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阿裳》作者: 恹恹   文案:   (洁党慎入,感情线慢,无剧情,种田。)   「飞魂同夜鹊,风月守空闺。」   阿裳的夫君在临终前,将她交给了一个女人。   祈云看着身下的女人,明明是主动的讨欢却满脸泪痕,她起身替她拢了衣衫,顺手试去了那碍眼的泪。   「夫人若是自愿,又何必哭呢?」   —————————————————   腹黑深情小狼狗X温软柔顺小寡妇   —————————————————   祈云喜欢女人,但绝不会是阿裳这样的女人。   通俗点说就是小狼狗把小寡妇诱拐回家调教的故事。   依旧是年下,不是奶狗是狼狗。   现实如山,而你温柔如云。   标签:百合 年下 正剧 gl 种田 第1章 雨夜   阿裳从未想过,没有夫君的日子会是怎样。   「咳!咳...阿裳.....」   身旁的男人将阿裳唤醒,声音宛如一口干涸的枯井。阿裳慌忙将男人扶起,男人瘦极了,形销骨立,瘦骨楞楞,那枯槁的病躯倚在阿裳怀中时,竟会硌的她有些微的发痛。   「药...喝了吧...」   阿裳说话的声音很轻,一贯的小心翼翼,她将药送入男人口中,男人就着药效再次睡下,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深秋时节的晚风已带着几许寒意,阿裳轻推开窗,拢了薄衫坐于镜前,身后不时传来男人间或性的轻咳,她知那无碍,只借着月光从镜中窥视着自己的脸。   阿裳二十岁那年被买来宋家,与宋家体弱多病的独子成婚,为了冲喜。   一晃便是三载。   三年的时光将她从一个芳华少女变作人妇,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晚风穿隙而来,将发丝轻扬,曾经光洁的双眸被疲惫与不安取代,在宋家的这三年她如同行走在针尖上,她处处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只有每每在深夜,那个男人睡去后,她才能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时光,属于自己。   雨色秋来寒,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有什么东西在细密的雨声中自屋顶滑落,重重摔落在地。   阿裳有些害怕,她看一眼深眠不醒的男人,孤身一人出了屋,屋外的雨比她想的要大,卷落了一地残叶,然后阿裳便看到了倒在残叶中的少女,她身下的血将残叶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血腥味借着雨气弥漫而来。   「……」   阿裳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所吓到,她第一时间是楞在原地,直到看见了那双眼睛。   少女的眼睛染着血,微扬的双眸在月下泛着凛冽的光,她转目看她,那双眼睛似乎在对她说着:「过来。」   阿裳竟无法拒绝。   「你......」   雨越下越大,雨打屋檐之声掩盖住了阿裳狂烈的心跳,少女的眼睛似乎拥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拉着阿裳一步步的靠近。刚轻触少女的身子,阿裳看到那双眼睛里淡出一丝笑意,接着少女便昏了过去。   「这可该...如何是好......」   阿裳站在原地看着昏去的少女,她想将少女挪出雨中,可那满身的血污使得她不知该从何下手。阿裳总是这般,做任何事都会犹豫不决,直到她和少女一样被雨水湿透,这才咬牙决心将少女先拖至廊下。   少女并不重,可阿裳却觉得甚为吃力,她单薄的身子拖着少女在雨中寸步难行,她既小心尽量减小动静,又因吃力而忍不住发出轻哼,待少女被拖至廊下后,阿裳已分不清自己身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   「……」   阿裳试去额上悬而欲滴的水静静将少女凝望,少女看起来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那满身的血触目惊心,她不敢轻举妄动,似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这雨是躲住了,可接下来该这么办呢……   「姑娘....」   阿裳稍稍靠近,尝试着将少女轻唤,她的声音太轻,卷入雨中便不见了。   唏唏簌簌的雨声将阿裳悬而未平的心跳包裹着,她再靠近几分,可以清晰的看见少女容貌。少女白皙的肌肤在雨滴的附着下泛着莹润的光,细密绵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苍白泛血的双唇...   即便如此憔悴,亦可以看出少女绝伦的美貌。   阿裳看得出神,院外忽得传来仓快的脚步声,她慌张转身之际手腕忽得被人抓住,她险些叫出了声,双唇随即被人紧紧捂住。   「唔...」   有股特殊的味道夹杂着雨气飘散入阿裳的口中,粘腻而冰凉,似铁锈般,使得阿裳紧蹙起眉头。   「别怕。」   阿裳的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沙哑着似裹着泥沙,涌入她的脑海,她一动不敢多动,紧接着听见些许轻微的喘息。   那股铁锈的味道来自于血,沙哑的嗓音亦不是裹着泥沙,而是浓稠的血。   少女不知在何时苏醒,她悄无声息的将阿裳挟持在前,那道沙哑的声音更近了些:「夫人若是不叫,我便将手松开。」   阿裳甚至连头也不敢点,只僵直着身子眨了眨眼睫,少女将手慢慢撤去,阿裳如她所言般未发出任何声响。   那细微的喘息之声渐渐变得沉重,阿裳凝着眉目看着少女倚在一旁,她不敢开口,也不敢轻举妄动,少女试过颊边血迹,轻扬起唇角,似笑又非笑般摇了摇头,阿裳终忍不住开口:「姑娘你....」   「夫人。」   少女将眼瞳瞥过,只一眼便止了阿裳口中想要说的话,明明是寻求帮助的话语,却并不是请求的口吻,被那双眼睛看着,阿裳根本无法拒绝。   「可否帮帮我。」   少女的眼睛像狼,在落雨的寒夜中泛着殷锐的光。   —————————   「地榆、三七、白芨......」药铺掌柜替阿裳抓好药,末了不忘关切的问上一句:「夫人,您抓的这些可都是烈性的止血药,家中可是有人受伤?」   「没...没有......」阿裳将药接过迅速转身离去,「烈性的止血药...」她在口中喃喃着方才大夫所说,心想着昨夜那名少女兴许真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么多的血,怎会没事呢……」   「夫人不必如此紧张,我没事。」   这是那名少女同阿裳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少女便再次昏了过去,只留下一纸药方。   ———————————   「玉...玉郎两手即掀开...掀开慧娘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伸手便去摸她身上,腻......」   「腻滑如酥。」   「腻滑如酥......」   阿裳顺着男人的话吞吞吐吐的念着手中的书,这本书她已为男人反反复复念过不知多少次,可每一次她都如此般的艰难,书中的每一个字都似石子般卡在她的咽喉,让她难以启口。   「怎么不继续了?」   男人在烛火下瞟她一眼,阿裳的身子骤然紧缩,她以眼角余光看见男人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下轻微的颤动,她抿了抿唇:「玉郎此刻(和谐)已...已着起小衣,慧娘亦被调动...调动春心......」   阿裳的话再次顿住,男人的手借着书中「春心」抚上她瘦弱的肩头,并未用力,阿裳却也只得顺应着靠了过去,那只形如枯枝般的手(爱国),阿裳将双唇抿的更紧,身子开始细微颤抖,却不是因被调动了「春心」。   她怕他。   阿裳惧怕身旁的这个男人,这个该被她唤作「夫君」的男人。   这种感觉自她踏入宋家起便一直萦绕在她心。她至今仍忘不掉与男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男人阴郁的面孔毫无生气,看她时似看着笼中的猎物,使得阿裳由内而外的滋生出一种恐惧。   男人病重,已无力行房事。   阿裳在嫁来的第一夜便得知,她不知为何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可男人毕竟是男人,肉体上的不及总想着在精神上寻求慰藉与满足,于是男人开始让阿裳为她读书,夜夜往复。   读的全都是些偷香窃玉,时忌淫诲之书。   阿裳家贫未读过书,男人便教她,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的亲口相授,当那些不堪之词自阿裳口中言出之际,他似乎便可以从中得到满足。   阿裳不喜欢这样,甚至算得上厌恶,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她没得拒绝。   「咳...!咳咳!」   男人下移的手在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烈咳嗽中止住,阿裳顺势起身为男人拿药,借此躲过了那令她窒息的时分。   「药...喝了吧...」   这是阿裳对男人说过最多的话,这句话之后,阿裳便会获得暂时的解脱。   ———————————   男人睡下后又下起了雨,似昨夜般阴郁微寒的雨,阿裳这才得已有机会去看望那名被她藏在杂物房的少女。   少女已经醒了,见阿裳到来并不意外。   反倒是阿裳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紧张,少女依旧穿着昨夜的衣衫,斑驳的血迹已凝结在雪白的丝绢之上,阿裳识的出,那是上好的丝绢。   少女随手拿起一件物件在手中把玩,阿裳只看了一眼便红了全脸,那是男人的东西,是他的「藏品」。   不止少女手中的那一件,这整间屋子里,全部摆满了各种奇淫巧器。   「想不到这杂物间里竟会有如此多的宝贝。」少女放下一件又拿起另一件,口中玩味道:「看来老爷和夫人的感情真是甚为亲密...」   「别乱动!」一向温和的阿裳因少女的这句话而有些羞恼,她双颊滚烫,一把抢过少女手中的东西,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藏于袖中,继而换了语气:「我...夫君他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   「哦?」少女故意将尾音拉长,顺势扬起眼角,阿裳刚与她的目光对上立马又闪躲开来,只听得少女悠悠一句:「冒犯了。」   地卑多雨润,秋雨更是绵延,阿裳站在原地垂着眼睫,半响才想起自己所来为何。   「你要的东西...」   将药递给少女时阿裳依旧不敢抬眸,她只单单感到少女的靠近便心头悬起,少女的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滑过她的指背,她连忙将手收回。   「慧娘亦被调动春心,忘其所以...」   阿裳没有听到那句理应出现的「谢谢」,少女的话语使得她本就紧悬的心被骤然拉紧,她不可思议的抬眸,终与那双殷锐的眼眸对上,昏暗的烛火下她第一次看清少女的脸。   肌白无暇,精致风雅,少女很美,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狭而眼角微扬,笑起来的时候泛着泠冽的光,就像是狼。   「你怎么会知道....」   「那本书叫玉楼春。」   「你……」   「夫人若是帮我,我可助夫人解脱。」 第2章 偷香客   「夫人若是帮我,我可助夫人解脱。」   阿裳的心跳更烈,连雨声都难以掩盖,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被窥探,少女的话显然在暗示些什么,无论那是什么,她都不愿被人窥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裳别过身去,一贯的逃避姿态,她努力假装着镇定,手下慌乱的将门打开,门刚开了一个小缝,忽得被少女按住。   屋外的夜风夹着几滴雨溅上阿裳的面颊,她蹙了蹙眉将身子紧缩,少女的身子就贴在她的身后,她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你怕他,不是吗?」   少女的嗓音已不似昨夜般沙哑,清冷的像此刻屋外的雨,她没有唤作阿裳「夫人」,被一语说中心事,阿裳紧缩的肩头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这一细微的反应被少女捕捉,少女抚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几分强硬的别回,阿裳不得不与那双窥视她心的眸子对上,少女的眼瞳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阿裳本能的抿紧双唇,这是她害怕时常有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般如此。   少女的眼中带着端详,她在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阿裳其实生的并不难看,她有着清丽的五官,秀致的面庞,小巧的鼻梁上有一颗痣,当她蹙眉紧张时那颗痣就会随着她的鼻梁微微皱起,使得她一切细微的表情都变得几许生动,还有那双脆弱的眼眸,总是含着泪般泛着惹人怜爱的光。   「放开我.......」   阿裳的声音细弱,更多的像是在请求,她并没有去问少女要她帮她什么,因为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许真的在寻求着某种「解脱」。   少女没有继续多言其它,只在短暂的沉默后松了手中的力,阿裳在感到肩上的压制撤去后仓惶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你的伤好了以后...就快走吧。」   「夫人会回来找我的。」   阿裳行在雨中,隐约如此听得。   直到阿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少女这才将门阖上,她松了身上穴道,伤口处的血瞬涌而出。   「……」   少女将在库房里寻得的匕首在烛火中烧的通红,她咬牙将刺于臂中的暗器挑出,然后敷上阿裳送来的药。烈性的止血药刚与伤口接触便是刺骨钻心的痛,少女的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身子亦不住的微颤,却始终未发出一丝声响。   ———————————   「夫人会回来找我的。」   阿裳从睡梦中惊醒,她梦到了少女的眼睛,在梦中似追踪猎物般将她捕捉,她惊出一身冷汗,第一反应却是将自己的嘴捂住,她怕将男人吵醒。   「……」   小心翼翼的窥视身旁,男人依旧在深眠之中,阿裳重新躺回,那沉重的呼吸声就响在耳畔,她的心亦随着那呼吸声一轮轮的沉。   ———————————   与少女最后一次交谈已过了五日,阿裳开始有些担忧起少女的情况,因为她放在门口的饭菜从未动过,她这般想着,脚下一不留神踩了空,端于男人的药就那么洒了一身。   男人就在她身前冷漠的看着,阿裳狼狈的俯身将药碗碎片拾起,被打翻的药将她的头发打湿,水滴顺着发丝滑过那秀致的面庞,缓慢的沿着细滑脖颈流入她胸前的衣襟,阿裳身子一颤,紧缩起肩,手指随即被碎片给划开了一个口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裳将被割破的指尖含在口中,她怕自己的血脏了地面,又觉自己一身狼狈侧过身去。她只想着去躲,却不知此刻那半湿的衣衫紧贴着玲珑的身躯,些许散乱湿润的发以及那微蹙的眉都使得她分外「诱人」。   男人被调起了春心,可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裳感到了男人灼热的视线,她意识到了危险连忙起身,以去换一碗药而匆忙逃离。   路过那间杂物房,放于门口的饭菜依旧未动,阿裳走到门口,几番犹豫下却始终没有勇气将门推开,她害怕屋内的少女,她怕被那双眼睛再次窥探,终又离开。   「或许她已经走了……」   阿裳生性懦弱,凡事第一选择总是想逃。   ———————————   入了夜男人说有客人来访,让阿裳好好打扮一番,不要疏了礼节。   阿裳虽心有疑虑,但依旧按着男人的吩咐换了身新衣裳,精心的将自己妆发一番。   当阿裳端了茶水进屋时,屋内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未点,她将茶水放下刚欲掌灯,手腕忽得被人抓住,抓住她之人力气极大,她的身子随之一倒,倒入了某人的怀中。   粗重的呼吸声自额顶上方传来,这般强而有力的手,阿裳知不是男人的,她因此更加慌乱起来,几番挣扎无果下反被按于地上。   那呼吸声愈来愈近,带着酒肉的刺鼻腥气,阿裳的双眼在此刻渐渐适应黑暗,借着屋外月光她终于看清了将她按倒之人的脸。   这是张她从未见过的脸。   粗旷,油腻,陌生。   阿裳奋力的挣扎推搡,一切的反抗却都似乎只让这个体型壮硕的男人更加兴奋,那粗重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按住阿裳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上粗鲁的摸索,先是一把将她的衣襟扯开,接着便是腰际的衣带。   阿裳就像是一只被捆绑的猎物,毫无挣脱之力,男人的手很重,撕扯她衣衫时会连带着将她的身体也重重拉扯,她尝试着呼救了几声,可漆黑的屋内除了男人的喘息之外,再无任何回应之声。   「救我......」   泪连同最后的求救声一同而出,阿裳在这一时刻才意识到,她的身边竟连一个可以求助之人,都没有。   那个男人,她的夫君此刻在哪呢。   阿裳竟然完全没有期待过他的出现,即便在这样的时刻。   「大声点儿...!再多叫几声...!嘿嘿嘿....」   壮硕的男人似乎很喜欢阿裳的叫声,他摇晃着阿裳的身子好似她是一件玩物,单靠摇晃即可发出声响般。   阿裳怕极了,死死将双唇咬住,已渗出斑斑血迹,(和谐 爱国 明主)阿裳感到有什么硬挺的东西贴着她的肌肤滑过,她将头别过,不敢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却在这时无意间看到了屏风后一只窥视的眼。   阿裳认得那只眼睛,阴郁,视她如物。   是男人的眼睛。   「呜......」   阿裳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她的心在那一刻跃至极点,就在即将被触底线之际,忽然有一把短匕自窗外飞来,贴着男人的耳际而过,直接插入了屏风之上。   「啊!!」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两道惨叫声。   壮硕的男子捂着耳朵仓惶而逃,在阿裳的脸上留下了一滴腥热的血,屏风后的眼睛也没了踪影。   一切顿然而始,又戛然而终。   阿裳摸着颊边的血,愣愣坐在原地,甚至连衣衫都未整理,她脸上的泪未干又流下几滴新的,脑海中全是屏风后的那只眼睛。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乎又并未完全明白。   直到窗外的天际即将破晓,阿裳才理了衣衫走出屋外,她直接来到了少女所在的地方。   「夫人若是帮我,我可助夫人解脱。」   阿裳之前从未想过,仅一夜之隔,人心竟可判若两人。 第3章 雲   阿裳推门进去,在看到少女后心头闪过一丝庆幸,她不知为何有些庆幸少女并未离去。   少女似乎一早料到阿裳会来,只平静的坐着,弯着眉目浅笑,阿裳发现少女的面色较五日前好了许多,除了唇色依旧有些淡外,她所担心的一切都并未发生。   「明明没有动过那些饭菜,怎么会......」   阿裳正暗自不解,少女走到她身前,抬手将她颊边残留的血迹试去,阿裳的身子一抖,往后退了两步。   少女轻笑出声,擦了擦手:「看来夫人受惊不小。」   「是你吗……」阿裳将手拢在身前,满眼戒备,她不想被少女窥探心中所想,却又在对视的第一眼感到心思被一瞬的挖空。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少女背过身去,转了转手腕,阿裳注意到她的臂上有些新渗出的血。   少女的伤似乎还未好。   「你...把他怎么样了……」   「夫人指的是那个男人...」少女闻言将眼瞳转过:「还是您的夫君?」   「……」阿裳答不上来,她心中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一个答案,却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少女知她心思,继续道:「我不过是给了他们些小小的警告罢了,夫人倘若真的关心自己的夫君,何不自己亲自去看,怎会先跑来我这儿?」   少女的话正暗证着阿裳心中的猜想,她习惯性的紧抿双唇,只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   阿裳从少女那里出来时天刚刚破晓,她没有犹豫的直接去了男人会在的地方。   男人在床幔后不停的咳嗽,见阿裳进来并未询问她昨夜去了哪,亦没有催促她去端药。二人隔着床幔彼此沉默,阿裳垂眸间瞥见地上的血,男人的眼睛受了伤,正是在屏风后窥视的那只。   眼前的一切都再次应证了阿裳内心的猜想,她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坠下,深吸一口气后阿裳掀开了床幔,她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举动,男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却也并未说话,阿裳假装没有看到男人负伤的眼睛,亦对昨夜之事未提只字,只说马上去为男人端药,便退了出去。   