比起另外两个,要沉默寡言得多。   “就凭你?”赵广生脸颊浮现出许多细小的鳞片,虽然化形很成功,但绑住双手的那根绳子越来越紧,收得他只能勉强稳住形态来逞强。   猩红长舌从裂开的嘴中吐出,赵广生幻想自己已经缠绕上那男人一掰就折的脆弱脚踝,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诡异笑声,全然无视谢晋越发阴沉的眼神。   “你在自我满足些什么?”温良起身离开篝火堆,他纵身一跃跳到赵广生面前,“难不成你也想学你老爹那样,玩囚禁那套来折磨他?还是说何念消失根本就是你们父子二人联合干的。”   “我没有……唔呃!”刚抬起一半的头被狠狠朝地面摁下,赵广生的脸再次狠狠摔进泥里,他想挣扎,但温良那只卡在他耳后包裹住大半个后脑勺的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回答问题,你这样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我不保证鼻腔和嘴巴长时间摄入泥巴,你会不会因为堵塞窒息。”   手腕扣动赵广生后脑勺,温良强行逼迫他更换了面朝方向,不再有雨后清新的空气,阴冷潮湿的淤泥让整张脸向下陷入,赵广生身后的蛇尾开始剧烈摆动,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唔唔!唔!唔唔!”因为张嘴就会吃进更多的淤泥,赵广生只能凭借单调的音节变化来告诉温良停下。   温良停止施力,见好就收地将赵广生扔到一旁较为干燥的草地上,“所以你现在想说什么?”   “咳咳,咳咳咳!”伴随着咳嗽的还有赵广生的呕吐声,人生二十几年他从未遭受过这等屈辱,但刚才被按在泥巴里即将窒息的死亡感再真实不过,赵广生无比清楚那个白发男人只是不想杀自己,才没有下死手。   “我说,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你们放过我,不要杀我……”断断续续吐出这句话,赵广生终于感觉呼吸再次顺畅,他向干燥的草地侧躺过去,仰面对着虚无的夜空大口喘气。   “很好,很有觉悟,这才是改过自新的态度。”温良蹲在一旁看着他,伸手似乎想拍,但碍于赵广生脸上的泥,还是收回了手。   站起身重新回到篝火旁,温良拍着自己身上的小虫,对谢晋说道,“剩下就交给你了,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刚才让这家伙货真价实感受过死亡,这下应该彻彻底底变乖了。”   “好。”谢晋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慢慢走到赵广生面前,第一次用那种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的冷冽眼神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   赵广生已经恢复原样,也不知是夜里气温骤降冷得还是怎么的,他蜷缩在较为干燥但还是潮湿的草地里瑟瑟发抖。   “赵广生,何念在哪里?”再一次重申问题,谢晋看着赵广生再次摇摇脑袋,说出了之前那个答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沉默半晌,谢晋已经说不清自己内心愤怒和担忧谁占据最多,“……那好,我再问你,赵丼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准备做些什么?”   赵广生保持着之前那副姿势,他半长的头发已经全部被泥水浸湿,他每一次的摆头都会伴随着未干的泥点喷溅。   “我真不知道我爹在做些什么,你们要想知道这些就直接去问他啊,为什么要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我!”   惊恐和愤怒在他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赵广生反倒是像个受害者一般无能控诉着。   谢晋回头看了一眼温良,发现温良也在看自己,他无声叹息着,问出第三个足以令赵广生疯怔的问题。   “村里看坟地的蒋老爷子之死,是你干的吧。”   他清楚看到赵广生身体变得僵硬,不再有惊恐,不再有颤抖,像是心事被人准确无误地拿捏,开始变得慌乱。   “他的老伴蒋氏,在临死前告诉我们了一些事情,你想听听吗?”谢晋抓住赵广生的心里变化,趁热打铁地继续道,“为了引起村民对我们的误会,就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的良心不会感到不安吗?”   地上赵广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想抱住自己刺痛的头,可是因为双手被捆在身后做不到,他只能任由身体翻转着,再次咋进不久前险些窒息的泥坑。   “不是我!我不想杀的,是他先坏了村里规矩,我爹才让我借机杀了他栽赃于你们!”   或许赵广生那泯灭的人性中还仅存着最后的良知,这点良知刺激着他痛苦不堪,以至于现在因为头疼得厉害一股脑地抛出这么个震惊秘密。   “你说什么?是赵丼让你杀的?”谢倒吸一口凉气,那如果是这样,赵丼从他们一进村就在过度关注着他们,甚至不惜杀害村民演一出戏,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你爹其实已经不是你爹了吗?”温良踱步走到谢晋身边,问出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谢晋也感到奇怪,他不明白温良这话是什么意思。   同样费解的还有地上赵广生,他茫然地抬起肮脏的脸看向温良,然后再次摆头。   “柳仙……包括你身上那不三不四的化形,人类太过依赖这些所谓的仙,最终会出大事害了自己,你爹就是如此。”   见赵广生还是不明白,温良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他沉声道,“仙家这种东西附体久了,想请走也请不掉,尤其你家中还有柳仙的本体。”   “本体?难道我见到的那条头上长角的红蛇是柳仙的本体?”谢晋皱起了眉头,如果按照这种思维来往下思考的话,那何念岂不真是赵丼下套抓来供养柳仙的养料?   他还来不及向温良确认,赵广生反倒激动起来,他几欲要挣着绳子从地上翻身跳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说我爹是柳仙?这怎么可能!我爹就是我爹,就算那是柳仙娘娘,也替代不了他!”   “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回家确认吧,看看那副躯壳里的究竟是你爹还是柳仙。”   温良开始翻找来时挎在身上的一个旧色小布包,他从其中掏出一个纸包的东西,那东西大概有成年人半个拳头的大小,“不过,你好像也确认不了。”   赵广生盯着他手里拿的东西,心中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放我回去,我要见我爹问清楚!”   冰凉手指触碰到他的下巴,赵广生扭头一看,曲婉不知何时贴到了自己身边,冰凉而又有力的手指卡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强行张开嘴巴。   赵广生满嘴呜咽,他眼睁睁看着温良从纸包里掏出一颗发红的黑色药丸,然后将其塞进了自己嘴里。   “好好睡一觉吧,然后忘掉这一切,再次当回你那被赵丼小心呵护的少爷。”   --------------------   温良:这家伙可孝死我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八峒村(五十八)   次日清晨,原本为了三天后祭祀忙碌的八峒村村民一反常态,聚集在赵家附近的小广场上。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夜里赵家唯一的独子突然疯怔了,听家仆说一早起来就见到少爷神志不清,像是痴呆一样呢。”   “哎哟可别瞎说,那广生可是赵老最宠溺的孩子,你这样乱传闲话可是对柳仙也大不敬的!”   人群熙熙攘攘,嘀咕的都是关于赵家独子一夜间变痴呆的事情,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夹在人群中两个穿着普通且戴着宽大衣帽的男人。   在确认村民口中疯传小道消息的真实性后,那两人趁着无人注意,贴着最近的建筑外墙溜进巷子深处,这里比起外面要安静太多。   摘下遮挡面貌的帽子,谢晋再次小心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向身旁人:“真的没事吗,这个副作用效果也太明显了吧?”   “只是让记忆混淆后产生的暂时痴呆反应,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温良也摘下帽子,他倚靠在墙壁左侧,“总不能让赵广生当做无事发生就直接回去吧。”   “这倒也是,不过这样就可以确定下来大概是怎么回事了。”谢晋盯着温良脚边那棵驻扎在墙角的孤草,正被温良的影子完全包括随风摇摆着。   十几个小时前,在那片没有其他人的树林里,温良给赵广生喂下一颗功效不明的丹药,赵广生吃下后还不出五分钟整个人就跟当机一样晕了过去。   谢晋担心会闹出人命,但温良再三强调那丹药无毒无害,只是能让人记忆混淆,产生的症状可能会变得痴傻,但不超过一周服药人就能够彻底清醒过来。   他们冒着夜色把赵广生送回到村里,为了避人耳目再加上防止发出太大动静,最终将赵广生放在了赵家门前,直到次日清晨昏迷的赵广生才被起早的家仆发现。   在此期间谢晋和温良就躲在暗处观察这边状况,他们发现赵广生在被叫醒后果真出现了温良所说的那种状况,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无法清醒,就像是得了癔症的病人,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那家仆一看不妙,忙把赵广生往屋里扶,不过即便是反应得再及时,赵广生的模样还是被一些早起的村民看在眼里,这才有了一开始很多人汇聚在赵家门口的一幕。   “赵老出来了!赵老,广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听说他突然晕倒痴症,是昨天去了哪里吗?”   在一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赵丼皱起他浓密的白眉,他抬手示意村民们停下提问听自己说,“事发突然,我也说不出我儿究竟遭遇了什么,从清晨思考到现在,老夫也同四老商议了一下,所以做出以下决定。”   他看着台阶之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村民,心中不住地冷笑,“近些日来村中坏事频发,我们认为这是不祥征兆。”   “每年一次的萨满祭祀不能被耽误,再加上今年已经有提前一周的先例,我们五老商议后决定,明天起正式开始为期一周的祭祀仪式,东西都筹备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去准备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祭祀被提前一次已经是罕见事情,二必提前,甚至提前到了明白,这种事在八峒村完全是前所未有的。   赵丼说完这话转身就走,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村民,虽然倍感茫然,但既然这是五老协商后做出的决定,他们也只能依言照做。   “祭祀被提前了?”躲在巷子里的谢晋表情有些复杂,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喜悦还是担忧,祭祀提前就意味着纪端能尽快得到治疗,但疑似被赵丼控制的何念他就无法再分心去顾及到。   “时间不多,先回去再说。”一旁温良拉了拉谢晋衣摆,两人顺着巷子溜出这条街,因为穿得有够低调,一路上无人认出他们。   在接近卓克陀达的木楼时,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进去,不久前刚下过雨,直达院子的泥土地里有着错乱复杂的脚印。   那里原本只有他们单向离开的印记,此时地上脚印杂乱,这说明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   “先绕路去那边看看,人应该还在屋里。”谢晋指向一侧耸立的竹林,刚才他向院子内望了一眼,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来人应该没有恶意。   卓克陀达家的木楼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木楼藏匿于此很难被人发现,他们两人绕到后面,贴近院子边缘的栅栏从一楼后窗向屋内望去。   没有看到人,但隐约有交谈声从另一侧的门口处传来,温良放出潼潼钰钰过去查看,两个小孩过去查看情况后很快就回来了。   “小百合正在和村里人交谈,是在说祭祀提前的事情。”潼潼靠近后扬起脑袋,钰钰也不甘落后说起自己看到的情况,“他们在你们绕到竹林的时候走到了门口,所以才看不到人。”   将潼潼钰钰收回去,温良和谢晋等到交谈声结束后,他们看到有两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从刚才走过的路慢慢往村子方向走。   等到那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们这才一路小跑进了院子,卓克陀达正站在木楼门前,似乎是在等他们。   “我听到你们回来的声音了。”卓克陀达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耳朵灵敏程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好,“刚才村里来人了,通知我祭祀提前到明天。”   看着少女失落的眼神,谢晋只能抱歉地甩着鞋上泥巴,“我们没能找到阿念,赵广生也是一问三不知,现在嫌疑最大的还是赵丼,但是我们没办法和他在明面上闹掰……”   “我理解,你们还要救朋友,和赵丼撕破脸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情。”卓克陀达垂着眼睛,即便看不到她眼睛,谢晋也能从她身上的情绪感受到往外溢出的担忧和失望。   比起他们这些刚认识何念没有几天的“外人”,卓克陀达才是那个陪伴何念多年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人的存在,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何念。   “现在几乎能排除嫌疑的就是李酉贵和他瘫在床上无法说话的爹,李老在五老中是被架空的,他的意愿在其他人看来微不足道,所以……”   温良顿了顿,他看到谢晋和卓克陀达都在看自己,便也不再继续卖关子,“虽然有些冒险,我打算去那四个老头子家中看看,何念肯定是被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藏起来了,出于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我认为他们没安什么好心。”   “对,最让我不安的还是在赵家看到的那个所谓的圣童祭祀,李酉贵包括卓克陀达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既然存在了,我就怕……”   谢晋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什么,但在赵家见到何念被当做养料困在偏房里,他没有办法不继续联想下去。   如果何念就是那充当圣童的祭祀品,那他真的还能被他们找到吗?   活人祭祀……这是只有在记载着封建迷信陋习的古书里才能看到的事情,谢晋真的不想将这个舞八峒村的圣童祭祀联系到一起。   “你们打算怎么做?”卓克陀达靠在木墙,她眼神不再显得稚嫩,“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找回阿念,你们能告诉我吗?”   “做好你该做的,我认为就够了。”温良抬手想摸少女佩戴着各种银饰的脑袋,但这一动作不由让他联想到另一个小家伙毛茸茸的触感。   温良还是收回手,改成了双臂环胸的姿势,他问卓克陀达,“按照规矩你和阿婆明天可以进村吧?”   “是的,祭祀当天凌晨五点,我们就该出发去村子了,祭祀是要在赵家附近那个摆放五大仙家石碑的广场,那里场地足够容纳几乎全村的人。”   卓克陀达抬手揉了揉眼睛,何念的离去让她心思完全不在祭祀请神上,无形压力让她稚嫩的内心感到沉闷,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隐感觉到不安。   “你就按照正常流程和阿婆一起行动吧,我们今晚再继续找阿念。”谢晋捏着自己眉心,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很快。   好不容易劝住卓克陀达,二人上楼回到纪端所在的房间,纪端依旧没有醒,他平躺在卓克陀达略小的床上,脚踝以后的部位悬空在外,看上去有些好笑。   可现在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在简单检查过纪端情况后,谢晋和温良就如何找到何念一事讨论起来。   没有方向性,只有嫌疑人,而身为嫌疑人的赵丼他们还动不了,这无异于成了一道独木桥单选题。   想救纪端就得放弃查找何念线索,想找何念的话,说不定因为赵丼一句话,他们恐怕连祭祀都参与不了。   “我要事先跟你说清楚一个事情。”温良拉开椅子坐了上去,他望着谢晋的脸,说道,“我之前在何念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当时时机不对,就没有和你们说。”   “你是指什么?”谢晋也跌坐在床上,他听见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好在是货真价实的木头,这张小床只是发出呻吟,并没有要罢工坍塌的趋势。   “何念的身上应该也有仙,但具体是什么仙,我看不清楚。”温良长叹一声,他抬手将自己额间碎发撩拨到后脑。   “我想他当初自己回村也是凭借身上的仙家庇护和指引,不然一个还没有十岁的小孩,怎么可能翻山越岭找到模糊记忆中的村子。”   “何念身上,有仙?”谢晋的表情从起初茫然转变为惊喜,他一下子从床上坐直身子,“有仙家庇护的话,那至少性命安危……!”   他的话在看到温良摇头时戛然而止,温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劝你想得还是别那么乐观为好,何念身上的仙家恐怕不是为了庇护,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等待一个时机?”谢晋有些没听懂,他惊喜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刚才他所想的那些不过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可笑错觉。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诅咒吧,但何念身上的诅咒是附体仙家,我也是观察了很久才确定的,那仙家似乎是无法从他身上剥离开。”   温良说着,吐出自己的舌头,“不仅如此,在第一天到这里的夜里他曾给我看过他的喉咙,这里。”   他指着自己舌根处的软肉,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何念这里有一处伤口,他不能说话似乎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舌头这里被不知什么人动了手脚。”   --------------------   今天赶榜单任务,晚上还有二更   这章会二次修改,没有时间检查漏洞,对不起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八峒村(五十九)   谢晋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皱巴巴的烟,这烟还是当初和纪端初次见面时的那包,点火后他用有些生疏的姿势夹着烟屁股,努力让自己消化温良说得话。   “你说,何念的舌头被人动过手脚,所以才没有办法说话。”谢晋没有看向温良,他盯着地板的间隙,猛吸一口烟,“所以他是个人造的哑巴?”   “就我看到的事实来说,是这样没错。”温良也端起他的旱烟杆,两人面对面吞云吐雾,好在窗子打开保证屋内空气流动,不至于让房间变成尼古丁的仙境。   “你想想看,咱们在天河镇旅店时那老板说过的话,她说何念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就莫名出现在了天河镇,从天河镇到八峒村就算开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所以何念只有可能是被人抛弃在那里。”   温良望向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他松开叼着的烟嘴,“我之前怀疑是他父母做的,但后来在八峒村又完全找不到他们的下落,我想这种可能应该不大了。”   谢晋直到狠命吸完一整根烟,他这才吐出一口很长的气,焦油的味道让他并不好受,双肺连同喉咙里的味道让他想要呕吐,谢晋只是拧住鼻子发力一擤,这才提出自己的疑问。   “可为什么要对襁褓中的孩子下狠手?而且还是割舌头……我无法理解,在这个村子里会是谁   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还记得我们初入山林时碰到的那个有鼓的机关吗,那是用人皮制成的鼓。”温良看着谢晋表情再次呆愣住,自己也只能用苦笑来掩饰现实残酷。   “我甚至怀疑过何念跟那人皮鼓有关,八峒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般民风质朴,从最初人皮鼓和那伫立在村子八角的那八口棺材来看,这里的人就不是什么好惹货色。”   温良看着谢晋再次伸手摸向那包皱巴巴的香烟,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让大脑清醒,所以他并未出声阻止,而是看着谢晋再次叼上了一根烟。   “你继续说吧。”   显而易见的,谢晋眼角染上了红色,温良也能从他不住颤抖的手看出,他这是在强忍着让自己镇定。   “至少在赵丼的种种行为来看,何念似乎并不是用来制作鼓的,我不认为在赵家书房内记载的圣童祭祀有假。”温良说完这些,抬眼看向谢晋。   谢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得阴郁,他的眉弓与上眼皮贴得极近,眉宇间都是皱在一起不易察觉的细纹。   “圣童祭祀……到底是什么东西。”谢晋将手中烟离开自己的嘴,他急促咳嗽几声,待到能再次正常说话时,又说,“而且阿念还是主动离开我们,他本身就知道这个祭祀的存在吗?”   “他知道,他比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良向后一仰,他听见自己颈椎硌在椅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可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去。”   “得把他找回来才行,我们无法预料之后会发生什么,甚至连圣童祭祀是不是活人……都不知道。”谢晋把燃尽的烟头丢进矿泉水瓶子里,他正在情绪当头,并没有注意身后纪端的手动了动。   温良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在说完自己了解的情况之后就静静地看着谢晋,“你知道的,我们只有今天一晚上时间。”   “祭祀仪式应该是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虽然在此期间村民大多聚集在一起容易行动,但我们的时间却完全不够用。”   “而且,我不认为那所谓的圣童祭祀会拖延太长时间。”温良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晋,“就算要救何念,最佳时机应该也是今天晚上。”   “是因为太多不定性因素吧。”谢晋用沾有难闻焦油味的手搓着脸,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叹息了,“没有办法确认赵丼那边的人数,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何念所在的位置……?”   身后衣摆传来被轻微拉动的劲道,谢晋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那股力再次拽了一下,他这才猛地回过头看去。   “这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虽然那声音气若游丝,但的确是纪端的声音没错!谢晋完全没有防备,他看到纪端躺在床上望着自己。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谢晋半张着嘴,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纪端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臂,朝他张开怀抱,“我这是睡了多久,谢叔你……呃。”   没有过多言语,谢晋转身扑进那个怀抱,脖颈间温热的气息从未让他如此安心过。   他趁纪端抬头之余抬手环住对方脖子,眼底被情绪反复刺激的脆弱血管早已通红,谢晋伏在纪端身上不愿再起。   泪水在他抱住纪端那一刻无声地夺眶而出,谢晋像是终于找到了情绪发泄点,近乎贪婪地吸取着青年身上来之不易的温暖。   “这是发生什么了?”纪端抱着谢晋无法起身,只能用口型询问着一旁温良,“我睡了多久?”   温良朝他比了个耶:“从你晕倒到现在一共睡了两天,在此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你是想先听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先说坏的。”纪端几乎不假思索,他单手拍着谢晋后背,一面有些费力地扭头去看温良,“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   “你差点死掉知不知道,是我和你谢叔给你下胃管灌汤药才勉强维持住你的小命。”温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拍拍谢晋,“先松开吧,人刚醒没多久,再勒下去就又要窒息了。”   谢晋点点头从纪端身上起身离开,他通红的眼底和红血丝把其他两人吓了一跳,在再三确认谢晋没事后,温良这才把何念的事情简单转述给纪端听。   “那好事呢?”纪端听完也跟着皱起眉头,何念的离开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而且听温良说他们寻找之困难,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隐情。   温良给谢晋递着湿纸巾,听到纪端这么问,他先是沉默片刻,“嗯…赵丼字赵广生为借口,把祭祀仪式提前到了明天,你现在也醒了,如果能顺利通过请神破解诅咒,这自然是件好事。”   “还有可能不顺利吗?”纪端从床上坐起,他活动着僵硬的上半身,将双腿移动到了床边。   “你现在作为生魂状态还缺少魂魄,卓克陀达的阿婆说萨满真神或许不会接受一个连魂魄都不完整的人的请愿。”   温良突然想到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朝纪端人畜无害地咧嘴笑了笑,“啊还有,之前你让我隐瞒的事情不小心被他知道了。”   “什么?”纪端看着温良的笑脸,琢磨了半天这才意识到他指得是什么,于是忙转过头向谢晋解释,“谢叔,那个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我不想让你太担心……”   谢晋的眼睛因为被冷水敷过,暂时没有刚才那般红得夸张,他摇摇头,“能醒过来就好,恢复记忆那些事情等到之后再说吧。”   并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反应,纪端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耳,可能谢晋这两天经历的实在太多了,这才不再追究自己和温良联合起来隐瞒他的事情吧。   谢晋深呼吸让自己平稳情绪,他重新坐回到纪端身旁,正色道,“我要和你商量件事情,这事情我已经事先和温良说过了,他也同意。”   “什么?怎么突然这么严肃。”纪端还没能适应谢晋突然的态度转变,他明明只是晕过去两天,总感觉谢晋在某些方面变了。   身上也有很明显的烟味,纪端明明记得男人只有在极其焦虑的时候才会抽烟,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中不安在律动,纪端下意识抓住谢晋的手,害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些不好的决定。   “我和温良商量过了,如果祭祀请神过程中因为你魂魄原因不成功的话,我就一个人再去趟庆州游乐园,温良留在村里陪你。”   纪端看着谢晋嘴唇上下嗡动,他心里“咯噔”一下子,预感变成现实,而且是再次独自一人去到那个地方。   “不行,不要去。”下意识收紧抓住谢晋的那只手,纪端坚持反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里,这太危险了。”   对于手腕传来的刺痛,谢晋只是皱了皱眉,他没有挣脱纪端的束缚,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抚向青年手背。   “我没有办法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这个村子里,如果祭祀不成功,你会再次陷入昏迷,那时候如果我们都离开的话,没有人能够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那也不可以!庆州那个废弃乐园你也去过,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纪端一下子乱了阵脚,他想求谢晋不要去,也在懊恼自己的无用导致这件事情最终会走向不理想。   但当他看清男人脸上的坚定后,这些情绪通通都化作一声呜咽,顺着他的喉咙再次回到他身体里。   “求你了,那里真的很危险,别去。”   纪端尝试做出最后的挣扎,即便他当初失去大部分记忆的时候,那时候空白大脑疯狂储存的都是在废弃乐园所见的一切,他比谁都要清楚那里有多危险。   没有再说话,谢晋用嘴角淡淡笑容回答了纪端的请求。   他必须要去,如果去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去,眼前这个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青年最终会比他们谁都更快的走向死亡。   “商量一下今晚的行动吧。”谢晋抬起手背蹭了蹭发痒干涩的双眼,“我们也得救回何念啊,他还在等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老纪就算了,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人就老实在这里待着吧。”看着垂头无力坐在床边的纪端,温良开始给自己和谢晋分配任务。   “虽然分头行动效率会更高,但今晚面对的不是赵广生和高泉那帮小辈,而是那几个油光水滑的老家伙们。”   温良朝着谢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出手机准备给某人发消息,“再加上除了赵家其他家里我们都没去过,今晚这件事恐怕也要李酉贵协助帮忙。”   --------------------   纪端:什么?你刚才说我昏迷期间对我做什么了?   温良: 下胃管啊,那管子不还在那边呢?(指向桌子上那长的离谱的管子)   纪端:呕…突然觉得很反胃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八峒村(六十)   日落西沉的时候,李酉贵才匆匆赶了过来,因为生怕被人认出身份,他依旧捂得严实。   等到进了卓克陀达家的木楼,李酉贵大气都没顾得上喘,也没用卓克陀达带路引领,他自己就往楼上屋子里钻。   “来了?”木门半敞着,因为李酉贵沉重的呼吸声,里面人隔了很远就能知晓他的翻来,李酉贵推开那木门,发现说话的是温良。   “先别说别的,赵广生是怎么回事?昨晚把他约出来后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李酉贵满脸都是细汗,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当看到一旁杯子里有半杯液体后,他也没有多想,抓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他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在其他几人的注视下,李酉贵奔到厕所大吐特吐,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压过他先前的怒火,伴随又腥又苦的胃液混合物倾泄出来。   “他刚才喝得是什么?”屋内刚清醒没多久的纪端望向那被喝空的杯子,总觉得空气中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温良抿抿嘴:“应该是谢晋提前给你凉出来的药,结果被他给喝了。”   大概消耗十几分钟的时间漱口,李酉贵这才从厕所出来,他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张嘴第一句话就是“要不是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都要以为自己中毒了。”   毕竟是自己放在那里的药,谢晋有些抱歉地递上一杯水,“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去喝那药,喝点水吧?”   李酉贵也不客气,他接过杯子几口下肚,也算是勉强将那股难闻的气味压了下去,他这才又问,“赵广生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我差点就要被发现了吗!”   “这不可能啊,手机短信都被我们清理了,赵家拿什么去怀疑你。”温良让出自己坐热乎的木椅给李酉贵,他则是坐到纪端的床上,“你该不会是说漏嘴了吧?”   “这才不可能好吧,我像那种会犯蠢的人吗?”李酉贵抻着脖子压低声音反问,“赵丼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我猜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盯上我。”   没有任何收力,他整个人向后一靠,木椅在地板上磨合出刺耳的声音,李酉贵抬起双手搓了把脸,就着这个动作,他喃喃自语。   “你们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脱身,万一我被赵丼也关起来呢?我那瘫痪在床的老爹该怎么办?”   李酉贵抬头,他露出那张和实际年纪并不相仿且粗糙的脸,“……赵丼也就是没有证据,再加上他急着想通过祭祀消除赵广生身上的痴呆,所以才放我离开,毕竟他不能对实际上掌管李家各种事宜的我做出什么。”   “赵丼果然是想通过祭祀治好赵广生,这和我们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晋走到床边和温良齐肩坐下,他皱起眉头,把心中不安说了就来,“赵丼知道我们在等祭祀,现在他要请神治疗赵广生,恐怕会拒绝纪端……”   “这应该不会,虽然请神位,也就是棺材有限,但凭赵丼一人之辞不能阻拦其他人的治疗,更何况村中萨满还和你们是熟识。”   虽然心中仍有顾虑,李酉贵还是以自己的经验安慰谢晋,“但也有赵丼能做的,他肯定会把赵广生安排在前面,至于你们那个嘴巴很毒的朋友,恐怕要等到最后。”   “嘴巴很毒,是在说我?”纪端从谢晋和温良身后撑起身子,他在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看向李酉贵,“不过,这点我的确承认。”   原以为是三个人的对话,没想到还有第四个人在听,李酉贵下意识蹦出一句脏话,“我操,你怎么醒了?”   “难道我不能醒吗?”纪端翻身从床尾下床,他慢慢挪蹭到谢晋身旁,抬起手臂搭在男人肩膀,然后看着不远处的李酉贵。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挺意外的。”李酉贵磕磕绊绊地回答,他清了清嗓子,“之前来的时候听说你状态不好,所以才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过来。”   “知道你没有恶意,老纪也不是那种会胡思乱想的人,言归正传吧?”   温良直截了当打断李酉贵的话,“今天叫你过来一方面也是为了商量何念的事,昨天晚上我们在赵广生那里几乎没有得到有用线索。”   “果然……”李酉贵喃喃道,“赵广生做的所有事情赵丼都知道,但赵丼所做所想赵广生却完全不知晓,这样都问不出何念的下落,你们还打算做什么?”   “我们原本打算去其他几老那里问问情况,但这显然行不通。”谢晋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在李酉贵到来之前,他们就推翻了温良提出的设想。   在祭祀之前有目的性地找上这些人,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何念找不到,纪端也救不了。   “你们做的没错,不要指望那四个老家伙。”李酉贵脸上竟然露出了侥幸的笑容,他长叹一口气,“就算你们真去找,也找不到他们。”   “他们难道还不见人不成?”纪端见谢晋落寞,抬手捏了捏他的侧脸,轻声在耳畔说道,“别太担心,会找到的。”   坐在床对面的李酉贵点点头,他抓起椅子底部,朝着床边三人更近了一些,“你们不是村里人所以不知道,供奉保家仙的五老在每年祭祀之前都要辟祀,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辟祀?祭祀之前要避开一切吗。”温良颇为惊讶地挑起眉头,“这是在模仿辟谷术吗?”   李酉贵显然没有听懂,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温良,然后摇摇脑袋,“我不知道什么辟谷术,但他们确实会在提前一天的时候离家,去到一个没有除他们以外的人知道的地方等待祭祀到来。”   “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李酉贵再三肯定,他就差举手指对天发誓了,“因为我爹健全的时候就经常跟他们一起,所以我不会说谎。”   “这点我能证明,辟祀。”门外传来卓克陀达清脆的声音,几人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只见卓克陀达正靠在门框上,她的袖子挽得很靠上,一副刚刚还在忙碌的模样。   卓克陀达确实在干活,随着杨阿婆越发年迈,祭祀前的准备工作全由她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全程操办。   就在村里来人通知后,直到刚刚,她几乎将所有供品准备的差不多了。   “虽然我也想让你们尽快能找到阿念哥,但是在这个关节眼上跑到那几位面前可不是什么理智行为。”   卓克陀达走进自己塞满成年男人的卧室,她怀里还抱着个竹编的箩筐,里面放着一摞还在冒热气的米糕。   “吃不吃?”她把箩筐放在空余的椅子上,“刚蒸出来的撒糕,蒸得多了些,你们可以拿来当晚饭。”   “这不好吧,毕竟是明天要用到的供品。”话虽这样说,温良还是把手探向箩筐,从最上面拿了一块烫手的米糕,“萨满真神会不会因为我们偷吃他供品就翻脸不认人?”   “快拉倒吧,真神可没这么小气。”卓克陀达也从箩筐里拿出一块,她咬了一大口,黄米自然发酵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逐渐安抚着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该吃吃,该喝喝,生活过得滋润,人才能有信仰。”   卓克陀达操着一口北方地区特有的豪爽口音,说出了她对萨满的理解,“真神也只会为这种类型的人祈福消灾,再说你们几个外地人,吃就完了还那么多讲究干什么。”   “听见没,还不赶紧填饱肚子丰富自己的信仰?”温良也跟着对撒糕咬了一口,他边咀嚼边催促其他人,“不要浪费粮食,趁热吃才最好。”   在他半开玩笑的催促声中,谢晋最终也捏起米糕,他怔怔盯了半晌,突然问卓克陀达。   “小百合……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如果我们找到何念,你会不会想和他去更远的地方?”   面前少女咀嚼食物的样子像极了家养宠物仓鼠,卓克陀达点点头,她将嘴里米糕吞下肚后,仔细想了想,答道,“以前想过,在梦里。”   “但现在不一样,将来我肯定是要继承阿婆衣钵的人,我知道身为萨满无法离开村子,所以干脆就断了那个念头,现在想想的话,也挺好。”   屋内简易灯泡昏黄的暖光照在卓克陀达脸上,更加柔和她本就稚嫩的脸部轮廓,她说得那些话和她这个年纪有些过于违和,就仿佛这具娇小身体里住着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   “放弃理想,成就现实吗?”谢晋缓缓咀嚼着嘴里的米糕,他嘴角终于露出些许淡淡的笑,“你很勇敢,我真的很佩服你。”   卓克陀达瞬间又露出娇而不傲的得意笑容,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其实我留在村里也是为了自己,我和阿念哥一样无父无母,整个村子里唯有牵挂的也就他和我阿婆两人。”   “是神奇的缘分吧,我和他都没有父母呢。”卓克陀达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她垂下眼睛,声音也变得很小。   “我成长在阿婆身边,身为萨满的外孙女受到村里人的爱戴,但阿念不一样,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山外,难道因为过着和我们不同的生活,就要受到村里人的欺负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眼神瞥向旁边李酉贵,李酉贵并没有和她四目相对,或者说他羞愧于和卓克陀达四目相对。   “所以我觉得缘分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需要人为终止,阿念哥他不适合待在这里,比起人人讨嫌的村里生活,他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卓克陀达抬眼扫视面前三人,神情变得尤为认真,“我身为萨满,肯定是不能陪他去啦,能不能拜托你们,作为他的朋友,带他永远离开这里?”   --------------------   卓克陀达开始吐露心声啦,她希望何念能过得更好,所以想要割舍掉唯二挂念之一,放这片树叶去更远的地方。   八峒村真的要结束了……突然好感慨,他们要何去何从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祭祀开始   “当然,如果他希望的话,我们会带他离开。”嘴巴开合的瞬间,鼻间满是黄米糕香甜的气味,温良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答应得很痛快。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卓克陀达起身把窗户合上,她视线扫过屋内四人的脸,“虽然很想找到阿念哥,但贸然行动肯定不可以,更何况是在祭祀前夜。”   她抿了抿嘴巴,犹豫半晌还是说出想了很久的话,“他是自己主动离开的,之前不管是离村还是回村他都是这样,所以我想,他会不会自己……”   “你是想说他会自己回来吗?”见卓克陀达说得困难,温良替她把后半句话说出口,“确实会有这种可能,我个人认为可能性并不大,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确实做不了什么。”   “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找遍了,这都找不到,阿念究竟是去哪里了……”   谢晋纵使内心再迫切,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何念是自己离开的,就算知道他离开的背后有玄机,他们也无能为力做些什么。   回头看了眼同样心思重重的纪端,谢晋觉得内心更加沉重,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无用功,他们现在只能等。   等着纪端身上的诅咒能否一次破开,等着何念不知何时归来。   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快要凌晨的时候,谢晋这才缩在纪端回温的怀里迷糊了半个多小时。   卓克陀达因为身为萨满的缘故起得很早,她不让任何人帮忙,而是独自扶着年迈的阿婆在凌晨四点梳妆打扮后,缓慢地朝着村里出发。   她在昨天夜里就和几人说过,就算这两天暂住在一起,到了祭祀当天也要顾及身份有别,不能同时出现在村里。   祭祀用具和供品都不需要谢晋他们操心,到时候村里会派人上门来取,他们要做的就是待在屋里不要出声,等到取东西的人走后再出发就可以。   谢晋缩在纪端怀里,听着卓克陀达和杨阿婆沉重的脚步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他这才阖上眼皮短暂快速地坠入无意识睡眠。   早上六点的时候,木楼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谢晋被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纪端和温良正躲在床边的缝隙朝外观望。   “嘘,小声点,他们来了。”见到谢晋醒了,纪端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谢晋照做,他克制着踩踏在木地板上的重量,避免让这年代久远的地板发出什么怪声音。   小心翼翼朝窗外望去,谢晋发现来人依旧戴着铜制面具看不清脸,不知道这是村里习俗,还是这帮人其实和赵家那些面具青年是同一种东西。   谢晋正挨矮着身子琢磨,突然感受到一股阴冷视线,仿佛穿透他的天灵盖直入脑髓的冷意,让谢晋下意识后退。   “嗬!”他捂住嘴,肩膀撞进身后纪端的怀里,纪端刚才把自己位置让给了谢晋,所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没事吧。”纪端揽住谢晋肩头,压低声音问道。   “没事。”谢晋摇了摇头,“刚才楼下好像有人看到我了,先不要出声音,看看一会儿是什么情况。”   想象中的突发情况并没有发生,甚至连上楼的声音都没有,那些人只是在一楼徘徊了一段时间,拿到卓克陀达事先放好的东西后就匆匆离开了。   “走,我们也跟上。”温良合上窗户,示意两人跟着自己下楼,因为卓克陀达说过不用锁门,他们只是把大门带上就向那些人来时道路跑去。   可奇怪的是,明明前后相差不过三分钟时间,那些拎着祭祀用具和供品的人竟然都不见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能是走了岔路,这里山路复杂,很容易就跟丢。”温良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随后走向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小路,“没事,反正又不是跟踪,能进村就行。”   “你身体要不要紧?”谢晋和纪端并排走,他还是放心不下,生怕纪端突然昏厥踩空摔下去。   “目前感觉还可以,放心吧。”温热手掌包裹住他冰凉指尖,纪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话,牵着谢晋跟上温良步伐,纪端小声说道,“放松一点,你现在精神太紧绷了。”   谢晋也只是朝纪端扯出一个笑容,他无法不时刻紧绷着神经,就算距离祭祀开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时间,但变数永远是无法掌控的,谢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既来之则安之,顾虑太多反而适得其反。”走在前方的温良冒出一句话,谢晋在后面只能看到他束得零散的头发,凌乱发丝在随风摆动,像是白化的草。   “放心吧,老纪瞒了你这么多,得赶快治好才能找他秋后算账不是?”   温良扬起下巴向后偏头,谢晋看到他表情的幸灾乐祸和眼中认真,沉默片刻还是点点头。   “我……等到出去后再跟你解释。”纪端紧了紧攥住谢晋的手,没有搭理从中“挑事”的温良。   而对于他这番说辞谢晋也没有异议,再次轻轻点头,谢晋给出回应:“嗯,知道了。”   等翻过山头到达祭祀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堵地水泄不通,好在最里面的卓克陀达眼尖看到了个子最高的温良,便让在里面椅子上的李酉贵去接。   李酉贵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谢晋 他们显得太亲密自然不行,他摆出一副嫌弃模样,用吊儿郎当的语气找人把三人放进来。   村民中出现了小声的议论,但这些声音不足以畏惧,李酉贵看到他们进来后也没再看向这里,而是转过头继续和高泉闲聊。   “注意脚下缝隙,避开中间的位置找地方站好。”卓克陀达正在佩戴繁琐的头饰,她快速吩咐的时候人群外再次传来骚动。   “是赵丼,他来了。”温良回头去看,发现人群已经一分为二,赵丼身后跟着依旧痴傻的赵广生走进来。   那张本就遍布皱纹的老脸此时难看得很,尤其是在见到他们三个后。   “赵老。”温良才不管他脸色是青是白,抬手毕恭毕敬地作揖,至少表面功夫装得要足够像回事,“来了。”   谢晋和纪端也跟着照做,但赵丼显然十分不满意,他坐到自己专属的红木椅上,抬起皱巴巴的眼皮,“我来不来,你们自然说的不算,倒是你们,真敢来啊?”   浑浊的眼睛望向纪端,赵丼冷哼一声,“这不是醒过来了?我看也没有必要再来麻烦真神了吧。”   “有没有必要,恐怕还是要由真神大人说得算。”温良回答的不卑不亢,也没有因为赵丼这番态度恼火,“反倒是您家独子,这是怎么啦?”   赵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把赵广生安排给了高泉,他鼓着张皱巴巴的脸坐在那里等祭祀开始,模样看上去竟与癞蛤蟆有几分相像。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鼓点也在适应时机糅杂进去,卓克陀达的阿婆——那位有着八十几岁高龄的老太身着彩色布带的服饰,头上的神帽几乎要遮住她大半张脸。   可杨阿婆却不受任何影响,她在鼓点声甩着腰间铃架,伴随着她一声吆喝,另外几名佩戴面具的青年开始唱起三人不懂的萨满神语。   卓克陀达在旁边举着一根长又尖的竹竿,那上面是一块血淋淋的肉,是刚从黑猪身下切割下来的。   少女在吟唱中开口,即便语言上听不懂,温良还是能从她的动作上猜出一二。   没有说话,他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向身旁二人打起手势,“应该是在祭天,马上就要开始请神了。”   杨阿婆虽然年迈,腿不久之前还摔过,但随着声乐起舞她竟然也能跟下来,她手中拿着抓鼓,在身旁面具青年的配合下,几人形成了一个小的包围圈,围转在那里不断敲打着抓鼓。   卓克陀达那边已经放下猪肉转而拿起野鸡翎子沾着猪血抹向神像的嘴,随后她发出一声号令,又有另一批人抬着什么走到祭祀台前。   那是一只被褪毛的黑猪,已经被简单煮熟切割开各部位,却保持着摊开模样摆放在木板之上。   卓克陀达举起抓鼓,和抬猪上来的一众人开始对着猪敲打起鼓来,边敲嘴里还念叨着,整个过程持续了有十几分钟,她这才停下来望向自己阿婆那边。   “时辰到,起棺请神!”卓克陀达喊到,随着她话音落下,方才还杵在那边形成包围圈的几人开始向后倒退,圈子被越拉越大,最终变得不再成形。   起棺?谢晋正在诧异棺材在哪里,只觉得叫下那疑似是白玉砖板之下传来震动,好像还伴随着铁轴转动的机械声响。   杨阿婆他们刚才站的位置上从中间向两边缓缓打开,铁链声变得更加清楚。   几乎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晋看着那打开的白玉砖板下竟然缓缓升起一口漆黑的棺材。   他赫然发现,原来那里并不是什么地面,而是一个用来升降棺材的隐藏机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濒临死亡   谢晋没有动,他听着机关铁锁转动的声音停止,那口漆黑棺材也完全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棺材和白玉砖板保持齐平。   鼓点和铃声也在同一时刻止住,场上所有人中除了杨阿婆都保持着静止状态,他们望向身披神服的八旬老太,看她缓慢来到棺材旁边。   那干枯成骨的手指在棺盖轻轻抚过,杨阿婆突然举起双手,仰面向苍穹,发出一长串的神语。   戴面具的青年们又开始击打起抓鼓,晃着身子跳到棺材旁,他们围绕着棺材做着仪式,大概过了得有十分钟,这才在杨阿婆的手势中停下来。   此时杨阿婆已经匍匐在了地上,她整个人呈跪拜姿势,对着漆黑棺材连磕三个头,紧接着棺材盖就被那几名青年抬起。   鼓点再次有序继续,杨阿婆在奏乐中支起上半个身体,她嘴里念着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的神语,谢晋站在不远处看得很清楚,随着神语越念越快,杨阿婆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甚至双眼都在翻白!   这个八旬老太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就仿佛一道强劲的电流从她身上通过,随着一声高昂的长呵,杨阿婆像是突然失去意识般直愣愣向地上栽去。   “啊!”谢晋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种仪式,他下意识想去扶,却被温良伸手给拦了下来。   “这是请神上身,不能中途打断。”温良看得倒是津津有味,他偏过头望向纪端,青年紧锁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   祭祀仍在继续,方才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杨阿婆突然站起身来,她翻着白眼,周身的气场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扶正头上神帽,她在棺材边振臂高呼,卓克陀达就在不远处的旗帜下同声翻译:“龙头瑞祥,八峒福兴,我乃萨满真神,前来听取你们的愿望。”   卓克陀达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她额间彩带随风飘扬,趁着风吹来眼睛间的缝隙,卓克陀达快速向谢晋打了个眼色。   “我们是不是可以上去了。”谢晋抓住纪端肩膀,带着他向前迈出一小步,身旁村民似乎都没有意见,就在谢晋要带着纪端走向棺材的时候,侧后方传来一个抗议的声音。   “慢着。”   身后传来骚动,谢晋和纪端同时转头,赵丼领着缩脖子打哆嗦的赵广生踱步走到他们身旁,“真神刚才说了什么,你们没听到吗?”   赵丼那张老脸笑得像一张皲裂的纸,他抬起手中拐杖,用沾满泥巴那一头戳向谢晋并不解释的胸膛,“八峒福兴,讲的是我们八峒人的愿望,你们这些外来人站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理由反驳,谢晋只能拉着青筋都爆起的纪端向一边让路,他的肩膀被赵丼故意撞开。   老头子浮肿肥胖的体格让谢晋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好在他一个踉跄控制住了身体平衡,再加上纪端眼疾手快扶住了谢晋,所以这才没让赵丼小把戏得逞。   “我没事,不要跟他在这种事情上置气。”反手拍着纪端攥紧的拳头,谢晋低声安慰道,“赵丼说得也没错,我们是外来人,没有先行请神许愿的道理,再等等。”   “嗯,你离我再近一点。”纪端没再多说什么,虽然从他下颚咬肌的绷紧可以看出他仍然在气头上,但他听从谢晋的话选择隐忍,这点让温良颇为欣慰。   赵丼领着赵广生走到棺材边,他先是对着真神上身的杨阿婆行礼,然后将神志不清的赵广生作势要按进棺材里。   “不!不要棺材!我不要进去!”赵广生扯着破铜锣嗓子扒住棺材边缘喊叫,赵丼的脸明显阴沉下来。   “广生,我在家中怎么和你说的?真神大人,您莫要见怪。”朝面无表情的杨阿婆陪着笑脸,赵丼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我儿子昨晚不知去了哪里,突然一夜之间就痴傻了,小老想恳请真神大人治好这种痴症。”   被真神附体的杨阿婆抬起枯瘦的手指,在赵广生眉心处轻轻一戳,那原本生的五大三粗的粗糙汉子突然想起被抽取了意识,整个人直挺挺倒进那口漆黑棺材里。   真神十指如水波摆动,她双臂高振,像是在吸取天地间的能量,用于治疗赵广生身上症状。   “能治好吗,她。”纪端已经恢复常态,他一副扑克脸盯着杨阿婆如同跳大神的姿态,问身旁温良,“能通过这种方式治好你丹药的后遗症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温良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就像是在看试验品,那眼神竟然莫名有些兴奋,“我也想知道,萨满真神的能力是否能破解我的药丸。”   又过了将近十几分钟,真神仍在用杨阿婆那具年迈的身体跳着步子,赵广生也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因为刚才那一下子的触摸昏厥到现在。   只见真神摇了摇头,扬声对赵丼说了句什么,刚才趾高气扬的赵丼突然间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虽然心中有千百万个不乐意,他也只能将昏迷过去的赵广生交给跑过来的面具青年。   “看来是失败了。”抬眼瞧着赵丼拄着拐一步一顿朝他们这边走来,温良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等到村里人的请愿结束,我们再上。”   “哼。”赵丼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冷哼一声,那藏在软塌塌皮肉后的眼睛迸发出阴冷目光。   他没再过多停留,而是跟着那几个抬着赵广生的面具青年走出人群,五族之首在仪式刚开始不久就离开,这也给包围这里的村民提供了信息量十足的讨论话题。   猜疑和顾虑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就在人们讨论声几乎要压过神乐的时候,高泉走到讨论声最集中的地方,怒声呵斥:“都给我住嘴!”   他身后跟着有些不情愿的李酉贵以及其他两人,高泉也顾不得真神还在场,他首要任务是管住那些猜疑赵家和五族的嘴。   “萨满真神还在场,你们真当这是自己家门口可以随便谈论的地方?”高泉本就上挑的眼睛因生气吊得更高,他摆摆手,“好了,接下来谁有愿望就快些上,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高家长子当场发飙,这让一众还算老实的村民不敢再多说什么,犹豫再三,开始有人上前请神祈福。   似乎是因为温良丹药本就不是疑难杂症的缘故,萨满真神就算有一身神通也无能为力,到后面几个脚扭伤运气不好的,真神倒是很快就为他们解决了问题。   等了半天不见再有人上前,谢晋在这时候接收到卓克陀达的暗示,他连忙和温良一起带着纪端向真神走去。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仿佛走在谢晋的心尖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遇到那些灵异事件时都没有这样忐忑过。   他们照葫芦画瓢学着当地人的模样给真神行礼节,这时候卓克陀达也走了过来,谢晋能听见她腰间铃架在摆动的声音。   “他们是外地人听不懂我们的语言,请让我来协助您传达神意。”卓克陀达用满语对那张最熟悉的面孔说着毕恭毕敬的话,被真神附体的杨阿婆也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似乎是默认了。   “先进棺材吧,不要乱动。”在彩色布带间露出卓克陀达湿漉漉的眼睛,她让出自己的位置让纪端进到棺材里,同时小声叮嘱道。   直到离得近了,他们三人这才察觉这口漆黑棺材制作的有多么精致华丽。   这似乎是一口金丝楠木棺,只不过是表面被刷上了特殊的黑色染料,不但没有腐蚀棺材表面,反而起到了抗氧化的作用,棺材被保护的很好。   通体是漆黑的棺材八角,有八只纯金雕刻的龙头雕塑,它们口中含着几乎半透明的白色玉珠,看起来就像是活的一样。   “纪端,快进去。”直到卓克陀达出声催促,才让他们从短暂的惊叹中缓过神来,纪端点点头,小心翼翼跨进漆黑棺材。   后背紧贴棺材底部,从每一根脊骨自下而上,纪端感受到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刺骨寒意,他表情在短暂地狰狞过后立刻恢复了常态,因为谢晋正在他上方,刚把头探向自己。   那种寒意已经上升到了疼痛,纪端咬紧自己后牙槽,脸部肌肉也因这个举动变得紧绷,那种魂魄要被四分五裂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他甚至在恍惚中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跟着碎裂。   “还好吗?你好像很疼的样子……”谢晋有些不放心,他扒着一条边小声向纪端问道,但他得到的却是一声从牙缝中蹦出的“没事”。   温良在一旁讲述纪端的情况,再由卓克陀达用满语向真神转述,真神在听完之后,用杨阿婆皱巴巴的脸做了个皱眉的表情。   眼白回正,浑浊到发白的瞳孔准确无误看向棺材,真神并不受杨阿婆眼盲的影响,他摇摇头,对着卓克陀达吐出一句话。   “……啊!”棺材旁谢晋注意到变故,就在这时候卓克陀达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真神说,魂魄不全之人别说想破解诅咒,就连躺在这口用于人神交流媒介的棺材,对那人都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折磨。”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七天   棺材内传来指甲挠刮的声音,谢晋探进身体想把纪端从中抱起来,却见棺材底部抽出很多细小类似于血管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丝状物用很快速度缠绕上纪端四肢,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阴暗棺材中闪动着红色光芒。   “咯,咯咳!”纪端痛苦地想要翻滚,他眼角和口鼻开始同时渗出黑色的血,似乎这些东西正在吸取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纪端!”谢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伸手去扯青年身上的丝状物,那些东西并不想看上去那样光滑,而是暗藏着密密麻麻的倒钩,谢晋这一个拉扯动作就让他的双手鲜血淋漓。   “怎么回事?”温良也立刻转身,从另一侧去拽那几乎将纪端缠成茧的丝状物。   他和谢晋的血液一并落在那些红色“血管”上,没有人注意到,在温良加入救援后,那些东西的生长速度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   “真神大人,求您想想办法!”一旁卓克陀达看不下去,她“噗通”跪倒在地上,请求自己面前的真神能够出手相救。   那张她最熟悉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真神沉默片刻,对地上跪着的卓克陀达说:“作为人神沟通媒介的萨满,当众下跪成何体统?”   “真神大人,请您救救棺材里的人。”卓克陀达并没有起来,而是又朝着真神磕了三个响头,“他们是我的朋友,求您救救他。”   棺材里不时传出从纪端喉咙中发出的痛苦嘶吼,空气中血味也愈发浓烈,卓克陀达没有抬头,她在用自己打赌,赌真神会看在她身为萨满接班人的份上出手相救。   没有再说话,真神似乎轻轻叹了一声,随即走到棺材顶端的位置。   谢晋和温良的手臂已经惨不忍睹,甚至有的“血管”反向缠绕上了他们。   真神望着棺材内纪端,他似乎因为疼痛已经昏厥过去了,就连原本还能呈现实体的身体,也都变得虚幻起来。   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上贴着一张黄符,虽然被血液染红了大半,但上面的咒文依稀还能看清。   这是一张定魂符。   真神双手撑住棺材两侧,他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调调,不过很显著的是那些红色丝状物不再继续蔓延,而是像见到什么恐怖天敌一样逐渐缩回棺材底部。   “真神大人说那是血灵芝。”卓克陀达重新站起身体,她额头在白玉砖板上蹭破了皮,少女却没有在意,“这是一种保证祭祀不受外来因素干扰的保护机制,但这些年来我从未见它启动过。”   枯瘦手指轻轻在纪端脑袋上方划过,纪端虽然已经昏迷不醒,但他的眼睛还半睁着,眼眶内充斥着黑色的血,让他大半张脸看起来更像是浸泡在血中。   与他情况相比,棺材两侧的谢晋和温良就好太多了,虽然也没好到哪去。   他俩的手臂被刚才那种叫做血灵芝的丝状物穿透,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血洞,谢晋尤其严重,他两条手臂全被袭击了,现在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两人都十分有默契的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势,纪端突然被血灵芝攻击,又在魂魄受到重创的情况下几乎要魂飞魄散,好在温良眼疾手快甩了张定魂符,才勉强保住他。   谢晋感觉自己双腿不住地发软,他有些颤巍巍地绕到真神身边,双膝一软跪倒在真神面前。   俯身磕在坚硬的白玉砖板上,谢晋比卓克陀达用得力气还要大,他的额前很快就见了血,“请真神救救他,请您……救救他。”   语言上的不通却因肢体表达不妨碍沟通,真神用杨阿婆的脸做出一副费解表情,但还是佝偻起枯瘦手指,继续重复之前在纪端脸正上方的动作。   只不过这次,范围扩散到了胸口乃至上半身的位置,真神口中念念有词,地上谢晋抬起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纪端的胸口位置在真神指引下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黑膜,那黑膜如同不断膨胀的水泡,蠕动着从纪端身体内钻出,最后凝成一条黑色的多脚毒虫,被真神捏在掌中不断挣扎着。   “真神大人说,这就是纪端体内的咒虫。”卓克陀达在看到那条狰狞的多脚咒虫后,脸色霎时就难看起来,但作为翻译兼传话人,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大人还说,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纪端体内的咒虫并没有完全清除干净,要想完全清除干净,只能找回他丢失的魂魄,只要回归肉身,剩余的咒就会随着人体代谢不攻自破。”   说到底,还是因为魂魄不全才导致现在这种情况发生。   谢晋咬紧下唇,他用两条满是疮孔的手臂将纪端从棺材内抱起,有些孱弱的手臂在发抖,肌肉施力的同时也让那些本就没有停止流血的伤口渗出更多血来。   “谢晋……”温良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在一旁轻声唤着谢晋名字,可男人却像是失去听觉般呆愣了好一会儿。   将纪端交给温良,眼睛明显失神的谢晋再次跪在真神面前:“感谢真神大人出手相救,谢晋不知何以报答,只能……”   他双手叩首,又对着真神磕了三个响头,双臂沁出的鲜血更加旺盛,谢晋没有去管,他在真神注视下抬起已经血肉模糊的额头。   “你的伤……唉,恐怕你们没有办法就这么带纪端离村。”   卓克陀达在周围村民议论声纷起的时候,快速对谢晋说道,“就算诅咒几乎被消除,但他整个人在所有魂魄归体之前,恐怕还要重复之前昏迷的状态。”   “#**。”双眼一直注视着谢晋的真神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谢晋和温良都听不懂,倒是一旁的卓克陀达和周围村民表现出惊讶。   “他说什么?”温良在谢晋的帮助下把纪端过到自己后背,他看卓克陀达稍微缓过来些,这才问道。   “真神大人说,一周时间,他给你们一周时间。”卓克陀达喃喃地解释,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确认过之后话语后,她的眼神变成了惊喜。   “一周时间,你们把纪端的魂魄找回,真神大人会破格延长祭祀日!”   惊喜总是来的很突然,谢晋和温良从未料想过会有事情走向会变成这样。   “好。”谢晋应道,他苦涩的脸上终于憋出一抹笑容,“那谢晋就再次谢过真神大人了。”   真神用杨阿婆那双浑浊发白的眼球避开谢晋视线,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神帽,回到原来位置等待下个人前来祈福请愿。   纪端则是由温良背着,谢晋在后拖着,两人一前一后颇有些费力地将他连拖带抱地弄会卓克陀达家里,前脚刚一进屋,温良的手机就收到了新消息。   “祭祀要破格延长?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发件人是李酉贵,不只是李酉贵,刚才全村的人都目睹到真神的意愿,通常来说祭祀日就会在当天结束,从未有过延长至七天的情况。   如果这七天以来真神都会像今天这样有实际上的行为,那延长祭祀无疑是个好事。   将纪端重新放回到床上,谢晋这才隐隐觉得手臂发痛,在卓克陀达家中待了两天,他大致知道少女家中置物的位置,他把一个很简易的药箱抱过来,作势要给温良处理伤口。   温良的手臂没有谢晋伤得厉害,看着谢晋手抖得如同筛子,他叹了一口气,从谢晋手里抢过纱布,一圈圈在那两条只是消过毒的手臂上缠绕起来。   “……我,我得抓紧出发了。”谢晋指尖忍不住地颤抖,从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这个问题。   从这里出发去庆州来回至少要耽误一天时间,也就是说即便真神给出的时限是一周,现在只剩下六天时间了。   温良在谢晋手肘处打了个死结,然后他又开始给自己包扎:“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只能采取Plan B,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等卓克陀达回来,我还有要确认的事情。”谢晋抬起发木的手臂,现在才感觉出被穿孔后的疼痛。   他抖着手抓了抓头发,“还有何念,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我这再一走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这件事还是要让李酉贵多帮忙打听着一点,现在这事闹得……唉,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良单手打结不方便,他看了眼连抬起手臂都费劲的谢晋,还是自己用上嘴,叼着绷带系上一个扣。   夜幕降临的时候卓克陀达和筋疲力尽的杨阿婆回来了,她们是被村里人用车送回来的。   谢晋再三向卓克陀达确认真神口中所谓延期的真实性,在确保祭祀真的要延期后,他果断拿起收拾好的包裹准备出村。   这次没有队友,也没有外援,谢晋心中的忐忑却被一股更为坚定的信念压制着,这种意志让他精神绷得很紧,促使他不能在这里停下而是继续前进。   深深看了眼杨阿婆垂着布帘的屋子,谢晋背着包下楼,按照卓克陀达所说,此刻真神已经褪去,而被上身的杨阿婆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早已在回来路上就沉沉睡去。   温良跟着谢晋下楼,出于对纪端的安全考虑,温良没有办法离开卓克陀达家太久,他只能送谢晋到村口棺材的地方。   今夜月色出奇的好,惨白月光照在地面上,谢晋和温良一前一后地走在白惨惨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眼见村里建筑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谢晋看着温良被月光拉得很长的影子,突然开口说:“温良,村里……纪端就拜托你了,我尽快赶回来。”   “你也别太担心,有我在旁边看着,老纪肯定是安全的。”温良脚步慢了下来,他盯着自己脚尖,像是终于做出决定。   “我有话要跟你说,这对你来说应该会有帮助,但我也希望在听完后,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   --------------------   谢叔即将开始单打独斗的个人副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分别   温良彻底停在前面不动了,月光打在他身上,谢晋却在恍惚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温良背后那隐约可见的连绵山脉都变得缥缈起来。   “你说,我听着呢。”谢晋也跟着停下脚步,他已经有预感温良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与纪端有关。   “老纪之前试图瞒过你的,他自己也是有苦衷,怕说出来你会乱了手脚。”   温良看着谢晋不说话,他从怀里去掏之前装钱的袋子,却发现那布袋似乎用来给何念装糖纸了,现在并不在自己身上。   “总而言之,他恢复了记忆,自然就想起以前的事情,包括他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了什么。”温良挠挠松垮的发髻,有几丝银发顺着他指间缝隙泄下来,被月光晓得发亮。   “老纪他没有骗人,他家确实富得流油。我听他说好像是什么遗产争夺原因吧,他被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人给害了,不但肉体受伤连魂魄都给打散了封在那座公园里。”   温良的话谢晋一字不落地尽数照收,不得不说这有些狗血,他甚至怀疑这是温良编出来框自己的故事。   “那火车上袭击我的那个人,也是纪端亲戚派来的?”谢晋想起那晚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如果不是纪端和温良在,自己或许早就被绑走,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看到温良点头,谢晋沉默片刻又问:“如果他们是奔着纪端而来,那为什么又挑我……啊,对,他们看不见他。”   纪端一直以来只有在直播的时候才出现在大众视野,几乎就是个类似于虚拟主播的存在,普通人根本无法通过肉眼看到他。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火车上会选择对自己下手,因为就算知晓同车厢纪端的存在,但因为看不见,只能用他来威胁纪端。   “也不对啊,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纪端家中身份显赫,那网友怎么会认不出来?”   谢晋双每微微皱起,他抬起那双五黑的眼睛盯着温良,像是在确认什么,“温良,你没在骗我吧?”   “哎瞧你说的,我怎么会骗你。”温良又在身上四下摸索着,他终于在裤子内袋里掏出张皱巴巴名片。   “其实有些东西呢,我也没有完全告诉你们,尤其是在老纪恢复记忆之前,你看看这个吧。”   他把那张皱巴巴名片递给谢晋,谢晋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名片上的烫金名字:纪璟彦。   温良也没有顾及脚下土地是否有灰,直接盘腿坐下,“这是老纪当初拿回来的名片,据他自己说这才是他现在用的名字,纪端只是他曾用名。”   “而且据他自己说,他身为纪璟彦的时候被家里长辈保护得很好,再加上平日里几乎不抛头露面,网友认不出他也很正常。”   “那,他从哪里拿回来的?”谢晋心里沉甸甸的,只能下意识将那张名片攥在手里,他觉得自己大脑需要冷静一下。   “就是你俩出门买手机之前,老纪回了趟他之前住的地方。”温良嘴里不知在嚼什么,边嚼他边抬眼望着谢晋,观望着这个男人脸上表情的变化。   “他怕被发现没敢拿卡,只拿了些现金,把你之前医药费补我后又额外给我了几千块钱,让我告诉你钱是我借给他的。”   发现谢晋表情逐渐呆愣,温良坐直了身子,他在谢晋眼前挥着手,“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谢晋从没觉得这么心痛,他想起买手机的那天,自己甚至因为纪端那些“来路不明”的钱跟纪端发火。   而那时的纪端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在思考如何布局和他不对付人的同时还要兼顾自己无理取闹,纪端那时候该是何种心情?   “等等,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而是要让你这一路上要想办法提防老纪家里那些狼心狗肺的亲戚。”   看着谢晋表情逐渐要接连破防,温良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而且我也是按照老纪的意愿,他说如果你真的要去,一定要提防有人在背后害你。”   勉强止住情绪,谢晋点点头,他又问温良:“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别的?没有了。”温良郑重地拍着谢晋肩膀,他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正经,“你知道独自去到那个乐园,应对的会是什么东西吗?”   “我知道。”谢晋低垂着眼,微长的碎发遮住他眼眉,让他看上去有些乖顺。   温良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随后放开抓住他肩膀的手,“知道就好,虽然我很想派潼潼钰钰或是曲婉与你同行,可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从里衣口袋摸出一打黄符,黄符看上去很新,仔细嗅闻还能发现上面带着淡淡的血味,但并不腥气。   “一点心意,至少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替你保命。”温良把那堪比板砖厚的黄符拍在谢晋手里,他想了想,又不知从何处摸出玉做得令牌。   “这是驱鬼令,发令起效不能超过三次。”温良又将那块冰透般的玉牌塞给谢晋,眼神中明显有不舍,“它可以在生命攸关的时候保你三次,如果连它都……嗯,你懂的。”   谢晋拿着被塞进手里的冰透玉牌,那块玉牌上面雕刻着精致且复杂的花纹,而且这沉甸甸和凉而不冰的触感,都在告诉他这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古物。   “谢谢。”   玉牌只有四分之一的巴掌那么大,在谢晋用那种湿漉漉的复杂眼神看向自己之前,温良把他拉过来,亲手用红绳穿过玉牌,给谢晋戴到脖子上。   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温良目送谢晋踏着月色离开,他望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背影,没有留意到身后多出两个不及他腰高的人影。   “把那块玉给他,你真的舍得吗?”潼潼兀自出声,纸人空洞的眼睛盯着温良,那空灵童声在夜深人静的荒山响起,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被吓破了胆子。   “是呀,那里面可是你的……”   钰钰的话被温良抬手打断,他收回目光,看上去竟有些轻松:“再宝贵的东西,用来救人,这有错吗?”   两个纸娃娃思考片刻,齐刷刷摇了摇头。   “那不就完了,如果真能在关键时刻保他性命,说不定老纪醒来会给我一笔不小的酬劳呢?”   温良转眼间又恢复到他平常那副不着调的模样,这让两个长期受他“压迫”的纸娃娃直呼奸商。   “真狡猾!”   “骗我感情!”   在潼潼钰钰埋怨声中,温良启程往卓克陀达家的方向走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或是在心中又在打什么算盘。   也不知是否因月亮使然,谢晋感觉之前来时的山路变得十分漫长,他在和温良分别后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很远,前方依旧还是茂密树林。   他停下脚步,想起温良嘱咐自己的话,温良说在进村前他曾在途径的树木或石头上留下了记号。   谢晋观望周围黑漆漆的树林,他打开手持电筒,在最接近印象里来时道路附近开始了摸索。   找了将近十几分钟,他终于在一棵有两个成年人腰部那么粗的树干上找到了温良留下的记号,那是个倒三角形,中心位置还有一个颇为仓促留下的点。   抬手抚上那记号,谢晋心里五味杂陈,但时间不允许他在这里停留,他很快让自己从情绪中走出来,顺着树的反方向走去。   又徒步向前走了将近一千米,夜间步行爬野山本就是件费神又费力的事情,谢晋耳畔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他不敢松开手电筒,一直走到一块平坦的巨石前,这才打算稍作休息。   他去庆州乐园所带的装备并不多,除去温良给他的黄符和玉牌,带得最多的便是照明工具和来回爬山用的必要装备。   食物并不多,谢晋单膝跪在巨石上,警惕地喝了一小口水,至少曾听李酉贵说村外的山里有野兽,别说他一个人在山里走夜路,就算是一行人,也极有可能受到突袭。   谢晋不敢放松警惕,他见过太多因为不听劝独自上山探险,结果人被野兽咬死的案例,所以即便是在喝水注意的时候,他的左手也一定会拿着易燃物和火机,避免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扑过来袭击。   等到呼吸变得平稳些后,谢晋又开始继续前进,他刚拿出折叠登山杖向前走了几步后,身后漆黑树林中突然传出很轻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踩在断裂的树枝上,谢晋猛地回过头,同时用打火机燃起手中易燃物,他将燃起来布条裹在自己登山杖上,制作成一个简易但寿命不长的火把。   他举着那火把,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小心望去,只看了一眼,谢晋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身后跟了几只灰狼,刚才那声响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恐怕下一秒就要被咬穿喉咙,成为那几只灰狼的饱腹夜宵。   谢晋咬紧自己嘴中嫩肉,他没有后退,也知道就算现在丢弃身上包袱立刻转身就跑,也会在下一刻被扑到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探灵先锋还在的时候,他们曾在一位老猎人口中听到过一句话。   “面对野兽的时候一定要直视它的双眼,有丰富经验的野兽能够看穿猎物眼中恐惧,然后一点点放大恐惧,直逼猎物面对死亡。”   “看眼睛,看眼睛……不能慌。”谢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登山杖制成的火把很快就会燃烧殆尽,他知道不能和这几只狼拖下去。   点燃手中火机,他高举着两个发光的火团,突然爆出声源自内心深处的怒吼,这一生他喊得真切,包含了他近些日来经历过那些后的复杂情绪,以至于让那几只狼下意识后退一步,面面相觑起来。   就在谢晋准备发出下一次的吼叫时,他侧后方的树林突然传来极速奔跑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有什么东西跃过他冲向了那几只灰狼。   谢晋始料不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到了,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缩,手却将火把朝那边的混乱离得更近。   在微弱火光和快要没电的手电光下,他看清了正和群狼撕咬在一起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只狗?   --------------------   出发不利,谢叔刚的独自上路就遇到危险…温良的玉牌里又是什么?嘿嘿,我不说,请听下回分晓。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狗   谢晋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举着火把又靠近了一些。   那只突然出现的狗跟几只灰狼扭打在一起起初还占据上风,但毕竟灰狼占了数量优势,那狗即便再凶猛,逐渐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谢晋四下张望着,他刚从地上拾起一根有他手腕粗的断树枝,准备将火过到树枝上时,身侧又是一阵疾风蹿过。   火机险些被那风略灭,谢晋定神一看,原来刚才蹿过去那道影子又是一只大狗,这场混战有了它的加入局势一下子就扭转了。   灰狼似乎变得很畏惧这两只狗,装腔作势地嚎了两声,灰狼们有些不甘心地看了谢晋一眼,最终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谢晋长舒一口气,他盯着那两只狗,一时间没敢靠过去。   这深山老林中怎么会有狗,八峒村不是忌讳狗吗?   那两只狗体格子颇大,最先冲出来救谢晋那只黑色的身上似乎被咬穿几个血洞,另一只棕色的正垂头给它舔着伤口。   毕竟是救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谢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甩手离开。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粉,然后把火把放到地上,他朝着那两只狗招招手,试图喊它们过来:“嘬嘬嘬,狗狗,过来。”   谢晋原以为生活在野外的狗对人类也会有敌意,可那两只狗在他出声呼唤后,竟然拖着刚才负伤的身体摇着尾巴走了过来。   