自屋内出来,天已完全亮了,日光倾洒在身,阿裳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只觉夜晚的寒霜连同她的呼吸一起凝结,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   是夜,阿裳再次来到少女所在的屋子,她依少女要求带来热水,少女说想要沐浴,一身的血,实在太臭了。   热水注满浴桶,阿裳准备离去,少女将她叫住:「夫人不必出去,留在这里也无妨。」   「可......」   「大家同为女人,有何可避,况且夫人此刻应也无处可去,不是吗?」   「是的。」   阿裳在心里这般回答,她不愿回到那个屋子,有男人在的那个屋子,他让她感到害怕的同时还让她觉得恶心。   阿裳从不说恶毒的话,甚至在心里想时都会犹豫,可经历过昨夜的一切后,当她再想起男人时,胃里就似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夫人,来帮帮我。」   少女的话将阿裳从痛苦的思绪中扯回,阿裳愣愣的问需要帮些什么,少女缓缓将衣衫褪去,露出了臂上的伤:「我这只胳膊尚不方便。」   「……」   阿裳明白了少女的意思,她拢了拢耳际的发走到浴桶前,少女就在她的眼前直接将衣衫全部褪去。   阿裳想,也许这就是书中所写的「肌白胜雪,腻滑如酥」,少女的身体纤细修长,有着近乎完美的曲线,每一寸的肌肤都是紧致而细腻的,阿裳不禁看出了神,少女朝她轻弹一滴水,水滴恰巧滴落在她鼻梁的痣上,阿裳蹙了蹙眉,那颗痣亦随之皱了皱。   「真可爱。」少女轻笑,以指尖轻点上那颗她觉得甚为可爱的痣:「夫人的这颗痣,生得可真妙。」   「……」   阿裳不知是因少女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还是有些亲昵的举动而红起了脸,她羞着将少女的手推开,才发现少女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   少女只看着她笑,弯着眼角眉梢,看似亲切可阿裳却觉得这份笑意中潜藏着某种危险,少女的笑意不达眼底,只停留在眼角眉梢。   「这颗痣是妨夫痣......」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礼,阿裳主动的开口解释:「是不详的象征...姑娘你...还是不要碰触的好。」   「妨夫痣?」   「嗯......」阿裳垂下眼睫,难掩黯淡:「说是在这个地方有痣的女人,会妨碍自己男人的一生......」   「哈哈哈哈。」少女的笑声紧接着阿裳的话响起,阿裳重新抬起眼眸,她看见少女正在大笑,笑中满是讥诮与不屑:「什么妨夫痣,男人可真是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寻理由,连区区一颗痣都能被冠上如此罪名,何等荒谬。」   「……」   阿裳没有接话,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一直都因鼻梁上的那颗痣而自卑甚至自责,觉得生有这颗痣的自己是不详之人,旁人总是那么说,她便如此信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是如此荒谬的言论。   阿裳的眼瞳微微闪动,心头攀过一丝异样的悸动,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习惯性的将头垂下,逃避着一切的她所未知。   少女没有将痣的话题继续,只让阿裳帮她洗洗后背,阿裳垂着眼睫走到少女身后,少女的脊背单薄而挺直,应是习惯性的这般,阿裳猜想,少女应是会武功的,是否习武之人都是如此。   想及武功,阿裳同样发现,少女的身上除了手臂处的伤外,再无其它伤处,可那满身的血迹又是来自于哪呢……   少女感到阿裳手下的迟疑,她将头偏过看向地上的血衣:「夫人不必担心,那些血,多半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   阿裳想了想,未敢多问。   少女亦没有继续,只突然转口问道:「夫人应是被买来的吧?」   阿裳的手因这句话而再次顿住,少女将头转过,回到背对之姿:「你的手上有细茧,不像是小姐家的手。」   「……」   阿裳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立马将手收回,被如此般直接识穿,她的脸一下又红了。   少女没有继续追问阿裳的身世,只转而问道:「夫人叫什么?」   「我...」   「我是指,夫人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   阿裳被此般问及时有一瞬的晃神,她有多久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了呢,久到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那并不是个好名字。   「青裳。」   阿裳小声的答,似乎在说着某种难以启口的话。   「青裳...」   「名字是我爹起的,我爹在我出生后没多久便过世了...我娘说青裳这个名字带着诅咒,是卑贱的僮婢之意……所以从来都只唤我作阿裳......」   「青裳意为合欢,开花复卷叶,艳眼又惊心。」少女侧目看她,瞳间泛着雾与烛光:「夫人,青裳不是卑贱的僮婢,是美丽的花。」   「美丽的...」阿裳看着水雾中的那双眼睛,喃喃复述:「花......」   少女微扬的眼角展一抹笑意,阿裳忽觉有些害羞,将头别过,为了掩饰紧张的问道:「那姑娘你...叫什么?」   少女不答,只道:「夫人可否帮我找找,我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印记...」阿裳似还没有从少女方才的话中走出,愣了半响才凑近少女的身子:「是指胎记吗?」   「或许吧。」少女的话顿了顿:「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少女缺失了部分记忆,在那个雨夜,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切,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怎么会受伤,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阿裳拨开少女颈后的发丝,发现少女的后颈之上有一处红色的印记,像是某种文字。   少女让阿裳拿纸笔对照着将那印记画下,从那略显拙劣的画中识得,是一个「雲」字。   「雲?」   「没错。」少女起身,水雾弥漫开来,阿裳听到她说:「这应就是我的名字。」 第4章 雨   少女说她叫云,阿裳便唤她作「云姑娘」。   阿裳觉得「云」这个字与少女很是相适,净白,飘忽,难以捕捉。   少女的心思难以琢磨,说话时总是会突然而起又兀自终了,关于阿裳的提问,她几乎没有回答过。   与少女的所有相处,阿裳都是处于绝对的被动。   若不是少女昨夜的相救,阿裳兴许是惧怕她的,毕竟一名普通的女子谁又会在大雨滂沱的深夜满身染血的昏倒在他人的庭院呢。   想及昨夜的事,那把短匕飞来的时机与目标都是那般的精准,还有少女身上那些不知来源的血...阿裳想,少女兴许经历了一场苦战,她从苦战中活了下来,她的身手应该很厉害.....   可究竟有多厉害,阿裳完全没有概念,她不懂武学,亦不谙江湖之事,这一切都不过是阿裳在心中的暗暗猜想罢了。   少女在阿裳离开前又递给她了一纸药方,托阿裳明日帮她买来,阿裳将药方小心翼翼的收好,出了门才想起自己竟忘了问,少女口中的「助她解脱,是如何解脱。」   「明日来送药时再问吧。」   阿裳这般想。   ——————————   阿裳不愿回到男人的身边,可她又不得不回,站在屋外踌躇了良久,阿裳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屋,刚抬起脚,落雨了,先是一滴滴的试探,片刻后便转作细密连绵,秋雨微凉,落在阿裳的身上,她不自觉的抖了抖肩。   只要一下雨,阿裳的心情就会朝着奇怪的方向潮涨起来,她从她娘那里得知,她出生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爹也死在那场雨中,为了赶回来见她一面。   屋内只燃着一盏昏暗的灯,男人依旧坐在床幔后,呼吸声沉重而短促,阿裳小心翼翼的靠近,努力的不去想昨夜之事,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情感的木偶。手刚触及床幔便被男人一把抓住,男人即便再虚弱,可依旧比阿裳的力气大些,他手下一拉,阿裳便被他拉入怀中。   阿裳心如鼓擂,她僵直着身子倚在男人身前,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男人的手探入她的衣襟,阿裳紧蹙着眉,她无法理解,为何男人在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之后,还能如此坦然自若的侵占于她,是否在男人眼中,她不过是件可以随意供人交换戏耍的玩物。   当那如枯枝般的手愈探愈深时,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来了,阿裳忍不住的发出干呕,她将男人一把推开,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对男人做出拒绝。   男人眼中升起怒意,阿裳瑟瑟的躲在一旁,她知道男人生气了,她将身子抱紧,无法再交出自己。   「下雨了。」男人的嗓音干涸沙哑,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他看向屋外连绵的雨:「阿裳,不知你的弟弟和妹妹此刻是否有地方躲雨?」   「……」   听到弟妹,阿裳的心被揪起,她明白男人话语中的意味,她垂下头,仿佛屋外的雨打落在她身上。男人就那么坐在原处看着她,他在等,在等阿裳主动回到他的身旁。   阿裳根本没得拒绝。   雨好像变得更大了,大到阿裳开始听不到周遭的一切。装作顺从的任由男人摆布,她开始将一切怪罪于这场雨。   阿裳从未埋怨过什么,这许是她最「私心」的一次。   若是没有雨就好了,若是没有那场雨,爹就不会死了。   「我又重蹈覆辙,但是没关系,只是今天,今天以后应就会结束吧......」   —————————————   阿裳一夜未眠。   她只睁着双眼平静的躺在男人身边,晨间的风将她凌乱的衣衫吹动,屋外的雨未停,天亮了。   阿裳将自己整理好,出门为少女买药。   再回来时,男人竟已经醒了,他站在杂物房的门口,显然在等着阿裳的归来。   天暗极了,秋风凄雨卷着庭中落叶,男人的脸比此刻的天还要阴郁几分,阿裳被吓到,竟一时分不清此刻是几时,她颤颤的走近,声音轻细到刚一出口便被风卷走:「夫..夫君......」   单单是叫出这两个字,阿裳似已用尽了所有勇气。   「屋子里的人是谁?」   男人的脸在阴霾的天下难以被看清。   「……」   阿裳答不出,只心狂跳。   被迫走到杂物房前,阿裳伸出的手在不住颤抖,她知晓男人的脾性,是绝不会允许她私藏外人在家中的。   门在阿裳颤抖的手与男人紧逼的注视下被从里面打开,少女端着笑走了出来。   阿裳连呼吸都开始变的紧张,少女的目光从她身上游过,未做停留,最终与男人的眼睛对上。   阿裳垂着头,未能看到男人神情的变化。   他先是从愤怒转为惊异,最终演化出一丝笑意。   男人好色,他见是个女人,且是个貌美的女人便卸了戒心,甚至生出些其它的想法。   阿裳未想到她私藏少女一事竟就这般作罢,男人未对她责怪,只默不作声的离去,算作对少女留下的默许。   「夫人可是吓坏了?」   少女朝她打趣,阿裳却笑不出来。   她痴痴的看着雨,将耳际垂散的发丝拢起,瞥见腕处的红痕,她又想起昨夜,想起更早些的每一个夜晚。   阿裳觉得,要是雨水能将一切都冲走就好了。   「进来吧。」   少女唤阿裳进屋,阿裳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   阿裳将药递给少女,少女未接,只问:「夫人难道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少女的话总是带着某种力量,将阿裳的心思往外拉扯,她抿了抿唇,半响才开口:「云姑娘,你那天说我如果帮你,你就可以帮我解脱......」   「是。」   「......可是如何解脱?」   「这个嘛。」少女走到桌旁,勾起唇角,她将烛火吹灭,声音与黑暗一同降临:   「杀了,不就好了。」   1.男人没有房事能力,对阿裳的侵占基于身体之上,剧情需要,已尽可能简化描写。2.阿裳的弟弟妹妹是她母亲跟别的男人后来生的,后面会提到。 第5章 落笔   「杀了,不就好了。」   少女的声音宛如一根丝线,将阿裳的心骤然拉紧,阿裳显然被少女的话给吓到,黑暗中她感觉不到少女存在的气息,似乎那人已完全融入眼前这一片漆黑之中,这般异样的暗与寂静使她害怕极了,阿裳拼命的摇头,不住的后退,直至抵上门扉。   退无可退之际,少女于黑暗中现身,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   「夫人看起来很怕。」   少女的嗓音飘忽,眼眸殷锐,在黑暗中泛着缕缕寒光,阿裳又想起那种动物来,是狼,而她此刻就是在狼注视下的猎物。   「不.....」   「不什么?」   少女又靠近了几分,阿裳将身子缩成一团,声音如同滴落在屋檐的雨般断续:「不要...不要伤害他......」   「哦?」少女扬眉,眼角淡出一丝笑:「看来是我误会了,夫人与您的夫君,当真是情比金坚。」   「……」   阿裳没有反驳,只紧抿着双唇。   她未想到那试探性的提问,竟会是如此答复。   她的确想要解脱,但绝不是那种解脱。   在听到少女说要将男人杀掉后,阿裳便后悔了。   她本就是个不详之人,有着不详的名字,不详的体征,她克死了自己的爹,让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兴许现在所有的苦难都是上天对她的责罚。   「你是个诅咒!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僮婢!」   阿裳又想起她娘的话,说她注定的这一生。   若当真如此,那这样的自己,又何尝有资格得到解脱呢?   阿裳生性懦弱,凡事只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即便男人那般对她,说到底,她终也无法狠下心来。   她总是这样,将一切的过错归罪于自己,然后选择去接受不公的一切。   阿裳生性纯善,倘若真的有人要受到伤害,她宁愿自己是那一个。   见阿裳不答,少女又故意引诱道:「还是夫人有所顾虑?放心吧,杀人的事交由我来做,我保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她声音先是压低,复又扬起:「夫人您只需在旁摇摇扇子,哼哼小曲儿,等着便可。」   对于「杀」字的概念,阿裳似乎视其为忌讳,连说出口都觉艰难,可少女却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再习以为常不过。   阿裳的头摇的更快。   少女没了耐心,她撑上阿裳身后的门,阿裳被圈入怀中,被迫着与其对视。   「他那般对你,你竟还不忍伤他?」   少女的眼中映着月光,寒芒隐隐,阿裳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本能的开始颤抖,双唇几次开合,却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反倒想起些男人的话。   「下雨了。」   「阿裳,不知你的弟弟和妹妹是否有地方躲雨呢?」   男人就是阿裳弟妹躲雨的地方,倘若男人死了,她的弟妹和母亲,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思此,阿裳才恍然醒悟,她本就处在一个绝境,根本没得「解脱」。   「不要...不要伤害他......」   阿裳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喃喃的重复这一句话,少女眼中月光有一寸的流失,她松了手,将身子撤离:「这世上还当真有如此愚善之人,我今日可也算是添了见识。」   少女说她「愚善」,阿裳听的懵懂,既是「善」,又为何要加个「愚」字呢。   阿裳不敢问,少女已走回桌旁将烛火重燃:「夫人放心,我不过是建议,决定权还在夫人手上,既然夫人不愿意,我自也不会怎么样。」   光亮渐渐将屋内充盈,阿裳这才得以喘息,听到少女这么说,她紧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少女言下之意似乎在让阿裳离去,这让阿裳心生出些歉疚来,寻求解脱的是她,拒绝的也是她,她这样是否有些戏耍他人的意思....   「我...我会继续帮你的,尽我所能......」阿裳吞吞吐吐的这句话未想到竟让少女笑了出来:「原来夫人是怕我担心这个吗,可真是温柔啊......」少女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阿裳不自觉的将眼神躲过。   「夫人,过来。」   阿裳只听得少女唤她过去,不知怎么的,她便就那般乖顺的走了过去。   「雨停了。」   少女瞟一眼屋顶,阿裳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雨打屋檐的声音不知在何时已歇,月光透过木窗斜斜洒入屋内,与烛火相织成迷蒙的光影映照在少女精致的侧颜上,此般近距离的去看,那纤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以及近乎完美的下颚颈线都让阿裳惊艳不已。   少女真的很美,无论是在暗中还是光下,都美的让人恍惚。   「夫人可是看呆了?」   少女垂眸,冲着阿裳戏谑一笑,阿裳的颊边飞起红霞,连忙将眼神收回。   「对不起...我只是.....」   「我说的是屋顶,夫人说的是什么?」   「……」   阿裳又被占据了主导。   「上次问了夫人的名字。」少女将桌上的纸铺开,提笔写下「青裳」二字:「可是这两个字?」   阿裳痴痴的看着纸上的字,她识得出那字迹的优秀,却识不出那是否是她的名字。   阿裳只识得男人教她的那些书中的字,那些书中没有「青裳」。   少女知晓,倒未说破,只道:「夫人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教夫人写字。」   「写字......」   阿裳的瞳间闪了闪,显然有些心动,少女顺势自身后将她拥住,轻握住了她的手。   阿裳的心骤然跃动了一下,还未完全褪去的绯红再次浮上双颊,她忍不住去看将她握着的那只手,温润如玉,疏骨清风。   少女的指尖在阿裳的手背上轻柔摩挲,示意着她将笔紧握,阿裳乖顺的去做,乖顺的在少女引领下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   「青裳......」   收笔之际,阿裳小声的念着。   少女笑着将脸凑近,几乎要与阿裳的脸贴上,温热的呼吸就在颊边,阿裳连耳根都有些红了,她还从少女的身上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不似花的香味,更像是茶,或是竹叶。   阿裳的心跳很快,因少女此刻的贴近。她不敢去躲,亦不敢去相迎,只得僵硬着身子,一直僵硬至指尖。   少女察觉到了阿裳的紧张,却并未将身子撤离,反倒握着阿裳的手又紧了几分,阿裳的指尖冰凉,少女的掌心温润,被这股暖意包裹着,阿裳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在少女的牵引下再次写下:   「云想衣裳……」   「花想容。」   少女的声音清冽,贴着阿裳的耳际响起,似晚风轻拂而过。   「夫人,这诗里,也有我的名字。」   「云......」   阿裳看着那行如流水般的字迹,跟着小声的念,少女则转过眼眸,看向窗外。   那里正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将二人窥视,少女将目光收回,阿裳正提笔写下一个「云」字。   「夫人写的真好。」   她眼尾勾一抹笑,将阿裳的肩搂住。 第6章 隔帘花语   少女经过段时日的休养,渐渐开始忆起些事来,她第一个想起的是自己的名字,祈云。   她的左手虎口处生有细茧,应是常年使用什么所致,祈云将手探出,逆着朦胧晨光,从细茧的分布可推断,应是剑。   可她的身上,却并没有剑。   兴许是那夜丢失了......   「云姑娘。」   阿裳在这时敲门进来,将祈云的思绪打断,她来给祈云送衣裳,那一身染血的白衣,她替祈云洗净并缝补好了。   阿裳见祈云有些惊讶,连忙解释:「我见这是上好的丝绢,扔了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衣裳...想必云姑娘也定不舍得,我就在破损的地方绣了些花来缝补住...」   「绣花?」   「嗯...」阿裳将衣裳摊开,露出了衣袖之上的绣记,是三朵靛青色的云,针脚细腻,精致秀雅,与光洁典雅的丝绢相得益彰:「因我只有深夜才可以绣...也没有机会来问云姑娘你是否喜欢,私自做了决定,还望姑娘你莫怪.....」   阿裳虽没读过什么书,但绣功与品味倒很不错,尤其是那绣功,穿花纳锦,精致细腻,丝毫看不出是为了遮盖破损所绣,倒像是衣裳之上本就该如此。   祈云扬了扬眉,露出赞许之色:「夫人绣的很好。」   阿裳在祈云的眼下偷偷看她,祈云每每夸赞于她时她总会不自觉的红起双颊。   晨风吹起阿裳颊边碎发,让她泛红的双颊无处可藏,她慌张着将脸别过,听得祈云说:「今日惠风和畅,夫人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走走......?」阿裳的肩头动了动,有些迟疑:「可夫君不让我擅出家门...他这时应已起了......」   「无妨,我们就在院中走走。」   —————————   园中种着一株攀援而生的灌木,不是开花的季节也散发着隐隐的香,阿裳走到树下深呼吸一口,只有男人不在的时候她才敢如此,而这般畏手畏脚到连深呼吸都是种奢侈的日子,她已就这么过了三年。   「真香啊。」祈云在不远处感慨,阿裳显得很高兴,笑着说:「云姑娘也闻得到吗?这棵树在初夏开花,开花时一簇簇,一团团的,白的像雪,黄的似霞,可美了!开花的时候呀更香,现在是秋天几乎闻不到了...」阿裳将眼睛闭上,再次深呼吸:「可我依然可以闻到。」   祈云没有接话,只笑着看她,阿裳再睁开眼时恰好与那双好看的眼眸对上,和煦的晨光间,她觉得少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少了些让她感到害怕的殷锐,多了些许温柔。   是错觉吗……   阿裳这般想着,双颊又暖了起来。   「不知道这是什么树......」阿裳躲着红霞,将身子背过,祈云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木香。」   「木香......?」   阿裳刚想回头,又因感受到祈云的到来而顿住。   「木香气韵高雅,传闻玉皇大帝出行时,喜用木香树的藤蔓来铺路。」祈云的声音很轻,淡淡的为她讲述木香树的故事:「在民间,木香花也深得女子们的喜爱,有甚者将木香花佩戴在身,遇到知心人,便解佩以木香花相赠。」   阿裳听着祈云的话入神,她觉得这个失去记忆的少女似乎懂得许多,她所有的不懂与未知似乎都可以在少女那里寻得一个答案。   「那云姑娘也喜欢木香花吗?」   「花嘛...」祈云轻笑,慵懒的笑声御风而来,飘入阿裳的耳中:「有谁不喜欢呢?」   这下好了,阿裳彻底没有办法将头转过了。   远处的天际飘来一只纸鸢,阿裳抬头去看,纸鸢乘着风在云中穿行,她将手伸到半空,眯起眼睛,似想触摸那飘忽不定的纸鸢与云:「云可真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却也漂泊。」   「漂泊?」阿裳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什么是漂泊?」   「飞篷,浮萍与云都是漂泊之物。」   「为什么这么说呢?」阿裳忍不住回头,祈云正看着天上的浮云:「因它们无根底,无归处,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意为漂泊。」   阿裳看着祈云的眼睛,总感觉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孤独,稍纵即逝。   「云姑娘...」   阿裳刚想说些什么,越过祈云她看到男人正站在远处的廊下注视着她们,她收了想要说的话,连同呼吸一并收紧。   祈云不用转身也知道阿裳看到了什么,她远比阿裳要早些发现男人的存在,不过一直未说罢了。   「夫人,该回去了。」   祈云唤阿裳回去,阿裳乖顺的点了点头,刚抬脚却踩了空,整个人向后倒去,这一倒却并未倒地,而是倒入了祈云的怀中。   祈云单手将她揽住,手就落在那盈盈一握的腰间,阿裳的身子失力伏在祈云身前又马上撑起,垂着眼眸先是道谢后又道歉。   祈云没说什么,只笑笑转身离去,阿裳并没有跟上,只站在原地按着悸动而起的心。   ———————————   是太久没有与他人接触了吗……   阿裳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与祈云相处时的莫名悸动与紧张会否与自己过于闭塞的生活有关,自打嫁给男人起,她几乎没再与什么人说过些话。   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又过了些时日,阿裳从祈云那里习得了不少字,二人的关系似乎也日渐亲密,这一切都被男人看在眼中。   这一夜男人拿来一本新书教阿裳念。   「隔帘花语...」   阿裳确实从祈云那里习得了不少字,她已可独立识得书的名字。   又是那些书吧……   阿裳暗着双眸,将书一页页的翻读,书中内容如她所想,大抵是些床笫欢爱之事,却不再是男女之间,而是两名女子。   两名女子从相遇相知,再到相依相恋的故事。其中不乏各种香艳描写。   「交合...交合之事,一如男女间......」   当阿裳读到这句话时,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异样的画面,娇艳欲滴的花,风吹细帘下两名交缠相依的女子......   「阿裳,你与那位姑娘相处的如何?」这是男人第一次提及祈云,阿裳显然有些意外,怯怯的回道:「我们...挺好的......」   「你看起来很喜欢她。」男人将阿裳手中的书拿过,抬起她的下颚,阿裳不明他意,只紧抿着双唇,男人捏着她的手重了些,她这才启口:「云姑娘她...待我很好......」   男人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松了手让阿裳去看看祈云的情况,阿裳看着窗外,已是夜阑人静的深夜,她虽有些迟疑,却也不敢违背。   祈云并未睡去,见阿裳到来也没有意外。   「云姑娘...今日感觉身体如何......」阿裳依照男人的吩咐询问了祈云的身体状况,祈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笑着看她,直到阿裳将目光躲过,她才悠悠回了一句:「挺好的。」   「那就好...」   阿裳点了点头,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话可说。   一阵夜风自窗外袭来,先吹动了桌上烛火,再拂起阿裳颊边细发,她抬手拢了拢,听见祈云说:「好香啊。」   阿裳看着窗外,以为祈云说的是院内的那株木香:「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木香又在院中,怎么可能闻得到...云姑娘莫不是闻错了?」   「没有错。」祈云走到阿裳身前,阿裳又开始紧张起来,祈云问她可还记得那日她曾说过的话,阿裳脑海中出现的是在那一片碧空如洗下漂浮着的云与纸鸢。   「是漂泊吗……」   阿裳问。   「是花。」   「花......」   「夫人就是美丽的花...」祈云轻淡的语调在暗夜中听来几分魅惑:「这香味不是来自木香,而是夫人。」   「青裳不是卑贱的僮婢,是美丽的花。」   阿裳忆起更早前祈云曾与她说过的这句话,祈云确说过她是美丽的花。   此般近距离的相视下,阿裳心头的悸动与面上绯红再无处可藏。   祈云有着一双可洞悉人心的眼睛,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阿裳所有想要隐藏的心思往外拉扯,再在其破出之际恰好的停住。   她笑着转身,阿裳将她叫住。   「云姑娘......」阿裳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本书中暗香浮动的画面,加之祈云方才的话,她似是着了魔般,怯怯着问:「女子之间...也可以...也可以相好的吗……」   「夫人可是指的哪种相好?」   祈云听得明白,却故意去问。   「是...」   「交合之事,一如男女间。」   阿裳清晰的记得,却难以启口。   「女子之间当然可以。」祈云见阿裳扭捏为难的模样,反倒笑了起来,她慵懒的撑着额角摆弄桌上烛火:「暗香浮动月黄昏...」火光映入她眼中,摇曳着忽暗忽明:   「夫人若想知道,我倒也可以教。」 第7章 晚香   阿裳出了门心还跳的厉害。   「夫人若想知道,我倒也可以教。」   祈云的言下之意是否是她喜欢女子呢,她说她可以教,或许她与女子也......   阿裳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那愈发荒谬的想法。   「女子与女子之间当真会相恋吗……」   ————————————   那夜过后,二人再未提及过此事。   天一转凉男人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糟,渐渐的已开始下不了床,整日躲在床幔后仅凭阿裳的照顾,阿裳便也终日忙的脱不开身,与祈云已有好几日未打过照面了。   这一日趁着男人睡下,阿裳得空来到院中喘息,她站在木香树下尽情的嗅着残香,晚秋时节的空气带着湿重的水气,连那若有似无的残香中也氤氲着,抬眸是阴郁的天,似一眨眼便会落下雨来。   一群南迁的雁自天际飞过,阿裳痴痴的看着,心想再过不久就是冬天了。祈云这时从外面回来,阿裳显然未有料到,有些慌张的理了理垂散的发丝。   「夫人,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不见夸张了些,不过阿裳确感觉与祈云未见许久了。   「云姑娘,你出门了吗...?」阿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看着祈云从外面回来便如此般问,祈云只笑笑,答:「随处走走。」   「这样...」   阿裳垂下眼睫,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夫人可又是在这儿羡慕云?」祈云走到阿裳身旁,学着她方才的模样仰头望天,阿裳跟着看去,喃喃道:「天太阴了,乌泱泱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正说话间看见迁徙的雁群后落单了一只:「那只雁好像被落下了,好可怜啊......」   「夫人觉得可怜吗?」   「……」阿裳不明其意,只转头看她,祈云看着天上孤雁,淡淡道:「只鹤,孤雁,寒庭独影。」   「云姑娘所说的...可是什么意思...?」   「夫人可还记得何为漂泊?」   阿裳颔了颔首:「飞蓬,浮萍和云...」   「没错。」祈云垂眸看她,阴霾天色下她的双眸却依旧明晰:「只鹤,孤雁与寒庭孤影也可意味漂泊。」   阿裳听的一知半解,只垂着眼睫思考着,祈云为她解释道:「漂泊既可以是一种状态也可以是一种心境,比如客愁,思旅,离乡千万里。夫人方才觉得那落单的孤雁可怜,在我看来,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的夫人,与那孤雁又有何区别呢?」   「我......」   我似那孤雁吗……   阿裳确实常常感到孤独,却很少感到自怜。   于她而言,有檐可栖,有榻可眠足已,再多的从未敢奢求。尽管这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她许要为之付出余生的代价。   阿裳虽未读过什么书,但她也明白人生不就该如此,有所得必有所出吗。   「云姑娘,你可是想家了?」   祈云方才说「离乡千万里」,阿裳以为祈云是起了思乡之情,她眼泛爱怜的去看,祈云的眼中却并未有波澜。   「夫人现在可是觉得我也可怜了?」祈云打趣着笑道,阿裳觉得自己的话兴许有些冒昧,刚想要解释,祈云继而说:「夫人倒不必替我忧心,关于我的身世,我都差不多忆起了。」   「真的吗?那太...」   阿裳刚想要表示恭喜,只听见祈云说:   「夫人也无需替我高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   男人已病入膏肓,开始食不下咽,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阿裳无意间提起祈云马上就要离开之事,男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看着身旁正值花信年华,依旧绿鬓朱颜的阿裳,心生出许多的不甘来。   男人说自己行将就木,问阿裳是不是等这一天等了许久,阿裳只抿着唇拨凉手中汤药,她是有些恨男人的,但绝没有盼着他死。   「我可以将我的财产全都留给你...」   男人说话已非常艰难,似从地缝里挤出,全凭借一口气吊着,阿裳却听的真切,男人让她把自己交给祈云,他要阿裳的处子之血。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男人的眼中泛着最后最阴郁的光:「有了我的钱你就可以和她,还有你的弟弟妹妹永远生活在一起。」   阿裳觉得男人一定是疯了,即便他与她再无夫妻之情,怎能在临终之际将自己的女人交与他人,甚至还是个女人。   可男人之前不是已这般做过了吗?   阿裳想起屏风后的眼睛,心中所有的难以置信与难言都生生咽了下去。   ——————————   阿裳是尘世中的俗人,俗人中的苦难人,她这一生无非是寻求个有檐可栖,有榻可眠,家人安宁罢了。所以她应下了男人的提议,为了那些钱。   「有了那些钱,弟弟妹妹和娘应就能过上好日子吧,不再受人排挤,不再看人脸色......」阿裳不断麻木自己,来到了祈云的房前。   她刚伸出手,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落雨了。   晚秋的夜雨,来的急而冷冽。   阿裳在屋外淋了半身,才将门叩响,祈云来开,未觉意外。   越过祈云阿裳看见屋内已被收拾整洁,祈云当真打算走了。   「夫人所来何事?」   兴许是阿裳一身的狼狈,祈云挪步示意她进屋,阿裳却只垂着头不答也不动。   祈云并未再催促,只那么站在她身前,似在等她。阿裳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清新淡雅,似竹叶又似茶。   屋外的雨很大,雨打屋檐之声似鼓擂般,一计一计的拍打在阿裳的心上。祈云越是安静,她便越是不安,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云姑娘...」阿裳刚抬起头,瞥见木架之上男人的「藏品」,那些初次相遇时被祈云拿来打趣的奇淫巧器此刻在阿裳眼中看来分外的刺眼,阿裳将目光别过,口中顿了顿:「你可不可以教我......」   「教你什么?」   「……」阿裳的话还未说出口,脸已经全红了:「女子之间...」她将头埋的很低,似在说着无比禁忌之事:「女子之间如何...」   「如何?」   祈云明白阿裳想说什么,可她却等着阿裳自己说出口。   「……」   阿裳实在无法启口那两个字,她紧抿着双唇似下了某个决心,直接扑入了祈云怀中。   「云姑娘...你抱我吧……」   祈云听到阿裳的声音自她怀中飘出,轻的好似一缕尘烟,近乎哀求。   二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阿裳的肩头被扶起,她依旧垂着头不敢面对祈云,突然提出如此冒昧的请求,她想祈云兴许会觉得她恶心吧。   「夫人可是自愿?」   阿裳听到祈云这般问她,随即被那好看的手抬起了下颚,祈云的指尖微凉,阿裳刚一被她轻触便不觉缩紧了肩。   逆着烛火,阿裳从祈云的眼眸间依旧无法读出哪怕是一丝的情感波澜,她就只那么将她看着,那双眼睛好看极了。   阿裳将双唇抿的更紧,轻点了点头,下一刻她的身子便被腾空抱起。阿裳的身子单薄纤弱,似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轻盈的落入祈云的怀中。   祈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阿裳在发抖,直至指尖都满是不安的颤动,她抱着她径直往床边走去,淅淅沥沥的雨下只听的到阿裳鼓噪的心跳。   祈云将她放到床上,动作轻柔,阿裳预感到了什么抬手想要去熄了烛火,却被祈云一把抓住,顺势俯身,吻了上去。   烛火晃动间阿裳闭紧了双眼,祈云的吻并没有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了那纤细敏感的颈间。   「嗯...」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让阿裳忍不住发出了低吟,这低吟声中更多的却是惊恐。   祈云是认真的。   当阿裳意识到时,祈云的手已熟练的解开了她的衣带,正探入她的衣衫之中。   祈云的手与男人截然不同,纤细温润,在阿裳的身体上游移时似有风拂过,细腻而轻柔,每一寸的抚摸都让阿裳的身子一阵酥麻。   祈云的吻离开她的脖颈,阿裳方得一喘息便又被衔住了耳垂,她听到祈云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低缓沉柔:「夫人好香啊。」   阿裳的身子会散发一种香味,祈云与阿裳初遇时便已发觉。   那股香味会随着阿裳情绪的起伏而变得愈发浓烈,尤其是当她紧张或兴奋时。   这种与生俱来的体香在祈云看来倒是有几分妙处,却是阿裳想要拼命隐藏的「缺陷」。因她的母亲说这是不洁与放/荡的象征,所以阿裳从未想他人知。   听到祈云那么说,阿裳本能羞敛的将身子紧缩,她不想那象征着不洁与放/荡的气味被祈云闻到,可她越是想去藏,香味却越发浓烈。   「不要......」   阿裳遮掩的手腕被祈云双双抓住,祈云的力气远比她想的要大许多,她被她单手抓着便挣脱不得。祈云的吻沿着那细滑的肩颈下移,阿裳的衣衫已被褪去了大半,她似一朵被剥去花苞的花朵,在祈云的手中层层绽放,散发着浓郁的馨香。   阿裳怕极了,她怕祈云,也开始惧怕起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没有如她所想般抗拒,在祈云那几分强势而又温柔的吻与抚触下,她甚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讨厌,酥麻着让她有些迷失。   阿裳觉得这是不应该的,她觉得自己当真变成了她母亲口中所言的「放/荡」之人,她不甘也不愿,所以她哭了。   祈云似乎很擅长此事,她知道如何让女人感到欢愉,身下的人越是忍耐,她的手便越是放肆,(和谐)阿裳的泪也随之落下,祈云看着身下的女人,明明是主动的讨欢却满脸泪痕,她起身替她拢了衣衫,顺手试去了那碍眼的泪。   「夫人若是自愿,又何必哭呢?」 第8章 烧   祈云喜欢女人,但绝不会是阿裳这样的女人。   她喜欢更加娇艳丰润的花,比如芙蓉,而阿裳却生的纤细瘦弱,单薄的好似一张纸,似风中飘摇无依的浮萍。   阿裳的面上总是笼着一层忧思,就连笑的时候也是,她最常露出的表情是紧抿双唇,做这个表情时她的鼻梁会微微皱起,那颗「妨夫痣」也会随着起皱,一切的神情随之变得更加生动而哀怜。   处处警小慎微,处处逆来顺受,这仿佛就是这个女人赖以生存的习惯。   祈云觉得这样的女人寡淡,无味。   「夫人若是自愿,又何必哭呢?」   当祈云停下来的时候,阿裳的泪依旧在垂,她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她本以为她可以做的很好。   一切归于静默,雨打屋檐,烛芯跳蕊。   阿裳听着屋外的雨再次想着,若是雨水能将一切都冲走就好了,这般懦弱又无能的自己...该给自己找什么样的借口,该把一切怪罪于什么,她已经不懂了。   祈云说时候不早,她该走了,说的是她自己。   她本就决定趁夜离去,阿裳的到来显然延缓了她的计划,但她终究是要走的。   「你那个癖性特异的夫君反正也活不久了...」祈云随手拿起一旁男人的「藏品」,漫不经心道:「夫人应该开心才是。」   男人或许真的活不久了,可她也什么都得不到。   「云姑娘...你就要了我吧……」   阿裳垂着泪做着最后的努力,祈云转着手中玩物饶有兴趣的看她:「夫人如此听话,让我实在是有些好奇...」她将身子凑近,好更清楚的看清阿裳的眼睛:「若是那个男人让夫人你杀了我,夫人也会做吗?」   阿裳的眸间闪了闪,惊慌失措的光:   「我......」   祈云未打算听她解释,只用短匕在指尖划了一道血口,鲜红的血自指尖渗出,她抬手让血滴落在阿裳的衣裙之上,一滴滴在那凌乱着发皱的裙间晕染出赤目的红。   「他无非是想看到这个,谁的血不是血,快死的人了,何须那么认真呢?」祈云转身将手缠好,语气已归于淡漠:「夫人该走了。」   阿裳愣愣的看着裙上的殷红,她似乎能从中闻到祈云血的味道,她抿着双唇起身,颤颤着说了一声「谢谢」,复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二人擦身之际阿裳身上的香正渐渐消逝,祈云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看着她走入雨中,单薄消瘦,似风雨中被吹打的浮萍。   祈云跟着准备离去却忽然听到雨中传来阿裳的叫声,她追出去看,阿裳瘫坐在雨中,满脸惊恐的看向男人所在的屋子。   男人的屋子起了火,熊熊的大火在雨中烧的猛烈。   还是晚了些,那帮人找来了。   祈云心知不妙之际一名黑衣人忽然自屋顶上方袭来,她侧身躲过,一把将阿裳抱起。   阿裳受到惊吓显然已失了神,祈云刚将她放到安全的地方便陆续又有几名黑衣人向她袭来,祈云功力尚未复原又手无适铁,只得徒手相应,那些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刃,几番缠斗下来祈云臂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在雨水的冲刷下渗出斑斑血迹。   「把东西交出来!」   黑衣人气势汹汹朝着祈云厉呵,而陷入被包围之势中的祈云却无丝毫惧色,她看了看雨中灰蒙的月,甚至勾出一抹笑来。   「那我的东西呢?」   「你什么东西?!」   祈云挑眉,将眼瞳转向他们身后,那双殷锐的眸子在雨中泛起寒光,黑衣人感到身后袭来危险的气息,回头间被一束寒芒恍了眼,只听「扑咚」一声,为首的黑衣人已颓然倒在雨中。   「我的剑。」   祈云抚着手中的剑,剑上正淌着血,殷红,温热,刚从人的喉咙里割裂而来。   「什...什么时候!」   那些人显然被吓到,错愕转身之际看到月下站着另外一名女子,女子着青衫,发丝单挽,眉目清肃,似雨中青竹。   「阁主,我来晚了。」   女子垂下眼睫,向祈云恭敬的欠身。   祈云转了转手中的剑,将血抹尽:「不晚,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她的话音刚落,黑衣人群中便响起了凄厉的惨叫,祈云扬着眉目享受的看着,看着那些鲜红的血在雨中绽出艳丽的花。   在雨中焚烧的房屋发出崩裂之声,祈云这才想起阿裳来,她转目去看,阿裳已不在方才的地方。   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火光间,一节节被烧焦的房梁不断垮塌掉落在阿裳的身旁,她一边怕的躲闪,一边拼命的在其中寻找着什么。   祈云知道她在找那个男人。   「阁主。」青衫女子过来复命:「都解决了。」   「嗯。」   祈云并未回身去确认,她相信女子的实力,方才还一片嘈杂的院中此刻只剩下淅沥不绝的雨声,以及在雨中焚烧不尽的房屋崩裂之声。   「阁主。」   青衫女子顺着祈云的目光去看,看到了在火中努力翻找的阿裳,她问祈云需不需要去帮忙,祈云摇了摇头。   