湿润舌头舔着他的掌心,谢晋下意识皱起眉头,他蹲到两只狗面前,单手拧开云南白药的瓶子。   “乖,我不是要伤害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我现在需要给你们上药。”   谢晋看那两只狗都仰着头,一副像是听懂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将药粉往它们被灰狼咬穿的伤口上撒。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那两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野狗就像是家养犬般温顺,它们摇着尾巴在谢晋脚边打转,似乎很喜欢谢晋身上的气味。   “汪!汪汪!”黑狗舔了舔自己身上的血,它似乎年纪有些大了,在火光中谢晋看到它身上皮毛失去了光泽,如同枯草般粗糙。   黑狗深深地看了谢晋一眼,然后它一瘸一拐走到前方,又看向谢晋,看它这样子似乎是想为谢晋引路。   谢晋犹豫了一下,拾起火把走过去寻找,他在被半人高杂草后发现了温良留下的记号,方向是对的,这下他更加确信这狗是想给自己带路。   他开始跟着黑狗往前走,棕狗见他们两个离开,忙也一路小跑到谢晋身边,边摇尾巴边跟着谢晋向前走。   “你们是八峒村里跑出来的吗?”这话说出口谢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跟啾相处得久了,他已经习惯性跟小动物说话,总觉得就算是普通动物也都是有灵性的。   然而不管是黑狗还是棕狗,都没有对他表现出回应,两只狗就像和谢晋是熟识,带他走出树林仿佛就是在进行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谢晋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它们,于是便猜测可能是在八峒村待得久了,身上染上了当地的味道。   这两只狗说不定是从村里跑出来的,闻到这味道就想起了之前的主人,所以才会对自己表现出友好。   不过正因为有两条狗的一路陪同,直到谢晋走出山林重回到最初下车的地方,那些灰狼也没有再来骚扰。   谢晋站在何念驻足过的断尾水泥路上,这条划分现代社会和原始森林的交界线后,纪端和温良正在村子里等他的消息。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从为数不多的食物中翻出两根火腿肠,掰开喂了那两只狗,在它们大快朵颐吃着那些现代工艺压缩的肉块时,谢晋告别了它们。   谢晋顺着来时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往前走,他没注意到身后两只狗在他转身后抬起了头,眼睛中露出复杂神色,那不太像是普通狗会流露出来的情绪。   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谢晋背着一个有些空的大包向前跑跑停停,累了就改为步行,休息好就继续向前跑。   就这么反反复复向前走了五公里,谢晋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时拦到一辆经过这里的货车。   “小兄弟,这半夜的你怎么走在这里,不怕野兽吗?”货车司机主动降下车窗,一开口尽是东北地区人热情的口音,“要不要搭你一程?”   谢晋拽着双肩防水包的背带,他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这位司机大哥,确定对方并不是八峒村的人后,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如果不麻烦的话……”   “麻烦啥呀,不麻烦!来,上车!”货车司机从主驾驶探身去开副驾驶车门,“这一带经常有野兽出没,那些畜生时不时还会咬死人呢,诶对了,小兄弟你去哪里?”   “天河镇。”谢晋抓着车门框登上货车,车内一股子机油和汗臭味,他脸上表情略微有些僵硬,“我要去的地方和您的目的地很远吗?”   货车司机从车中间的杂物箱上拿起一包皱巴巴的烟,自己先是叼上一根,又把烟盒递向谢晋。   在谢晋不失礼貌的拒绝后,他这才说道:“不远,我本来就是去那附近送货,你是要去天河镇哪里?我可以直接送你过去。”   “谢谢,我是要去天河镇的火车站。”谢晋刚系好安全带,他刚把车窗手摇降下一条缝隙,就看货车司机一脚油门开车冲了出去。   没系安全带的肚子还在车身加速中抖了三抖。   在司机大哥热情的问候中,谢晋定了张最早出发去往庆州的车票,因为没有直达,他中途要先在中转站下车,再倒换高铁过去。   至于司机大哥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在闲聊中谢晋得知他是个专门运输木材的货车司机,此次半夜三更路过澧浦县是因为工地那边急需木货,所以才偶然间碰到了谢晋。   谢晋最后还是拗不过货车司机,在对方打趣的笑声中抽了一根烟,本就不大的车厢变得烟雾缭绕,谢晋忙把头转向车窗,同时将缝隙开得更大。   “哈哈哈哈,兄弟你这不行啊,一看就不是经常抽吧。”货车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边看路边用余光扫视谢晋,还不忘打趣他。   谢晋将剩下的烟屁股掐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不经常抽,之前身体不太好,后来实在没钱也抽不起了。”   “我看你年纪又不大,这么年轻身体怎么了?”   货车司机没看到谢晋嘴角的苦涩,他继续追问道,“人生啊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心满意足喽。”   见谢晋没有接话,货车司机抬手从倒车镜后面摸出一张晒掉色的照片,“喏,这是我老婆和闺女。”   谢晋放下手机,他接过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长相并不出色,但看上去却很贤惠,旁边的小女孩倒是和卓克陀达年级差不多大,笑得也很无忧无虑。   “真可爱。”谢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小女孩稚嫩的脸,轻声感叹道。   “嘿嘿,结婚结的早,孩子都那么老大了。”司机从他手里取回照片,重新放回到原来位置,“你呢,结婚没有?”   谢晋没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司机口中听到这么亲密的问题,这种问题连他形同虚设的亲爸都没有问过,所以他一时愣神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还,还没,但我有爱人。”斟酌了半天,谢晋还是选择用“爱人”这个称呼来形容纪端和自己的关系。   “噢?爱人啊~”货车司机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嘴里一边啧声,“年轻真是好啊,那我就祝福你们早日喜结连理,百年好合吧。”   谢晋把脸埋在自己胸前,他也顾不上这个姿势是否会晕车,但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有画面了,纪端和自己都穿着正装步入殿堂的画面。   没有再说话,谢晋把脸偏向车窗装睡,也不知是不是重新回归现代社会的缘故,嗅着这满车市井味道,谢晋真的在颠簸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在混沌中察觉车停下来,他这才睁开满是红色血丝的双眼,天边几乎要亮了,谢晋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四点十五分,距离他从澧浦县上车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小兄弟别睡了,火车站到了。”货车司机从副驾驶外打开车门,谢晋使劲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发现他手中还拎着份大饼鸡蛋和豆浆。   “刚才下车找了点吃的,这是给你带得。”货车司机把吃的塞给谢晋,他看着谢晋从副驾驶慢慢踩着车蹬下来,“好歹吃上口热乎饭再上路,你不是说之前身体不好吗。”   “……谢谢大哥。”也不知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还是情绪一下子上来了,谢晋眼眶变得通红。   他摸进自己口袋,掏出一只掉皮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两张红色纸钞,“大哥,这是一点心意,辛苦你……”   “可别!我就是顺路的事儿,快把钱收起来!”货车司机看到钱不乐意了,他十分强硬地把钱塞回个给谢晋,“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嗷?”   推着谢晋肩膀把人送进车站人流中,货车司机坐回到车上,目送着谢晋的背影融进人群。   他叹了口气,再次摸向倒车镜后的照片。可这次连同照片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粉红纸钞。   “唉,这人。”   货车司机捏起那两百块钱,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塞回到倒车镜后面,他从杂物箱里摸出手机,给一个号码打去电话。   “喂?是我,你们说的那人我已经接到了……什么?为什么没给你们送过去,嗐!他发现了呗,自己在天河镇旅游区附近跳车了。”   又点上一根烟,货车司机对着窗外呼着烟雾,“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自己去查吧。”   --------------------   昨天外出后回家头疼,就今天更新啦,抱歉 第一百三十九章 路上   谢晋背着包融入人群,他捏着卡片一样的车票四下张望着,在没见到可疑人员后,立刻朝候车大厅内钻去。   车票早在路上的时候就买好了,谢晋拎着还热乎的大饼鸡蛋和豆浆,找了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因为正值暑期,天河镇又是旅游业很发达的地方,即便是在很早的清晨,车站还是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夜奔波,谢晋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剥开满是雾气的塑料袋子,对着手里大饼鸡蛋狼吞虎咽,只不过这么吃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简单解决完饥饿问题,谢晋将吃完的塑料袋团成一团,扔进手边的垃圾桶,他谨记着温良的警告,并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   从背包里翻出皱巴巴的棒球帽戴上,谢晋先是去到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   望向镜子中满脸憔悴且下巴冒出青茬的自己,谢晋只能用冷水泼向脸,让自己大脑时刻保持清醒。   竖起皱巴巴的工装衬衫衣领,谢晋随着人群涌向检票口,直到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整个过程都无比顺畅。   他双臂环胸,将自己尽可能不起眼地藏在角落里,那双依然红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乘客。   有人想要害他,像是来这里时那样。   大概是谢晋的行为过于异常,很快就招来了乘务员,她盯着谢晋那几乎要望眼欲穿的模样,露出职业的笑容:“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没有。”谢晋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女声打断思绪,他愣怔地抬头望着乘务员,有些茫然地摇摇脑袋。   “好的,如果需要帮助,请随时呼叫我。”乘务员再次确认谢晋并非是可疑人员后,这才抱着本子笑着离开,只不过她叫来了乘警,似乎是让其多关照一下这边情况。   谢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衣领里。   不过被当成可疑人员又有什么呢,他都被误认为杀人犯那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   想到这里,谢晋整个人在一瞬间都有些恍惚,他不再用那种在自己看来都可笑的眼神审视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这未免有些过于敏感了。   绿皮火车缓缓穿梭在铁轨间,新升的夕阳穿透玻璃打在谢晋身上,暖洋洋的,竟给他一种惬意的短暂错觉。   一夜的奔波,那全身疲惫并不能在货车上不到一个小时的睡眠中就能弥补过来,谢晋将头轻轻倚靠在车窗上,然后在温暖的朝阳中缓缓陷入浅睡。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停车站是……”谢晋脑袋狠狠在车窗上撞了一下,他睁开发涩的眼睛,看到有不少背包旅客正向车门挪动。   为了让自己清醒,他也跟着站起身,弓着身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也就是在这个工夫,谢晋注意到车厢口进来了两个有些可疑的人。   为什么说他们可疑?是因为比起其他乘客,这两人耳朵上似乎都佩戴了同一种类似于用来通讯的耳麦,而且这两人一进车厢就在四处巡视,似乎是在找人。   难道这么快就来了?   谢晋感觉有些不太妙,忙压低自己帽子缩回到座椅上去,他的包就在脸边上,谢晋眼疾手快从包里抓出一块拆袋没吃完的面包,把脸埋了进去。   那两人在途径谢晋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人虽然有些狐疑地朝谢晋的侧脸看了眼,但因为谢晋大半张脸都被帽檐和面包挡住,他虽然有怀疑,但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谢晋不敢大意,他躲在两个座椅的中间,通过缝隙观察到那两人离开自己所在车厢后,谢晋迅速起身。   他并没有立即下车,因为他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两人是为自己而来,就算现在下去了,站台要还有接应的同伙,那情况必然对他不利。   将几乎没什么大件装备的包紧紧抱在怀里,谢晋迅速走到卫生间,他拉开门躲了进去。   狭小到转身都有些困难的空间里,谢晋盯着镜子中颇为狼狈的自己,如果那些真是纪端口中那所谓“亲戚”派来的人,那么他被抓走,会发生些什么?   往好处想,或许会限制他的行动不让他去庆州游乐园,那最坏的情况呢?是不是连他这个知情人都要一起灭口。   谢晋双手撑在狭窄的洗手台,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脖子,那天夜里窒息感还记忆犹新,如果不是纪端和温良出手,他恐怕已经被掐死了。   绝对不能大意,更何况对方来者不善。   这时上衣口袋的手机发出声响,谢晋思绪突然被打断,这导致他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   他取出手机,在看到来电人是温良后,呼吸不由得沉了下来。温良怎么会打来电话?难不成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喂?”   谢晋无意识地吞咽着唾液,极为狭小的空间里连伸长手脚都做不到,这也在心理上给他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温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突然打电话。”谢晋听到对面没有声音,又问道。   随着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温良的声音这才传入他耳朵里:“刚才信号不好,你上车了?”   “上车了,已经过一站了。”谢晋转过身靠在洗手台边沿,他感受着火车在摇晃中前进,然后把自己刚才所见告诉了温良。   温良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答道:“出山后不比村里,虽然八峒村也没好到哪去,但外面社会人心复杂,你多小心。”   “嗯,我知道。”谢晋单手扶着额头,他突然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什么,忙追问,“八峒村怎么了?你打电话给我,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温良回复得斩钉截铁,“老纪没有醒,和你走时候一个样,我打电话只是确认你到哪里了。”   听到谢晋没有回话,温良又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你这一路不能说得上顺利,也许会频频遭遇危险,一定要保命要紧,关键时刻用上我给你那些东西。”   “我知道了。”谢晋大概猜到是温良又给自己卜卦了,虽然身负任务的同时还要顾及到那些人的潜在危害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但他还是反过来嘱咐温良。   “你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和卓克陀达还有李酉贵都照应着点,我尽量快去快回。”   在得到温良答复后,谢晋这才挂断电话,他把手机装回口袋,一直待在厕所里不是长久之计,占据公共空间反而会引起怀疑。   因为不确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手,是否已经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谢晋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另一件衣服换上。   “铛铛铛。”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听不出年纪的男声在外面响起,“还没好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谢晋没有回话,他加快手上动作。换上另一件皱巴巴的外衣,他又从背包内袋掏出副细边黑框眼镜。   简单将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大概是镜片隐藏了他脸上的疲惫,谢晋比起刚才更像是一个独自出门散心的大学生。   谢晋眼角细纹在没有太大表情动作时并不是很明显,再加上眼镜遮挡,他这副样子更有说服力一些。   “不好意思。”他打开厕所门,在与门外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压低声线,谢晋用眼角余光快速瞥了眼那男人,发现对方只是个普通的旅客。   谢晋用最快速度回到自己座位,他发现在座位旁边,刚才还没有人的地方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孩,似乎是刚才那站上车的旅客。   “不好意思,请让我过一下。”   他调节面部肌肉,凭借久远的肌肉记忆咧出当年那副温和笑容,这也是能伪装自己的一部分。   那女孩抬起脸,她淡淡眼眸在看到谢晋时显得很惊讶,随后又不自然地别开,女孩忙收起书起身,放谢晋进来。   “抱歉,我以为里面没人。”女孩在谢晋坐下后小声说道,她的包刚才就放在谢晋座位上,她这是在解释原因。   “没事的。”谢晋继续笑着,他开始逐渐熟悉嘴角弧度,本就清瘦的脸再加上笑容,会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我也很喜欢《呼啸山庄》。”谢晋出于礼貌试图引起一些话题,在漫长的路途上和人对话,至少能带给他一些精神上的慰藉。   他看到女孩脸颊似乎又红了一些,心中隐隐察觉不对,便向着车厢墙壁处又靠近一点,保持和女孩有一定距离。   “你也喜欢吗!我很向往凯瑟琳和哈里顿不被社会规则束缚的爱情。”   女孩提到“爱情”二字时,又不肯去直视谢晋的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对这个仅仅一面之缘的清瘦男人产生了莫名好感。   上午还算温和的阳光穿透车窗单薄玻璃照进来,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虽然身形清瘦,但那张脸显然与她心目中的理想型十分贴近。   微弯且眼角下垂的桃花眼中尽露文质彬彬的涵养,那眼底的血管似乎格外敏感,在白皙皮肤下显得尤为通红,也不知道这双眼的主人刚刚经历了什么。   女孩顺着谢晋没什么血色的嘴巴向下望去,然后看到他下巴冒出的青茬,那里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   注意到她的眼神,谢晋仓促地将口罩拉到鼻子以下,他腼腆地笑了笑:“出门太匆忙,没顾得上整理个人形象。”   “这有什么,我倒是觉得男人留胡子可以给魅力加分。”   女孩没有含蓄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几乎将上半身都转向谢晋,看着男人那张安静的脸,女孩在冥冥之中感觉丘比特快要到来了。   “可以交个朋友吗?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见到你第一面,我好像就挺喜欢你的。”   女孩递出自己的手,阳光打在镶钻美甲发出的光险些刺到谢晋眼睛,他还在茫然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女孩说道。   “我叫林冉冉,你呢?”   --------------------   谢叔笑起来魅力不减当年 第一百四十章 故地重游   谢晋依稀记得自己至少有几年时间没有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了,他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情镇得一愣,眼镜下的眼睛几乎想要在同一时间躲避。   “你不要害羞嘛,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林冉冉看准他无处安放的手,一把将其捧住,“可不可以认识一下呀?”   谢晋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他想不动声色地抽走手,但无奈林冉冉用上了力气,他不好当面对一个女孩子做出甩手的不雅举动。   见到谢晋不出声,林冉冉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呀?是一个人出来旅游散心吗?”   谢晋的手被她摇晃,眼见即将触碰到胸前的柔软,谢晋突然发力挣脱开林冉冉,他脸色有点白,额头隐约可见刚才闹出的细小汗珠。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向林冉冉道歉,同时将手藏在背包后面,生怕这个开朗的女孩子又作出突然袭击的动作。   林冉冉倒是没有生气,她眼神灵动的仿佛山间石子中流动地溪水,她摆摆手笑道:“没事,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嘴里下意识想要脱口而出的姓名,在谢晋千万分之一秒的思考中将将止住。   他想到自己现在的不利局势,和陌生女孩随便互换姓名恐怕只会有害无利。   如果对方不仅仅只是一个女孩子呢?他的一切行踪就要暴露在那群躲在暗处的人眼里。   “……我叫纪晋,不过并非是外出旅游散心,而是去办事的。”大脑在片刻当机后,谢晋将纪端的姓氏和自己的名揉成一个假名,他努力保持镇定,尽量不让对方看出什么端倪。   但显然女孩并没有在意名字,她在意的始终是谢晋本身。   林冉冉目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看样子应该比纪端还要小,谢晋有些应付不过来,只能任由这个聊起天来仿佛变了个人的女孩子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   “你这张脸如果再胖些就完美了,脸颊这么瘦,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你平常吃不饱肚子呢。”   其实的确吃不太饱,不过是在几个月之前。   谢晋淡淡地笑着,他没有告诉林冉冉,也不可能告诉她,几个月前没有遇到那两人的自己,究竟是副什么鬼样子。   “你脾气可真好,不像我那个哥哥,整天到晚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到头来不受家里长辈待见不说,自己惹了一身骚,还得让我追着给他擦屁股。”   林冉冉嘟着脸,她似乎是在抱怨,但却听不出任何生气的语气,抓起小桌板上的奶茶喝了一口,她又问谢晋,“你去哪里办事呀,如果真和我有缘是顺路的话,我还能捎你一程呢。”   “我去庆州。”谢晋几乎同时答道,他刚才瞥到了林冉冉放在小桌板的车票,他知道这个女孩跟自己目的地并不是同个地方。   果然林冉冉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灵动,她轻声叹气:“看来缘分也不一定那么准,不过我去恭川,就在你的后一站下车,还能和你一起换乘高铁诶。”   谢晋礼貌地笑了笑,他有些不太适应和明显对自己有意的女孩子交流,所以干脆在一定程度上和林冉冉保持有问有答的状态。   说来倒也庆幸,也不知道是否和他换装有关,自从他出了厕所以后,刚才见过的那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直等到换乘前往庆州的高铁,都没再有其他可疑人员出现,谢晋压低帽檐听身侧林冉冉聊着日常。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们两个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但谢晋始终和林冉冉保持着一个友好的距离,所以只是看起来像,仔细看的话会察觉他刻意营造出来的疏远。   “再有不到半个小时你就要下车了。”林冉冉拨弄着放下来的长发,无框眼镜下的眼睛透露出不舍,“我都自顾自说了一句啦,你真的对我没有那种感觉吗?”   谢晋听到她这么说,嘴角一直保持的笑容不自然地就僵硬了,该来的终究会来,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个小姑娘到底看上自己哪点,但分别前不解释清楚,终归是不好的。   “对不起。”他嘴角笑容逐渐消失,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这个社会上人心险恶,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很容易冲动。”   谢晋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以任何角度去告诫林冉冉道理,他只能再次扬起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说教。   “尤其是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很难分辨出是否抱有恶意来接触一些年轻女孩,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希望你不要被人骗。”   这番话听得林冉冉一愣一愣,她微张着嘴巴,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谢晋看了晌久,然后问道:“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   她扶了把顺着鼻梁滑落的无框镜架,想再次去抓谢晋的手,却被躲开了。   “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啊,而且这一路交流下来,我敢肯定你不是坏人。”女孩瘪了瘪嘴,似乎有些泄气,“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嘛?”   谢晋没有直接回答,他轻轻摆动脑袋,再次跟她道歉:“对不起,但其实……我是有心上人的。”   “什么嘛,那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林冉冉向后撤离了身子,她盯着谢晋的面部变化,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出了一些事情,他行动有些不方便。”   谢晋不想对一个不知情的外人说太多纪端的事情,他一门心思地想找借口跳过话题,却没有注意到林冉冉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有好奇以外的其他情绪。   之后林冉冉没再继续叨扰他,而是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抱着本书在一旁安静阅读。   高铁行驶速度要比绿皮火车快得太多,谢晋在即将到达庆州站之前,就拎着简易的行李随着人流慢慢往门口移动。   在车门打开临下车的时候,谢晋朝车厢内探头张望,他发现林冉冉也将头从书本前抬起来,正和自己四目相对。   “干什么呢,都开门了还不下去?”身后传来催促,谢晋感觉背后不知谁推了一下,自己连人带包就直冲站台跌去。   在被退出车厢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林冉冉嘴唇嗡动,似乎在说什么。   “会再见面的。”   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谢晋习惯性地向被堵住出口的身后乘客露出抱歉笑容,得来的却是一声低骂和快翻上天的白眼。   谢晋低垂下眉眼,他将背包过到自己肩上,这个时候高铁也启动了,他看着坐在窗边的林冉冉随着车身加速从眼前离开,突然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没有时间允许他在这里细想,谢晋忙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理智,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去废弃乐园,找到纪端丢失的魂魄然后赶紧回去。   抬手看了眼腕表,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在这个阳气正浓的时间段去那里,恐怕见不到任何鬼物。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谢晋已经在心中接受了事实,他得入夜后潜入那里才行。   第一次去庆州废弃乐园的时候,他侥幸避开了那里守夜的保安,但在这个时间点过去,怕不是自己找上门让人家抓。   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谢晋这次出发的匆忙,直到走出火车站才发现这里和机场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庆州西站在虽然同在城郊,但它和机场不同,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也就是说谢晋要想去废弃乐园的话,要跨越大半个庆州市才行。   失算了,当时在车上晕晕乎乎地只记着订票,没有合适的航班所以才定了火车,没想到距离差得有这么远。   谢晋杵在烈日下,他一一比对火车站外沿的大巴车路线图,又硬着头皮问了好几个路人,在确定路线之后,坐上了前往城东的快线大巴车。   沿途尽是并不熟悉却似曾相识的风景,困意也随着大巴车内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和适当的颠簸涌上大脑。   但谢晋没有睡,即便他眼皮沉重的仿佛挂了铅块。   将背包挡在胸前,他坐在离后门最近的地方,这里是意外发生时最优的逃生通道,谢晋不敢大意,他不确定伤害纪端那群人会不会在庆州等着埋伏自己。   一方面为了提神,同时也为缓解脸上表现明显的紧张情绪,谢晋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副有些脏旧的内入式耳机。   他尝试对准耳机孔插入,好在这副耳机能和纪端买给他的新手机适配,谢晋用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暗暗想到。   等回到八峒村,一定要给纪端好好道歉才行,当初不应该误会他偷温良的钱。   谢晋只戴了一边耳机,这样能在听音乐的同时警戒周围,以防有可疑人员偷袭。   但事实证明他所担心的都很多余,快线大巴车上人并不多,庆州只是个三线小城市,在暑期很少能像天河那边有旺盛的旅游业。   全车连同司机也算上,包括谢晋在内也不过八个人,但即便是这样谢晋也没敢睡觉。   从城西到城东,大巴车一共有将近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进入到城东之后,谢晋明显感觉周边景色变得眼熟起来。   他在离印象里旅店不远处的车站下了车,又徒步向前走了将近一千米,那间老破旧的旅店赫然出现在那里。   那是初次和纪端认识的地方,谢晋心中有些感慨,他收紧背包肩带,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向旅店内走去。   旅店刚进去是一间不大的厅,谢晋看到老板正躺在电扇下的摇椅上乘凉。   或许也没预料到会有人光顾自家惨淡的声音,老板挠了挠肚皮,颇有些不情愿地从摇椅上支起脑袋。   “住店还是……咦?”在他看到谢晋的脸时,原本连缝隙都不愿意睁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老板从摇椅上坐起,他指着谢晋的脸,咦了半天:“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谢叔的个人副本加载完成,祝顺利通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黑暗中独行   老板越看谢晋越觉得眼熟,他干脆挺着仿佛身怀三甲的肚子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也不觉得哪里欠妥,直愣愣盯着面前谢晋看。   “是你吧?几个月前来这里探险的那个人,我还开电动三轮把你拉到那门口来着?”老板似乎认出他了,当即拍着手,热烈迎接起来。   这里地段相当偏僻,再加上庆州废弃乐园的名声又很大,这家旅店开在这里没倒闭都要谢天谢地,就更别提谢晋这个回头客还能再次光临了。   老板以相当热情的态度将谢晋迎进来,他甚至想把自己摇椅的位置让给谢晋。   只不过谢晋委婉拒绝了,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老板对面,然后表明了自己来意。   “哟,还去啊。”老板眼神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收敛住快要扬上天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我记得你第一次就搞得很狼狈,哥跟你说句实在话,你来我这里住店我肯定是欢迎的,可那种地方去一次就够了,总是频繁去的话,会短命的啊。”   不大的中厅一时间只有老式摆头风扇在发出声响,谢晋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初印象就不赖的旅店老板,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进去那里才能完成。”他垂下眼睛看向有些皲裂保护层的水泥地面,微长睫毛遮住他眼底的坚定,“有个人还在等我去救他。”   旅店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答案,怎么会有救命的办法能藏在那种鬼地方?   “唉,好吧。”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谢晋肩膀,“你第一次去那里能活着出来,应该是有点本领在身上的,不过有一点我要提前告诉你,你听过之后要再考虑考虑。”   “您说。”   谢晋抬眼望向老板,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表情开始凝固,看样子在最近这段时间内,那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见老板用满是汗渍的手去摸兜,谢晋会意地从自己包里摸出烟盒递了过去。   “怎么说呢,前阵子乐园出了点事情。”老板欣然接过烟点燃后抽起来,“有一个什么探险队,听说这里让一个主播意外爆火,然后也跟着过来蹭热度。”   老板自顾自说着,他完全没意识自己口中那个意外爆红的主播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们难道,出事了?”谢晋听老板这语气,心中就倍感不妙,紧接着他就听到老板的又一声叹气。   “可不嘛,去了十几个人,结果出来没剩几个,报警后警察又进去找,找了小一周时间还剩下俩人没找到。”   老板对着风扇吹了口烟,浓烈的尼古丁味道在反扑到脸上的瞬间就被风吹散了,“这也是我为啥不让你去的原因。”   失踪的探险队员,还有警察……   谢晋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虽然这或许相似的情况不免让他回想起以前,但他现在最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乐园被封上了吗?我有没有其他办法进去。”   叼着烟屁股的老板诧异地看向他,总感觉自己刚才那番话好像是白说了:“你是认真的吗,都这样了还想着怎么进去?”   “大哥,我必须进去,就算冒着被警察发现的风险,我也得进去。”谢晋凝重着神色,几乎是用恳求的眼神眼巴巴望向老板,“你能告诉我吗,那里真的被封了吗?”   “封……倒也不至于,只是官方发布了通告,指名点姓不让去而已。”   老板把烟头掐灭,他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而且这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就算出具通告,以官方办事的效率……你也懂得,要真想进去还是有法子。”   “我大概知道了,谢谢。”   谢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出事到现在有了一定时间,恐怕是在他们前往八峒村期间发生的事故,等到舆论平息,依旧还在乐园严守的恐怕就只有拿工资吃饭的保安了。   又听老板东扯西扯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情,在临近晚饭的时间他才回到开好的房间里。   随便弄了些罐头填饱肚子,谢晋坐在老破旧的木头桌子前开始查近些日来有关庆州废弃乐园的新闻。   网页还没刷几个,却突然弹出了来电,谢晋本想挂掉专心致志在出发前做准备工作,却在看到来电显示后愣了一愣。   备注名字是金的来电,这是M公司负责他的直系上司打来的。   想来近期光忙着纪端的事情,谢晋本以为公司不找他麻烦是个好事,却没想到在这个关头打开了电话。   “……您好,我是谢晋。”谢晋还是接通了电话,他隐约记得这位金总脾气颇为火辣,尽管有了心理铺垫,但他说话依旧磕磕绊绊。   “最近为什么不开播,你当公司是在养闲人吗?”金总语气平淡,听不出她是否因这件事情怒气。   “抱歉金总,我家里最近出了些事情,有些耽误工作了。”   谢晋不擅长说谎,在他磕磕绊绊说完后,电话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金总又说:“家里人生病了?那也得提前跟公司报备啊,你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平台私信都要被粉丝刷爆了吗?”   平台私信?   谢晋忙点开免提,他切出通话页面打开直播平台,页面瞬间就弹出无数条私信。   他粗略看了一眼,大多数都是粉丝催更求直播的,也有不少喷他的黑粉。   眼下这种情况谢晋也顾不得去管这些,他深吸一口气,对金总坦白了:“我目前身处在庆州废弃乐园附近的旅店里,听说这里上个月前闹出了失踪案,毕竟是因我而起,于是我想过来看看。”   “……你倒是怪有主意。”金总在电话那边说道,她顿了顿又问,“那今晚你打算直播吗,借着这个热度进入乐园虽然有爆点,但直播毕竟有不定性因素。”   “我明白的金总,上个月这里刚出过事,我现在再次进入无疑是在往警方枪口上撞。”   谢晋知道金总在顾虑什么,她倒不是真的在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和公司属于签约关系的自己万一闹出命案,公司会担责任。   “您放心,这次是我个人事情,与公司无关。”谢晋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他单手捏了捏眉心,尽量用最诚恳态度模仿纪端的语气打官腔。   “目前我不打算直播,但我会全程录像,如果我能安全出来,就再把剪辑后的视频传上平台。”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在沉默将近一分钟后,金总说话了:“你明白就好,祝你一路平安。”   结束通话后谢晋背脊的衣服已经被一层薄汗淋湿,他有些失力地向后靠在椅子上,眼神出奇的无神。   这一趟还没进入乐园就已经困难重重,还有那两个连警察都没找到的探险队员,他们会不会是被魑魅威胁到了性命?还活着吗?   谢晋不知道,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不安感萦绕在他心间,如果此时纪端和温良在的话,他敢肯定自己完全不会顾虑这些。   不行,谢晋你得打起精神来。   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鼓气的话,谢晋抬手对着自己没有什么肉的脸颊拍了两巴掌。   那几乎可以称之为耳光的力气让他苍白的脸上很快就多出两个红手印。   谢晋抓过摆在桌头的一面塑料镜子,他望向镜中自己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又说道:“不要怕,不要害怕,他们还在等我,我得去救他。”   即便是给自身下多少心理暗示,孤身一人闯进那种地方也是不小的挑战,谢晋把镜子推远了些,他有些颓废地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单手还抓着鬓角的发。   他想起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啾,那巴掌大小的黑猫自从在温良那里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也成为了谢晋心底不能说的痛。   谢晋拉开木桌抽屉,老化轨道摩擦发出难听的“吱扭”声,他在抽屉里找到一沓蒙灰了的信纸。   这还是他上次来这里时留下的,谢晋拍掉上面灰尘,又从包里取出一支黑色签字笔。   做完这一切,他僵硬地拿着签字笔,手停留在信纸最上方中间的位置。   遗书,为了以防万一他想事先留下一封遗书。   但大脑完全处于空白状态,谢晋甚至连遗书的偏旁都没有写出来,往日历历在目,那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常飞快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突然扔掉笔,只有几画的信纸也被他撕碎,谢晋大口喘着气,眼角竟然在无意识间淌下来滚烫的泪水。   我得活着回去,活着回去救纪端。   这个念头开始在他大脑里无限扩大,谢晋颤抖着手胡乱抹掉泪水,他从裤袋内摸出烟盒,点上烟后又从厕所取来一只盆。   借着劣质香烟的星星火光,谢晋把那些空白的信纸点燃,他看着那些纸箱在铁盆中燃烧殆尽,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晚上九点整,谢晋坐上旅店老板的三轮车,还是原来的车,依旧是原来的价格。   感受夜间凉风在发丝间穿过,谢晋背对着旅店老板,看着快速倒逝的夜间风景,这里似乎和八峒村所在的澧浦县山路没什么两样。   同样的破旧,同样的黑暗。   “老板,商量个事行吗?”谢晋兀自开口打破平静,在得到前方老板的回应后,他又继续道。   “这次你不要在外面等我,废弃乐园那边太危险最好不要久待。等我什么时候出来了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接我,车钱给你之前的三倍,你看行吗。”   --------------------   谢叔……注意安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上的废弃乐园   “这倒没什么,可你自己,唉……多注意安全吧。”   旅店老板通过倒车镜看向背后,他看不到谢晋的脸,只觉得这个只身犯险的年轻人好像融入黑夜般,实在搞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从旅店往庆州废弃乐园的方向走,路上除了长久失修的路灯发出昏暗光芒,就再无其他照明设施。   老板的小电动三轮在这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白色车灯如同破开黑暗的一道光剑,伴随着电动车特有的电瓶拉轴转动声,他们两个如同行走在夜兽腹中的猎物。   直到前方夜色中隐约出现建筑轮廓,谢晋转过身扒在车身边,他的头发被风打乱,他却无心整理。   随着距离越发靠近,印象里破败的乐园外围缠上一圈警戒线,只不过因为近些日来天气变化,有大部分地方都被雨水击垮,栽进了土里。   谢晋在老板停车后跳了下来,他单肩背着包,仰头望向乐园正门口的店铺。   那是一张拟人态的动物的脸,因为荒废已久的缘故,褪色掉漆的脸上还布满了青苔,看上去就没有想进入一探究竟的欲望。   “老板,又麻烦你跑一趟了。”谢晋从口袋里摸出钱包,从中掏出一张面额百元的红色纸钞递给旅店老板,“回去路上请多加小心,如果我出来就给你打电话。”   “嗬,你也是啊。”老板借过钱塞进裤袋,他快速扫了眼建筑周围的警戒线,压低声音对谢晋讲,“你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这地方邪性啊,你可别像那些人做傻事……”   “不会的,谢谢你。”   谢晋转头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后拉开已经样的不成样的警戒线,向乐园正门口走去。   身后似乎传来老板的叹息,谢晋停在门口没有下一步行动,直到身后响起老板电三轮启动离开的声音,他这才仰起头,望着头顶上方那张骇人的巨脸。   在很久以前没有废弃的时候,这里还有属于它自己的名字。   谢晋看着石头招牌上被青苔遮盖住的几个大字:九昌水上乐园。   深吸了一口气,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持探照灯,这种灯续航力很好,更何况他还带了备用电池。   谢晋把手机调整到录像状态,然后卡在事先穿戴在胸前的固定器上。   他看了看四周环境,虽然这里被拦上警戒线,就连破败的门口都用蓝色铁板封上,但要是真心想进去,都不是什么太大难题。   手持探照灯的把手上被谢晋用布条缠得结实,他用牙齿咬住预留出来的布袋,然后踩着乐园门前凹凸不平的石头招牌开始向上攀爬。   他要从这里翻过去。   这个招牌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三米之高,谢晋爬得小心翼翼,如果从这里摔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手臂肌肉发力的同时,他在八峒村被那种叫做血灵芝的丝状物穿透的伤口开始不可避免疼痛。   谢晋咬紧后槽牙,绷紧每一根神经,用很小幅度的动作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但就算流进眼眶刺激得双眼生疼,谢晋也不敢分神去擦一下。   他全程保持高强度的注意力,直到翻过石头招牌落地的那一刹那,谢晋险些没能站稳,他扶着内侧石壁踉跄了一下,这才稳住身体平衡。   这才刚刚开始,就比预想中还要困难。   等到呼吸变得平静,谢晋重新拿起手持探照灯,小心翼翼地把光束打向周围。   还算是眼熟的场景,进门出就是那座充满诡异气息的鬼屋,面目狰狞的石狮在灯光照射下瞪着眼睛瞪向谢晋,面部雕刻之精细让它看起来栩栩如生。   以防万一,谢晋就算是故地重游也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地方,他看着鬼屋门前被剪断的铜锁,痕迹还很新,应该是上一支探险队所为。   大门处是虚掩的状态,谢晋推开门走进去,扑面而来就是潮湿的腐臭味,不像是尸臭,而是一种类似于垃圾分解形成的酸臭气息。   “咳,咳咳。”谢晋单手掩祝口鼻,他发现鬼屋里几乎都被搬空了,这里不过是徒有一副外表,内在好像在后续废弃过程中变成了堆放垃圾的地方。   探照灯的白光打在刷着黑漆的墙,谢晋看到那上面用各种颜色喷漆留下的涂鸦,他看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一行白字前。   “池炎探险队,2022年6月23日?”   那上面的日期是最新留下来的,应该就是那支在乐园内出事的探险队。   在鬼屋里待的时间有些长,谢晋眉毛本能地拧到一起,他捂着鼻子走出鬼屋,回到外面那条更为熟悉的路上。   纪端的魂魄应该不会在浅表面的地方,肯定还在更深处。   没有再继续浪费时间,谢晋接下来就没有在以前来过的地方过多停留,快步穿过藤蔓走廊,他凭借仅有的印象路过佛像群,然后来到了初次遇见纪端的水边乐园。   这里才是水上乐园真正意义上的入口。   谢晋看了眼腕表,从大门走到这里不算上翻墙的话,一共用时四十分钟,有点超乎预料的时间了。   他谨慎地环视四周,之前就是在这里撞见了吞噬鬼影魂魄的魑魅,不过似乎还没到阴气最重的时分,他目前还没见到那团让自己毛骨悚然的黑雾。   谢晋沿着河边寻找能去河对岸呃通口,这座废弃的水上乐园是建在填的岛上,据说附近还有个同样荒废了的水库。   又向前走了有几十米,谢晋终于看到一座屹立在水面之上的拱桥,桥表面被涂成了彩虹的颜色,在桥头位置还摆放着一个蘑菇造型的垃圾桶,上面写着请勿随手丢垃圾字样。   谢晋站在桥头,用探照灯照向对面的陆地,他感觉这座桥就像是一个分水岭,那边的区域是他从未踏步过的,就算是站在这里,他身体都能本能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水面不知何时泛起雾气,谢晋有些不太确定,他抬手揉揉眼睛,发现在薄薄的屋里,对面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是谁?难道是失联的探险队成员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雾气越来越浓,但那个人影却始终没有移动,就站在那里,似乎在直愣愣盯着他看。   抬手摸了摸温良亲自给自己戴上的保命玉牌,谢晋感受着玉牌上自己的体温,下意识吞咽唾液。   没有动,也没有求救,那站在对面的应该不是人。   谢晋踏上拱桥的石阶,他几乎是用一寸一寸的移动频率在前进,目光紧紧锁定在对面人影身上,谢晋在即将靠近对岸的时候,手中已经悄悄摸出温良给的黄符。   不是人的话,那应该就是鬼没跑了。   冷汗早已浸湿他后背,谢晋忍受着对面明显与进门时不同的气压。   他在雾气中前进,直到临近那个人影,他突然加速,同时抄起手中黄符。   雾气被他的动作打散,谢晋在看到那人影的真面目时,不由得一愣。   --------------------   谢叔的沉浸式探灵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魑魅再现   眼见着黄符直面朝人影甩去,就在即将击中的时候,谢晋看见“他”的脸。   那根本就不是人,也不是什么鬼,红白相间的脸下已经斑驳,那是个可以前后摇摆的小丑人偶,身后有钢架支撑,脚下带着滑轮。   动作肯定是不能在半路中停下,谢晋只能眼睁睁看着黄符甩在小丑脸上,然后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保持警惕姿势等了几十秒,见小丑人偶没有发生异变,谢晋这才直起腰板绕着它转了一圈。   刚才桥对面分明还没有东西,那这个小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晋没有直接上手触碰小丑,他在小丑背后发现一节脱模的地方,通过探照灯照向缝隙,他看到里面是一些复杂的机械线路。   这个小丑居然是机械人偶?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离小丑人偶远了些,如果因为是机械人偶才会自己动的话,还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在这个废弃已久的水上乐园,没有没有电源没有工作人员,就连唯一的保安大爷都不会进来,那机械人偶是怎么在十年间保持电量还能自己移动的?   正想着,距离他只有不到一拳头距离的小丑突然转动脖子,涂着红唇的嘴中发出变调的“咯咯”笑声。   “咯…咯咯!欢迎,光临…来……找我玩呀。”夹杂着电流声的笑声在寂静的湖边响荡,显得格外诡异。   谢晋问声立刻向后撤退一步,他警惕地皱起眉头,刚才拍向小丑的黄符此时就攥在他手里,温良的符咒不太可能会失效,那应该就是面前小丑的问题。   小丑大概率不是鬼,而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摆在这里的,是警告吗?还是邀请他进入对面这个未知世界的请柬?   深吸一口气,谢晋感觉自己手心都要出汗了,他不敢有任何松懈,他收起黄符,又从背包侧面的网袋里抽出折叠登山杖,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一点点从小丑身边绕了过去。   桥对面的乐园似乎要比刚才还要暗,也不知道是不是雾气弥漫开来的原因。   比起进园时更加茂密错乱的树木,在谢晋探照灯的照射下拉出数条交织在一起的影子,寒意让谢晋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快步远离小丑,谢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还好小丑人偶依旧停留在原地没动。   朝里面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一个建筑轮廓,谢晋举灯照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周身都是玻璃的建筑。   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将近有三个篮球场大小,虽然靠近下方的玻璃被砸得稀碎,但也不妨碍它原本算得上辉煌华丽的外观。   谢晋绕到正前方观望,灯光从玻璃碎洞穿过,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眼前显而易见起来。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谢晋收回灯光,转而照向门口,那里挂着一块用卡通字体书写的牌子。   海底大穿越?   谢晋对着上面的文字看了又看,确定以及没看走眼,他思考片刻琢磨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里是水上乐园,或许当年园方为了招揽游客,真的把海底生物搬到这里展览也说不定。   纪端的魂魄会在这里吗?   秉持着不放弃任何一处地方的理念,谢晋作势要去推开那扇半掩的铝合金门,可谁承想他根本就没有用力,那扇门在被他碰到的一刹那,竟然直直掉了下来。   “咳!咳咳!”谢晋被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他捂脸咳嗽着,心中却在后怕。   如果刚才不是他躲得快,说不定现在已经被这扇门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等到呼吸平稳后,他凑上前去查看那扇门,门上合页老化脱落,看来这才是门突然掉下来的原因。   谢晋甩甩手臂,他刚才侥幸逃过一劫,但手臂却在躲闪的时候被砸了一下,他也没去看到底有没有淤青,抬腿向这间玻璃房内走去。   光束如同劈开夜色的剑,谢晋感受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玻璃碴子声,刚一抬头,就发现面前多出一个玻璃鱼缸。   鱼缸并不大,里面装满着绿色的水,而且因为年头实在有些久远,密闭性大不如从前,谢晋站在这里就能闻见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   是福尔马林溶液。   这里难道从一开始装得就不是什么活鱼,而是鱼的尸体吗?   谢晋大着胆子贴上玻璃缸,光线都无法直接穿透那坛绿水,他只能把探照灯夹在头顶,然后用很近的距离贴上去。   突然!绿水中闪过一道影子,那影子速度虽然不快,但还是把谢晋吓了一跳。   “啊!”他发出短促的叫声,并且迅速别来身子朝后倒退两步,但很快他就看清了吓自己一跳的那东西真面目。   那是一条腐烂到纤维化的生物,也就巴掌大小,从它的骨头形状判断,这应该是某个品种的深海鱼。   谢晋深深喘了口气,刚才那一下他被吓得不轻,倒不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东西。   要知道十几年前这里可是游乐园,在充满童真和欢乐的游乐园里摆放海洋生物标本,这合理吗?   他离鱼缸远了些,抬灯照向头顶,只需一眼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认知过于虚浅。   在玻璃房的上方,架着一具几乎有大半个建筑长度的鲸鱼骨架,似乎是用钢索吊在那里。   幸亏谢晋在抬头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然深更半夜在这种地方突然发现这么个庞然大物,普通人恐怕魂都要被吓飞了。   接下来谢晋又在建筑内转了一圈,处处可见泡满福尔马林的废弃容器,谢晋甚至在最尽头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三米多长的鲨鱼标本。   鼻间充斥着福尔马林的刺激性味道,谢晋见没有什么太大收获,便朝着门外走。   脚下时刻都在响起碎玻璃被碾压的声音,这在偌大的建筑内显得尤为明显,谢晋皱皱眉头,稍微缓慢脚步,发现会比刚才要好一些。   他距离门口还有一定距离,突然停下了步子,双眉缓慢蹙起,眼睛从破洞的玻璃向外望去。   雾气中的乐园稍微在月光照耀下露出几分原本模样,但此刻谢晋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就在离他所在的建筑不远地方,一团眼熟的黑雾在摇摆着前进。   无数张人面在其中叫嚣,同时还有很多不甘沦落于此的手在挣扎,试图能摆脱黑雾的控制。   是魑魅!   谢晋连忙关掉探照灯原地蹲下,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魑魅是他第一次来乐园时碰到过最棘手的鬼物,现在再次碰见,他也不想主动现身跟其硬碰硬。   那团靠吞噬人类怨气和魂魄的黑雾似乎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谢晋印象中魑魅对人类的存在应该很敏感,但像现在这样视他如不存在的样子,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身处在装有福尔马林鱼缸群之中。   应该是刺激性味道遮盖掉他身上的人类气息,所以才没有被发现吧。   谢晋小心翼翼抬头观望,魑魅比他上次见到要大上两圈,看来在这几个月中吞噬了不少东西,那支探险队的失联成员很有可能就因此遭遇了不幸。   好在魑魅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黑雾之中千面在扭曲,魑魅晃动着快要成实体的肥硕身躯,用一种慢到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渐渐隐入黑暗里。   等到那股足以让全身鸡皮疙瘩泛起的刺激感逐渐消退,谢晋又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都蹲麻了,在确认外面重新回归正常后,他这才站起身子。   重新打开探照灯,谢晋一瘸一拐地压着步子向门口走,他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总感觉比起桥后真正的乐园,自己现在所处的标本馆要安全太多。   他走到门口,那扇掉下来的门就静静躺在前方的杂草地上,谢晋又回头望向身后。   失去光照的标本馆再次陷入黑暗,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毫无目的飘荡的标本就在其中,用无法转动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得离开了。   谢晋抬手看了眼时间,从他进入乐园到现在已经花费了两个小时,午夜十一点半,马上就要到阴气最重的时间。   将探照灯打向地面,他看着远方过山车在黑暗中模糊的剪影,高大耸立的影子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脊背,聚集在那里等待他过去。   谢晋抿抿嘴,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如果这里真如纪端所说,是个穷凶极恶的凶险地方,那恐怕某些东西正在随着午夜到来渐渐苏醒。   --------------------   强烈建议谢叔外放《好运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兔脸怪人(建议阳间时间观看)   将探照灯光调到最弱的一档,谢晋微微屏住呼吸,他在离标本馆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岔路口,指路牌分别指向着三个方向。   虚拟梦幻城堡,4D影院还有地宫探险。   谢晋站在岔路口纠结片刻,他决定还是从小看起,于是朝着从名字来看略小一些的4D影院走去。   再往里面走,路两边树林比刚进来时还要杂乱无章,谢晋单手捂着口鼻,他总觉得有什么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就像是山中最常遇到的瘴气。   但也不应该啊,这里荒废那么久,怎么会产生瘴气?   谢晋不由加快了脚步,这里除了他目前见不到一个活人,心里总归还是不安。   在微弱探照灯的照射下,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圆弧形建筑的形状,外表被涂上了各种卡通人物形象,谢晋又往前走了走,他看到建筑正中央的位置上悬挂的标牌:4D体验感影院。   这里看起来倒是比标本馆要正常,虽然仅有的几扇窗户都被砸得稀碎。   谢晋看向入口处的墙壁,那里画着几个卡通角色,都做出一副邀请的姿势,而在他们手的方向,影院大门已经腐败掉落,黑漆漆的内部用肉眼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调整探照灯的强度,在进入前先用灯照了照里面的大致情况,翻起地皮的缝隙中长出杂草,入眼所见的地上遍布着杂物,一些废弃海报静静躺在那里,就像是光阴遗忘了它们的存在。   阴冷破旧是谢晋对这里的初印象。   避开地面杂物,谢晋小心翼翼朝影院内走,从入口进去是一节向下的阶梯。   谢晋打着灯光走到楼梯结尾,在他左手边有一扇敞开的门,他把灯打向门内,发现里面是一个观影厅。   圆弧形状的阶梯上排列着座椅,虽然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不难看出这里在之前营业时深受游客喜爱。   毕竟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4D电影在国内可不常见。   谢晋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座椅前蹲下,他探出手去查看座椅下方的设备,这足以让座椅在剧情配合下动起来,他没有坐过,但很久以前在电视上看过。   如果这里没有荒废,应该还会有数不尽的游客前来体验吧,这种设备即便是放到现在也都不过时。   谢晋从地上撑起身子,他举着探照灯环视一圈,见没有什么收获正想出去,他一条腿都要迈出门了,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急忙退了回来。   他抬头望向观众席最后面的上方,那里有一格小小的窗户,是放映室。   那里隐隐约约闪着光,可谢晋分明记得自己刚进来的时候,那里是漆黑一片,再说这里断电有十几年之久,又是哪里来的灯光?   有灯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间4D影院还有其他人?   谢晋突然想到池炎探险队那失踪的队员,难道是他们藏在放映室里面?   从背包侧袋抽出折叠登山杖,谢晋将其在空荡影院中展开,姑且先顾不上思考这平平无奇的登山杖是否对鬼物有用,拿在手里至少能起到心理作用。   放映室应该在后面,谢晋手握登山杖出了门,他蹑手蹑脚走在不知撒了什么粉末的地上,不远处又出现一扇虚掩的门,上面挂着非工作人员勿进的牌子。   他靠近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看,点点微弱的光在闪,似乎就是有人在里面!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谢晋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他小心翼翼将门拉出一条可以让自己通过的缝隙,然后回头看看四周,在确定别无他人之后,他钻了进去。   依旧没有回应,谢晋皱着眉头,因为他发现发出光芒的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一只很迷你的小型手电筒。   看样式也很新,至少不是十几年前那种铝制皮壳的手电筒,他朝着手电筒倒的方向望去,那里也没有人。   谢晋一下子有些发懵,这里明明还放着发出微弱光芒的手电筒,显然在他来之前的不久有人曾在这里停留,但现在却不见此人踪影。   ……就好像,那个人从始至终就跟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对,这思路不对。   谢晋摇摇头试图摆脱这种固化思想,在自己到来之前一定有人在这里待过,现在不见人影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第一,那人因为自身某种原因走出这个不大的房间,或许是随手还携带了其他照明设备,才留下这只手电筒。   谢晋拿起桌子上那只手电筒,靠近电池的部位已经有些烫手,他抬手关掉开关,随着开关键几乎听不见的滑动声,他也否认了第一种猜测。   外出探灵最忌讳的就是失去照明光源,探险队的人不会想不到这点,那就应该是第二种可能。   那人或许不是主动、也并非是出于自身意愿离开这里,之所以躲在这间不大的放映室或许是为了避开什么东西,而那人现在不见了,手电筒却亮着灯被遗留在这里。   谢晋突然感觉后脊一阵发凉,尤其自己此刻正设身处地站在这里,思考着手电筒主人消失的原因。   如果并非所愿,那只有可能是什么东西强行抓走了那人,而且这件事应该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鸡皮疙瘩从全身弥漫开来,谢晋突然察觉到身后的异物感,转身用探照灯去照的同时,他手中登山杖也朝着身后猛劲挥去。   但当他在看清门外的东西后,谢晋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容得一人通过的门缝外,紧紧贴着一张毛茸茸且脏的怪脸。   那双眼睛在探照灯的照射下红得几乎要滴血,血瞳不带任何感情地冷冰冰瞪着他,就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羔羊。   谢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那张脸明显不是人,不论是从那一脸满是污渍但勉强能看出颜色的毛,还是那双红得要滴血的眼睛,门外那更像是兔子的脸。   “你是谁!”   登山杖并没有击中目标,而是打在了门口摆放的铁架子上,谢晋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被震麻的右手紧握登山杖,指向门口那兔脸怪物。   可谁曾想那兔脸怪物只是冷冷地瞪了他几秒,紧接着虚晃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门前。   前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谢晋大脑仍然没能从恐惧中缓过神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门口,紧接着追了出去。   刚才那是什么?兔子?人?还是面具一类的cosplay吗?   谢晋心中充满了疑问,此时他更多的是疑问大于恐惧,所以根本来不及去害怕。   他推开门跑到走廊,并不宽阔的楼梯自下而上,谢晋望向自己来时的原路,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几乎要扩散在走廊里。   是在那里吗?往那边跑去了?   谢晋不敢确定,他手持探照灯,另一只手紧握有些变形了的登山杖,他屏住呼吸感受着这浑浊空气中那异常的流动,然后学着温良模样深深嗅了嗅气味。   像是血腥味,又带着几丝说不清楚的臭味。   谢晋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确定刚才那兔脸怪物所在的方向,就在离他并不远的地方,刚才去过的那间观影厅。   站在原地斟酌片刻,谢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黄符,他蘸取口水抹在符后面,然后将黄符贴在探照灯侧沿。   这是谢晋不久前发现的,温良给他的黄符背后都沾着隐形胶,遇水就可以变得有粘性。   再次调整灯光强弱,做完了这一切,谢晋开始朝着那间观影厅一步步走去。   一步,两步。   一个台阶,两个台阶。   谢晋腿部肌肉绷的紧实,他的每一脚落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上,汗水也在顺着他眼角滑落,流进眼眶,淌过鼻间,最后进了嘴里。   他一声不吭,微微向前佝偻着身子,时刻保持警惕姿势慢慢向前进。   那兔脸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谢晋只能始终紧绷神经,以防那东西突然间趁自己不备冲出来。   在距离敞开大门的观影厅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谢晋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虽然有意去调整,但心中的恐慌还是无法彻底压抑,谢晋沿着下唇,突然间加快了速度。   如同蜻蜓点水般快速向前迈了三大步,他停在观影厅出口的正中央,手中探照灯的光并没有直接照过去。   “咯吱,咯咯。”   观影厅内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扭动声,谢晋望向那里的眼角有些抽动。   只见刚才那个兔脸怪物正站在观影厅座椅最前排的正中央,发出怪异声音的就是“它”。   谢晋没有猜错,那并不是什么变异的兔子,而是一个戴着兔脸面具的人,此刻那兔脸怪人正以诡异到不可思议的姿势扭动脖颈,所以才会发出那般咯吱作响。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注意到谢晋这边的光,反倒是面具之下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痛苦的哀嚎。   谢晋打着胆子把探照灯慢慢照向那兔脸怪人,他在看清那张怪诞的面具后,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在害怕。   面具之下新鲜血液正在顺着脖子往下淌,本就发乌的白色绒毛被血浸染成鲜红色,就仿佛这只兔子正在吃一个人。   “救……救我…”   那张兔脸之下再次传来微弱求救声,谢晋听得真切,但很快那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倒灌的血液堵塞住喉呛,那种濒死的人。   在谢晋不可思议地注视下,那个比他要高一头的兔脸怪人整个身体都开始扭曲,鲜血不断从面具下喷溅出来,呈喷射状溅在了地上。   谢晋刚想去扶地上那个兔脸怪人,就在他准备放下手中防身工具时,他发现染血的兔脸上表情变了。   --------------------   嗯……祝谢叔平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金人   面具下男人微弱的呻吟已经完全被反流的血堵住,那兔脸怪人迎着谢晋的手电光看向他,一张被血染红大半的脸上似乎在狰狞狂笑。   谢晋刹那间汗毛颤栗,他离兔脸怪人不过就是三五步的距离。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他开始向后慢慢倒退。   没敢调亮探照灯的亮度,谢晋只是用灯照着兔脸怪人的脚边,那里被杂尘沾染的地毯此时溅上了不少鲜血。   事发过于突然,谢晋甚至都没搞明白什么原因,面前这个佩戴兔脸面具的人就开始鲜血狂喷,竟然还发出那种濒死的求救声。   死人了?那为什么还能继续保持站立姿势?   大脑在大脑在飞速运转,谢晋仍然在慢慢后退,他尽量在不刺激到对方的同时离开这里。   在与兔脸怪人保持一种诡异的平衡后,谢晋后脚跟撞在了硬物上,他偏过头去看,发现自己终于退到了走廊的墙壁边缘。   弱档灯光几乎照不清兔脸怪人的表情,谢晋看了看自己手中探照灯,突然调换档位,将弱档切换成最强档。   光束一下子变得强烈,观影厅内宛如白日降临,就连同习惯于在黑夜生存的兔脸怪人也始料不及。   谢晋趁着对方表露出疑惑的那一瞬间,将探照灯直照向兔脸怪人。   没有丝毫恋战,谢晋在灯光晃眼的那一瞬间拔腿就跑,他听见观影厅内传来一声愤怒咆哮,似乎还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那声音追了过来,谢晋没有时间回头观望,他只能用上生平最快速度尽可能地向前跑。   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中,就算是掌控探照灯的他也不喜欢这光暗反差,双眼忍不住发晕,谢晋关掉灯在黑暗中奔跑,硬是咬咬牙忍了过去。   再有一段阶梯就是出口!他看见了,那与室内有些许差别的光,是门口夜色照进来的微光!   就在抬腿迈上台阶的那一刻,谢晋明显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浓郁血腥味。   他没再继续往前跑,而是一把撕下贴在探照灯上的黄符,朝自己身后那东西甩去。   身后传来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倒在地发出的声音,谢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倒地的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但奇怪的是明明不久前还戴在他脸上的兔脸面具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谢晋把灯照向那男人,发现他脖子呈现扭曲状态,胸前白灰色的衣服被血染红大半,显然已经死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那刚才又是怎么追在自己身后跑那么远的,诈尸吗?   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兔子面具,谢晋更不敢大意。他再次打开探照灯,刺眼白光让这条漆黑走廊变得通亮,可他找了各个角落也没有发现那个面具的影子。   谢晋背着包,他自然没注意到自己找了大半天的兔子面具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趴在背包上。   面具背部抽出血管一样的丝状物,丝状物如同章鱼触角般蠕动,它竟然在谢晋书包上慢慢地朝着谢晋后脖颈爬去!   后耳发丝隐约在动,谢晋下意识伸手去拍,他原以为是蚊子之类的什么虫子在叮咬,却没料到触手碰到的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回头的刹那,一道黑影朝着他脸上袭来,同时耳朵被什么东西狠狠钉住,钻心般的疼痛让谢晋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   在谢晋感觉脸要被盖上盖上什么东西的那一刻,他藏在衣服内的玉佩散发出淡淡金光。   谢晋脸几乎要被蒙上,他只能通过共振感受到那块温良交给自己的玉牌正在颤动,隐约有更加强烈的金光通过各个缝隙钻入到他脸上的面具里。   面具应声掉落在地,它表情不再狰狞,即使脏兮兮的毛发上还沾有大量新鲜血迹,单看上去就足以令人发怵。   谢晋没顾得上管这掉到地上被打回原形的面具,因为在他的周身,刚才玉牌中的光凝成固态形状,然后化成一个小人模样。   小人五官和温良一模一样,只不过眉宇间少了温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气质,这个更加严肃端庄。   “温良?”谢晋试着叫了一声,小人没有搭理他,甚至都不正视他一眼。   谢晋只能挠挠下巴,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认错了人,只能又小心翼翼改口问道,“那阁下是何方……”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那个长得和温良一模一样的金光小人抬手止住了自己,随后飘出影院。   谢晋一愣,忙紧跟着追了出去,金光小人漂浮在半空中他抬手勉强能够到的地方,似乎正在观察局势。   “这是驱鬼令,它可以在你生命攸关的时候能保你三次性命。”   想起温良再三嘱咐,谢晋也不敢随意打断,他只能望着天上小金人,看着“他”盘坐在空中手中掐算着什么东西。   温良给自己的玉牌是驱鬼令,那眼前这个突然从玉牌中冒出的小金人又是什么?长相还跟温良一个样子,难道是分身?   在谢晋胡思乱想的空档,金光小人已经回到谢晋的身边,他抬手在谢晋面前比划一通,然后指向了黑暗中一个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往那里去吗?”谢晋顺着小金人指的方向望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地宫探险的位置。   他又望了望看似在不远处但实际离他很远的过山车轨道,低声请示小金人意见:“可是那边我还没有看,如果遗漏的话……呃?”   好像不是错觉,长相酷似温良的金光小人似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再又一次立场明确地告诉谢晋接下来要去哪里之后,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谢晋眨眨眼睛,他确信刚才经历的不是在做梦,确实从玉牌中出来一个与温良有着相同面貌的金光小人,那不是错觉。   有些心悸地回头望向身后影院,刚才如同活过来般的兔子面具就静静躺在门口处不远的地上,谢晋没有过去查看,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从里面那具男人尸体的临死前表现和刚才突如其来的攻击自己,他大致能判断出这副兔子面具的杀人方式。   应该是戾气过重被寄生了,不久前钉住他耳朵的那种丝状物成为猎杀工具,刚才的攻击如果不是玉牌替他挡下,现在戴兔脸面具的怪人说不定就成了他。   谢晋眼角不由得抽了一抽,他亲眼见证了被强行佩戴面具的人死时有多凄惨,那具被拧断脖子的男尸久存于他脑海,短时间无法遗忘。   驱鬼令的使用次数只剩下两次,谢晋捏着自己内心让大脑保持冷静。   但内心越是渴望平静,那些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细碎声响开始不断涌入耳朵里,虫鸣和草叶被波动的声音在谢晋听来仿佛放大了数十倍。   他又看向小金人在消失前指的那个方向,关键时刻温良还是很靠谱的,既然是他给的玉牌发出的提醒,必须得信他。   谢晋拉紧背包开始向前走,他走得不快不慢,但是却是十分果断地走向那里——地宫探险。   --------------------   困到头晕眼花,可能会有错别字明早起来捉虫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宫探险   地宫探险应该是以传统动画角色为原型建立的一个地下宫殿,谢晋的灯照在前方建筑外墙,他已经见到好几个葫芦娃彩绘形象了。   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谢晋有些出神,他还在想刚才在4D放映厅那个被兔子面具附体死掉的男人,那人或许是探险队中的一员吧。   刚才要不是为了追金光小人,应该去看一下那男人身份的。   此时已经接近后半夜,大概不久前经历了太多,谢晋独自走在废弃乐园中竟也没有之前那种惶恐。   他再次踏上那条有着岔路口的石子路,两侧杂草已经有他膝盖那么高,偶尔还能在其中发现破损的卡通雕像。   身后有似乎异动,谢晋回头去望,发现不远处在夜幕中伫立的过山车钢架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站在原地仔细观望,淡淡月色破开云层,照在那东西身上,竟然是魑魅。   谢晋大脑在一瞬间有些发懵,他此时手持探照灯走在黑暗无光的石子路上,有些异常显眼,魑魅不可能没看到他。   背包上充当挂坠的猪惊骨发出声响,谢晋望着吊挂在钢架上的魑魅,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后他就发现,魑魅身上的千面似乎都朝他所在的方向挣扎,但魑魅本身却不做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它应该是发现了,为什么不想上次那样冲过来?   谢晋深知魑魅的恐怖,他当机立断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腿就跑。   前方开始就是一个向下趋势的斜坡,这倒是省下不少体力,谢晋顺坡一路向下。   起初他并没有觉得周边垒起的圆润山石有什么奇怪,直到他来到道路尽头,那里有一个极其明显的招牌:地宫探险。   谢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刚才开始这里就已经是所谓地宫的范围,他望向朝地下而去的扶手电梯,又抬起探照灯大致观察了周边情况。   人工石头墙上贴着注意事项,还有一些当年的值班人员工作执照,不过都随着年月变迁几乎看不清上面的人和字。   谢晋盯着那黑黝黝的地下,他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电池给探照灯换上,然后踏上了通往地下的扶手电梯。   他走得小心翼翼,年久失修的电梯兴许会突然出毛病,他一步步踩得踏实,每走一步就会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谢晋进入到地下,这里明显要比上面阴凉。   他朝右手边走去,那里是个已经荒废的售票处,没完全碎掉的玻璃上还贴着当年那些宣传海报,只不过完全失了色,看起来旧旧的。   “地宫探险,门票15元?”谢晋费力辨认着贴在玻璃上掉皮缺笔画的塑胶字体,15元放在十几年前可并不便宜,想必九昌游乐园当年在全国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高端消费地方。   谢晋又往里面走,小金人“温良”并没有告诉他地宫探险这里有什么,只是给他指明了方向,这里具体会有什么,还需要他自己去探索。   他在售票处找到一页当年营业时的游览手册,翻找地图指示说明,谢晋这才知道地宫探险原来是个需要做有轨火车进场景探险的项目。   谢晋将游览手册贴身装好,他用探照灯去照右手边黑暗的走廊。那里焊着很长的排队通道,在通道正上方的天花板垂着一块提示牌:地宫入口。   谢晋在很小的时候和家里去过游乐园,再有就是几年前团队还没解散的探灵活动中也不少去诸如游乐园一类的地方。   从这里进去,里面应该有设备检查时的备用通道。   他顺着长而蜿蜒的通道往入口走,临近入前感受到里面有阴风吹面拂过。   不知为什么,只身站在这里会给谢晋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还是举着探照灯走了进去。   所谓的地宫探险说到底应该就是个坐着小火车寻宝的项目游戏。谢晋顺着人造石窟向前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了停在缓坡轨道处的小火车。   谢晋从车身侧面备用楼梯向上攀爬,他的探照灯光照向上方的黑暗,人造石窟的洞壁上竟然镶嵌着鹅卵石大小的七彩宝石,灯光扫过去无比扎眼。   站在原地观望片刻,谢晋这才肯定那里的并不是真正的宝石,而是造型酷似宝石的灯,如果放到当年还在运营的乐园,这个洞窟恐怕相当的斑斓。   又往前走了有半米距离,探照灯范围内的前方出现一个人影,谢晋愣了愣,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见那人没有行动,这才小心翼翼走过去。   非现代的衣物服饰,这个“人”其实是制作比较精良的人形道具,谢晋特地用探照灯照了照它的关节,这人偶应该在通电后是可以摆出程序设置好的动作。   只不过从外观上来看,怎么越看越像是敦煌飞天的造型?   谢晋心中隐隐察觉出不对,他略过那个人偶继续向前走,前方两侧人工造景明显要宽上许多。   他越发感觉不对,这里已经全然不见刚才童趣的卡通人物,冷气不断从看不见的缝隙流入,两侧造景怎么看都像是墓室。   没有选择再继续前进,谢晋从贴身口袋中拿出刚才从售票处发现的游览手册,纸页发黄,但不耽误他查找相应信息。   谢晋把灯举远了些,强光照射在滑面纸张上会看不太清,谢晋眉头紧蹙手指一寸一寸在游览地图上翻找,最终在靠近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标注。   “地宫探险类项目不适宜13岁以下未成年儿童游玩?那刚才一路走过来为什么会有卡通人物彩绘?”   谢晋有些不理解,他又抬头去望黑压压的前方,那里漆黑一片就仿佛不见底的黑洞,如果没有任何照明走在这里,真的会让人窒息。   带着疑惑又向前走了几个台阶,谢晋在看到造景后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里或许本来就不是什么他猜想中的探险寻宝,而是一个类似于恐怖向主题鬼屋的存在。   