「看着吧。」   祈云的声音清冷,她将自己置身事外,仿若看着一处戏。   她曾给过阿裳机会,甚至用了些心思来引起男人的注意,她料到男人会有所行动,她本以为可以借此让阿裳死心,可她却未料到阿裳的「善」。   「愚善」。   男人本可以死的痛快些,阿裳兴许可以继续生活在这个宅院里,纵使孤单,但也好歹有个栖所。   可到头来这一切都还是归于了该有的因果。   男人因自己的邪念而自讨苦吃,重疾缠身又被烈火焚烧,终连个全尸也落不着了。   这就是报应吧。   祈云觉得,这世上有些人注定就是该死的。   至于阿裳,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走吧。」   祈云跃上屋檐,雨滴悬在她的眼睫,她看着一地的尸首,满院的狼藉,那棵木香树一面映着火光,一面浸在阴暗的雨中,不远处传来崩塌之声,阿裳的身影不见了。   「阁主,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都烧了吧。」   「那个女人呢?」   雨依旧未停,火势在雨中蔓延,攀上那株木香,将这院内罪恶的一切焚烧殆尽。   阿裳从未想过,没有夫君的日子会是怎样。   阿裳常常在想,若是雨水能将一切都冲走,就好了。 第9章 良夜   仅仅是一阵微风。   阿裳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简陋粗糙的土泥四壁,被风吹着「咯吱」作响的残破木窗,浮在日光下的尘微颗粒像经历着一场梦境,微恙着落在她周身的每一寸地方。   「这里...是哪......」   阿裳将身子撑起,身下的床榻都是又硬又冰凉的。   额角传来一阵刺痛,阿裳不下心打翻了床边的碗,屋外随之传来沸腾之声:   「哎!哎!有动静!醒了醒了!」   未待阿裳完全的清醒她已被闯入屋内的人群给团团围住,围观的约有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妇欣喜万分的捧起阿裳的手:「好姑娘,你可算醒了!」   「我......」   阿裳眨了眨眼睫,面对这些对她看起来甚为关心的人们,她竟一个也认不出来。   「姑娘!你饿不饿?我这儿有馒头,热乎着的!刚蒸出锅呢!要不要来一个?」站在靠后些的一名妇人将一兜馒头举过头顶,馒头正散发着缕缕热气:「你看,这还......」   「哎呀!吃什么馒头!人家刚刚醒过来,也不怕把人家姑娘给噎着!肯定是要先喝点水顺顺嗓子!」妇人身旁的一名高大男子将她的话打断,举起同样冒着热气的茶壶:「姑娘!先喝点茶,我这刚泡好的!」男子语罢还不忘在茶壶边嗅了嗅,摆出一幅享受的模样:「您闻闻这味道,可真是清香扑鼻啊!」   「香个屁!姑娘可别信他的话,您看着这么柔弱肯定喝不惯那茶,一股子苦味!不如来尝尝我的糖水,可是我今儿一大早采露水冲泡的!」围在侧面的另一名妇人边拆着男人的台边往里挤,这一挤将人群挤的再次沸腾起来:   「还露水呢!省省吧你!真是.......」   「哎!姑娘我这儿还有刚做好的肘子!」   「我这儿有新鲜的橘子!」   「姑娘......!」   「姑娘......!」   面对人群的过分热情阿裳只觉头疼的愈发厉害,她撑着额角在人群的最后看到一名青衣女子,女子戴着斗笠看不清面上容貌,只静静的看她,在那一群沸腾的人中显得格外显眼。   却也只是显眼罢了。   阿裳识不出女子,就如同她识不出此刻眼前的一切。   甚至......   「我...是谁......?」   当阿裳问出这句话时她看到青衣女子将斗笠压下,转身离去了。   ——————————   「阁主,她醒了,药也生了效。」   「辛苦你了,游风。」   ——————————   他们告诉阿裳她是在一个雨夜昏倒在村口的,浑身黑兮兮的,带着烧焦的味道。   阿裳什么都不记得了,村民们说既然是夜晚遇到的,就叫她「晚娘」吧。   「晚娘,今天有想起些什么吗?」   这是村民们最常同阿裳打招呼的话语,她们似乎很关心阿裳记忆的恢复情况。   立于田野边,阿裳放目远眺,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约有十来户人家,青石堆砌的道路两旁错落着简陋质朴的房屋,不远处的田间传来务农村民的歌声,虽不是什么悦耳悠扬的曲调,却让阿裳感到舒心与祥和。   「他们唱着难以言说的美,美的令人神往,歌声直穿云端,冲出湿润平凡的泥土,宛如青鸟飞入长空,使一切忧思消无影踪。」   阿裳听的入神,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男子,男子书生打扮,负着双手看着田间,见阿裳发觉,朝她转目一笑。   「姑娘是否也觉得那田野间的歌声非常美妙。」   男子称她「姑娘」,而不是「晚娘」。   入了夜阿裳怎么也睡不着,她站在院中看着远处的田间,那里已没了务农人的歌声,她又想起白日里男子的话来。   「歌声直穿云端,宛如青鸟飞入长空。」   她抬头仰望天际,旷野之上星稀月明,甚至可以看到月下暗浮着的云。   村落已陷入沉睡,如此安静祥和的夜,阿裳抬手似想要触摸那天际的浮云,她总觉自己好像忘却了许许多多的事,却怎么也忆不起了。   ——————————   夜,深林。   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带着一名女子顺着水声来到一处落河前。   四周是茂密的竹林,之上是明净的皓月,夜风吹动竹叶「沙沙」的响,和着流水之声静谧清雅,又透着几分暗谲诡秘。   「涧水阁。」   为首的男子看着腾空架于落河之上的恢宏楼阁,想着终于找对了地方。   「听闻祈阁主喜花...」男子端坐阁内隔着一扇屏风几分恭敬:「此花乃我们庄主悉心栽培,今日特意送与祈阁主,还望祈阁主笑纳。」   男子语毕与女子相视一眼,女子眨了眨眼睫几步上前,她身上特意喷了芙蓉香,借着晚风阵阵散入屏风后。   屏风后久未有动静,只听得落河涧水之声,几名男子心下刚有了几分不安,女子忽得被拉入了屏风内。   「让我来看看,沈庄主究竟有多悉心。」   屏风后是一道清冽的声音与一名女子的轮廓。   女子便是他们口中的「祈阁主」,祈云。   被拉入屏风后的女子面上有一瞬的惊慌,在看到祈云后转为了镇定,她只听闻涧水阁的阁主是个女人,却未想到会是个如此年轻的女人。   甚至,还是个绝色的美人。   「奴家见过祈阁主。」   女子勾一抹笑微微欠身,眉眼微挑着媚态十足,祈云慵懒的倚在椅上,撑着额角看她,屏风内无光,只有她双眸间流着月华。   女子看不出祈云的心思,索性主动的将自己送了过去,她媚笑着攀上祈云的膝间,用指尖在祈云腿上暧昧的摩挲:「听闻祈阁主喜欢主动的...」女子边说边将身子上移,用那柔软的双峰抵上祈云的身子,隐露出诱人的胸颈曲线,祈云垂下眼睫,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兴趣,这让女子的引诱之姿更加大胆。   她跨坐上祈云的身子,将祈云半压在椅上,祈云没有去躲也没有去迎,只微扬着眼眸好似看着一出表演。   「祈阁主帮奴家把衣裳脱了吧......」   女子听起来似乎有些难耐,她的话音刚落,衣衫便滑下了肩头,祈云终于动了手,拦腰将她控在了身上。   二人暧昧的剪影映照在屏风之上,就这般大胆且毫无顾忌的让等在一旁的几名男子看的真切。   就在几名男子以为计划成功之际,屏风之后交缠的身影突然顿住,下一刻便被溅上了喷涌而出的血。   祈云手持一把短匕自屏风后走出,那名女子仍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已没了动静。   殷红的血顺着祈云手中的短匕滴落,她的颊边也被溅上了几滴:「沈庄主确实费了些心思。」将短匕丢于一旁,祈云走到几名男子身前,将他们俯视:「可惜了,还不太够。」   「啊.......」面对祈云的冷眼俯视,几名男子都心生出寒意,仓皇着从椅子上爬起:「啊啊啊!祈阁主饶命!我们只是奉命...奉命行事啊!」   男子边求饶着边往外跑,刚出了房间便被早等于此的游风堵住。隔着门扉传来更加凄厉的惨叫,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混合着女子身上的芙蓉香,祈云走到窗前看了看静谧的夜,月明星稀,实属良夜。 第10章 冬至   冬节夜最长,难得到天光。   没过了多久便入了冬至,日光变得很短,夜晚变得很长,月亮刚攀上屋檐村落便进入了沉睡,唯独亮着阿裳屋内的一盏烛光。   阿裳似乎并不习惯村民们的起居作息,她总是会睡的稍晚一些,醒来时已可以听到田间的歌声了。   本以为失去了记忆又身处在陌生的环境应会很难,可这里的村民却对阿裳非常的好,除了白日里不断的探望外,还会为她送来各种生活所需。吃穿用度阿裳倒从未有过任何不便,她似乎连开口都不需,总能有眼尖的村民察觉出她需要些什么。   阿裳因此心怀感激,又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总想着能为村民们做些什么以示答谢,甚至尝试过帮村民们一同做些农活,可都被一一拒绝,他们总说阿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安心休养就好了。   「休养吗......」   阿裳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那些不知因何而造成的体表擦伤早已痊愈,于她而言要说最严重的伤,或许应是失去记忆吧。   村民们曾为阿裳找来过大夫,大夫说阿裳的头部没有受到过重创的痕迹,失忆兴许是别的原因所造成的,可能是心理原因,也可能是患了某种复杂的疾病。   「可能会突然恢复,也可能永远都这样了。」   大夫的话说的模棱两可,阿裳难免失落,虽然村民们待她极好,可即便是在人群中时她仍会感到孤独,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就好似那水中无根的浮萍,她漂泊到这里,无根底,无归处,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   「漂泊......」   阿裳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个词来,她总觉这个词应是在她的认知之外的。   入冬后的晚风格外的冷,阿裳将门窗关好最后看了一眼月亮,明天田里兴许就会打霜了,她这样想着。   ———————————   过了农忙的季节村民们便闲下了不少,阿裳的屋子里便比以往还要来得热闹,这日一大早隔壁庆婶便挎了个竹篮兴冲冲的进来,说是一早去了趟镇上,给阿裳带回了点好东西。   「晚娘你快来看!」   庆婶用那冻的通红的手将「好东西」小心翼翼的从竹篮中拿出,阿裳的眸间亮了亮,她识得那是什么,是一套刺绣用的工具,连同着一些好看的丝线。   「庆婶这是......」   「我今儿早去镇上赶集看到好多姑娘家围着买这个,说是什么新到了一批上好的丝线,用来绣花的!」庆婶捋了捋手中丝线,丝线在冬日的晨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她眼中也跟着闪了闪,复又小心的放下:「晚娘你也知道,我们这种粗手粗脚的人不懂得这些细致的玩意儿,我看你文文静静的心想着你兴许懂得,平日里你一人在屋里也闷的慌,就给你买了些,我听说城里那些小姐姑娘们啊也都是拿这些解闷的,来,快看看我挑的这些颜色你可还喜欢吗?」   「……」   阿裳显得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庆婶挑选的颜色她不喜欢,而是她觉得这些丝线看起来太过贵重。   「庆婶,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些丝线一定很贵吧,我实在受之不起,要不我一会儿替你拿到镇上问问能不能给退了.....」阿裳心念庆婶男人常年不在家,一家子的生活全靠她一人做农活维持,这些定西也不知花去了她多少钱,虽是一片好意,但她到底是不敢收的。庆婶见阿裳一直推拒反倒有些急了,连忙抓了东西就往她怀里塞:「哎呀!哪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这些东西要不到几个钱的!都说了是心意!晚娘你要是不要可不是伤了我的心?」   「可......」   「这样!大不了你先收下,晚些时候啊绣个荷包给我,就当是给我的回礼!我看人家镇上的女人身上各个都挂着荷包呢,可好看了!如何?」   庆婶边说着边往外退,话音落了人也跟着不见了,阿裳看着被塞进怀中的丝线抿了抿唇,若是再追出去退还是否会太过刻意,当真伤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呢……   她这么想着,终决定还是把东西收下,开始思考起庆婶会喜欢什么样的荷包来。   「晚娘!中午记得来我们家吃饭啊!」   屋外这时又传来了庆婶的声音,阿裳推窗去应,发现今日的天空格外明朗,柔煦的暖阳下悠闲的漂浮着淡淡的白云,阿裳看着那些漂浮的白云出了神,她忽然有了灵感,决定在荷包上绣些云朵。   虽只是相对比较简单的云,阿裳却也绣了半日,从日悬中天到月上梢头,直到屋内暗得快要看不见了,阿裳才发现已入了夜。   点一盏烛火,阿裳刚准备坐下院外传来了敲门声,是那日在田边偶然相识的书生。   书生名叫阮思远,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人。自那日相识后便会隔三差五的来找阿裳说说话,因知道阿裳也识得些字便总是会带着些书来,阿裳心想着他兴许又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书,忙去为他开门。   「我刚路过看见里面亮着灯。」阮思远走进屋内,一眼瞟见了桌上的刺绣:「姑娘原来在绣花呢。」   「今早庆婶送来的......」阿裳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桌上的半成品收了收,阮思远却从她手中将那绣了一半的荷包拿过:「这可是上好的丝线缎面...」他的话说了一半又忽然顿住,看了看阿裳转了话头:「姑娘这绣的可是云?」   「阮公子看得出吗。」阿裳羞涩的点了点头,阮思远满目的赞许之色:「一片丝罗轻似水,花随玉指填锦色。姑娘,这栩栩如生的云何止是看得出,色彩雅致,针脚细腻,姑娘的绣品实属佳品呀!」   阿裳被阮思远那半含蓄半直白的夸赞弄的更加害羞起来,她垂下眼睫难掩颊边绯红,阮思远知她羞了忙将荷包归还,自怀里拿出一本书。   「今日我来其实是送本诗集给姑娘。」   「诗集?」   「嗯。」   阮思远将书递给阿裳,阿裳凑到烛火下小心翼翼的翻开,扑面而来的书墨清香让她的心也随之沉淀了下来。   「姑娘看到不认识的字问我便是。」   阮思远在旁温柔的陪读,阿裳一页页的仔细翻阅着,指尖忽然停在了一页之上,阮思远以为她不认识,凑近了去看:   「云想衣裳......」   「花想容。」   阮思远刚念了一半阿裳便接了下去,她识得这句诗,要远在认识阮思远之前。   是什么时候呢……   冬至的夜晚寒意沁得很快,阿裳缩了缩肩愣愣的看着书中这句诗,冰凉的指尖徘徊在为首的「雲」上,她总感觉这个字对她来说有些特殊的记忆,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第11章 赠礼   山野白了又绿,子规声去了又还,不知不觉间阿裳已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冬季。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村民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阿裳也为自己找到了件事做。   自从上次为庆婶绣了荷包之后,大家都对阿裳刺绣的手艺赞不绝口,说是比镇上卖的都要好看上许多,于是有人便玩笑的说不如阿裳也去镇上试试卖绣品,说不定生意会好过那些总是卖着高价讹人的铺子。   话只是那么兴头上的随口一说,阿裳却当真动了心,她本就一直想着能寻个什么法子来报答村民们一直以来对她的照料,若真能通过卖绣品挣得些钱来,那是再好不过的。   去往镇上的路途并算不得近,阿裳的脚程慢,天一亮出发待到了已是过午时分,她本是抱着试探的心,却未想到第一天便遇上了贵客,那名客人对阿裳的绣品非常喜爱,说她以后无论绣多少,他便收多少。   回村的路变得不再漫长,阿裳似乎找到了新的生活希望与目标,当她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庆婶时,庆婶也不禁替她高兴。阿裳用挣来的第一笔钱给庆婶买了一只发簪,用来感谢庆婶一直以来对她的照料,她知庆婶平日里爱打扮,又不舍得花钱,左思右想了许久才决定买了支发簪相赠,虽算不上多么贵重的礼物,庆婶收到时却是感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红着眼眶连连推脱,在阿裳的一再坚持下才小心翼翼的收了去。   看到被赠之人的喜悦阿裳也由衷的感到开心,她觉得能让他人高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之前是村民们对她,现如今她也有了这份能力,便是加倍的回馈之。   阿裳用挣来的钱给村民们买了许多东西,吃穿用度,衣食所需,她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她渐渐的开始不再感到孤独,她觉得自己融入了这里,这个平淡到也许有些聊赖,却也祥和到让她的心得以宁静之所。   四季轮回轻落人烟,山水无言。   又是一年入冬,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要冷,村旁的小河早早的便凝了霜,兴许要不了多久便会结成冰了。   天还未亮阿裳便起了床,早早的往镇上赶,天下起了雪,她连夜作了好些个新的绣品,有荷包,有帕子,想着定要如约交付,不能失了信用。   天候恶劣,收购的客人体谅阿裳的不易多给了些钱让她去为自己添件保暖的衣裳,阿裳几番推拒无果后才用那冻的通红的手将钱收下。   阿裳舍不得为自己添新衣裳,她觉得村民们赠她的就够穿了,多出来的这些钱不如给村里的孩子们买些甜口。   回去时雪下得大了些,一片片的似鹅毛般,路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雪,阿裳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待回到村里时日已西斜。   村旁的小河果然结了冰,路过时阿裳看到有名孩童蹲在岸边,看起来神色有些焦急。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在看什么呢?」   阿裳走近去问,觉孩童有些陌生,村里的孩子她大多都叫得上名字,可这个孩童她却一时认不出是谁家的。   孩童看了看她,目光怯怯的,没有回答只指了指河心,阿裳顺着去看,发现一只小羊伏在凝结的河面上,一只腿陷入了破裂的冰窟之中。   阿裳的面上随即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此时村民们早已从田间归家,附近并无可以帮忙之人,眼看着小羊身下的冰就快要全部裂开,阿裳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丢了手中的竹篮往冰面上走。   刚结了冰的河面并没有冻的很结实,阿裳刚走了没两步脚下便传来了冰层破裂的声音,她心下一慌便走的快了些,在刚刚触及到小羊之际脚下的冰层愕然裂开,她本能的将小羊紧紧抱入怀中,本以为下一刻便会坠入冰冷的河水中,未想到却坠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一名青衣女子将她连同小羊双双抱离了河面,被放下的阿裳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她理了理散乱的发,向青衣女子说了谢谢,青衣女子带着斗笠看不清面上神色,只微微点头转身欲走,阿裳连忙将她叫住。   「姑娘!」阿裳抿了抿唇显得有些犹豫:「姑娘可否在这儿等等我。」   「……」   阿裳一路小跑往屋里赶,因积雪的路地湿滑摔了一跤,手被擦破了皮流了些血,她没顾上处理,只从屋里拿了样东西又往河边赶。   见青衣女子未走,阿裳这才舒一口气,她重新理了理衣衫过去,将手中的一方手帕递给女子:「姑娘,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也许粗糙了些......」阿裳眨了眨眼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   青衣女子低瞟一眼,首先看到的是阿裳手上的擦伤,其次是那一方青色的帕子,同女子身上的衣衫同色,一角绣着朵白色的玉兰花,玉兰花上沾了些许的血。   阿裳还未察觉,乖巧的捧着帕子,青衣女子见阿裳如此执着便将帕子接过,此时二人身后传来了晚归农人的歌声。   依旧是不成曲调的歌,青衣女子转过头去,阿裳在旁笑笑:「姑娘是不是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   「……」   「其实我也听不懂。」阿裳拢了拢耳际的发,目光变得温柔:「我来到这里已经快有一年的光景了,也没能听个明白,一开始很是好奇想听个清楚,后来久了我想,其实也不需要懂吧,每日看着他们日升而做,日落而归,哼着小曲儿在田间忙碌着的样子,这应就是书中说过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青衣女子显然有些讶异于阿裳为何会跟她说这些,她刚回过头正对上那张纯柔的笑脸,映着晚霞,阿裳浅笑浅语间双眸似远山微朦,笑意若晨露沁心。   阿裳显然也察觉到了女子的意外,忙解释道:「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自顾自的和你说了这么多无谓的话......」她抿了抿唇,鼻梁上的痣微微皱起,似鼓足了勇气:「姑娘,你是否认识我呢?」   「……」   「我记得姑娘你,第一次我醒过来时你就在旁边。」阿裳借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村里也陆续见过姑娘你几次,在镇上时也是.......