这点母庸质疑,十几年前的家长不像当今这么重视孩子们的视觉感官,所以这里作为游乐项目之一,恐怕会是不少人的童年阴影。   谢晋从胸前固定器取下,他用最快的速度点击引擎搜索,果然从一个不起眼的论坛里发现了线索。   论坛是几年前的一个旧网址,如今也不运营了,他看着标题为“九昌游乐园,我的童年阴影”的帖子,手指快速滑动屏幕,翻看着楼内的跟帖评论。   评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回忆杀,大多数跟帖网友都声称九昌游乐园在还未废弃前带给自己多么深刻的心理阴影。   谢晋皱了皱眉,他重新将手机放回到固定器上,探照灯光照向他的身侧,那里布景就有够恐怖,如果真让13岁的他来这里,恐怕也会和现在一样引起生理不适。   清一色的棺材层层排列,摆放在被预留出来的空间里,最靠前的那口棺材半虚掩着,同样有个人偶坐在其中。   不过这个相比之前的飞天,制作上可就粗制滥造一些。谢晋看着它身上套着清代官服,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涂成青紫色,这显然就是个僵尸形象。   下意识摸向温良给自己的黄符,谢晋并未翻过护栏进去细看,他就这么和那僵尸大眼对小眼。   在阴气邪重的地方人形道具是最容易招惹脏东西,在确定对方甚至是画上去的眼睛并无异常,谢晋果断离开。   前方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流动空气涌入,显然出口是通往外面而不是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售票处那么简单。   虽然不知道那个长相与温良一模一样的小金人为什么一定让自己来这里,谢晋还是谨记他的指引,在探照灯的白光下向前面摸索。   在对这里有所认知和心理准备之后,谢晋再看到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他走出卡住火车的通道,来到一个相对于平坦且宽阔的空间。   跨过轨道,这个空间成圆弧形,中间部分有龙环柱盘绕,谢晋站在下方用灯去照,发现在龙头和身体连接处也有机械线路。   这说明这些龙和前面那些人偶一样,都是可以摆出程序设定好的动作。   在一旁摆放的就都是一些奇珍异宝,有至今羽毛颜色都没有褪色的异兽,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玉器”,这些当然都不是真货,只不过是用来吸引人眼球的道具。   谢晋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整圈也没发现继续前进的出口,他便又回到轨道上,顺着狭窄的铁皮台阶一路向上。   原来出口是从上面走,所以较高位置的风才能顺利地通向入口吗?   谢晋闷头赶路,他听着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在不大的通道内回荡,听上去就像是有其他人远远的跟在身后发出的叹息。   但他并没有不安的感觉,换句话说他自从进到地宫后就没有太大的反应,这里给他的感觉还不及4D放映厅时强烈。   虽说这里遍布着各种人形摆件,而且布景做得又像是一比一还原的墓室,但似乎并没有因此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他又想起攀附在过山车钢架上的魑魅,连那种戾气生成的厉鬼都不到这里来,是嫌弃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谢晋摇摇头,脚下台阶开始呈现向下趋势,他加快步伐往前冲去,探照灯所照之处,令他头皮无比发麻。   又是一间墓室!他下意识去掐自己手心,以证明自己思维清醒没有遇到鬼打墙,不过这点很快就被他自己否认了。   这间比是刚才那间明显更要富丽堂皇,布景上显然花费了很大功夫,不过令谢晋头皮发麻的并不是这个。   他终于搞明白这里的结构了,虽然与传统墓葬设计有所出入,但这个所谓的地宫探险明显是把墓葬文化几乎原封不动的搬照过来。   刚把那间装有异兽和金银玉器的是耳室,而他现在所处的这间则是安置墓主人的主室。   “咯咯,咯!”   原本寂静的主室内传来异响,谢晋抿了抿嘴,他再次离开轨道前去寻找异响发出的地方。   随后他就看见在这间方形空间的正中央有一个棺材,而在棺材的边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   来者不善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要去   探照灯打过去的那一刻谢晋也愣住了,那的确是个人,与周围身上套着古代服饰的道具不同,那是个穿着工装上衣的男人。   有了在4D放映厅的前车之鉴,谢晋没有贸然上去查看,他先是观察四周确保没有异常后,又蹲下身用灯去照男人的脸。   没有兔子面具,凌乱打结的头发下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男人面颊向内凹陷,看样子是太久没进食导致的,干裂嘴唇异常的惨不忍睹。   谢晋慢慢移到男人的身边,他半弓着腰,在危险来临之前随时都能远离这个男人。   “咯咯…”   刚才那异响正是这男人发出来的,谢晋抿着嘴抽出有些变形的登山杖,在男人肩膀处戳了一戳。   “你是池炎探险队的成员吗?能听清我讲话吗?”谢晋压低声音,主室比耳室的空间还要大,声音一经出口就会回荡,他怕招惹来东西。   见男人没有反应,谢晋打着胆子抓住他肩膀,将人佝偻的身体翻过来。   一股恶臭瞬间扑面而来,谢晋愣了愣,他看到男人腹部有一处伤口,里面肉都烂了,在破损的衣物中甚至还有白蛆在蠕动。   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胃口一阵翻涌,谢晋险些吐出来,他忍着呕吐的欲望顺顺胸口,然后将那男人放平,开始在背包里找药。   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之前到这里来的池炎探险队究竟遭遇了什么?前有被兔子面具附体而死,现在又出现腹部被击伤腐烂的男人,谢晋无法想象那只探险队究竟遭遇了什么。   废弃的九昌乐园危险系数高是纪端亲口告诉他的,可这一路过来直到这里,除了魑魅和兔面,谢晋没有再遇到其他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难道还有更厉害的鬼物藏在乐园更深处?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谢晋拧开酒精瓶盖的手一顿。这么想不无道理,他也是在越靠近里面才遇到这些被袭击的队员,之前在未过河的时候,一切都显得过于平静了。   谢晋用纱布隔着,将男人伤口中的蛆虫一一挑出,在往伤口撒酒精的时候男人发出了沉闷的嘶吼。   简单包扎后,他把男人扶靠在棺材边缘,又给男人喂了几粒抗生素。在喂药的过程中,许久滴水未沾的男人略微恢复了些许意识。   谢晋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他从中看出对方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因为太久未进食,男人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只能“咯咯”的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响。   “我知道你嗓子坏了,接下来我问你答,是或不是你就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可以吗?”   谢晋蹲在地上看着男人喝光一整瓶矿泉水后,低声开始问道,“你是池炎探险队的队员,在上个月到这里来探险的时候遭遇了突发意外,对吗?”   男人虽然虚弱,但他听到谢晋准确无误猜到了自己身份,立即激动起来。   他瞪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连同额角的青筋都爆起,他在谢晋的注视下点点头,证实了谢晋的猜想。   “好,那你们是被厉鬼袭击了吗?”谢晋眼神不经意瞥向男人肚子上的伤口,他看着男人再次点头,又问,“是在一进入乐园就被袭击,还是在过桥之后…在走过标本馆后被袭击的?”   这次男人没有点头,他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谢晋,没什么力气地比划出一个“3”的手势。   “3?你是想说我提出的这两点可能都不对吗?”谢晋皱起眉,他看着男人再次点头,心里一下子就沉了。   如果不是在刚进门和过桥后被袭击,那是在更靠里面的地方吗?乐园更深处,连接的应该是隔壁那座同样废弃的医院才对。   “医院,你们难道去了那个医院?”谢晋本只是试探地问,却没想到男人反应比刚才还要激烈。   为了避免招来奇怪东西,他忙抬手按住对方,“冷静点,我知道你遭遇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请你冷静下来,我甚至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即使整个人都快脱水,这个男人的体格也要比谢晋大上不止一圈,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在这些日来的险中求生和心理作用下,他只能抱住拳头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你们的确是去了那家医院对吧。”谢晋向后挺直腰板,他想用手去捏眉心,临到眼前却想起不久前自己刚隔着纱布挑出男人伤口中的蛆虫,现在手上一股恶臭。   默默收回手,谢晋看着依旧抱拳不为所动的男人,“你们是在那里遇到的袭击吗?从这里一直往前,是不是就能到达医院?”   这次男人没有给出答案,他蜷缩在道具棺材旁瑟瑟发抖,就仿佛谢晋口中的医院就算不可以说出口的禁词。   探照灯的光突然暗了暗,紧接着开始变得闪烁,这是备用电池快要耗尽的征兆,谢晋这次出发只不过带了三块电池,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小金人之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指示他往这个方向走,既然池炎探险队就是在更深处的医院出了事情,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医院才是汇聚了戾气厉鬼的所在,以至于魑魅都不敢踏进这里?   在脑海中进行过天人交战之后,谢晋重新看向男人,男人也在看他。   “虽然听起来很自不量力,我不知道医院那边有什么,但还是一定要去那边。”   谢晋在男人震惊的注视下站起身,“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带你走,因为我来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开始收拾地上零散的东西,甚至还把自己一部分食物留给男人。在谢晋整理背包拉链的时候,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B,有B……?”伴随着艰难的发声,紧接着传来男人沙哑的咳嗽,那简直就像是一个暮年老人发出的声音。   谢晋看着他的口型,辨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男人似乎是在问自己有笔吗。   又连忙从还未完全合上的包中翻出本子和笔递到男人手里,谢晋蹙着眉头看他用颤巍巍的手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似乎是在写字,可能是嗓子原因说不了话,所以才写字传达内心想法吗?   谢晋再次蹲到男人面前,他看着男人翻转本子朝向自己,那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不要去那里,我们在那座医院损伤严重,你不知道那里有多么可怕,无知无畏的过去只会让你致命!   --------------------   今晚还有一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方子聿   那一行行字因为男人虚脱缘故扭曲得厉害,谢晋抬眼看向他,很认真地反问:“那你能告诉我在医院里都发生什么了吗?”   这句话直接问住了男人,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谢晋,仿佛在看一个不要命火急火燎去送死的疯子。   “你疯了吗?我说了不要去。”他在纸上用最快速度写到,试图用自己的惨状劝住谢晋,“你想象不到那里有多恐怖,你不怕吗?”   “怕,但是我必须去。”   谢晋在男人的注视下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长时间蹲着让他双腿发麻,他干脆直接坐在男人身旁。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怕能阻止的。”谢晋在男人不解的目光中解释着。   “几年前我也有自己的团队,也像你们一样遭遇了一些事情。那时候我怕得要死,社会舆论、警察甚至是朋友的质疑,到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   感受到双腿麻意散去,谢晋重新换了个姿势蹲好,他看到男人露出复杂神情,接着又说,“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你去过那里,能不能告诉我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定定地看了谢晋许久,才提笔在本子上写:“……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们所有人连医院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袭击了。”   他指指自己腹部的伤,干裂嘴唇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这次他没有继续写,而是对着谢晋做出口型,“早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跟他们组队来这里。”   “什么,连医院都没靠近就被袭击了?”谢晋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他紧盯着男人蠕动的嘴,又问,“那你没看清袭击你的东西长什么样吗?”   “看不清,那里似乎有磁场,会影响到电子设备。”男人有些疲惫,本就虚弱的他经历刚才那一番举动后,几乎无力地靠在那里。   “可笑吧,我们甚至是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明,所以在手机被磁场扰乱后,一下子就全部睁眼瞎了。”   谢晋这时也看到男人嘴边的讥笑,他心里五味杂陈,这的确是个不明智的举动,把照明押在电子设备上,这只有新手才能干得出来。   “咯咯,咯。”见谢晋垂下头,男人又用嗓子发出气声吸引他注意,“即便这样,你还要去那里吗?我们十三个人,几乎所有人都被攻击了,死得死伤得伤,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见到其他人来找我。”   没有重心地向后靠去,男人后脑勺撞在实木棺材壁上,发出沉闷声响。   谢晋看着男人朝天蠕动的嘴,似乎在自讽自己出不去了,总预感会死在这里。   “……先别这么说,如果我能活着出来,就带你一起出去。”谢晋扶着膝盖站起身,他活动着膝关节,发现男人支起无力的脖子,又在看他。   “如果你这话是认真的,我可就当真了。”男人突然笑了,他朝着抬起拳头,那上面还染着他发臭的血液,“我祝你一路平安。”   “一言为定。”   谢晋也效仿他的姿势抬手,两人碰过拳后,谢晋把自己的食物和水分出来一部分,连同一整盒抗生素和酒精,都留给了男人。   在他分配物资的时候男人一直盯着他看,直到谢晋起身,男人拍了拍他的小腿。   “有烟吗?”在谢晋看向自己的时候,男人做出口型。   嗓子都坏成那样了,居然还想抽烟。不过谢晋转念一想,还是把口袋里的烟盒拿出来,递给了男人。   “烟我可以给你,但是火机不行…关键时刻我还能用它救急。”谢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有些起卷的烟,塞到男人嘴里,又亲自给他点燃。   “一根就够。”近乎贪婪地吸食着焦油味,男人似乎连伤口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他抬起浮肿的眼皮望向谢晋,慢慢做出口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在谢晋留给他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好,然后拿给谢晋看。   “方子…聿?”谢晋看着那尽力写工整的名字,最后一个字上还标注了拼音,他咧嘴朝男人笑了笑,告诉对方自己叫谢晋。   身旁再次传来水笔在纸张上划动声响,谢晋看到方子聿撕掉那张纸,认认真真地叠好塞给自己。   “这是……?”   谢晋盯着自己掌心中还沾着血迹的纸条,在方子聿的默许下打开。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活着回来。   收起纸条,其实心里也没底,谢晋却依然咧嘴笑。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出来,就算只剩下半条命,就算像方子聿这样肚子被洞穿,他也要回八峒村去救纪端。   “好了,我要走了。”谢晋背起包,简单朝方子聿挥挥手,并嘱咐道,“你在这里应该还算安全,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往外移动,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方子聿冲谢晋比了个“OK”的手势,他看着谢晋单薄的身体融入黑暗消失不见,逞强的表情这才垮下来。   他小心翼翼吸着已经燃尽的烟屁股,直到再也吸不出什么,他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扔掉烟头。   谢晋留下来水和罐头,还有两个小面包,估计他自己也没留多少东西。   怎么会有遇到陌生人就慷慨赠予食物的人啊,而且还是有可能保命的食物。虽然天真的有点可笑,但的确是个好人。   心里默默的想,方子聿直到看到食物,这才感觉自己饿到麻木的胃口有了反应。   他有些费力地从地上拾起小面包,没敢狼吞虎咽浪费食物,而是就着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晋这边则是依旧顺着小火车轨道一路向前,主室过后前方果然是另一间耳室,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进去,而是停留在主室通往耳室中间的位置。   这里原本的布景显然被外力破坏了,道具被砸得稀碎,就连背后的石墙都被砸开,露出里面结实的红砖。   不断有阴风吹入,谢晋微微眯起眼睛,他离开轨道旁的阶梯走向那被破坏的布景,大概是处在拐弯处,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那边,有将近半米的距离。   但这难不倒他,谢晋先把包甩了过去,然后整个人轻松地跨过那半年的横沟,拾起背包重新背好,他皱着眉头走向被破开的墙面。   外面月光并不强烈,反倒是他手中探照灯从洞中照出去,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建筑群的轮廓。   --------------------   二更来啦,明天七夕看大眼仔可能会掉落节日惊喜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玄武镇邪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雨,空中笼罩起雾气,这让谢晋一眼看过去并不是很真切。   但不远处的建筑群并非是海市蜃楼,而是的的确确存在于那里。谢晋脸色不是很好,他望着雨中建筑群,眉头紧紧锁死。   那里就是与游乐园一墙之隔的医院,也是方子聿口中那个他们连大门都没进去就伤亡惨重的穷凶极恶之地。   他向脚下望去,自己现在所处位置应该有二层小楼那么高,就算从这个破洞就去也没有办法直接过去。   谢晋再次深深看了眼雨中的建筑,然后他重新跳回到轨道旁的维修通道。   地宫探险这个游乐项目走完三个“墓室”应该就快到头,他打算先从这里离开,再去寻找前往医院的路。   出口比起主室和两个耳室而言就没有那么精彩了,但谢晋在即将离开地宫的布景里发现一只通体碧绿的乌龟雕像。   “蛇首龟身,面向北方而镇,这是玄武?”   谢晋见那雕像过于精致,忍不住伸手触摸,他原以为在游乐园这种地方大部分道具都是以假乱真,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只玄武雕像也是工业制品。   手感温润清凉,和想象中的触感完全不同,谢晋在玄武雕像旁蹲下,他用灯去照这个有小孩脑袋大小的玄武,没有暗沉反倒是光莹剔透,这竟然是货真价实的玉石。   谢晋微微离远了一些,他盯着玉石制成的玄武和旁边也算得上精致的布景道具做对比,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玄武摆放的过于突兀。   就像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强行想融入环境一样。这点让他更加断定,这个玄武是后来被什么人摆放在这里的。   四灵兽之一的玄武是镇守北方的水神,而在这里它面朝北方的位置正好是那家跟随乐园一同倒闭的医院,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也未免太巧了一点。   谢晋再次蹲下身,他的肩膀和玄武雕像保持齐平,顺着玄武面朝视线,他掏出本子把大致路线图记下,准备等出去找到路再进行对比。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灯光朝玄武雕像偶然扫去,谢晋竟然在它脚下不起眼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枚铜钱。   谢晋没有贸然去拿铜钱,既然存在就有道理。铜钱内方外圆,外圆代表天,内方代表地,中间黄帝号代表人,三才具备趋吉避邪。   想必这玄武镇铜钱就是用来阻挡医院里的东西过来,虽然不清楚如今是否还能起到作用,但还是不要动为好。   谢晋思考再三选择离开,他一步三回头,那座雕像随着他的远去逐渐被黑暗吞没,移动的光打在它身上,在渐远的黑暗里就仿佛跳动着活过来一样。   没有再过多停留,谢晋加快了速度,向前走的每一步,脚下铁皮焊接而成的维修通道都会传来闷响。   这些闷响在身后空间回荡,谢晋甚至都怀疑方子聿也可以听到这声响。   前方逐渐出现些许光亮,谢晋把探照灯朝向地面,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发现前方只不过是朦胧的自然月光。   终于到出口了,他心想。   现在前进的方向整体还是朝北,一直按着这条路向前,等到出去后再做调整也不迟。   从地宫探险出口向外跑,他没有选择从游客通道离开的常规路线,因为向那边就会改动方向。   地宫探险的尽头有一块黑色绒布,谢晋翻开那块布,后面果不其然有另一条仅供一人穿行的通道。   这里应该是内部人员通道,谢晋抬起腕表用指南针功能辨别方向,他发现从这里走是正确的。   没有再犹豫,谢晋干脆在通道内小跑起来,他现在也顾不得前方的黑暗中会不会随时蹦出来个什么玩意儿,此时脑子里全是与游乐园一墙之隔的废弃医院。   之前在村里温良跟他说过,按照纪端自己的猜测,丢失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那医院里。   就快能找到了,用了不到一夜的时间!   谢晋心中按捺不住雀跃,只要他能把魂魄带回八峒村,纪端就能有救了。   他心里想事,眼中一个没留意,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脚筋在那一刹那抽动,酸涩瞬间自下而上笼罩谢晋的小腿,迫不得已的他在原地止住步子,踮起脚尖在地上开始活络筋脉。   谢晋抬眼环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这里之前似乎是后台控制器,只不过现在被堆满了杂物,和一些废弃的道具。   灯光所照之处,简直一片狼藉,他甚至在一堆电缆中间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兔子。   同样猩红的眼睛,浑身沾满灰尘的白色毛发,唯一与在放映厅遇到的兔面不同的,他眼前这个是个完整的兔人,差不多有他齐腰那么高。   拖着抽筋的那条腿下意识往后撤离,谢晋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放映室里,他生怕这完整的兔人也和放映厅的兔面是同一种东西,趁自己不备扑过来可就坏事了。   好在他警惕了半分多钟,兔人依旧没有动静,这就是个普通的兔子人偶,虽然做得恐怖但远没有兔面那种会攻击带来的直面感官要恐怖。   谢晋甩甩腿,他面朝兔人一点点向前方退,在退到两三米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他转身扭头就跑,丝毫不拖泥带水。   员工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发锈的铁门,谢晋上前拉了一把,满手的铁锈味。   隔着铁门他能够清晰听到屋外雨声,刚才的拉动也让铁门拉出一条两指宽的缝隙,显然门外并没有上锁。   谢晋把探照灯夹在腋下,他单脚蹬在右侧的墙上,双手用力再拉——铁门发出难听的呻吟,扑面而来的锈味呛得他直想打喷嚏。   外面是一间用铁丝网圈起的院子,路开始变得潮湿,谢晋拉上冲锋衣帽子一股脑冲进雨中。   特制的衣服面料很好挡住了水,所以谢晋感受不到太多寒意,他站在雨中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铁丝网中封锁的门。   门内一把大锁赫然醒目,谢晋翻遍全身也没找到可以开锁的工具,他便把目光头像了两米多高的铁网护栏。   脚踩进铁网测试稳固性,谢晋观望四周找到一个院外堆有杂物的角落。   他从背包里翻出防滑手套,将探照灯塞进背包侧袋,谢晋双手抓住上面的铁网开始攀爬。   早些年在探灵先锋还在活跃的时候,翻铁网钻“狗”洞这种事他们可没少干,只不过放到现在来说,两年时间足够他身手不像往年灵敏了。   谢晋有些颤颤巍巍地翻过铁网,他的大腿还在跨越最顶端的时候被铁丝划出一个十几厘米的口子,哪怕是在落地之后,他都因为动作生疏导致腰被扭到。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到了不服老不行的年纪,还是说和那两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身体素质都过于安逸差成这样。   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雨水越下越大,大到谢晋刚抹去脸上水,视线就再次被模糊的程度。   他踩在泥泞小路上往前慢慢走,电闪雷鸣间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与谢晋相比,旁边灌木草丛的影子就略显夸张,干枯树枝交错着茂密枝叶,那些影子就像是藏匿于夜色中的怪兽,在电闪雷鸣中无声地在谢晋背后叫嚣。   耳边雨水中混杂着自己的喘息和脚步声,谢晋紧盯腕表的指南针。佝偻身体向前倾斜,他拿出记录地宫探险破洞口那里的手绘简略地图。   那座前身是医院的废弃建筑群应该就在附近,谢晋再次仔细看了一遍地图,就把容易被淋湿的本子紧紧抱在怀里。   明明就应该在这附近的,可他现在怎么找不到了?   --------------------   滴滴,医院副本马上开启,祝谢叔平安 第一百五十章 于混沌中   雨水顺着帽檐打湿谢晋的头发,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也在不断流进眼睛里。   再次抹了把脸,谢晋也顾不得雨水是否会倒灌进自己衣服里,他抬起头望着周围建筑,确定左边是自己刚刚出来的地宫探险。   他再次打开被淋湿大半的本子,好在皮质封面挡了一部分雨水,那上面的黑色笔记只是被晕染开一点到。   地宫内的玄武面朝北偏西,而他刚才因为要从地宫出来的缘故,从北铁丝网圈起的小院翻出来,那现在所处的应该是东北方向。   谢晋用指腹抹掉表盘上的水雾,他看着不停旋转并且不指明方向的指南针,心中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对,这手表是不久前刚购买的专业设备,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再说唯独指南针发生故障,这会不会跟方子聿说的磁场有关系?   谢晋从胸前取下手机,录像倒是一直处于开启状态,但却没有信号,这一带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信号,所以才会对电子产品产生影响。   将手机放回到固定器,谢晋手持探照灯向前慢慢走。既然电子产品指望不上,那就凭借自身的方向感和玄武所指向的方位来找。   此时谢晋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自己最先要做的是从外围找到在地宫里看到的破洞。   他靠近左侧前进,越发猛烈的雨点击打在他的身上,寒意顺着袖口不断钻进谢晋衣服里。   咬紧后槽牙,谢晋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十根手指不受控制地抖成筛子,就连眼前视线都要被雨水模糊。   好冷,可真冷啊。   如果此时他面前有一面镜子,谢晋就该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到底有多差了。   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皮肤在雨中发青,嘴唇就如同死人般没有任何红润。   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咬紧牙关在向前走,只为凭借自身方向感找到正确的路。   也不知是老天开了眼,还是天无绝人之路,谢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在他半眯着眼抬头向左侧望去时,发现自己不久前还站立过的破洞赫然出现在那里。   谢晋甩甩脑袋,他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被认为凿穿的洞口就在那里,但从地宫的后院到这里,为什么却给他一种走了很远的感觉?   错觉吗?不对,好像不是错觉。   双眼直视洞口,谢晋甚至感觉自己可以看清皲裂砖块上的细纹走向,但他身体自上而下开始忍不住的发抖,同时感觉四周空间仿佛被扭曲了。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明明能看清眼前事物,脑子却是发懵旋转的。谢晋有些惊恐,他努力瞪大双眼,但身上的凉意让他感觉自己就是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脚下步伐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跌跌撞撞地稳不住身体,那种眩晕感越发强烈。   谢晋不敢闭眼,他眼睁睁看着仿佛近在眼前的洞口被无限拉长,四肢开始僵硬不受他控制,谢晋甚至都不及反应,就在天旋地转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意识始终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谢晋依旧感觉浑身发冷,他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好像陷入黑暗中无法挣脱。   隐约中似乎有人在叫他名字,谢晋无法抬起沉重眼皮,只能听着那些呼唤围绕在耳旁,忽远忽近地重复着,像是在引诱,又像是在告诫什么。   “谢晋,谢晋。”   黑暗中有一双手触摸上他的脸颊,谢晋没有抗拒那双手对自己的抚摸,因为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他认得这双手的主人,是妈妈。   “谢晋,我的儿子。”   那双手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泪水,顺着谢晋的脸颊一下又一下抚摸,“睡吧,好好睡吧,睡着就能见到妈妈了。”   谢晋蜷缩着身子,就像是未出生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样,接受着那只手的抚摸。   他太想念这种感觉了,妈妈的去世对他而言是童年里缺失的一大遗憾,他有太长时间没有感受过来自妈妈的抚爱,这种情感一经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眼泪更加汹涌,完全是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淌出,谢晋抿着嘴无声哭泣,却殊不知那双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抚上他的脖颈。   “妈…妈……!”谢晋的呢喃戛然而止,他脖子已经被那双手牢牢禁锢,猛然间的收力让谢晋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瞬间的窒息让他强制清醒,谢晋满脸憋得通红,他看清了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妈妈,而是一具贴在自己身上的干枯尸体!   他下意识往后,试图通过移动甩开那双手的控制,但随着“嘭”的一声闷响,谢晋后脑勺撞在什么硬物上。   这样行不通!他被关在了一个空间极其狭小的地方,而且是和一具干尸一起!   那干尸就趴在胸前,谢晋梗着脖子甚至能看清它头顶稀疏掉落的头发。   脖子被压制,谢晋无法直接将干尸从自己身上弄下来,他想起温良给自己的黄符,也不知道对眼前这东西管不管用,姑且先拿出来一试。   谢晋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不尽快想办法脱身,恐怕也要和眼前这个东西变成一样。   他突然抬膝,在有限的空间内顶向干尸腹部,干尸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顶,手虽然依旧没松开,但压在谢晋身上的重量却在短暂几秒钟得到了释放。   谢晋就趁着这个空档,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甩向干尸的脸。   黄符虽然有些湿润,但好在作用似乎还有效。那干尸喉咙中发出一声怪吼,紧接着身形竟然开始虚幻,最终消失在谢晋的视线里。   “……不是干尸,难道是执念?”谢晋有些后怕地摸着自己脖子,温良给的黄符应该是用他的血沾上朱砂而成,必然会有驱邪化煞的作用。   平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谢晋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他刚才明明冒着雨在外面寻找医院入口,可是又为什么在一晃眼后就来到这里?难不成这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存在吗?   但即便是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身体依旧发冷,紧贴在肌肤的湿衣服也表明他不久前确实还在外面淋雨。谢晋大口喘着气,待到呼吸平稳后,他翻过身体改成了卧姿。   十指抚上周围墙壁,他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周围墙壁不是实心砖墙,击打声像极了不锈钢一类的铁板才能发出的声响。   谢晋又尝试着向下挪动身体,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往下移动了大概将近二十厘米的位置就彻底到头了,再加上宽度也仅仅够容纳一人,一种可怕的猜测自他心中油然而生。   这种尺寸像极了棺材,可棺材一般都是实木的,而并非是铁板一类的材料,那眼下能考虑到的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医院太平间的储尸柜,他曾经几番来过太平间,也见识过医生将尸体锁在里面的场景。   但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昏迷前还在医院外围找入口,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储尸柜里,不久前身边还有一只要杀他的干尸。   谢晋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但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自己走进来的,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那就很有可能是某种外力因素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伸手摸索着四周铁壁,谢晋开始发觉呼吸有些困难,并不是刚才被干尸掐过的原因,这里几乎处于一种全封闭状态,如果不尽快逃出去,他很快就会因为缺氧窒息。   他费力将手向身后摸去,好在背包还在,谢晋将背包拽到自己胸前,他从里面摸出探照灯,开灯的那一瞬间他现在所处环境一眼明了。   这确实像是储尸柜,头部柜门有一条仅有发丝粗的缝隙,谢晋无法通过那条缝隙看清外面究竟是什么状况。   大脑飞速运转,他拼命回想着储尸柜的门锁结构,十几年前的锁不像近些年那般反锁,如果找到趁手工具,应该是有机会从里面撬开。   谢晋尝试用手去推头顶的柜门,那门纹丝不动,显然被锁得很结实。   他心里咯噔一下,假如自己是被某些外力因素弄到这里来的,那外力因素还能将他锁在柜子里吗?   显然那种外力因素是有智慧的,不管它是人还是鬼,它的目的都很明确,它要把他封锁在这里。   谢晋将自己蜷起来,他身体柔韧度非常好,即便在这局限空间内也显得有些困难。   膝盖几乎要顶到自己脖子,他将自己头和脚的位置进行对换,狭小空间里只能听见他沉重呼吸以及飞快跳动的心脏声音。   脚艰难蹬着顶部铁皮,谢晋觉得自己韧带都要被撕裂了,可他还是想赌一把。   就这样一点点的交换位置,他借助湿衣服在铁皮上的光滑摩擦力对调了位置,他甚至都来不及去喘口气平稳呼吸,双腿就开始对着柜门发力。   “咚!咚咚!”   谢晋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有多么响亮,在这隐藏着众多不定性因素的地方难免会招惹些东西过来,但同时他必须要出去才行。   因为储物柜里他所剩的氧气已经不多了。   --------------------   纪端:让我醒过来,我要去救他!   温良:(抓住)不行!还不到我们出场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平间(微恐介意的话阳间时间看)   双脚连续发力了十分钟,柜门除了有些松动外,没有任何变化。   谢晋刚一止住动作看向自己脚下,隐约中他刚才好像听到柜门外似乎有声音?   保持这个动作刻意降低呼吸频率,谢晋把一侧耳朵贴近铁壁,外面悄无声息,刚才的举动好像并未引来什么东西。   他这才吐了口气,但吊起的心却没有彻底放下来,再次重复刚才动作调转位置,骨骼和内脏的挤压下让谢晋险些将胃液吐出来。   狭小空间内因为氧气不足,原本就是用来储藏冷冻尸体的地方开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气味。   谢晋往前爬去查看柜门状况,他欣喜地发现柜门成功被自己踹出一指宽的缝隙!刚才只是因为角度的原因,他没有注意到这条缝隙!   用最快速度把包拿过来,谢晋从包里翻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刀,他将刀抽出卡进缝隙,利用杠杆原理又将其开得更大一些。   废旧铁门不断发出难听的“吱扭”声音,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发出的最后呻吟,可谢晋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只想尽快从这里出去。   待到半个折叠刀能探出储尸柜后,谢晋开始用刀尖去拨弄卡扣式的锁。   一下,两下……直到第九下的时候,锁扣被他成功挑到一旁,柜门缓缓在谢晋面前打开。   入眼并非预料中那般漆黑,雨水打在水泥地上的“刷刷”声也比在储尸柜中要明显许多。   谢晋向前艰难爬去,他以手掩着柜门,屏住呼吸向外探出脑袋——   这是个不算特别大的太平间,却容纳着不少的东西。同排横向摆放着一样的储尸柜,有的柜门是敞开的,有的却已经完全掉落。   谢晋等了几分钟,见没有异常后向外探出半个身子,这回他看得更加清楚。   储尸柜的右侧有两张停尸用的单人床位,都是空余的,但是谢晋总觉得空气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淡淡臭味。   小心翼翼从储尸柜爬下来,谢晋用了一个很不堪的狼狈姿势,因为锁住他的柜子在二层,他又是头向外地爬,只能用前半身支撑后肢,几乎倒立地爬出来。   收起多功能折叠刀,谢晋十分明确刀在这里不比黄符有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除了他一个活人,另外再有池炎探险队另外遗失在此的成员,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哪儿像是还有其他人存在。   为了保险起见,他手攥黄符溜着边先把身后一排储尸柜都仔细检查一遍,在确认没有异常后,这才直起后背走向停尸床。   奇怪,他刚才在踹门的时候明明有听到声响,不应该是听错了啊?   谢晋弓起手掌拍了拍自己耳朵,陷入昏迷之前他眼里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刚才醒来后迫于形式没顾得过来,现在倒是又有了后遗症,感觉脑子晕乎乎的。   他又摸了摸自己后脑,那里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鼓包,大概率是他在昏迷时向后摔倒磕的。   不能再耗费过多时间停留在这里了,他甚至还没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医院里,也没有任何头绪究竟是怎么来的这里。   可直到谢晋搜查完整个太平间,都没发现有奇怪的地方。他靠坐在其中一张单人床上,与其说那是床,不如用台子来称呼贴切。   钢结构焊接而成的夹子上有一层薄薄的海绵垫子,靠中间的部位已经蹭掉了皮,仔细去看的话甚至还能在上面找到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谢晋没有直接坐上去,毕竟这床不知停放过多少人家他只是靠在床边,从胸前取下自己的手机。   手机的录像功能一直在录,他翻看记录甚至看到了自己刚刚在储物柜里与那干尸执念搏斗的画面。   谢晋保存视频切出界面,手机淡淡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柔滑着他瘦削的脸部轮廓。   有点不妙。   他看着只有一格的手机信号,这里信号甚至比八峒村还要差,就算想对外发消息求救,那加载的圆圈始终没有变化。   这点谢晋的确实验过了,他尝试着给温良发消息,但不论是微信还是短信,始终都无法发出去。   他单手攥着手机抬高手臂,试图想通过这种方法捕捉到信号。   目光一直锁定在屏幕上,谢晋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手机屏幕折射出的模糊倒影让他看见,离自己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心里咯噔一下,谢晋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刚才从储尸柜出来后只是检查了所有的柜子,但他唯独疏忽了一处地方。   储尸柜并不是与天花板齐高,在天花板和柜顶处还有一个视野看不到的死角空间,如果太平间里真有什么东西,恐怕……   谢晋僵硬地转动脖子,同时身子想要向一旁倾斜,他手中黄符还来不及抬起,当下觉得眼前一晃。   肩膀被什么狠狠地掐住,那种天旋地转的后劲又开始在眼前复发,谢晋几乎被那股劲力扑倒在床上。   扑面而来的恶臭直冲脸面,谢晋头晕眼花之间抬脚抵住面前的东西,耳边传来没有规律的“咯咯”声,但是因为脑后鼓包引起的昏厥,他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双重叠影在他眼前直晃,谢晋在反复用力眨眼后才勉强看到,自己竭力抵抗的那玩意儿真面目。   这是具半白骨化的腐烂尸体,露出白骨的身上挂着支离破碎烂肉,发出着阵阵恶臭。   最恶心的还是它那张半人不鬼的脸,白骨化的眼眶内只剩下一只发白肿胀的眼球,也不知道是靠什么连接着不掉下来。   此时那眼球正死死盯着谢晋,那张嘴也在向前试探,每一次的开合都有腐肉从上面掉落,就如同花季挂在枝头的毛虫,但却要臭上数倍。   视线终于恢复正常,谢晋眼见着这具腐尸贴上自己的脸,那臭味熏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他在这一刹那就确定了它就是太平间臭味的来源。   如果这具尸体从始至终就躲在储尸柜顶部的死角,那刚才他却听见的细微声响就有解释了。   谢晋感觉自己肩膀传来刺痛感,他在躲避腐肉掉落的同时看到这具腐尸的指尖部分已经白骨化,还带着些许包裹住骨头关节的腐烂肌肉。   而试图刺进他肩膀里的,正是尸体尖锐的指尖。   --------------------   还有一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红娟的笔记   谢晋清晰感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刺穿,现在的情势对他来说非常不利,如果不尽快甩开腐尸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咬紧后槽牙,谢晋突然收缩肩膀,他抵挡腐尸的双手借着这股力道向自己身体右侧甩去。   那腐尸大概也没料到谢晋会反抗,它整个身体在谢晋的突然发力之下被抡圆了甩出去。   夹杂在白骨间的腐肉疯狂向下掉落,谢晋这时也顾不得去管,他趁腐尸腾空之际将手中被汗浸湿的黄符甩了上去,顺势还在它后腿处蹬了一脚。   人在潜意识的反抗中力气通畅要比想象中还要大,谢晋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立刻向旁边翻滚身体,他绕到床的另一侧抓起掉落在地上的背包就要朝门外跑。   在临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那腐尸已经站起来了,但是方才被他踹中的那条腿却与躯干部位接近分离,此时正被一层薄薄的人皮连接,大有种要掉却不掉的感觉。   谢晋不敢再继续等着,把背包塞进怀里抬腿就向外跑,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位于地下,至少从感官上来判断是属于地下。   四周没有其他房间,从太平间出来的走廊里只有一条向上的坡,尽头出有通往上面的楼梯。   明明只有走廊上方比人高一头的狭窄采光窗,这里给谢晋的感觉却是四处透风,阴嗖嗖的令人心生不安。   外面雨似乎一直在下,谢晋在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向后望了一眼,那具腐尸已经踉踉跄跄地来到走廊上,那条断腿已经被它扯断了拿在手里,总感觉它在下一秒会挥舞着断肢朝这边冲来。   楼梯口旁还有一扇巨大的开合铁门,那里应该是原来用于运送尸体的货用电梯,谢晋没有细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向地面跑去。   心中的不安被越放越大,从他在这里醒来的那一刻起,谢晋就感觉出不妙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眼下经历的种种都表明这里是一座废弃医院,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他不久前在寻找的那座废弃医院。   这里比废弃乐园要恐怖太多,光是一间小小的太平间就撞见两具尸体,那这座废弃的建筑群里还隐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谢晋根本无从想象。   楼梯上倒是没有异常,谢晋甚至在上到一层后,在楼梯口附近发现了一些破旧桌椅。   他急忙开始把这些桌椅摞在一起,这样虽然无法彻底抵挡住地下那腐尸,至少能给他拖延一些逃跑的时间。   在谢晋把最后一把椅子放上去的时候,腐尸的怪脸出现在桌椅堆积而成的缝隙中,它似乎还是不愿意放弃,白骨化的手臂试图从缝隙中穿出来,想去抓谢晋衣领。   “你的那条腿……刚才对不住!但我不能被你抓到。”谢晋喘着粗气朝腐尸喃喃自语,他双手推住刚刚摞起来的桌椅,对准腐尸所在的位置突然发力。   垒成塔的杂物堆轰然倒落,扬起的灰尘让谢晋忍不住咳嗽,他抬手在鼻间扇风,试图驱散那大概有十多年的陈灰。   等到灰尘消散开来,他看到那具腐尸被砸了个结结实实,正被压在下面的楼梯动弹不得。   谢晋从地上拾起自己背包,他拍掉上面浮尘,再次回头看向楼梯。腐尸大概真的被压得结结实实了,在确保不会再有意外发生后,谢晋顺着楼梯向上看。   那里有块指向牌,上面用点了色的红白漆写着一些科室名称。   “一层,挂号大厅,配药室,放射科……”谢晋看着那块牌子,他决定先去挂号大厅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走廊黑的不见五指,谢晋把探照灯开到最小功率,在几米范围内的灯光中缓缓向前移动。   从他所在的位置一直往前走,前方出现一个周围被玻璃窗户包起来的房间,谢晋绕到房间正前方,发现这里是个护士站。   铝制包框的玻璃门紧缩着,他无法进去寻找有用线索,但好在办公台前有一块玻璃窗户敞开,他可以探身进去看看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护士站所在的房间大概有一平方米,谢晋看了眼桌面上杂乱的各种档案,然后从中挑选了一本有新华字典三分之一厚度的本子,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工作笔记,笔记本的主人叫做王红娟,是一名护士长。   谢晋单手翻着日记内页,前面部分都是很正常的坐班记录,从上面那些详细的病人注意事项不难看出,这个王红娟是个极其细心的护士长。   他干脆越过前面记录的信息,直接翻到空白纸张的前一页,与之前相比,王红娟的字迹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一笔一划用心写出来的字体,而是如同鬼画符般写得颇为潦草。   “2001年8月12日,她又来了,院方已经下达停业通知转移了病患,可她还是来了,很多人都看到了她,她的红裙如同盛开的彼岸花一样鲜亮。她说要在医院跟所有人玩捉迷藏!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依稀辨认出那上面的字迹,王红娟语无伦次的表述让谢晋皱起了眉头。   她是谁?为什么王红娟说她又回来了?而且还是鲜红的裙子……是红衣厉鬼吗?像曲婉一样的红衣厉鬼?   捉迷藏,还是跟所有人玩捉迷藏,这里所说的所有人,又是否包括医院废弃后踏入这里的人?   谢晋沉默着向前翻页,他似乎在王红娟之前的工作笔记中找到了大致的答案。   “2000年11月7日,四号病室四床来了个女孩,她只有七岁,但浑身都是淤青和伤痕,就连身上的白裙子都被血染红了,她伤得好重,几乎无法开口和我们交流,以防万一刘主任还检查了她的私密处,我们首先排除她被性qin的可能。”   谢晋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笔记上泛旧的字迹,那上面记录的女孩仿佛就在他眼前。   王红娟笔下的女孩,幼小的身体伤痕累累,身上根本看不到一块好肉。   他下意识抿紧嘴唇,继续往下看,“我们问女孩父母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他们说自己长年在外务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警察来了,因为证据不足加上女孩年龄太小无法开口做口供,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谢晋翻页看向后面,王红娟记录的就只有女孩如何治疗康复直到出院的这个过程。   整个过程她都十分配合,唯独奇怪的一点,就是女孩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哪怕一句话,她只会抱着志愿者送给她的洋娃娃,对着窗外发呆。   谢晋又向后一页一页地翻,越过那些日常记录的患者信息,他又在王红娟的笔记上找到了那个女孩的线索。   “2001年2月4日,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又接诊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女孩,天哪……她这次伤得更严重了,全身肋骨几乎没有完好的,检查后还发现她颅内出血,我们对她进行了手术抢救,但是很可惜……她在术后当晚就去世了。”   --------------------   今日份二更完毕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游戏开始   “有一点让我很奇怪,女孩的父母在她第二次受伤来医院直至死亡一直没有露面,送她来医院的是一个老妇人,她自称是女孩的外婆。因为女孩身上的伤明显都是虐待所致,医院再次报警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或许是受到情绪影响,王红娟的前后语句有些不通顺,但这并不妨碍谢晋读懂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年仅七岁的女孩子在又一次重伤进医院后,之前送她来的那对男女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长的老妇。   而最后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老妇,老妇被带走调查,女孩父母宛如人间蒸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阴风从他背后袭过,谢晋缩了缩脖子,他朝风向来的地方看去,那里是门诊的出入口,有色玻璃门破了残缺口子,外面的风正随着这个破口往室内涌入。   谢晋隐约觉得有谁在外面窃窃私语,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不远处变换方位的说些什么,有动静但听不清说的内容。   他将笔记本胡乱塞进背包,单手按住探照灯照向地面,然后朝着门口缓缓走去。   雨依旧没停,越是靠近门口的位置,雨水冲击建筑表面的声音就越是明显,伴随着电闪雷鸣,谢晋甚至有种自己被困在雨幕里的错觉。   一道白色闪电划破天际,即便提前是有心理准备,但谢晋在看到门口不远处时还是一个没忍住抖了抖身子。   那是什么?人?   顺着玻璃门的破口往外看,谢晋的实现范围内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就这么伫立在瓢泼大雨中背对着谢晋,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谢晋抬起探照灯照向那人影,不是活人,那是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性雕像,大概好年代久远的缘故,原本白净的表面上斑斑驳驳,不知沾了是漆还是绣的东西。   还好不是其他能动的东西,谢晋把探照灯光从雕像上移开,大致照向门口的杂物堆,那里什么东西都有,不过更多的是一些并不防水的文件夹里。   纸页零散的浸泡在雨水中,上面还长着些陈年苔藓。谢晋收回探照灯他试着去推面前玻璃门,门在他的推力下颤巍巍晃动几下,立即又卡主不动。   他又透过玻璃去照门外的把手,果真在那里见到了被铁链环绕锁死的老式锁头。   这里显然出不去,就算到时候他找到纪端魂魄也没有办法从正门口逃出去。   谢晋抓着被雨水淋湿的冲锋衣抖了抖,特质面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雨水浸湿,但他里面的棉T还是被打湿了,冰凉湿衣贴在身上的感觉不是很好受。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在原地打转,但是那名叫王红娟的护士长所记录的内容却让他很在意。   红衣女孩应该就是和曲婉类似的厉鬼,就目前他所看到的这些来讲,王红娟在笔记最后提到的“她”,似乎就是在说那个不治身亡的女孩。   这点王红娟自己也推测过,谢晋按着她的思路继续往下推理。   通常来说厉鬼都是怨气和执念的化身,就像曲婉因为姐姐遇到了刘培生,结果被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再次谋害。   心有怨而暴戾之下这才有了红衣厉鬼,那么王红娟所记录的这个红衣女孩想必也是有这样的悲惨经历。   “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父母都在,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报警后却没对此展开调查。”   谢晋喃喃自语间穿梭在一层的各个科室,他试图从这些房间里找到更有意义的线索,但这显然是个费力气且工程量不小的活。   这些房间大多数都被搬空,偶尔碰上有桌椅的,上面摆放着的却是些瓶瓶罐罐的药剂瓶。   有点说不通啊,女孩的死多半是人为引发,那她在变成厉鬼后报复的为什么会是医院,还是捉迷藏…是故意提出的死亡游戏吗?   谢晋弹掉指尖的灰,离开目前所在的药房,如果王红娟的笔记是真实记录,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变成厉鬼的女孩动机是什么。   他压着下巴埋头走路,光顾着想事情却忽视了脚下并不平坦的路,随着衣服布料的刺啦声响起,谢晋自己也忍不住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   “嘶……”谢晋抬起探照灯照向自己小腿,在接近小腿膝关节的地方,那里被什么尖锐物品划开了一个口子。   夏天衣物本就轻薄,他腿上立刻就见了血。谢晋皱皱眉头,还是原地停住回头看了看身后。   倒是没什么异动,他刚才经过的走廊上本就堆放杂物,在离他仅有半步距离的地方停着辆用来乘放药剂的手推车,好像就是被上面的什么东西划伤了。   谢晋盯着那辆推车,刚才那一下让他有些奇怪,分明是被尖锐异物划伤的触觉,可是现在想想却有种被蚊虫叮咬的奇怪感觉。   屋外突然闪过白色雷电,在很短的一瞬间照明了天空,谢晋看到自己身后走廊墙壁上满是狰狞扭曲的树影,犹如一个没有脑袋和躯干的怪物,在向他这边蔓延而来。   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谢晋最后也没去查看那手推车,他找到通往二层的另一处楼梯,在他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消失后,原本无人的手推车后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同体灰白,没有一点血色,在手掌连接手臂的腕骨出截然断开——这竟然是只断手。   断手刚才就藏匿在推车的杂物堆里,如果谢晋真来查看就能发现它的存在,它蠕动着指尖向前爬行,跳到划伤谢晋小腿的异物旁。   蒙满灰尘的白布下是一支极细的针管,断手掀开白布,那底下竟然还藏着另一只断手。但与其不同的是,这只断手显然是女性的手。   那只断手用如同被鲜血染红的指甲敲了敲针管,那只针管中有少量刚采集完成的血液,两只断手抬着那支针管跳下推车,再次爬进黑暗中。   对于悄然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幕,早已来到二楼的谢晋自然是不知晓,在走出楼梯间后他直奔护士站,试图从这里找到红衣女孩的线索。   与曲婉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谢晋十分清楚红衣厉鬼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提前设法搞定那个女孩,到时候别说找纪端魂魄了,他自己恐怕也要交代在这里。   不能鲁莽,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不管是温良还是曲婉他们都不在身边,用武力解决问题不太现实。   但如果像在金城美术学院时温良对曲婉所做那样帮助对方了却心愿的话,成功率应该会比直接上去找死要大一些。   谢晋捏了捏自己眉心,他卷起舌头抵住上牙膛,迫使自己时刻保持冷静,他拉开护士站的椅子坐了上去。   二层护士站不像一层那样是封闭的玻璃屋子,这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柜台,上面贴着“护士站”的字样。   谢晋盯着面前杂乱无章的桌面,拿起最上面一本登记册子,这本是登录探访者名单的册子,谢晋原以为没有什么用处,可在他翻开首页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用红色液体书写的字体与灰仆仆的登记册形成了鲜明对比,谢晋望着那几乎占据大篇幅的红色字体,还是哆嗦着嘴唇小声念了出来。   “你也要加入我的游戏吗?”   字迹还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谢晋双手撑住桌面,“腾”地一下站起身,手中紧握探照灯,他瞪大眼用几乎惊恐的警惕眼神扫视四周。   左手边视野可见的地方是候诊区大厅,紧闭的窗子让光束打在那边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到空气中扬起的浮灰。   右手边则是各科诊室,光在照过去的同时,那一扇扇未合上的门就像黑洞般吞噬着光束,谢晋也无法得知那些房间内是否藏了其他什么东西。   下意识吞咽着口水,谢晋忍住心中慌乱佯装镇定,他面向周围黑暗,压着声音问出口:“你是谁?游戏又指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在整层回荡,没有人给谢晋答案,他站在护士台等了将近五分钟,也没看到有任何东西窜出来袭击的迹象。   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坐下,谢晋手起翻页,一页,两页,三页,四页……在他翻到第四页的时候,那种猩红字体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当然是捉迷藏游戏,如果你能活着到达我身边,到时候你自然会心想事成。”   猩红字体如同扭曲的蜈蚣停留在纸上,谢晋的目光继续向下扫视,“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答案。”   谢晋的手一顿,但在犹豫过后他还是往后翻了四页,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像是能实时知晓他的想法一样,仿佛有什么人在通过书面方式跟他讲述着所谓的规则。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找到我之前想尽办法活下去,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那行还未写完的字仍在继续,谢晋瞪大双眼,看着猩红字体凭空书写,竟然真的是突然出现在眼前。   “祝你好运噢,要活着找到我呀。”   谢晋还来不及细想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听到“嘭”地一声,他猛地起身去看,发现离护士台不远的一间诊室的门被从内而外的劈开。   又是一声巨响,那扇本就老化的木门彻底报废,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灰尘,谢晋在探照灯的光束下清楚看到发出巨大响动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周一到周三连更!游戏开始,祝谢叔好运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倒吊人   在那扑面而来的烟尘过后,一个晃动的人影出现在谢晋的光束中,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人晃动着僵硬肩膀踏出被砍得破碎的屋门。   没有生气的脸上是与尸魃无异的灰白皮肤,满是褶皱的护士服上溅着些许喷射状血迹,这竟然是个护士!   谢晋心中越发不安,他已经从护士站出来到了走廊边缘,与那个从诊室内破门而出的护士大眼对小眼。   他所在地方和护士不过是三米远的距离,灯光打在对方的身上,那本就如死人般灰白的皮肤更加刺眼。   同时谢晋也看清了,那护士手中提着一把斧子,似乎是消防栓中最常见的那种斧子。   死尸?还是被困在这里的亡灵?大脑一瞬间蹦出好几种可能性,谢晋目光直视没有动静的护士,悄悄抬脚向旁边又移动一步。   他能够清楚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空气中紧张情绪随着护士的猛然回头不退反增,谢晋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个所谓的捉迷藏游戏已经开始了!这个护士就是开始的征兆!   在对方拎着斧子冲向自己之前,谢晋朝着左侧走廊撒腿就跑,探照灯被他晃得四处乱照,但此时谢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几步扎进前方黑暗。   身后是沉重却完全不输于他速度的脚步声,那个手拎斧子的护士跟过来了!果然她在游戏中担任的是捉人角色。   谢晋咬紧牙关向前全速奔跑,他知道在这场赌注是命的游戏中自己不能被抓到,毕竟护士手中的斧子无眼,他极有可能会当场毙命。   那件护士服上的血迹虽然看上去有些时日了,但绝不可能是以前医院还营业时患者留下来的。   谢晋在很久以前看过不少国外恐怖片,从那样形状的喷射痕迹以及出血量位置来看,更像是变态杀人狂或是屠夫一类的人所作所为。   也就是说,这个如鬼魅般穷追不舍的护士曾经提着这把斧子谋害过不少到访过这座医院的人。   谢晋大脑飞快地旋转,却在留意到前方的走廊已到尽头时不及反应,他忙协调身体让自己紧急调转方向,但还是狠狠地撞了上去。   呛鼻的白灰在重力撞击下扬起沉灰,谢晋根本没有时间咳嗽,他眼见着身后护士挥舞着斧子冲过来,连忙矮下身体去闪避那招招致命的袭击。   还好对方也同他一样,身体呈惯性向墙面撞去,斧头也劈了个空,险险地贴着谢晋的头顶而过,尖锐刀锋砍断了他一些不及避开的发丝。   谢晋趁着护士撞向墙面的空挡,矮身从下方空间向前方走廊冲去,拐角走廊大概有四五十米的长度,他快护士一步跑到尽头,但在触摸到那里生锈的铁栏后,眼中的恐惧彻底被激发出来。   那是扇老式推拉的铁栏门,谢晋在第一时间就去推,但铁栏门纹丝不动,他再用灯一照门外把手的位置,那里同医院正门口一样,锁着一把铜制锁头。   走廊另一端的护士已经接临逼近,谢晋手无寸铁只能抽出已经变形弯曲的登山杖直面对向她。   一秒,两秒,仅仅两秒钟时间,护士已经冲到他面前,带着腥风的斧子直冲谢晋脖子砍来,谢晋甚至能闻到那上面的浓烈血味。   谢晋继续故技重施,他在护士做出劈砍动作的同时向旁边矮身就地做了个前滚翻动作,勉强躲开带着杀意的袭击。   此时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内心,同时升起的还有另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大脑中被恐惧强行激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反击的情况下会死后,杀意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谢晋抄起手中登山杖,朝着护士的后脑勺狠狠砸去,这是他放在平时都不敢去想的行为,却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主动做出来了。   登山杖扬起的劲风偶然间吹开护士脑后结块的头发,一张如肉瘤般寄附在后脑的脸正冷冰冰地盯着谢晋看,这着实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谢晋吓得一怔。   手上力度不自觉得一轻,谢晋眼睁睁看着本就变形的登山杖砸在护士后脑勺上,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护士停住了魔怔般的攻击,她缓缓扭转脑袋,灰白的脸上布满着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   她突然扔掉手中斧子扑向谢晋,乌黑发沉的指甲深深扣紧谢晋脖颈。   谢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被抓住的刹那间他抬腿蹬住护士胸腔,凭借这单腿撑力维持着一个巧妙的平衡。   护士力度不至于会掐死他,他也不会让对方轻易过来,但这个平衡就快要被护士的蛮力打破,毕竟谢晋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护士是个死物,她是把谢晋当成这次要杀戮的目标对象。   谢晋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余光瞥见地上被护士遗忘的斧子,离他仅仅有一指距离。   他想矮下肩膀伸手去够,但只要做出这个动作,他身上的护士就会借力掐得更紧一分。   谢晋闭了闭眼睛,干脆狠下心猛地伸手,任由护士的脸在一瞬间贴向自己。   他伸手勾住斧子把手,在对方张嘴咬向自己颈动脉的同时,单手挥起并不算沉重的消防斧砍向她的后脑。   黑色血液从护士后脑的肉瘤喷溅而出,隐约伴随着什么东西的模糊惨叫,谢晋躲闪不急被那黑血溅了一脸,腥臭味瞬间在他鼻间窜开。   那臭味过于浓烈,像是腐烂鲱鱼做成的罐头,比那还要浓烈数百倍。   谢晋屏住呼吸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身上护士还在挣扎,尖锐的十指在胡乱抓着,试图想拉同他一起陪葬。   单腿突然发力,谢晋把她整个人踹翻在地,他看着护士在地上挣扎,原本还算正常的身体开始扭曲,各处关节反向扭转,那护士就像是个突然变异的异形在地上乱爬。   本想不再多管,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从这里离开,谢晋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铁栏门,那里刚才被护士狠厉劈砍,大有一种要断开的感觉。   忍着恶心换了口气,谢晋拎着斧子正准备去那边想办法破门,灯光突然扫到护士胸口的姓名牌,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停住脚步,朝着地上乱爬的护士试探性伸出手,他想确定那块姓名牌上的姓名,这太匪夷所思了。   黑血喷溅不止,已经沦为行尸走肉的护士在谢晋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突然扭动脖子朝着谢晋的手咬来!谢晋心中受惊,猛地抽回手,并未被她得逞。   “咯咯,噶!”   护士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那具全身骨骼完全扭转的身体再次向谢晋扑来,这次她似乎下了决定,一定要结束谢晋的生命,哪怕她现在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人不鬼的模样,哪里还有白衣天使的模样。心中不再犹豫,谢晋抬起斧子,他在心中默念抱歉,挥舞着斧子结束了护士的“性命”。   更多的黑血从脖间伤口处溅出,直到护士完全停止动作,斧子这才从谢晋手中脱落,满身臭血的谢晋盯着眼前这摊不似人形的护士,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大脑完全是放空的状态,他在潜意识里极力想否认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这太可怕了,这不该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完完全全了结一个会动的人形怪物,即便“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但还是会有杀人后的强烈罪恶感。   谢晋呆呆地望向护士,她已经完全不动了,在他完成反杀的瞬间,这场游戏中的角色似乎发生了对换,恍惚间他才是那个杀人不赦的刽子手。   在原地足足待了有十分钟,谢晋这才用颤抖发软的双腿爬向护士,他甚至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凭借最后的理智去思考。   单手轻轻拽下护士服胸口的姓名牌,谢晋在灯光照清楚上面的姓名后,如同被人当头一棒重击,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王红娟?怎么会是王红娟?   双眼惊恐地瞪大,连同瞳孔也在震惊之余骤然紧缩,谢晋一屁股栽坐在地上,他的嘴角上隐约还带着嘲讽的笑。   王红娟?这个在刚才为止追杀他的护士,竟然是那本笔记的主人王红娟?   --------------------   尝试了全程无对话的剧情描写(.) 第一百五十五章 痒   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谢晋手握那枚姓名牌,上面打印出来的字体并未因年代久远褪去颜色。   但对于刚才初于防卫反杀的护士就是王红娟,这件事情完全超出谢晋思考范围,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身上和脸上全被溅上那种黑血,令人窒息的味道熏得谢晋头脑发昏,杀“人”的罪恶感在与理智斗争,谢晋本能的想要流泪,但他双眼干涩根本哭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连续念了十几声对不起,谢晋松开咬住下唇的牙齿,嘴中铁锈味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谢晋扶着一旁的墙壁从地上站起身。   不能在这里停住脚步,得请尽快找到纪端才行。   谢晋在心中默念,即便神情看起来还十分恍惚,他抬手用手背蹭掉脸上的黑血,又脱下外面冲锋衣翻过来将脏的那面包进去,然后装进了背包。   登山杖在刚才那一番激烈搏斗中已经完全报废,谢晋拧住它的首尾,没有费太大力气就将完全报废的地方拆了下来。   原本一米二出头的登山杖只剩下不到四十厘米,谢晋并没有把它直接丢掉,而是顺手揣进了背包侧袋。   做完这些他又把目光望向脚边的消防斧,那把不大的斧子上还沾着王红娟的黑色血液,此时在谢晋看来它与杀人凶器几乎无异。   但谢晋还是把斧子拾起,这斧子的威力他刚才曾亲眼目睹,不论是破开不远处的铁门还是以防万后面需要,他都不能在这时候丢掉一个可能会保命的武器。   站在铁栏门前,谢晋手拎消防斧,中间部分的铁栏已经被王红娟砍变形了,如果朝那里重击很有可能就此破开这扇满是锈迹的镂空铁门。   登记册上那厉鬼留下的信息也说过,捉迷藏游戏已经开始了,笔记主人王红娟的出现就是证据。   但眼下最让谢晋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点,他不清楚这所谓游戏中究竟有多少个抓人的“鬼”,刚一开始出现王红娟这样的角色就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了,万一还有……   快速甩甩脑袋,将这些顾虑都甩到脑后,谢晋咬牙挥起斧子,砸向那锈迹斑斑的铁门。   沉闷的砸铁声在整层回荡,谢晋即便肌肉发软也不敢停下动作,他不清楚黑暗中还蛰伏着什么东西。   他知道一旦开始动手,这声响必定会惊到那些东西,并且那些东西会以很快的反应速度向他这边靠近。   于是谢晋干脆埋头苦干,直到铁栏门被他从中间砍出一个缺口,他抓着自己背包从那里钻了出去。   门对面依旧是走廊,不同于刚才走过的一点就是在谢晋头顶正上方有一层蓝色的拱形雨棚,这里似乎是连接着两栋不同建筑楼的通道。   谢晋看了看身后的铁栏门,犹豫过后还是从一旁拖过来一张桌子挡住那处缺口,不过等了这么久都不见其他鬼出来,那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应该只有王红娟了。   确保后路不会让自己背腹受敌,谢晋这才背起包走向拱形棚顶的走廊,说实话因为下雨的缘故,雨水不停击打在顶棚的声音非常嘈杂,他警惕走在噪音中,时刻关注着走廊尽头的情况。   依旧没有东西出现,有的只是无尽的雨声,还有水滴在水泥地上的“滴答”声响。   一滴水毫无征兆地滴在谢晋脸上,他抬手摸了摸,没有味道,就只是无色无味的水。   水?为什么会有水?顶棚看起来完好无损,是哪里漏水了吗?   带着怀疑抬起探照灯向顶棚照去,谢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扫着他的脸颊一晃而过,拱形顶棚上什么也没有,那些十几年前的塑胶也是耐得住日晒并未有破损,只是老化的有些半透明。   但刚才明明就是水,谢晋望着自己指尖尚未干透的残留水渍,确定刚才那并不是什么错觉。   “滴答,滴答。”   在他诧异地怀疑那真的是顶棚漏水时,前方再次传来水滴落的声音,谢晋朝那声音来源望去,他呼吸险些都要一滞。   在走廊尽头的入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手电光在那人脸上一扫而过,谢晋看到了大片溃烂浮肿的皮肤。   刚才那水滴声就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的?谢晋下意识抓紧手中斧子,他分明记得刚才那里什么也没有。   刚刚平缓下来来的情绪再次变得紧张,谢晋十分清楚对方并不是人,至少不是和自己一样能够交流沟通且有思维能力的人。   那个是浑身湿漉漉的家伙八成和王红娟一样,是被困在这座医院里的亡灵之一,也是在这场游戏中负责抓他的众多厉鬼之一。   谢晋用探照灯的余光去照那鬼的脸,果真如同他刚才看到的那样,对方脸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创伤,那些伤被水浸泡后成片溃烂,像是有某种传染病一样。   而且那鬼身上还穿着条纹病号服,应该曾经是这里的病人。   谢晋没有轻举妄动,前方被鬼拦路,后面逃跑的路也被他自己亲手堵上,他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往前冲完全就是在找死。   他想起温良收复的鬼物们,不论是潼潼钰钰还是曲婉曲亭,他们都具备可以沟通的能力,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拦路鬼是否也可以。   “你好?”谢晋试探性开了口,他见对方没有反应之后,继续又问,“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现在需要找到……”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个浑身湿透的鬼开始抓挠自己脸上溃烂的伤口。   “好痒,好痒啊!”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谢晋看见有黄白色的脓从那个鬼的伤口中缓缓流淌,“痒死我了,痒死我了,痒死了!”   那些脓随着大片掉落的皮肤碎屑,然后和他身上的水一同向下流淌。   谢晋不由得后退一步,这个鬼生前好像是被人淹死的,而且恐怕不是死于普通的水里,他越看那些皮肤就越发觉得眼熟,这不像是被腐蚀性液体灼伤的症状吗!   “我的脸,我的脸成什么样子了?”浑身湿透的鬼发出低沉咆哮,他终于肯放过自己那张被摧残到不忍直视的脸,而后恶狠狠瞪向谢晋。   --------------------   还有一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被抓   脸上的伤和生前遭受的折磨恐怕就是这个鬼的执念,谢晋硬着头皮忍受着那怨恨的目光,将将开了口。   “我知道你之前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但是执念太重是要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安宁的……嗬!”   谢晋险险避开对方同样被腐蚀的手,虽然不忍心但他必须要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您如果不太清楚的话,能不能放我过去,我真的需要找到那个红衣女孩子。”   “女孩子,红衣女孩?”和谢晋前后对换位置的病号鬼歪了歪脑袋,像是在仔细回想着什么,紧接着他突然变得癫狂,整个身体都在疯狂颤抖。   谢晋刚想转身就跑,手臂却被对方猛地抓住,那条带有酸性溶液气味的胳膊力气极大,谢晋抬手挣扎却纹丝不动,反倒是他手臂上包扎的绷带在这剧烈摆动中被扯了下来。   在八峒村被血灵芝穿透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满是结痂血洞的伤口被病号鬼看了个正着。   “这伤,呵呵嚯哈……”病号鬼嘴里吐出不明意义的含糊笑声,谢晋被弄得有些愣怔,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我可以带你去找那女人,但是你要跟我去一个地方。”病号鬼稍微恢复了理智,他不再去抓挠自己溃烂的皮肤,那双藏在湿漉漉头发后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谢晋看,似乎是在打量着谢晋的决心。   “……去哪里?”谢晋心中隐约感觉不对劲,这个病号鬼先前还一副此路不通除非命留下的态度,现在却完完全全态度转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他多留了个心眼,在和病号鬼对话的过程中,用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慢慢朝门的方向移动。   “你的胳膊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跟我去一个地方,那里能治好你皮肤。”病号鬼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勾起被腐蚀的双手指了指谢晋,“怎么样,决定好了吗?”   “……容我拒绝!”谢晋脱口而出的瞬间,转身撒腿就跑,他感觉背后病号鬼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就追在他身后跟着往前跑。   果然!病号鬼是在骗他!   谢晋尽可能不让探照灯晃得过于头晕,他咬紧牙关冲向前方黑暗,背后传来对方颇为渗人的笑声。   “你跑不掉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然来了就把你身上的好皮就给我吧!”   谢晋听着身后几近癫狂的笑声,不由加快了速度,他就知道对方应该没安什么好心思,原来是冲着他除胳膊以外的一身好皮来的。   他皱了皱眉,自从踏入这边建筑楼体后,就有种十分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在另一边还要明显,恐怕这边不定性因素和危险要更多。   在这条走廊即将跑到尽头的时候,光束中出现了病院大厅的轮廓。   谢晋还没来得及多想,他整个人突然被从右侧科室伸出的手拽住,紧接着有更多的手从里面伸出,竟然硬生生将谢晋拖进更深的黑暗中。   “唔!唔唔!”谢晋想叫,但彼时的他已经被那些手吞没,连同嘴巴也一并被捂住,那些人手如同蠕动的多脚虫,强行封住了谢晋的所有感官。   意识完全处于沉沦状态,再次醒来的谢晋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几乎丧失,隐约中他感觉头顶一阵刺痛,似乎是头发在被什么人拽住向前拖行。   他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隙,头顶的刺痛算不上什么,他感觉自己整个后背连带着臀部和腿都如刀削般疼痛,混沌的大脑拼命地思考半天,他这才反应过来。   从力度和疼痛角度等多方面因素来判断,他应该是正在被人拽着头发在楼梯上拖行。   费力抬着沉重眼皮,谢晋看到跟在旁边的病号鬼,他不断搓着那双掉皮的烂手,似乎在跃跃欲试,在他的眼中谢晋仿佛已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他已经在迫不及待了。   还有其他鬼在?谢晋在看到病号鬼的那一瞬间隐隐反应过来,刚才追在自己身后的病号鬼在旁边,那现在拽着他头发的又是谁?   谢晋想去看,但他只要摆动下巴,头顶的痛意就会更加明显,而且他现在是处在楼梯上,他根本无法做出抬头的姿势。   “醒了?医生,他醒了!”病号鬼疯疯癫癫地拍着手,那张满是溃烂的脸凑得极近,谢晋甚至能嗅到酸臭味。   谢晋想张口说话,但他嗓子像是被灼伤过一样,每每想发出声音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刺痛,他只好作罢,蹬了两下腿以表抗议。   病号鬼刚才说医生,难道现在正拽着他往上拖的是个医生?谢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抓那只拽着自己头发的手。   手套?那是一只戴手套的手,袖口是略硬材质的面料,似乎和王红娟身上的一样,同属于医护人员的指腹。   谢晋刚试图去挣扎,位于他上方那人突然停住脚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黑暗中有一团阴影笼罩住他。   “啪!”突如其来的掌击扇得谢晋始料未及,连一旁的病号鬼也是一愣,被打的左脚火辣辣得生疼,显然对方是下了狠劲。   “再乱动,我现在就把你拖去手术室,将皮移植给他。”听不出年龄的声音在正上方响起,谢晋没有作出反应,任由对方再次拖着自己前进。   走上最后一节楼梯,看来是目标楼层已经抵达,谢晋虽然不用再受楼梯拖行的折磨,但他的后背此时火辣辣的疼,即便是在平坦地面上也依旧痛苦。   身侧病号鬼还在追问:“医生,什么意思?咱这不就是把他带去手术室做移皮手术吗?怎么又不……”   “闭嘴。”