或许是我多想了,可我总觉得姑娘你应是认识我的...姑娘,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我......」   「不认识。」   ————————————-   游风回涧水阁复命,恰逢祈云正在小憩,她刚推门进去一名丰满妖娆的女子示意她小声些,祈云正在女子的膝间似还未醒来。   「……」   游风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刚准备离去,身后传来了祈云的声音。   「回来了。」   「是,阁主。」   游风回过身去恭敬的行了礼,祈云只慵懒的将额角撑起,示意她无需这般。   游风将阿裳冒险救小羊一事诉与了祈云,祈云听罢后大笑道:「确实像是那个女人会做的事。」   临离去前游风将那方青色的帕子递给了祈云,祈云未接,只瞟了一眼身旁风韵女子的腰间,那里正系着一个同样绣工精致的荷包。   「她既赠你你留下便是,况且这些东西我们还有很多,不是吗?」 第12章 风   他们都说阮思远与阿裳很是相称,盼着二人有一日可以喜结连理。   「那位阮公子......」   阿裳看着炉上煮着的水有些出神,阮思远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平日里对她也确实照顾有加,可她却总觉得二人之间缺了些什么。   「缺了些什么呢……」   沸腾的水在炉上发出「咕噜咕噜」声,阿裳忙伸手去端却被烫了指尖,「嘶」她忍不住蹙起了眉,用手指在耳际捏了捏。   可这临时的补救仍旧显得于事无补了些,她右手三个指尖都被烫的通红,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起泡了。   「这可该如何是好......」   虽然被烫的手指很痛,可阿裳最担忧的还是因这小小的晃神所犯下的失误恐要耽误了刺绣的活。   阿裳将被烫伤的手指放在唇边轻柔的呵气,温热的气息融进冬日的低温里化作缕缕白烟,她愣愣的看着那些白烟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她与阮思远之间应是差了些心动的感觉。   书中说过,男女相悦便会有蒹葭之思,梦萦魂牵,可她与阮思远之间并非如此,至少她单方面是这般。   硬要说来,她甚至对阮思远有些莫名的抗拒,当那人有意或无意的与她有身体接触之时,阿裳总是会从心底生出一股抗拒与厌恶,几乎是本能没来由的,她不喜欢,甚至是惧怕这种感觉。   「我可真是个怪人......」将手蜷缩入怀中,阿裳有些沮丧的垂下眼睫:「为什么会这样呢……」   「咩—」   院中传来小羊奶声奶气的叫声,阿裳这才收了思绪起身,她知道是那个孩子来了。   「晚娘姐姐。」   孩童脆生生的唤她,圆乎乎的小脸被冻的通红,阿裳忙招呼着他进屋,孩童乖巧的点头不忘将小羊也一道抱上。   「晚娘姐姐在做饭吗?」   看见仍在炉上已烧的沸腾的水,孩童怯怯的问,阿裳这才忙将茶壶提了下来,给他倒了杯热水。   「快暖暖手吧。」阿裳看着孩童同样被冻的通红的手有些心疼,见他舍不得将小羊放下便主动接了过来:「我来帮你抱会儿。」   「谢谢晚娘姐姐。」   孩童唤阿裳「姐姐」,这让阿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不记得了,可她觉得自己应远远不再是可以被几岁的孩子唤做「姐姐」的年纪了。   「你怎么唤我作姐姐的,不觉得我比其它姐姐要大很多吗?」阿裳故意逗他,虽觉得被唤作「姐姐」不合适,但到底是被认年轻了,她还是有些暗自高兴的。   孩童抿了一口热水,糯糯道:「我娘说了,晚娘姐姐还没成亲,没成亲的都是姐姐。」   「……」   阿裳眨了眨眼睫,她是知道孩童的娘的,是住在村子最西边的女人,女人是个寡妇,男人在两年前下地干活时出了意外,现如今就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女人性子本就内敛,自打男人过世后就更少与村民们来往,这也是阿裳第一次未能认出孩童的原因。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阿裳笑笑又为孩童换了杯热水,孩童抿了抿唇,答:「我叫茂茂,我娘一直都这么叫,说我要好好长大,以后要像村口的那颗大树一样繁茂,成为娘的依靠。」   「茂茂...」阿裳将孩童的名字默念,有些感慨于他正是爱玩的年纪却这般乖巧懂事,忍不住轻拍了拍他的头:「茂茂可真听娘的话呀。」   得到夸赞的茂茂显得很高兴,他睁着纯洁的双眸问阿裳:「晚娘姐姐,以后我可以天天来找你玩吗?」   阿裳显然未料到他会这么问,但依旧温柔的应道:「当然可以呀,茂茂为什么这么想来找我玩呢?」   「因为我娘说只要陪着晚娘姐姐,让晚娘姐姐开心,我们就有钱拿。」   「……」   小羊在怀里用柔软的舌尖舔了舔阿裳被烫伤的手指,她眉心一跳,垂眸去看,那里果然起泡了。   ——————————   去往镇上的路上阿裳一直在想,只要陪着她,让她开心就有钱拿,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一直想到了镇上,她也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如约将绣品交付后阿裳并未急着离去,她左右看看似乎在找着什么,末了才有些失落的将东西收拾起。   那名青衣女子今日不在,她似乎并不是每日都在的。   阿裳总是会不时的想起青衣女子来,自打她苏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未曾忘却,虽然女子否认了她的猜测,可阿裳依旧觉得,女子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这位小娘子,站住站住!」   几名醉酒的官差将阿裳叫住,粗鲁的将她收拾好的绣品给翻了个遍,阿裳以为他们是在搜些什么,未想到为首的官差突然将外衣脱下抛与她。   他说阿裳的手艺很不错,自己的衣裳破了,让阿裳替他修补好,旁边的官差见状也纷纷效仿着将外衣塞与阿裳。   「明日就要。」   见阿裳有些为难,官差拍了拍喝的浑圆的肚子:「放心!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小娘子若是绣的好,兴许还会额外有赏!」   「……」   阿裳本不愿接,可又怕因此引起官差的不满,只得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接下。   ——————————   因手指被烫伤不太方便,阿裳缝补完那些衣裳时天已经快要亮了。她想起官差们说今日就要,怕误了时辰又忙收拾好往镇上赶。   屋外下着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应是下了整夜。   阿裳朝掌心呵一口暖气将竹篮挎起,临出村前遇到了阮思远,阮思远问她可是去镇上,要不要他陪同前往,说话间抚上了阿裳被风吹的通红的手,阿裳肩头一颤几乎是本能的将手缩起,连拒绝的话也没说便一个人走了。   在镇上等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垂阿裳也未能等到那群官差,怕误了回去的时辰阿裳只好将衣裳托给一旁的成衣铺老板代为交付,待回到村里时天已然黑了。   躺下还未多久阿裳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隔着窗户看见院外有火光晃动,她披了衣裳下床去看,刚打开屋门便被闯入院中的官差给一把抓住。   被拉着头发扯到院中,阿裳在一片刺鼻的酒气中听得官差说她未能将他们的衣裳缝补好,反而全都烂了。   「怎么会......!」   阿裳刚想要解释头发便被扯的更紧,叫骂声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小小的院落外不一会儿便围满了人,就像她刚苏醒来时的样子。   官差们根本不给阿裳解释的机会,也毫不顾忌围观的村民,只叫嚣着要惩罚她便将她拉上马背,阿裳怕极了,眼泪止不住的落,瘦弱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她看向那些围观的村民,庆婶在,阮思远在,每一个平日里都待她甚好的人都在,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他们都刻意回避着阿裳的目光,甚至连劝阻的话也不敢吱一声。   阿裳就在那么一片近乎无情的死寂中被带走,最后一滴泪落下时她听到小羊的叫声,以及那一句带着哭腔的呼喊:「不要带晚娘姐姐走!」   —————————   行至郊外的林间忽然起了一阵强风,枝头的积雪被强风打落,官差们被迫停下。   阿裳的眸间闪了闪,她四下里去看,却终只是一阵风罢了。 第13章 贵客   阿裳被连夜送往了一个更远些的镇上,接着被那些官差转手卖进了青楼。   老鸨说阿裳不年轻了值不得几个钱,可毕竟是白捞来的钱,能得多少是多少,官差拿了钱便骂骂咧咧走了,未多看阿裳一眼。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阿裳甚至都还未穿一件像样的衣裳,仅一夜之隔已身处两地,她在外衣下将自己抱紧,白日的第一缕晨光照进眼中,她看到屋内的烛火正盏盏熄去,耳边的舞乐声也渐渐平歇,而她的心却跳的愈发猛烈。   阿裳是知道青楼的,是充斥着男欢女爱,欲念横流的地方,她不记得是从哪里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   「啧,又是从哪个山野荒村里抢来的。」老鸨走进抬起阿裳的脸,本嫌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模样生的倒还标志,打扮打扮兴许还能挣点儿。」   「……」阿裳紧抿着唇想将头别过,老鸨刚感到一丝抵抗抬手便扇去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打醒你的,你该庆幸自己还生了张好看的脸,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既进了我百花楼那就是我的人,若是不听话或是想着逃,我定会让你再多尝些苦头!」   这一巴掌很重,阿裳口中直接被打出了血,老鸨将她推搡在地,拂袖而去前不忘轻蔑的俯视一眼。阿裳捂着被打的生疼的面颊,显然被方才老鸨的话所吓住,竟连哭出声的勇气也没有。   被暂关在柴房的阿裳看着窗外从青天白日再到夜幕低垂,当听到耳边的靡靡之音响起时,她开始感到害怕,她用双眼死死的将门栓盯住,一旦那门动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盯着盯着阿裳的双眸开始失焦,然后被开门声惊醒。   老鸨说来了个贵客,指名要她,可真是行了大运,命人来带她去好好梳洗装扮一番。   被众人从柴房带进了华丽的厢房,仿若从深渊被一瞬拉进了碧落,一路的笙歌燕舞,纸醉金迷,璀璨的灯火刺的阿裳难以睁开双眼,而等在这耀目灯火后的才是最为肮脏不堪的深渊。   先是沐浴,再是搽脂抹粉,甚至被绾了精致的发,阿裳被悉心打扮成一尊精致的人偶,最后再喷上些最流行的芙蓉香。   贵客已等在房中,阿裳被以件物品般奉上。   临进屋前老鸨正巧陪笑着从里面出来,先是将阿裳仔细的上下审视,然后反复叮嘱里面的客人身份尊贵,让阿裳切莫得罪。   屋内没有掌灯,一片窒息的暗。   当身后的门关上时,只听的到阿裳一人的心跳。她怕极了,伏在地上将身子尽力的蜷缩,似一朵拒绝绽放的花蕾,屋内飘散着隐隐的香,与她身上刺鼻的脂粉香味不同,是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   似什么呢,似雨后的竹林。   阿裳这么想着,暗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嗓音,清清冷冷的,是个女人,问她叫什么名字。   听是个女人,阿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舒缓了些,怯怯的答到:「晚娘......」   「晚娘。」   女子将她的名字复念,几分玩味,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黑暗中阿裳感到有人走了过来,她本能的将身子缩的更紧,还未来得及藏起的手被一把捉住。   竹的味道就在身前,阿裳被单手拉起,很大的力道,抬手挥袖间卷起微微的风将她颊边垂散的发吹开,此般近距离的相视阿裳终于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是个有着风清云墨般眉目的女子。   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少比阿裳要小些。   阿裳的眼中满是惊异与恐惧,惊异兴许是未想到「贵客」会是个女人,而恐惧是,这个女人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女子的眸间闪了闪,有光掠过,阿裳单薄的身子被那么一拉,贴着女子又近了几分。   「姑...姑娘......」   阿裳还未来得及说话,女子兀的将头埋入她颈间,唇瓣贴着那纤细脖颈而过,却又未触及,温热的气息带着清竹的香气弥漫在颈间,阿裳感到簌簌的痒,她将头偏过想要去躲,女子顺势埋的更深。   「这是什么味道?」女子在她颈间轻嗅,似乎对她身上的芙蓉香颇为嫌弃,阿裳羞赧着用手抵开二人间的距离,想要解释:「这是...唔......」,话还未说完,她忽觉腰际一软,那如流纨般的纤腰被女子单手环住。   「太刺鼻了。」   女子边嫌弃着边把阿裳圈入怀中,盈盈一握若无骨,被揽住腰肢的阿裳根本无法脱身,只得半推半就般伏在女子身前,身体相依传来的柔软触感使得阿裳又羞又怯,她急红了脸口中却也只能喊出「姑娘」二字来。   阿裳越是羞怯女子似乎越是有兴趣,随着阿裳面上绯红的加深渐渐的一股异香弥漫开来,盖住了那刺鼻的脂粉香。   「好香啊。」   女子的声音擦着耳际而过,阿裳连耳尖也跟着红了,莹润的双眸间蓄满了泪,只需一眨便会如脱了线的滚珠般落下。   「姑娘......」   阿裳再次唤出姑娘,身子却忽得腾空,女子将她抱起,直接抱上了床。   阿裳这才真正感到了危险的来临,这名女子显然准备对她做些什么,然而她身子却软的似一滩水,被女子按在身下根本无法反抗。   屋内依旧昏暗,仅女子的双眸在月下流光,阿裳与她对视一眼便忙慌将眼神躲过,她害怕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具有侵略性,被看着时她有种赤裸的不安。   阿裳决定,无论是男是女,倘若要占了她清白,她愿赴死。   这个决定被写在脸上,女子看得真切,她勾一抹笑用指尖掠过阿裳紧绷的面颊,挑逗着来到那同样紧绷的唇边,阿裳双眼一闭咬了上去,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颈间,她看到女子的指尖上有一道浅红色的疤痕,那里涌出了血。   「看来你懂得反抗了。」   屋内忽然亮起了光,阿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青衣静立在女子身旁。   「你......」   女子随意的擦了擦指尖的血,回眸看她:   「别来无恙,阿裳。」 第14章 秘阁   阿裳被连夜带走,穿过一片繁茂的竹林,她看到有白练垂空,飞花碎玉。   晚风夹杂着水气,阿裳仰屋窃叹,飞阁流丹,云窗雾阁,这腾空架于青瀑之上的阁楼是她从未见过的宏伟,通体以竹筑之,隐隐于水雾间,高澹清雅,超然世外。   「这里是......」   青衣女子带着她驭马而过,阿裳仰头瞥见月下行云流水的「涧水阁」三字。   ————————   「听说了吗?昨夜阁主和游风大人带了名女子回来!」   「听桃花姐姐说了!这女子可是什么人,竟然需要阁主和游风大人一同带回?」   「谁知道呢,桃花姐姐说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人生的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不像是阁主会喜欢的类型!」   「那难道是游风大人的......」   「瞎猜什么呢!游风大人可是对咱们阁主衷心无二,怎么可能对他人有意!」   「那......」   「我说你们就不能小声点儿!阁主刚才睡下!」一名粉衣少女叉着腰满脸严肃的将八卦打断,她轻敲吵闹的二人脑袋低声训斥道:「你们就不能走远点儿说?」   「呀!对不起桃花姐姐!我们一时太激动了……」三人边说着边往远处走:「毕竟咱们阁里好久没有来过新姐妹了!」   「哼,是不是姐妹还不好说呢!」粉衣少女冷哼一声,几分不屑道:「那女人看起来木木讷讷又一声不吭的,指不定是个哑巴,能有什么用,根本不配和我们当姐妹!而且啊......」   「桃花,不可以在背后讲他人坏话。」粉衣少女正数落间,一名温婉风韵的女子迎面走来,少女一见忙转了神色,满脸欣喜的扑进女子怀中:「芙蕖姐姐!」   在旁的两名少女亦纷纷露出仰慕之色。   「怎么今日一大早火气这么冲,我老远听见你的声音,就不怕惊扰了阁主休息吗?」被唤作芙蕖的女子轻点桃花鼻尖,宠溺着责怪,桃花蹙了蹙鼻小声嘟囔道:「芙蕖姐姐还不知道吗?昨夜阁主她......!」   「既是阁主带回的人,自有阁主的用意。」   芙蕖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际的荷包,她自然是知道阿裳的,这个荷包就是出自阿裳之手。每日伴在祈云身旁虽不曾听祈云主动提及过,但通过游风每每的复命她也猜得一二,阿裳对于祈云来说显然是个有些许特别的存在,至少她还从未见过祈云对何人何事能够保有如此长久的兴趣。   「哼!就知道芙蕖姐姐定是站在阁主那边!芙蕖姐姐就是偏心鬼,无条件偏向阁主!」桃花见芙蕖不帮自己说话遂又鼓起了粉颊,芙蕖见状故意打趣道:「桃花妹妹的意思可是阁主做错了事,既是阁主对不起妹妹,那我今晚就跟阁主说,让她亲自来给妹妹陪不是,如何?」   「啊!别别别!」桃花听罢吓的连连摆手:「芙蕖姐姐这不是在折煞我吗!」她将眼睫垂下几分失落:「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桃花姐姐不过是心里觉得委屈罢了。」一直在旁听着的少女接话道,芙蕖不解:「桃花妹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桃花眨了眨眼睫,眸间隐隐有光闪动:「阁主她...她说以后不需要我侍奉了,让我把一切交由新来的那个女人......」   「……」芙蕖听罢显然也有些讶异,桃花越说越发委屈,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芙蕖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阁主不高兴了?我...我可以改!芙蕖姐姐,阁主一向最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帮我说说好话?我才不想以后每日跟着可离学什么医药,我就想跟在阁主身边,我......」   「跟着可离有何不好,每日种种花草,不比贴身侍奉阁主要来的轻松?」芙蕖尝试着去宽慰,可桃花依旧不依:「我才不怕辛苦,我就是喜欢侍奉阁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辛苦了整夜先去歇息吧,待阁主醒了我替你问问,好么?」芙蕖温柔的拍了拍桃花委屈的脑袋,桃花吸了吸鼻子:「芙蕖姐姐可不要骗我。」   「不会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桃花妹妹?」   桃花虽还是有些顾虑却也只能先离去,因她此刻还有件事得去做。   ——————————   突然被带到陌生之地,阿裳一夜难眠,天将将快亮时才得以勉强闭上眼。桃花依照祈云的交代来找阿裳,见阿裳还在睡觉便又心起了不悦。   「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贪睡!都卯时了还不起来?」桃花不客气的将阿裳叫醒,冬日的天总是亮的晚些,阿裳看着窗外隐隐泛白的天际擦了擦眼,听有人指责便本能的去道歉:「对...对不起......」   「哼!」   桃花并不领情,只转身将窗打开,寒风迎面而来,阿裳身子一颤,彻底清醒了过来。   桃花问阿裳叫什么名字,阿裳蹙了蹙眉,似乎在努力的想,犹豫片刻后她说自己叫「阿裳」,而不是「晚娘」。   昨夜女子唤她作「阿裳」,这个名字已萦绕在她脑海整整一夜,不知为何,阿裳觉得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姑娘你是......」   阿裳看着眼前这个对她一脸不满的少女,年纪应不出十五六,圆瞳杏目,娇俏可人,就是此刻的神情骇人了些。   桃花见阿裳不记得自己,气便更多了几分:「我们昨夜才见过,你就不记得我了?亏我还给你放了干净衣裳...」瞥见昨夜特意拿来的衣裳依旧原封不动的放在一旁,桃花生气的一把将衣裳拿回:「你要是不愿意穿就算了!」   「我......」阿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昨夜她的脑中实在太过混乱,根本没能留意到桃花在何时送来了衣裳,桃花见她依旧满脸的迷茫,索性也不再想着为难,只道:「我是奉阁主之命来的,跟你交代些事。」   「阁主......」   阿裳对这个称呼是有些印象的,她想应是那名女子,昨夜青衣女子也曾这般称她。   既是阁主,那这里是......   「这里是涧水阁,外面的人也称秘阁。」桃花看出了阿裳的疑问,简单介绍道:「秘阁收集这世间的秘密,而阁主就是掌握这些秘密的人。」   「秘密......」   「不过你也无须知道这些。」桃花撇了撇嘴,显然说到了她最不想说的部分:「你的任务只需侍奉好阁主就行,阁主昼憩夜行,喜静厌扰,平日里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的......」忽然意识到说偏了题,桃花清了清嗓,重新道:「我现在把一些阁主的喜好与习惯告诉你,你好好记下,我可只说一遍。」   「阁主不喜浓烈的香味,身上不可以喷洒带香气的脂粉。」   