被称作医生的家伙恶狠狠出声,“你当自己是什么货色,这家伙你动不得,游戏还在继续,那位希望亲眼看到他备受折磨的样子。”   什么意思?   谢晋强打住精神听着他们对话,游戏还在继续?医生鬼口中的“那位”又是指谁,红衣女孩吗?   “你答应过我的!可是你答应治好我的!”病号鬼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情绪激动地和医生叫嚣,“我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能进到这里的人,你居然还让我等?”   积压已久的怨气爆发,他突然大叫一声朝医生抓去,谢晋感觉自己头皮一松,是那医生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疼痛让他的身体几乎要散架,谢晋茫然地看着二鬼打在一起,恶意浓烈地快要让他窒息,他能做的却也只是小幅度向后移动身体,根本无法站起身来。   医生对上病号鬼,完全就是单方面的虐杀,谢晋在退到一个房间的门口时,那病号鬼已经被医生撕裂了。   溃烂的身体不再挣扎,胸口处被医生的手直接贯穿,他就如同被树枝贯穿胸膛的青蛙,就这么挂在那里奄奄一息。   医生似乎很嫌弃病号,在挖出他的心脏后很干脆地将其身体甩向一旁。   手里把玩着那颗还在淌血的心脏,他朝门边的谢晋缓缓走来。   --------------------   纪端:让我起来,我要去手刃作者!(挽袖子)   温良:别啊老纪,冷静点   Me:打不着,你打不着嘿嘿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电疗(有暴力情节)   谢晋缩在门边角落,他的双腿使不上力气,后背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   刚刚与同伴厮杀过后的医生就在几米之外的距离,谢晋权衡了一下,并没有贸然选择逃跑。   他看着对方一点点朝自己逼近,那股恶意直扑面门而来,让他不由得犯恶心。   但谢晋通过刚才短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医生大概率是那种嗜杀成性的变态,如果贸然拖着现在的身体逃窜,必然是更加勾起对方的施虐欲。   双目紧盯那医生的一举一动,谢晋的手已经摸到口袋里的黄符,现在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黄符去镇压对方,哪怕只是一分钟,都能让他尽最大可能远离。“不跑?你的胆子倒是蛮大。”   医生走出阴影,谢晋这下终于看到他的真面目。半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半框眼镜的后面是一张看起来颇为文质彬彬的脸。   这分明就是一个睿智沉稳的中年人,可他手中把玩着的那颗心脏却是怎么看怎么突兀。   “这里好久没有进过活人了,毕竟......”他用指尖撕裂那颗心脏,迸溅的部分黑血喷在谢晋面前的地面上,隐隐散发出恶臭,“在他们进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被我们杀光吃掉了。”   医生镜片反着淡淡的光,谢晋看不清藏在后面的眼睛,但他心里明白,对方这是在用言语在进行心理暗示,试图激发出他心底的恐惧。   不远处传来咀嚼的声响,谢晋把嘴抿地更紧,他感觉自己掌心直冒汗,汗水浸湿了紧攥着的黄符,他发现自己在直面一个心中只有杀戮的鬼时,能做的只有止不住的颤抖。   “终于害怕了吗,因为那位的吩咐我不会杀你,我只是替她给这场游戏添上点不一样的乐子。”   医生把剩下半颗心脏吞进口中,他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地靠近谢晋,在他看来谢晋已经是被逼到角落里丧失行动能力的猎物,所以压根也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那只沾满腥气血味的手即将触碰到谢晋的一瞬间,淡淡金光在二人面前闪现,医生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意识到谢晋已经从自己眼前蹿出去了。   “什么东西……想跑?你跑得了吗!”怒意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医生下颚处甚至有青筋暴起,他朝谢晋逃窜的方向张开手,怒喝道,“你会为这个愚蠢的决定付出代价!”   谢晋拼命迈着两条如同灌铅般沉重的腿,他还没琢磨过来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脚腕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   那不是错觉,因为紧跟着第一下后,那股力气变得更大,被拉扯的范围也更广。   小腿、大腿、腰……身后像是有无数个人在使力,那些手抓住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以不可抗拒的力气将谢晋重新拖回向那个地狱。   谢晋再次感受到被蒙住双眼的恐惧,身后的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身体,随后他听见医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还跑吗?”   那只染着血腥味的手凑到谢晋脸庞,谢晋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感觉医生一定是在狰狞地笑。   头发再一次被狠狠拽住,谢晋又被拽在地上拖行,医生走得飞快,他像是完全不在乎谢晋是否会受伤残废,就像没有任何一个狩猎者会在乎猎物是否断了一条腿。   身上被手覆盖的感觉逐渐消失,除了身上和头发传来的痛感再无其他,与此同时,谢晋被医生拖进了一个房间。   视线不再受到阻碍,谢晋被医生甩到一张类似于牙科用来治疗的躺床前,但自始至终那只攥着他头发的手都未松开。   “别乱动,不老实的话我现在就卸掉你的胳膊。”耳边传来金属锁扣的声音,医生把谢晋按坐在那张椅子上,恶狠狠地威胁。   好疼,全身上下似乎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谢晋努力睁大眼睛,他看见医生正在用特制皮带一类的东西往自己身上绑,浑浑噩噩的意识猛地清醒,他再一看自己身处的这张椅子和旁边摆放的仪器。   恶寒在一瞬间顺着头皮往上爬,谢晋认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椅子,这分明就是在电视和新闻报道里见过的电疗椅!   医生给他绑的也不是什么皮带,而是防止病人在治疗途中挣扎开来的束缚带。   谢晋瞪大眼睛,他拼命蹬着还未被绑住的双腿,但这在现在而言完全就是无用功。   “很不老实,嗯?”医生绑好束缚带后,抬手按住谢晋的膝关节,他在谢晋惊恐地注视下用另一只手又按住谢晋小腿胫骨,“很好,你身上发出的恐惧气味十分令我满意。”   双手同时发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咯哒”,谢晋双瞳骤然紧缩,关节脱臼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张大嘴巴,迟缓一秒钟后惨叫这才脱口而出。   “啊!!啊啊啊啊!”   他整个人身体都紧绷了,可是因为束缚带的存在他只能被钉在椅子上,被人硬生生卸掉关节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更何况那个变态医生还按着他的膝盖不断施力。   谢晋叫得嗓子都沙哑了,唾液在他因疼痛陷入癫狂时淌得到处都是,他长着嘴巴大口呼吸,但眼下这种情势,就算调整呼吸也无法让他保持冷静。   “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情吧。”医生在谢晋面前优雅起身,他戴上了手套,往谢晋额头处贴上一些用来监测数据的电极片。   做完这些后,那张文质彬彬的脸突然凑到谢晋脸庞,为了看清谢晋脸上痛苦的表情,医生还特意歪头去看,“你叫得越痛苦,我就会越兴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谢晋整个人都有些失神,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低垂着脑袋,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在电极片贴上额头的那一瞬间,他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好答案。   “好孩子,你应该猜出来了。”医生发出赞叹的笑声,他露出和蔼的笑容,再次抓住谢晋的头发逼迫他向后仰头。   “你也知道,这家医院已经荒废十几年了,但不要因为这点就掉以轻心噢?医生我还是有办法提供这点电让你享受。”   看着谢晋眼角流出的透明液体,他似乎更加开心,甚至抽出另一只手按住谢晋的上眼睑,感受那层薄皮之下的眼球多么的有弹性。   有那么一瞬间,谢晋甚至产生了他会就这么一直按下去,直到按爆那只眼球的错觉。   不过医生似乎并没有那种打算,直到指尖沾满了谢晋的泪水,他突然松开谢晋头发,再次绕到一旁放置仪器的台子前。   谢晋失去了医生的禁锢,他的头再度软软垂下,全身抑制不住地在颤抖,他甚至在恍惚间都不清楚自己身体到底哪里在发痛。   突然指尖冰凉凉的,像是被涂抹上了什么液体,谢晋猛地睁大双眼,他用尽全身体力抬起头,正看到医生在往自己手指上加电流夹。   “放心,我不想就这么草率的玩死你,所以这些都是必要的防护,是耦合剂而已。”   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仿佛是恶魔低语,字字戳碎谢晋的心。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这个变态医生的底线是什么。   会死在这里吗?他不知道,垂下眼睛紧紧合住眼睑,泪水从已经被打湿的睫毛中沁出。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八峒村那边要怎么办,纪端……又要怎么办?   紧抿的嘴唇露出一条缝隙,他刚颤抖地说出一声“不要”,紧接着一股电流顺着十指向上,连同他那颗已经麻木的心,都在电流之中颤动起来。   “……”   谢晋整个人都在抽搐,他没发说出任何一个音节,十指连心,心之所在又是躯干的核心部位,他甚至无法思考。   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纪端的脸上,谢晋隐约听见变态医生在狂笑。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迫体验到电击,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所有感知器官,身体本能地在电流中变得僵硬,泪水如决堤洪水般汹涌向下淌,但医生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那个变态乐于看别人受罪,更享受这种折磨他人带来的快感,模糊中谢晋感觉他的笑声都扭曲了,如魔音贯耳,吵得他脑仁发涨。   腿间隐约传来潮湿感,一股热流很快就在双股间蔓延开来,谢晋双眼已经有些发直。   脑袋已经失去支撑能力向后倒去,他漫无目的地直视着头顶上掉皮破败的天花板。   如果就这样死掉,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意识消退前的一秒,他暗自想到,随即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在彻底晕过去之前,那张已经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微微嗡动。   无法出声,那仅仅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在无声地喊着一个名字。   “纪端……”   --------------------   这章有点虐身,各位宝宝不要骂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故人   周身沉寂的可怕,仿佛置身于与世隔绝的无人宇宙中,谢晋就是在这种连自己心跳声都听不见的状态中缓缓醒来。   他茫然睁着双眼,他看向上方天花板,发现自己应该正躺在床上。   身体沉得发木,谢晋想从床上起身但是却无法做到,他只能躺在床上朝着天花板的方向伸了伸手。   等等,这个衣服好像不是他来时穿得那身?   望着袖口蓝白色条纹的布料,谢晋陷入短暂回忆,昏迷前的种种经历在他脑海中如翻篇般浮现。   拖拽虐待他的变态医生不仅仅是殴打那么简单,甚至强迫他还用上了电疗。   那张狞笑的脸猛地出现在脑海里,吓得谢晋顾不上受伤的身体,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嗓子异常的发涩,谢晋抬手摸着自己喉咙,那应该是刚才叫得过于用力伤到了。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尝试着抬起左腿,被卸掉脱臼的关节已经恢复原位,左腿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显然已经可以正常活动。   那个医生呢?他现在这是在哪?   谢晋看着自己所处的这间陌生病房,病房并不大只够容纳一张病床,但这里到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人,那个变态医生不知所踪。   他对这里没有一点印象,这也就表明他是在昏迷后被人带到了这里。   昏迷前遭遇的一切就仿佛一场噩梦,如果不是电流穿透身体的感觉极其真实,谢晋都要以为那些是幻觉了。   谢晋把手探向自己双腿间,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好像是失禁了,但他摸到的却是干燥的衣服,下半身也被换上了条纹病号服,还是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   “嘶……”谢晋慢慢移动到床边,他用脚尖点点地,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但在左腿使不上力的时候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力气,他左腿关节被医生强行卸掉,就算现在已经复位,但只要一使劲,膝关节就会阵阵发痛,再加上这条腿本来就有旧伤……   谢晋下意识摸向大腿,两年前子弹在那里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习惯性跛脚走路。   没事。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不过是重复之前的习惯而已,这区区一点小伤算不上什么。   赤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面,谢晋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连同他之前穿得衣服和手机也一并不见了。   病房门没有上锁,门外漆黑一片,雨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谢晋只能凭借肉眼和窗外一点点微弱的光芒来辨别方向。   前方的黑暗仿佛被无限拉长,谢晋一瘸一拐地走在其中,犹如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迷失在无限的黑暗里。   没有手机谢晋不知道自己从昏迷到现在过了多久,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但凡是遇到其他厉鬼,能逃脱的概率几乎都为零。   得想办法找到包和衣服才行,谢晋摸向自己脖子,不知什么原因,他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温良给的玉牌没有被取走。   单手抓着玉牌,谢晋慌乱的内心稍微安定下一些,温良说过这玉牌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保他姓名,之前在4D放映厅就见识过了,谢晋确信温良并没有骗自己。   还有两次保命机会。   谢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牌表面,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放回脖间,他皱眉看着前方岔路口,正在犹豫走哪一边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男声。   “…晋……谢晋……”   他听出这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疲惫沉重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做出警惕,谢晋猛地回头,他看见在距离自己五米开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谢晋,谢晋。”   那人没有靠近,就站在阴影里一动也不动,他的藏在黑暗里模糊不清,但谢晋却觉得这个声音异常的耳熟。   “你是谁?站在那里别动!”就算那声音很耳熟,谢晋也没能放松警惕,他全身酸透的肌肉在对方声音响起的同时就紧绷起来,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那道人影晃了晃,似乎在朝着谢晋这边缓缓移动,那声音还在重复,不断重复念着谢晋的名字,试图在勾起谢晋的记忆。   “谢晋,谢晋谢晋……你竟然不记得我了吗?我好伤心啊……”   看着那道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谢晋本能地向后倒退一步,他后背撞到岔路口的墙上,等到他察觉到的时候,连同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你,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谢晋抱住自己脑袋,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背后靠着墙让他无路可退,他只能把慌乱的视线投向脚下。   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一双脚出现在谢晋的视线内,那道熟悉的声音依旧重复着刚才语调:“谢晋,你看看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谢晋缓缓抬头,那人就站在距离他有一拳的距离,他的视线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身上缓缓向上扫去。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衣服,深色牛仔裤和浅色棒球服,谢晋顺着那人的胸口继续往上看,眼角余光瞥到对方左侧胸前的LOGO时,谢晋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   这个LOGO他再熟悉不过,散发光芒的号角周围还印着几个大字,这是他曾经亲手为探灵先锋设计的LOGO。   愣怔的目光继续向上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谢晋睫毛抖了抖,干涩的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他颤抖着嘴唇轻声叫出面前这人的名字。   “……阿野?”   “谢晋,你忘记我了吗,我是阿野啊。”面前的棒球服男人像是没听见谢晋的话,依旧自顾自地反问,“我好伤心啊,谢晋不记得我了,阿野还躺在冰凉的地上,身体好冷,我好疼啊。”   哽咽地抽吸一口气,谢晋伸手抓住男人肩膀:“怎么会不记得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最好的朋友?你真把我当做朋友吗,只是朋友?”男人任由肩膀被谢晋抓住,他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笑容,“……既然是朋友,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什么?   谢晋呆呆地看着面前男人,他反复琢磨着男人的话,什么叫杀死……   眼泪比答案更快地占据他大半张脸,谢晋抽回自己放在男人肩膀上的手,他抬手去摸自己止不住往下汹涌滚落的泪水。   我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见到阿野会忍不住地哭?   谢晋张了张嘴,他看见面前男人的脸开始不对称的分裂,鲜红血液从裂缝中流淌出来,正如他脸上的泪水般汹涌。   “谢晋,谢晋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对你那样好,你凭什么杀我?”   怨恨的声音开始走调,男人脸上笑容不复存在,那张分裂成数块的脸上狰狞地愤怒着,男人反过来抓住谢晋肩膀,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回答我啊谢晋,你真的爱过我吗?在危急关头杀死我,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吗!”   咆哮就近在咫尺,谢晋只觉得自己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这张脸出现的过于意外,在他不及反应的同时也激起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我…不是我,对不起阿野,我没有那么对你……”谢晋眼见着男人那张四分五裂的脸靠近自己,他却没有动。   任由男人的手掐住自己脖颈,谢晋感受着胸腔内越发稀薄的空气,他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从头至尾一句辩解也没有说出口。   随着窒息感涌上大脑,谢晋眼前越发模糊,在他彻底陷入黑暗中之前,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面前男人愤怒且怨念的脸。   “……嗬!”   猛地睁开眼睛,刚才一切窒息感全部都消失不见,全身依旧沉得发木,谢晋面朝被时间腐朽掉皮的天花板大口喘息。   阿野呢?   他稍微缓过神了一些,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那间只有一张床的病房,只不过这次他全身被束缚带限制了行动,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下地行走。   谢晋感受着挂在自己眼角的泪水慢慢从温热转凉,他狠狠用牙齿咬住下唇,试图通过疼痛使自己清醒。   刚才那个怎么可能是阿野,阿野早就已经死了,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面前。   口腔内充斥着铁锈的腥气,谢晋没有办法移动身体,他只能用眼睛去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还是原来的病房,他应该的确被人从电疗室送到了这里,但刚才经历的那些又是什么,梦吗?能真情实感到疼痛的梦?   谢晋扭动手指,他在自己大腿外侧用现在能使出的最大力气狠狠一掐,是有疼痛知觉的,但他却不敢再闭上眼睛了。   现在这个会不会也是梦?他不清楚,也无从考证。   “醒了?”   头顶传来医生漫不经心的声音,谢晋眼睑不自然地抽动起来,就他目前的姿势而言视线死角太多,他无法看清楚脑后的情况。   医生一直就站在那里?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观察着他的所有举动?   耳边传来试剂瓶拿放的声音,紧接着医生的脸出现在谢晋眼前,他手里拿着一支装有不明液体的注射器。   他抬手合上谢晋惊恐的双眼,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晚安,再继续好好睡一觉。”   --------------------   纪端已经抄起棺材板来揍我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噩梦   “谢晋醒醒,谢晋……”   意识在一声声呼唤中逐渐清醒,谢晋睁开沉得不像话的眼睛,一缕金色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起来啦?小野来了,在厅里等你。”女人温柔的脸闯入他视线,谢晋在看清她脸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妈?你怎么还活着……呃!”   下意识说出的话刚脱口而出,女人的巴掌瞬间落在他的头顶:“说什么呢小兔崽子,做噩梦也不盼我点好的,快起床!”   抱着在妈妈“爱的关怀”阵阵发痛的脑袋,谢晋在女人的催促中懵懂下了床,房间内落地镜映照出他的身影。   个子不高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无袖背心,这件背心有些过于长了,穿在他身上就仿佛一件略短的连衣裙。   刚睡醒的头发有些乱糟糟,不过因为原本就不是很长的缘故,发尾只是微微翘起,在那之下是一张有些婴儿肥的脸。   谢晋对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最终揉了揉那张颇有些圆润的脸,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总感觉忘了些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身后还在铺床的女人见他发了呆,姣好面孔上的双眉再次拧起,“还不快去洗脸?小野都等多久了,你再磨磨唧唧小心老娘削你。”   谢晋赶忙应了一声,他太清楚自己的妈妈只是看上去貌似很温柔,一旦惹她生气发起彪,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匆忙换好衣服,他拖拉着鞋一路小跑出房间,在穿过不大却布置温馨的客厅时,他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坐在那里,手中正捧着块啃了一半的西瓜。   “你终于起床了,懒虫谢晋。”男孩也看到了谢晋,他看着谢晋满脸歉意地朝自己跑来,佯装不满地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   “对不起啦,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噩梦,你来多久了?”谢晋望着面前嘴边沾着西瓜汁的男孩,嘿嘿笑了两声。   这个满脸故作大人成熟模样的臭屁小子,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季向野。   “不知道,至少半个小时起步?”季向野把手中瓜皮丢进垃圾桶,他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擦了擦手,继续揶揄谢晋,“你看看你,不就是做个了噩梦吗,怎么还哭了?”   诶,谁哭了?   谢晋被说得一愣,他抬起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摸向脸颊,那里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泪水浸湿,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沙发后面,看着季向野略带夸张地笑话自己。   “阿姨,阿姨快来看谢晋哭了,哈哈!”季向野的大嗓门很快就引来了还在收拾卧室的女人,她也仿佛见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绕着谢晋看。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梦里奥特曼没打过怪兽,还是没考到满分又挨训了?”女人端起下巴,在谢晋身边蹲下,她想与儿子视线保持平行,却被谢晋慌乱躲开了。   “我想起来了,你刚才是不是梦到我死了?”   谢晋身体一怔,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部分眼睛,他突然猛地摇了摇头,然后扑进女人的怀抱,将脸埋在其温热的脖间。   “不知道,我……我记不清了。”   不论是被他抱住的女人还是在一旁拾笑的季向野,两人似乎都没料到谢晋会有这种反应,他们原以为谢晋会像平日里那样红着脸反驳,又因为嘴笨不得不承认。   可是这次谢晋却没有,他像一头不安又仿徨的小兽,本能地寻求着母亲的庇护和体温,看样子是真的害怕了。   “……好了,妈妈在这儿,别怕。”女人收起开玩笑的语调,她用手轻轻拍打谢晋后背,仿佛哄幼儿时期的他一般轻声说道,“梦都是相反的,咱不怕。”   “是啊谢晋,我妈也说过梦是相反的,你看我们不就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季向野瘪嘴上前,他轻轻拉住谢晋垂在女人后背的手,“我不嘲笑你了,我和阿姨都陪着你呢。”   谢晋没有回应,他只是追随本心地抱住女人,同时也收紧季向野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好了,你们再不出发的话,可就要迟到了噢?”女人再一次的拍打谢晋后背后,轻轻将他推出自己怀里,“哎哟电话响了,是你们老师来催了吧。”   她起身绕到沙发另一侧去拿座机听筒,季向野却没有松开谢晋的手,他看着谢晋挂着亮晶晶泪珠的眼睛,小声问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啊,跟个小姑娘一样。”   “我才不是小姑娘。”谢晋带着鼻音辩解,他盯着季向野与自己握在一起的手,小声嘀咕着,“我,我去洗把脸,要迟到了。”   他小跑着去卫生间洗脸,隔着门听到女人在催促:“儿子你快点,杨老师说就差你们两个没到,再不赶过去其他同学就要先进去了。”   “马上就好!”谢晋赶忙快速结束战斗,待他擦干净脸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女人手里拎着水壶和一盒冰镇西瓜,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天气热别疯跑,这里面是中午熬好的绿豆汤,一会儿渴了你俩喝,我刚才跟楼下你胖叔打了声照招呼,他正好去建材市场,顺路把你们捎带过去。”   女人唠唠叨叨的嘱咐不间断灌入耳中,谢晋却不觉得聒噪,他听话地背上水壶,又从她手中接过那盒冰西瓜,临出门前对女人告别:“妈,我出门了。”   “这孩子,赶紧去吧。”回应他的是女人的笑脸,谢晋穿好鞋后又回头看了眼女人,她穿着件有些老气的碎花连衣裙,正站在那里望着他。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舍的感觉,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就仿佛他现在走出家门就再也看不到女人,让他心中莫名不安。   谢晋抿了抿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季向野看到他反常的动作,拽了拽他衣服下摆。   “走了,又不是不回家。”季向野再次抓起谢晋的手,他朝女人扬起笑脸,“阿姨我们出门了,谢谢你的绿豆汤和冰镇西瓜!”   被季向野拽着出了门,两人一路小跑下了楼,邻居胖叔正坐在他那辆不知道第几手的小金杯里朝两人鸣笛。   “谢啦胖叔。”季向野把谢晋推上面包车,然后催促道,“你往里坐,胖叔右侧车门是坏的你忘了吗。”   “你小子,人皮嘴也不甘落后。”胖叔掐掉燃烧殆尽的烟,他将烟屁股扔出窗外后,从后视镜里看谢晋,“小晋今天咋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他啊,刚才做噩梦……你捂我嘴干嘛!”季向野左右晃着身子去躲避谢晋伸过来的手,“谢晋刚才做噩梦哭了!”   “我,我才没有哭!”谢晋用更大声去反驳,不过通红的脸和结结巴巴的话却间接让他的反驳不攻自破。   “哭了?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们才多大点的小东西,等什么时候长成像胖叔这样的男子汉了,你们就不会再因为噩梦哭了。”   胖叔爽声大笑,他再一次去看后视镜的时候,却发现坐在后排的谢晋和季向野表情都有些古怪,他觉得奇怪,便问他们,“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长大之后才不要变成胖叔这样。”季向野双手在自己肚子前比划一个弧形,然后学着胖叔挺了挺肚子“我妈说,太胖会得三高,那样不健康。”   “嘿,你这臭小子,一会儿下车了咱爷俩儿得说道说道。”   谢晋在一旁看着俩人说闹,他脸上挂起淡淡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最平凡的日常,却能让他笑出来的感觉。   面包车停在新建成的水族馆前,胖叔最终还是没下车跟季向野说道,他还要赶去建材市场为快要结婚的儿子挑选材料做家具。   谢晋和季向野跟着在水族馆外等候他们的老师检票进场,闷热天气在进入馆内的一瞬间就被蓝色的世界隔绝了。   “哇,好多鱼!”   来不及感叹太多,他们两个被老师带向大部队——今天是学校组织的集体参观日,这一眼望去的蓝冲淡了夏日的沉闷与烦躁,给在场所有人带来清新。   因为参观日只有学生和带队老师,学生不允许自由活动,谢晋就和季向野走在队伍末尾,慢悠悠地边看鱼边吃着冰镇西瓜。   “是海豚诶谢晋,真想跳进去和他们一起畅游啊。”季向野趴在半截式玻璃上,他用手中西瓜挑逗池子内的海豚,“想不想吃呀?”   “它们真的自由吗?”   身后兀自传来谢晋有些发闷的声音,季向野回头去望,他看到谢晋双目有些出神,就这么直愣愣盯着在半封闭池子里来回游动的海豚提出疑问。   “被关在这里每天接受人们的审视,还要为了一口饭被迫学会高难度动作,它们原本属于海洋不是吗?”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说出这么高深的话。”季向野把西瓜块塞进嘴里,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谢晋,“这不像是你啊,难道最近又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他走到谢晋身边,抬手学着大人那样用手背贴向谢晋额头,“好像和我的体温差不多啊,你没事吧?”   是啊,我在说什么?   谢晋有些呆住了,刚才那些话完全像是没有经过他思考一样,就这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就好像……他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另一个有着不同思维的人说出来的。   “你都不知道,之前你碰到脏东西晕倒的时候,那简直要把我吓死了,你没事吧?真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季向野的话勾起谢晋不好的回忆,他摇摇脑袋,抓起男孩的手闷声回答:“没事,阿野我们走吧。”   --------------------   纪端:可恶,我也想掐小时候的谢叔的脸 第一百六十章 血日降临的那天   两人最终还是脱离了队伍,谢晋恍惚间拉着季向野闯进一个外围被黑布遮挡、光线较暗的屋子。   屋内的灯光来源只有鱼缸底部的灯带,缸内随着水波漂浮的生物也变得更加神秘美丽起来。   季向野没有感叹那些美轮美奂的水母,他看着谢晋一言不发的脸,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彼此间互相握住的手突然被谢晋单方面挣开,季向野有些意外,他担忧的心思全部都凝固在脸上,然后他听到谢晋出声了。   “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但是……”   谢晋向后倒退两步,他的身高也就刚刚能够到鱼缸的玻璃部分,他抓住自己头发,“但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里让我好陌生。”   季向野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晋,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出生在世还不过十载,又哪来的烦心事   和所谓重要的人等着忘记。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对你来说重要的人不就在这里吗,阿姨……还有我!”季向野上前想去抓谢晋的手,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被谢晋拍开。   他有些愣怔地抬眼去望,发现在暖色调灯条朦胧的光下,谢晋眼角含着泪水,季向野从未见过谢晋像今天这样这么爱哭过。   在季向野的印象里,谢晋从来都是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他爸妈离婚的时候没有哭,他去泳池游泳因为旁边大人的失误差点被淹死时也没有哭。   就是这样的谢晋,竟然会因为区区噩梦中根本不存在的人流眼泪,这太匪夷所思了。   耳边是微乎其微的抽泣声,季向野抬头望了望在水中漂浮的水母,轻轻用手背碰了碰谢晋,他说:“要不咱们溜吧。”   “什么?可是老师那边……”谢晋显然有些心动,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可是季向野却不给他任何思考时间。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看的地方。”   季向野抓着谢晋的手臂,带着他穿过水族馆内熙攘的人群,谢晋脸上的泪珠早已被跑起来的风吹干。   静谧水声和人与人的交谈声奇妙融合在一起,谢晋在即将被拉出水母馆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婴儿啼哭。   他望向那声音来源,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对年轻夫妇推着辆婴儿车,那个年轻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   那婴儿似乎还没有满周岁,但他却像是感受到谢晋视线一般,突然停止哭闹中朝这边看来。   二人短暂的对视后,谢晋被季向野一把拉出水母馆,那婴儿竟像是一愣,他哇哇大哭着抬起肉乎乎如藕段般的胳膊,朝谢晋消失的地方抓了抓,仿佛是在挽留。   “彦彦怎么哭得这么凶?”年轻母亲拍打着婴儿后背,轻声询问一旁的男人,“是不是第一次出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害怕了?”   “有可能,说不定他是怕黑。”男人从自己妻子那里接过婴儿,他略带歉意地朝身边被打扰到的人笑了笑,看着儿子因大哭被憋红的脸,他只得无奈做出确定,“没办法了,咱们回家吧。”   谢晋被季向野拉出水族馆的时候,外面天空已经被夕阳余晖笼罩,原本闷热的天气也随着太阳西沉逐渐变得凉爽。   “真的没事吗,不和老师打声招呼的话,她会着急的。”谢晋还是有些不安,他频频回头张望身后水族馆。   总觉得有些在意,但好像在意的人并非是杨老师那边。谢晋出身的模样被季向野看在眼里,他在谢晋提出想回去看看之前用一句话打消其顾虑。   “你放心好了,我在掉队之前就和人说好了,等到结束老师点名的时候,他替我们告诉老师。”   季向野松开谢晋,他几步窜到前面,暖色夕阳将他影子无限拉长,罩住后面谢晋的大半个身子,而季向野却不觉得哪里不妥,他面向谢晋倒退着踮起脚尖小跑。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晋也只是点点头跟上季向野脚步,他没有注意到悬挂在天际的太阳逐渐变了颜色,云团也仿佛被血色晕染的棉花,红得似在滴血。   到了季向野所谓的地方,谢晋发现那是一家隐藏在花鸟鱼虫市场偏僻角落的一家鱼店,外面天色渐暗,这里却没有开主灯。   店老板正坐在鱼缸边的躺椅上吹风扇,听见门口有动静也不过是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谢晋和季向野两个小孩子,便也没说些客套的话,任由他们自己去看。   “刚才在水族馆,你说那些话其实也对。”季向野摸向鱼缸,他看着在这不大缸中来回游动吐息的金鱼,突然回头看向谢晋。   “但这里的鱼却不一样,它们生来就被人类掌握着命运,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不同人买回家观赏,它们也很可怜吗?”   面对季向野不同寻常的口吻,谢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着季向野的笑脸,那双眼睛虽然弯着,里面却毫无笑意。   “我,我不知道。”谢晋微微收起下巴,他下意识去看季向野身后的鱼缸,那容纳各色金鱼的玻璃缸,似乎就是它们出生以及死去的归宿。   “我们每个人就像是挤在鱼缸中的金鱼,从出生到死亡,一直苟延残喘过着可笑的人生。”   季向野拍拍谢晋肩膀,说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后,他朝老板挥了挥手,“老板,帮忙捞一下鱼!”   耳边传来老板往塑料袋内打氧的声音,谢晋还在琢磨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季向野已经拎着装着金鱼的袋子再次走到他面前。   他买了条通体黑色的金鱼,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那鱼看起来蔫巴巴的,似乎只要有个差错就会轻易死掉。   两人离开花鸟鱼虫市场,沿着路边并不高大的楼房慢慢向前走,谢晋不说话,季向野也没有发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边,那条黑色金鱼无力地在塑料袋中吐了几个泡泡,它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天空已经彻底被红色笼罩,谢晋终于抬头望向就像是近在眼前的夕阳,那抹红刺痛着他的双眼,一瞬间连同着视线也跟着恍惚起来。   “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季向野指向不远处的公园,谢晋认得那里是他们经常去游玩的公园。   身体的不适感越发明显,他皱了皱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但那种异常直到他坐在秋千上也没缓过来。   谢晋抬手捂着脑袋,再一回头望去,发现季向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健身器材中最高的攀爬架,正居高临下笑着看向自己。   “阿野,太危险了,快下来……呃!”谢晋看着季向野的姿势,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起身去阻止,可眼部神经突然宛如针扎般痛起来,他只得捂着自己的眼睛,靠在秋千铁锁上等待痛意缓和。   季向野却没有听劝的意思,反倒是单手捏着装有黑色金鱼的塑料袋,整个人从攀爬架上站了起来。   “谢晋,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伪性吗?”   一轮血色太阳就挂在季向野背后触手可及的地方,那红色日光将两人皮肤都变成了暗红色,唯有塑料袋中的金鱼,一抹黑在红色之中异常显眼。   谢晋单手捂住左眼,他不理解季向野在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拆开系好的塑料袋,伸手抓住里面的黑色金鱼。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人拿捏在手中金鱼,你还没意识到吗?”季向野高举抓着金鱼的那只手,谢晋能够看到那黑色鱼尾在他指缝间挣扎摇摆。   脑袋传来的刺痛感越发明显,谢晋咬紧后槽牙,他在望向季向野的同时,眼前瞬间闪过许多并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碎片。   “阿野你在说什么,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忍着眼部神经传来的剧痛,谢晋朝季向野所在的地方伸了伸手,“……求你了,快下来!”   但对方却丝毫没有理睬这个请求,季向野手中捏着那条因缺氧而大口喘气的黑色金鱼,他朝谢晋晃了晃金鱼,然后将它将坚硬地面抛去。   一小团黑色在坚硬水泥地上溅出一朵小小血花,谢晋眼见着那条金鱼凭借最后一丝力气甩了甩尾巴,身体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上方面露笑容的季向野,这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在此时变得是那么的陌生,就像是……这幅皮囊下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紧接着,谢晋看到季向野又向上爬去,他爬到攀爬架最高端的位置,单腿横跨过铁栏,就这么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坐在最高处的地方。   如果现在挂起一阵风都能将季向野吹倒,谢晋自然知道,他也顾不得自己脑袋的剧痛了,他朝着攀爬架上的男孩大声喊着。   “阿野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太危险了你快下来!”   可季向野却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直视着近在咫尺的血色太阳,季向野向血红天空伸了伸手。   “你知道吗谢晋,这个世界有着两面性,我原以为在这里你会忘记一切,只会记得我和阿姨这两个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   他似乎笑了一下,也许是在自嘲,他抓住屁股下的栏杆,身体呈四十五度向后倾斜,谢晋在一瞬间以为他要从上面摔下来了。   可是并没有,季向野只是用一种夸张到匪夷所思的姿势后仰看着谢晋,“可没想到你却还是记得。”   “……什么意思?从刚才起就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谢晋抿着嘴角,他无法理解对方话中意思,但是季向野每说一句,他脑袋的刺痛感就会越重一分。   “你不需要理解我在说什么,简单通俗的来讲,你的意志影响着这个世界,所以在你意识到这里‘违和感’的同时,这个世界就崩塌了。”   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风拂起季向野向下垂直的头发,他藏在发丝间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晋,“你说我现在松手,像刚才那条金鱼那样摔死在你面前,你会作何感想?”   脑海中凌乱的记忆片段反复闪现,谢晋抬手使劲拍着自己太阳穴,他近乎哀求地看向季向野:“……不,不行,不要那么做,求你!”   “可我偏要这么做。”季向野突然朝谢晋咧嘴一笑,他松开抓住栏杆的双手,整个人开始飞速下坠,“就像,两年前那样。”   下坠的身影与两年前的记忆碎片相重合,谢晋瞪大了双眼,他想跑过去补救,但双膝一软狠狠撞在地上,他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阿野!!!!!”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记忆中的人们   “谢晋,醒醒。”   脸颊被什么人轻轻一拍,谢晋猛地睁开双眼,他有些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方才还失神的眼睛立刻去巡视四周。   这里是在……车上?   记忆像是未存档的游戏进度,被强行清除脑海,谢晋皱着眉头坐直身体,刚才梦里看到得那些,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梦见什么了,那么大声喊我的名字。”一只手从身旁伸来,贴在他的额头,谢晋从那只手下方的间隙向旁边看去,季向野正笑着看着自己。   “我……”谢晋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座椅上方恰好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啊队长,我们全车人都听到了呢,你刚才叫得超~大~声耶。”扎双马尾的女孩俏皮地扒在车座上,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含着笑意,虽然有揶揄的意思,但并没有在嘲笑谢晋。   “队长一定是梦到了惊天动地的生离死别,才会用那么深情、哦不,焦急的语气喊出我们副队的名字吧。”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小胖子,他个子并不算高,矮塌鼻梁上架着副黑色圆框眼镜,如果再给他配上长衫和瓜皮帽,像极了古时候街边的说书先生。   “嗯…没生病,应该是做噩梦了。”季向野收回贴在谢晋额头的手,抬手给趴在座椅上胡诌二人组赏了两个脑瓜崩儿,“你们都不困吗,再不睡会儿可就到目的地了。”   “哎呀,可是人家兴奋的睡不着嘛。”双马尾女孩噘着嘴捂住自己脑门,向谢晋哼哼着告状,“队长你看看,他打我呜呜。”   谢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是条看起来很荒僻的公路,暖橙色灯光在道路两侧不断地飞速划过,除了他们乘坐的这辆小型巴车以外,似乎就没有其他车的迹象。   “小芸,阿野说得没错,再不抓紧睡会儿就没有机会了,别太兴奋,去睡会吧。”   谢晋按了按自己眉心,他看卢芸在自己说完后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瘪着嘴缩回脑袋,窝到后排车座乖乖闭上了眼睛。   车内再一次陷入安静,安静得连轮胎咯起路边石子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谢晋这次没有再睡,他扶着自己座椅,在前进的车厢内站起身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又一张熟悉面孔,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谢晋觉得他们的脸有些发白,那不像是活人该有的肤色。   “怎么了。”季向野抬手自然地按在谢晋腰间,这很好的减小了谢晋在疾驰巴车中摔倒的可能性。   他望着谢晋失魂落魄地坐回座椅,那张脸上闪过的神情可不像是平日里谢晋会做出来的表情。   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季向野抬手掐住谢晋有些肉肉的脸颊,他压低声音,在保证不吵到其他人的情况下又问,“所以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疼,你先放手。”谢晋拍掉那只对自己脸发难的爪子,他龇牙咧嘴对着季向野舞了舞拳头,“好歹也是队长,被其他人看到成何体统。”   “是是是,队长为大,您说的对。”听话地松开手,季向野耸耸肩,从他那敷衍的态度和语气来看,他并没有把谢晋的“威严”太放在心上。   小插曲略微打消谢晋心头的怪异,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好像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但好像记不太清了。”   “小时候?那我可记得。”季向野笑得略显阴险,完全和他那张看起来很靠谱的脸形成反差,“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你数学不及格的次数?”   谢晋没有搭理他,只是抬手在他大腿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不是吧,睡一觉居然失忆了,亏你还记得我是谁。”季向野表情一下子没绷住,险些在队员面前崩塌自己努力维持的高冷副队人设。   抬手在谢晋睡得毛茸茸的脑袋上揉搓,季向野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去那里啊,谭江和金城交界处的度假村别墅,可别让后面那几个货听到你这不“称职”的队长发言,连目的地是哪都给睡迷糊忘掉了。”   大脑在听到度假村别墅后瞬间反应过来,谢晋嗯了一声,扭过头看着窗外黑到不见五指的天空,他陷入了沉思。   这一车的人都是因为他走到了一起,但探灵先锋的组成和季向野脱不了干系,通过车窗模糊的倒影,谢晋发现季向野面向他这边,似乎是在看他。   “你最近还是经常做噩梦吗?”温热的手掌抓住他的手腕,谢晋没有回头,他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什么。   “还好,做的没有之前那样频繁了。”谢晋也没有挣脱,他任由自己体温和季向野趋向于一致,就像他们小时候经常会手牵手那样。   季向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时间车厢内再无其他人说话,就在谢晋以为他就这么攥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季向野兀自又开了口。   “阿姨不在了,我会陪着你,还有他们。”   十分扭捏的承诺,但也的确是阿野的风格。谢晋闭了闭眼睛,他听见自己用鼻音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介时车厢有些剧烈的晃动着,似乎离开了原本急驶的公路。   谢晋在心中长舒一口气,他将窗外黑夜尽收眼底,黑黝黝的瞳孔中掀不起任何波澜。   都说三十而立,可谢晋在整三十岁这一年里经历过于不顺,以至于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衰鬼附体才会这么不顺。   先是他妈在去年年初查出了病,胃癌晚期恶性肿瘤扩散,谢晋不得不辞掉刚刚小有起色的工作四处凑钱给他妈治病。   但那又不是什么小病,胃癌晚期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谢晋只能眼见着他妈躺在病床上,连自主进食都无法做到,就算通过胃管进食少量流食,过不多久就会吐出来。   那真是个令人难忘到无法释怀的新年,别人家都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谢晋却只能看着他妈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但他深知自己作为她唯一的儿子不能倒下。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能放下他妈。   这事谢晋本来是瞒着季向野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但季向野却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在大年三十谢晋和他妈两人孤零零待在病房的时候,拎着饺子出现在病房里。   他还带来了七万块钱,在谢晋发抖的眼神中把纸袋塞到谢晋手里,然后拍了拍谢晋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阿姨,新年快乐。”季向野拉着谢晋在病床前坐下,他笑得一如当年来谢晋家窜门时那样傻,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他们彼此间都清楚。   短短三个月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站在那张空了的病床前,谢晋觉得眼泪都要流干了,他有一瞬间恍惚,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身后那只手捏了捏他肩膀,谢晋甚至无法从这固执的思想中挣脱出来。   后事几乎大部分是由季向野替谢晋操办的,有时候谢晋真觉得比起自己,季向野更像是家中靠谱的儿子,毕竟自己只会在夜复一夜的噩梦中惊醒后以泪洗面,什么都做不了。   探灵先锋也是契于这件事情之后,季向野见谢晋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精神,干脆也学着谢晋裸辞缠着他要搞一个探灵团队。   谢晋从小能看见鬼季向野再清楚不过,他说服谢晋同意这看似胡闹的想法完全就凭一句“说不定阿姨就在这世间的某一处,等着你找到她呢”。   季向野孩子气的自封名号,他俩就这么好笑的组成了仅有两人的光杆司令组合。   从起初只是在废弃建筑讲鬼故事,再到后来吸收了不少新生力量,探灵先锋奇迹般的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探灵团队。   他们两个在探灵先锋算是年龄最大的,队员们多数以大学生和刚工作不久的工薪族为主,这里面还有一个正儿八经接受过传度的道士。   但不管身边人亦多或是少,季向野始终都陪在谢晋身边,就像无法分割的影子那般形影不离。   额头狠狠撞向车窗,谢晋渐渐醒过来,他发现巴车已经停了下来,司机解开安全带来到车厢,正叫着他的名字。   “谢队长,咱们到了。”司机老孟也是探灵先锋一员,他以前是开夜路公交的,因为三番五次的撞邪最终选择辞职,结果误打误撞来到探灵先锋当起了司机。   连同这辆有些破旧但还没到报废程度的巴车,都是他提供给团队外出探灵的交通工具。   “辛苦您了。”谢晋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季向野紧攥着,这小子似乎没意识到,自顾自地拉着谢晋一同起身。   谢晋不着痕迹地把手腕抽回来,他从座位上方的货架把背包拿下来,然后率先往车门处走去。   “孟叔,还是麻烦您在外面等着。”谢晋看了看手表,再次跟包括老孟在内的所有人确认时间。   “现在是晚上十点,这次探险时长不会超过六小时,我们在三点前回来,度假村别墅规模不小,大家随时保持联络。”   --------------------   明天继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人”之地   所有人开始整理装备,司机老孟回到他驾驶室的座位,看着他们利索地下车,他拉开车窗点燃一支烟,对着谢晋的背影挥了挥手。   “一路平安啊,我在这里等你们。”   谢晋也回给老孟一个“ok”的手势,他走在队伍最前面打头阵,和季向野带着众人向废弃度假村内部走去。   这个度假村规模确实不小,坐落在前方的建筑虽然层数并不算高,但占地面积即便放到如今也是极其奢华的存在。   手中强光手电打在面前形状如失去手柄的利剑般的巨大提示牌,那上面纵向排列着四行密密麻麻的度假村项目。   “豪华歌舞厅,KTV,模拟高尔夫……这里面究竟有多奢华啊,这样的地方居然会被荒废掉,感觉有点可惜。”   卢芸把玩着自己那两条垂在胸前的辫子,对着不远处的建筑群撇撇嘴,“人家好想看看它曾经辉煌的样子啊。”   “芸儿啊,咱就不能动动机智的脑瓜子思考一下,这里为什么被荒废掉吗?”身穿深蓝色道袍的青年嘿嘿一笑,他趁机在卢芸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嘿嘿,说出来吓哭你哦?”   “小六子你真讨厌!”卢芸拍过去的巴掌被道士打扮的青年轻松躲过,他嘿嘿一笑,刻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传闻在解放前这里是一片坟场,果不其然在1996年建设的时候从这地下挖出很多骸骨,开发商请了很多能人异士,都说这里动不得,从死人坟上动土是要遭报应的。”   小六子晃了晃脑袋,从脖间摸出祖传的雷击木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没错,开放商一意孤行,在做了几场法事后就仓促开工,结果酒店建成后不久就闹出了灵异事件,最后入不敷出只能倒闭了。”   他朝着卢芸挑挑眉毛,故意朝人家小姑娘做出一个鬼脸,“还有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六子,虽然我在家排行老六,但好歹比你大上几个月,叫哥!”   “略略略,我就不。”卢芸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到谢晋身边,“队长,我们现在进去吧?”   “你们两个消停点啊,这别墅区还有人呢,咱们这次来得先经过人家同意才能进去,明白不明白?”   季向野从包里掏出一条中华,拿在手里晃了晃,“保安大爷还在呢,而且听说这里的一些房间之前低价租给了什么车队,供他们在这里休息。”   他抬头望着不见半点火光的建筑,撇撇嘴巴又回头看向谢晋,“胆子可真大,这种地方都敢住,是真不嫌命短啊,接着。”   谢晋默契从空中接住季向野抛来的烟,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那和他们比,我们不也是上赶着来这里探灵吗,走吧。”   从外面看过去不见保安室在哪里,谢晋一行人也没有刻意去找,他们就照常打着灯缓慢前进,打算等遇到了再给人家一些好处费。   直播已经开始了,刚才还没正形的小六子和卢芸已经恢复了常态,跟在队伍中间往建筑内部走。   这里不像他们之前常去的废墟,除了没有灯光,以及外围长久无人打理的树木,这座度假村几乎就跟新的一样,只是缺少光临的顾客而已。   “这里好像上锁了,进不去。”谢晋试着推了一下豪华装潢的建筑外门,这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纹丝不动。   他身后的队伍随着渐入度假村,十几个人慢慢向两侧分散开来,就在谢晋举着手电从缝隙照向门内的时候,左侧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我这边好像能进去,大家过来看。”说话的是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就是下颚长满了凌乱的胡须,让人有些看不出来他的实际年纪。   “我在这里。”他举着手电对向夜空,强光手电成为划破夜色的光柱,其他人见状朝那道光柱奔去。   谢晋和季向野也不例外,他们在探灵过程中很少能遇到可以直接从正门进入的情况,所以其他队员探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是一次仅能通过一人的入口,谢晋蹲在旁边往里照了照,有很多可以供多人坐下的长木椅陈设在其中,这似乎是一个礼堂?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大家在外面等一下,一会儿听我消……”谢晋往洞里钻的身体一滞,他回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臂,是季向野。   季向野面向他背对着其他队员,只有谢晋能看清他脸上表情,季向野这分明是要跟着一起进来。   “我跟你一起进去。”像是看出谢晋的心思,季向野率先压住他的胳膊,把身子还没探进去的谢晋往一旁扒拉,“咱俩一起,或是我自己进去。”   身后传来卢芸的揶揄声:“噢~副队又开始了,一根筋的护犊子模式,不要忘了谢晋哥可不是小孩子噢?”   “但我还是觉得罩着他是我最习惯做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改不掉。”   季向野朝身后队员们抹了把鼻子,抬手拍在谢晋腰间,“队长还走不走了?大伙可都等着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晋也不好再继续拖延,他矮下身子钻进入口,随后他感觉季向野紧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进到室内,这里的确是个礼堂,挑空很高的上方挂着很多早些年在联谊会上最常见的彩色拉花,跟轻欧式装修风格的室内有些格格不入。   谢晋在礼堂内走动了几个来回,他并没有感受到不适,便让季向野喊等在外面的其余队员进来。   从礼堂门进入建筑内部,这里地形有些复杂,虽然废弃年数已久,但房间内的设施基本都保持着原状。   “大家可以分开行动了,但一定要保证随时联络,这里……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谢晋把队伍带到大厅,他停下来环视这个有些二层楼的度假村大厅。   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几张侯客沙发,几盆足以假乱真的椰子树盆栽摆放在旁边,给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染上了几分绿意。   抬眼望去,不远处是通往二层的旋转楼梯,扶手的栏杆都被漆成金色,手电光打过去散发着夺目的金光。   “二楼就交给我和大毛吧,芸儿你要是害怕,可以跟六哥哥一起哦。”小六子摘下有些蒙灰的眼镜,拿自己袍子下摆随意擦拭后又重新戴了回去。   卢芸听到他的话后很是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果断跟谢晋站到一起:“我才不要呢,我跟队长副队一起,心里才会更有底气。”   其他人见状,也都各自组成小队,一行十三人,除去在外面车里等候的老孟,十二个人总共分成五小队,在这个二层建筑大厅内开始夜行。   谢晋和季向野把身材娇小的卢芸夹在中间,他们走在一楼布满陈灰的地毯上,一楼的区域似乎多为多功能休闲厅。   指腹轻轻划过台球桌边缘,季向野吹掉指尖灰尘,感觉自己手有些痒。   他从旁边另一张台球桌上找到一根没有完全报废的杆子,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颗白球和黑八。   看着季向野有模有样的姿势,谢晋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季向野这是手痒了,在他们和卢芸这么大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最常泡的不是网吧,而是学校后门一家时常被烟雾缭绕的台球厅。   “好久不玩了,陪我打一杆?”季向野向谢晋示意,他似乎真的是一时兴起了,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阿野,我们在这种地方打球,别说是小芸了,我都会不安心的。”   谢晋神情稍微松懈了一些,他绕到季向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对方后背,“走了,等回去后我再陪你打。”   “这可是你说的。”季向野果断扔掉杆子跟了上去,他在谢晋看不到的角落里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在笑意冷却前他勾住谢晋的脖子。   三人走出台球室,穿过一条并不算太长的走廊,面前出现了另一个大厅。   不像刚才那个大厅那般空阔,这里到处摆满了布制沙发,每三张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卡座,在这些卡座的正前方,则是更加宽阔的舞台。   白色灯光穿透黑暗,谢晋有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舞台上方的迪斯科灯球在转动,他回过神来,发现那只不过是错觉,是手电光打在那些立面产生的反光,隐约才会营造出灯球转动的错觉。   “这里曾经是舞厅啊。”卢芸慢慢停下脚步,她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舞台,脑海中不禁幻想这个度假村处在黄金时期的时候,舞台上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身姿曼妙的女人们会穿着紧身收腰的漂亮裙子,在那上面放声歌唱那个年代特有的歌谣吗?   卢芸双拳收紧放在胸前,她很向往那个年代的人和事,所以一不小心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过于豪华的舞台上,她甚至打心底萌生一种冲动。   站到舞台上,在这无人迎接的昏暗之地放声高歌,反正也不会有同伴以外的人听到。   鬼使神差的,她趁着谢晋和季向野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单脚踏上了舞台。   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卢芸清了清嗓子,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看到舞台沉重华丽的幕布后,一件红色舞裙的后面,探出一张惨白的脸。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买路钱   “怎么了!”谢晋听到卢芸的叫喊,忙和季向野一起朝她这边奔来,女孩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两人绕到舞台前,同时也看到了幕布后那张脸。   那是一张上年纪男人的脸,在暗紫色幕布后兀自透着光亮,非常瞩目。   “……你是?”谢晋感受不到厉鬼的气息,那个藏在幕布后的家伙应该是个人,但不是探灵先锋中的任何一个人。   深夜废弃度假村的舞厅幕布后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一个活生生却不肯开口回复问题的奇怪的人,这不免令谢晋感到困惑。   他试探性问出口,见那人没有回答,按住卢芸胳膊把她往季向野身边退了一把,谢晋压低声音,“我过去看看。”   踩着年久失修的舞台木地板,谢晋和对方对视,他发现那个男人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就这么死死盯着自己,他的手电光打过去还能看到那呈现灰黑色的瞳孔有收缩迹象。   “不管您是谁,请不要再装神弄鬼了。”谢晋挺直腰板在离对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站定,“躲在这里吓唬女孩子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举动。”   谢晋看着那张脸,他发现对方表情变了,从起初呆滞到有些不屑注视变成了很复杂的讥笑,随后一道白光在面门闪过。   下意识伸手去挡,在谢晋半眯眼的这几秒钟里,一个身穿黑色保安制服个头不高的中老年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在看到对方身上制服的那一瞬间,谢晋意识到什么,他刚要张口解释,站在他面前的保安大爷说话了。   “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和黄毛丫头,我倒要问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大门锁着你们怎么进来的?”大爷嗓门很大,他显然是生气了,语气也变得很凶。   其实之前的探灵活动中他们没少碰到过保安,但像眼前这位半夜不睡觉跑到废弃建筑里躲起来玩捉迷藏的保安,谢晋还是第一次见到。   “叔,我们就是过来拍拍素材,没想着打扰您的。”季向野忙凑上来,他从谢晋背包侧袋抽出那条硬中华,一脸讨好地给保安大爷递过去,“一点小心意,希望您能收下啊。”   打点礼几乎是他们每次出行的必备品之一,社会人情世故那套即便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也逃脱不了。   季向野在听到那保安轻声“哼”的时候,就知道没什么大事了,他忙赔着笑脸把烟塞进对方手里,抽回手的同时一掌拍醒了谢晋。   “女孩子胆子比较小,刚才是我一时着急没认出您,多有得罪了。”在谢晋说话期间,保安已经开始拆除烟盒外包装的塑封膜,看着他动作,谢晋不由得也跟着紧迫起来。   万一遇到个不好说话的,他们这次探灵恐怕就要无获遣返了。   “嗯,是条好烟。”保安大爷抽出香烟,把它们凑到鼻下嗅闻,“但你们进这里真的是为了拍摄素材?”   “当然,这是我的证件,您不信看。”季向野忙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工作牌,那是摄影师工作证,虽然只是以前公司活动时的工作证件,但唬人还是很有效果的。   保安大爷假模假样对着那工作证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把证还给季向野:“虽然这里已经废弃了,但上面给我的要求是不放任何人进来,所以你们真想进,得交门票钱。”   他说这番话的同时,手里还不断拍着硬中华的外包装,意图显而易见,就是要钱,“你们不止有三个人吧?把你们的人都叫到这里来,按人头收费,一人八十。”   虽然心知废弃度假村收门票钱完全是在扯淡,但为了不惹出麻烦谢晋也只好妥协,他向保安点点头,然后在对讲机公共频道呼唤所有人到二层舞厅集合。   十五分钟后,不久前分散出去的队员开始向舞厅聚合,他们显然没想到保安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对于收费这个问题态度也大不一致。   “凭什么啊谢哥,这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抢钱!”小六子把谢晋拉到一旁,愤愤不平道,“不能因为他是保安就要胡乱收费吧,这都什么事啊?”   说话间他见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大毛也在旁边听,便戳戳这个实际年龄和自己一样大的年轻人,“你说对吧大毛?”   “嗯,按照正常来说确实不太合理,但我们这个圈子不是向来都这样吗。”大毛用指腹摩挲着长满胡须的下巴。   “拿钱消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这保安没收到钱转头出去报警,我们免不了要被带走教育,所以我觉得谢哥给钱是很明确的选择。”   谢晋点头表示同意,他看了眼坐在不远处卡座上的保安,那人似乎完全不在乎沙发上的灰是否会弄脏本就不干净的保安制服。   “你们商量好了没?只不过是一千多块钱,再磨叽下去就都给我出去。”   保安有些不耐烦了,他拍拍裤腿走到谢晋身边,因为上了年纪,他的身体习惯性佝偻着,就连卢芸都比他要高上半头,“再说我又不是白让你们花钱,你们出钱,我会给你们提供一个信息。”   他这话说得就很耐人寻味,那平白无故的八十块钱买路钱摇身一变,能置换或许会有用的信息,一物换一物可比白白浪费钱有意义得多。   “成交,我给您转账。”谢晋打开微信付款码,就要给保安转账,却不料对方抬手让他打住。   “你们在这里的一共是12人,可你们来时坐了车,司机好像没跟着上来吧。”保安咧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他为自己的细心得意洋洋,“十三个人,一共1040块。”   谢晋有些无奈地扫码支付,他原本也没打算漏掉车里的老孟,把成功支付的页面展示给保安看,谢晋轻声说道:“您刚才说的信息,指的是什么?”   “这里不干净,你们这些命格轻的年轻娃还是走吧。”保安确认了钱到账,他一屁股坐到最近的沙发上,空气中被他扬起一股难闻的霉味和灰尘。   保安从怀中包装里掏出一盒烟,有些迫不及待地叼在嘴里想点上,“我老头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没事跑来这种地方拍摄,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刚才说好的给你钱就让我们行动,顺带还送给我们一个信息,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谓的信息?”   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有些高昂的女声,作为队内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曹楠楠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走上前跟保安理论。   保安抽烟的动作停住了,他的视线被曹楠楠那张有些姿色的脸吸引住,一时间竟没有出声反驳,而是直勾勾盯着女孩子的脸看。   “叔,这真是你说的信息吗?”谢晋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大毛会意,他往前晃动高大的身子,挡住保安对曹楠楠的视线。   “啧啧。”保安收回目光,他垂下眼睛啧舌出声,“你们这些后生说了也不听,你们既然跑到这里来拍照片,肯定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吧。”   没有人回答他,保安沉默片刻,知晓自己猜测正是答案,他叹了口气,手指向脚下,“这里不干净嘞,你们知道这么个奢华地界当年为什么说倒就倒吗?”   “……为什么?”谢晋嘴上虽疑惑,但心里总感觉已经隐隐猜出了答案,只不过是未经证实的、令人深思的答案。   保安笑了一下,他从身上摸找半天,最后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打火机点燃烟,他的目光环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谢晋身上。   “因为这里,镇着不干净的东西。”   --------------------   明天还有一更 tips:大家不要做美甲了,我手因为美甲感染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子时已过,丑时将至   “这事儿我一般不跟别人说,你们既然这样追问,那我就好好跟你们掰扯掰扯。”   保安向后仰坐,他的后背贴上沙发柔软坐垫,然后发出一声长叹,“你们也都看到了,这里曾经多么气派,如今就有多么落魄,我老头子可是亲眼看着这里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模样。”   “亲眼?难道你在这里干了那么多年保安?”小六子上下打量着浑身懈怠的保安,把手放到身侧掐算起来,“看不出来啊。”   “哪儿能啊,我不过是以前住在这附近村里,再加上后来这里需要个看门的,从负责人口中听到了一些东西而已。”   一根烟燃尽,保安坐直身子,他刻意压低粗糙的声音,一双挤在皱纹中的眼睛精得发光,“这个地方在还未建成的时候就挖出过东西,你们知道吧?”   “略有耳闻。”谢晋没有避讳那过于露骨的视线,而是盯住对方眼睛与其对视,“但具体挖出来了什么,我们不太清楚。”   “骨骸,大量的骨骸。”保安喉咙中传出嚯嚯笑声,他甚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据说在未建成之前,这地下就是一座墓。”   “乱葬岗?”大毛摸着自己毛茸茸的下巴,插话问道。   但他得到的却是保安食指摆动外加咋舌声:“啧啧,那可不是什么乱葬岗,如果只是一些孤魂野鬼,至于把度假村财气冲散,连神像都镇不住吗?”   保安看了眼谢晋,谢晋脸上虽然并未出现不耐烦,但那微皱起的眉峰足以证明他心中急切。   清咳一声嗓子,保安不再故弄玄虚,他抬脚轻轻跺向脚下地板,虽然年久失修,但木质地板并未在岁月风化中损坏太多,只是随着他的动作吱扭作响。   “我也是听前任保安说的,传闻这座度假村下镇着一个神龛,据说这就是导致度假村风水走向的罪魁祸首。”   见无人是回应,保安自顾自的往下继续说,“你们就回去吧,不是我老头子吓唬你们,早些年我接管这里的时候度假村还向外出租房间,结果就有人莫名其妙淹死在泳池里了,怪得很,可那是没有注水的废弃泳池!”   他用大拇指摸索着自己手上被岁月雕刻的沟壑,依旧没人说话,似乎在场所有人都在听他讲完,“直到现在,我夜巡的时候偶尔还能在泳池外听到求救和水花速腾的声音。”   “没有水的废弃泳池能淹死人,这很符合现代都市怪谈的味道。”大毛活动着结实的臂膀晃到离谢晋更近的位置,“谢哥,直播还开着呢,咱们账号热度正在直冲平台榜一,现在撤是不是有点?”   这话茬谢晋甚至都没来得及接,小六子一拍大腿站了出来,“正是冲榜首好机会,不行咱不能走!”   他跳起来勾住谢晋脖子,两人之间微妙的身高差迫使谢晋微微弯下腰将就他,“谢哥有我在呢,我可是正儿八经受师爷传度的道士,咱不怕!”   年轻人特有的自信让本就有一丝犹豫的谢晋打定主意,再加上其他人也表现出要继续的意思,他们没理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然谢晋并不知道在日后每每想起这个决定,即便他追悔莫及到试图用自己生命来谢罪,都无法弥补这命中注定的结局。   保安看着一行人固执的背影,他张了张嘴,还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们,不要在这里待到凌晨一点,子时已过丑时将至,这里……不安全。”   “谢谢您,我们会尽快离开的。”谢晋走在队伍最末,虽然保安一开始装神弄鬼吓唬卢芸,但他还是朝对方礼貌点头后离开。   一行人顺着走廊往最初集合分散的大厅二楼方向走,小六子神出鬼没溜到谢晋身旁,戳了戳谢晋侧腰。   “谢哥,我刚才掐指算了一卦,那大爷没有说谎。”他顺手摸着谢晋背包上的猪惊骨,哎呀叫了一声,“哎,你没带我送你那雷击木啊,那可是我从师爷那里讨来的真玩意儿,可比猪惊骨管用。”   小六子只顾着跟在谢晋身旁咋咋呼呼,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侧探来的纤细手掌。   “说了多少次,那是谢晋队长妈妈送他的坠子,你这个小牛鼻子安静点好吗!”卢芸单手拎着哇哇大叫的小六子,忍无可忍地说道。   “小六他也不是故意的,职业习惯嘛。”方才来时坐在卢芸旁边的小胖子凑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丢下一句,“你说是吧小六。”   “你妹的,刘圩你个死胖子,被掐耳朵的不是你是吧!”小六子朝小胖子咆哮,他知道离自己不远的大毛手里正拿着手机直播,所以不敢叫得太大声。   不知何时走到队伍中间正在和谢晋交谈的季向野注意到身后发生的情况。   他刹住长腿等到几人赶上自己,抬手毫不吝啬地赏给三人脑崩,一人一个哪个也没有落下。   “你们几个差不多见好就收啊,这里可不像咱们以前去过的地方,这点我也和谢晋确认过了。”季向野训孩子似的提了提声音,看着眼前三人稍微收敛了一些,这才叹气。   “都打起精神来,这里确实有点东西,尤其是你。”他抬手指向还试图辩解的小六子,“知道你有能耐,但别掉以轻心,还有。”   季向野眼神暗了暗,他缩回手转身,在小六子不解的目光中抛下一句话,“别让我再听到你拿谢晋妈妈开玩笑的话,不管是什么,我会生气的。”   “唉,真是。”卢芸悻悻地拍了小六子一把,“所以都跟你说了说话要注意把门,不是什么都能随便说的。”   刘圩也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怪罪小六子的意思,毕竟小六子刚来没多久,有些东西谢晋不说,他也不好知道。   “接下来去哪里?那大爷没有跟过来。”   季向野走回到谢晋身边,他手习惯性搭在谢晋腰间,比起几乎是半搂着把人往前带的姿势,更像是把谢晋护在身边以防旁边两侧随时蹦出个什么东西。   刚才谢晋说感受不到任何厉鬼存在,但小六子又口口声声称保安大爷的话不假,那综合考虑,季向野大概推算出一种可能。   所谓放任他们子时在度假村中活动,丑时就必须离开的警示,会不会跟地下镇压的那东西有关?   神龛,传闻中出土后又被埋回去的神龛里,装得又会是什么。   谢晋想得正出神,突然感觉自己腰间的手微微使力,他整个人被扣住腰向左边偏离,他抬头去望,发现在刚才经过的地方有一根承重柱,如果不是季向野他刚才就直愣愣撞过去了。   收拢思绪,谢晋举起手双击两下,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得有个首要的目标才行。   “大家停一下。”他看着各自在原地驻足回头望向自己的众人,继续问道,“刚才分开行动中有谁看到泳池在哪里吗?”   “谢哥,我们组看到了。”身后传来刘圩的声音,小胖子忙倒腾略短一节的腿赶上谢晋,他脸上带着些许歉意,“我,曹楠楠还有飞哥,我们在一层看到了泳池,但没有进去。”   “那你们在外面有没有听到水声?”谢晋又问。   刘圩仔细想了想,又隔空和曹楠楠还有飞哥确认了眼神,他这才肯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们虽然没有进去,但是我敢肯定里面绝对没有水声,也没有那大爷所说的呼救声。”   “好,能带我们去看看吗?”谢晋按住刘圩肩膀,淡淡的朝他笑了一下。   这是谢晋经常会做的标志性动作,但这次却有些不大一样,刘圩有些奇怪地抬头望向谢晋,他甚至能感受到谢晋手在不自然地抖。   虽然连谢晋本人可能都没察觉到,可刘圩就是感觉出来了。   张了张嘴,又考虑到直播镜头正给到这边,刘圩还是没能问出口,他只是小声噢道:“噢,好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有一人存在的世界   一行人跟在刘圩身后,顺着楼梯向一楼出发。只有两层的空阔大厅内无人说话,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沉闷中回荡。   泳池在一楼大厅的左侧,也就是他们刚才所站的正下方位置,不同于二楼结构,能看得出曾经华丽的走廊右侧多出来一条同样外面的路。   谢晋拿起手电照了照那里,外面似乎是个同样荒废了的小花园。   “队长,那泳池就在前面,最紧里面的就是了。”刘圩带着一众人穿过更衣室,这里的柜子七歪八倒,打眼望去就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从更衣室穿过内部走廊,就能直达泳池所在地方,谢晋尽量让自己无视掉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女性泳衣,抬腿超过刘圩,走到人群最前面。   走过前面拐角处应该就是泳池了,谢晋眉头挤出一个川,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抬手贴到铝合金制成的门上。   “哗啦。”   隔着紧闭的门,谢晋隐约听到门内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在身后众人赶过来之前,把自己耳朵贴了上去。   又是“哗啦”一声,隐约还伴随着人呼喊的求救声。   谢晋连同他身后的众人都僵在原地,他们面面相觑,显然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刘圩,带着你谢队长退后。”季向野不由分说地将谢晋往后面推,等谢晋反应过来再去挣时,那扇通往泳池的门已经被季向野打开了。   没有人,也没有水。   就仿佛刚才的动静不过是他们在场所有人的集体性幻听。   