「阁主不喜有人擅自打扰,在阁内时需好好守在屋外,来访需提前通报。」   「阁主不喜欢吃甜的,喜欢饮酒,但只喝可离酿的酒。」   「阁主喜静,守在门口时不可以发出声响。」   「阁主喜芙蕖,与芙蕖独处时不必守在屋外。」   「芙蕖是......」阿裳不知芙蕖,桃花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芙蕖姐姐是阁里除了阁主外最漂亮的女人,又美又温柔!是阁主最喜欢的人,你以后会见到的,总之是你怎么样也无法比上之人,比你漂亮上不知多少倍!」   「……」   阿裳垂眸点了点头,她自没想要与任何人去比较,可听到桃花这样说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难过。   桃花见她神情沮丧,心里也痛快了几分,想着该交代的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去,阿裳从身后将她叫住。   「那...那位青衣姑娘呢......」   「青衣姑娘?」   「就是总在阁...」阿裳的口中顿了顿,似乎对于「阁主」二字还未太习惯:「就是总在阁主身旁的那位.....」   「你说游风大人啊!」提及游风,桃花面露崇拜之色:「游风大人可厉害了!又美又冷酷!又厉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桃花忙正了正神色:「总之游风大人也是阁主最喜欢的人,有她在时你也不要打扰。」   「……」   —————————   阿裳依照桃花的交代守在祈云的屋外,里面静悄无声,她在外一遍遍的回想着昨夜之事,微凉的指尖,颈间温热的气息以及那一句「别来无恙,阿裳。」都让她感到浑身一阵麻意,似刚淋过一场雨。   许是昨夜未能休息好,阿裳看着外面月上梢头眼睫便难以控制的垂下,祈云醒来时见阿裳倚在屋外正睡的沉熟,她并未将她叫醒,只褪了外衣给她。   「阁主,你醒了。」   芙蕖迎面而来正巧看见,未提桃花之请。 第15章 不寐   桃花虽有万般不情愿,可也只能依照祈云的安排来找可离,从今以后她便要跟着这位涧水阁的医药掌使开始种花养草的「悠闲」生活。   「桃花姐姐,你别这么沮丧嘛,我觉得可离掌使挺好的,虽然她很少与我们有来往...不过仅有的几次会面都是笑意盈盈的,人长的又漂亮,不过就是不拘小节了些...阁里好多姐妹都想跟着她呢!要不是可离掌使不收,说不定她那里......」   「她那叫不拘小节?那叫目无尊上!」   「可阁主也说了,叫我们无须.....」   「行了行了!」   桃花此刻根本无心听人劝解,纵使旁人说那可离千般好,可又能抵过阁主好吗,再说了......   在桃花心里,那个所谓的医药掌使根本就是个「疯子」。   「你们是没见过她给阁主瞧病时的样子,简直差点要把阁主给杀了,简直......」桃花话说了一半又给咽了回去,想起曾经那些血腥可怖的场景,她此刻又忽觉有些反胃了。   抱怨间已来到了可离所在之所,这里是位于涧水阁最高处的地方,屋后与山体连接,宽阔无遮挡,可收日月之精华,供其栽养草药。   桃花刚想敲门发现门并未关,里面院子里隐隐飘来白烟,伴随着浓烈的草药味道。   「咳咳!什么味儿啊!」桃花嫌弃的捂住口鼻,闷声嘟囔着:「闻着也太苦了!」   刚接近院子里面便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是芙蕖美人儿吗?」   桃花闻言冷哼一声,嘲讽道:「芙蕖姐姐才不会无事来你这儿呢!乌烟瘴气的,可把人给熏死了!」   「原来是桃花小鬼,可惜。」女子听来人是桃花,语调便瞬间低落了起来,桃花不满着向她气势汹汹的走近:「可惜什么?你什么意思!」   「小心!」刚走到女子身后,桃花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土坑,摔倒之际被女子头也未回的一把拉住:「小心我的花。」   「你!」桃花见女子救她是怕她踩到土坑里的花苗,本萌生出的一丝丝感激瞬间被掩了回去,继而不悦道:「还不是怪你在这里四处乱挖!这到处坑坑洼洼的,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你让别人怎么走?」   「我这里平日就我一人。」女子拍了拍身上泥土起身:「哪里知道你今日有闲情来,莫非...莫非可是阁主又受了伤?」女子弯起眼眸笑意中竟有几分兴奋,桃花生的娇小只抵她肩,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容貌清丽的女子便是她口中的「疯子」,可离。   「阁主受伤了你这么高兴?」桃花又往后退了一步,指责道:「我就知道你有问题!若是真的岂不是正合了你意?」   「那就是没受伤了?」可离丝毫不掩饰失望的垂下眼睫,转过身去继续摆弄着花草:「那桃花小鬼,你来做什么?」   「什么桃花小鬼的!我...」桃花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把她当作小孩,可念及以后要与此人长期相处,刚到了嘴边的抱怨变作了委婉的暗示:「你...你不觉得这个称呼太长了些吗?」   「也是...」可离晃了晃脑袋,悠悠飘来一句:「那以后就叫小鬼吧。」   「可离你!」   「我长你十岁,叫姐姐。」   —————————   人言冬夜长如岁,不寐方知岁未长。   阿裳已被带回涧水阁有几日了,她的作息已经按照桃花的交代调整了过来,却未能再见到过祈云一次。   看着窗外的青瀑,阿裳的思绪亦被那簌簌的落水声所冲散。在这样清寂的寒夜里,一切都已睡去,除了她,除了祈云,除了那流水。   「那位姑娘知道我的名字......」   阿裳不止一次的想,祈云兴许知道些关于她身世的事,可祈云的身份太过尊贵,她从未敢擅自打扰,本想着趁侍奉之时寻个机会问问,却未想到一连数日下来连个面都未曾见到。   芙蕖远远走来看到正守在屋外出神的阿裳,她温柔的拍了拍那看起来略显沮丧的肩:「阁主不在时你不必一直守在这里的。」   阿裳先是嗅到一股好闻的清香,同祈云身上的味道很像,她抬眸去看,正好对上了芙蕖那双明艳动人的眼。   「姑...姑娘你是......」阿裳显然是被眼前这个仙姿佚貌的美人所惊艳到,连说话都开始吞吐起来,芙蕖冲她温婉一笑,声音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柔上几分:「我叫芙蕖,姑娘来阁多日一直未有机会来打声招呼,今日终得有空,来同姑娘说上句话。」   阿裳这才知道,原来女子就是桃花口中那位除了阁主外最漂亮的女人,阁主最喜欢的芙蕖。   「我叫阿裳...我......」   见芙蕖如此客气,阿裳本也想着好好自我介绍一番,可开了口才发现,自己除了名字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芙蕖见状只安抚着拉起阿裳的手,将她拉到窗边:「阿裳姑娘的情况我都知道,姑娘莫急,我们阁里有最好的大夫,改日我带姑娘你去让她瞧瞧。」   「……」   阿裳愣愣的被拉着走,无意间瞥见芙蕖腰际的荷包,她识的那个荷包,含苞待放的白莲,是出自她手。   芙蕖似也有所察觉,只摸着荷包笑道:「好看吗?这是阁主赠予我的,我非常喜欢,我想能绣出如此精致秀丽的荷包之人定也是位心灵手巧的美人。」   阿裳听到自己被夸赞,心下害羞起来,虽有疑问却也未来得及开口,芙蕖隔窗远眺看见了归来的游风与祈云。   「本还想与姑娘多聊些的,可惜阁主回来了………」芙蕖匆忙的留下一句告别,说改日再来陪阿裳聊天便离去了,阿裳留在窗边顺着她方才的方向去看,芙蕖已在阁外候着归来的二人。   —————————   丑时的天,可离仍在院中摆弄着花草,听有人进屋她探回身子去看,见来人是芙蕖忙一脸欣喜的迎了出去。   芙蕖向她讨了些止血的药,可离问可是有人受伤,芙蕖只笑笑不答,临离去之际用帕子试去了可离粘在颊边的泥土:「可离大夫可真是粗心,瞧这脸蛋上蹭的,跟小花猫似的。」   芙蕖偶尔会唤可离为大夫的,同阁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完全俘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魂已被勾着同那美人一同离去。   ——————————   游风正在屋内处理着手上的伤,芙蕖在这时将她的房门敲响,瞥见游风开门的手上还在渗血,芙蕖眼中难掩心疼之色:「你们可是又遇险了吗?」   「阁主没事。」   这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并未能让芙蕖放心,她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只负伤的手,却又中途止住,只蹙了蹙眉柔声问道:「疼吗?」   「……」   游风不答,亦没有让她进屋之意,芙蕖心中明白,只将止血药递之便离去了,走到廊角处她回眸去看,游风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   同样带着血回来的还有祈云,当阿裳看到满身是血的祈云时她有一瞬的晕眩,那殷红的血附着在一袭白衣上显得尤为刺目,还有那张好看的脸......   祈云的颊边连同眼睫上都沾着血,似刚经历过一场死劫,唯独那双殷锐的眸子在说着,这些血不是她的。   祈云让阿裳替她去可离处拿些安神的香,阿裳不敢多问,擦身而过间她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来自于祈云的身上。   ———————-   由于阿裳的脚步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可离根本未察觉到她的到来,阿裳眼下偷偷将这个在月下埋头种花的女子观察,女子衣着单薄只一袭长衫,青丝用根木枝随意挽着,似乎正全神投入在眼下的花草中。   在这般寒冷的冬夜里能种出什么样的花来呢……   阿裳忍不住的去想,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那个......」   阿裳刚一开口女子便忽然顿住,回眸看到她时眼中满是惊喜。   「看来你就是那小鬼嘴里数落了几日的姑娘。」   可离起身拍了拍手中泥土,顺道瞥一眼在旁熟睡的桃花,笑道:「她说你将她从小云云身旁挤走,我还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去看看,可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想到今日美人儿竟主动来了。」   「那个...我......」   阿裳想要解释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可离的天然热情同样使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在吞吞吐吐着将来意表明后,终于拿到了祈云所托之物。   可离在她离去之际将她叫住,阿裳刚一回头碰巧迎上了可离探来的身子,可离闭着眼睛在她周身左右嗅了嗅,不禁感慨道:「姑娘好香啊。」   「……」   阿裳因这一句不知算不算得上夸赞的话语而羞红了脸,她抿了抿唇索性不再接话,直接转身似逃跑般的离去了。   原来在这样清寂的寒夜里,除了她,除了祈云,除了那流水外,还有很多人都未睡去。   ——————————   再次回到祈云房内时祈云已褪去了血衣正在沐浴,隔着屏风阿裳说自己将东西拿来了,里面却久久无人回应。看一眼地上的血衣,出于担心阿裳探过身去看,见祈云倚在浴桶旁似已睡去。   「……」   阿裳左右犹豫下还是打算将祈云唤醒,毕竟在这样的寒冬深夜里,待水凉了是会染上风寒的。小心翼翼的靠近,阿裳伏在浴桶边,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她忍不住的将祈云的脸细看,纤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祈云的脸是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是完美般的存在,阿裳看的出神,直到那双眼睛忽然看向她,她被吓倒在旁,那一瞬有种心跳骤停的感觉。   「还是这么胆小。」   祈云冲她笑笑,调侃的语调。   「……」   阿裳本可以就此机会来问问长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可不知为何在看到祈云的背影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祈云对她的态度自打被带回涧水阁后便有了完全的转变,祈云看起来对她似乎已没了那种超脱女子间的兴趣,这突然的转变让阿裳有时觉得,在百花楼那夜的一切是否都是她的一场梦。   「这里没事了,好好休息吧,阿裳。」   祈云让她好好休息,可阿裳不知为何会觉得,真正需要休息之人,是祈云。 第16章 阁主   自遇到祈云后阿裳便会时常做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个空阔而陌生的庭院里,庭院里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树上开着好看的花,一簇簇,一团团,白的像雪,黄的似霞。   阿裳站在树下嗅着花香,那是种沁人心脾的芳香,她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仿若御风而起,恍惚抬眸间,是碧空如洗下的一片云淡风轻。   「云......」   阿裳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那漂浮的白云上,思绪开始变得游散,一目目的沉,直至醒来。   「云......」   阿裳将身子坐起,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昨夜她在那名阁主的身上似乎也看到了「云」。就在那纤细光洁的脖颈后,一个红色的微小印记,用一种罕见文字书写的「云」。   她不知为何会识得,可她就是识得。   记得可离也曾唤那名阁主为「小云云」,虽是个亲密的昵称,阿裳结合自己的所见暗自推想,那名阁主的名字应是「云」。   是呢,她被带回这么多日,又被安排贴身侍奉在旁,却连阁主的名字都不知晓。   —————————   说是贴身侍奉......   阿裳又有些迷茫了,她理解中的贴身侍奉应是朝起晚寐,衣食起居都伴在旁的侍奉,可自接手桃花以来,她为祈云做的唯一一件事不过是取了株安神的香,甚至最后还不是她点上的。   祈云从未要求她做过些什么,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只是等在房外,听青瀑的流水,看长夜冥冥,直到宵寐晨兴。   阿裳并不是懒惰之人,她并未因此刻的清闲而心觉窃喜,反而生出些不安来,在涧水阁的生活很好,好到她甚至觉得有些惶恐。阁内都是女子,环境清雅,衣食无忧,闲时赏花谈月,似身处世外桃源。悠然自在,吟风弄月的日子不是不好,只不过阿裳会时常觉得,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些好。   这般漫无目的胡思乱想着,阿裳抬眸看见游风正迎面走来,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刚微微动了动指尖便忽然涌来几名少女将游风团团围住。   少女们像一群欢快的雀儿,围着游风争先恐后的你一言我一语,阿裳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出游风很受少女们的喜爱。   「要不算了吧……」   阿裳刚想着离去,游风朝她的方向看来,二人目光对上,阿裳觉得这下不打招呼兴许真的不太妥当,刚鼓了勇气迈了半步,有人自身后将她的肩头拍了拍。   「芙蕖姑娘......」   阿裳回眸,是那个花颜月貌的美人。   芙蕖说来带她去找大夫,上次允诺过她的。   阿裳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未想到芙蕖是认真的。   那声招呼终还是未能打上,芙蕖将她的手拉起,回眸留下一笑,是留给游风的。   ————————————   「喂!这又是什么?!黏糊糊的粘在我手上下不来!好恶心!你快给我弄下来!」   「小鬼,我说了你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不是你让我帮你拿过来的吗?!」   「我说的是旁边那个。」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一个是赤色,一个是浅赤色。」   「可离你混蛋!我不管!快给我弄下来!」   还未走到可离屋门口远远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芙蕖似乎早习以为常,向阿裳笑道:「看来桃花妹妹和可离大夫相处的很不错呢。」   知桃花在内,阿裳有些担忧,毕竟桃花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她,芙蕖知她心中顾虑,紧了紧拉着她的手:「不用担心,桃花妹妹年纪小,心直口快了些,没有什么坏心思,我觉得只要桃花妹妹多和姑娘你相处相处,互相了解后一定也会喜欢上阿裳姑娘你的。」   「……」   阿裳听着芙蕖的话,更多心思却在拉着她的那只手上,芙蕖的手很软,阿裳几乎未与女子牵过手,她觉得这种感觉意外的很不错,有种淡淡的安心与舒适感。   桃花正拿着一盆花作势要砸,可离蹲在她身前求饶模样,这一幕恰好被进屋的二人看到,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结,桃花见芙蕖来了松了手就往芙蕖怀里冲,那脱手的花盆被可离眼疾手快的给接下。   「芙蕖姐姐,你怎么来啦!可是想我啦?」桃花在芙蕖怀里蹭了蹭,看见站在一旁的阿裳复又没好气道:「她怎么也来了?」   阿裳显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可离在这时也走了过来,一把抓开了桃花的脑袋。   「两位美人儿定是来找我的吧?」   桃花被撑着脑袋奋力挣扎,可奈何可离比她高了不少,力气悬殊上也没得办法,挣扎无果后只得环胸负气站在一旁。   「可离大夫可是在忙?」   「不忙不忙!芙蕖美人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你刚不是还说今天要把那个药给...唔......!」   桃花好不容易插上句嘴,结果话还未说完嘴巴便被可离给一手捂住,芙蕖在旁笑弯了眉目,将来意道明,可离看着眼前美人笑靥如花,不假思索的便一口应下:「放心吧,交给我来看看。」   可离将阿裳的情况详细的询问了一番,可阿裳能告诉她的信息寥寥无几,最后她提起了最近时常做的梦:「那个梦很真实,至少在梦里时我那么觉得,我能清楚的闻到花香,还有风吹在身上的感觉,我总感觉我应去过那个地方,可当我醒来我却什么也记不起了......」   「……」   芙蕖与可离对视一眼,二人谁都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有桃花在旁不依不饶的问着那花叫什么花,什么味道,闻起来能有多香。   可离说阿裳的情况有些复杂,叫她不要太过心急,她会尽量帮她想想办法,言下之意便是暂时没有办法。   连芙蕖口中最厉害的大夫也无法可医,这让本怀有一丝希望的阿裳难免再次沮丧。   临走之际桃花又开始与可离吵闹起来,吵闹中她不小心将一盆花打碎,自己的衣袖也被碎片划开了一个不小的破口。   桃花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衣裳,嚷着可离赔她,可离只心疼的看着碎了一地的花无心搭理。阿裳见状抿了抿唇主动上前,说自己可以试试帮桃花将衣裳缝补好。   ———————————   桃花本没对阿裳抱有什么期望,可当看到那衣袖之上栩栩如生的一片粉嫩桃花后,她也难掩惊艳的拍手赞叹:「这也...太厉害了!」   可离凑过去看,也跟着连连附和:「确实,这绣工着实了得!小鬼,我觉得经这位美人儿的手后,你这衣裳比之前好看了不知多少。」   桃花递给她一个白眼,却又不置可否。她说为了感谢阿裳可以回答她一个问题,可离在旁跟着说阿裳救了她一命,若不是有这出神入化般的绣工挽救,她定会被桃花折磨掉半条命去,所以也可以回答阿裳一个问题。   阿裳看着热情又诚恳的二人垂眸想了想:「我想知道...阁主的名字是什么?」   她不知为何会首先想到这个,只是突然想到,便就那么问了。   「这个我知道!」可离抢在桃花之前回答了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她说阁主叫祈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云」。   阿裳将「云」这个字在心中默念,不知为何会想起那句诗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桃花收了阿裳的好,便也对她不再抱有那么强的偏见,见阿裳似乎对祈云有些好奇,便主动又说了些关于祈云的事情。   「阁主掌管涧水阁的时候比我还小上一岁,只有十五岁,听阁内其它的姐姐说,阁主小时候似乎并不是生活在阁里的。」   「涧水阁只收女子,阁里的姐妹大多都承阁主有恩,所以大家都很感激阁主,对阁主也是衷心无二。」   「阁主从未要求我们为她做过什么,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发自愿的,也包括我,因阁主对我们好,所以我们也想对阁主好。」   「阁主的武功很好,至于有多好...我不懂得这些也说不清楚,总之听其它姐妹说,阁主在外是令人望而生畏,闻风丧胆的存在,甚至有人说阁主在外......」桃花说到这里忽然将话收住,她觉得那些不好的流言还是不要说与阿裳的好。   阿裳也并未追问,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更加在意的问题,那就是祈云,这位涧水阁的阁主,是否真的对女人有意。   涧水阁内都是女子,女子间的相处本就较男女或男子间要来得亲密些,可亲密归亲密,女子与女子间当真会生出些别样的情感吗......   