季向野往里走了两步,他的手臂被再次冲上来的谢晋一把抓住:“别再往前了,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谢晋站在季向野旁边,表情显得尤为凝重,因为从小到大受到慧眼体质影响,谢晋能够感受到淫秽之物的存在。   他低头感知片刻,随即走向干涸无水的泳池边,手电光照进泳池底部,白色瓷砖不知被什么破坏地七零八碎,连同下面的钢筋混凝土都露了出来。   有些奇怪,谢晋看着那个目测遭受过重创的地方,那里不像是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如果硬要说的好话……更像是有什么从地下全力钻出来?   泳池底部的其他白砖除了被青苔水垢覆盖,在那处坑的附近,还有不知是何物的暗红色痕迹,像是红锈黏在了上面。   谢晋站在泳池边,他沿着边缘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能看得更清楚些。   白色的手电光隐隐打在坑的边缘,形状不一的石块阴影下隐约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能看到那是个不大的东西,但是很模糊根本看不清。   “……我下去看一下,大家保持警惕。”谢晋发现不远处的梯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季向野也像刚才那样抓住他。   “你样子有点不对,我跟你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爬梯下到泳池底部,这个泳池深度已经超过了两米,而且不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达到游泳馆水准。   “你们两个小心一点啊,要不要下来帮忙?”上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似乎是大飞。   谢晋摆摆手表示不用,他和季向野肩并肩慢慢朝破裂处靠近,那个藏在石块阴影里的东西也逐渐在手电光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神龛。   谢晋在看到神龛的一瞬间,手臂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并且以很快的速度向全身蔓延而去。   季向野并没有注意到谢晋的反常,他反倒被不远处的神龛吸引住视线,竟比谢晋快出一个肩膀的距离。   “这就是保安说的神龛?没想到真的存在。”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被贴满符咒的神龛,那些古老咒文已经氧化得掉了颜色,看上去似乎一碰就会跟着化成灰碎掉。   “阿野回来!”   谢晋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几步冲上去抓住季向野的衣领,把人往身后拖,“赶紧走,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他把季向野托上泳池边缘,在攀爬梯子的同时招呼仍待在泳池边的其他人,“赶紧离开这里,快点!”   谢晋平日里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大喊,其余人在一声声吼叫中犹如大梦初醒,忙稀里糊涂地跟着向门外跑。   一行十二人,在深更半夜闹得此动静,仿佛逃难般的一溜烟冲出门外,再次回到走廊上。   “谢,谢哥,你们看到什么了?”小六子累得气喘吁吁,身为道家子弟的他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一副过硬的身体素质,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谢晋惊慌失措的脸,“谢哥?”   谢晋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他推着季向野的后背,催促众人:“是神龛,那个保安说得神龛……大家赶紧出去,我给老孟打电话,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队长!我们不能走!”身后传来惊呼,是卢芸发出的声音,“一,二,三……十一,我们少了个人,楠楠不见了!”   不见了?曹楠楠不见了?   谢晋瞳孔骤然收紧,眉宇间的川字拧得更重了些,他听见自己用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声音问道,“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她明明刚才还和我们在一起,啊!”卢芸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视线透过谢晋看向他身后,似乎是看到了超越她认知存在的事物。   谢晋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跟着转过头看,当他看清由数十道手电光照亮的那东西后,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走廊每隔十米都会有一个凸出的玻璃柱体,里面塞满了白色的永生假花,而就在离他们最近的柱体内,白色永生花犹如绽放的鲜红玫瑰,就算隔着一层玻璃也能闻到空气中那浓郁的气味。   血味。   那永生花是足够新鲜的红色血液浸泡出来的颜色,不知何时失踪的曹楠楠就沉浸在永生花中,犹如一个沉睡过去的艳红少女。   众人都呆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按理来说一起走不会察觉不到有人半途离开,而且曹楠楠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就离开队伍的人。   曹楠楠是怎么进到玻璃柱体里去的?她还活着吗?刚才所有人都是一起行动,如果率先排除他们的可能性,那这座度假村剩下的也就只有保安了。   谢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蹒跚着上前,隔着一层厚厚的封闭玻璃,他看见曹楠楠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愣了愣,眼泪随即顺着脸颊汹涌向下流去。   这太过突然了,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不久前还和自己侃侃而谈的女孩就这么死在眼前,任谁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右手攥拳尽全力地捶向那厚厚玻璃,得到的却也只是沉闷的一声和被封在里面的女孩肢体微微一颤。   谢晋忙趴到玻璃柱体前观望,他以为曹楠楠还活着,但却看到女孩娇嫩皮肤下被贯穿的钢针。   她就像百货大楼里陈列的洋娃娃那般,被钢针贯穿四肢和躯干,就这么钉在身后染成血红的花海里。   谢晋满眼被那猩红占据,就连眼角沁出的透明液体也被染上了少许红色,他猛地捶向玻璃,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又压抑的咆哮。   身后没有声音,他原以为大家也被这幅场景刺痛,转身望去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明明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队员,连同季向野也消失不见,谢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渐渐僵在脸上。   等到他再一回头,连同钉在花海中的曹楠楠也消失不见,整个走廊,整个度假村,乃至于整个世界好像仅剩他一人。   只有一个人独自苟活的世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梦醒时刻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开始变幻,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谢晋捂住自己的脑袋,耳边传来无数人的尖叫,他的脑袋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   “别动!手别松开!”   有谁的声音随着风从不远处响起,谢晋有些脱力地抬头去望,却被突然掀起的无名风迷住了眼睛。   风?这里怎么会有风?   他努力聚焦视线,他看见自己的脚下是破裂的水泥地面,再扭转脑袋抬头去望,离他仅有一臂距离的地方,季向野正面朝他站立。   不,那不能称得上是站立,季向野整个身体都在向后倾斜,他上半身几乎要探了出去,而在他背后,是钢筋水泥构建成且错综复杂的废墟。   “……阿野?”   谢晋如梦初醒,他猛地发现季向野身后是什么,也注意到这家伙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唯一的承重支点也不过是和自己紧握在一起的那只手。   “你已经被包围了,把人质放下,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不远处是数十道白晃晃的灯光,照得谢晋眼睛发晕,他眯着眼睛去看那些人影,发现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警察制服。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晋被眼前状况搞得不明所以,他抬起另一只手扣在自己与季向野紧握的那只手的手腕,试图用自身重量把那人拉上来。   而就是这么一个拉扯动作,却引得不远处形成包围圈的警察们警惕起来,他们沉着嗓子让谢晋别动,并且正在向这边逐渐靠拢。   谢晋想要举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但这样他就会陷入两难的局面,举手老实等警察靠近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同时他有很大概率会因为单手卸力导致季向野直接摔下去。   大脑在瞬间做出反应,谢晋知道自己应该大声示意,并且在同时抓紧季向野的手臂,但在他张嘴的瞬间,距离自己仅仅半臂之遥的季向野突然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你想救他,但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救人吗?”   谢晋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明明是记忆里最熟悉不过的那张脸,此时却陌生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从内到外被换掉灵魂的陌生人。   “你是谁?你不是阿野!”   察觉到不对,谢晋却没有放开拉住对方的那只手,直觉告诉他不能松开,即便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拉得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不,当我用这张脸和你交谈的时候,我就成为了他,他既是我,我即是他。”   冒充季向野的冒牌货笑得颇为张狂,他似乎并不担心警察会注意到自己,他反手抓住谢晋衣领,“困惑吗?那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惊动了神龛。”   “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有的东西一旦触发,便再也合不上了。”冒牌货恶狠狠地拽住谢晋衣领,在松开手的同时反推向谢晋胸膛,然后任由身体往后下坠,“诅咒会缠绕着你,让你痛不欲生!”   谢晋感觉自己身体被坠着向前拖去,同时他瞪大双眼,看着风凌乱着季向野的头发,那个不能再熟悉的人像一直折翼的野鸟,在夜色中飞快下坠。   “嘭!”   不远处传来轰鸣,子弹快于谢晋一步,在他往下跳之前就击中他的左侧大腿。   谢晋在被击中的瞬间向前扑去,他就宛如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被身后冲上来的警察狠狠压制在地上。   脸颊被摁在水泥地面摩擦,很快就变得火辣辣的疼,胯骨以下的左侧大腿失去了知觉,被击穿的肌腱只是疼到发木,还没来得及反应。   倒是警察如狼似虎地将谢晋扑倒在地,几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压在身上,双臂被反剪着在背后铐住,谢晋有一瞬间吐出呜咽,但但很快那不成片语的呻吟就被抑制在胸腔里。   臆想支离破碎,谢晋瞪大眼睛流着眼泪,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重物从高处砸向地面发出的闷响,肉体的黏腻声在黑夜里变得更加清晰。   他知道,阿野死了。   死在一个普通的黑夜,死在他的面前,他甚至不知道季向野身上那反常的举动是什么所致,那个人就以极快的速度,让阿野死在了他的面前。   胸口不知是不是被压制得过狠,沉闷地喘不过气来,谢晋大口喘着粗气,情绪如同波涛海浪,令他无法自控地发狂。   “啊,阿、阿野……”   谢晋费力地唤着季向野的名字,可是再也无人作答,回答他的只有警察更用力地压制和呵斥,“别动!老实点!”   浑浑噩噩之中,谢晋听到警用对讲机的对话,似乎是在确认坠楼人是否已经死亡。   当他听到“确认没有生命体征”后,巨大悲伤如潮水在一瞬间将他吞没,谢晋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浑浑噩噩的记忆片断,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带离这里,只记得医院无影灯在正上方晃出重影,以及在审讯室那反反复复的严刑拷问。   谢晋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就以他那种状态,即便是替自己辩解,也因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被当成是胡言乱语,于是在取证无果后,他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身体似乎轻盈了一些,谢晋以第三方视角看着那些曾经的回忆,脸上有些发木,他不知道该用何表情面对曾经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在精神病院用断裂指甲的手指在白墙上写下无数次对不起,后来指头磨得血肉模糊,被后知后觉地医护人员上了束缚工具。   歉意如同深埋在心底生根发芽的种子,宛如雨后春笋疯狂冒出,就连最后的表达权利都被剥夺,谢晋整日被关在单人病房里,他脸颊越发瘦削,眼睛里昔日的光也被磨灭。   医生加大了药的剂量,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过也托不再自虐的福,他终于能被推出病房去到布满钢网的空地上晒太阳了。   “不要看了,我不想再……”谢晋在虚无中无声地落泪,他不想看到在精神病院的自己,那无疑是在不断摧残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面,时刻提醒着过往那些都是他的错在才会发生。   “啾……”   他看见坐在被封得严严实实窗前的自己,手中多了一个黑色毛团,那个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只有他半个巴掌那么大。   病房内没有开灯,月光透过格子窗打在床上,黑色毛团子是凭空出现的,看起来很虚弱,与现在的谢晋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知道这黑色毛团子并非常人能看见的东西,所以在小家伙抱着自己手指饥不择食的吸血时也没有什么反应。   就这样提供了一阵子新鲜血液,小家伙缓过精神来,甚至能变成黑猫模样在谢晋掌心滚来滚去,他给小家伙取名叫啾,只不过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叫这个名字。   他不想再被人当做是精神病,他开始学会隐藏自己,隐藏啾的存在,他终于不再自暴自弃,心生出想要逃出这里的想法。   漂浮在虚无中的谢晋身形略微停滞,突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向上抽去,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但那并不是完全的黑暗。   隐约间脸上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谢晋眼皮颤动,还是缓缓睁开了眼。   那东西又对着他的脸重重来了一下,谢晋还没来得及看清,但他察觉出这熟悉的感觉,他抬手胡乱摸着自己面前,果然摸到一大团毛茸茸的存在。   他眯开眼睛,发现一头黑色狮子站在自己面前,全身黑毛无风自动,那双黄金色的眼瞳炯炯发亮。他认得这头狮子,在金城美术学院的时候这头黑狮就曾陪伴在自己左右。   “啾?”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期限将至   “呼噜呼噜。”   黑狮像是在回应一般,把硕大的脑袋抵在谢晋掌心蹭了蹭,谢晋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抬起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时,这才发现原本束缚住他的皮带不知何时解开了,病房内除了他和啾就没有其他人。   “啾,这不是梦吧……你真的在这里吗?”谢晋用指尖轻轻拨弄黑狮脸部的绒毛,他突然摸到那里湿漉漉的,好像沾着什么液体。   他把手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清那液体不是水,而是更为粘稠的东西。   血?   谢晋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让黑狮靠近自己,“怎么回事?你嘴边怎么有血?受伤了吗?”   黑狮体积比一个成年男人还要重,它原本可以站在那里不为所动,但在看到谢晋脸上的担忧后,它露出一副不太明显的无奈表情。   它的周身开始有黑雾弥漫,那黑雾越来越浓稠,直到将它整个身体包裹在雾里,紧接着一只赤裸的手臂从黑雾中探出。   谢晋眼见着黑狮凭空在自己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半赤裸的黑发少年。   “晋!”少年唤着他的名字,丝毫没有见外地扑上来环住谢晋脖子,“我感觉你有危险,寻着你的气味一路找过来,果真如此!”   温热的体温接触在冰凉脖颈,谢晋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要被灼伤,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确定的发问:“你是……啾?”   他印象里的啾最多也就化形成黑狮,而眼前这个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少年,他可是从未见过。   “对啊晋,我是啾。”少年身着片缕,那身破烂的衣服简直不忍直视,满是破洞不说,藏在下面的肌肤上还染着鲜红液体。   血?   “你受伤了?”谢晋没顾得上那么多,他在看清那一片血红后就被彻底吸引住视线,抬手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拿”下来,谢晋满脸担忧望着他。   黑发少年摇摇头,他扬起脸笑嘻嘻地看着谢晋,这时候谢晋才注意到他脖子下方一小片不明显的喷溅状血液。   “放心好了,这不是我的血。”啾的瞳孔宛若闪动的鎏金,他偏转脑袋蹭向谢晋肩膀,“我遇到了那个对你使坏家伙,一时没忍住,就把他……”   他舔舔殷红的唇角,巧妙地止住话题,谢晋看着少年天真无邪的脸,理所当然猜到了那个医生的结局。   被电流穿过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酸得发痛,谢晋捏了捏自己眉心,轻声叹气,“我刚才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到了以前的故人,也梦到了你。”   少年就蹲坐在电疗椅旁边,谢晋有些生涩地抬手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吗?”   “是哦,这里是现实。”啾眨巴着眼睛,给予谢晋肯定回答,“但我想你刚才经历的那些并不是梦,应该是你的心魔。”   少年用脚尖踢了踢地上散落的注射器,那注射器针头粗得骇人,其中却早已空空,显然已经报废了。   “这个,我来的时候那医生正在给你注射不明液体,我不知道那里面装得是什么,但你看上去很痛苦,即使是在昏迷,眼泪和呻吟也从未停止。”   啾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善,他上下犬牙在口腔内打架,发出清脆的磨合声,“所以我就把他杀了,他是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   谢晋靠坐在电疗椅的椅背上,他抬手去摸自己小臂,果然发现了止血胶布,该说那医生丧心病狂还是尚且有一丝医德呢,至少还会给他止血保住这条命。   “啾,你什么时候来的?”谢晋慢慢坐直身体,见他起身太过于费力,少年忙上前搀扶他从电疗椅上坐起。   “一天前,我不知道是注射液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我吃掉那个家伙后你一直在沉睡,直到刚才才醒。”   少年撇撇嘴,他看着消瘦一大圈且不成人样的谢晋,满眼的心疼,“那家伙和臭道士呢?在这种时候不在你身边,他们还好意思说是保护你!”   谢晋知道啾是在说谁,毕竟在他们出发去八峒村之前少年就不明缘由地离开了一段时间,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也正常。   “发生了点事情,我们不得不分开行动。”摩挲着冰凉指尖,谢晋发现那里的电流夹也不见踪影,只是留下十道有些发青的淤血印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得找回我的包,没有装备行动会更加困难……”谢晋话都还没说完,蹲坐在地上的少年从屁股后面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看,脸上满是求奖赏的笑。   那正是他被偷袭后不知丢到哪里的背包,谢晋有些意外,他从啾手中接过背包,他的手机和探照灯都在里面,显然是少年捡回来放进去的。   从里面拿出已经黑屏的手机,谢晋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他又找到充电宝插上,等了半分钟电冲进去,手机再次自动重启,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坏,这手机可是纪端送给他的。   谢晋抿嘴下唇盯着手机屏幕,在此之前他在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现在突然看到手机屏幕的光,眼睛反倒变得不适应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手指触感变得有些僵硬,尤其是在输入解锁密码的时候,反反复复输入好几次这才成功。   希望别落下什么后遗症,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不想自己再次触碰到纪端的时候,让青年感觉到他像现在这般的僵硬。   视线落到主屏幕的日期上,谢晋有些不可置信,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但日期是怎么回事?   他是7月12日凌晨从八峒村出发,连夜赶路也只能在当天夜里到达庆州废弃乐园,到达后也没有稍作休息,而是紧赶慢赶地进到这里。   但为什么被医生拘束起来的这段时间里,手机显示的日期变成了7月17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在这里度过了六天时间?   谢晋瞬间紧张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少年:“啾,我到底,我到底睡了多久?”   距离萨满真神允诺的最后期限仅剩一天,谢晋没想到自己这一睡直接睡乱了计划,他甚至顾不得没有力气的身体,颤巍巍地从电疗椅上爬了下来。   “晋,你身体还……!”少年眼疾手快抓住谢晋下滑的身体,他叹了口气,把谢晋挂在自己的身子上,“不能乱来啊,你的腿是不是也有伤?”   他注意到了,谢晋原本就有枪伤的左腿有些不自然地别着,像是不敢全力着地,啾脑海里浮现那个医生临终前的求饶,不由得咬紧后槽牙。   早知道就应该把那种货色撕成碎片,直接吃掉果然还是太便宜他了。   “啾,我必须得找到隐藏在这座医院里的那个红衣女孩,纪端丢失的魂魄,她以这个线索为代价,让我跟她玩捉迷藏游戏。”   谢晋有些不协调地靠在少年身上,啾的人形比他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也不敢使全力压上去。   左腿膝关节的疼痛比梦里要更加真实,那是深入骨髓的痛,如同数以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骨头,他实在不敢过于用力。   啾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少年思考片刻,说他知道了,随即那黑雾再次凭空升起,黑狮抖动着那身蓬松的黑毛,它用牙尖小心翼翼叼起谢晋衣领,让他坐在自己后背上。   “要抓紧啊晋,我带你去找那个女孩。”雄厚声音自黑狮口中传出,不再像人形时那般清澈,反而像是上古神兽发出的咆哮,低沉且稳重。   黑狮发出一声嘶吼,那声音仿佛能撼动藏匿于医院每一处角落的寄生物,它在发出警告,禁止那些各怀鬼胎的家伙靠近这边的警告。   而无视这警告的家伙,无论是谁,杀无赦。   --------------------   小啾身份之前温良也透露过,他是狻猊的混血种后代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断掌   黑不见五指的走廊里,一头形似黑狮的生物快速从中穿过,它背部茂密的毛发中还趴着一个男人,只不过它自身气势过于张扬,完全抑制住了那男人的存在。   谢晋半眯着眼睛,啾向前奔跑产生的风阻让他感受到自己头发被凌乱掀起,与身下黑狮的毛发交织。   啾的体温很高,尤其毛发也过于厚重,整个人伏在毛中,这让刚刚逃离噩梦的谢晋不免有些心安。   不行,还不能睡。   谢晋狠心咬住舌尖,迫使自己能够保持清醒,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抓紧找到纪端魂魄,七天过去等到他再次回到八峒村,恐怕见到的只会是纪端尸体。   “啾。”   黑狮听到自己背后传来谢晋声音,它扬着硕大头颅,似乎是在等谢晋接下来的话。   “拜托你了,帮我找到那女孩。”   没有说话,黑狮自喉咙间发出一长串呼噜,啾心里明白得很,既然能放任谢晋孤身一人来这里,那家伙和臭道士一定是出事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和那个臭屁青年不对付,但它不想看到谢晋再因为任何事情变成之前那副模样。   黑狮轻轻抖擞头部毛发,在即将拐出目前所处的走廊时,它突然毫无征兆地刹住脚步。   谢晋感受到这突然之间的变化,从毛发间抬起脸,从他所在的地方抬头去望正好能看到黑狮后脑勺:“啾,怎么突然……!”   他顺着黑狮两耳之间的间隙看向前方,在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姿势怪异的人,身体呈现扭曲的状态,就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重车祸,被拦腰截断一样。   “啾,放我下来。”   谢晋拍拍黑狮的脑袋,后者半伏下身子降低了自己身高,以便于谢晋从上面跳下来。   抬手揉了揉黑狮头部毛发,谢晋谨慎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姿势怪异的人,他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照向那个怪人。   惨白光束之中,谢晋和黑狮同时看清楚那个怪人的真面目,腰部以上的地方确实如同遭遇车祸后那般断裂扭曲,如果对方真的还属于人类范畴的话。   脊椎肯定打了弯,所以这个怪“人”才会一直保持这样一个姿势,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吼……”连啾都抽了一口气,它抖动头部毛发,上前一步想将谢晋护在自己身后,就算是它也从未见过……这样令人作呕的存在。   那个姿势怪异的家伙,在他畸形身体上的脸部带着面具,单只有面具的话并不渗人,但在他肩膀和胳膊,甚至胸口的地方,那里有着数张戴有面具的面孔,密密麻麻的看了叫人心里不舒服。   这是个长着千面的怪物,以一种极为怪异的扭曲姿势,正用那不知多少只眼睛看着谢晋。   “晋,快上来!”   黑狮催促谢晋,他黑色的鬃毛无风自动,但不远处的千年怪物却完全不为所动,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挡在路的中央。   谢晋也没有犹豫,他果断跛着受了伤的左腿,有些费力地跳上黑狮后背,他从背包里摸到一个锋利的东西,那是他在受袭击前用过的那把消防斧,竟然也被啾捡了回来。   一手攥紧黑狮的毛发,谢晋另一只手拎起消防斧手柄,他俯下身对黑的耳朵小声道:“啾,你小心点,我们待会一鼓作气冲过去。”   “嗷。”黑狮抬头用余光看向他,算是作出回应。   一人一狮在距离千年怪物几米开外的地方打着转,随即黑狮突然加速,它背上的谢晋在同一时间压低身体,在临近千年怪物的刹那间,谢晋高举起手中消防斧。   咯哒,咯哒。   像是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变慢,谢晋眼见着那千年怪物全身关节扭动,那些附在身上的面具后传来无数道声音。   “谢晋,谢晋。”   “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们,我只想好好活着啊!”   “好疼,好疼啊!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瘟神,是你让我们变成这样,是你!”   那些恶毒的、咒骂他的声音一并传入谢晋耳朵,谢晋抬起斧子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他又听到了梦中熟悉的声音。   “谢晋。”那是季向野的声音,在真实记忆里坠楼前季向野叫他名字的声音。   “你不是他,你不是!”谢晋手腕突然发力,本就轮廓清晰的手腕间爆发出青筋,泪水在同时涌出眼眶,谢晋挥舞着那把锋利斧子,砍向千年怪物畸形的身体。   “你不是阿野!阿野已经死了,我知道他已经离开我了!我不允许你用那副样子亵渎他!”   谢晋咬紧后槽牙,将斧子最锋利的刃砍进千年怪物的肉里,腥臭血液溅了他一脸,可谢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受够了这个地方,这里会将他最脆弱的秘密从内心最深处生生剖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和放大不幸,让他原以为恢复如初的内心世界再次被最痛的血染红。   斧子划破空气,谢晋一下又一下砍向千面怪物面具与肉连接的地方。   伴随清脆的“咔嚓”声,黑狮注意到那位于千年怪物头部的面具碎裂,它驮着谢晋后退一步,在相对安全的距离观望千面怪物行动。   那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掉落在地上后虽然没有化作碎片,但却裂成两半,那张原本藏在面具下的脸也出现在谢晋视线里。   脸部肌肤大篇幅萎缩,以面中向外扩散,那张脸遍布着蜘蛛纹模样的伤痕,丑陋得令人感到生理性不适。   “啊,啊!”千面怪物察觉到自己脸上少了东西,他抬起两条覆盖面具的手臂,胡乱去抓自己空空如也的脸,他就像是畏惧阳光的血族暴露在阳光下那般不适,竟然嚎叫着缩入了黑暗。   啾显然没见识过谢晋如此凶悍,它站在那里楞楞地望了谢晋几秒,随即竖起那遍布鳞片、仅在尾尖有一处毛发的尾巴,蹭向谢晋的小腿。   “晋,我不在你身边这段时间,你变了好多。”黑狮雄厚的声线和那撒娇式语气显得格格不入,但啾没有说谎,它确实感觉到谢晋身上有什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灵魂变得更坚硬了,还是那从未见过的魄力使他整个人硬朗起来?啾说不清楚,但是谢晋身上的气味没有变化,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晋。   “呼噜呼噜呼噜。”黑狮内心一松懈,喉咙里不由得打起呼噜,它再次蹭了蹭谢晋摸着自己脑袋的那只手,“晋,我们……”   接下来的话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般戛然而止,黑狮那如同小山高的身体晃了又晃,谢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天旋地转,他随着黑狮一同栽倒在地面。   发生什么了?啾怎么突然倒下了?   谢晋在眼前地面不再旋转后抬起头,他发现自己的左腿被压在黑狮身下,受伤的腿无法使力,他出不来了。   阴风从前方直面袭来,谢晋瞪大了眼睛,他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腥色的红。   “你好呀,又见面了。”一只冰凉的手从脑后搭在他脖颈之间,那指尖比谢晋体温还要冷,柔软得就像灵活的爬行动物,随时都能收紧使他窒息。   谢晋眉头骤然紧皱,他拼命想回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眼角余光顺着那只灰白色的纤细小手一路看过去,谢晋看到一抹红色的裙角。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跳上他的胸膛,那是一只指甲被染成血红色的女人的手,同他脑后的那只一样,都是断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做我的哥哥吧   凉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头皮,谢晋不敢肆意妄动,只能任由那两只断掌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就如同两只灵活的蜘蛛。   身后出来女孩子清脆笑声,还不等谢晋主动回头去看,其中一只男人的断掌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向后仰头。   “终于见面了,你就是谢晋。”   目光所及之处是女孩子微笑的脸,柔软微卷的头发被梳成两条低马尾,垂在两鬓间。   女孩子长得很乖巧,是那种一眼望上去是别人家孩子的感觉,但在她冷色皮肤之中,嘴唇上艳丽的猩红格外突兀,也刺痛了谢晋的眼睛。   “你是……王红娟笔记里的那个女孩?”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可能,谢晋下意识脱口而出,女孩俯视着他并未说话,只是依旧在笑。   那笑容看得谢晋背脊发凉,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迎上来找他。   啾不明缘由的失去意识倒下,连同他那条受伤的腿也一并压在身下,谢晋心里不慌是假的,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佯装镇定,对上那女孩没有温度的瞳孔。   “我从那本笔记上看到你曾经的病历档案,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会提出和我做捉迷藏游戏。”   斜上方的那双猩红眼眸轻微转动,女孩似乎没想到谢晋有胆量提问自己,她眼角向上扬起一个刚刚好的弧度,轻声笑着回答:“因为我很寂寞啊。”   她换了个姿势,上半身体微微前倾,稚嫩的脸颊靠近谢晋,谢晋甚至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凉气息。   “这医院里唯二两个还算有趣的家伙被你那头黑狮杀死吃掉了,不过不要紧,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更喜欢你。”   女孩用指尖抚摸谢晋眉弓,明明谢晋在精神和身体被双重折磨之下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但她望向他的目光就像是在欣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你来做我的哥哥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胜任我的哥哥。”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谢晋不由一愣,他不知道这个红衣女孩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眼下这个不利自己的状况,还是尽量顺从着来比较好。   “为什么让我做你的哥哥?你的家人呢……我是指,你以前的家人呢。”谢晋把临到嘴边的“死前”二字咽下肚,他尽可能冷静地与女孩对视,试图从对方嘴里套出些有用信息。   他知道女孩并没有杀意,如果真想杀死他,刚才那两只断掌就动手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就目前来看,心平气和地谈话才最为上策。   “嗯……”红衣女孩认真地想了想,她在谢晋身后蹲下,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蹲下后勉强与谢晋齐平,“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哥哥啊。”   她冰凉手掌贴上谢晋的侧脸,如黑绸缎柔软的发丝蹭在谢晋脖间,瘙痒无比,“一个能保护我的、不管我想要什么都能给我的哥哥,我觉得你最适合不过了。”   哥哥?还是给一个红衣厉鬼当哥哥?   谢晋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家中独生子,但是自从爸妈离婚后他爸另娶老婆后,他就多了一个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于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谢晋并没有实感,所以他无法理解女孩提出这个是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所谓的捉迷藏游戏,是在考验他究竟够不够格成为那个哥哥?   “你的精神世界我很喜欢。”女孩子柔软的嘴唇贴在他而后,凑得近了谢晋这才发现,女孩涂在嘴上艳丽的颜色并非说口红,而是血,她凑近谢晋耳畔,继续说道。   “你是个看上去脆弱但精神坚韧的人,我很喜欢你精神世界的味道,很纯粹。这个世界的善意和恶意你全部照单接收,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头顶断掌束缚突然消失了,谢晋感受自己头皮一轻,再次抬眼望去,他发现女孩已经站起身,她猩红眼眸直视谢晋的脸。   “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来西楼内科病区,找到我并给我答复,我会告诉你想要的,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那抹猩红的身形突然化作一团红色的沙融进黑暗里,谢晋感觉那两只断掌在自己身上游走,其中那只男性断掌突然腾空而起,直奔他喉咙而来。   “啊!”   谢晋猛地睁开眼睛,四周依旧是那么的熟悉,黑狮昏迷不醒的身体压在他受伤左腿,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流通,他感觉那条腿已经开始发胀麻木。   他向四周张望,红衣女孩和断掌都消失不见,谢晋心中倍感诧异,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完全不像是在做梦。   就像是记忆被什么人动过手脚,他分明记得女孩指尖冰凉的温度,那足以让人骨缝发凉的体温,他不会记错。   那女孩说他的精神世界很纯粹,刚才那绝对不是梦,那感觉和他被医生禁锢在电疗椅上一样,就像是进入精神世界中下达了暗示。   谢晋擦了一把脸,黑狮背对着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弓起腰努力向前,抓住黑狮背后鬃毛:“啾,快醒醒,你没事吧?”   他一声接一声唤着黑狮名字,黑狮非但没有回应,反倒是翻了个身舒服地打起呼噜来。   在这个紧急突发的节骨眼上,它竟是睡着了。   不过好在它翻身的动作,谢晋被死死压在身下的腿得以抽出来,他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看着不知为何突然陷入沉睡的黑狮,有些左右为难。   他不可能把啾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丢在这里,医院暗藏危机,有太多不定因素了,但啾黑狮状态的体型又过于庞大,他根本无法运走。   谢晋左右张望,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间科室,那边好像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担架车。   他的眼神在黑狮和担架车之间来回比对,虽然看上去有些勉强,但用到担架车的话,说不定能暂时帮到忙。   说干就干,谢晋连忙小跑向那间科室,从里面挑挑选选找出锈迹最少且最牢固的一辆,车轮太久没上润滑油,在他推着车往黑狮所在地方跑的同时,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吱”声。   谢晋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把担架车推到黑狮面前固定住,然后尝试去搬动这具肉山般的身体。   他还是小看了黑狮的体重,沉重的爪子被他抱在怀里,连担架车边缘还没够到,就沉沉地又垂落下去。   许久未见,啾的体型似乎比之前要大上两圈,谢晋累得气喘吁吁,忙乎半天连让黑狮移动半分都没能做到。   他双手撑住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医院内安静地连他狂跳的心声都能听到,他太清楚要抓紧时间离开,心中不免再次焦急起来。   “啾,你醒醒!”谢晋蹲到黑狮面前,他只有完全张开双臂才能环住黑狮的脑袋,有些费力地将那脑袋抱在自己怀里。   他朝毛茸茸的耳朵急促呼喊,“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在这里睡下去,我……我实在运不了你,快醒醒,我们得离开这里!”   黑狮没有回应,它只是半吐露出舌尖,似乎在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美梦。   谢晋心中更加焦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对于啾来说极具吸引力,当即便从背包里抽出多功能军刀,在手掌上割出一道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的伤口。   鲜红血液顺着他腕口向下,一滴一滴的流在黑狮的鼻间,谢晋咬牙忍着伤口疼痛,他看到啾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看架势是要醒过来。   他惊喜之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关节扭动声音,谢晋瞬间警惕地回头张望,他看见距离他们不远处,刚才被他用斧子砍掉面具的千面怪物就躲在那边的阴影里,畏头畏脑地朝这边窥探。   不好,是血味!   与温良血液能辟邪不同,谢晋十分清楚自己的血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他看着悠悠转醒的啾,突然朝千面怪物大声吼叫。   那一声过于突然,仿佛野兽被逼入绝境后的滔天愤怒,连谢晋自己都被喝住了,他见千面怪物停止向前的动作,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按住自己掌心伤口,迫使血液流的更快一些。   啾在他迫切中转醒,它摇晃着巨大身躯想要站起身,可似乎还受到梦魇影响,黑狮呜咽一声趴在了地上。   但它没有再继续沉睡,它有些费力地抬着巨大头颅,谢晋看得出它在极力迫使自己睁开眼睛。   “晋……你的血,怎么,回事?”低沉且虚弱的声音从黑狮口中传出,谢晋在自己身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把掌心的伤口对准衣服用力一抹。   做完这一切,他捧起黑狮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跟它说:“我没事,你能把身体变小一些吗?你这个样子我不好带你离开,我知道该去哪里找纪端了,我们得抓紧走。”   啾没有说话,它身体周围腾出黑雾,黑发少年出现在谢晋面前的地板上,他似乎还是迷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打蔫。   谢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啾顺势搂住谢晋脖子挂在他的身上,谢晋从包里翻出冲锋衣,把自己和少年绑在一起。   这种ePTFE复膜的微孔型面料可以很好的防止突然断裂的情况发生,啾现在神志不清,他得万分小心才行。   谢晋抱着啾起身,他看到千面怪物又在往这边贼头贼脑地靠近,单手抓住担架车扶手,谢晋突然发力,把车撞向千面怪物所在的角落。   同一时间,他顺着不远处早已废弃停用的手扶电梯往楼下跑,他脑子里清晰记着红衣女孩给他的位置,西楼内科病区,他要到那里才行!   --------------------   纪端坐在折叠椅上,翻阅剧本的速度简直要晃出虚影,他看上去有些生气,但还是把剧本扔到自己腿上,无可奈何发出一声咆哮。   “怎么了?”谢晋坐到旁边,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可笑的病号服,大概是服装组出了些岔子,导致谢晋身上这件衣服大的有些可笑,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对手戏太少,而且剧情又那么虐你。”纪端打眼望向谢晋沾有血迹的衣领,有些愤愤不平,“哥,我都想暗杀编辑了。”   “剧情需要嘛。”谢晋淡淡笑着,递给纪端一个塑料包装的方形物品,“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纪端接过一看,是块蛋黄椰蓉月饼,他这才后知后觉今天是什么节日,心情瞬间变好了些。   “谢叔,今天是中秋节,我们晚上收工后去吃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活死人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整座医院仿佛活过来一样,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男人尽全力向前方黑暗奔跑。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半大的黑发少年,少年显然使不上什么力气,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昏昏欲睡。   他只能搂抱住男人脖颈凭借自己努力挂在对方身上,尽量让男人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   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无数条影子紧跟其后,不论是掉皮破裂的墙壁还是冰凉四方的瓷砖地板,密密麻麻的人影汇聚成一团,藏在黑暗里觊觎着前方的二人。   谢晋的手电是这无限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把它固定在了自己胸前,用之前放置手机的固定肩带死死捆结实。   腰间的冲锋衣将啾与他绑在一起,他只用单手托住少年的臀部,以防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让少年掉下来。   左腿关节似乎已经不疼了,谢晋知道那里已经麻木,长时间负重奔跑本就对膝关节不友好,更何况他的左腿膝关节不久前被硬生生卸下来又装回去。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他没办法把没有完全清醒的啾丢下,谢晋偏过头看向身后,不知不觉间追在后面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抓到。   肋下涨着一股气,每次换气呼吸间也能感受到有腥味在喉咙里翻滚,谢晋咬紧后槽牙,他从包里摸出温良给自己的黄符,虽然不舍但还是向身后一张张砸去。   如同鬼哭狼嚎,那混合着天通道人血液的朱砂符文金光显现,形成一道刺眼的屏障,连混淆瘴气的空气都被净化。   难得再次问道这股沁人心脾的气息,谢晋加快脚下步子,趁着那些脏东西被黄符阻碍,他单手托着挂在身上的啾,朝他来时的那条走廊狂奔。   这座医院处处紧锁门窗,在和笔记主人王红娟纠缠时,谢晋曾用一把消防斧将锁死的铁栏门砍开。   在重回那条走廊前谢晋抬头望了眼悬挂在顶部的指示牌,西楼果真是在他最初醒来的地方,他没有记错。   那些黄符应该撑不了多久,他抱着啾钻出铁栏门,朝西楼跑去。   眼前的路变得熟悉,谢晋一路边走边停,他不时跟着指示牌方向前进。   身体沉得仿佛四肢都被绑上沙袋,体力早已被透支,汗水打湿了他那身可笑的病号服,谢晋跛着腿抬头看,他终于要到了。   内科病室在西楼住院部的四层,他刚刚从指路牌上再三确认过,谢晋微微弯下腰,他把背包从肩膀卸下,又从包里摸出一块毛巾绑在自己掌心。   那处不深不浅的伤口一直没有停止渗血,恐怕这也是刚才那些脏东西紧追不舍的原因,现在方向也确认好了,得尽快包扎止血才行。   谢晋在包扎的过程中弯腰蹲在地上,这个姿势让挂在他身上的啾不舒服地哼哼两声,兴许是受到血液影响,少年竟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看起来还是极为费力。   “晋……我这是怎么了?好晕,也没有力气。”黑发少年在他怀中拱了拱身体,便要挣扎着出来。   看他晃晃悠悠随时都要倒的身体,谢晋连忙扶住他:“可能是精神受创了,你还是不要乱动…哎!”   “我梦见你了,晋。”啾用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蹭着谢晋掌心,他半眯着眼睛嗅闻谢晋掌心血味,“但是我闻到你血的味道,不行……我得起来保护你。”   “不要勉强,我就快找到那个女孩了,你睡就行。”谢晋拍拍少年的头,将毛巾末端打了个结,他托着迷糊中的啾再度站起来。   他现在位于西楼二层大厅,红衣女孩说得内科病室在四层,就快要到了。   谢晋望了眼身后,那些隐藏在黑影中的鬼好像并没有跟上来,或是早已潜伏在黑暗中他没有发现。   再三犹豫后,他还是朝扶手电梯跑去,那里不至于像楼梯间一样黑得不见五指,相对来说要安全一些。   月光洋洋洒洒从破碎的玻璃缝隙中洒进来,朦朦胧胧地可以看清一点室内的轮廓,明明来时还在下暴雨,谢晋暗自心想,没想到时间在他昏迷期间过得那么快。   一路倒是没有阻碍,虽然全程都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的恶寒感觉,但谢晋还是硬着头皮往楼上爬。   啾在迷迷糊糊间再次陷入沉睡,谢晋发现他和自己之前在电疗室时的症状差不多。   感受着少年无意识中抓紧自己衣服的手,谢晋叹了口气,在他幼小的后背上轻轻拍打,这才稍微缓解一些。   他挺了挺酸痛的腰背,单手托着啾朝四楼走去,整座医院安静的可怕,他踏在电梯台阶上的每一步都清楚地在这一层回响。   强压住心头不安,谢晋来到了四层等候大厅,这里和每一层都不相同,等候大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病床,那些床上还躺着人形物体,上面盖着漂到发白的床单,每一张床上都有人。   这些是什么,尸体吗?   在看到那整齐排列的床和上面的东西时,谢晋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人在黑暗中的思维逻辑最为跳跃,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都有可能被联想出来。   他不由得收紧托着啾的手,他一直盯着某一张床上的那个人形物体,竟然发现对方在小幅度的上下律动,就像……就像是真的有什么藏在白布下呼吸!   谢晋抿紧嘴唇,他小心翼翼溜着边去寻找内科病室的方向,这些病床上的东西让他不由回想起在八峒村坟地那一夜,地下的尸体群魔乱舞的场景。   想点别的,要快些想点别的。   他在脑海中拼命给自己下达暗示,好让自己不去思考躺在床上的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   脚下加快了速度,他已经看清楚不远处的指示牌,尽管从他现在的位置看过去,在灯光有限的情况下,他看不清上面的字体。   谢晋贴着边,尽可能平稳地向前走,看到那些像是有呼吸的床单上下律动,他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呼,呼。”   身旁突兀地出现沉重喘息,这声响惊到了谢晋,他猛地回头去看,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张床上,白色床单已经被掀开,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人直挺挺地坐在那里。   那里太暗了,谢晋无法分辨出这个人的性别,碍于惊动那个“人”,他又不敢贸然将手电光照向那边。   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纵然心里毛骨悚然,谢晋还是强打起精神,他几乎小跑起来,在即将靠近指示牌所在的走廊时,他身后响起了“咯咯”声。   声音此起彼伏,听着不像是从同一处地方发出来的,谢晋强忍着心中恶寒回头去望,看见令人心里发毛的一幕。   那些原本正常躺平的白色床单全部鼓起一个又一个包,如同帐篷扎在床上一样,那显然是人的轮廓。   但它们全部都没有动,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唯有最先掀掉床单的那个“人”,头朝向谢晋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注视着他。   谢晋感觉自己脑袋都麻了,他看着那个“人”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站在地上,他甚至能听到关节清脆的“嘎巴”声。   同初入医院时在地下停尸房见到的怪物一样,它们都像是末日灾难片中的丧尸一样,没有作为人类的思维能力,但是在见到活人时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这些东西谢晋只在丧尸片中见到过,哪怕是在之前的探灵过程中,他也未曾遭遇这种像是活人的死人。   不,他应该称呼这些东西为活死人更为贴切。   谢晋快速瞄了一眼头顶上方的指示牌,要想去内科病室还要绕一些路,好在其他坐在病床上的活死人并没有行动,只是那只穿着病号服的大个子家伙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朝这边过来。   不及犹豫,谢晋再次迈开腿奔向前方的黑暗,如果速度够快的话,说不定能甩掉这个尾巴。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那个身穿病号服的大家伙突然加速,它赤脚踩在地面上,每一步都能听到沉重如石锤的脚步声。   听到这地砖都在颤动的声音,谢晋当下一愣,他赶紧加快脚步,前方出现一间半敞开的屋门,谢晋将将朝自己身后瞥去,那个大个子几乎和他相隔一条不算太长的走廊。   不容他再深思熟虑,谢晋抱着啾一头钻进那半敞开的屋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霉臭味,谢晋将门关上锁好,又把探照灯调至最低一档,以免太过强烈的光会暴露行踪。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得以抽空去观察身处环境。   这个房间面积并不大,从那股霉味和地上堆放着的杂七杂八工具来推断,这里应该是个保洁间。   他背对着门站好,屏住呼吸听着门外动静,他甚至抽出空余的那只手捂住啾的嘴,以防他突然醒来发出声音。   “扑通扑通。”   心脏在狂跳,一路几乎没有停歇,他无法让自己飙升的心率在极短时间内平静下来,所以干脆再次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听着门外动静。   沉重脚步在外面的走廊回荡,大个子活死人像是失去了方向,正在外面四处徘徊,那脚步声过于凌乱,每一步都踩在谢晋心上,与他狂跳的心声同步。   突然!门外响起刺耳的刮挠声,谢晋抱着啾向一旁挪了挪步子,随即那本就破旧的木门突然被大力击穿,一只手从破裂木板中伸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以家人之名   那只手强硬地扒着门板,外面的活死人不断挥舞手臂,似乎是想把谢晋直接从这破开的门洞中抓住来。   谢晋把啾面朝自己按进怀里,他矮身躲过那条乱抓的手臂,几乎是就地打滚到了门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放至保洁车的死角,门外的人就算进来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狂砸门板的声音还在继续,谢晋关掉探照灯,屏住呼吸躲在保洁车的阴影里,他听见门板被撕裂的声音,那个大个子进来了。   谢晋拿出还没来得及充电的手机,通过屏幕折射看着活死人从被撕裂的门板里钻进来。   一步,两步,他似乎在向左侧观望。   谢晋抓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的空档反其道而行,一头扎进刚才的走廊,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跑。   他清楚记得自己往这条走廊跑之前,牌子上指明内科病室就在这里,通常来说住院楼结构都大差不差,大厅之后的走廊通向必定是病房。   可他又突然想起,那女孩只是告诉他来西住院楼内科病室找她,但没说具体去哪一间或是哪一张床。   谢晋微微偏过头看向身后,正好看到大块头从破裂的门缝往外挤,他不敢再多想,脚下发力突然转进右侧的护士台。   护士台是不封闭空间,再加上大块头行动过于缓慢,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   谢晋携着啾藏在护士台后面,他手中也完全不空闲,从包里翻出王红娟的笔记,谢晋需要在大块头到达这里之前找到女孩所在的那间病房。   时间对现在的谢晋而言,一分一秒都极为珍贵,他把那旧化本子的纸张翻得飞快,视线追随着记忆中的页码,只为找到关于女孩的那页。   在哪,究竟在哪?   手指因为过快的速度而引发痉挛,谢晋表情有些扭曲,他凭借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感觉到大个子活死人正在逼近。   终于他的视线抓住那些慌乱的笔迹,笔迹的主人犹如被什么魔怔包,原本娟秀的字体变得跟狗爬一样扭曲。   在同一时间,谢晋仰头看向天花板,活死人灰青色的脸出现在他视线内,僵死的肌肉组织让它的脸看上去有些浮肿,像是一条面目狰狞的鳄鱼。   谢晋立刻低下头,在确认女孩的病房号后,单手托起挂在自己身上的啾,另一只手抓紧有些散页的笔记。   他靠着护士站已经空了的柜子慢慢后退,他在故技重施等一个时机,一个引诱活死人进来的时机。   身体早就严重负荷,谢晋却仍旧把自己绷成一根箭在待发的弦,在大个子慢慢步入护士台的瞬间,他脚下突然发力,整个人以一种荒唐的爆发力冲了出去。   左腿膝关节在痛苦叫嚣,谢晋咬紧后槽牙踩在护士台后面的折叠椅上,他在一瞬间和大个子擦身而过,然后整个人从护士台上方翻了过去。   ……虽然落地姿势还是非常勉强。   谢晋没有犹豫,他在落地同时翻身爬起来。   动作幅度过大,怀中少年的腿难免会磕在边边角角,但谢晋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能用手护住啾的后脑,然后一股脑往四号病房冲去。   “2000年11月7日,四号病房!”   身后传来大块头被惹恼后的吼叫,谢晋咬牙继续全速前进,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自己的肺部都要因为呼吸过度炸裂了。   每向前一步,他喉咙里的锈味就会越发明显,四号病房明明就在眼前,谢晋却觉得自己随时都要飙出一口老血,然后晕死栽倒在地上。   直到他真正撞开那扇实际上并没有关严的门时,谢晋这才发现他低估了自己潜意识的爆发力。   肺部和喉咙火辣辣的疼,如同有一团永不熄灭的三昧真火在里面灼烧。   谢晋大口喘着气,他整个人虚脱地仿佛刚从水里被打捞起,连那件灰仆仆且并不合身的病号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嘻嘻,你来了。”   女孩的声音从屋子里响起,谢晋站在门口看不到里面场景,他转身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又听到那悦耳女声说道,“放心吧,它进不来这里。”   “它?那些活死人是你的杰作吧。”谢晋动作缓慢地解开绑在自己腰间的冲锋衣,啾依旧没有醒,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正在经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谢晋把他放在最靠近门边的病床,再次环顾整个病房,那个红裙女孩并不在这里,但是声音却能精准无误传入到他的脑海,就像他听过的杜比环绕音效。   “是啊,它们曾经都是这家医院的人,有医生、护士,可能还有病人,随便它们吧,我都记不太清了。”   窗外月亮格外的亮,惨白月光透过那扇拱形窗子照进屋里,透过那些老式窗棂的形状给原本灰沉沉的地板映上几个扭曲的白色格子。   而谢晋就站在白色格子中,他目光锁死在那扇拱形窗户,在他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不安的注视中,一抹红色身影悄然出现在那里。   女孩赤着双脚,裸露出红裙的一小节小腿纤细白皙,她嘴里哼唱着一首不成曲儿的小调,兴许是自己编的,然后用温柔到快要溢出水的眼神看向谢晋。   “你找到我了,哥哥。”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不是你的哥哥。”谢晋眉间挤出一个川字,他语气有些僵硬,如果纪端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他现在的样子,毕竟这个好脾气的男人,几乎从不露出这副要吃了对方的表情。   “按照你的游戏规则,我找到你了,旅行你的承诺,告诉我纪端的魂魄在哪。”   “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女孩轻轻从窗台飘下,她张开小小的怀抱直冲谢晋而来,“但你不要这么冷漠嘛,对女孩子凶的话,人家可是会伤心的,你就不好奇我的过往吗。”   谢晋无言面对,感受着女孩贴向自己脸颊的那只手,他打了个寒颤,“你,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把这座医院变成你的游乐场?”   他的反问像是早已被料中,女孩嘻嘻一笑,她抬手环住谢晋肩膀,将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小胸脯贴在谢晋后背上。   “因为他们活该呀。”   活人与厉鬼的肌肤之亲,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谢晋一瞬间的颤抖,女孩咯咯笑着,“先不说我,倒是哥哥的精神领域让我非常感兴趣。”   果然,这女孩能控制精神。谢晋紧抿下唇,感受着那只冰凉细嫩的手掌在自己脸颊留下冰冷麻苏的感觉,就像一条蛇在上面反复爬动。   指尖从上到下游走于谢晋的下颚线,女孩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提问,“所以你的那个朋友,季向野真的不是你杀死的吗?”   谢晋闭了闭眼睛,刚才急剧的喘息逐渐恢复正常,他轻轻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地重复道:“不是我。”   “好,我相信你。”女孩在他肩头笃定的给予回答,“我在你的精神领域重复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那的确不是你所为,你只是为我同类背锅的可怜虫罢了。”   “为了弥补自己空洞的内心,不惜砸锅卖铁配上全部家当,你做的这些说到底是在给自己赎罪,这真的值得吗?”   女孩轻柔声音却在痛述血淋淋的事实,谢晋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直视着自己脚下发光的白格子。   “值得,是我对不起他们。”   “错!大错特错!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洗脱愧疚,然后在死掉一了百了。”女孩突然加大声音,她柔软如缎子般的头发在耳朵两侧飞舞,她突然指向病床上的啾。   “是你这只可爱的小猫咪救了你,所以我才能见到这样有趣的你,这是你无法摆脱的事实。”   女孩贴近谢晋的耳朵,她就像中世纪蛊惑人心的魔女,在他耳边轻喃,“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这里没有人再用那种看卑劣杀人犯的眼神看你,我会以家人之名好好爱你的。”   她的指尖穿过谢晋头发,墨色发丝穿过他的指缝,被月光照得发白,女孩紧紧从身后抱住谢晋。   就像是冬日里畏寒的人,她想汲取谢晋身上属于活人的体温,“告诉我哥哥,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不,我拒绝。”   谢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拉下那只在自己脸上搔弄的手,他向前一步挣脱女孩怀抱,将半个身子彻底映照在月光里。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无理要求,因为还有重要的人在等我,以前……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能辜负那个人,他在等我。”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要之人   女孩抓起谢晋藏在病号服下伤痕累累的手臂,她眼中流露出似真的怜意,“你看看近些日来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为了丢了魂魄的小子吧,他值得你做这么多吗?”   谢晋没有回答,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拨掉女孩扣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你不是可以看透我的心吗,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那对于你而言,季向野和他谁更重要?”女孩平静柔和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她用几乎要吃人的凶恶目光狠狠瞪着谢晋,“他们都在给你带来不幸,谢晋,他们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她佝偻起指尖,猩红指甲刺进谢晋尚未完全痊愈的小臂,结痂被从中间劈开,谢晋的眼睑因这疼痛不自然地抽了抽。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选择趁机治住发狂的女孩,他只是就这女孩面向自己的姿势,抬起另一条手笔象征性圈住她的后背。   “我看了王红娟的笔记,大致猜到你之前经历过什么。”谢晋轻拍女孩后背,淡淡说道,“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所以才会把这里变成游乐场,你一定很孤独吧。”   紧皱的眉峰逐渐平缓,谢晋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脚下被月光照得发白的窗子倒影,他感觉轻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孩微微开始颤抖。   “你懂什么?”女孩颤抖着说,谢晋从这仅有四字的话中听不出她的情绪,或许是在泄愤,又或许是在埋怨。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孩泛光如绸缎般的黑发,“如果不是孤独,又怎么会认一个陌生人当作自己的哥哥?”   女孩仍旧颤抖着身体,谢晋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稍微错开步子向后倒退,这下女孩倒是双臂紧锢在他腰间,一时间挣脱不开了。   “少自以为是了。”那张白皙到没有血色的脸抬起,女孩竟是在笑!她并不是因为谢晋猜中心事难过,而是因为嘲笑他的无知导致的全身颤抖。   “你知道什么,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嘀咕半天。”女孩把脸贴在谢晋胸前,她充满恶毒的眼中却容纳着一轮明月,看着虽然矛盾但并不冲突,就像那里本就应该如月光般皎洁无暇。   “是,我承认的确想让你成为我的哥哥,你的意志力原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强大,我喜欢这种纯粹,所以才想让你成为我的哥哥。”   女孩突然一把推开谢晋,谢晋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向着那扇拱形窗撞去。   他抬手下意识去挡,却没想到那窗子脆弱到受到一点外力就碎裂的程度,老化窗框从中间位置断裂开来,谢晋整个人连同碎玻璃和木框,面朝外扑去。   而在这之下,是四层楼高的水泥地。   “……!”谢晋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他感觉自己后背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随即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再斟酌一下,是从这里掉下去摔成肉泥,还是成为我的哥哥和我永远在一起?”   夜间明明没有风,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的谢晋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就像是无法防备的毒虫。   他看着自己身下,四层楼高的距离,摔下去不一定会死,但稍有差错就会瘫痪,这还是最理想的伤势,更何况下面还是一堆废墟。   “董禾。”谢晋紧抿着的嘴唇突然松开了,他突然叫出女孩的名字,他感受到抓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有一瞬间颤抖。   董禾,那是他在笔记上找到的名字,他猜那是女孩的名字,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我刚才问我阿野和纪端谁更重要……不一样的,他们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阿野是毫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他已经不在了,仅仅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谢晋感觉自己又向下坠了几寸,身上那件宽大睡衣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支撑于那一层靠纽扣连接在一起的薄薄面料,董禾抓住的不过是他的衣领。   他就快要从裂开的睡衣中掉下去了。   “……纪端不一样,他是蛮横闯入我的世界,并且把我从泥潭里拽出来的人,这一路来我们互相扶持,是他告诉我要怎么作为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   大滴泪珠从谢晋眼眶滚出,他说话时不免带上些许鼻音,“没有阿野的话,就不会有探灵先锋,但没有纪端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甚至在第一次踏入废弃乐园后无法全身而退。”   他有些费力地扭头去看身后女孩,董禾也在看他,那双如镜面明亮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董禾,你是叫这个名字吧?真的很好听。”   女孩看着大半个身体悬挂在窗外的男人呼唤着自己生前姓名,他甚至还在笑,“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遇到拯救你内心的人,离开这里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纽扣突然崩裂!董禾看着那个名为谢晋的男人身体急剧下坠,她不由得收缩瞳孔,随即就感到身边一个黑影蹿过,冲着坠落的男人直奔而去。   “晋!”   化作黑狮的少年腾空叼住谢晋半赤裸的身体,它将他过到自己后背,用一身漆黑发亮的毛发给他取暖,“晋你没事吧?!”   “……还好。”谢晋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似乎亲身体验到高空坠落勾起他一些并不友好的回忆,啾总感觉他蔫蔫的。   刚才确实被吓到了,当年……阿野就是在这般凌冽的风中面临死亡的吗?   谢晋怔怔地想,不过随即而来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抓紧啾的鬃毛,他讶异地发现黑狮居然能腾空而起,巨大身躯就像是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巨鹰,看起来轻巧极了。   “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死了!”黑狮朝站在窗子破口处的董禾龇牙咧嘴,它晃动着毛茸茸的脑袋,给谢晋一种在下一秒就会生吞女孩的奇怪错觉。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该死,头现在也好晕。”黑狮驮着谢晋回到地面,谢晋从他身上下来后才发现,啾身上的毛发比之前要少了太多,裸露在外的皮肤大多都是被鳞片覆盖。   冷光凌冽,鳞片如古代战士的铠甲一般坚硬,谢晋指尖掠过那些鳞片,他想问啾这是怎么回事,但只是张了张嘴,没能问出口。   “只是一些催眠的小手段,让你陷入到自己的精神领域。”董禾把鬓角碎发别到而后,她看着啾发生变化的身体,突然笑了。   “你自己不也感受到变化了吗,要感谢我吗?”   “开什么玩笑,你刚才差点杀死晋!”黑狮炸开鬃毛,它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和猫咪无异,只不过是大上五十倍的巨大黑“猫”。   董禾没搭理它的愤怒,她再次正眼看向谢晋,然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当我哥哥吗?”她垂下头,看着自己在月光中有些透明的身体,她的脚下和谢晋不一样,那里没有影子。   “不知道,但我想听你说。”谢晋有些怜惜这个女孩子,她垂头站在月光中的身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如果她肯说出来,他是真心想知道这背后有什么隐情。   董禾抬头看了谢晋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诚意,在见到谢晋依旧用那种几近悲悯的目光看着自己时,她有些不高兴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哥哥 留下来   撕心裂肺的吼叫简直要穿透谢晋耳膜,他盯着那个现在月光中随时都像要破碎的女孩沉默片刻,然后拍了拍黑狮的脑袋:“啾,我们下去。”   黑狮摆动着尾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它还是听从谢晋的话回到窗前,它体型太大,只能等谢晋先从它身上下去,它才能幻化回人形再次钻进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谢晋从满是玻璃碴子的窗户跳进病房,董禾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如果不是经历过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又怎么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厉鬼,她看起来甚至都不到十岁。   谢晋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尽管他已经尽力了,但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痛却让这个笑容看上去那么的难看,简直跟哭没什么两样。   他跛着腿向前蹒跚两步,在距离董禾不到一米的地方缓缓弯腰蹲下,他尽量让自己与女孩视线齐平,“你说想让我做你的哥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月光将女孩整张脸照得透亮,她就像被人精心雕刻的瓷娃娃,看起来是那么的精致漂亮。   谢晋看着她垂下的弯弯睫毛在颤动,于是他大着胆子向董禾伸出手,掌心朝向董禾却并未直接触摸,他保持着抬手的动作将手滞留在半空。   “能跟我讲讲吗?你的过去,还有……你的哥哥。”   他望着女孩根根分明的睫毛,那如蒲扇般颤抖的睫毛之下,猩红瞳孔也在发抖,女孩突然抬手握住他的小拇指,冰凉触感在一瞬间传给了谢晋。   这应该是董禾的能力,她可以控制别人的精神领域,同样也能通过精神共振“共享”她此刻的情绪。   谢晋悄悄用牙齿硌痛自己舌尖,被厉鬼共情的滋味并不好受,那些情绪让他感觉就像是心脏被一根冰锥狠狠刺了一下,疼痛的同时也被冰冷包围。   “我没有哥哥,但我一直想要哥哥。”董禾抓住谢晋手指的掌心不自觉地收缩,“一个足够强大,能够保护我的哥哥,他能在我遭受折磨的时候他能站出来救我,那该有多好。”   谢晋想起自己在那本笔记上看到的,王红娟字里行间述说着董禾生前所受的遭遇,这个女孩子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恐怕渴望的也是能拥有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吧?   “你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谢晋听见自己声音有些沙哑,他在问出这句话后,董禾几乎有半分钟没有回答。   他张了张嘴,面前这个外貌看上去还没啾大的女孩正在颤抖,她突然抬起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看向谢晋。   “我没有爸爸妈妈。”   没有父母?这不可能啊,王红娟的笔记里分明写着是一对夫妻带董禾来到医院就诊,那难道不是董禾父母吗?   猩红瞳孔中宛如绽开了红色彼岸花,董禾像是看透谢晋在想什么,她不问自答地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不是我的亲爸亲妈。”   “我的亲妈是个短命的,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然后我那个亲爹嫌我是个讨债鬼,就把我卖给了同村一户人家。”   董禾说着,突然解开自己裙子上衣纽扣,谢晋还未来得及阻止,那具尚未完全发育的稚嫩身体就暴露在他眼前。   他瞳孔骤然紧缩,并不是女孩赤裸的身体让他产生什么猥琐的想法,而是在那具稚嫩身体上,从锁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肚脐,一块占据大片肌肤的红色胎记深深地烙印在上面。   “很丑吧,因为这个我亲生的爹就把我卖了,多好笑啊。”   董禾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她在谢晋呆滞的眼神中缓缓扣好衣扣,“不过我也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只不过很短而已。”   她松开谢晋的手,踱步到窗边,她脚下踩着碎掉的玻璃,发出层起彼伏的“咔嚓”声,然后她跳上了仅有两拳宽的窗台。   背后是破裂的窗子,董禾背着月光而坐,长裙在夜里鲜红得刺眼。她身体那么小,看上去随时就会被风卷落进黑暗里。   没等谢晋发问,董禾自顾自的讲起来,她就像在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聊天,谈起的那些过往也像是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生前所亲身经历过的。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那对夫妻家里,起初女人对我很好,也没有嫌弃我身上丑陋的胎记,她就像是对亲生孩子一样待我……噢,我忘记告诉你了,他们是因为怀不上孩子才买了我,结果你猜怎么着?”   “……把你接回来后就怀上孩子了?”谢晋看着董禾不予否认的表情,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抱子得子的说法我听过,在这之后你就过得不好了吗?”   女还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董禾保持着冷笑:“有了亲生的,还会有谁在意一个带着胎记的丑八怪,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一个引子。”   凉风拂起她垂在双肩的马尾,董禾依旧在笑,她看着谢晋,“再说他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根本供不起那么多孩子,所以我又被转手送人了。”   如出水莲藕般的小腿在半空荡漾,董禾微微眯起眼睛,猩红瞳孔中失去光亮,她看向谢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次是去哪里?”谢晋心中暗觉不妙,他从未料想过眼前这个女孩身世会如此坎坷,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辗转了三户人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董禾没有说话,她伸出左手食指,指向自己脚下,再度抬起那双猩红瞳孔,她对着谢晋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这个医院的医生,他是个人渣。”   喉咙像是被人大力攥住,谢晋恍惚间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他好像明白过来董禾为什么要选医院作为她血腥的屠杀游乐场,这些可怕的联想让他细思极恐。   “没错,我的主治医生,他和那对夫妻是同村老乡,他们把我送给了他,之后就外出务工了。”董禾从窗台跳下来,慢慢地靠近谢晋,“哥哥,你想知道我在这个人渣那里经历了什么吗?”   谢晋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他单膝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孩子来到自己面前,随后他被圈进一个不大的怀抱,没有普通女孩子身上好闻的花香,有的只是浓郁的血腥味。   “是啊,他强姦我,殴打我,把无穷的欲望和暴力施加在我身上,甚至在我被送进医院后伪造病历替他自己圆谎。”   董禾把自己脑袋凑到谢晋脖颈旁,她绸缎般柔顺的发蹭着谢晋,却只会令他心惊胆战。   “那对夫妻呢…他们,他们就这么看着?”谢晋的声音都在发抖,董禾用最淡定轻柔的声音述说着一件刷新他三观下限的事情,他没有办法镇定,“你第二次进医院呢?那个老妇又是谁?”   “是啊,他们就这么看着,又不是亲生骨肉,他们怎么会管我遭遇了什么。”董禾轻抚上谢晋的脸,那里有些湿湿的,不久前刚被冷汗浸湿过。   “至于那个老女人,她是那个人渣的妈,带我来医院应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结果没想到我根本下不了手术台。”   董禾摸了摸谢晋发抖的眼睑,她突然圈住谢晋的脑袋将其搂在自己怀里,“所以啊哥哥,你不觉得我有点可怜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之前遭遇过的事情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的,我……”谢晋低声喃喃道,他抬起没有沾血的手掌,轻轻拍着董禾后背,“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   “是啊,以后确实不会再有了。”   董禾突然提高音量,这让谢晋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嘴角挂起了轻蔑的笑容,那两只断掌也跳上她的肩膀,动作熟练地就像是本就挂在裙子上的装饰物一样。   “因为我杀了他们,把他们变成这里的一员。”董禾像在逗猫一样抚摸着自己肩膀的断掌,“我把那对夫妻做成了这两只为我所用的断掌,至于对我施暴的医生……”   女孩做出一个不符合她实际年龄的妩媚动作,她竖起左手中指,然后在谢晋的注视下缓慢将其折回掌心,“对你进行电疗的那个医生,我让他做了一场不打麻醉的阉割手术。”   冷风从不远处的窗子呼呼往里灌,谢晋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是董禾有针对性的复仇,不论是肢解养父母身体还是对人渣医生的化学阉割,这个女孩无疑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红衣厉鬼,整个医院都是任她为非作恶的游乐场。   