在百花楼的那一夜,当祈云把她按在身下,被那双强势的眼眸看着时,至少在那一刻,阿裳有过那么一瞬觉得,祈云是想要占有她的。   可这样的问题又该如何问出口呢……   阿裳只能劝慰自己不要在意,即便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   是夜,阿裳见祈云的房门微敞,以为祈云不在想要趁此进屋打扫一番,谁料正巧撞见芙蕖与祈云二人独处之刻。   祈云枕在芙蕖膝上,正抬手轻抚着那张美艳的脸,见阿裳进来并无慌张,只朝她轻描淡写的一笑。   几乎是仓皇而逃般的离开,阿裳不知自己为何要跑,直到跑至廊角心跳仍无法平息。   方才所见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脑海中挥散,阿裳紧捂着沸如鼓擂的胸口,说不要在意,那是假的。 第17章 雀鸟与羊   「我带她去可离那看过,她的记忆似乎还没有恢复,不过......」   芙蕖垂着眼眸轻抚着膝上人儿的发丝,她提起阿裳的梦,还有梦里那棵开有黄白色小花的树。   膝上人的眉稍动了动,她知道那棵树,在那个充满罪恶又肮脏的庭院里,那曾是阿裳唯一的心灵寄托。   「她看起来很孤独。」芙蕖看向窗外,又是一夜的雪:「所以我私自替她与桃花牵了线,桃花性子活泼,我想应能让那位姑娘高兴些。」   「是吗?」   应话人听不出是喜是恼,芙蕖拢了拢耳际的发,用略带撒娇的语调道:「阁主大人可是觉得我做错了?」   「没错。」   祈云撑起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在夜色中兀自纷落的雪。   「孤独吗。」   ————————   阿裳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是祈云的笑,枕在美人膝上,慵懒着,漫不经心的笑。   祈云似乎并不在意被撞见与芙蕖的亲密,反倒是阿裳久久无法忘却。   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就好似触碰到了某种禁忌,有种莫名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来自阿裳自己,她觉得那不是她该看到的。   「要找个合适的时间道歉吗……」   阿裳这么想着,可一想起祈云的那抹笑,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兴许她的道歉并不重要。   桃花说有芙蕖在时不必守在外,那么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阿裳刚闭上眼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声响,她推窗去看,竟是一只负伤的雀儿用爪子死命勾着窗檐。   「啊!」   阿裳刚想要伸手去接,那只雀儿的爪子却失力往下坠去,在即将要撞到地面之际,下方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是路过的游风。   游风看着手中忽然从天而降的雀儿,抬头正巧与阿裳惊慌失措的双眸对上,阿裳的眸间有些晶亮,又不像是有雪飘过。   「游风姑娘....」阿裳气喘吁吁的跑到下面,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游风大人...不好意思,谢谢......」   又是一贯的先是道歉,再是道谢。   游风见阿裳关切的盯着她手中雀儿,便将雀儿递了过去,阿裳瞥见游风手上缠着麻布,忍不住去问:「游风大人可是受伤了?」   「……」游风看了看她本不想回答,却在转身之际还是回了一句:「无碍。」   谈话在这里本应结束,可阿裳却鼓足了勇气将游风叫住,她觉得此刻若不去问,恐下次再难寻得机会。   「游风大人...我还在那个村庄时曾有人和我说...只要陪着我能让我开心他们就有钱拿......」阿裳抿了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不知道游风大人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被问之人久久没有回答,阿裳亦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眼睛,她想兴许自己的问题太过冒昧,刚要去道歉,听到游风问她:「你想回去吗?」   「回去吗……」   阿裳眨了眨眼睫,用了很短的时间去回想在村庄的那一年多时间,平淡的就好似村口那条小河,映着日升月落,终日无波。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若不是发生那夜的事,阿裳曾觉得那里是可让她度过余生之所。   可一想起那夜那一双双冷漠旁观,漠然置之的眼睛,阿裳的心里就像似被灌进了风。   「我想那只小羊。」阿裳没有回答,只糯糯的说:「游风大人帮我救下的那只...不知道他们对它好吗。」   ———————————   桃花一大早便带了一帮阁内姐妹来敲门,说是在她们面前炫耀了阿裳替她补的衣裳,她们非常喜欢,现都想来拜托阿裳帮她们也绣上些。   阿裳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被这么多人用崇拜的目光围着是她做梦都不曾想过之事。   「哎哎!你们别挤啊!别挤到我阿裳姐姐了!让开!让开点!」   桃花见瘦弱的阿裳一下子被围得快没了身影,嚷嚷着扒开了人群,阿裳红着脸看她,桃花以为是被闷的,却不知是因她方才的那一声「阿裳姐姐」。   人群只得片刻的安静,少女们马上又似雀儿般争先恐后的将自己的衣裳塞给阿裳,阿裳捧着满满一怀的衣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喧闹声中传来一道清丽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可否帮我也绣一个?」   少女们纷纷回眸,接着便被吓的纷纷退身:「阁!阁主!」   祈云鲜少在白日出现在阁内,少女们显然都有些意外,就连桃花都未想到,愣了半响才跟着退到一旁。   祈云朝少女们笑笑,眼中还带着几分倦意,应是刚刚醒来。桃花虽年纪小,但也算得机灵,见祈云目光一直停留在阿裳身上,便招呼着众人先行离去。   本是一片热闹的屋内霎时间只剩了阿裳与祈云二人,冬日的晨风穿隙而来,阿裳忽觉有一些冷。   「打算一直抱着吗?」   「什么......」   「那些衣裳。」祈云走到窗前将窗关紧,回眸用眼神点了点阿裳怀里的衣裳,阿裳这才反应过来,将衣裳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   「……」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阿裳自身后将祈云偷偷窥视,那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衫,青丝半披散着束在尾端,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清竹味道,即便是此刻这般随意慵懒之姿,阿裳也被吸引着难以移开目光。   一声雀鸣打破了沉寂,祈云看见一旁笼子里有只小雀,小雀的一只腿上被人小心翼翼的用布包扎着。   「那是...」阿裳刚想要解释,祈云将目光收回:「听芙蕖说你很想恢复记忆。」   祈云问起阿裳失忆的情况,这让阿裳有些始料未及,她以为贵为阁主的祈云是不会有闲心来关心她这小小的私事的,纵使这件事与她而言算不得小事。   「是的……」   阿裳怯怯的点头,几分失落,祈云又问她,记忆是否当真那么重要。   记忆不重要吗……   阿裳听的有些不明,不敢妄答,见祈云转身过来紧张的皱了皱鼻,那颗玲珑的痣就如同她此刻的人一般,纤弱无助的缩了起来。   祈云没有催她,只静静的看着,等她回答。   祈云的眼睛很好看,狭而微扬,眸间有流光,无论是秀眸惺忪,还是顾盼回眸,无论是何种神情,那双眼睛总能紧紧的将对方抓住。   「我只是...」被那样的眼睛看着,阿裳尝试着开口,将自己心里的感觉说出:「没有了过往的记忆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呢……   「因它们无根底,无归处,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无根底...无归处......」   「意为漂泊。」   「漂泊......」   阿裳的脑海中忽然钻出些话,零散着没有始末,她跟着将这些话喃喃的复述,却始终想不起是在何时,曾是何人与她说。   可此番话倒是说中了她的心境。   虽然现在过的很好,可没有过往的记忆,她就好似那无根漂泊的浮萍。   「漂泊吗?」祈云听的清楚,又是一贯闲散淡漠的笑:「我时常也会想起一些人和事,他们不全都是好的。」   「即便是不好的......」阿裳听懂了祈云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紧张而又坚定:「即便是不好的记忆,我也愿意承受,那些本就是属于我的过往,我在村子里时便时常会想,我是否真的该属于那里,看着他们安宁祥和的生活我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那种感觉没有来由...仍凭我怎么去想都无法得到一个解答。所以...所以只有忆起我的过往,我才能真正知道...我原本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或许我的心才能够安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祈云眸间的光有一瞬的停滞,恰好被阿裳看到,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去解释:「对不起阁主...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是说这里不好,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阁主待我很好,我......」   「我待你好吗?」   阿裳还未及回答,以为祈云已走的桃花在这时折返了回来:「阿裳姐姐!」桃花的笑只笑了一半,在看到祈云后瞬间敛了起来:「阁...阁主!」   面对桃花的突然闯入,祈云倒并未介意,反倒是留了桃花与阿裳,自己先行离去了。   桃花在确认祈云走远后才兴奋的挽起阿裳的胳膊:「阿裳姐姐,芙蕖姐姐给了我们好多漂亮的丝线,你一定会喜欢的!走走!你快跟我去看看!」   「……」   阿裳愣愣的被桃花拉着走,脑海中却还是祈云留于她的最后那抹笑。   她问她,她待她好吗,她其实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却有一瞬莫名的悸动。   ————————   过了几日,阿裳的房间内多了一只小羊,软软的白白的,轻舔着阿裳的指尖。   阿裳认得,这是村里的那只小羊。 第18章 夜雪   可离说找到了可以帮阿裳恢复记忆的方法,桃花一大早兴冲冲的将阿裳叫醒。   距离上次说暂无法可医仅过了短短几日,阿裳以为她需要等的再久些,未想到在那位「神医」面前,几日已算得很久了。   去往找可离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游风,阿裳显然有话想对游风说,桃花看的明白,蹦跳着等在一旁。   游风迎面走来停在恰好的距离,阿裳眼中满是感激:「游风大人,谢谢你。」   「……」游风显然未懂这句谢谢,阿裳连忙解释:「那只小羊...那只小羊是游风大人带回来的吧!」   阿裳只同游风说起过想念那只小羊,所以她便自然的觉得一定是游风记在了心里帮她带了回来,她已心怀感激了几日,想寻个机会好好致谢,却未想到游风只应了她一句:「不是我。」   「不是......?」   游风未给阿裳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直接擦身离去,桃花虽未听得些什么,只看阿裳站在原地垂着头,忙蹭过来安慰:「阿裳姐姐,是不是游风大人冷着一张脸把你吓到了?你别在意,游风大人对阁里所有姐妹都是一样,冷冰冰的,可不是针对你一人!游风大人性格就是那样,不苟言笑,就连和阁主说话时我也没见她笑过!不过...」她眨了眨眼睫,语调忽然转了个弯:「不觉得这样严肃的游风大人又很酷吗?身手不凡又清冷孤傲,感觉非常可靠!简直是......」   桃花显然越说越歪,可阿裳却也未能听进去几句。   若不是游风,那会是谁呢?   —————————   阿裳来时可离正在炉上熬着什么,满屋的黑烟加上浓烈的刺鼻味道惹得桃花掐着鼻子连连后退。   「可离,你又在熬什么东西?杀猪用的吗?!」   「确实,今天晚上就把你杀了来吃。」   可离显然已经习惯了桃花的刁难,漫不经心的调侃着,桃花自然要去还嘴,可离却忽然起身在一片浓烟中嗅了嗅:「好香啊!」   顺着香味一路嗅到阿裳身前,桃花忙把阿裳护在身后,可离双眼一亮,欣喜道:「我寻着这香,果然就找到美人儿了!」   可离总是唤阿裳「美人儿」的,这让阿裳有些不好意思的红起了脸。   「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桃花将信将疑的学着可离模样也在阿裳身上嗅了嗅,却并未嗅到可离口中的「香」,遂抱怨道:「这屋子里这么大的烟!咳咳!呛死人了!哪里闻得到什么香?」   「你方才摸了一种动物。」可离将脸贴向桃花,在她身上同样佯装嗅了嗅:「是羊。」   桃花闻言直接把惊讶挂在脸上,她方才确实在阿裳屋内摸过小羊,可并没觉得自己身上有留下什么味道,被可离这么一嗅猜中,正开始相信可离有某种超乎常人的能力之际,可离双眸一弯,自她领口捻起一丝细小的羊毛,笑道:「小鬼,吓到了吧?」   「你!你这是舞弊!」   「我又没说我是闻出来的,算得什么舞弊?」   「你就是!我还真以为你有狗鼻子呢!」   桃花不依不饶的拽着可离袖摆,可离只笑倒也未反抗,说是狗鼻子虽难听了些,可离却是在嗅觉与味觉之上都过于常人,闻到阿裳的体香是真的,小羊的味道也是真的。   可离说她炉上熬着的药正是给阿裳的,虽不能马上恢复全部记忆,但只要坚持每日服用,那些失去的记忆会慢慢的似合浦还珠般回到阿裳脑海。   阿裳不知该如何感谢,可离只爽朗的摆了摆手,瞥一眼桃花,玩笑道:「美人儿只要没事时多帮我把这小鬼支走就好。」   ——————————   入夜,芙蕖来到阿裳房间,阿裳正在给小羊梳毛,见有人进屋小羊似也喜欢美人般凑了过去,芙蕖见状笑道:「这小羊果真可爱。」   阿裳怕小羊弄脏了芙蕖的衣裳,忙将其唤回,小羊倒也极通人性,「咩咩」叫着回到了阿裳怀中。芙蕖看着阿裳对小羊满眼宠爱,继续笑道:「难怪阁主要特意把这小羊送来,看来阿裳姑娘确很喜欢。」   「阁主......?」   摸着小羊的手忽然顿住,芙蕖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竟解了阿裳卡在心中整日的疑问。   「芙蕖姑娘你是说...」阿裳看着怀中小羊,似还有些难以相信:「是阁主她......」   「怎么?阿裳姑娘不想要吗?」芙蕖并未直接回答,只先问这小羊可是阿裳想要,阿裳点头,芙蕖的笑意更深:「阁主知道阿裳姑娘思念这只小羊,所以特意让游风去带回给姑娘你,也算是有心......」芙蕖朝着阿裳眨了眨眼,几分调皮:「这可是我在旁清清楚楚听到的哦。」   「……」   阿裳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她曾想了很多的可能,甚至想游风的否认是在骗她,却未想到会是祈云。   「谢谢......」   见阿裳愣愣的道谢,虽不该是说与自己,芙蕖倒也不客气的收下,并说自己正巧今日染了风寒,阿裳若真想谢她,不如就替她做一件事。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不过是给祈云送去些酒罢了。   —————————   祈云只喝可离酿的酒,以往这件事都是由芙蕖负责,连贴身侍奉的桃花都不可在场,所以当阿裳来取酒时,桃花不免有些惊讶。   让桃花更为惊讶的是,芙蕖以往也曾病过,可侍奉祈云饮酒这件事,却从未曾托付给她人。   ————————   站在祈云的房门口,阿裳的脑中还想着芙蕖的话,芙蕖说祈云很少对旁人之事上心,更何况只是一只小羊这般微小之事。言下之意是否是说阿裳与祈云而言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不会的。」   阿裳摇了摇头,将这个她觉得甚为荒谬的想法打散,她更宁愿去相信祈云兴许本就是体贴之人,清冷的外表不过是表象罢了。   「阁主。」   阿裳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后才端了酒进去,祈云正站在窗边擦拭着一把短剑,那把短剑看起来甚为精致,在月下通体泛着银光。   窗外依旧在落雪,已这般不停歇的下了数日,祈云回过身来将短剑收入屉中,见是阿裳端酒来并未惊讶。   「芙蕖姑娘说她染了风寒......」阿裳还是作了解释,祈云只淡淡应了声:「是吗。」   「……」   这般看起来近乎冷漠的回应显然有些出乎阿裳的意料,她觉得芙蕖与祈云应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毕竟二人......   那暧昧的画面此刻又不合时宜的浮现在脑海,阿裳抿了抿唇想将它压回。   毕竟都那般亲密了...   亲密之人患病,不该更紧张些吗?   阿裳终还是不免这般去想。   「放在那吧。」   祈云清冷的话语将阿裳的思绪唤回,阿裳愣愣的点头将酒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却并未有离去之意。   「可是还有什么事?」   「芙蕖姑娘特意交代,一定要看到阁主把酒喝完才能走......」   「……」   二人间忽然莫名陷入了一种僵局,阿裳竟从此刻祈云的眼中看出了从未见过的一丝难意。   虽不明为何一定要确保祈云将酒喝下,但既是芙蕖的交代,阿裳也不敢妄待,只得坚持着等在原地,祈云眼中的难意渐渐化为无奈,轻叹一声道:「我能不喝吗?」   这般商量的话语显然不像是身为阁主之人会说的话,阿裳甚至从中竟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她当下眉心一跳,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东西,挺苦的。」祈云继续表现出对那杯酒的抵触,阿裳越听越有些不解:「这不是阁主您最喜欢喝的酒吗……可离掌使亲手所酿。」   「你觉得那家伙会酿酒吗?」未想到祈云反倒笑了起来:「原来她们是这么和你说的。」   「我......」阿裳听的不明,只得本能的道歉:「对不起......」   见阿裳又露出那副怯懦的姿态,祈云眸间的笑意淡去,只走过去将酒杯递到阿裳唇边:「要不要尝尝?」   阿裳垂眸,看起来确是普通的酒无误,倒也隐隐从中闻得些异样的味道。   「阁主......」   「你喝,我就喝。」   祈云又靠近了几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阿裳不觉缩了缩身子,甚至都不敢去看祈云的眼睛。   「那杯酒对阁主来说很重要,还请阿裳姑娘务必保证阁主将酒饮下。」   既是很重要......   阿裳抿了抿唇,似下了决心,她一把将酒接过就往口中送,末了唇上却只袭来一阵冰凉又柔软的触感。   「唔...阁......」   阿裳的双唇被祈云以指尖堵着,难以开合。   她看到祈云朝她笑,此般近距离的去看,即便只是浅浅的勾起唇角,亦让阿裳有些晃神。   那微凉又柔软的指尖离去,未在阿裳的唇边多做任何停留,却留下了弥久难消的一阵心悸。   「这个你可不能喝。」祈云收了收笑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会死的。」   「……」   阿裳愣愣的看着,连递来的空酒杯都忘了去接。   半响后她看着手中空去的酒杯去想,或许里面盛的根本就不是酒吧。   「别瞎想了,那里面是药。」祈云果然是能洞察她心的,说话间祈云走到那扇落地的圆窗前,看着窗外飞雪:「雪要停了。」   「阿裳,你过来。」   祈云邀她一同看那即将逝去的雪,阿裳站在她身旁,隔着谨慎的距离,她看着祈云的侧脸,月光为那人笼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阿裳在这时想起小羊之事,她鼓起勇气向祈云说了谢谢。   祈云并未回应什么,只转目看她,许是映着雪华,此刻祈云的眸间少了些平日里的犀锐,虽还残留些清冷的疏离:   「在这里可以春观夜棠,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   「……」   阿裳觉得祈云并未把话说完,她转目去看窗外那人用言语所描绘的美丽景色,明月映雪,似穿庭飞花。   她忽觉没那么冷,也没那么孤独了。 第19章 春分   阿裳首先忆起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单薄,寡瘦,面容憔悴。她抱着怀里的孩子不停的对着阿裳责骂,阿裳听不清其它,只听到她不断的说着:「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阿裳不知为何,只不住的流泪,她伏在女人脚旁边安抚边致歉,卑微的好似一粒尘埃。女人却依旧忿忿的怒骂,然后一脚将阿裳踢开。   旁边是一盆燃烧的炭火,木炭在熊熊的火中发出「噼里啪啦」声,阿裳将炭盆撞翻,那滚烫灼热之气贴身而过,她捡回一条命,却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灼伤,钻心刺骨的疼。   「嘶!」   阿裳从梦中被疼醒,那种真实的疼痛感让她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她撩起衣袖,在那纤细的腕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   「那不是梦,是记忆。」