但为什么偏偏对他要网开一面,谢晋突然如梦惊醒,他刚才还如魔怔般想着要怎么救这个女孩,现在看来还是谨慎小心为好,保命要紧。   甚至那惊心动魄的电疗,说不定都是她安排医生去做的。   “哥哥,留下来吧,你不用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这不好吗?”   董禾向谢晋再一次张开怀抱,她猩红瞳孔闪烁着光,像是在等待一个足以令她心满意足的答案。“哥哥,我会永远陪着你,不像阿野还是纪端,我会永永远远陪着你,直到你肉体死去,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她振臂高呼,并不高大的身躯却蕴含着激昂力量,她就像中世纪宣讲的魔女,那双猩红瞳孔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谢晋。   她在等,在等谢晋的回答,在等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合适人选自愿留下来陪她。   “……不,我不要。”谢晋抹了把脸,他站起身的同时感觉自己腰间被什么东西狠狠抱住了。   低头望去,发现是满脸担忧的啾,少年眼泪汪汪,但表情却相当凶狠:“晋!我刚才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你这是怎么了啊,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我们还得救出臭小子回家!”   --------------------   我的啾宝贝,妈妈的好大儿mua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封印   看着少年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谢晋意识到自己刚才又被带进了女孩的节奏里,他捏着自己眉心,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的董禾。   又是精神领域吗?这次不像之前那样回到过去,而是和现实世界重合在一起。   “董禾,你刚才……很抱歉,但我没法和你永远待在这里。”谢晋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对面女孩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神情。   他很同情董禾生前的遭遇,也想过带她离开这个滋生怨恨的地方,前提是得先找到纪端的魂魄。   女孩并没有搭话,她脸上尽是失望与痛苦,那双猩红瞳孔红得简直要淌出鲜血。   她不再去看谢晋,而是垂下脑袋望向地面,原本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的窗棂倒影的白格子也因为窗户破裂不见了,白色的呈发散性光源,反射着玻璃碴的点点碎光。   “咔嚓,咔嚓。”   一只脚踏着碎玻璃闯入视线,没有穿鞋子,那只脚裸露着大片脚背肌肤,只踩着一只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破拖鞋。   董禾抬起头,谢晋就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仅有两圈两拳不到的距离,她看着这个被听令于自己的医生折磨到有些不成人样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董禾,你……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生活?”谢晋在女孩面前蹲下,他与她对视,那双漠然的瞳孔里唯独倒映着他的脸。   谢晋却没有退缩,即使知道董禾的危险性,他还是不顾啾的劝阻走到她身边蹲下,“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收养了很多无处可去的厉鬼,如果你想离开,他也能……”   “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谢晋。”   董禾用指尖触摸上谢晋脸颊,虽然不像她这般没有温度,但却没有正常人类还有的体温。   董禾突然笑了,她捧住谢晋的脸,露出一个符合她年龄段的甜美笑容,“我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医院就是我,我即是医院,你知道厉鬼都是有自己执念的寄托物吧,我的执念被困在这里太久,已经是这里的地缚灵了。”   她松开谢晋,谢晋看着她抚摸起一男一女两只断掌,动作之轻柔的模样就好像那并非是人类的残肢,而是女孩子喜欢的毛绒玩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场游戏我输了,我会告诉你想要的。”董禾就地坐下,长裙下露出她一小节曲线优美的小腿,她垂下那双猩红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打晋的歪主意!”啾小跑过来挡在谢晋身前,他张开双臂,圆溜溜的眼睛凶狠地瞪向董禾,“不然我就打你了,虽然你是女孩子!”   董禾歪头反问啾:“不会,我从不食言,倒是你确定要这么想吗?真打起来的话也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们现在是在医院里,相当于在我的身体里,并不占据地理优势吧?”   “…你!”啾被她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结结巴巴地反驳,“反正你不许打晋的主意,要不我和你没完!”   董禾显然不打算和他继续交流,她突然将两只断掌抛向身后,断掌在空中翻转,指尖勾住她肩膀的衣服,再度恢复成装饰品模样。   “谢晋,你是在找一个人的魂魄,对吧?”   谢晋点头,只听董禾又说,“大概是在半年前吧,有一个人进到医院,在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连我都对他没有办法,因为我被迫陷入了沉睡,医院周围有指环作用的毒瘴对他也没用。”   “是那个人干的吗?”谢晋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他蹙起眉头,在看到董禾点头后继续问道,“你在沉睡期间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在这里停留的三天做了些什么,但在他走后,我察觉到医院里被藏了东西。”   董禾抬眼看着谢晋担忧的表情,“我能感觉到,他在医院里藏了东西,或者说,封印了什么东西。之后我也派人去找,但那个东西我们无法打开。”   “能告诉我在哪里吗,拜托了。”谢晋的眉毛几乎都要皱到一起,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表明那个被封印在医院里的东西就是纪端的魂魄,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应该没错。   “你醒来的那个地下停尸房,还记得吧?从停尸房出来沿着走廊一直走,会有通往一层的楼梯,楼梯的旁边有一台运送尸体的电梯。”   董禾想了想,她手中凭空多出一把钥匙,她把钥匙交给谢晋,“我都快忘了,楼梯口有被你压在下面的鬼腐尸,你们得换一条路进入地下。”   望着手中钥匙,谢晋想起被自己用桌椅压住的那具腐尸,他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接过钥匙向董禾道谢:“……谢谢。”   “从正门口出去绕到地下室所在的一侧,那里有通往地下太平间的门,我是真的很看好你的。”   董禾似乎有些可惜,但她没有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她转身背对着谢晋。   “你们走吧,趁我没后悔之前赶紧走,找到想要的东西后也尽快离开乐园,凭小猫咪的能力应该不是问题。”   “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谢晋眼神变得认真,他看着女孩比啾还要矮上一头的背影,“董禾,你还要为下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继续这场赌上性命的捉迷藏游戏吗?”   他想起躺在乐园里的方子聿,还有一个月前来到这里伤亡惨重的池炎探险队,他实在不想在看到有人重蹈探灵先锋的覆辙。   “如果不来打扰我的话,我不会报复任何一个与我无关的人,这是我之前对于那些没礼貌的拜访者的看法。”   董禾玩弄着自己绸缎般的长发,她猩红眼眸出奇地明亮,她反问谢晋,“难道我不该守住自己存在的地方吗?所以偶尔有人来访,医院外围的毒雾就足以紊乱他们神经,让他们精神错乱甚至自相残杀。”   她再次露出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不过那都是些意志薄弱的人才会中招,虽然你当时也坚持不住晕过去了,但你的意志力却格外坚强,所以我才会对你产生浓厚兴趣。”   “晋,该走了。”啾拽着谢晋衣角,不远处那个小女魔头甚至让啾也感觉到畏惧,以人性来对抗人性,这是最现实残酷的防御手段吧。   这得是内心多扭曲的人,才会想出来的办法,得尽快带谢晋离开这里才行。   “快走吧,你家小猫咪都在害怕了。”董禾像是看穿了啾的心思,故意跟谢晋扬声道,“他害怕我用对待那些人的方式对你。”   少年脸瞬间憋得通红,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而是拽着谢晋衣角一味地拉着男人朝门外走。   男子汉大丈夫,谁要跟屁大点小姑娘计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纪端那个臭小子的魂魄,然后抓紧带晋离开才对。   谢晋就这么被啾带着向门外走,他扭头去看董禾,发现女孩也在看着自己,猩红眼眸中宛如有一汪融水在婉转,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董禾在离开他视线的前一秒,对着谢晋做出一个口型,看上去是在说“再见了,哥哥”。   身旁腾起黑雾,啾再次化作黑狮模样,它在谢晋爬到自己背上之后重新站直身体,朝着董禾所说的一层正门跑。   这次黑暗中的东西不再具备攻击性,楼道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黑狮驮着谢晋在其中狂奔,谢晋趴在茂密的毛发之中,有好几次险些抓不住探照灯。   啾是直接从电梯口蹦到下一层的,省略掉了下电梯的步骤,简单而粗暴地连下三层楼,颠的谢晋空空如也的胃难受得在翻滚。   一层大厅的正门口也变了模样,和谢晋第一次开始不同,原本被铁链进群的大门此时大开,那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撞击过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黑狮,如此迫切地破门而入,恐怕也只有救他心切的啾能干出来的事情。   黑狮发出仓促的笑声,它略微矮下身体,带着谢晋一起钻出正门,前方是堆放乱七八糟的废墟,黑狮颠着步子,在护士雕像下仔细嗅闻。   “怎么样?有没有闻到纪端的气味。”谢晋从黑狮身上跳下来,他看了眼伫立在头顶上方的护士雕像,突然感觉它也没有第一次见到是那么骇人了。   “地下室的话,应该在这里。”黑狮带着谢晋绕出废墟,他们来到一处侧院,那里被长势狰狞的藤蔓覆盖,透过探照灯的光勉强能看到,在藤蔓的后面藏着一扇黑门。   “晋,你退后一点!”黑狮扬了扬尾巴,小心翼翼把谢晋推远了些,它再次扭头确认谢晋与自己处于一个安全距离后,它对准那些藤蔓喷出一阵青烟。   青烟向着藤蔓而去,那些挡路的天然保护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黑狮端坐在那里,等到青烟彻底散去后,它上前咬住那些腐蚀干枯的藤蔓,清出了一条道路。   “晋,快开门进去。”   --------------------   我要画啾啾!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终于找到你   青烟散去,黑狮也重新化作少年模样,他在黑色铁门前催促着谢晋:“钥匙,钥匙!”   谢晋穿过仅仅能容纳一人的窄路,他掏出董禾交给自己的钥匙,锁芯轴转动,不知尘封在这里多久的铁门“吱呀”一声,被谢晋缓缓打开了。   探照灯的白光照进黑暗,谢晋微微眯起眼睛,这地方他没有来过,地下室应该不算太大,太平间和货运电梯几乎占了所有面积。   但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下行的坡路,再伸出探照灯的光进不去,只能下去才能看清。   “晋,你别怕,我走在前面开路。”啾自告奋勇地冲到前面,作势就要踏上坡路冲进地下那片黑暗。   这番举动吓得谢晋连忙拽住啾,他叹了口气,委婉谢绝了啾的提议:“地下空间不大,万一有变故你不方便化形,我去过这下面的太平间,也算是知道地形,啾就断后,好吗?”   少年盯着谢晋因疲惫而下垂的眼角,他思考片刻,似乎也觉得这个方案更加靠谱,于是点点头和谢晋交换了前后位置。   一束光,一大一小两个人,他们踩在被青苔侵占缝隙的斜坡向下走去。   坡路尽头是堵留有空余的墙,他们绕过墙继续向下,谢晋看到之前逃跑时瞄了一眼的电梯。   “董禾说的电梯井,应该就是这里。”谢晋站在电梯前,因为是货运电梯,这部电梯比寻常见到的要大上许多,紧闭的门上还贴着“小心夹手”的标识语。   谢晋把自己背包放下,他从中拿出那把消防斧,斧尖对准电梯门的缝隙,他在比划着如何打开这扇沉重的铁皮门。   “晋,那女孩说纪端在电梯里,但她是不是没说他具体在哪里?”啾站在一旁端着下巴,他四下张望,目测这空间不大的地下室是否能容纳他黑狮状态下的身体。   “啊?”谢晋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刚才董禾打岔转移话题,他也没来得及再多问几句,就被啾拉了出去。   “我,我再去找她。”谢晋结结巴巴地说,这事也怪他自己不严谨,在得知纪端所在位置后一股脑地就冲过来,结果掌握的也只是个大致位置。   现在再去找董禾,只能希望她没有反悔放走他们吧。   “不必那么麻烦,我来!”少年突然抢过谢晋手里的消防斧,他把斧尖卡进电梯门缝,随着大喝一声,他那对麻杆细的手臂爆发起青筋,隐约可见的肌肉轮廓撑起身上那件破烂衣服。   机械滑轮被手动推动,电梯门缓缓打开,谢晋看得目瞪口呆,少年也就是和他齐腰一样的高度,他没想到这副小小身体里竟然能爆发出这股力量。   电梯门被啾推进暗槽,他蹲在井道口,轿厢并不在地下室这一层,面前的几根钢索在门被打开的同时微微晃荡。   啾四肢着地,他像搜救犬一样做出嗅闻动作,半晌之后他抬头望向谢晋:“他在下面,在电梯井的最下面,那里有他残留的气味。”   钢索仍在摇晃,谢晋打着探照灯站到啾的身旁,灯光直直照入电梯井下,那下面和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有两三米的距离,井底只有一些碎石。   “啾,我得下去。”谢晋掂量着手中探照灯的重量,这似乎有些太沉了,他拿出背包里的备用小型手电,替代了探照灯的光源。   少年也站起身,重重的“嗯”了一声:“嗯!我知道,但你要怎么下去?我原形状态是下不去的,货运电梯虽然比普通电梯要大,但这个大小我恐怕会卡在里面。”   “啾,你能帮我够到那边的钢索吗?”谢晋指指位于电梯井侧面的钢索,啾也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反应了几秒,少年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不是吧!你想顺着钢索爬下去?这太危险了!万一没抓稳掉下去会受伤的,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啾,拜托你了。”   谢晋却态度坚决,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得下去找他,你能帮帮我吗?”   “晋!你这样太乱来了,我不同意!”啾很少会跟谢晋反着来,但这次却意外的坚持自己观点,“你的手臂和掌心,还有左腿!这些没法支撑你自己的体重,你真的会掉下去的!”   少年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太了解谢晋的性子,男人虽然平日里看着挺随和,但他但凡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一根神经犟到底。   “这样吧,我先下去。”啾狠狠拍响自己脑门,他觉得半分钟前的自己简直就是没脑子,“我下去等你,以防意外发生不可挽回,这样我还能接住你。”   说完不等谢晋回答,他朝着电梯井纵身一跃,人影快速向下坠去,谢晋发现啾甚至都没有抓住那唯一通往井底的钢索。   “啾!”   谢晋扒在边缘,下面是一片黑暗,少年没有携带任何照明工具, 他和黑暗融为一体,谢晋无法确认他的安全。   “我没事!”   井底随即响起少年的声音,谢晋这才放下心,但还是忍不住朝下面喊道,“太乱来了!突然就往下跳,你想吓死我吗!”   “我是怕你不答应……啊,遭了!我下来了你该怎么办,把这件事给忘了!”   少年懊恼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这让原本紧张兮兮的谢晋变得哭笑不得。   是啊,没有啾的帮忙,他怎么能够到将近两米远的钢索,就算助力跳过去,这双伤痕累累的也不一定撑得住。   但他一定要撑住才行。   “没事,你不用再上来,试试拽动最靠近我这边的那条粗一些的随行电缆,那是可以活动的,我可以抓着它到钢索那边去。”   谢晋用手电照着不远处的数条钢绳,他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随行电缆晃了晃,“对,就是这个。”   “这靠谱吗?”井底的啾有些担忧,他不安地抬头看着那道光在小幅度的晃动,“晋啊,你干脆直接跳下来好了,我在下面接住你。”   “电梯井太小了,你变回原形很有可能会被卡住,这样一来我们兴许都出不去了。”   谢晋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他看了看已经止住血的手掌,从身上老旧病号服撕下一块布料,紧紧缠绕在自己掌心。   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抓住近在咫尺的随行电缆,将左侧身子荡进电梯井,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一下子施加在随行电缆上。   原本松弛的随行电缆突然绷紧,谢晋另一条腿仍旧踩在边缘,他斜着身体,在适应了自身重量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收起右腿,将自己全部重量挂在随行电缆上。   “晋,小心点啊!”   他听到下面的啾叫了自己一声,但是嘴里叼着手电筒,谢晋没办法给出回应。   好在啾察觉他已经上到随行电缆,少年凭借那惊为天人的力气,抓着带有谢晋体重的电缆慢慢朝两侧悬挂的钢索靠近。   两个人每分每秒的呼吸都显得尤为小心,直到看见谢晋成功抓住钢索并开始向下攀爬时,啾那一颗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原位。   七分钟后,啾搀扶着谢晋重新回到地面,虽然是位于地下的地面,但在脚踏实地的那一瞬间,谢晋的腿还是软了。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沾满尘土的病号服紧贴在他身上,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可谢晋顾不了那么多,他四下张望,险些还被脚下碎石绊倒,他在寻找被藏在电梯井底的纪端魂魄。   “在那边。”啾无奈地叹气,他搀扶着几乎要脱力的谢晋走到碎石最多的那面墙前,“这上面画着符文,应该是什么秘术,纪端的魂魄就在这里。”   秘术……   谢晋皱紧眉头,他抚摸着那面冰冷石壁,地下温度本就湿冷,那被水泥灌浇的石壁更是如此。   水泥表层显然遭人破坏过,地面散落着的碎石也是石壁原本的石料,应该是那个把纪端魂魄分离在此的人所为。   谢晋站在石壁前,看着那皲裂痕迹边缘处模糊不清的符文,他不是术士,无法破开这个封印。   手无意识地摸向脖间挂坠,那个温良暂时交付给他的玉牌,掌心干涸的血迹触碰到玉牌,一抹淡淡金光突然显现,随后越发变得光亮。   金光很快笼罩小小的电梯井,那抹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魂魄被洗涤过后的治愈,谢晋隐约觉得身体竟然轻松很多。   他看着金光钻入石缝,突然!一个青年的轮廓出现在他面前,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身体,唯一不同的是青年的表情。   金光散去,周围再次陷入黑暗,在唯一一道手电筒光中,谢晋呆愣愣看着对方。   那青年也在茫然看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疏离感,青年似乎在疑惑这是哪里,自己又是为何会在这里。   但谢晋却没有注意,他几乎要欣喜若狂,眼前的青年就是纪端!一模一样的脸,就是纪端!   他颤抖着嘴唇,想伸手拥抱面前的纪端,但双臂却从青年身体间穿过,他抱了个空。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虽然心里有些失落,谢晋还是缓缓在青年身前蹲下,“你可能不认识我,但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青年盯着谢晋的脸,过了许久点点头,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如一层薄薄的烟被吸进玉牌里。   谢晋捧着仍旧挂在脖间的玉牌,他发现玉牌中央隐约流动着金色的线,成环形慢慢旋转着。   是纪端,纪端的魂魄在玉牌中流转。   他抽动鼻翼,摸摸一旁慌乱收起不屑表情的啾,他说:“啾,咱们要抓紧离开这里,回八峒村!”   --------------------   回八峒村!铁三角要汇合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救命恩人   谢晋和啾从电梯井爬上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泛起一层白光,凌晨五点半,天快要亮了。   骑在黑狮背上,谢晋再一次看着身后的医院,他下意识抬头望向董禾所在的方向。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断裂窗棂的窗口,晨曦微弱的光无法照亮那口窗后的阴影,红裙女孩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整座医院只有谢晋和啾是鲜活的。   “走吧。”谢晋把脸埋在黑狮乌黑柔软的毛发里,轻声重复道,“我们走吧,啾。”   黑狮发出一声长啸,它巨大的身体出奇的灵活,医院外围那层看不见的毒瘴对它也不起作用,它就像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带着谢晋冲出这个噩梦之境。   现在天也亮了,如果照这个速度离开这里,应该能在中午前赶上火车,勉强可以在晚上回到村里。   谢晋抓着已经充上电的手机,再次确认时间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单手拍拍黑狮的颈部,“啾!能不能先停一下!”   黑狮猛地刹住步子,它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能疑惑地摆头:“怎么了晋?落下什么东西了?”   “之前到达医院前遇到了一个人,我答应过他,如果我能活着出来,就带他一起出去。”谢晋脑海中浮现方子聿那张脸,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腹部受伤的男人能不能挺得过去。   但总要去看看,毕竟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承诺过,如果最后连前去确认都没有,他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黑狮在天彻底亮之前钻入地宫探险被破坏出的洞口,它放下谢晋后抖了抖满是砖灰的毛,鼻子抽动着似乎想打喷嚏。   可奈何只是灰尘钻进了鼻孔里,它半咬着舌头等了半天,依旧没能打出来,黑狮只能悻悻地跟在谢晋身后,顺着轨道向内部布景里走。   轨道越往里空间越小,黑狮不得不变回少年模样,他拽着谢晋破碎的衣角,小声嘟囔道:“他真的还在吗?这鬼地方不像是能藏人样子,更何况还是肚子穿孔的人。”   “就去确认一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小心。”谢晋眼疾手快提住少年的手臂,啾刚才险些踩空卡进轨道里,“前面就是。”   主室的轮廓出现在探照灯的范围里,谢晋一手举灯,一手牵着毛手毛脚的少年,他记得在分别前方子聿是躲在主室正中央的棺材旁边。   灯光不再乱晃,谢晋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会看到最坏画面的心理准备,他朝棺材的方向小声叫道:“方子聿,你还在那里吗?”   没人回答,但他离得近了些,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坐在那里。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被一种名为死亡的东西所凝固,谢晋松开紧咬的下唇,有些蹒跚地向那个人影靠近。   “咣当。”   一声不大的声响打破这死一样的静寂,那似乎是铁丝罐头被人踹一脚发出的声音,谢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声音是在棺材旁发出来的,是那个人影!   难道方子聿还活着?   他加快步子,三五下冲到那人面前,那的确是方子聿没错,只不过比起几天前谢晋见到的那个方子聿,眼前的男人已经瘦脱了相,显然留下的那些食物根本不够提供他身体最基本的所需。   方子聿还睁着眼睛,他几乎是在用意志力在强行吊着一口气,那双浮肿的眼睛在听到脚步声后费劲地睁开一条缝隙,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甚至还想发出些声音。   “你别说话了,我是谢晋,现在就带你离开。”谢晋在男人面前蹲下,他翻开那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工装上衣,好在伤口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啾,把我包里的水递给我。”谢晋把方子聿从棺材边扶起来,又接过少年递来的水,老实说他从清醒到现在也是滴水未尽,可方子聿如果再不进食进水的话,恐怕无法活着撑出去。   啾似乎不这么想,他蹲在旁边看谢晋给极度缺水乏力的男人慢慢喂水,他突然觉得纪端那小子也没有那么的碍眼了。   “咳!咳咳……”方子聿大半瓶水下肚,干裂的嘴唇被湿润,连带着精神头也有些好转起来,他靠坐在棺材边,眼神瞟到一旁不友好瞪着自己的少年。   “这是……你儿子啊?”他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音节的声音问谢晋,谢晋仔细辨认了许久,这才猜到他是在问什么。   “不是我儿子……这是啾,我的救命恩人。”谢晋连忙否认,他双手抬着方子聿手臂,试图让男人的体重过到自己身上,“你能站起来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可能是实在看不过去,啾看着伤势一个比一个惨重的家伙,突然化作黑狮模样,它叼起方子聿就要往背上甩,却被谢晋及时制止了。   “啾,他肚子上有伤,慢点、慢点。”结果是由谢晋托着男人的腿,借着啾的力道,这才把明明已经骨瘦嶙峋却重得要死的方子聿抬了上去。   “嚯……”方子聿虚弱地伏在黑狮后背,谢晋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想问什么。   “先出去再说。”谢晋也爬了上去,他上半个身子压住方子聿的身体,以防男人一会儿会被甩出去,“……抓紧了!”   黑狮再次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它没有选择顺着这又黑又长的甬道一直走出去,而是口吐青色烟雾,像在那扇黑门前融化藤蔓开路般,只不过这次它要腐蚀的是一扇实打实的红砖水泥墙。   它发出一声咆哮,那声音比起狮吼,更像是龙吟,黑狮一头撞向被腐蚀过半的墙壁,强烈的震动间,谢晋看到黑狮的耳后似乎生出了一对触角。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下一波撞击再度来袭,在黑狮怒吼中墙壁破裂,二人一狮暴露在室外的空气中,迎接他们的是已经冉冉升起的太阳。   劲风在耳边呼啸鼓动,谢晋感觉他们腾空飞起来了,金色阳光撒在黑狮的毛发上,宛如镀上一层神圣的黄金甲,黑狮浮在半空,就像一头沐浴日光的瑞兽。   “晋,你们抓紧。”黑狮摆了摆脑袋,在感受到身上二人紧绷的身体最大程度地发力后,它突然朝着乐园内冲去。   白天的乐园并不像夜里那样渗人,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脏东西们畏惧着阳光,所以他们一路通行无阻。   黑狮记得谢晋租住的那家旅店,好在马路几乎等同于废弃,不然途径这里的车就会看到一只形似黑狮的奇怪生物腾空疾飞,它的背后还驮着两个灰头土脸且沾有血迹的人。   它在距离旅店不远处的荒地停下,按照谢晋的提议变回掌心大小的黑煤球藏进包里,谢晋则是给旅店老板打了通电话。   五分钟后,穿着无袖汗衫的老板出现在谢晋视线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圆润的中年妇女,似乎是老板娘。   他们都看到了方子聿,原本朦胧的睡意一下子就醒了大半,老板趿着拖鞋小跑过来,他看着方子聿,小声问谢晋:“这是,怎么回事?”   “是之前那个探险队的成员,我在乐园里找到的。”谢晋抹了把脸,他尽可能想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些,“先不说这个了,能帮我把他抬进去吗?我已经联系他的朋友了,还得叫救护车才行。”   老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好!老婆子进屋打电话,这位……我的老天,肚子上有个洞?!”   他们把方子聿搀扶进旅馆,这个比谢晋更不成人样的男人终于躺在干净的床上,即使现在的他看起来与这张床显得格格不入。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过程里,谢晋用最短的时间冲了个澡,他向老板借了套衣服,那是老板儿子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有些大,但总比那件破烂病号服给人的视觉冲击感要好太多。   谢晋收拾利索从卫生间出来时,方子聿并没有睡,他肚子的伤口被老板娘做了紧急处理,此时正赤着上半身躺在床上,腰间的绷带被碘伏都染黄了。   看到谢晋出来,他抬起头:“你要去哪里?刚从鬼门关走一遭,不准备休息一下吗?”   “没时间了,我得赶八点的火车。”谢晋将腰间皮带扣到最后一个孔洞,即便是这样裤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他也看向方子聿,突然咧起干裂嘴角,朝男人笑了笑。   “恭喜你撑过最艰难的时候,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是我的时间真的很紧迫,抱歉。”   他抓起同样灰仆仆的背包过到肩膀上,方子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朋友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救护车一会也要到了,你身上……应该有支付医疗费的钱吧?”   谢晋一时间有些窘迫,他自己身上携带的现金也不多了,还要留出来一部分缴纳这些天的住店费,他实在没办法好人做到西地再慷慨出手相助。   “有钱,放心吧。”方子聿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在床上,他太久没躺在床垫上了,哪怕是这种老式弹簧床垫,都能让他产生一种骨头都要融化的错觉。   “那就好,你多保重。”谢晋也不再多说,他从包里掏出化作黑煤球的啾塞进口袋,作势就要开门离开。   “等等。”   方子聿的声音再次传来,谢晋摸向门把手的动作一滞,他转身看着男人,等着下文。   “能留个手机号吗?你之前说那男孩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何尝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方子聿费力地抬起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他在朝谢晋笑。   “谢啦,救回我这条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回村途中   清晨的阳光穿透沾有污垢的车窗,谢晋坐在过道座椅,他面前摆着碗刚刚泡好的泡面。   也不知是阳光还是热腾白气的驱使,他觉得自己双眼像是被抹了胶水一样黏在一起,有些睁不太开。   他单手拿着手机,通讯录页面上的默认头像是一个大写的“方”字,下面一串蓝色的数字,那是方子聿的手机号码。   一个小时前谢晋离开了旅馆,在走之前方子聿向他索要联系方式,说是等伤养好一定要登门答谢。   谢晋并没有想这么多,顺手救人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的他只是一门心思想抓紧离开。   可方子聿似乎不这么想,在这个男人躺在床上用那副沙哑的公鸭嗓一再追问下,谢晋还是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谢晋用一次性叉子拨弄着碗中泡面,热腾白气让他眼眶有些湿润。   他饿了太久反倒现在没什么胃口,要不是刚才啾闹着一定让他吃饭,并以再不吃饭就蹦出来制造动静要挟,谢晋现在只会心事重重地靠着窗户发呆。   “吸溜——”   泡面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空荡荡的胃口里瞬间被治愈,那种久违地温暖也让谢晋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血色,至少看上去不再像死人那般骇人。   手机依旧没有放下,谢晋一边吃面一边盯着屏幕,最近通话一栏里,温良的名字是红色的。   从旅店出来前往车站的路上,谢晋给温良一共打了七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这也是谢晋即便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也不愿意倒头就睡的原因。   怎么回事?难道是出事了吗?出事的几率应该不大,有温良在应该不会是大事……   谢晋索然无味地吞着泡面,被放在小桌板上充当泡面压的黑煤球四下看看发现无人注意这边,便从那团黑乎乎的身体里伸出四条还没筷子粗的腿,在谢晋眼前蹦跶。   “别那么担心啦,他们能出什么事情啊,那道士牛逼哄哄的不会有人威胁到他们的。”   谢晋点点头,他放下卷着面条的叉子,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但不接电话不像是温良的风格,我现在很担心发生意外……恨不得立刻飞回村子里。”   脑海中浮现赵家人的嘴脸,今天是萨满真神宽限的最后一天,如今纪端的魂魄也找回来了,就怕再节外生枝。   啾用那双黑黝黝的圆形瞳孔盯着谢晋满是愁容的脸,它蹦跶到他手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谢晋的指尖。   “别太担心了晋,填饱肚子后去睡一觉吧,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黑煤球蹦到谢晋颈间,黑色绒毛蹭着苍白皮肤,有些痒。   “就算再怎么担心他们,在火车上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办法做什么,你不如先养精蓄锐,这样才能应对那些棘手的事情,你说对吧?”   恰巧这时有人路过走廊,谢晋下意识抬手遮住锁在他锁骨间的黑煤球,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少说话,小心被人发现了。”   好在庆州和天河都属于北方城市,最快的抵达方式需要中途换乘高铁,但早上并没有高铁的车次,所以谢晋只好乘坐这辆八点准时出发的直达火车,但却比第一种方式要晚到两个小时。   这也是谢晋最担心的问题,时间。   如果在列车不误时的情况下,他能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天河,然后再从天河出发前往八峒村山脉所在的澧浦县。   这一通折腾下,就算有啾在身旁能够最大程度的缩短时间,但这么算下来,等到他彻底进村至少要晚上七点。   但愿一切都赶得上,谢晋心里有些没底,他回到床铺前把自己裹进薄被里,生理的困意在催促他闭上眼睛睡觉,但是大脑没有一刻钟的休息。   他甚至都不确定在回程路上是否还能遇到对自己图谋不轨,或者是说对玉牌中纪端魂魄图谋不轨的人。   车厢里只有他和对面上铺的另一个乘客,谢晋裹在被子里盯着那人隐隐约约的背影,这也是他不敢睡觉的原因之一。   “晋,你睡吧。”啾突然从他领口钻出来,露出拳头大的身体,“我给你守着,你睡会吧。”   它自从把人救出来后就没见到谢晋合过眼睛,那熬出红血丝的眼睛足以让它都心惊。   啾蹦到谢晋枕边,现在的它简直和一个毛茸茸的钥匙扣装饰没什么区别,它见谢晋还是不放心,便对着男人轻吹一口气,“睡吧,到站了我再叫你起来。”   谢晋在它的注视下终于合上了眼睛,他睫毛微微颤抖着,扇形阴影下有一圈青晕,他终于睡着了。   或许是在医院里经历过太多精神上的折磨,谢晋一觉无梦,再次醒来是在尿意的驱使下,兴许是之前那顿泡面他只喝汤面吃得很少的缘故。   从厕所回来后,谢晋拉开车厢门,他对面上铺那人也醒了,正垂着一条腿荡在那里,似乎是在醒盹。   看到谢晋进来,那人摘掉睡觉也戴着的小礼帽,他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刚去过卫生间的男人,最后将视线落在谢晋胸前的玉牌上。   “哥们儿,这玉不错。”   突如其来的搭讪,让谢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不过车厢里只有他和上铺那人,就算他反应再怎么迟钝,这声哥们儿也是在叫他。   “嗯,谢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晋干脆选择逃避,他身上的衣服领口开得很大,玉牌应该是在刚才洗手的时候不小心滑出来了。   上铺那人却不肯罢休,他突然朝谢晋方向探来身体:“诶哥们儿,你这玉牌卖嘛?”   说完他又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便又补充道,“实不相瞒,我是个古董商人,从业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玉牌,你看能谈谈吗?”   谢晋的冷汗直冒,他忙转过身把玉牌塞进衣服里,然后揪住过大的领口,坚决摇头道:“不卖,这是我朋友的东西,我不卖。”   “噢,是这样。”古董商人贼心不死,干脆直接从上铺跳下来坐到谢晋对面,“那方不方便留一个你朋友的联系方式呢?”   回应他的只是谢晋裹进薄被里的背影,他翘着二郎腿玩味地盯了半天,大概是觉得无趣,又爬到上铺消遣时间去了。   躲在被子里的谢晋悄悄点亮手机,他看着和温良的微信聊天页面,那里是他今天刷屏的消息,温良自始至终就没有回复过。   从衣服里抓出那块带有自己体温的玉牌,谢晋心中忐忑越发不安起来,为什么不回消息呢?难道真出了什么事情,是赵家干的?   在这之后的数个小时里,谢晋没再合上过眼睛,他甚至连卫生间都很少再去,因为只要他一有动静,对面上铺总会探过来好奇的目光,这让谢晋感觉很不舒服。   好在一路还算顺畅,火车时速虽然慢了一些,但好歹没有误点,在下午两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准时到达天河站。   谢晋瞥见上铺的古董商也在收拾东西,他连忙抓起啾和背包,随着人流往月台上挤,趁着人多赶紧离开,总比一会被追上再次询问要好。   天河站的人流量一如既往的大,谢晋只是背了一只包,和那些携带大包小包行李的乘客们有些格格不入。   检票出站,谢晋乘坐上行电梯回到地面,天河旅游业发展的很好,还没彻底走出车站口,路边站着的那些农家乐老板就开始热情吆喝起来。   谢晋低着头快步走路,突然被人拉了一把,他抬头望去,见到了一个理所当然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是那个住过我店的年轻人,我见过你噢。”中年妇女头包着纱巾,她把自己的脸暴露给谢晋看,谢晋其实早就认出来了,她是他们第一次来天河时入住旅店的老板娘。   “几天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你朋友们嘞?不对呀,你怎么一个人从车站里出来了?”   妇女把谢晋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嗓子问谢晋,“你看见何念了不?他好久没回来镇里了。”   “他应该和我朋友们在那个村子里。”谢晋有些对付不来热情的中年妇女,他在仓促间垂下头望向地面,突然想起什么,他反倒抓住女人的手。   “大姐,我这次不住店……但能不能请你帮忙租辆车,还是去澧浦县的深山。”   “租车?这好办。”中年妇女带着谢晋往停车场方向走,边走她还边打听,“你们进去那个村子了吧?真的很俺太爷说得那样玄乎吗?”   关于八峒村的事情,谢晋不好向外界透漏,他只好摆摆手尽力跳开了这个话题:“这这里直接去澧浦县的话,我大概要花多长时间啊?”   “快的话一个来小时,这个时间要是路上遇到放牧回家的,可能要慢一些。”中年妇女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不是去过吗,怎么还问我?”   “太久没回来了,有些记不太清。”谢晋只能借口圆谎,他跟着妇女走进停车场,往前走了没几步,前方就出现一辆熟悉的电三轮。 第一百七十八章 照片   谢晋自然是认得那辆用来运货的电三轮,就在一周前他们就坐在那上面跟着中年妇女回了旅店。   他看了看那辆显然撑不到澧浦县的三轮,又望向中年妇女,妇女瞬间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忙咧开嘴解释道。   “嗐,我得先把你往我家店那边拉,等到地方了给你联系的人就接着你出发,你看行不?”   “最快需要多久。”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谢晋从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根烟点燃,他叼着烟,虽然并未露出焦急表情,但眉宇间自始至终都皱在一起。   “从火车站到我家约摸着要四十来分钟吧,安排人的话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你很急吗。”中年妇女打量着谢晋,总感觉这个年轻男人这次回来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嗯,我赶时间。”谢晋一支烟抽得很快,他熄灭烟头丢进垃圾桶,有些抱歉地朝中年妇女笑了笑,“对不起啊,我可能得另寻车了。”   “哎哟!你急什么嘛。”妇女一听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钱要飞,连忙扑过去抓住谢晋胳膊,“你先等等啊,我认识一个人,总往返澧浦县送木货,给你打电话问问。”   她双手攥着谢晋小臂,伤口被按的有些疼,谢晋见她分神打电话,不着痕迹地抽走自己的手臂。   “杨工啊,你现在搁天河火车站附近没?我这有一个老顾客,想搭车去澧浦县……行行行,那你赶紧过来啊,他赶时间。”   中年妇女挂断电话,朝谢晋咧咧嘴,“来了,刚巧他就在附近,马上就到。”   等到谢晋见到她口中那位杨工杨师傅,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天河这个地方是真的小,全都是熟人。   刚才打电话时就隐约有猜测,但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猜中了,谢晋看着货车里晒得黝黑的汉子,此人正是他离开八峒村那夜捎他到火车站的那位司机大哥。   “还真是你啊。”货车司机也发出感慨,他降下车窗看着比前几天要憔悴许多的谢晋,也不问来由,“上车吧?不是赶时间吗。”   谢晋拉开车门上车,他听着货车司机跟中年妇女道别:“我送他一趟,晚点时候我叫我媳妇烧几个好菜,叫上大哥去家里喝酒。”   “快走吧你,开车还想着你那口酒。”中年妇女向他摆摆手,但她笑着打骂便意味着接受了饭局邀请。   谢晋看着她消失在后视镜里,货车缓缓驶入马路,司机大哥把车窗降下一道缝隙,冷风瞬间灌入车里,皮肤上立刻涌现鸡皮疙瘩,谢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冷啊?那我关上。”   司机见状立刻有把窗户摇了上去,他用余光瞄着谢晋并不鲜活的表情,突然嘿嘿一笑,“刚才那个算是我表嫂子,你和我还真有缘,我看你那天走得急,怎么又回来了。”   “出去寻一样东西。”谢晋试图把脸埋在衣领里,可无奈旅店老板儿子的衣服实在果断,他只能缩在那里,苦涩的表情被货车司机尽收眼底。   司机一时间没有说话,天河现在的气温要比上周要低很多,虽然赶在盛夏的尾巴,但好歹是入了秋,街上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每个人都在过属于自己的季节。   谢晋显然就是在过夏季的那一类人。   身上被洗到发白的T恤上印着一张在笑的黄脸,与他相比身体要强壮太多的货车司机却秋衣外穿,保暖面料勾勒出健壮的手臂肌肉。   “后座上有条毯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拿来盖好了。”司机大手一指所谓的后座,谢晋向那里看去,发现一条红花绿叶的小薄棉被盖就在椅背上。   花花绿绿的,倒是十分接地气。   “放心好了,基本都是我媳妇坐车的时候盖,没有汗味。”司机右手一勾,花被就到了这里身上,“看你气色不太好,这几天遇到难事了?”   谢晋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手臂藏在袖子里,他知道自己现在憔悴的有些吓人,但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   “还好,最近没睡好觉。”虽然借口听起来很蹩脚,但他那副面如死灰的脸上确实是睡眠不好的写照,货车司机哦了一声,似乎是信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没有任何交谈,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货车司机打开车载广播,他瞄了眼缩在被子里不知道睡没睡着的谢晋,还是把音量调低了一些。   谢晋把脸偏向车窗,他看着已经开始变暗的天空,内心也随着日落下沉。兴许是车载广播的嘈杂电流声催动了睡眠,他在这并不刺耳的噪音中沉沉睡去。   货车平稳前进,他们已经驶入盘山公路,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一分,因为在镇上遇到了大集堵车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比谢晋预计的时间要迟一些。   “看来是真的很困啊,已经睡一路了。”货车司机打趣脑袋撞到车窗从而醒来的谢晋,“醒醒盹吧,再有半个小时就差不多能到地方了。”   谢晋点点头,他刚打了个哈欠,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只捏着馅饼的手递到他面前。   “刚才路过大集正好堵车,在路边看到买的。”货车司机不由分说把馅饼塞到谢晋手里,“虽然已经凉透了,但好歹能填饱肚子。”   谢晋捏着那个凉透的烧饼,里面的油水浸湿了纸袋,好在外面还套这个塑料袋,他有些疑惑货车司机为什么总给自己投喂东西,两人非亲非故的,就算是二次见面的熟面孔理应来说也不会是这样。   这样简直就像是,总担心孩子路上吃不饱饭的老父亲,心疼孩子做出的举动一样。   “……谢谢。”谢晋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出脑海,他低声向司机道谢,低头小口啃起那块馅饼,馅饼虽然凉了但皮薄馅大,热腾腾时吃起来应该味道会更佳。   “不是我说你啊,年轻人一个人在外闯荡,凡事都要长点心眼。”在一旁默默开车的货车司机突然开口说道,他突然转过头直视谢晋,“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谢晋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怔怔地看了司机许久,发出同样疑惑的一声:“啊?”   “你好像并不知情啊。”司机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前方路况上,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实话跟你说吧,上周……差不多是拉到你的前两天,有人给我了一张照片,让我多留意照片上的人。”   他从杂物箱里翻找,摸出钱包后又从内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了谢晋,“你自己看。”   谢晋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他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再次聚拢到一起,那是一张在火车站抓拍的照片,上面是纪端和温良还有他匆匆穿过人流时的样子。   “这是谁给你的?”困意瞬间全无,谢晋坐直了身体,他看向货车司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警惕,“你又是……”   货车司机似乎并不在意谢晋态度的转变,他叼上一支烟点燃,目视着前方:“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对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干什么?”谢晋把后背贴到车门上,货车依旧在行驶,跳车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小事,稍有不慎说不定会弄个半身残疾,所以谢晋悄悄抓起躲在口袋里的啾。   司机耸耸肩,扭头和谢晋对视,“本来我也只是拿钱办事,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在见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像我那个年轻时外出打工的弟弟。噢,我不是说你和他长得像。”   谢晋眉头皱得更近了,他能感受到啾在手心里扭动,似乎在用行动告诉谢晋自己随时都能出来干翻这个普通人类。   --------------------   司机:你像我那个外出务工的短命弟弟   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引路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货车司机指指前方,山路蜿蜒在前,而八峒村就藏在山脉的深处,“只是觉得你挺难的。”   谢晋抓住啾的手略微一松,他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憨厚的黝黑汉子,这人曾两次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现在却又告诉自己那些不曾知道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不会还是奔着纪端来的吧?谢晋下意识捂住藏在衣服里的玉牌,脸上的警惕和防备被货车司机尽收眼底。   “哈…我真的没有动过歪心思,只是你当初从山里钻出来的样子,实在太像我失魂落魄回家的弟弟了。”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货车稳稳地停在路边,他这下可以放心的正视谢晋,“我弟外出务工,钱是赚到了但却染上了赌瘾,结果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因为害怕追债的,最后迫不得已回来了。”   他降下车窗再次点燃一根烟,窗外冰凉刺骨的风很快把他吐出的白烟撕裂,消散在已经完全沉下来的夜里。   扭头看看谢晋,司机发现他很认真地在听,便也浅浅地笑了一下,继续讲道,“后来他为了不连累我们,自己又跑到外面去躲着,结果被追债的逮了个正着,然后被人活生生打死了。”   重重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司机吐了一口长烟,似乎是在感叹那个已逝的亡魂,“……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惹到什么人,我看那些家伙来者不善。”   谢晋将信将疑地看着司机,那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他这才收起警惕姿势恢复了刚才的坐姿。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晋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没有,我没有招惹是非,而且大概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   他坐直了身体,把那条带有自己体温的小薄被认真叠好放在旁边,又看了眼完全黑下来的天空,“您能告诉我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的距离吗?”   “差不多两公里。”司机眼见着谢晋从背包里翻出钱包,忙推辞不要,“你别来这一套啊,上次你还给我塞了二百,足够这来回车费了,打住!”   “大哥,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现金了。”谢晋把四张红钞连同一叠零钱塞进司机手里,“如果当时你把我交给那人,我可能就没办法回到这里了,所以这钱你得收下,只把这当成是我的心意。”   司机却坚决不肯收,他的态度也很强硬:“不行,我收你那么多钱干嘛?再说你出来要怎么办,没钱回家怎么办?”   “这个我自己有办法。”谢晋朝司机淡淡一笑,然后突然拉开车门,趁着他来不及把那些钱塞回来前合上车门。   谢晋并没有过多停留,他在司机从车上下来之前就奔向路边树木丛中,任凭司机如何叫喊他头也不回。   作为本地人自然知道夜里的山、尤其还是没有人烟的野山有多么危险。   或许在司机看来,像谢晋这样细皮嫩肉被风刮一下就倒的城里人,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根本活不过一夜。   但谢晋却清楚地知道,在这片森林深处,人却比野兽和自然灾害要恐怖得多。   “大哥,谢谢你这一路来对我的关照,我们就此别过。”扬声对身后的司机喊完,谢晋猛地冲入茂密树木之中,消失在了黑夜里。   往里面走了几十米,在确定自己彻底远离盘山公路后,谢晋这才把口袋里的啾放了出来。   这里不像监控发达的城市,不论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注意到,顶多会认为是山中野兽作怪。   “啾,拜托你了。”谢晋抚摸着化形黑狮的啾,它正在低头仔细嗅闻,辨认着他们留下的味道,“还有痕迹吗?已经一周时间了,这里就算还有气味残留,也大概是我一周前留下来的。”   谢晋打开探照灯,人在森林里本就容易迷失方向,更何况是黑夜里,他无法从两公里以外的这里认出八峒村的所在方向,所以得先回到当初的那条戛然而止的马路上。   “啾,司机大哥应该已经走了,你能带我顺着这条盘山公路一直向前吗,在那边应该还留有温良刻下的记号。”   黑狮点点头,顺从地让谢晋爬上自己后背,为了避免和司机打上照面,它驮着谢晋在树林里穿行,在前进一段之后才回到了柏油马路上。   一路脚底生风,黑狮在毫无障碍的柏油马路上跑得飞快,它强壮高大的身体快速奔跑起来简直就像一辆重型赛车。   柏油马路很快到了尽头,黑狮刹住步子,看着戛然而止的马路,问谢晋:“晋,是这里吗?”   “对。”谢晋从它背上跳下来,踩着高低不一的草丛往深处走,“温良在进村之前用匕首留下了记号,只要跟着记号走,就能回到八峒村。”   “或许也可以相信我的鼻子。”黑狮摆动着尾巴靠过来,它在周围嗅了嗅,突然抬头望向旁边草丛,对着那后面看不清的黑暗龇牙咧嘴。   谢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靠近黑狮面朝那个方向,只见草丛晃动,茂密枝叶沙沙作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野兽吗?   谢晋从包里摸出消防斧,他把斧子从医院带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黑狮喉咙里传来阵阵低吼,它在用绝对力量威胁躲在草丛里的东西,不要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呜,呜。”   草丛里钻出两个影子,它们低着头小心翼翼出现在谢晋视线里,但并没有靠近,尾巴摇地倒是欢快。   这是两条狗,谢晋见过,它们甚至从灰狼群口中救过他。   “啾,没事。”谢晋拍拍黑狮的侧脸,他蹲下身照顾两只狗过来,“是你们啊,又见面了。”   两条又高又瘦的大狗立马蹭起他的裤脚,将尾巴摇到飞起,似乎是在回应谢晋的话,它们甚至还汪汪作答。   “晋你认识它们啊?”黑狮有些垮脸,尽管它那张黑乎乎的脸做不出人类表情,就算做出来了也看不清楚。   “它们救过我,当时我差点被山里的狼袭击。”谢晋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狗舌头舔在掌心的感觉和啾完全不一样,滑滑的很痒。   他起身甩着手上口水,对两条狗轻声说道,“好了,我们还要赶路,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快走吧,别再遇到其他大型野兽了。”   “汪!”黑狗看了一眼谢晋,它突然向树林伸出窜去,但并未走远,只是前进了几步便停下来,转过头继续看着谢晋。   “这是在干什……么?”谢晋有些不解,脚下棕狗在这时候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衣角,试图把谢晋往黑狗所在的方向拉动。   “它们好像是想给我们带路。”黑狮没好气地拿脑袋拱拱谢晋后背,同时巨大爪子轻扒向拽着谢晋的棕狗,这举动让狗子立刻松了嘴。   “汪汪!”似乎是在印证它说得对,棕狗两三步窜到黑狗身边,两条狗同时回头看着谢晋,那场面着实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好吧,原来是这样。”谢晋爬上黑狮后背,他看着那两只狗,有些没底地问道,“你们能引领我去八峒村,是吗?” 第一百八十章 重逢   “汪!”像是在回应谢晋,站在前方小山丘的二狗默契转身,它们很快钻入半人高的草丛消失在夜里。   夜里山中气温变得很低,谢晋只穿那件单薄的衣服早已冻得瑟瑟发抖,他从背包里拿出被尸液弄脏的冲锋衣。   虽然液体彻底干透了,但味道犹在,谢晋屏住呼吸把衣服翻过来套在身上,然后才爬上黑狮的后背。   “啾,麻烦你跟上它们。”   黑狮发出一声沉吟,强壮后腿发力蹬地,周遭野草被掀起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它在一瞬间朝前方冲去。   脚下传来狗吠声,谢晋眯着眼睛向下望去,在脚下一丈外的地方,一黑一棕两只狗正在全速向前奔跑。   谢晋收回视线,尽可能绷紧全身肌肉,他伏在黑狮的身上,探照灯光直冲前方漆黑树林,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忐忑。   一定要赶上,他在心里暗自想到,纪端和温良都在村里等他,马上就要见到他们了。   山林里始终没有其余声音,连虫鸣声都没有,谢晋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保持同一个姿势盯紧前方,时不时会让啾停下来辨认记号。   直到再次看到那个由八面股组成的阵法时,谢晋这才敢肯定他们并没有走错路。   谢晋选择在阵法周围稍作停歇,他从包里掏出火腿喂给两只狗,它们看上去累坏了,腹部大幅度起伏着。   终究是狗,体力自然不会像啾那样超乎常理的变态,谢晋喝着水抬眼瞥见黑狮正悠哉悠哉地舔毛,就仿佛刚才狂奔的那个生物不是自己一样。   谢晋喝水的动作一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仔细想过啾到底是什么,用“生物”来形容它,真的合适吗?   但现在似乎明显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谢晋抬起腕表查看时间,发现距离他最初预测的七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应该能在八点之前抵达八峒村,这样就算温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他还有一个略短的应对时间。   谢晋再次爬到黑狮身上,那两只休息过后调整好状态的狗也站在旁边,谢晋的视线快速从它们脸上扫过,然后下达口令:“我们继续出发。”   卓克陀达家的木楼内,灯光依旧昏暗,房间内一片狼藉,像是不久前被强盗打砸过,却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坐在窗边闭目养神的温良突然睁开眼睛,他起身打开窗,山间冷风瞬间灌入房间。   “谢晋,谢晋!”身后浮现一红一绿两道身影,纸扎的男童女童出现在那里挥动着手臂,温良转过身,眼神里有些阴晴不定。   “是啊,他回来了。”看着激动到手舞足蹈的两个小孩,他叹了口气,却也只能摆摆手作罢,“行了,既然你们想去那就去吧,把谢晋平安带回来,先暂时不要和他说,等他回来我自然会告诉他。”   潼潼钰钰立刻冲向窗外,也不知道听没听全刚才那番话,温良再次叹气,他走到床边坐下,手里托着烟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床上青年脸色红润却紧闭眼睛,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不说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现在其实是丢了魂魄。   “谢晋回来了,老纪。”温良对着空中吐出一口烟,“你这男睡美人也做够了吧,是时候该醒了,我可不想看到你俩在我面前腻腻歪歪。”   没有人回答他,温良就像在自言自语,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只是没想到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也会散,你说告诉谢晋的话,他会怎么想?”   房间内寂静到只能听见隔壁老太打鼾的声音,温良收起烟杆,又替纪端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向房间外走去。   “难啊。”   以此同时,不断向八峒村靠近的谢晋一行在快要抵达的时候,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潼潼钰钰。   大概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两个小孩一上来就扑到谢晋怀里,围地他团团转。   看样子温良应该是没事。   谢晋一路上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微放下来,他摸着两个小孩的脑袋,迫切问道:“这两天有发生什么异常吗?温良他们没事吧,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连串的问题,让奉承温良命令的潼潼钰钰有些吃不消,钰钰眼见着潼潼支支吾吾,忙抢答道:“啊那个,他手机坏了!所以联系不上你啦。”   “对对对,坏了!”潼潼想起温良那的确坏掉的手机,瞬间底气十足,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让我们来接你们,咦?这是……”   他低头看到脚下两只狗,正瞪着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自己,潼潼并不存在的大脑突然当机,他突然“嗷”了一嗓子,躲在钰钰身后。   谢晋被弄得有些糊涂,他看看潼潼,又看了看狗:“……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潼潼怕狗啦。”钰钰浮在空中,拎小鸡仔一样把潼潼塞进谢晋怀里,“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怕了,我就喜欢狗狗。”   女童落在地上,用以假乱真到几乎同真人没有区别的手抚摸着狗头,她发出清脆的笑声。   “嘿嘿,时间也不早啦,我们找回去吧。”钰钰指指谢晋胸前玉牌,“那个,得尽快物归原主才行呀。”   “好,那我们抓紧。”谢晋拍了拍黑狮脑袋,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呜咽声,转头望去,发现两只狗蹲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们,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跟着走了。   “你们要走了吗?”谢晋也跟狗对视,恍惚间他好像能在狗眼中看出抗拒,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只狗好像在抗拒进入八峒村。   这显然有违狗的天性,谢晋能看出这两只并不是自小从山中长大的狗,既然能听懂人话懂得带路八峒村,那一定是家养狗,甚至有可能是八峒村里的村民养的。   既然是家养狗,又为什么会对生它养它的地方表现出抗拒呢?   “谢晋……”怀中潼潼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能看出来他对狗是真的恐惧,谢晋摸摸他的脑袋,对黑狮说,“啾,我们走吧。”   他们一行绕过村口黑棺,环村向另一侧走,潼潼钰钰甚至连啾都是非人类的存在,这点路程对他们算不上什么,卓克陀达家的木楼很快出现在谢晋视线里。   木楼只有一间房间亮着昏暗的光,谢晋认出那是卓克陀达的房间,但那里窗户大开并没有人在。   黑狮在小院外落下,它看了看这间并不大的木屋,变回少年模样跟在谢晋身后,潼潼钰钰见了有些稀奇,忙凑过来东打西听。   “噢,你就是啾啊!我听温良提起过你。”潼潼摸着少年还未收齐的兽耳,方才那副怕狗模样荡然无存。   “但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不出现啊,错过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呢。”钰钰也跟着附和道。   啾却呲起牙面露凶相,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两个小鬼,居然敢对他上下其手摸来摸去,不愧是那个臭道士手下的小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令人讨厌。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温良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卓克陀达,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了,表情看上去十分木讷。   “最后一天赶回来,东西拿到了吧?”温良走上前,打量着谢晋瘦削一大圈的脸,“是不是挺困难的?”   “还能撑住。”谢晋点点头,解下玉佩递给温良,他有些迫切地问,“纪端呢,他没事吧?”   “目前来说,那小子好着呢。”温良接过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流动的金色暗纹,“只不过在你离开这几天,村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得有心理准备。”   谢晋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温良一张一合的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何念,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魂归本体   谢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温良嗡动的嘴唇,无法接受对方刚才那仅仅四个字的暴露事实。   何念死了?那个不太起眼爱吃巧克力的青年,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谢晋向前一步,想抓住温良手臂询问清楚,但不知为何脚下一软,他整个人有些脱力地跪倒在地上。   他近乎是求救般地看向温良身后的卓克陀达,他从未这样期待过这个与何念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能够坚定地反驳温良。   可是没有。   女孩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如今一片死寂,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呆呆地垂眸看向地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左耳突然耳鸣,大脑里仿佛有一蛊烧开的沸水,嗡嗡作响的让谢晋下意识去堵住,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麻木的疼痛着。   “谢晋。”一只手强有力地抓住谢晋滑落的身体,温良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淡淡看着谢晋,那眼神却像是约过他在看更远的地方。   温良没有说话,他手里捏着的那块玉牌就是他想表达的意思,玉牌上流动的金光越发强烈,像是在和同源所属相互感应。   “……时间不多了,得救他才行啊。”温良握住玉牌的那只手紧了紧,他搀起谢晋往屋里走,“何念的事情……有些复杂,等到结束后我再细讲给你。”   谢晋全程没有反抗,他任由温良拖着自己进木楼,如果把他大脑比作是一台电脑,那此刻大概是主板烧掉了,他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事情。   “晋……”啾跟在潼潼钰钰后面,他看着谢晋这副模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太像了,和两年前接临崩溃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   犬牙交错磨得咯吱作响,啾懵懂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他盯着前方那些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憎恨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晋不会再经历一遍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如果不是他们,晋不会去那个废弃医院,也根本不会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他们……   晋还能活到今天吗,靠当时那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他?能让每天想法设法了结自己的晋活下去吗?   啾虽然不愿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纪端毫无顾忌地闯入晋的生活,那如今这个世界可能“谢晋”已经不复存在了。   “啊,妈的!”啾飙出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他突然冲开前方的潼潼钰钰,猛地抱住谢晋那只无力垂下的胳膊。   藏在发间的兽耳抖动,少年用最真挚的眼神和谢晋对视——即便他亲眼看着男人眼中的什么东西在逐渐死去,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但啾依旧大声说了出来。   “一起去救他吧晋!去救那个总是和我不对付的臭小子纪端!”他托起谢晋手臂,矮小身体却撑起谢晋另一半身体,“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温良感觉谢晋的体重被分担了大半,他探出头看着表明坚硬态度的少年,看来在离开他们的这段日子里,这个小家伙的确成长不少。   一行人回到卓克陀达的房间,当谢晋看到床上的纪端时,酸涩的眼眶还是涌出来泪水,他跪在床边,捧着青年温热的手无声哭泣。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概只是本能的生理反应,在流泪的瞬间,大脑飞速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谢晋突然觉得莫名委屈,他在看到纪端的一瞬间仿佛被卸掉全身力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抽泣声音,只能任由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温良把玉牌转而戴在纪端脖子上,他在心中默默念咒,咒毕之后玉牌发出耀眼金光,一个与纪端体型相似的金色人影从玉牌中显现。   金色人影虽然样子有些模糊,但五官轮廓能看出来和纪端一模一样,他漂浮在空中,视线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然后看向了床上的青年。   他似乎有些懵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无法理解床上那个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是谁,既陌生又熟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吸引他靠近。   他看着自己淡金色透明的身体,本能的想要抗拒,但又无法忽视那力量的吸引,在空中短暂停留后,他身体缓慢向下,与床上纪端合二为一。   紧接着纪端身上也散发出淡淡金光,那具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的身体突然趋近于透明化,身体轮廓化为点点金色星光,向着天花板以及更为广阔的天空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温良发生什么了?”谢晋注意到异常,急忙去抓青年手臂,可无论他怎么抓,那双手触及到的始终是虚无缥缈的空气。   纪端就仿佛一个全息投影下的虚拟产物,躺在这个与高科技完全搭不上边的小破木屋里。而现在,他就像程序错误出现的故障,身体在一点点的消散。   “这是在魂归本体。”温良拍拍谢晋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如今纪端魂魄齐全,三魂七魄自然会回归肉体,放心和之前不一样。”   “真神呢?仪式呢?所以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前不久刚被消息重创的谢晋一时无法接受,他只能呆呆看着温良,希望能从对方嘴里听到答案,“他还活着吗?”   “依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要见到他本人才能放心吧。”再次拍拍谢晋肩膀,温良把他扶到床边坐下。   单子上隐约还有纪端的余温,谢晋精神有些恍惚,反复抚摸着仍有褶皱的床单,他无法相信纪端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应该在谭江的某间高级病房里吧,魂归本体的话现在多半应该醒了。”温良踱步到卓克陀达身边,他把女孩按坐在床边的木椅上,自己则靠在了窗边。   半敞的窗户被风吹得缓慢摇摆,那凉到渗入人心的风将温良脑后的马尾肆意飘荡,“还是说即刻启程,我们现在就离开村子?”   “不……说说阿念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晋看了眼心如死灰的卓克陀达,这几天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大概能理解这个小姑娘心里有多难受。   “在我离开村子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了?阿念……为什么会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圣童祭祀   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不知道从何时起,就连屋外杨阿婆的鼾声都停止了,几个人都坐在原地,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脸。   “圣童祭祀……”坐在木椅上的卓克陀达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了外婆隐瞒我的事情,阿念哥他就是所谓的圣童,生来即背负被献祭命运的圣童。”   她没有抬起头,只是轻轻抽动着鼻子,但那张藏在长发下的脸在微微颤抖,卓克陀达盯着自己赤裸的脚趾,喃喃继续。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偏要回到村子里来,结果就在那天晚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献祭台!”   卓克陀达没有去揉自己干涩红肿的眼睛,她突然扯开衣袍,从怀中拽出一个什么东西,发疯一样狠命地摔在地上。   砸东西重重压在地面,泛黄的旧纸张散落开来,就如女孩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间爆发了。   “这是我在自家阁楼找到的,我外婆的东西。”卓克陀达脸上表情似是带着笑意,但那似哭似笑的表情很快就被更为浓烈的痛苦所包围。   她发出两声短促的无意义笑声,然后慢慢地蜷缩起肩膀,抱住了自己脑袋。   “我外婆她什么都知道,阿念是如何消失在这个村子里,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回来,她全部知道……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完整的家啊。”   卓克陀达狠命捶打自己左边胸口的位置,那里丢失的什么东西痛到让她痛苦到几乎要窒息,“阿念完全可以逃离的,可他还是回来了,回来接受这该死的命运,为了……代替我!”   女孩声音哽咽到模糊,谢晋因悲伤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他刚要去扶快要跪在地上的卓克陀达时,有人却快他一步。   温热大手稳住女孩颤抖的肩膀,温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替卓克陀达拭去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   他把帕子递给卓克陀达,望着谢晋那张不知所措的脸,而后深深叹息。   “我来说吧,卓克陀达你先调整一下情绪。”温良踱步回到窗边,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温良脸上没有表情。   “一周前在你刚上火车后的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温良的眼神像是穿透谢晋的脸,在看更远的什么地方。   屋内灯光昏暗,月色打在他身上,将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变成了近乎于黑的灰色,没有人注意到温良的嘴唇有一瞬间颤抖,他顿了顿,“……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何念的尸体。”   “准确来讲是曲亭发现的,她身为煞气中的红衣对鲜血十分敏感。但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身前女孩的哭声似乎更大了一些,一如那晚在见到何念时般悲烈,温良闭了闭眼睛,“他的颈部被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那些血顺着他的身体流向身下的暗槽,他赤裸苍白的身上不见任何血色。”   温良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灰蓝色眼中夹杂了太多情绪,有悲悯,有愤怒,有痛苦,可在他睁眼后,那些情绪转瞬即逝,他再次恢复到那有些不近人情的无表情状态。   “……嗬。”谢晋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晶莹液体顺着指缝砸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无声的花,情绪在他心头翻涌,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名为悲伤的巨浪淹没,卷进那令人窒息的海底。   “但是何念在笑。”温良说的话突然将谢晋拽离那片苦海,重新砸回更为痛苦的现实,谢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带着不解看向温良,希望对方能解释。   “何念死在那个献祭台上,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微笑。”温良抬头望向天空,将圆的月跟那天晚上如出一辙,“就像是,他自愿走上的献祭台。”   “怎么会……”谢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心甘情愿地被献祭,被谁?赵家吗?”   他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旁边的啾被谢晋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抓他的衣服下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阿念怎么可能自愿献祭,这……”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记忆碎片,不管是他偷潜入赵家伸出撞见被和红蛇关在一起的何念,还是在那天夜里突然回来又离去的何念,谢晋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从始至终,何念的一切行动好像都是出于他自己本心,包括刻意在避开他们也一样,那些记忆无不在指向真相——何念的确是自愿的。   “不可能,为什么?这说不通,他为什么会……”谢晋双腿一软,重重栽坐回床边,他也像卓克陀达那样抱住自己的脑袋。   大脑痛得厉害,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圣童到底是什么?何念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甚至祭祀自己的性命?   谢晋突然想起卓克陀达混乱中的胡话,心中引发一个不好的猜想,他猛地抬头望向面前一言不发的女孩,这下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刚才,说代替你。”谢晋觉得自己心脏正在被一把巨锤狠狠重创,这被砸得稀烂的痛处让他不得不倒吸口凉气,“代替你什么,能告诉我吗?”   “所谓圣童,就是从历代村民的孩子中选出来的祭祀品,圣童身上自小背负着祭仙的使命,会在成年礼那天被献祭给他们供奉的仙。”   温良慢慢俯下身,从地上拾起那些散落的黄色纸张,“这是卓克陀达的阿婆,记载在这个本子上所说。”   他将那些陈年纸页归拢到一起,递给了谢晋,他眼睛里流露着异样的神色,“但是当年何念突然从村里失踪了,纵是赵家不会容忍所谓圣童消失的空白期,所以你猜到答案了吧。”   巨大信息量在脑海中糅杂成团,谢晋迫不得已以最大限度去理解它,其实他有预感了,包括温良给出的提示已经算是明示的程度。   他看着卓克陀达被头发挡住大半的脸,女孩昔日的活泼灵动不复存在,她终日表现出的悲痛不只是失去一个最亲的人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有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   谢晋下意识抚摸着那厚厚一本的笔记,那封面的质感似乎是羊皮,他张了张嘴,在沉默中给出自己所理解的答案。   “圣童不只有一个,他们是……一个群体?”何念失踪的那些年赵家肯定会在暗中选定下一任圣童,那卓克陀达口中的代替,自然而然就是指的这个。   谢晋用手掌挡住自己已经算是惨烈的脸,他看向温良,不敢置信地问道,“所以卓克陀达,也是圣童吗?”   --------------------   涉及民俗元素全是胡编乱造啊,各位宝子看一乐呵就行啦,我们要相信科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报应   回应他的只有女孩的抽泣声,谢晋那些那本已经散页的泛黄笔记,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管是何念还是卓克陀达,难道就该把这一切悲剧归咎于命运吗?   低下头翻看那些旧纸张,谢晋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那些有规律扭曲的字体应该是满文,自上而下书写着。   “……阿念在哪里,能带我去看看他吗。”谢晋看向对面的卓克陀达,女孩披散着头发,双眼无神盯着地面,她的魂魄就仿佛被抽离身体一般,此时坐在这里的更像是一具躯壳。   “在楼下,说来明天是他的头七。”怎么从靠坐的窗台直起身,他从谢晋面前有过,站在门口招呼到,“走吧,不是要看看他吗,跟我来。”   谢晋有些慢半拍地起身跟上,温良带着他下楼穿过不大中堂,打开后面一扇需要矮下身子才能通过的小门。   那是一处很偏僻的小院,与前院并不相连,唯有通过那扇矮门才能进到这里。   没有经过人工修剪的草地间点缀着大片白色的野花,谢晋叫不上来那些花的名字,但是他看见在那些白花簇拥间,一口石灰色的棺材静静躺在那里。   脚下莫名变得沉重,他向后张望了一眼,发现卓克陀达并没有跟下来。   “她最近受到的打击很大,先是何念,又是外婆,年纪还这么小一下子肯定承受不住。”温良抬起棺盖,扑面而来的并非是尸臭,而是一股很浓郁的草药味道。   “杨阿婆怎么了……?”谢晋朝棺材内看去,只是一眼就让他刚才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捂住自己嘴巴。   棺材内的何念面色苍白如雪,那是真的完全失去了血色,他躺在铺着厚厚草药的棺材里,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小上一圈。   谢晋的视线落在他的脖颈,在大动脉的位置上,赫然是一条相当狰狞的伤口,那里被割得很深,能看出当时下手的人丝毫没有犹豫。   “卓克陀达的外婆瞒了我们不少事情,这些事情包括卓克陀达她甚至都没透露过。”注意到谢晋眼中惊恐,温良叹了口气,用自己身体挡住何念脖子上那过于狰狞的伤口。   “伤口我检查过,刚才在楼上也不方便说。”温良从怀里摸出烟杆,然后在自己脖间比划,模拟刀刃割开皮肉的动作,“刀口自下而上几乎呈45°角的状态,从深浅程度来看,这更像是何念自己做的。”   “你说什么?”谢晋无意识地用牙齿撕咬自己嘴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温良,“你的意思是,阿念很有可能是自刎?”   “刚才我跟你说了,因为种种因素,何念选择回到村子,替卓克陀达完成圣童的使命,这是冥冥之中的命运走向,是何念自己的选择。”   温良站在棺材边,因为身高原因,他只能俯视着棺材里的何念,“还记得我们在赵家藏书室看到的关于圣童祭祀的记载吗,有一个条件就是被祭祀者的心甘情愿。”   谢晋看着温良蹲下身,从地上采了一朵白花,放在了何念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温良这些动作看起来太过于平淡,过于平淡的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反应。   “这是我在现场找到的东西。”温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着补丁的破布包,那巴掌大的布包原本应是何念用来装糖纸的,现在却几乎被血浸红,血液早已完全干透,让布包看上有些去干巴巴的。   谢晋自然认得那个布包,那些吃剩下的巧克力糖纸被何念当宝贝一样,全部折成了形状各异的折纸,然后装在布包里,应该算是他为数不多家当中最宝贵之一。   扶着棺材慢慢蹲在地上,谢晋把脑袋埋在自己膝盖上,他突然感觉很难过,一种更加悲愤的情绪涌上心头,无力和痛苦交织着谱写一曲死亡乐曲。   长时间超负荷导致劳累的身体在不断被这种情绪填满,谢晋觉得在这么下去自我消化下去真的会坏掉。   “这七天你们是怎么度过的,温良,你告诉我吧。”谢晋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几乎在恳求式地望着温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温良转头,他灰蓝色眼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看似一汪清澈的潭水,那里面却倒映着谢晋身影,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并非潭水,而是蕴藏了天下的海纳百川。   “我的生命里遇见过太多的人,生命总会有期限,会盛开也会凋谢。”温良垂下眼眸,用指尖轻轻划过何念冰凉却没有腐败迹象的脸。   “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看着这世间生命朵花开花落,时间一久,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惋惜,“不要有替何念报仇的想法,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你都懂,八峒村自己造成的业,因果报应终是轮回,自会有恶果等候。”   还不是时候,温良抬头望着越发深沉的夜色,在心里默默想到。   “何念出事的那天夜里,和今天很像,只是一个安静普通的晚上。”温良也在棺材旁慢慢蹲下,他席地而坐,任由自己的腿陷在草丛里。   “接到曲亭通知后我们赶过去……真的很可笑,何念一直就藏在八峒村祠堂里,那下面有暗格空间,看建筑构造八成是赵家的手笔。”   温良把玩着手中烟杆,他并没有点燃,只是用指腹不断摩挲,“然后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些,何念赤身裸体躺在祭祀台上,身上血几乎被流干,当初他选择离开我们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知道结局了。”   “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们,而且一个人承受下来……”谢晋小声接到,他依旧埋着脸,豆大泪水顺着干涩眼眶不断涌出,砸在到人脚踝那么高的草丛里,“一个人背负着那些坦然去死。”   “是啊,他很纯粹,纯粹到我都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良抬头看向夜空,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住了,夜空里不见一点光亮,他突然想起刚来八峒村的时候,何念和自己在屋顶上说得那些话。   月光将那小家伙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然后用十分笃定的目光问他是不是神仙。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噢,哪里有这么落魄的神仙。   温良嘴角突然带上几分苦笑,他对着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轻声抱怨道,“都说山里空气好,原以为能看见星星呢,屁都没见到一个。”   拍了拍谢晋肩膀,温良从地上站起来,谢晋看着温良动作,他的泪水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吧,等何念头七过后,也时候该回去了。”哪知温良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谢晋心中虽然还是不甘,但终究还是认清了现实。   在这个村子里,是不可能有人为身为圣童的何念主持公道,就算警察跋山涉水进到这里,大概率也会被认定为自杀。   可是温良口中的业结恶果,那个恶果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谢晋低头看着脚下蟋蟀在草丛间蹦过,眼前有些模糊,大概是最近哭得太过频繁,他闷闷地回道:“好,知道了。”   --------------------   指路八峒村(十七)月下的温良和何念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头七   那个注定不眠的夜里,温良在夜色中给谢晋讲了许多,关于杨阿婆隐瞒的事情以及何念不为人知的身世。   “据说何念的亲生父母在他被选为圣童后就一直在反抗,但是赵家的势力几乎形成一边倒的局面,于是当时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温良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他把石子放在右手大拇指间,轻轻弹了出去,“离开这里,送何念出去。”   “可后来收养阿念的那对夫妇,应该并没有在附近发现其他成年人,阿念的亲生父母……恐怕凶多吉少吧?”谢晋像是已经猜中答案,他把头垂得很低,看上去很低落。   “是啊,很惨,不过那个本子上并没有详细描写。”温良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杆,然后向墨色夜空吐出一口白烟。   “但带何念逃出村子的只有他母亲,他的父亲为了掩护娘俩儿离开,独自一人留在了村子里。”   脑海里突然冒出小家伙那张有些落寞的脸,他在屋顶上缓慢打着手语,说自己总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小子。   温良目视前方,灰蓝色眼中情绪翻涌,如果那天能再快一步,他就可以笃定地告诉何念,这世界上曾经有两个肯为你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献出生命的人,他们视你为珍宝,因为他们是你的爸妈。   “他们应该已经团聚了吧。”谢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也点燃一支香烟,让自己沉浸在尼古丁中,大脑才会稍作冷静下来。   温良没有立即回话,他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以善意的谎言瞒过去,“是啊,他回家了,和爸妈一起。”   如果告诉谢晋被献祭的后果是魂飞魄散,他现在是会崩溃的吧,温良摸摸鼻子,巧妙的岔开了话题。   “听说何念家之前养了两条狗,在逃出村子的时候也一起跟着离开了,他母亲恐怕是要被追上了,让狗带着何念往山外跑,所以那对夫妇才阴差阳错捡到了被人‘遗弃’的还在襁褓中不会哭啼的何念。”   “狗?”谢晋瞬间联想到这次进出村子,那两只很亲人的狗,“原来是这样,是它们啊,是认出我身上的味道了吗。”   他不由感慨,温良转头望向谢晋,看见他脸上带上些许淡淡笑意,便问他怎么了,谢晋只是摇摇头,把燃尽的烟头熄灭。   拍拍裤腿上的浮灰,谢晋学着温良那样,也从草丛里采下一碰白色野花,用长叶青草打结固定根茎。   他把那束白花放在何念胸口,看着青年那张因为防腐草药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庞,那上面表情安和的就好像睡着一样。   “晚安,阿念。”谢晋从随身背包里拿出用塑料袋包好的巧克力,那是他在车站便利店买的,本来是想带给何念吃。   捧起早已软化的手,谢晋将一枚巧克力塞进何念手心,又再次替何念合上手掌。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推动棺盖,透过那一条缝隙,何念的脸几乎藏进阴影里,谢晋轻声说道,“……这次希望你能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转日就是头七,八峒村没有火化的习俗,如今就连坟场的看守人都不在了,谢晋和温良只能人手一个铲子,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埋头挖坑。   棺材早在几天前就置办好,是温良替浑浑噩噩的卓克陀达代办的,他花钱请了一些村民抬棺,至少想让何念走得风光些。   下葬仪式几乎没什么外人,在场的除了抬棺的村民就只剩下谢晋温良和卓克陀达三人。   温良捏着自己脖间骨笛,吹了一首并不算特别忧伤的哀乐,他看着卓克陀达扑倒土堆前放声大哭,自己向后退了一步,和谢晋站在后面默默地看。   等到下葬仪式结束后他们就要准备离开了,谢晋不止一次地担心卓克陀达,甚至在昨晚三番五次地劝说她跟着他们离开,可小姑娘似乎早就拿定了主意,拒绝的很果断。   她还要照顾杨阿婆,即便杨阿婆隐瞒了她的身份和太多事情,但她依旧固执地要给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阿婆养老送终。   纵是谢晋有一万个不放心,温良却表示一切还是遵循卓克陀达的意愿,毕竟是人家自家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太多。   他们从坟地出来往卓克陀达家的方向走,谢晋和温良在前,卓克陀达则是抱着那个染血的不发货走在后面,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   在途径通往村中那条小路的时候,谢晋站住了脚,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赵丼。   赵丼身后没有带任何人,只是自己站在那里,被老化赘皮挡住的眼缝中透出阴险毒辣的目光,他没有说话,脸上带着些许讥讽。   “谢晋,继续走。”温良却仿佛没看见一样,飘飘然从那老头面前经过,深蓝色道袍被他摆得飘逸,衣袖甩起来仿佛是在抽打某人的脸。   “……”谢晋没法做到像温良那样视若无睹,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忽视赵丼的目光,转身牵住卓克陀达。   女孩比他反应要强烈得多,尤其是在得知杀害何念的八成是赵家所为后,她几乎是死死地瞪着赵丼。   “你来干什么?”她推开谢晋径直就要走向赵丼,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恨不得让赵丼千刀万剐,“说话,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然是来悼念。”赵丼皮笑肉不笑,他脸上遍布老人斑的赘皮随着他嘴角的弧度而颤动,“不过我找到人不是你。”   赵丼的视线落在温良背影上,他阴阳怪气地冷哼道,“既然事情已经办成,是不是该履行对那位的承诺了,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啊?”   “赵丼!是我在跟你说话,跟他们没有关系!”卓克陀达眼睛都红了,她撕心裂肺朝赵丼怒吼,“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老夫有没有资格,还轮不到你个黄毛丫头说得算,那边的道爷才是我要找的人。”   赵丼假模假式地摸了摸胡子,他突然狰狞起了面孔,活像一只恶鬼那样瞪着卓克陀达,“还是说你也嫌命太长吗?”   谢晋本能地把卓克陀达护在身后,他皱眉拦住作势还要向前冲的赵丼,脸色不由得也冷了下来。   “行了,不就是找我吗,我跟你去便是。”温良懒散的声音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挠着头折身走过来。   经过谢晋身旁的时候,谢晋发现温良对自己比划着安心的手势,“我跟他去一趟啊,一个小时左右吧,咱们在村子南出口汇合。”   “什…么!你不能去!”谢晋抓住温良袖子,他随即撞入到那双灰蓝色眼眸里,那双眼眸里似乎容纳着深夜里的黑海,情绪在里面翻滚。   看不出什么,也猜不透里面有什么。   谢晋下意识松开了手,他看着温良朝自己随意地摆摆手,尽管那张标准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真情流露的笑意,温良却还是在笑。   “村口等我。”   只留下四个字,温良大摇大摆地跟在赵丼身后,朝着村中方向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山火   “都快一个小时了。”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远处伫立的黑棺已经无法再提起他的注意力。   啾从石头上跳下来,蹭到谢晋身边,他见谢晋没什么表情,便主动提出自己的建议,“晋,用不用我去找找那道士?”   “不用,温良会回来的。”谢晋站在村口,他换上了厚些的衣服,这才在一定程度上抵挡山中寒气侵入体内。   背包的重量压得他双腿如注铅般沉重,谢晋却没有发出一声怨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按照温良吩咐的那样等待着。   谢晋不知道赵丼这个时候找温良是想干什么,但他敢笃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顺着土路望向没有波澜的村子,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路面不见行人,也听不到任何活动声音。   谢晋看了眼腕表,现在距离温良和赵丼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如果再过半小时温良还不出现的话,就带着啾硬闯进去。   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哗啦直响的小物,那是装在他之前穿过的衣服口袋里的糖衣折纸,是何念送给他的。   谢晋小心翼翼抓着这个迷你折纸,他沉默着没有开口,但眼中却流露出悲伤,啾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把自己贴得更近一些,让谢晋能汲取自己身上的暖意。   一直临近中午,温良的身影才出现在村口,他左手托着烟杆,边走边吞云吐雾模样颇为散漫,在看到谢晋迎上来后甚至还挥手:“耽误了些时间,走吧。”   “你跟赵丼……没发生什么吧?”谢晋有些不放心,他小跑着追上从自己身旁大步走过的温良,心中仍有忐忑,赵家会这么容易就放他们离开吗?   从谢晋怀里拿过自己背包,温良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他把还有余温的烟杆别在腰间,拍了拍谢晋快要被压垮的肩膀,温良看向站在石头上的黑发少年。   “小孩。”他在叫啾,不过这个称呼似乎让啾颇为不满,黑发少年鼓起腮帮子,气势汹汹地瞪温良,温良现在倒是装起眼盲,对于少年的表情视若无睹,“你化形后能载重多少?”   啾瞬间没了脾气,还以为这臭道士想干什么,合着这人是把他当载人工具呢?   “反正载不动你!”啾跳下石头跑到谢晋身后,他朝温良做起了鬼脸。   “别这样,好歹我也救过你主人好几次,让我搭个便车这不过分吧。”温良无奈地耸肩,“你知不知道在你去乐园之前,我给谢晋的玉牌救了他的命。”   啾又看向谢晋,谢晋点点头,他知道啾并非是真的讨厌温良,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使然,“是的,如果没有温良给的法器,恐怕我早在进到医院之前就没命了。”   “好吧,真拿你们没办法。”啾学着温良那样耸耸肩,他再次化形成黑狮,甩了甩鳞片越发明显的尾巴,“看在你救过晋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带你出去吧。”   “那可得抓紧了。”温良看着谢晋被背包压得内扣的肩膀,不动声色把那包从他背上扒下来,在感受到谢晋疑惑的眼神后,他先是爬上黑狮的背,这才丢下轻飘飘一句解释。   “让纪端看见了他又得埋怨我,这里面是你们两人的东西吧。”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把订票页面在谢晋眼前一晃,“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你不想见老纪了?”   谢晋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慢吞吞爬上黑狮后背。   温良说的没错,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只是有太多遗憾和难过都留在身后的村子里,让他暂时忽视另外重要的东西。   再次回头看向那条土路,老式建筑群被茂密植物挡住,隐隐约约的藏在后面,谢晋闭了闭眼睛,以至于没看到同样被挡住的一星火花。   “走吧啾,我们回家。”   中午十二点整,他们成功搭上前往天河方向的车,像是中了魔咒一般,谢晋上车后倒头就睡,直到抵达车站后还是觉得困意难解。   其实在高架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醒过一会,是被经过的消防车警铃吵醒的,但他也只是眯开眼缝看了一眼,接着再次睡了过去。   “醒醒,要过安检了。”温良不得已拽着谢晋,以防他在人群中被冲散。   谢晋蔫巴巴应了一声,车站人声嘈杂,让本就没睡醒的他更加昏昏欲睡,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才跟着温良顺着下行电梯朝列车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坐上车,谢晋也没顾忌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早在温良拿着两碗泡面去开水间时就已经倒头就睡。   他太困了,从庆州出发一路辗转到天河,也就路上的一小部分时间他有过轻微的睡眠,昨夜在村里得知何念死讯后更是一夜未闭上眼睛。   “谢晋,你是要红烧还是排骨……”温良用肩膀蹭开拉门,却发现男人早已睡死过去,倒是啾看见他进来,一蹦一跳地在床上蹦跶,似乎在警告他小些声音别打扰谢晋睡觉。   “呼,呼——”   并不算过于狭小的车厢里,传来谢晋轻微的低鼾,温良把两桶泡面放在小桌板上,自己选了红烧那一桶,又把另一桶向啾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吃不吃?”   “……”   等到谢晋一觉睡醒,看见的是这样一副画面:   黑发少年和白发男人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小桌板上放着一包瓜子……还有一堆隆起如小山般的瓜子皮,少年在啃一包泡椒凤爪,他被辣得直吐舌头。   原本他们似乎是在聊天,看到谢晋醒了,又不约而同望向了他。   “你醒啦晋。”啾肿着嘴巴扑过来,他用肉乎乎的脸蹭着谢晋胸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好吃的!我跟你说,温道长告诉我车上也能买很多我爱吃的东西,这些都是他给我买的!”   少年眼睛锃亮,里面好似藏着星星,谢晋没办法打断他的好意和请求,只得从包里掏出现金,让啾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被人认出来了。   “都改口叫温道长了。”谢晋移到床边穿鞋,对面的温良笑而不语,看表情似乎还有些得意,谢晋有被这人幼稚道,“啾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变成人形。”   “总不能饿到小孩。”窗外真在下雨,温良慵懒地靠在窗边,嘴里也不停歇,一个劲儿地往里面送瓜子,“小孩子嘛,给点好吃再让他和同龄人耍一耍,自然就亲近人了。”   “诱拐可是犯罪。”谢晋破天荒和温良打趣,他拧开水瓶喝了大半瓶水,这才觉得干到冒烟的嗓子有了些许缓解,他见温良还在看手机没有搭腔,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新闻,还是社会性新闻。”温良把手机向一旁移了移,露出半张脸看着谢晋,他抬起下巴朝床头位置点了点,“喏,打开手机,已经冲上微博热搜了。”   谢晋抿抿嘴,还是没能将那句“你居然也会刷微博”吐出口,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还没解锁时就见锁屏页面的消息栏看到了推送。   “应急管理局:澧浦县地区发生山火,目前还不确定诱发原因,但并未有扩散趋势……”   山火?   谢晋盯着那条推送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那是一段一分五十四秒的视频,火势并不算大,再加上此时正逢雨天,消防人员只是在边缘地区做隔离带,以防火势扩散。   视频拍得虽然模糊,但谢晋还是认出来那是前去八峒村的路,他甚至看到了八面鼓镇!   “难道是八峒村着火了?”谢晋想到仍在村里的卓克陀达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询问温良看法,却见对方一脸坦然地靠在那里,似乎只拿这个新闻当乐子看。   “温良?”谢晋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一个大胆想法涌上心头,他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踢空,一屁股栽在床上。   “不会吧,这不可能……这火不会是你!”谢晋惊觉捂住嘴巴,未出口的后半句怀疑戛然而止,他看着温良放下手机直视着自己。   “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温良换了个姿势,他倾起上半身,把重量给到自己托住下巴的手臂,灰蓝色瞳孔微微眯起,谢晋甚至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   “你在怜悯那些帮凶吗?赵家是主谋,那些同样视他们为神明的村民,又何尝不是帮凶。”温良空闲的手向下,从桌面上摸起一枚瓜子,送进了嘴里。   他依旧盯着谢晋的脸,那双灰蓝色带来的震慑力,让谢晋心里冷得发寒。   “知道何念被献祭后,那些所谓无辜的村民在做什么吗?”温良突然坐直了身子,他微微向后挺起腰板,望向窗外正在下雨的天空。   “他们在狂欢,在感激神灵带来的恩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所谓的恩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愚昧又无知。”   温良把头转了过来,谢晋这时才意识到那别扭的违和感是什么,温良的脸上虽然在笑,但他眼神冰冷毫无温度,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冷面无情的神,不会在意蝼蚁在烈火中挣扎。   “谢晋。”谢晋听到温良在叫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应道,并且再次对上那灰蓝色眼睛,“你是在心软吗?”   车厢内温度似乎在陡然下降,谢晋被那寒意激得鸡皮疙瘩暴起,他不明白为何事情开始走向这一步,就连坐在对面的温良也变得疏远又陌生。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车厢门从外被拉开,少年端着泡面闯进来,他甚至还在啃那只让他嘴变肿的泡椒凤爪。   “咦,晋的脸色怎么有些难看?”啾把面桶放在桌板上,他看了看谢晋,又看了眼温良,“是我进来的不是时候吗?”   --------------------   温良:我要黑化……!   (此时一只靓仔端着泡面推门而入)   【黑化失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预约   谢晋以手掩面,他无法像温良那样做到铁面无私,他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习惯了现代社会的制约,他更倾向程序正义来制裁犯罪行为。   明明是这样的,但他又深知在八峒村那种地方,法律的正义之手无法剥开黑暗,赵家就仿佛土皇帝一般,以五族之首的身份连杀人都轻而易举。   没有证据,没有人证,那些冤死的孤魂也只有他这种人能够看得见,可法律不会信鬼神之说,他无能为力。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叹息,谢晋沉沉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发出声音:“卓克陀达呢……她还在村里啊,如果山火波及到她怎么办?”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温良却是不依不饶,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看向谢晋,“我把所有人卷进来是件愚蠢的事,你会这么想吗。”   “我,我不知道。”谢晋垂下头避开那道令他如芒被刺的视线,“我现在很担心卓克陀达她们,万一有什么意外,何念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被夹在中间啃鸡爪的啾左看右看,终于品出来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对着温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啊,你又在忽悠晋?那山火不是雷劈引起的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晋猛地抬头看向温良,却猝不及防地发现对方眼中的玩味,这的确像是温良的风格,说话半真半假,但他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温良会开玩笑。   “是啊,雷劈的。”温良换了个姿势重新侧卧回床上,他不停重复着塞瓜子和吐瓜子皮的动作,又恢复到最初的散漫样子。   “不过我说什么你还真信,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骗,我可算知道老纪是如何瞒你那么多事情了。”似乎是觉得瓜子吃多了口干,温良又扑腾地坐起来,咣咣喝掉大半瓶水。   他豪迈地一抹嘴角,那双灰蓝色眼睛再度有了光彩,温良神秘莫测地淡淡一笑,在谢晋茫然的注视下,指了指天。   “那山火的确不是我做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我可是立誓要做三好公民的。”   “那,那真的是雷劈?是自然灾害?”谢晋有些半信不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能听信温良的话,毕竟这个家伙怎么看都有点不靠谱。   “NO,NO,NO,这种情况应该称之为天除灾害更为恰当噢。”温良竖起食指在身前摇摆,那张颇为不正经的脸一下又变得认真起来,“是天罚。”   “总之你大可放心。”温良看出谢晋眼中的怀疑,他也没解释什么,重新躺回到刚才的位置,“卓克陀达她们安全得很,天雷只是劈中了赵家,现在又正逢下雨,火势不大很好熄灭的。”   他似乎并不想解释自己为何那么清楚天雷落下的具体位置,又或许根本就是懒得去解释。   温良把垫在颈椎的枕头铺回到床上,整个人向里面一翻,只留给谢晋一个背影,“睡觉了,到谭江记得叫我。”   他这边倒是睡得安稳,谢晋自从得知山火后就抱着手机看官方现场直播,好在火势的确如温良所说没有扩散,燃起来的只是村中赵家部分。   据说呼叫火警求救的是当地村民,但这样一来这个隐藏在山中的神秘村子也被媒体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晋,你不开心吗?”啾变回黑煤球模样,锁在谢晋胸口和他一起看着直播,小家伙对谢晋的情绪十分敏感,它扬起脸看他,“再睡一会儿吧,不是还要去见那家伙吗。”   “嗯,我没事。”谢晋熄灭屏幕,他摸摸啾的脑袋,携带它缩进被子里,谢晋也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至于他有没有睡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几个小时后,列车抵达谭江火车站,谢晋和温良一路辗转,在临近傍晚五点的时候终于回到那个位于老城区的出租房。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推开破旧的屋门,扑面而来是一股很明显的灰尘味,谢晋以手作扇,挥开那些呛鼻的浮尘,走过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温良拎着晚餐上来的时候,谢晋正好洗完澡出来,看着他穿上最正式的衣服,说是最正式,也不过是件有些褶皱的衬衣。   温良把食物放在桌子上,靠在门边上下打量谢晋:“现在就去找他吗,不吃完再去?”   “不吃了,我想尽快见到他。”提到纪端,谢晋脸上终于带上些笑意,家里没有熨斗,他不断拍打着那些细小褶皱,试图让衬衣看上去更体面些。   温良看着谢晋的小动作,瘪瘪嘴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我陪你一起去吗?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住院了。”   “我先去他公司好了,去问问情况。”谢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黑色名片,地址在洗澡前就搜过了,虽然离家有些距离,但不过是在市中心,打车过去的话最多就需要一个小时。   “你还真是不嫌累啊,来回坐车跑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有力气折腾。”温良已经打开餐盒开吃了,热腾腾的米线很快让他冒汗。   他在大汗淋漓的干饭过程中还不忘抬头揶揄谢晋一句,“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动力?有够肉麻。”   谢晋被温良说得老脸一红,不过也没有反驳,他背上帆布包,将啾藏在里面,小声对温良说:“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身份证带好了吧,晚上最好别回来了~”屋内传来温良回应,谢晋回过味后赶紧关门,他脸色通红,不知是刚才那句话羞臊的还是马上要见到纪端太过兴奋导致的。   老城区的夜晚依旧是那么闲暇,凉风轻轻吹过谢晋脸颊,那红到肉眼可见的脸终于降下温来,他鼓起腮帮子吐了一口气,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美丽的前台小姐露出甜美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面前的有些过瘦的男人。   谢晋也礼貌性地回给对方一个微笑,他掏出那张名片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好,我想找一下纪,纪璟彦。”   前台小姐接过那张名片看了看,再次跟谢晋确实,“客人,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没,我没有。”谢晋抿了抿嘴,他压低声音小声和对方说,“我是他的朋友,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下他住在哪家医院……啊,因为手机一直关机,我联系不上他。”   纪总的朋友啊,前台小姐依旧保持着笑容,她趁着谢晋没注意的时候快速打量他一眼:   有些褶皱的白色衬衫,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不过看料子大概是地摊货,腕间倒是带着块表,但似乎只是户外运动的运动表,并不算昂贵。   “不好意思先生,纪总的个人行程我不方便透露给您,如果您是他朋友的话,可以回去等候他的来电,或是带着预约前来,我才能让您进去。”   小姐礼貌地朝谢晋轻鞠一躬,便要坐回到工位继续工作,谢晋眼见着对方坐下不再理睬自己,他愣在了原地。   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虽说挨个医院找下去或许也能找到纪端,但这个笨法子可行度实在太低,他恨不得立刻见到纪端,那压抑已久的情绪让他早已心痒难耐。   “那,这个呢?能不能证明我是他朋友……”谢晋拿出手机,从相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前台小姐,“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那是一张两个人的合影,身穿洗到发白T恤的青年拿着相机,他伸手勾住身旁男人的脖子,两人脸挨得很近,几乎是有些暧昧的距离。   这是谢晋和纪端唯一的一张合照,是买手机那天夜里在公交站拍摄的。   前台小姐似乎认出了那上面的青年,她对谢晋说了句稍等,转过身拨通一个号码,把这边情况如实转述给那个号码的主人听。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一改之前职业劝退的态度,毕恭毕敬地对谢晋说道:“先生,请您在大厅稍作等候,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您。”   --------------------   虽然是老梗了,但俺还是说一句   温良在开黄腔! 第一百八十七章 堂哥   谢晋坐在接待大厅的沙发上,产自意大利的真皮沙发明明柔软的能够陷下去,谢晋却坐出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捧着那张皱巴巴的黑色烫金名片,那上面的电话他拨打了无数次,依旧无人接听。   半个小时前,前台小姐说有人要来接他,然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等,谢晋莫名觉得不安,他在这期间不停地拿起手机又放下,他在犹豫要不要和温良打电话说这件事。   “啾?”黑煤球从他帆布包里探出脑袋,它看出谢晋的不安,想出来跳到他腿上,然后却被谢晋阻止了。   “不可以,会被监控看到。”他压低声音对着帆布包说话,尽可能让自己动作自然一点,至少看起来不会像是个对着包喃喃自语的神经病,“再忍忍,应该快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骚动,这个时间公司几乎没有往来的客户,谢晋顺着那脚步声望去,发现一个打领带穿西装的男人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走来。   “是谢晋谢先生吗?”男人停在谢晋面前,离得近了谢晋才发现他身上衣服比自己见过的要高级太多。   考究的暗纹面料和恰到好处的裁剪,不难看出这是件价格不菲的高定,男人腕间手表似乎也是高级货色,谢晋甚至没听说过那个牌子。   其实谢晋也有西服,但不是高级定制,而是他大学毕业时从淘宝买的一件打折款,和他此时身上这件衬衫是一套。   “啊,我是。”谢晋看着那只递来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之握手,他的视线顺着对方连一颗纽扣都很精致的手臂回到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此时说不出有多寒酸。   谢晋有些尴尬,他庆幸自己没有套上那件黑西装外套过来,不然和眼前这个男人站在一起,自己就像是个卖保险的。   “您叫我小刘就好了,我是一会儿您要见到那位的秘书,请随我来。”穿西装的秘术毕恭毕敬向谢晋侧身指引,谢晋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随他上了车。   那是辆黑色的帕拉梅拉,谢晋稀里糊涂坐在后车厢,有些无措地将双手放在腿间,他拘谨的就像是个即将入学的小学生。   秘书通过后视镜将谢晋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突然轻轻地笑笑:“您不用这么紧张,我来接您也是那位安排的,请放松些。”   谢晋的笑容简直都要僵在脸上,他怎么能不紧张,他妈当年生病医药费总共就花了五十多万,恐怕都不敌这辆车价格的四分之一。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纪端,或者说不了解变成生魂之前的纪端,关于现在他所经历的这些,纪端从未向他提及过,哪怕在恢复记忆后也没有。   谢晋突然感到莫名惶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害怕见到纪端,从刚才那规模大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公司再到现在乘坐的这辆豪车,不论是哪一样都在无声的告诉谢晋一个事实。   魂归本体后的纪端,似乎不再是那个住破旧出租屋、穿着旧衣服的大男孩了,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营者,是有些陌生的纪总,这让谢晋感到十分不安。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是同深山老林里不一样,现代城市以它特有的方式再次将黑夜照明。   高架桥上飞速倒流的暖光灯光让谢晋的脸在光明与黑暗中交替,他看着窗外的建筑群,认出这是通往何处的路。   谭江市市立医院,谢晋跟在刘秘书身后,刷卡进入通向住院部的电梯。   谢晋对医院并不陌生,他妈生病那会儿不只是谭江,国内有希望治疗的医院他们全都去了,所以市立医院他也很熟悉。   只不过这次,独立电梯通往的是VIP病房所在的楼层,看着这电梯内部区别于医院普通电梯的豪华装潢,谢晋下意识扯住自己帆布包肩带,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随着电梯抵达楼层“叮”的一声,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暗槽打开,刘秘书先行走出电梯,对着谢晋再次做出请的姿势。   其实谢晋很想告诉刘秘书不用这么做,但看对方那一套毫无纰漏的精英派头,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跟着刘秘书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整体被棕色木料包围的墙壁让谢晋有些眼晕,他们最终停在一间病房前。   在刘秘书敲响病房门后,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进来。”   刘秘书替谢晋打开门,他侧过身请谢晋先行进入,自己则是对着屋内人鞠了一躬后,合上门离开了。   这似乎是个套间,有招待客人的茶几和柔软沙发,配套的电视旁边甚至还贴心摆上一盆阔叶绿植,地毯是柔软的白色,看起来会让人心情变得很好。   谢晋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背对着自己坐在窗边的那个身影。那是个女人,刚才从门外听声音,似乎还很年轻。   “你来了。”女人用藏在裙摆间的纤细小腿蹬向地面,她从窗边沙发上站起身,然而在她转过身面向谢晋的时候,谢晋还是呆住了。   “……是你?”谢晋无法将对面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和自己记忆里对应上来,“林,林冉冉?”   “就是我呀。”女人,或者说女孩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身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真亏你还记得我,纪、晋、哥哥。”   眼前的女孩正是谢晋在前往庆州路上偶遇的同车厢邻座女大学生,不论谢晋怎么看这个女孩子都无法和那个穿着格子裙的女大学生对应在一起,这让他一时陷入到了短暂的困惑之中。   “你,你……我,你知道我是谢晋?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纪端呢?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想起刘秘书对女孩毕恭毕敬的态度,再加上她刚才刻意咬重读音的那个假名,谢晋在混乱中神奇的理清头绪,他看着女孩的笑脸,“……你到底是谁?”   林冉冉嘻嘻一笑,她身上有股好闻的花香味,不知是喷了什么昂贵的香水,后调竟然有股魅惑的味道。   她上前一步挽住谢晋手臂,把他带到招待客人的沙发前,“先坐下再说嘛,我知道这一路上特别辛苦,要吃点什么吗?这里可以点餐噢。”   “不用了……”谢晋摆摆手,他下意识离这个女孩远了些,脸上的表情自然被林冉冉捕捉的一清二楚。   “唉,我有那么可怕吗。”林冉冉从茶几上提前泡好的茶壶中沏出两杯茶,她翘着指尖把其中一杯推到谢晋面前,“好吧,那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如你所知,我姓林名冉冉,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曾和你透露过有个哥哥。”女孩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恰当的温度让她忍不住长呼一口气。   她用那双俏皮的眼睛望向谢晋,“林是我的母姓,如果我不随母姓的话,我应该姓纪。”   “没错。”林冉冉嘻嘻笑道,“如果按照辈分来算的话,纪端是我堂哥。”   --------------------   林冉冉初次出场在一百三十九章~前面有给妹子做小小的铺垫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见面   “你,你是纪端的妹妹?”谢晋表情足以算得上是震惊了,他盯着女孩笑靥如花的脸,那眉宇间的某一个神态确实和纪端有些相似。   纪端的妹妹?而且是在他去庆州之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不…时间应该还要往前推,至少在去庆州之前,林冉冉就知晓了一些东西。   谢晋的大脑在快速风暴,一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细节被串联起来,恐怕连列车上那次相遇都不是偶然,而是这个女孩精心设计好的。   “别那么紧张,你都流汗啦。”林冉冉从包里取出带有香味的手帕递给谢晋,“虽然提前调查你是有些不对,但如果不是我在那辆火车上等你,你真的没办法靠自己到达庆州呀。”   见谢晋仍有些不信,女孩将有些碍事的额发别到而后,她微微倾身向前,故作高深地一笑,“你从那个八峒村出来身后跟了不少尾巴吧?你以为是谁替你清理了那些阻碍,让你顺利抵达庆州呢?”   “是你?!”谢晋险些叫出声,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他不可置信望着面前这个有些鬼马精灵的女孩,为她所做的那些感到震惊。   “不,不是我。”林冉冉摇摇头,她左耳佩戴的钻石耳坠随着她动作摇摆而发出耀眼的闪光,“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早在你们出发去八峒村之前,吩咐我做的。”   她似乎很讨厌被高跟鞋束缚的感觉,蹬掉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舒展开两条纤细的小腿,林冉冉歪头看着谢晋。   “他都那副模样了,还跑回家想方设法联系上我,说他要是出什么事,让我一定要保你。”   她轻轻叹息,眼里多了几分玩味,“他怕我看不见他会不信,还把你直播平台的账号告诉我了,我这才知道我这傻哥哥这几个月哪里是乖乖躺在病床上,根本就是灵魂出窍了。”   林冉冉突然起身,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走到窗边的置物架前,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平板电脑。   “所以我就把你们这几个月来所有的直播录像都看了一遍,现在也是你忠实的粉丝噢。”她拿着平板蹦蹦跳跳回到沙发旁,凑回到谢晋身边,林冉冉打开平板递给谢晋。   那是个云盘的页面,里面除了分类明确的视频备份以外,别无其他内容。   谢晋手指滑动平板屏幕,看着那些视频的标题,有最初他们两人前往的发生过火灾的公寓遗址,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温良。   从两人变三人组,再到后面的金城美术学院和隐童事件再到八峒村,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那么多。   “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没想到在看到自家老哥灵魂出窍后,已经彻彻底底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了。”林冉冉在一旁笑嘻嘻的说。   “我……”谢晋把平板屏幕熄灭,他叹了口气,在女孩毫不避讳的目光中对上她的眼睛,“我能问一下纪端他现在怎么样吗?”   “我哥啊,已经醒了。”林冉冉眼见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眼睛都亮了,“不过他的状态很不对劲,你想见他的话,还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他怎么了?”谢晋一下子紧张起来,但碍于男女有别,眼前这个女孩还是纪端的妹妹,他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   林冉冉从谢晋那里取过平板,她退出了云盘,重新切入另一个账号,这次再呈现于谢晋眼前的,是一份伤情报告书。   “事先跟你声明啊,我们家狗血的很。”林冉冉双指滑动屏幕,放大报告书上的姓名,纪璟彦这个名字出现在谢晋视线里。   “他之前可能没和你说,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可不要跟他说是我泄密的哦?”林冉冉朝谢晋眨眨眼睛,在得到谢晋的保证后她又继续说道。   “如你所见,他在灵魂出窍前出了一场很严重的事故,有人对他车的制动系统动手脚,结果我哥直到驶入高架桥才发现,更不巧的是他前面是一辆载满钢筋条的运输货车,他直挺挺地冲过去,两辆车撞在了一起。”   林冉冉注意到谢晋情绪有些不对,她默默快速划过伤情报告后的那几张破损的汽车照片,然后关切地问道,“……没事吧,还能继续吗?”   她得到的只有沉默点头,林冉冉看着谢晋的侧脸,继续往下说,“我哥他当时确实伤得很重,那辆车上的钢筋随着惯性刺穿他前挡风玻璃,有几根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就算是时隔这么久仅凭口头描述,林冉冉的表情也是相当的难受,“之后他就被送去医院抢救,虽然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脑干反射与肌伸张反射缺失,也就是所谓的植物人状态。”   “谢晋哥哥,你还好吗?”林冉冉有些担心谢晋的反应,她之前派人调查的时候曾多多少少了解过谢晋两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件事情对谢晋的影响很大,林冉冉是知道的。   “是谁,是谁对他做的这些事,还有把他魂魄分离赋予诅咒的那个人……”谢晋用手撑住脸,他佝着背向前倾斜身子。   太疼了,这些听上去很离谱的事情竟然是纪端的亲身遭遇,被钢筋贯穿身体,这得有多疼啊。   “是家里一个长辈,论辈分的话是我们四叔,因为觉得家里老爷子分配财产不公,对我哥心生恨意,他想独吞我哥个人所持的股份。”   林冉冉调出另一份文件备份,那是份股份转让合同协议书,“这份协议后来经多方调查也没有发现纰漏,直到我哥跟我联系上,我才知道那是伪造的。”   “放心吧,现在导致我哥重伤昏迷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抓,以后不会再有人迫害他了。”   从柔软皮质沙发上站起来,林冉冉用脚尖勾住高跟鞋穿在脚上,又低身去拉谢晋,“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在吗,走吧?”   “……去哪?”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待到缓过神来,谢晋觉得自己的提问简直蠢得要死。   “当然是去见我哥啊,你难道不想见他吗?”女孩走在前面,她按压门把的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看向谢晋。   “不是,呃…我的意思是,我想见他。”   谢晋在林冉冉的笑声中垂下头,高跟鞋踩在柔软地毯上几乎发不出声响,他跟在女孩的身后,进入会客室后面的那间VIP加护病房。   房间里窗帘紧闭,或许是为了让病人有更好的休息,所以也没有开主灯,屋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站落地台灯,散发着并不刺眼的暖光。   出乎意料的,病房内也不止一个人,谢晋站在林冉冉的背后,隐约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似乎是在护工的伺候下慢慢进食。   “哥,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啦?”林冉冉转身抓住谢晋的手,借着巧劲把这个看上去比她还瘦的男人推到前面,“铛铛铛铛!惊喜噢!”   --------------------   凌晨随机掉落二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定   坐在床上的青年正在咀嚼白粥,半敞病号服衣领下隐约可见胸口缠绕的绷带,不过他没有携带任何给身体提供治疗的仪器,只是右手背上扎着滞留针正在输液。   他显然用这只埋针的手吃饭十分不自在,所以林冉冉和谢晋进来时,护工在旁边不停地为其擦拭掉落的米粒。   听到林冉冉声音后,青年看见了面前的谢晋,四目相视,两个人都不是彼此记忆里的模样。   此时病床上的纪端似乎要比谢晋见到的生魂状态时要瘦一些,微长的额发有些挡眼睛,所以被一些五颜六色的发夹别在头顶,这大概只是林冉冉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纪……”谢晋上前一步,他想叫青年的名字,但是他却在对方脸上看到并未露出任何惊喜的表情。   于是他停在了原地,就这么看着那个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人,一时间出了神。   “这是谁?”纪端把碗递给护工,他重新靠回身后柔软的蚕丝靠垫,他问得是林冉冉,眼睛却在看谢晋。   茫然,陌生,疑惑,这是谢晋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来的信息,他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何原因竟然不敢向前一步。   是害怕吗?他的确是在害怕,害怕靠近后坐在床上那个纪端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害怕那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青年真的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谢晋张了张嘴,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开始慌了,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纪端的话,那他记忆里的纪端去了哪里?是被同化了,还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背在身上的帆布包里,啾在不停扭动,似乎是想要出来,谢晋死死攥住包带,他咬紧后槽牙,还是颤抖着说出那个名字。   “纪端……我,我…”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在打哆嗦,连睫毛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眼前一切事物变得模糊,待到谢晋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哥你睡糊涂啦?”林冉冉发现后忙走过来圈住谢晋手臂,“这是谢晋呀,是你让我一定要保护好的谢……!”   她的话还未说完,病床上的青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呜咽,他不停用手拍打自己的脑袋,丝毫不顾手背上埋的滞留针已经回血。   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时候,纪端抱着头在床上猛烈挣扎,他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挂着吊瓶的支架拽倒,不锈钢支架砸到一旁装饰用的花瓶,鲜花和水散落一床。   而输液导管中回流的血,红得让谢晋惊心。   “他到底是谁,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啊啊——”   纪端痛苦地弓着身子,嘴里含糊不清叫嚣着没人能听懂的句子,他就像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就连一旁同为成年男人的护工扑上去都无法制止。   这场不像样的闹剧最终以医护人员赶来才得以结尾,被注射镇定剂的纪端恢复了平静,他被安置在柔软的蚕丝被中。   那张安静的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嘴角也在刚才发狂时被咬破,点点血迹溅在嘴边。   更惨不忍睹的还是那只原本埋了针的手,滞留针几乎断在血管里,满是针孔的手面此时已经淤青,好在医护人员及时赶到,避免了惨剧发生。   “抱歉,我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林冉冉处理完闹剧后,在角落里的沙发找到了谢晋,她在谢晋面前蹲下,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那样,轻轻去触摸谢晋仍在发抖的手。   当她和谢晋的手接触后,林冉冉惊讶地叫了一声,“天啊!怎么会这么凉,快去给我拿个热水袋过来!”   她忙招呼护工,直到把热水袋塞进谢晋手里,林冉冉才又恢复刚才那副做错事情的模样,她见谢晋一动也不动,便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膝盖。   “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没想到我哥他反应那么大。”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原因,对吗。”谢晋轻声问道,掌心滚烫的热水袋已经让他双手迅速回温,但是身上却还是冰冷的,那种害怕的感觉仍然围绕着他。   “冉冉,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谢晋把热水袋放在自己胃口的地方,“纪端他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当然!可以叫我冉冉,哎呀不是,我哥他!”女孩解释得手忙脚乱,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干脆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说道,“确实,我哥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林冉冉挎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一屁股坐在谢晋旁边,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其实我在看你们直播回放以及我哥对你的态度,就大致猜到你们的关系啦。”   此话一出,让大脑本就混沌的谢晋直接卡壳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强颜欢笑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呀你不要这么看我,搞得我很惭愧的!”林冉冉佯装用双手捂眼,然后打开指缝偷看谢晋反应,见对方仍然保持着那副表情,心知搞怪失败,只能认命地解释。   “以我哥对你那种天塌下来都恨不得拉上我来保护你的态度,和他醒来后的冷淡样对比,肯定很明显啊,所以我就旁敲侧击问他,结果在一提到你的时候他就闹着头疼。”   林冉冉瘪瘪嘴,有些心虚地看着谢晋,“于是我就想着等你从八峒村回来了过来见他会不会好些,结果就起了反效果。”   “你是说,纪端只有在看到我以后才会反应这么强烈吗?”谢晋搓搓又有些变凉的手指,“那其他事情呢,除了我以外他还记得灵魂出窍时的其他事情吗?”   “好像也记不大清。”林冉冉眼巴巴看着谢晋明显有些失望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补充。   “但是不会像……提起你那么激烈,有一次他注射镇定剂清醒后,我问他对那些经历是什么感觉,他就说就像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只记得一些片段,但却想不起那场梦里的人。”   梦终究会醒,但梦中人或许也会随着梦醒消失不见。   谢晋沉默了半晌,突然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床上的青年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在药物作用下他睡得很沉。   将手探向那具藏在柔软被中温热的身体,谢晋把自己的手放在纪端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   缓慢且有力,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心跳,谢晋像是确认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他半跪坐在床边,用恢复冰凉温度的手触碰向青年的脸颊。   他用指尖拭去对方眼角残留的泪痕,然后抬起那只手指,放在嘴边落下轻轻一吻。   就当做是在亲吻,他不希望再看到纪端执着于那想不起来的记忆,在一次又一次刺激中痛苦挣扎。   “晚安,亲爱的。”   谢晋蠕动干裂的嘴唇,俯身在纪端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再次起身时,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在望向林冉冉的时候,还挤出了一抹笑意。   “谢晋哥,你这是要去哪儿?”林冉冉刚才避开了,此时的她正站在病房门口,看见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谢晋,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现在精神和情绪都不稳定,我的出现会刺激到他。”谢晋将自己怀里那只兔子造型的热水袋还给林冉冉,他的表情看上去虽然柔和,但眼神中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掉。   “所以,我最近还是不要在他面前出现比较好。” 第一百九十章 靠酒解忧   “我哥他不是故意的!谢晋哥你等一下啊。”林冉冉见谢晋想离开,她忙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能不能听我再说几句,先不要走……”   谢晋背对着屋内唯一光源站立,即使两个人挨得很近,林冉冉也没有察觉到他嘴角细微的抽动,她只是想替她哥把他留下。   “我不是要抛弃纪端。”谢晋抬起完全恢复冰凉的手掌,轻轻放在女孩的头上抚摸,“只是不想看到他受到刺激痛苦,仅此而已。”   “你……可是我哥他,他这个情况医生也说没什么办法,只能静养等他自己慢慢恢复。”林冉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在嘟囔,她眼巴巴望着眼前男人,“谁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不论多长时间我都等,没关系的。”谢晋的手在空中滞留,片刻之后还是落到林冉冉的肩膀,“我去打听一下他这个状况,你也别太担心了。”   谢晋在林冉冉的注视中按动病房门的把手,他像是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在仔细斟酌后还是转头提醒,“对了…以后镇定剂也尽量少打,对他身体不好,容易产生副作用。”   那扇门在林冉冉打开又合上,房间再次陷入到昏沉中,她盯着那扇合上的门看了许久,这才重新坐回到床边。   床上的纪端因为药物作用依旧在沉睡,只不过相比刚才,他此刻的表情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尤为沉重。   “你也不想让他离开,对吧。”纪端在沉睡中似乎正与梦魇抗争,林冉冉看着他眉间皱起的川字,伸手想去替他抚平。   手还没探到纪端眉头,在昏黄灯光中,透明液体在眼角沁出划出一道显眼的弧线,在砸入枕头前绽放一朵小小的透明泪花。   林冉冉将将收回手,她趴在床边看着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哥哥,虽然并非同胞兄妹,但在那个狗血的家族里,他们两个却是彼此间至亲的存在。   护工早在谢晋靠近床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相当奢华的VIP病室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床上青年睡得正沉,而林冉冉盯着他的脸思考良久,心中却翻涌起无法对他人开口的苦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应该也不想忘掉那些对你来说很宝贵的回忆。”她抓住那只垂在被子外面温热的手,放到自己面前,用额头抵住。   “那就快些好起来,你也不想让他看到你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吧。”   女孩的呢喃不再有第三者听到,伴随着低沉的啜泣,一同融入到深色的夜里。   同一时刻,走出市立医院的谢晋在路边徘徊,晚风中已经带上些许刺骨的凉意,谢晋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不想回家,那里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即使不久前他还逞强着反过来安慰起林冉冉,可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纪端看向自己时那陌生的眼神。   太难受了,胸口像是被一团气堵住,堵得他快要窒息。   帆布包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啾想钻出来,但是拉链紧闭它又不好违背谢晋定的规则,只能通过肢体动作来表示抗议。   “啾……”一滴冰凉液体落下,浸湿了帆布包的表面,里面蠕动的啾突然止住了动作,它听见谢晋在苦苦恳求,“我想一个人静静,能不能…先不要出来可以吗。”   帆布包彻底没了动静,谢晋抽抽鼻子,又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他终于像是一个力气耗尽的慢性病患者,咬着下唇缓缓蹲在了地上。   他就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无力地蹲在路边,这世间的万家灯火都与他无关,他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青年在痛苦咆哮的模样。   “夜宵看一下,里面啤酒烧酒全都有,哎!欢迎光临里面请!”   耳旁传来热情吆喝声,谢晋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个声音离他近了一些,最后竟停在他的身边,“哎哟,您这是怎么啦?胃疼吗?”   他顺着那道声音抬头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着围裙的中年胖大姐,她似乎是在招揽生意的时候注意到了谢晋,便走过来询问状况。   谢晋本想告诉她自己没事,但或许是蹲的时间有些久,再加上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他在起身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没稳住身子。   “这是咋啦,我摊子就在旁边进去坐一会儿吧,给你倒杯热水缓缓。”围裙大姐眼疾手快扶住谢晋,即便谢晋身体已经瘦的超出健康范畴,她有些矮胖的身体仍然有些吃不太消。   “老杨快过来帮忙!”   她扬起喉咙朝塑料棚子里招呼,不一会儿就从里面钻出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男人正在往自己裤腿上抹手,看见妻子扶着谢晋还以为是遇到了碰瓷的,忙问发生了什么。   “什么碰瓷的,这小伙子好像生病了,快来给我搭把手,把人扶进去。”   围裙大姐把有些虚弱的谢晋过给自己丈夫,搓了搓手不由感叹,“这天气跟变脸一样,简直是冷得不正常。”   她让丈夫把谢晋扶到无人的桌椅前,又打发他去招待食客了,她用一只一次性纸杯接了有些烫手的热水,放在谢晋面前。   谢晋脸色煞白,围裙大姐原以为 他是低血糖犯了,又赶忙去找糖,可是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只有摊子里做菜用的白糖,于是她倒了小半碗端到谢晋面前。   “我们这也不吃甜食,现在只有这个。”她甚至贴心的在碗里放上一枚勺子,以便谢晋能舀食,“要是觉得太甜,可以把白糖倒在热水里。”   谢晋看着那半碗白糖和一次性纸杯里的热水,虽然会错了意,但这个与他并不相识的中年夫妇却让他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谢谢。”他接受了这份好意,按照大姐所说喝掉那杯有些甜的糖水。   视线环顾四周,谢晋发现自己失神时停在这家大排档的旁边,摊子上人并不算多,看样子都是些熟客,会和老板两口子热情的打招呼。   他的视线停留在地上成箱的酒上,心里仍然有些空落落,那里是陌生人给予的那些暖意所不能填缺的。   谢晋坐在塑料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身体并无异常后,他小声叫着正在附近忙乎的中年男人。   “老板,能不能给我拿几瓶酒?”   中年男人有些为难,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妻子,见她在收拾桌子,便扭过头悄声问谢晋:“可是你刚才还……现在喝酒是会把身子喝坏的。”   “刚才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的。”谢晋用自己僵硬的脸扯出一个淡淡笑容,“能给我拿几瓶酒吗,谢谢。”   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仔细端详着谢晋表情,他像是悟出来什么一样,朝谢晋凑的近了些。   他神色凝重地像一个在探讨学术的学者,“心里有事情吧?有些事情确实也只有靠喝酒来排忧解难,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   --------------------   今晚还有二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醉酒   谢晋的酒量其实不算拉胯,至少在他状态好的情况下能喝上个四五瓶,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之前最低迷的时候他也曾喝酒买醉,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来逃避现实的痛苦,后来钱都用来赔偿,过起了连房租都缴纳不起的生活后,他就再也没碰过一滴酒。   时隔这么些年再次端起酒杯,那带着麦香的苦涩液体灌入嘴里,却让他觉得烧胃。   或许是看出谢晋心里有事,中年地中海的老板贴心的送上一叠下酒小菜,甚至还语重心长地在旁边试图开导,他让谢晋看开些,发泄情绪虽是大事,但身体更重要。   谢晋点点头,于是一边吃那碟还冒着热气的大葱炒鸡蛋,一边忍着灼烧感往胃里灌淡黄色液体。   他坐在塑料大棚的最里面,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无论是食客还是老板夫妇轻易都不会注意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谢晋坐在那里无声地痛哭,泪水顺着脸颊和嘴角油斑混合在一起,他藏在角落里,上半身撑在堆满酒瓶的桌子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被放在桌边的帆布包拉链悄然从内被一点点拉开,啾冒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四周,在确保无人注意到这边后,它蹦到谢晋手边看着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晋,晋!我们回家吧?”它用身体去蹭谢晋的手,可是谢晋却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垂着头流泪。   啾有些无奈,凭借它现在这副模样,别说带谢晋回家了,连叫醒谢晋都做不到。   如果变成人形至少还能装成是儿子来接喝到不省人事的爸爸回家,可是晋不允许它在陌生人面前化形,说那样是会被抓走做研究的。   啾急得在桌上直蹦跶,它突然感到桌子在震动,扭过身一看发现是谢晋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响,有人打电话进来了。   “方子……这个字念什么?”啾想起自己和谢晋在乐园救下的那个男人,好像就是这个叫方子聿的。   它把手机拖到谢晋面前,跳到屏幕上滑动接听键,然后打开扩音,方子聿仍然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但比起前两天明显要清朗多了。   “谢哥,你人在哪呢?我还没谢你的救命之情,有空的话……咦?你还在听吗?”   电话那边的方子聿似乎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谢晋为什么接通了却不说话,就像他完全不知道谢晋其实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在说胡话一样。   “该死!怎么关来着,为什么屏幕锁上了!”方子聿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并不是谢晋,而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却被这动作抻得伤口生疼,方子聿抽动着脸,还不忘问但:“你是谁?这个手机的主人呢?”   “纪端……”一声呢喃,多少让方子聿稍微安下心来,看样子手机不是被偷了,谢晋应该就在旁边。   “小孩儿,把手机给他,我要找的人不是你。”方子聿隔空试图指挥啾,他不知道小黑煤球现在已经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痛扁自己的念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谢晋接电话。   “哎哟!我这忙乎起来没顾上这里,这才多长时间啊,一个人就喝了这么多。”   另一个声音闯入到方子聿耳朵里,他已经开始迷惑了,不知道这个又是谁。   “在打电话啊,是你朋友吗小伙子,别睡啊,这里会着凉的。”那个显然上了岁数的声音又说道。方子聿挑挑眉头,他忍着疼一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和那个上岁数的声音试图沟通:“你好,我是他的朋友,请问他是一个人在哪里喝酒吗?”   “啊,你是他朋友吗,那太好了。”秃头老板想扶起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谢晋,但却没有成功。   他只能寄希望于电话那头的方子聿,“你能来接他吗,这个小伙子最开始好像不太舒服,我和我媳妇把他扶进摊子,他就开始喝酒,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方子聿陷入短暂的沉默,他倒是想趁机还谢晋这个人情,只不过他自己身上伤还未痊愈,就这么顶着朋友的名号去接一个与自己有过命之交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哦!他吐了……”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有酒瓶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还有人撕心裂肺的呕吐。   方子聿的脸抽了抽,还是找老板要了位置:“把确切定位告诉我,我这就过来。”   他之所以敢如此打包票,是因为在之前曾了解到谢晋和自己同为谭江人。   之前他总是随着池炎探险队全国各地闯荡不常在谭江,但这次受伤之后,方子聿的家里果断让他会谭江好好养伤。   临近凌晨的时候,方子聿从谭江另一头赶了过来,他到的时候老板两口子已经开始打烊收拾卫生了,整个摊子上只剩下谢晋一人。   方子聿跟老板打了招呼,然后走到谢晋身旁,试探性摇了摇他的肩膀。可是谢晋毫无反应,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像是哭累了睡着的小孩那样,安静地趴在桌子上。   “谢哥,我可是开车将近俩小时跨越大半个谭江赶过来的,你总得告诉我你家……嗯?!”   他的视线瞄到藏在谢晋脖颈间的黑煤球,那玩意儿瞪着两只大眼睛,深更半夜被它这么不怀好意地盯着,不由勾起了方子聿一些不好的回忆。   “想还人情的话就闭上嘴,带晋出去。”更令方子聿震撼的是,那黑乎乎的一团竟然说话了,声音像是直接传到脑子里,他很快就发现这是刚才电话里那个小孩的声音。   “那个……”   “不许问!”   “我……”   “按我说的赶紧照办!”   方子聿在经历过神奇的或许是脑电波一类的交流后,乖乖止住了嘴,他把谢晋勾到自己肩上,在结清酒钱后跟老板夫妇告别。   凌晨的谭江路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影,方子聿咬牙把谢晋扶上车,自己捂着腹部伤口坐回到驾驶座上。   他看着那摆件一样的黑煤球灵活从谢晋领口窜下来,蹦到他旁边的副驾驶上,一股黑雾散去,黑发少年出现在那里。   “果然是你,谢哥的儿……他好像解释过不是儿子。”方子聿看了一眼躺在车后面的谢晋,又扭头望向黑发少年,“他怎么看都像是个人,你俩好像不是一个品种吧?”   这话说的,听得啾直想揍人,不过碍于有要事相求的份上,他还是忍住了。   “既然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找你帮个忙不过分吧。”啾清清喉咙,故作成熟的压低声音,“帮完这个忙,你和晋就两清了,怎么样?”   “好啊。”方子聿看着少年还控制不好表情的脸,强忍住笑意,“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帮你?”   “送我们回家。”啾说得理所当然,他看到方子聿的眼神后,甚至再次给予肯定,“没错,就是这么简单,晋说有人生活的地方不能化形,大陆上空禁止飞行,会被方盒子拍到抓走的。”   “哈哈哈,这么听谢哥的话?”方子聿终于忍不住了,他笑得伤口都要蹦开,“那好啊,这么简单的报恩,倒是我捡漏了。”   两人的交谈声似乎吵到了后排侧躺在座椅上的谢晋,他突然翻了个身,手臂打在车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   紧接着他又好像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在无意识中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小声啜泣起来。   早在他手臂击中车窗的时候,前排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注意到了情况,方子聿收起笑脸,他扭转上半身看着谢晋正在默默流泪的脸。   “谢哥怎么了?”方子聿自然是在问啾,啾却没搭理,少年灵活地钻到后车厢,他捧起谢晋的脑袋让男人枕在自己腿上,至少这样看起来会稍微舒适一些。   “还不快开车,没见过别人哭啊?”少年察觉到方子聿还在往这边看,抬眼蹬向对方,他毫不客气地表露出自己内心所想。   这小孩嘴巴还挺毒,谢哥性格温润,也不知道像谁。方子聿认命地启动车子,朝少年说的地址驶去。   --------------------   方:合着我就是跑过来当代驾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也很难过   谭江是不折不扣的北方城市,到了夜里不像南方有夜生活的习惯。一路驾车过来,除了某些办公大厦里还亮着打工人加班的零星灯光,路面上静悄悄的,几乎很少能看到其他车经过。   方子聿看着道路两侧越发矮小的建筑,再次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谢晋。   他蜷缩在少年的怀里,最开始上车的时候还会说些胡话,但那个非人类小孩似乎在他额前做了些什么后,谢晋就这么沉沉睡过去了。   果然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碰上,方子聿暗戳戳地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明明分开前还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这才过了几天,就成了喝酒买醉的酒鬼。   直到车子驶入老城区,方子聿终于憋不住了,再次跟啾搭话:“你确定没来错地方吗?这,这里真的有人住?”   老旧小区最高的楼层也只有三层,破败萧条的街道和一眼望上去无人居住的房子,有些颠覆方子聿的认知,他这次干脆扭头去看黑发少年。   “我说,这里是危楼吧?谢哥真住在这里?”   “跟着导航继续往前走就是了,前面右转,把车停在岔路口的美美理发店旁边。”啾把谢晋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在屏幕上飞快打字。   方子聿见那少年不搭理自己的问题,只能认命照做,他把车停在那家显然停业许久的理发店门前。   “我来帮你吧?你这个身高多少有点吃力……哎哟,劲儿还挺大,我可是伤员啊。”方子聿从啾手中接过谢晋,因为嘴巴不老实小腿狠狠挨了少年的一记扫踢。   他叫唤着把谢晋架在胸前,为了躲避啾他险些没站稳身子,手腕发力搂住谢晋的腰,他把谢晋搂向自己怀里。   惯性让谢晋直直撞过来,柔软嘴唇擦着脖颈一带而过,方子聿接住了这个抱起来比看着要瘦的男人,愣在那里。   这人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怎么会这么瘦?几乎是皮包骨头的程度了。   方子聿顺着谢晋的腰一路向上摸去,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凸起的肩胛骨,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感叹中,却没想到随着清脆的“啪”的一声,那只搂着谢晋的手被拍了下来。   “干什么呢?”啾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扭头朝那家理发店二楼喊道,“道士!都出来了还在那看热闹,看晋被人吃豆腐有意思是吗?”   什么?吃豆腐?!方子聿瞪大眼睛刚要解释,就见二楼阴影里晃出一个白发男人,对方显然早就看到他了,正吊着狭长上挑的细眼靠在栏杆上笑。   “……我说,这又是谁啊?”方子聿已经被整不会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白发男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敞怀的蓝色道袍下隐约可见鼓起的胸肌,白色长发并未束起,懒洋洋的披散下来,好似一道被月光照亮倾泻而下的瀑布。   方子聿不由向后倒退一步,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发男人,发现对方竟然是个道士。   “这是跑哪去了,喝这么多酒。”温良向前探了探身子,顺势从方子聿手中接过迷迷糊糊的谢晋,“这位醉鬼,听得见我说话吗?纪端同学貌似没跟你在一起啊。”   谢晋自然没有办法回话,不过旁边却投来一道极其不友好的视线,温良却佯装看不见,即便谢晋毫无意识地挂在身上,他仍然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来掏耳朵。   “所以是这位小友送他们俩回来的,对吧。”温良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方子聿,抬手朝怀里摸钱包,“多少钱来着,现金还是支付宝?”   方子聿有些无语,眼前这道士一直在自说自话,并且还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是网约车司机。   “……我不是司机,谢哥在庆州废弃乐园救了我一命,刚才他喝醉时正好我打电话过来,就顺道把他送回家了。”   方子聿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但无论他站得再怎么直,温良始终都比他高上一头,他眼角不由得抽动,这个家伙甚至还很随意地驮着背。   “哦,不是司机。”温良终于正儿八经看向他,方子聿才发现这道士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即便是在没有路灯的老城区,也能看出那双眼睛清澈而透明。   “那我怎么听小崽子说,你是挂断电话后跨了大半个城接谢晋的呢?”   温良指指敢怒不敢言的啾,还没等方子聿解释,他又开始从身上摸钱包,“罢了罢了,总之谢谢你把这醉鬼送回来,我给你报销邮费吧。”   “不用,你抓紧带他进屋吧。”方子聿有些不耐烦了,他朝温良摆摆手,走回到车前拉开门坐进去,“都这个时间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如果谢哥醒酒以后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黑车扬长而去,温良望着汽车尾气,又低头去看站在他旁边跟矮冬瓜一样的黑发少年。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先进去吧。”   温良扛麻袋似的把谢晋带进屋里,临到上床的时候,大概是一路折腾的有些过分,谢晋挣脱温良跌跌撞撞地向厕所跑去。   看样子是差不多要醒酒了,温良听着厕所传来的呕吐声,他叹了口气,走向厨房去烧水。   等到他端着一杯热盐水回到床边的时候,谢晋已经躺下了,啾在旁边用一条打湿的温毛巾给他擦脸。   “吐出来好受点没?”温良把手中杯子放在充当床头柜的折叠椅上,“小孩你把他扶起来,喂他喝完这杯盐水。”   啾深知温良道行高自己打不过,再加上伺候的人又是谢晋,这下行动起来倒是麻利地很。   在啾喂水的工夫里,温良则是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一直等到谢晋那杯解酒的热盐水全部喝掉,他见谢晋睁着眼睛,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热毛巾敷在干涩的眼睛上,谢晋此时酒醒了大半,他垂着脑袋靠坐在枕头堆砌起来的软塌上,轻轻抽了抽鼻子。   “纪端不记得我了。”他声音很轻,但这句话的分量砸在他心底却依旧那么痛,干涩的眼睛酸得有些生疼,谢晋咬住下唇,竭力控制自己不当着温良的面再掉眼泪,   “……魂归本体,发生什么状况都很正常。”温良舔舔嘴角的死皮,他长叹一口气,“就因为他把你忘了就跑去大醉一场?知不知道有人喝酒过量把自己喝死的?”   “那小子岂止是忘!他看见晋以后吱哇乱叫,跟有人要挖他大脑一样,那声音我在包里听得都刺……耳,嗬!”   啾连忙捂住自己一时逞快的嘴,他小心翼翼看向谢晋,男人仍然保持刚才的坐姿,只是那低垂的眼眸似乎更加空洞无神。   “对不起晋……我不是故意的。”他害怕谢晋多想,连忙凑过去小声认错,“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难过啊。”   --------------------   今天中午摸了啾变成人形的小图,放在wb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精神内耗   谢晋听闻此言,抬头看向少年,啾就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脸上歉意与委屈交织在一起,肉乎乎的小脸因为憋嘴动作微微鼓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谢晋张开手臂把啾搂过来,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失态,至少这些情绪不应该当着啾的面发泄出来。   少年顺势爬上床,他把自己脸埋在谢晋怀里,轻轻蹭着那片裸露在衬衣外的温热肌肤,“只要晋开心,我就开心。”   “以我的经验,如果老纪在这里的话,你俩铁定会打起来。”温良用鼻音哼哼着,他别开眼不去看谢晋那边,“那小子可舍不得他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隐蔽部位。”   隐秘部位?谢晋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件本就是褶皱的白色衬衣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扣子,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嗬!”谢晋忙松开啾,扯住衬衣将胸口遮住,他慌张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又不是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   “总之,要想老纪完完整整的恢复,他和我们相处的那段记忆就必须找回来,虽然听你描述他的样子,这似乎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温良伸出双手充当梳子,他把自己凌乱散在额前的长发捋到脑后去,然后起身拎起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向后面走去。   “……你要去哪?”谢晋看着他把椅子放回他们吃饭的桌子前,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要结束话题的举动。   “明天再和我去趟医院,我去看看老纪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温良拍打着手上粘到的墙灰,他见谢晋和啾都在看自己,突然朝这一大一小咧嘴笑了笑。   “所以眼下要紧的事赶紧睡觉,你们两个知道了吗?”温良踩着人字拖在地上走来走去,他倒是不怕变温引起的温度骤降。   随着“啪”的一声,老式开关被温良合上,脚步声再次于黑暗中折返,紧接着是重物栽向沙发的声音,木头连接处发出“咯吱”一声,然后是温良轻叹的声音。   “啊,那就这样,晚安。”   大概是好久没睡在这张床上的缘故,再加上不久前连续喝了一肚子酒,谢晋和变回黑煤球的啾躺在床上,又开始昏昏欲睡。   眼睛又干又涩,他干脆闭上眼睛,刚才啾给他擦脸的毛巾还在额头上,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凉了,谢晋把它取下来轻轻放在床边的折叠椅上。   啾似乎已经睡着了,它就卧在谢晋的枕头上,黑乎乎的身体团成一个球,不时还发出一些梦呓的声音。   谢晋重新躺下,他把被子拉到脖子以上的位置,伸手将啾拉进自己怀里,身边空落落的,没有那个青年的温度,他不想连自己胸前那小家伙的温度也失去。   睡觉吧,然后接受事实,温良不是说明天还要去医院吗,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应该有机会让纪端记起曾经的事情吧。   不久前刚平稳下来的大脑突然开始被这个问题波动,谢晋闭上眼睛,他能在绝对黑暗中听到自己的心跳,甚至连远处沙发上温良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这不是个好的现象,因为他失眠了。   东边天际线从湛青色逐渐被鱼肚白晕染开,新的一天也紧随着到来。   温良作为一个养生人士自然是第一个起来的,他叼着牙刷在厕所对着那面塑料镜子活动筋骨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门响了。   他从厕所探出脑袋去望,正巧和拎着早餐袋子的谢晋对上视线,温良盯着那袋热气腾腾的吃食,有些含糊不清地说:“起这么早,买早点去了?”   “嗯,看你们还在睡,去买了点吃的回来。”谢晋在门口换回拖鞋,他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声音听上去有些虚,“洗漱完毕就出来吃吧,我去叫啾起床。”   温良对谢晋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缩回到厕所去吐口腔里的泡沫,在凉水彻底将他思维刺激透彻后,温良突然意识到了刚才忽略的细节。   现在才五点半,周围早餐摊刚刚开始营业,但谢晋头发似乎是微微潮湿的状态,像是被细细的晨露打湿一样,显然是在外面待了许久。   带着疑问温良走出厕所,此时啾也醒了,变成不完全人形睡眼朦胧地坐在桌前打哈欠,头上的兽耳都没有缩回去。   “给,鲜肉小笼包。”谢晋在温良坐下时递来食物,刚出炉的小笼包挤在白色塑料袋子里,滚烫温度让袋子蒙上一层雾气。   温良也没有客气,他直接捏起一只包子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抬眼观察着谢晋,他将男人眼角的疲惫尽收眼底。   “谢晋啊。”他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老纪最初性格和我处处合不来,但他后来什么都跟我商量,却把一些事情瞒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吧嗒。”筷子掉落在桌子上,啾刚才还惺忪的睡眼突然睁开,他看看谢晋,又瞪向温良,他这次压低声音质问回去,“你在说什么?晋刚刚好受一些!”   “他昨晚应该是一夜没睡。”温良用手拄着下颚,他喝了口温度刚好的豆浆,戳破谢晋心里那些小秘密,“因为你过于较真的性格,老纪怕你知道太多会陷进去,变回他认识你之前那副模样。”   筷子在温良指间灵活转动,他又夹起一只包子塞进嘴里,“最近网络上有个流行词来着,叫什么……精神内耗,没错,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在精神内耗。”   “有些事情你不能过于去执着于它,不然很容易会进入到一个死循环,你看上去比谁性格都要好,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其实轴得很,是那种会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身上的人。”   温良叹了口气,他一下子连吃半袋包子,又加上边吃边说,此时只想喝点稀的顺顺食。   “唉,纪端的事不是急着办就能解决的,毕竟魂魄归体不是小事,里面的门道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摸彻底,所以我认为眼下最应当先解决的是你心态问题。”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晋,率先将食物堆中还冒着热气的卷饼推到谢晋面前。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爱自己,这样才能在老纪回来时,跟他问心无愧地说一声欢迎回来,不是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想法   谢晋垂着脑袋坐在那里,温良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他确实比谁都要执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不论是两年前自顾自背负队友的死赎罪,还是只因为他早在最初对纪端的承诺从而一根筋走到直险些让自己命丧那家医院。   一旦答应的事情,就算赌上这条命也要做到,这是谢晋刻在骨子里的更接近于信条的东西。   “我只是……最近有点累。”谢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要一闭上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是那永远在无限循环名为过去的梦魇,还有何念安静躺在棺材里的脸。   谢晋慢慢抬手拨开温热的塑料袋,早餐他按照每个人的口味买了很多种,现在被他抓在手里的正是温良刚才推过开的大饼鸡蛋。   张口咬上去却索然无味,谢晋有些木然地咀嚼嘴里的食物,他好像已经太久没有像这样安定下来品尝一种东西的味道了。   温良见瘦得跟竹竿一样的谢晋终于肯坐下来好好吃饭,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他的话已经点到那种地步上,至于怎么理解那话中的意思,还是要看谢晋自己造化。   一顿沉默的早饭过后,谢晋给林冉冉打了个电话。显然昨天晚上失眠的不止他一人,因为凌晨的时候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他的手机号,还给他发过短信。   他们约在上午八点见面,谢晋和温良八点不到就到了医院楼下,依旧是那个刘秘书接待了他们。   装潢豪华的VIP会客室里,谢晋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柔软沙发上,他没有进去,这次会面主要是想让温良看看纪端情况,他并不想一大早就再次刺激到青年。   刘秘书像个打扮精致的保镖那样站在谢晋身后,不时为他续上温度恰好的茶水。   似乎是察觉到谢晋的不安,刘秘书转身拿起放在壁柜上的小东西,递给他:“谢先生应该很关注里面进展吧,这个也许能让您在不与纪总见面的情况下,看到病房里的一切。”   谢晋下意识结果他递来的小玩意,那是一只巴掌大的遥控器,有点像空调遥控,但远远要比那个要精致。   “按下中间那枚蓝色按钮,您身后的墙面会发生变化。”刘秘书提示。   谢晋照做,他按下那枚按钮,身后墙壁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木质结构的墙壁居然朝着上方隐藏的暗槽收缩,一面足有两米长的镜面显现出来,而透过那块玻璃,谢晋能够清楚看到病房内正在发生事情。   他认得这种玻璃,最常被用于审讯室,能够从观察室看到犯人的一举一动,这是块单向玻璃。   “市立医院为了给VIP提供更为安静的疗养环境,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都配有这种设备。”刘秘书毕恭毕敬地解释,他看到谢晋脸上再次流露出昨天那种表情。   显然不想探索更多,刘秘书朝谢晋点点头,“那么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   房门被合上,谢晋却恍若未闻,他眼睛里只有一个人,他透过透亮到仿佛并不存在于那里的单向玻璃,看着病房内已然苏醒的青年。   纪端显然对温良也表现出了陌生感,但反应确实不像昨天那般强烈,他只是抬着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好奇打量着有些面熟的白发男人。   “这种情况倒是少见,不过老纪,你失忆归失忆,欠我的钱可不能不还啊。”温良大咧咧地在床上坐下,没去管青年皱在一起的眉毛。   “我欠你钱?”纪端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身道士打扮的白发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自己有交集的家伙,“难道我找你算过命?”   “那倒没有,不过这个可以有。”温良不知从哪里摸出副无框圆墨镜,将那墨镜架到鼻梁间,他突然抓起纪端没有埋针的手,摇头晃脑开始胡诌。   “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将有不免之灾啊。”   纪端不着痕迹抽回手,他瞪向站在一旁抿嘴偷笑的林冉冉,眼神似乎是在问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你究竟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神棍一类的话。   “……你带个墨镜,我印堂不发黑才怪。”纪端忍了忍,还是没把逐客令说得太明白。   这就给了温良得寸进尺的机会,他突然把墨镜推到额头上,凑到纪端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就是那种不是要打起来就是会亲的极短距离。   “非也非也,所谓灾是感情不顺,严重与否要看你自己能否化解。”温良拍拍长袍的褶皱,在纪端疑惑的注视中起身,“最近我们会常来看你,至于能不能想起来,就全靠你自己了。”   温良懒洋洋晃着身子往门外走,随着病房门被合上,纪端踹掉盖在腿上那捂得他发热的被子,他对着林冉冉挑眉:“那货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当时是哥以前要好的朋友啦。”林冉冉学着温良样子乱摸他哥手,只不过她手势不对,看起来倒像是在把脉。   纪端拍开女孩凑过来笑得贱兮兮的脸,他盯着温良离开的方向,又问:“他刚才说的我们,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谁吗?”   这问题属实把林冉冉为难住了,她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又碍于她哥近距离盯着不好撒谎的过于明显。   她只能装傻充愣,摸着自己保养如绸缎般的长发,嘿嘿傻笑:“说什么呢,哈哈哈,你听错了吧?”   这是凌晨时分她和谢晋失眠聊天时谢晋嘱托的事情,谢晋说如果她哥问起来,先不要告知他自己的存在。   林冉冉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她是知道谢晋在那趟列车上跟自己分别后都经历了什么,那一身伤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连她哥都让她保护的男人,在拖着那具不像样的残破身体回来后,却只是告诉她什么都不要说,让一切顺其自然?   但是林冉冉还是被说服了,就因为谢晋那平淡的一句“我会等他的”。   她突然恨铁不成钢地在纪端没有伤势的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在听到她哥发出“哎哟”一声后,女孩踩着平底皮鞋走向外面会客室。   这小丫头在搞什么?   无缘无故被打的纪短一脸问号,他不明白刚才还在跟自己嬉皮笑脸犯浑的林冉冉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小女孩真是有够莫名其妙。   “谢晋哥哥,温道长。”   林冉冉关上身后病房门,在确保纪端不会听到后,她看向会客室沙发上的二人。   谢晋捧着杯没有动过的茶水,温良就坐在旁边,他们在等林冉冉出来。   “能换个地方吗?”沉默寡言的谢晋突然开口,他放下那杯凉透的茶,用眼神祈求站在那里的女孩,“我怕他出来,会被看到。”   是的,谢晋真的再怕看到青年头痛欲裂的模样,被精神操纵的感受他经历过,但看着纪端因为被遗忘记忆所困,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好吧,你们跟我来。”   林冉冉从刘秘书手里接过车钥匙,她带二人乘坐直达电梯来到地下车库,又开车去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从进门到上饮品,全程都有服务生跟随,无需多说一句话或是给出一个眼神,谢晋和温良跟在林冉冉身后,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普普通通喝个咖啡都像是公主起驾回宫。   不过林冉冉的表现确实不像是普通VIP客户,她甚至都没说要喝什么,几分钟后三杯饮品就被端了上来。   她面前放着一杯雪顶生椰拿铁,奶盖上甚至有可爱的糖果点缀,谢晋的是杯香草味拿铁,从那上面复杂的拉花可以看出咖啡师的功底有多稳。   唯独温良,他看着那杯并不起眼的黑色液体,凑过去闻了闻,虽然能嗅出咖啡豆的醇香,但苦味却无法被这香气压制住。   “我说,你俩都喝甜的,给我上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温良浅浅抿了一口,马上吐了吐舌头,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表情。   “意式浓缩呀,我觉得和你的气质很搭,道士都是清修,难道不是很能吃苦吗。”林冉冉的笑容就跟她奶盖上的糖果碎一样甜,这神奇的脑回路让温良无话可说。   谢晋有些哭笑不得,他看温良那张躲过了岁月却被痛苦面具皱出褶子的脸,把自己面前那杯推了过去。   “喝我这杯吧,那个给我好了。”他轻轻端走那杯意式浓缩,也喝了一口。   苦意在舌尖散开,后调是咖啡豆的香味,虽然味感上确实有些苦过头了,但是比起他心里正在经受的,这点苦算不上什么。   “老板。”服务生很有眼力价地端过来一杯温牛奶,林冉冉摆手让他下去了,自己抢过温良手中的浓缩,将牛奶倒了进去,再用搅拌棒混匀。   “喝不下去就不要喝啦,我其实是想让你喝点甜的。”林冉冉又往里面丢了一包糖,这才把稀释过的咖啡还给谢晋,“都说不好受的时候喝点甜的会让心情变好嘛。”   “所以你是想让我心情变糟糕吗,就因为我刚才恶搞了你哥?”温良在一旁嗦着带有奶香的液体,为自己打抱不平。   “随你怎么想喽~嘻嘻。”女孩鬼灵精怪朝温良做了个鬼脸,她轻咳两声正了正形,十分认真地看向谢晋。   “谢晋哥哥,我有个还不成型的想法,或许能对我哥恢复记忆有帮助。” 第一百九十五章 直播   看到谢晋眼中燃起了光,林冉冉也没有再故作玄乎,这个总爱搞怪的女孩在说正事的时候就像个久经商场的老板,说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谢晋哥哥,你和我哥认识后共同做的事情是什么?”她盯着谢晋的眼睛,然后快他一步说出谢晋自己都没能一瞬间想起的答案,“一起做直播,对吧。”   “是的,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纪端会通过镜头被普通人看到,后来组队直播是他的提议。”   谢晋用指腹摩挲着环保纸杯的边缘,擦去溅到外面的牛奶,他突然回想起青年那张跃跃欲试的脸,不断鼓舞着当时接近崩溃状态的自己去找公司。   一切好像都没变,但一切都有变了。   “你们在一起时,直播少说也要占用一半时间,我也是谢晋哥哥的账号爆火之后才偶然间看到你们三人的组合,我很喜欢隐童案件里的那个小男孩,有机会让我见见他噢。”   林冉冉朝谢晋眨眨眼睛,在用肢体语言缓和些许气氛过后,她向后战术性地仰仰身子,双手交叉架在桌子上,颇有一副和商业大亨谈判的架势。   “所以直播应该是我哥潜意识里的一个记忆点,如果我们从这点下手,说不定能让他想起什么。”   “你是想让我继续直播给纪端看?可是……要播什么才能间接性勾起他的回忆。”谢晋开始扣自己大拇指甲床连接肉的地方,他慢慢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道,“我现在没办法抛下他去工作啊。”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晋扭过头发现是温良。   “我倒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而且这和你的工作也两不耽误。”温良喝了口已经开始变凉的咖啡,他的上唇被奶沫沾了一圈,活像个简易版的圣诞老人。   “想想看。”温良倾身用手臂勾住谢晋脖子,把他往自己这边带,“直播不一定非要去探险,以咱们经历的那些,就算坐在家里口述成故事,都还是很有看点的。”   谢晋被温良带的身体一歪,他奋力扭动脖子,终于挣扎着扭过头去,他看着温良,温良也在看着他。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你最熟悉不过的事情。”温良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低声笑道。   直播讲故事吗?这倒真是谢晋未曾设想过的方法,说实话值得一试,毕竟眼下也别无他法,纪端又不能直面他,如果通过直播让青年逐渐接受的话,那说不定某一天也有想起来的可能。   “我哥那边你放心,他现在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了,但我还是想让他在医院静养一阵时间。”   林冉冉朝对面两个男人吐了吐舌头,她完全没有一点有钱人家大小姐的架子,做起这些搞怪小动作倒是像邻家小妹。   “趁这段时间我会监督他每天看直播的,说来他应该对谢晋哥哥的脸是有反应的,不然也不会头疼的厉害,所以这事要从长计议,一点点让他适应。”   这事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三人又就直播一事聊了许久,分开时在谢晋极力劝阻下,林冉冉没有送他们离开。   她看着二人坐上出租车,那辆蓝色带有编号的出租车缓缓驶出她的视线,林冉冉转身回到咖啡店。   本应该待在那间VIP病房的刘秘书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神色肃穆的雕像般站立,他看到林冉冉进来,自然而然上前替她把椅子拉开。   “我哥呢。”林冉冉喝了口凉透的咖啡,默不作声把那失去原本香气的液体吐进一团够够的湿纸巾里。   很快就有和温良那杯一模一样的意式浓缩再次被端上来,林冉冉嘬着吸管,眼神锐利如刀锋,哪里还有刚才那副邻家妹妹的模样。   “纪总在看书,按您的要求所有药剂都停掉了,他现在只是在静养。”刘秘书就像台精密的仪器,有问必答。   “老家伙们呢,现在是什么动向?”   “暂时没有异动,自从纪广庆被抓以后,董事会那边不敢再把手伸得那么高了,纪总现在很安全。”刘秘书看着漫不经心喝咖啡的女孩,女孩目视前方,似乎没有在听他讲话。   但他知道她在听,并且在用那颗过于聪明冷静的大脑在思考如何把藏在深处的人揪出来,秘书先生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但他今天却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林总,接下来要怎么做?”   话一出口他察觉但有些不对劲,比他还要年轻十几岁的女孩咬着吸管看着他,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什么都不做。”林冉冉放下咖啡杯,似乎是觉得口中有些苦意,她抬手从桌上搪瓷盒子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含着,“饵都已经铺好,现在就等收网喽。”   她翘着二郎腿,平跟皮鞋自然从脚后跟分离,鞋头的位置勾在脚面上,她太讨厌穿高跟鞋了,所以在昨天第一次正式与谢晋见面之后,就没再给高跟鞋出场的机会。   “不过我明天开始,就要陪我哥宅在医院了。”女孩突然嘿嘿一笑,她看着刘秘书藏在反光镜片后的眼睛,“公司那边就得交给你盯着啦。”   秘书先生似乎还是被她这个早有预谋的决定吓到了,他推了推眼镜,还是决定多嘴劝上一句:“可是公司那边……”   “爷爷把你派给我哥,就是为了在出现意外的时候,你能凭自己压住公司,可我哥现在不就是出事的状态吗?”   林冉冉吐掉嘴里吸管,把它从环保纸杯中抽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她看着刘秘书,“难道爷爷去世后他老人家的话就不管用了?”   “不敢。”刘秘书连忙低下头,他看着女孩纯白的皮鞋动了动,听动静似乎是离开椅子站了起来。   “刘叔叔。”   林冉冉突然改了口,她看着那个保持鞠躬角度的男人,刘秘书其实比谢晋大不了几岁,是临近四十的年纪,但对于林冉冉而言,确实是叔叔辈的人。   “你是看着我和我哥长大的,也知道他这次被人得逞后,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把他救回来。”柔软的手臂轻拍男人肩膀,刘秘书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那股木质冷香。   刘秘书直起身子对上女孩视线,他听到林冉冉又说,“我哥可是个比谁都要执拗的人,最重要的人站在面前却认不出来,凭他那种性格不疯掉才怪。”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林冉冉却似乎全当他默认了,女孩拎起自己有点小贵的包包,平底皮鞋被她踩得嘎达直响。   刘秘书十分清楚,林冉冉是那种会脱线地说出“加油哦我会看好你”之类话的女孩,不过那些话全部基于对他的信任。   否则她就不会当这个甩手掌柜把公司的代理权交给他区区一个秘书,而是亲自上阵和董事会老家伙们斗智斗勇了。   “冉冉,你完全有成为公司掌管者的资质,你……”刘秘书也改了口,他这话是发自肺腑而出,但却被刚挎上包整理头发的林冉冉打断了。   “打住,我只是个临时代理人,等我哥恢复记忆彻底康复之后,公司照样还是他的。”   林冉冉看了看腕间精致的绿宝石手表,时间不早了。   她勾起小拇指摆弄好自己有些凌乱的额发,又变回方才那个古灵精怪的邻家女孩形象。   “做小老板多好啊,小老板省心,还有时间多出去转转。”林冉冉朝前台女店员挥手告别,她看见刘秘书脸上转瞬即逝的遗憾,突然笑了。   “别这样刘叔叔,你知道我不是当领导班子的料,再说我还有我哥呢。”她去推玻璃门的扶手,晌午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环。   而林冉冉就在这光环里,脸上笑靥如花,如果再仔细看得话,隐约可见并不惹人厌的狡黠混在其中,“这次我可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好好讹上他一笔去全世界旅游不过分吧。”   门上响铃晃动,震了两下,刘秘书看着女孩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终究还是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是啊不过分,那是你应得的。   纪端合上那本外国小说,扭头看向窗外,紧闭的窗帘被拉开了,阳光懒懒散散照进屋里,他透过那扇落地窗能看到医院庭院中的人工湖。   今天上午并没有输液,也没有护士小姐推着载药车进来给他吃那些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药片,他坐在床上晒着阳光看了一上午的书,竟然觉得有些惬意。   但惬意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他之所以会躺在这间豪华病房里,是因为某些糟老头子想要他的命。   纪端下了床,他站在床边活动着筋骨,长时间卧在床上让他有一种后背被卡车碾压过的酸痛感觉,连他那身几乎天天靠撸铁保养的肌肉都有萎缩的现象了。   就在他惦记着该怎么搞来一些便携的健身器材时,病房门被人推开,林冉冉跟个兔子一样蹿了进来。   “哥!你恢复的不错嘛!”她躲过地上柔软的白色地毯,“嗖”地一下挂在了纪端身上,在纪端接住她以后还不忘给予评价,“不错,还能抱起我,看来伤口的确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她的话引来了纪端的不屑,青年拎猴一样把林冉冉与自己分开:“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条胳膊都能抬起你好吧,你都多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切~无聊,你可是我哥诶,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哥诶。”林冉冉白了纪端一眼,不过她很快又变得活泼起来,“哥,哥!哥你看看我嘛。”   “干嘛?”纪端被她叫魂似的叫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看向她,只见林冉冉捏着她的手机,有些兴奋地说,“你看看直播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声音   “什么直播?”纪端觉得莫名其妙,他看着林冉冉举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正火的直播平台页面。   “就是直播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深更半夜不睡觉,偷偷给女主播刷礼物。”林冉冉把手机拍在纪端怀里,然后用贼兮兮的眼神看着纪端,大有一种看透不说破的神秘感。   “这不就是你之前的一点个人兴趣吗?别以为可以拿失忆当借口噢,手机数据恢复之后,后台数据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呢,我亲爱的老哥。”   她又把手机从纪端手里抢了过来,丝毫没有顾忌影响的意思,勾着纪端脖子半强迫地让他看屏幕。   关注列表中足足有328个主播,各行各业什么都有,但纪端不记得自己曾经关注过这些,他看着林冉冉的手指不断上滑,那些主播的名字看得他眼晕。   “我拒绝。”纪端推开林冉冉贱兮兮的小脸,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抗拒感,“你在恢复数据的时候动了账号关注吧,我像是刷这种的人吗?”   他趁林冉冉不备,一把从女孩手里抢过手机,他之前的手机在那场车祸已经碎成了渣,现在这个是林冉冉后来新买的,里面重要数据也是找专业人士恢复了。   “臭丫头,想蒙你哥是吧。”   纪端将手机抛向病床,林冉冉见他不信任自己,佯装生气地撇了撇嘴:“哼!我蒙你干什么,这不是看你天天捧着书怕你无聊吗,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再说!”林冉冉双手叉腰,站到试图躲避的纪端面前,“这部手机是完全按照坏掉那部的数据复制过来的,你说自己不看直播,那为什么会有直播平台的APP?”   两人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纪端皱着眉毛拎起林冉冉的背包,含含糊糊地就要赶人。   “去去去,小屁孩子还学会管你哥了?刘秘书人呢,让他带你去吃饭!”纪端推着林冉冉,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出门外,“我要睡觉了。”   林冉冉忙转身去扒门,她趁房门还没彻底合上的时候,快速说道:“睡什么觉?你不是刚起来……总之别忘了看直播啊!”   房门“啪”的一下合上,纪端重新回到床上,他看着林冉冉送来的手机,心中有一丝犹豫。   有一点林冉冉没有说错,他确实总是在私下里看直播,当然是那种正经直播,至于刚才咬死不承认,只是因为不想在女孩面前有失颜面。   毕竟一直以来给林冉冉营造的是勤恳工作没有娱乐生活的死板形象,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私下里偷偷看直播,指不定要被怎么调侃。   “这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贼了。”纪端疑惑地歪了歪头,重新坐回到床上,他打开手机,屏幕主页面还停留在关注列表上。   纪端便顺着屏幕一个个往下滑,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头像和名字在他眼前闪过,他突然停在一个头像前。   那是一只黑猫,但又和寻常见到的猫不太一样,纪端仔细想了想,区别似乎就在于他好像认得这只黑猫。   视线顺着头像向一旁扫去,这个账户ID只有两个字:谢晋。   纪端下意识蹙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对这个名字十分眼熟,是因为这个主播躺在他关注列表的最下面吗?   他点开黑猫头像,手机页面跳转进这个谢晋的主页,除了置顶的视频,最新发布的视频还是在上个月。   看来这个人最近忙到连更新都顾不上,纪端在心里想着,点开了置顶的视频。   视频开始,镜头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男人头发有些长,虽然能看出他是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利索些,但那些细碎的额发还是挡住他大半张脸。   男人坐在一间看起来很破旧的屋子里,房间昏暗无主光,以至于他的脸几乎陷入在身后的黑暗里。   “探灵先锋的各位粉丝朋友,你们好,我是主播谢晋……”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入耳廓,纪端突然感觉自己大脑中有什么东西在搅动,那些话虽然听起来有气无力,但对于他来说,简直堪比扰人心智的魔音。   他趁着还未发作前,将手机页面切出了直播平台,此时窗外阳光正好,强烈的日光照进室内,却让纪端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谢晋是谁?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纪端抱着脑袋,把自己蜷缩在柔软的落枕中,他在阵阵头痛中发出低吼,但这对于大脑更为复杂的神经系统来说,他的咆哮是那么的无力。   恍惚间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否在受伤的这段时间里,忘记过一些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有,他为什么对那个叫谢晋的主播产生出似曾相识难的怪异感觉?   还有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陈设,他明明没去过任何一处像那里破破烂烂的地方,但却对那里无比的熟悉。   不是记忆里,是比记忆更深的地方,有某些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裂出一条缝隙。   那是间很陈旧的出租屋,但却总是充斥着阳光气息,有人在那里拌嘴说笑,是谁?   病房外的会客厅,林冉冉端坐在沙发上,她身旁是两名穿白色工作制度的医护人员,他们都在通过那块单向玻璃观察着屋里纪端的一举一动。   “林小姐,纪总……”其中一名医护人员向林冉冉示意自己手中的注射器,似乎很担心里面正在发生的状况。   “先别进去,如果不像上次那样发作严重,就不要轻易给他注射镇定剂。”林冉冉说得跟果决,但不难看出她下意识中紧咬的嘴唇看出担忧。   屋内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包括纪端刚才发出的低吼,都通过这块单向玻璃配套的传音系统听在林冉冉的耳朵里。   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老哥,林冉冉盯着在床上蜷缩的青年,在心中默默说道。   保持这个姿势缓了很久,那种莫名的头痛终于不再明显,纪端长呼一口气,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已经完全被汗浸透了,丝质面料紧贴他的背部,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他拽起衣服抖了抖,翻身起来改变姿势,然后看向静静躺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已经黑屏了,在他划出直播平台后自动锁上了屏幕,纪端把它够过来拿在手里。   刚才那个感觉是什么?他不知道,但隐隐能猜到或许跟这个谢晋有关联,纪端盯着手机屏幕,在它即将暗下去的时候,再一次点进置顶的视频。   头痛感果然接踵而至,但这次纪端咬着牙忍了下来,他强忍着那种头欲炸裂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个置顶视频,看着那个男人清瘦的下巴,突然觉得脸上一片湿润。   纪端扔掉手机,抱头把自己蜷缩起来,他摸向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哭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流泪的理由,是头太疼了?还是因为视频里那个男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种无聊的复出的话?   纪端不知道,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在这个无人的房间里呜咽出声。他太难受了,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脑子里,就像是在禁锢思维想起一些事情。   那种滋味太不好受了,就好比一把用尽方法也打不开的锁,他只能无力拍打门,徒劳地认清无力感。   “滋啦…呕……”手机里的声音似乎变了,不再是刚才叫谢晋男人的说话,而是变成电磁信号波动和有人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纪端吸了吸鼻子,他大脑也清醒了些,干脆半撑起身体抓住手机,果然是刚才扔回床上时不小心碰到了,现在播放的是置顶下面的视频。   “哎哟,我还寻思是自己看走眼,把孩子当药引,罪过罪过。”纪端听出来了,这个语气莫名的有些耳熟,声音的主人似乎正是早上来探病的白发道士。   那道士原来和谢晋是认识的吗?正在纪端在脑海里揣测温良和谢晋的关系时,他听到了一个更为耳熟的声音。   “谢叔,你们退后点!”   每个字,甚至每个音节,他都再熟悉不过了,纪端震惊地瞪大瞳孔,他竟然在这个视频里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   一个小剧场   纪端以为自己所作所为(包括抱头流泪)谁也看不到,殊不知单向玻璃外,他妹和医护人员看得津津有味(不是)   林:哥你哭了   纪:?我没有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通话   怎么回事?他分明不认识这个男人,可为什么对方的视频中却出现了他的声音?   熟悉的头痛再次袭来,这次尤其严重,神经线顺着纪端太阳穴上下蹿动,连带着眼睛刺得在发痛。   他痛的大叫,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头疼,只因为他一直在脑海里怀疑那个叫谢晋男人的身份。   手机在刚才就被纪端抛了出去,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屋内只有纪端一人在发狂,他拽着自己的头发,就像一头发狂的疯牛。   病房门突然打开了,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和护工冲进来,他们按住纪端疯狂打砸东西的手臂,在控制住他行动之后,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林冉冉!你在外面的吧?”纪端的瞳孔开始逐渐涣散,他抓住床单的手越发变得无力,连同着脱口而出的声音也越发虚弱,“告诉我,他是谁……告诉…”   镇定剂发挥了效果,病床上再度恢复寂静。失去意识的纪端趴在那里,他四肢无力地张开,整个人好似实验台上的小白鼠,任由医护人员和护工把他重新送回进柔软的被子里。   “林小姐,这太危险了。”主治医生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他阴沉着脸,但碍于林冉冉的身份又不好发作,“间歇性失忆症是不能通过强烈刺激恢复记忆的,这样反而会伤及纪总的神经。”   门口响起皮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林冉冉没有对上有些怒意的医生,她在看病床上再次陷入沉睡的纪端。   见她许久不说话,主治医生带人从旁边快速走过,离开前他深深叹了口气,毕竟看到病人不停医嘱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事情。   “不要再这样了,林小姐。”   病房门再次被合上,林冉冉拎着包站在那里,中午时分的阳光把这间位置很好的病房照得暖洋洋,但纪端的床却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倒是和他此时沉睡的模样很应景。   女孩把包丢在离自己最近的沙发上,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谢晋,并要求听电话的人换成温良。   “喂?是富婆小姐姐吗?”电话那头传来温良没有正形的声音,“看来光是咖啡还没有满足报复心噢,这是怎么了?又打来电话找我做什么。”   林冉冉没有接茬,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转述给温良听,“被医生训了,他不让我用这种方式刺激我哥,但我想……还得继续下去。”   “你就不怕你哥变成一个疯子?或是精神紊乱傻掉也有可能。”手机那头传来关门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砰砰的敲门声,温良发出叹息,“老纪这种情况,难噢。”   “怕,我当然怕,他可是我哥。”   林冉冉坐到床边,伸手拨开纪端额前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的碎发,“你把谢晋怎么了,是他在敲门吗?”   “那我能怎么办,又不能让他听见这个,不然两个得一起疯。”温良咋舌,“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你也是,都不知道留我的手机号,这不就是没事替我找事干吗。”   他靠在老旧到褪色的墙边,有一口没一口抽着旱烟,今天的天空十分晴朗,那一片蓝就像是油画里的场景,并且万里无云。   被关在卫生间里的谢晋仍在不停歇地拍门,温良瞥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的少年,没忍住上手揉揉对方藏在黑发中的兽耳。   “所以,你说得继续,是怎么一个继续法子?”   “循序渐进吧,至少他现在知道自己曾和你们一起发生过什么,这也能勾起他的探索欲望,大概率会持续关注谢晋哥哥的账号动态。”   林冉冉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她把纪端露在外面的手臂塞进被子里,“你们需要做的就是通过直播引导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如果记忆得到共鸣,说不定他会想起来。”   “假如,我是说假如。”温良对着那湛蓝天空吐出一口烟,他灰蓝色瞳孔在阳光下变得很淡,“假如有一种选择,你可以让他彻底忘记我们,去过他原本的人生,你会做出这种选择吗?”   “不会。”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林冉冉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我哥自己选择的路,他就算痛到要被注射镇定剂也在试图回想起那些记忆,如果我插手干涉他,他一定会恨我的。”   这回换温良陷入沉默,又或许是女孩完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林冉冉仰面躺下,也不管自己是否压到了纪端,她直视着上方天花板的吊灯,机关枪一样的语气缓和下来。   “而且他很爱谢晋不是吗,不然怎么会以那种狼狈的样子让我知道,甚至反复叮嘱直到我立下承诺保护谢晋,才肯赴身前往那什么八峒村。”   林冉冉脑袋底下枕着纪端的部分大腿,她向旁边偏了偏脸,“所以我就想啊,谢晋到底是何方人物,能让我哥疯狂成这样,后来我就在火车上见到他,他人很腼腆也谈吐有方……你知道吗,他当时并不认识我,还给自己化名纪晋。”   她轻轻的笑声通过电话听筒传进温良耳朵里,“他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了,然后给我发了好人卡,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发好人卡呢!他那么好,我哥肯定要爱死他啦。”   “你对着我说这种小女生之间聊八卦的肉麻话,真的不在乎我其实是他俩的好哥们吗。”   温良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但又对林冉冉没有办法,“好吧,看来这通电话注定是要成为情感疏导,我收费可是很贵的哦?”   电话那边的林冉冉也笑,这次气氛不同于刚才的沉闷,她打趣温良,“看来道士也能做感情疏导啦?这是要扩散业务能力的节奏吗。”   “那倒不是。”温良轻声哼了哼,他把变回黑猫的啾顺势放在自己肩膀,“只不过我比较能活,闲来无事考了一些证书,能帮我敛财罢了。”   他转身拉开出租屋的房门,卫生间门拍打声已经停止了,谢晋不知是累了还是放弃了,总之那里不再发出声音。   “小姑娘,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得想办法跟家里这位解释咱们的通话内容。”   温良朝卫生间门口似俩门神站立的一红一白两个妙龄女孩摆摆手,曲婉点点头,接触那屏蔽卫生间与外界的水雾屏障。   “让我们为纪端恢复记忆的伟大事业加油。”温良临挂断通话前,又抛给林冉冉一句没正形的话。与此同时卫生间老式门把手拧动,谢晋从里面破门而出。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家中的曲婉曲亭两姐妹,又望向拿着他手机面露微笑的温良。   大脑有些当机,谢晋不知道这通温良为何要瞒着自己,张了张嘴,他还是问出口:“……结束了?”   “昂,结束啦。”   温良笑着凑近,甚至贴心地把手机塞回谢晋手里,“通话圆满结束,林冉冉同志不忘组织的核心任务,依旧在为老纪恢复记忆的伟大事业在为之奋斗。”   --------------------   温:最近爱国片看得有点多,有些许入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想记起他   依旧是那间熟悉出租屋,阳光穿过碎花布充当的布帘照进屋里,与几个月前相比,这件不大屋子却意外变得有生活气息了。   “直播间的各位粉丝朋友,大家下午好。”谢晋出现在镜头中,他穿着件黑白格子衬衫,修长的脖颈从扣得严丝合缝的领口露出来,带上些许笑意的眉眼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感。   这场毫无预告突然开始的直播,让苦苦等待更新的粉丝们炸开了锅,不少担心谢晋状态的粉丝纷纷在评论区留言,实时弹幕刷的飞快。   “都快一个月没开直播了!谢晋晋你还好吗?”   “总感觉主播瘦了好多,我还蛮喜欢他前一阵呢,还是有些肉好看些。”   “晋晋没事的!身体最主要我们等你!”   谢晋眼睛跟不上弹幕速度,他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开始调整手机拍摄角度,“今天没有外出探险,我想和大家聊聊天。”   他这话一出,很快得到粉丝们积极响应,不过也有路人见到是聊天局感觉无趣,等了几分钟后便切出了直播间。   “这几个月来和大家一起共同经历了很多,首先在这里谢谢各位的陪伴,给我一直前进的动力。”谢晋突然撤离镜头,他站起来对着所有人深深鞠躬,“谢谢大家。”   出租屋内被阳光填满,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周围零星的街坊邻居大多都是年纪较大的老人,即便在二层也不会听到孩童嬉戏。   谢晋保持这个动作静止了许久,屋内除了电脑主机运转的声音,别无其他声响。   三分钟后他抬起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谢晋没有管弹幕在说些什么,他稍微清了清嗓子,开始要先设计好的重要环节。   这是林冉冉的提议,回顾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以直播的形式讲给所有人听,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纪端,至于怎么让纪端观看直播,林冉冉说她自有办法。   “大家都知道,庆州废弃乐园是我复出的第一站,那里很危险,但我却在那里遇到了十分重要的人。”   直播页面突然显示一辆跑车疾驶的打赏动画,谢晋看到打赏id,发现是熟人。   池炎方子聿:“十分重要的人?哈哈,谢哥是在说我嘛?对我来说谢哥确实是重要的人,不然小命就要丢了。”   来人是方子聿,身为同在探灵圈的主播,他的出现也给这家直播间带来更多的流量,此时直播间人数已经有破两万的趋势,谢晋看着连麦申请,轻声笑了笑。   “好久不见,你的伤养得怎么样?”谢晋看着出现在屏幕上的方子聿,对方背景依旧是白色,显然还在医院里。   “托你的福,人还好好活着。”方子聿并未拆穿谢晋这所谓的好久不见,明明这人不久前喝醉酒,还是自己把他送回家的,是不记得了吗?   双方弹幕都很惊讶两人是认识的关系,虽然探灵圈本就不大,再加上谢晋和方子聿都是谭江人,但是主动和其他主播搭上关系,这可不像是谢晋的性格。   “那个啊,你们就这么好奇嘛。”方子聿朝镜头咧咧嘴,那张即便是住院也保持干爽的脸上扯出一个相当豪迈的笑容,“那是因为谢哥在废弃游乐园救了我一命,这不就认识了吗。”   “看人有难,出手相助是自然。”相比于方子聿,谢晋的反应出奇的平淡,就好像救方子聿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跟在路边捡到阿猫阿狗那样普通。   “虽然这么说有些抱歉,但是刚才我说遇到的那个十分重要的人,不是方子聿,而是另一个青年。”   这话就相当有指向性了,关注谢晋的老粉们一点便通,她们知道这是在说谁,于是纪端的名字被默契刷上了公屏。   “纪端!纪流勇晋是真的!”   “啊啊啊!谢晋这是公开承认了吗!中国好舍友,纪端是他十分重要的人!!”   “话说回来,怎么没看见纪端?连温道长都没有看见,有点奇怪诶……”   全部都在刷着青年的名字,这让正和谢晋连麦的方子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倒是没觉得尴尬,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看上去神经大条地嘿嘿笑着。   “还以为是我呢,也对嗷,谢哥在碰见我之前就来过那里。”   方子聿自然知道纪端,或者说他在和谢晋认识后,去查了这个纪端。   但是任凭他用关系托人调查,结果都是查无此人,明明那张脸怎么看都有些眼熟,但是凭借他的能力却查不到那个青年的存在。   所以方子聿在看到谢晋在直播聊天后,果断进入直播间,豪爽地刷礼物在粉丝面前混了眼熟之后,和谢晋连上麦聊天。   “谢哥,你们之前探灵不都是三个人吗,他们去哪里了?”   方子聿佯装随意地问道,他看着谢晋嘴角有些僵硬的微笑,自顾自替谢晋回答了这个问题,“啊,你那个道士朋友出去了吧,你可能不记得了,上次喝醉酒后是我开车送你回来的哦?”   弹幕区因为他短短几句话直接炸了,有打听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一起喝酒的,还有追问纪端和温良去哪里的。   谢晋没想到自己时隔半个月没开播,今天竟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众人解释纪端的事情,他的本意甚至从来都不是聊天那么简单。   “谁说我不在啊。”   镜头外突然传来打哈欠的声音,随即一个头发乱遭的脸探到镜头里,那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   温良上半身几乎跟裸着没什么区别,对襟道袍敞得极开,任谁都能看到里面鼓起的胸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在瞄向实时弹幕后瞬间反应过来,拽过一旁的靠垫挡在胸前。   “非礼勿视,咳…那什么,姑娘们自重啊,那是不可以播的东西。”温良跟疯狂的粉丝贫了句嘴,然后才抬眼看向方子聿,“这不是送我们谢晋回来的那谁吗,车费我还没给你报销,两百块够吗?应该够吧?”   又是这家伙!方子聿在心中暗骂一声,他脸上表情倒是无懈可击,“什么两百块,送谢哥回来是我应该做的,那我就先撤啦,你们慢慢播。”   “好,拜拜。”谢晋朝方子聿也挥挥手,他在对方下线的同时被温良拉出镜头外,徒留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直播间里满屏的发问号。   谭江市市立医院VIP病房里,纪端靠坐在床上,他捂着阵阵发痛的左眼,用症状没那么明显的另一只眼看着手机屏幕。   主播暂时离开,但并没有走远,凑近听筒的话隐约还能听见他和那个白发道士的交谈声,但是却听不见具体在说什么。   弹幕纪端也有看,刚才曾有不短时间内刷过他以前的名字,纪端……那是他父母给起的名字,因为他是家中长子,父母也是希望他成人时能堂堂正正,品行优良。   但那个名字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被爷爷换掉了,改成纪璟彦,据说是因为老爷子找了什么高人来算,说以前名字会让他性格走向极端。   这些事只有家里人知道,他也从未向外界解释过,可直播间那些人,以及谢晋,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名字的?   “还好吗?”林冉冉在旁边看着纪端咬紧后槽牙,有些紧张地问,“如果坚持不住就先歇歇,你知道镇定剂是不能一直注射的……”   “我没事,没事。”   纪端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清脆地咬合声,他拒绝了林冉冉的提议,忍着剧痛继续看着直播,名为谢晋的主播已经坐回原位,用有些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讲述着那个对纪端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故事。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已经严重阻碍到他思维的头痛,谢晋的话听在耳朵里,眼前竟然出现零星碎片,那是种十分神奇的体验,明明从未去过那地方,但仅凭描述却能模拟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场景。   甚至连千面人脸的魑魅怪物,那副丑陋狰狞的模样都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呃!”纪端不得不丢掉手机,他用双手狠命按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去缓解那足以让他昏厥的疼痛,他弓着背倒在床上,就像……一只熟透的虾子。   “别随随便便丧气,至少你还活着!”有谁在耳边愤怒叫嚣,是谢晋吗?纪端不知道,他现在神情有些恍惚,但是那声怒吼好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脑海中闪过模糊的记忆片段,他好像抱着一个人,对方轻得不像话,然后……然后发生什么了?   “哥?哥你还好吗,哥!”林冉冉看到纪端大幅度频起的胸口,意识到不对劲,忙去抓纪端肩膀试图叫醒他。   可是她毕竟是个力气有限的姑娘,哪里控制得住陷入自己记忆并且无意识发狂的纪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纪端发出阵阵痛吟,在相当宽大的床上卑微地翻滚,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哥别想了,疼得厉害就先别想了!”林冉冉说话时已经带上哭腔,她从背后死死抱住纪端让他不要伤害自己,“我去叫医生,医生……”   林冉冉伸手去摸床头的呼叫铃,一只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林冉冉,她惊奇地探头去望,发现纪端正在尽力克制自己保持冷静,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垂在额前的碎发。   “不要叫…叫医生。”   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单个字挤出来的,林冉冉甚至能看到纪端脸部的肌肉在抖动,“我想记……记,起他,我不想…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想见你   林冉冉听从了她哥的指示没有喊来医生,自那以后纪端这种被记忆折磨到癫狂的情况几乎成了日常,甚至已经到达一种连他自己都麻木的状态。   在这短短一周时间里,纪端每天准时守在直播平台,听谢晋用那轻缓的声音讲述过去,然后再次陷入到刺激大脑的疼痛中,一遍又一遍的去拼凑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   他周而复始地重复,在林冉冉看来那简直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可救药的自赎。   因为纪端不甘心忘掉那些重要回忆,同时他又对现在这个自己感到无能为力,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自虐,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看着明明熟悉却在空白大脑内搜索不到的脸,心中会涌起一股无名火,纪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憎恨谁,他只能选择憎恨他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这种近乎自虐般的行为确实起到一定程度的效果,虽然全部想起来是天马行空的奢望,但纪端用短短一周时间,记起了一些片段。   就好像做梦一样,在谢晋轻缓的声音里,纪端看见自己走在以往不曾踏入的老城区,在闷热到全身发汗的夜晚穿无袖老头衫倚在某间破烂出租房的二层栏杆前吃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有人在旁边听他发牢骚,眼睛亮晶晶。   那不曾在脑海中存在过的记忆,这些日来伴随着刺痛大脑的疼痛如洪水般涌来,纪端多次都在崩溃边缘强撑着忍住了。   他不止一次提出想要见见谢晋,但都被林冉冉委婉劝阻了,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现在见谢晋,对他们彼此都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还需要时间,再等等。   于是纪端就继续在煎熬中忍耐,即使心中欲望对那个叫谢晋的男人越发强烈,他还是克制着不让自己被记忆漩涡拖进海底。   这些天来纪端就像是个每天都会定时签到打卡的优秀员工,准时准点收看谢晋的直播,他敢肯定连自己学生时代都没有这么积极过。   同样准时的还有谢晋,他每天都会出现在直播平台,然后用那淡淡的声音讲述他们曾经携手共度的故事,就好像把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详细到不放过任何细节是他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两人隔着互联网和屏幕,一个讲述一个聆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纪端连那令他困扰的头疼都忽视掉了,他眼里只有屏幕上这个讲话有些慢吞吞的男人。   想见他,我想见他。   心里的念头愈发强烈,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那声音甚至盖过谢晋,让纪端无法久久不能平静。   但是时机还不成熟,至少林冉冉是这么告诉他的,纪端曾问过所谓的时机成熟要等到什么时候,林冉冉则是朝他耸耸肩膀,说至少要等到他看见谢晋不会满脸着抱头哭嚎才行,不然那样多丢脸。   于是纪端就真的静下心等,他托人买了很厚的本子,把谢晋在直播时说得话一字不落地抄写在上面,每天反复地看,看到头痛欲裂也坚持要看。   而在这段时间里,纪端再也没接受过任何镇定类药剂的注射。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直播间,谢晋的故事已经讲到了八峒村结尾处。   在听到男人为了因为咒发昏迷不醒的青年再次独自踏入到那个乐园以及更为危险的病院后,纪端感觉自己胸口位置很闷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像是要被捏出鲜艳的血。   他把脸埋在柔软的真丝靠枕里无声抽泣,肩膀随着他动作一抽一抽的抖动,纪端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要痛恨自己。   双眼因为情绪强烈波动而被血丝彻底染红,他听见谢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慢吞吞说:“……可是他不记得我了,我真的很想他,想触碰他温热的身体,抱紧他亲口告诉他,但是我没有办法。”   又是一阵沉默,纪端抬起头看向屏幕,正好看到谢晋从镜头外扭转脸回来,他眼角还挂着没有被完全擦拭掉的残泪。   去他妈的时机!   纪端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注进他的大脑里,他丢掉平板从床上翻身而起,拖拉着鞋径直朝病房外冲去。   他眼睛通红的就像是刚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杀红眼的将士,拍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直到在电梯口遇见了正巧抵达楼层的林冉冉。   “哥?!你干什么去?”林冉冉惊呼,她手里还提着家里做饭阿姨煲的玉米排骨汤,还没来得里送到病房,就在一出电梯撞见了纪端。   她哥穿着充当病号服的丝绸睡衣堵在电梯门口,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正在发狂的疯牛。   他手机还在发出实时声音,是谢晋在讲话,林冉冉瞬间就反应过来纪端会不顾形象冲出去的原因。   “不要拦我,我要去见他。”   纪端脸部肌肉如痉挛般跳动,可以看得出来他在积极压制心里的某些情绪,现在就连林冉冉挡在面前,他也会毅然决然要去见那个人。   “让开,冉冉,我不想对你……”他的话被林冉冉的抛物动作打断,还没巴掌大的小玩意儿在空中划出弧线,稳稳落在了纪端手里。   “我还能拦着你不成?要不是你迟迟想不起来,我至于在这里给你当奶妈吗?”林冉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扔给纪端的是自己的车钥匙。   “我的车牌号你总不能忘了吧。”她朝纪端吐了吐舌头,然后指指他身上的睡衣,“我可不想明天头条是你身穿睡衣在大街上狂奔的模样,还得我给擦屁股……对了,你还认得路吗?”   她所谓的路,自然是指的是谢晋家的地址。   纪端有些犹豫,说实话那个位于老城区出租屋的地址在他记忆里并不算深刻,纪端也只能保证自己找到大概其的方向。   他的表情仿佛凝固在脸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林冉冉感受到了他的窘意,无奈地叹气:“我车上有个蓝色的本子,第一页有写。”   然后她就拎着那桶玉米排骨汤不紧不慢地朝病房走去,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纪端听见她说,“可惜了这么好的汤,我就替你吃掉喽?”   没有人回应,电梯门早已合上,林冉冉回头望向那不断变化的数字,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我哥往你们那去了。”   “来的正好,我出门溜达了,谢晋自己在家直播。”温良百无聊赖地推了推自己鼻梁间的墨镜,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充当高瓦数电灯泡,“话说老纪都想起来了?”   “看起来不像,他连地址都记不清。”林冉冉空出手打开密码锁,哼着小曲溜进会客室,她把汤桶放在茶几上,又从一旁的架子上顺了包薯片。   她拎着薯片坐到床边柔软的皮沙发上,外面快天黑了,夕阳将天边云层染成玫瑰金色,林冉冉长舒一口气。   “希望谢晋哥哥不要被这送上门的‘惊喜’吓到,不然惊喜变惊吓,可就不好玩了。”   纪端在地下停车库找到林冉冉那辆很低调的白色大众车,身上单薄睡衣让他无法抗住地下车库的阴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用最快速度上车去寻找林冉冉说的那个蓝色本子。   “谭江市镇北路23号……美美理发店二楼?”纪端下意识念出那一行歪歪扭扭似狗扒的字,他要不是林冉冉的哥哥,恐怕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以后一定要让林冉冉那丫头好好练字,这一手字简直丑到没下限了,纪端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在定位目的地后启动车子离开地下停车库,夕阳给白色车身镀上一层金装,手机上谢晋的直播已经结束,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纪端自己的心跳。   就快见到了。   纪端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冲过去是否是对的,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去见那人的话,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不是说人的一生总在做出选择吗,有时候错过了,可能一生真的就不会再有挽留的余地。   纪端并不想错过谢晋,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想起,但是总有比记忆还要诚实的身体反应促使他开着这辆车前往老城区,去见刻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白色大众按照导航指示缓缓在老城区内柺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岔路口,纪端把车停在美美理发店的门口,他站在那里望向二楼亮光的房间。   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晚间的风冻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但那抹由最便宜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却有股魔力似的,让纪端在看到的同时,心中就卸了力气。   他记得这里,在那些记忆碎片中,他和谢晋住在这里,当然还有后来蛮横搬进来的道士。   纪端深吸一口气,只身走进无灯的黑暗,他穿过结构错综复杂的楼道,踏上发锈的铁梯上到二楼,最终在那间亮灯的门前站定。   他屏息凝神,屋内没有太大的动静,这也许与谢晋本身就不会发出太大动静的性格有关。   冷风吹得皮肤冰凉,这让纪端比什么时候都要精神,终于在门口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抬手敲响了那扇木门。   --------------------   明天就要正文完结啦,感谢UU们一路支持 第二百章 冷风暖人心(完结)   “叩叩叩。”   木门响了三下,这不大的声响让刚昏昏入睡的谢晋从沙发上惊醒,同时驱散的还有纠缠他许久的梦魇。   他刚下播没多久,和镜头重复讲述八峒村的事情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颇为痛苦的心结。   谢晋觉得好累,身心俱疲让他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现在就在家里,连家都无法成为藏身之地,所以他便躲进了梦里。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逃避的是心魔,即便去了梦里,心魔依旧会如影随形地渗入梦境,谢晋觉得自己就像在汹涌深海中的一叶孤船,他随时都要从那船上跌入海中,被巨浪淹没卷进海底。   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故人,或活着或死去,那些熟悉的脸这次却没有了责备的声音,他们只是冷漠地注视谢晋。   那一道又一道的视线令谢晋如芒在背,整个世界都太过于安静了,静到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怎么都不说话?大家为什么不跟他说话?责备也好憎恨也好,能不能不要留他一人在这里沉没,他害怕这无穷的孤独与不安,这简直与慢性毒药无异。   谢晋想要呼救,但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没有办法求救,自始至终他都认为他们的死和自己有关联。   不管是季向野,还是独自死在献祭台上的何念,滔天的负罪感令谢晋喘不过气,他抓住自己衣领,眼睛干涩无法再流出眼泪,他就像在出演一部默剧那样无声地咆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晋疯狂重复着自己的歉意,他控制不住的想起纪端,这些对不起也是在向那个青年诉说。   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做得一切是否正确,明明纪端已经魂归本体远离了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他却还要把那个青年再次拉回到自己身处的世界里。   这是对的吗?这对纪端公平吗?这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自私了吗?   谢晋啊谢晋,你不应该放他去过正常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像个怨妇一样缠着他不肯松手?明明纪端已经没有和你在一起时候的记忆,难道不应该祝他余生幸福,然后划清界限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吗?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谢晋自己的声音,他像恶魔一样在谢晋耳畔低语,反复抨击着谢晋脆弱到接近崩溃的精神底线。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并不算响亮的敲门声却把谢晋从睡梦中唤醒,他猛地睁开双眼,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那样大口喘着气。   冷汗将他整个背都湿透了,谢晋原以为是自己幻听,他用迷茫的眼神看着门的方向,直到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   还是三声,门外的人似乎有些拘泥,所以在第一次之后等待了许久才进行第二次的试探,像是在确定屋内是否有人在。   是温良吗?听上去是里层木门在响,外面的老式防盗门是敞开状态,是刚才外出时没戴钥匙吗?   外面似乎降温了,谢晋突然觉得有些冷意,他缩着脖子把刚才睡着盖的毯子披到自己肩上,然后朝门外回应:“……来了。”   他拖拉着鞋慢吞吞走过去,伸手去拉木门,令他讶异的是,里层木门并没有上锁,或者说它根本就是装饰,如果不从内拉上插销,这道木门就不会锁上。   分明推门就可以进来的,这点温良不可能不知道,那门外的人……是谁?   虽然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身体却比大脑要快一步做出反应,只听木门发出“嘎吱”一声,从外面灌入的冷风吹得谢晋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但他很快又睁大了双眼,谢晋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门外那人的脸,那人额角青筋分明,苍白到失去血色的嘴唇在微微发抖,谢晋甚至没能叫出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名字,就被拥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挂在肩膀上的薄毯滑落,谢晋像是呆在了原地,任由这人死死抱着自己,他鼻间满是对方身上好闻的木质香调的浴液气息。   “……纪,纪端?”木门大敞,屋外冷风造作,吹得谢晋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回搂住自己身前的青年,这才发现对方只穿了很薄的丝绸睡衣,怪不得抱起来感觉像是一坨冰。   谢晋被惊得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他干脆什么也不问了,直接在对方耳边惊呼,“你怎么穿这么少!你……唔!”   回应他的是一个带着凉意却十分热烈的吻,纪端从紧扣在谢晋腰间的手中空出一只,按在谢晋脑后,让他无路可逃。   纪端没有给谢晋任何说话的机会,他口 及 口 允着那对自己而言温热的唇,舌尖撬开谢晋的牙齿,如一条灵活的蛇那般缠着谢晋在口腔内共舞。   两人跌跌撞撞栽向沙发,谁都没有空闲功夫注意到那扇不断往屋内灌冷风的门被关上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刚才卧在沙发上的黑猫。   谢晋也以相同力度将纪端锁在自己怀里,就像这个青年其实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再也不想让纪端离开自己。   “纪、哈……等等!”谢晋在那只冰凉手掌钻进自己衣服里时,被这股渗入皮肤钻进骨子里的凉意惊得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抓住纪端向下探索的手,喘着粗气问道,“怎么回,怎么回事,你都想……起来了吗?”   压在谢晋上方的青年止住了全部动作,他突然抬手狠狠甩给自己一记耳光,那声音之响,让谢晋直接愣住了。   “没有,没有全部想起来。”纪端吐出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那张向来傲气的脸上此时被愧疚代替,他抿着冻到失去血色的薄唇,颤抖地看向谢晋,“但我就是想见你。”   纪端在谢晋呆呆地注视下又甩给自己一个耳光,这次打得是右脸,“对不起,我不应该忘了你的,明明不应该……”   那张被冻到失去血色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纪端可没有因为是在抽自己而下轻手。   谢晋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青年还要自虐式地扇自己,忙抓住那只手拦了下来:“没事的!没事,我说过会等,不要感到抱歉,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再说,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刚才说没全部想起,也就是说想起来片段了吧。”   谢晋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淌出,他伸手探在纪端胸前,用手掌感受着骨肉包裹之下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在跳动,“……头还会疼吗?”   “见到你就不疼了。”纪端俯身和谢晋贴在一起,他吻掉男人眼角不断滚落的豆大泪珠,在对方耳畔轻声低语,“别哭了谢叔,别哭了。”   纪端脖颈突然被死死搂住,谢晋把脸埋在其中,无声地流着眼泪没有发出声音,他咬住了纪端的斜方肌,牙齿硌在这具逐渐回温的身体,他在那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   察觉到谢晋没用太大力气,纪端轻吻着他的耳垂:“尽管用力咬,我现在恨不得会留疤,这样不管走到哪里,或是哪天我又忘记了,看着这个咬痕我就能想起你。”   “别胡说,会不吉利的。”谢晋松开嘴想去看他,结果被等待许久的纪端又捉了个正着,他微微抬起下巴迎接那密如雨点的吻,眼中逐渐沉沦。   纪端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甚至趁着谢晋被吻到无法喘气不得不叫停时,说起了白烂话。   “留下痕迹的话就有证据了,或许我可以像《灰姑娘》里王子拿着水晶鞋找辛德瑞拉那样,带着肩膀上的咬痕满世界去找你。”   谢晋被逗笑了,他抚摸着纪端左肩留下的浅浅牙印:“那你得找多少人来啃咬肩膀,不疼吗?”   “不疼。”纪端的脸突然凑近,近到谢晋能数清他究竟有多少根睫毛,他又在谢晋柔软的唇上吻了吻,“因为那样会让我想起你。”   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就算谢晋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气氛在升温,空气中被暧昧充斥,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隔着睡衣布料在蹭自己。   “谢叔,我……”纪端跟个大型犬一样在谢晋脖颈间蹭蹭,即便他记忆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撒起娇来却和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晋明白他想干什么,冷风夜里小破屋,孤男寡男再重逢,密集到像是把这段时间漏掉全补回来的吻,只要是个身体健全的正常男人都会有反应。   “可是,门没锁!温良还没……!”接下来未出口的话被随即而来的细吻堵在喉咙里,看着在自己身下大口喘气的谢晋,纪端舔舔嘴角,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据有效情报,他今晚大概是不回来了。”   什么?而且那情报又是什么?温良今晚不回来住了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谢晋还没想出来,他感觉那只手在自己腰间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谢晋几乎是瞬间就被那顺着尾骨向上蔓延的酥麻感治服了,他轻声哼哼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纪端越发滚烫的身体。   “啊嚏!”   就在谢晋被剥的只剩下最后一条底裤时,伏在他身上的纪端打出一个在楼下都能听到的响亮喷嚏,谢晋眨巴眨巴眼睛,顺势把手掌贴在青年的额头。   半晌之后,他震惊地翻身而起:“好烫!你发烧了!你到底穿着那件睡衣在门口站了多久!”   谢晋拍掉还在自己腰上乱摸的手,他在对待生病这件事上十分严谨,连忙爬起来披上薄毯翻箱倒柜找退烧药,然而浑身开始乏力的纪端可不这么想。   在被谢晋用厚被子裹成活粽子后,纪端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某些行为,早知道会冻到生病,他就不穿那么少过来了。   ……不然也不至于会落到某人说什么也不肯继续的地步。   半个月后,谭江市市立医院。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虽然有大风险,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以快速恢复了记忆。”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他尽量让自己忽视掉面前两位紧扣的双手,他把检查报告和脑CT片子放在一个袋子里,然后把它们交给面前的年轻人,“恭喜您纪总,根据检查结果表明,您之前模糊的记忆已经完全被唤醒。”   “谢谢。”纪端接过那个大袋子,礼貌地跟自己的主治医生道谢,“这段时间麻烦您了,陈医生。”   “您不必客气,救人治病是我的本分工作。”陈医生又推了推眼镜,他的视线已经飘到了别处,因为此时纪端站起身,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患者的性取向从来都不是他作为医生该涉猎的范围,陈医生干脆装作视而不见,毕竟眼前因为可是和医院有合作项目的集团老总,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多嘴给自己找麻烦。   “那我们走吧。”不过这位纪总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他朝身边男人露出相当灿烂的笑容,再望向陈医生的时候,又恢复那副带着礼节的淡笑,“再见,陈医生。”   “再见。”陈医生望着两人推门而去的背影,也淡淡的笑着予以回应。   出来的时候,天空中被密集乌云遮挡,显得有些阴沉,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好心情,他们牵手走在医院的花园里,从来都不会因为时间而感到焦急。   其实在一开始谢晋是不太习惯在人前和纪端光明正大牵手走在一起的,他出生在传统的家庭,即便后来意识到自己取向后,也从来都是躲躲藏藏的,不敢将这种不被大部分世俗接受的爱摆在明面上。   但纪端从不会这么想,他每次和谢晋走在一起的时候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之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他甚至想跟全世界宣布,谢晋是自己的伴侣。   半个月前,在那个发烧的夜晚之后,谢晋就在纪端百般软磨硬泡加撒娇下搬离那间住了两年之久的小破屋子,住进纪端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按照纪端的话来讲,美其名曰住在一起能让自己更好的回忆起以往的事情,事实证明这确实有效,不过同样付出代价的还有谢晋那被折腾到酸得不行的老腰。   两人不紧不慢地在花园里漫步,以那慢悠悠的速度,旁边复健拄拐的大爷跑得都比他们要快,但他们不用复健也不赶时间,只是想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享受着二人世界。风在发丝间穿梭,两人携手向前走着,倒也一点都不冷。   这段时间里谢晋没有再进行过任何直播,公司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因为纪端早在那之前就把那家开头为M的娱乐公司给收购了。   当时纪端把这个消息告诉谢晋时,谢晋都震惊了,他呆愣愣望着自己有颜又多金的男朋友,小声在心底低估万恶的资本世界他不懂。   不过他这段时间确实想陪在纪端身边,等什么时候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稍微好些了,再出去工作吧。   深秋的冷风掀起两人大衣的衣摆,公园里除了他们几乎见不到其他人,纪端把谢晋的手攥进自己搓热的掌心。   “冷吗?”他笑着问谢晋,“今天室外温度可是十度都不到,让你多穿衣服没错吧。”   下午出门来医院之前,他说什么都要让谢晋套上那崭新的大红色保暖内衣,因为今年是谢晋的本命年,而这个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有时候你真的很像我爸。”谢晋笑着掀开自己大衣,把纪端那只手往自己小腹上面贴,“不过我亲爸可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关心我……摸摸看,是不是很暖和?”   纪端听了就笑,他趁机掐了把谢晋腰间的软肉:“那我岂不是白捡了一个比我还大的儿子?这不合适吧,晚上还要给我暖被窝……”   他的嘴立刻就被谢晋捂上,“贫嘴,晚上想吃点什么?一会儿得拜托刘秘书带我们去超市买……”   听着谢晋自言自语地报着那些菜名,纪端眼睛亮了亮,他凑到旁边,在男人发红的耳尖上轻轻落下一吻。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他笑着躲过谢晋羞怒下锤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手却和男人紧紧相扣,此时花园走到尽头,穿过那扇铁艺小门就能看到刘秘书开得那辆车正在那里等候。   纪端替谢晋向上拉了拉盖住脖颈的高领打底衫,深秋时分冷风瑟瑟,但冷风却暖人心。   【正文完】   --------------------   大家好我是喻丸~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完结啦(泪目),纪流勇晋在经历那么多后修成正果,接下来就是温良的故事了,但因为温良的故事涉及东西太多我需要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所以接档文是现耽小短篇,名字为《青色沦陷》,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呀   另外撞鬼还有番外,目前还在考虑番外写什么,大家想看什么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告诉我哦~会酌情挑选呼声最大的番外先写。   说实话撞鬼一开始定的字数在40W,没想到在加了大纲计划以外的新人物之后不小心写超了hhh,总之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感谢这路上以来的支持,谢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