可离擦了擦手上的泥,仔细端详着阿裳腕处伤疤:「这伤有些年月了,应是你幼时所致。」   「记忆......」   「没错,是我的药起了作用,这样带着记忆的梦兴许以后还会有很多。」   「……」   这本应是个好消息,说明失去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这本是阿裳所愿,可她此刻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因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里面女人的愤怒是真的,她的泪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我时常会想起一些人和事,他们不全都是好的。」   阿裳想起祈云的话,她不懂祈云的暗示,只想现在看来,在她身上倒也应了真。   「阿裳姐姐!你怎么来啦!」桃花揉着惺忪的睡眼,见阿裳来了立马蹭过去亲热,阿裳这才终了有些沉重的思绪,换上副柔和的笑容:「上次托我绣的那些衣裳,我先绣了一部分,怕姑娘们等的急了,就想着把绣好的先拿来给桃花妹妹先分了去。」   「这么快吗?!」桃花一边惊叹于阿裳的神速,一边不忘连连称赞着手中的作品:「阿裳姐姐你这也太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绣出这么多!还每一件都这么好看!!太厉害太厉害了!阿裳姐姐,等你把她们的绣完后可不可以再给我绣一些啊!我还有好多.......!」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可离把衣裳全部塞到桃花手中:「小鬼,你还不快给你的那些姐妹送去?别误了你阿裳姐姐特意赶制出来的心。」   「对哦!我这就去!」   可离的话果然成功的将桃花的注意力转走,她似乎越来越擅长应付这个心思单纯的「小鬼」。   「美人儿以后最好不要如此疲劳,对记忆的恢复不好,这里的时间过的很慢,日子很长,还是多注意身体,合理休息的好。」可离一脸标准假笑的目送桃花离开后,抬手抚上了阿裳的双眼:「瞧瞧这血丝,啧啧,我见犹怜。」   「可离掌使......」熬夜绣花的事被可离一眼看穿,阿裳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提及身体之事,与其关心自己的,阿裳倒是想起了祈云的「酒」,祈云说那是药,是否意味着祈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呢……   「可离掌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您也可以不必回答,我不过是有些......」   「美人儿尽管问就是了,能回答的我定知无不言。」可离倒是应的爽快,阿裳这才将心中的疑问诉之。   「小云云居然告诉了你那是药?」   可离听完显然有些讶异,倒不是因为祈云在撒谎,而是祈云曾叮嘱过,她长期服药一事莫要张扬。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阿裳见可离面露讶色,有些怯怯的问,可离忙摆手道:「没什么问题,确实是药没错,小云云因某些原因嘛,必须每日服药,兴许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担忧,你知道的,阁里的那些丫头们都和那桃花小鬼一样,对小云云的事可都是关切万分的,所以此事之前一直都只有我,芙蕖美人还有游风知道。」可离眨了眨眼,饶有趣味道:「不过现在嘛,又多了美人儿你了。」   「……」   阿裳闻言抿了抿唇,未想到祈云会告诉她此般重要的秘密,与知晓这个秘密的其它人相比,她显然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想小云云应没有交代美人儿你保密此事吧,但从小云云和涧水阁的安危考虑,还望美人儿莫要将此事告与他人。」可离说这番话时带着几分平日里鲜少有的认真,阿裳忙应声点头。可听到可离这么说,她便忍不住的更加担忧起来,那个外表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的人,竟也有着如此脆弱的秘密,阿裳这才觉得,她时时从祈云身上感到的那股疲惫感,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美人儿很好奇吧?」   阿裳并不是个善于隐藏心思之人,她忧虑祈云的心思写在脸上被可离看的清楚,此刻桃花正好不在,可离便说由她来告诉些阿裳这位阁主的另一些事。   「涧水阁掌握天下间的秘密,以金钱交易,无论正邪,价高者得。换句话说,别人有钱就可以从这里买到你的秘密,你有钱也可以从这里销毁自己的秘密。」   「秘密知道的越多,仇视之人便越多,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他人掌在手中做筹码来交易,涧水阁阁主便是那众矢之的之人。」   「涧水阁阁主命若蜉蝣,浮生无可寄。」   「命若蜉蝣......」   阿裳又想起祈云那双眼睛,似乎有些读懂了她眼中若有似无的疏离与淡漠。   阿裳临走之际可离跟她说,若是想祛除腕上的疤痕随时都可以来找她,她很擅长这些,毕竟芙蕖那张美丽的脸便是出自她手。   —————————   是夜,桃花鬼鬼祟祟的来到阿裳的房间,说从可离那翻到些看似烟花的东西,她已约好了阁内一众姐妹,这会儿去院中偷偷燃放了。   「可阁主......」   阿裳显得有些犹豫,她怕祈云会有事唤她,尽管祈云几乎从未让她做过什么。   「哎呀!阿裳姐姐不用担心,有芙蕖姐姐在阁主那是不需要别人的,我们快走吧!再晚些我怕那个疯子就发现了!」   「……」   阿裳被桃花拉着走,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听进了她心中,祈云确实很少让她做些什么,她每日几乎都是自由闲散的,祈云看上去更喜欢芙蕖在旁,她想,这是否意味着她做的不够好呢……   ————————   桃花的姐妹们早已等在院中,见二人终于来了忙催促着赶紧燃放,许是涧水阁的日子太过平淡了些,大家都想见些新的花样。   桃花将怀里的「烟花」掏出,远远的放在玉兰树下,刚引着便兴奋着往回跑,一头栽进阿裳怀中。   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下,「烟花」升上寂静的夜空,怦然炸裂,紧接着发出璀璨的光,灼目耀眼。   本是漆黑一片的夜空瞬间被照亮的宛如白日。   「这光....是不是太亮了些?」   桃花虚了虚眼,开始有些无法直视上方的光亮,本在阁内的可离同样被强光吸引,她往下一看院中的众人,心知不妙。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姐妹在一片刺目的亮光中看到有团火正飞速坠下,直朝着阿裳的方向,阿裳避之不及只得死死护住怀中桃花,梦中那种滚烫灼热的感觉又来了,就贴在她的颊边又忽然消逝,阿裳睁开含泪的双眸,恰好对上祈云微垂的眼。   祈云不知在何时来到她的身旁,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星火。   「小鬼!你怎么可以在我那里乱翻东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糟了!疯子追来了!」   可离从阁内追来,桃花心虚吓得连忙跑开,院中的人纷纷散去,一时间又只剩了祈云与阿裳二人。   祈云问她可有受伤,阿裳却连话都应不上来,她与那双好看的眼睛对上又错过,越过那清冷的肩头看到院中那株白玉兰开出了第一朵花。   阿裳这才意识到,寒冬悄逝,已至春分。 第20章 江南无所有   阿裳的第二个梦是关于书的。   幽暗的烛火,空旷的房间,满地狼藉的书本残页。   阿裳拾起手边的一页,上面隐约写着「玉楼春」三字,耳旁响起低低的呢喃,支吾着透着几分胆怯:   「玉...玉郎两手即掀开...掀开慧娘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伸手便去摸她身上,腻......」   「腻滑如酥。」   阿裳仔细去听,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怎么不继续了?」   烛火在那一瞬熄灭,取之而来的是一道瘖哑的男子声音,男子的声音带着怒火,从黑暗中伸出双手将阿裳的身子死命摇晃。   「继续啊!」   「继续啊!」   「继续念,阿裳!」   男子的愤怒最终化作一团火焰,吞噬了屋内的一切,书本残页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连同着阿裳一起,被那无尽的烈焰焚烧殆尽。   阿裳醒了,又是满额的汗。   男人的声音久久无法消散,他唤阿裳的名字,他是识得阿裳的,可他又是谁呢……   阿裳试去额角的汗将自己抱紧,想起梦里男人的声音她忽感到有些冷,那是种没来由的恐惧,她怕那个男人。   ————————————   桃花正在院中跟着可离种花,一如往常的边做边抱怨,可离对于桃花的话已可以完全免疫,只哼着小曲儿专心自己手中的花草。   「呀!芙蕖姐姐来了呀!」   「真的吗?!」   「哼!色鬼!」见可离上了当,桃花冷哼一声,在旁摆起鬼脸嘲讽,「你这小鬼,在我这儿什么都没学到,倒先学会撒谎捉弄人了?」可离用沾着泥的手朝那娇俏的粉颊捏去,疼的桃花「嗷嗷」直叫:「呀!呀!疼!疼死了!可离你个混蛋!快撒手!」   「小鬼,我可是吃软不吃硬的,让我撒手不该求我吗?你这个态度我可不行。」桃花越是叫的厉害可离便越觉有趣,手上力道非但没松,反而又加了些力气多拧了一圈,桃花为了脱身,只好暂时服软,佯装哀求道:「可离掌使!可离神医!可!可离好姐姐!快放了桃花吧,人家的脸都要被你拧破了!」   「呀,想不到几日不见,二位的关系又变好了呢。」芙蕖推门进来,恰好听到桃花「求饶」,桃花趁着可离分神的一瞬挣脱开来,顶着那张被糊满泥巴的小花猫脸扑进了芙蕖怀中:「芙蕖姐姐!这个疯子老欺负我!」   「厉害啊厉害!」可离眨了眨眼,忍不住拍手称叹:「小鬼你这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是一口一个可离姐姐的呢?」   「谁要喊你姐姐!」桃花探出鼻尖,朝着可离吐了吐舌:「那都是你逼我的!你一点也不温柔!你,你哪怕是有我芙蕖姐姐千分之一的温柔,我兴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啧啧,你要是有你芙蕖姐姐千分之一的风韵,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对你温柔些。」   「你!」   「好啦好啦。」芙蕖巧笑着将二人幼稚的斗嘴打断,只温柔的拍了拍怀中那个委屈的脑袋:「桃花妹妹,我有些事和可离大夫说,你要不要先去别的姐妹那里玩玩?」   「有事?」桃花眨了眨天真的双眼,忙关切的追问:「芙蕖姐姐你找这个疯子能有什么事,难道...难道是芙蕖姐姐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芙蕖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可离直接搂住她的肩头,将她一把揽过:「小鬼,你芙蕖姐姐跟我有大人之间的事要说,让你出去还不快去?」   见芙蕖被夺走,桃花显然有些不甘,鼓着粉颊嘟囔道:「我不小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不能看的吗?」   「桃花妹妹......」   「我现在要脱了你芙蕖姐姐的衣裳。」可离俯身过去,眯起眼睛几分戏谑:「小鬼,你真的想看吗?」   「你...你你......」桃花被这般俯视着,也不知是因那不太正经的话语还是因那调戏的眼神,她只双颊「蹭」的一红,大喊着「流氓!色鬼!」便跑了出去。   「可离……」桃花前脚刚一出门,芙蕖便身子一软倒入了可离怀中,可离揽着她的手紧了紧,面上再无方才的戏谑之色:「又疼了吗?」   芙蕖轻点了点头,浓艳的脂粉下满是难掩的憔悴,此刻在可离怀中的她是平日不曾在旁人面前展露过的虚弱。   可离将芙蕖带进更里面的屋内,在帏幔后燃起特制的熏香。   「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可以......」   芙蕖的声音越来越细弱,她紧蹙娥眉将自己的衣带解开,就那么当着可离的面一件件将所有的衣衫褪去。   可离就那么看着,未移开一丝视线,隔着缭缭熏烟,她看着眼前的这幅冰肌玉骨,这是她最喜的美人儿,此刻面上却无半点笑意,反倒随着那人衣衫的滑落而越发凝重。   「比上次更严重了。」   说话间可离的指尖轻触上芙蕖的小腹,那里本该是一片珠辉玉丽的雪肌,此刻却呈现出被火灼烧后的骇人疤痕。   「......」   芙蕖紧抿着双唇,那种由身体内而产生的灼热刺疼感使得她的身子沁出了层层薄汗,可离拿帕子替她轻试了试,手逆着汗珠滑落的方向朝着那敏感的胸颈处移去。   「嗯......」   可离的双手温润,极尽可能的温柔,可奈何此刻芙蕖的身子太过脆弱,只指尖轻轻掠过便忍不住的吃痛发出低吟。   「忍着点儿,美人。」可离并未撤手离去,只打趣道:「我可不是小鬼,听到你这声音会把持不住的。」   虽口中这般说着不正经的话,可可离却并未作出任何越矩之举,就连眼神也未乱瞟一下,只全神贯注的看着芙蕖身上的那些伤疤。   「可离......」   芙蕖知这不过是可离想要她放松而说的玩笑话,可依旧难免颊泛红晕。她是知道可离与她的情意的,虽这个外表看起来不羁到几分纨绔的人总是给人一种轻浮之感,可芙蕖知道,可离是绝对可靠的存在。   只不过......   「泡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我会调配一种新药,放心吧,没事的。」可离将旁边的药桶注满热水,刚准备转身离去,芙蕖将她叫住:「可离,谢谢你......」   「……」   可离知道芙蕖还有话想说,可她不忍心看那双好看的眼中满是歉意,只放了瓶药与一旁:「好好泡着吧,走的时候记得把这个带给游风,我新调配的止血药,她应用得上。」   —————————   阿裳托桃花借来了些书,闲暇无事的时候她喜欢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下读书。   轻花细叶,柔煦暖阳,阿裳的思绪随着书中的字句游走,踏着春风,浮上云端。   虽有些字识不得,有些语句与她而言晦涩难懂了些,可阿裳依旧沉浸其中。   一阵春风拂过,吹落一朵海棠,阿裳的眼睫跟着垂下,春困来袭,她伏在一旁睡去,连书都忘了合上。   祈云路过院中看到在树下小寐的阿裳,被风吹落的那朵海棠恰巧落在那人颊边,明媚春光下娇艳的海棠,恬静的睡脸,她勾起唇角靠近,将那颊边海棠拿起,恬睡之人在此刻正好醒来,下意识的探手颊边,二人的指尖在海棠花上相触。   阿裳主动缩回了手。   「阁主......」   「在看书吗?」   祈云低瞟一旁摊开的书,阿裳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她问祈云这一页上写的可是什么,祈云没有将那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之词告之,只将海棠重新别回阿裳耳际,告诉她那里写的是: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第21章 春宽梦窄   阿裳将那朵海棠带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浸在水中,可没过了几日海棠花还是枯萎了。   「……」   看着水中那本娇艳欲滴的花朵渐渐褪去光彩,阿裳的心中不免感到失落,不仅仅是因花的逝去。   这花是祈云赠她的。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阿裳悄悄的记住了这句诗,也悄悄带走了祈云赠予她的春意。   想起那位涧水阁阁主,阿裳能说出来的很少,大部分不过是从桃花与可离那里听得。祈云应是比她小些的,兴许还小上不少,阿裳垂下眼睫去想,在祈云身旁时她却总感到自己反倒是稚嫩的那个,这是为何呢......   可离说涧水阁阁主命若蜉蝣,朝生暮死。如此沉重的命运阿裳却未从祈云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怯意,祈云总是很从容的,又与旁人都保持着恰好的疏离,眼中有桀骜,有孤高,甚至有令人会感到寒意的锐利,却唯独没有一丝的懦弱与胆怯。   这般比较下去,懦弱的她与祈云还当真是云泥之别。   祈云有时会让阿裳感到害怕,阿裳用指尖轻拨水中枯去的海棠,水面泛起涟漪,她双眸随着水波一圈圈沉,祈云确实让她感到畏惧,可祈云又是温柔的。   说来奇怪,明明是记忆的恢复期,她这些时日怎会越来越多的想起那位阁主了呢。   ——————————   芙蕖这一次病的比往日都重些,可离每日都去看她,每次都在夜里,在无人会打扰的时候。   倒不是有着什么不可见人之事,不过是不想被人打扰,让芙蕖难堪罢了。   「可离...是你吗?」芙蕖听到有人进屋,弱弱的去问,在得到可离的答复后才松一口气,卧床的这段时日她变得格外敏感与脆弱,可离刚走到床边她便将那人手给拉住:「可离,我会没事吗……」   可离垂下眼睫,看着将她紧拉着的手,本该如柔荑般娇嫩的手现也出现了刺目的疤痕,她将那不安的手轻抚,声音比动作还要温柔:「别担心,有我在。」   芙蕖朝她虚弱的笑了笑,双唇无半丝血色,遂将双眸合上,任可离将她的衣衫解开。   「……」   可离看着那光洁玉体之上纵横的伤疤,像一条条丑陋的藤蔓缠绕在那本该如凝脂般的肌肤之上,这些原本被她修复的疤痕正在复生,并给这幅身子带来了挫骨剔肤之痛,她忍不住蹙眉,将药轻敷其上。   药物所带来的刺激很痛,芙蕖难忍低吟,她已尽量压的很低,却还是被前来探望的桃花听到。   桃花想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在脑中伴着屋内那暧昧声响胡思乱想一通后,红着脸跑开了。   「辛苦了。」可离收拾着桌上的药,轻声安抚,芙蕖垂眸往身上看去,被可离止住:「药还未干,衣裳暂还不要穿。」芙蕖的眸间刚流露出一丝忧虑,便被可离的话语驱散:「放心吧,你会没事的,这些伤疤也会消失,我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千千万万次。」   芙蕖虚弱极了,连「谢谢」也难以说出,可离并不介意,只起身将窗关小些,再回身时床上人儿已然睡去,可离站在窗旁静静看着那张虚弱的睡脸,汗水将她的发丝沾湿,几缕贴在颊边,即便是这般些许狼狈的时刻亦别有一番娇弱之美。   一缕月光夹缝倾洒而来,可离追随着月光转目窗外,春风皓月,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她又想起那个女人来,那个有着和芙蕖一样绝色容貌的女人,以及在漫天黄沙中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   阿裳替芙蕖来给祈云送药,进屋时祈云正和上次一样对月擦拭着手中短剑,那是把非常精致秀雅的剑,剑柄呈珠光色,在月下泛着莹莹的光,剑身上似乎刻着什么图纹,祈云用丝帕抚过,阿裳难以看清。   见阿裳来了祈云便把短剑收入屉中,动作轻柔。   阿裳想,那定是把对祈云来说很重要的剑。她忽然想起那夜祈云满身的血,不禁去想,如此美丽之物是否也曾沾染过人的血呢。   「在想什么?」祈云显然注意到了阿裳思绪的游走,阿裳忙将视线收回,习惯性的垂下眼睫:「没...没什么。」   「芙蕖姑娘病了,可离掌使正在照看她......」阿裳很怕与祈云之间陷入沉默,忙找了些话说,可说了一半又觉不妥,复补充道:「可离掌使说了...芙蕖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段时日便可,还望阁主莫要......」   「所以,这段时间都由你来了。」   「……」阿裳口中「担忧」二字还未能说出,便直接被祈云接过了话,她本意是怕祈云担忧芙蕖,却未想到祈云留意到的却是她话中的另一番事。   「是的......」   阿裳答的很无底气,因她听不出祈云的语气是喜是恼,她自觉自己是无法与芙蕖相比的,那么祈云应是不悦的吧。   阿裳正这么想着,祈云已来到她身前,她缩了缩肩头,未敢抬头,手上端着的药被祈云接过,她这才偷偷抬眸去看,祈云看着手中的药蹙了蹙眉,顿了片刻才将其一饮而下。   祈云看起来总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唯独是在喝药的时候。   这是阿裳的新发现。   「真的太苦了。」   祈云将酒杯还她,嘴上还不忘抱怨,阿裳看着被一饮而尽的空酒杯,因身为阁主所以常常被忽略,褪去这个沉重的身份,眼前之人也不过是个会怕苦的少女罢了。   阿裳这么想着,再想起祈云方才那为难的模样,忽觉这位堂堂的涧水阁阁主,有几分可爱。   任务已经完成阿裳正欲离去,祈云将她叫住,递来一个酒杯:「还早,陪我喝会儿酒吧。」   「……」   祈云的房内有一个很大的落地圆窗,圆窗外衔接着露台,从那里可以看到高悬的明月,不远处的青瀑,以及满院的繁花。   阿裳愣愣的接过酒杯,与祈云并肩站在露台之上,迎面而来的风将她的发丝吹散,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她拢了拢发,顺带拢起了肩。   「月亮真亮啊......」   阿裳想用一个应景些的开头,刚想再夸夸月亮真美,肩头忽然落上一袭薄衫,祈云将她的外衣脱予了她。   「这里可以春观夜棠。」祈云并未看她,只看着在夜色中开的繁茂的海棠:「没骗你吧?」   「……」   而阿裳未去看海棠,也忘了去说谢谢,只愣愣的看着身旁之人。那人此刻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衫,青丝束尾慵懒着垂在身后,晚风同样撩起她几缕发丝,飘散在那纤细的脖颈间,透过月光,阿裳甚至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肩颈曲线,阿裳莫名的咽了咽口水,祈云的身子单薄却不感柔弱,清朗,沉璧,一如此刻她想称赞的月亮。   看的太过入迷,以至于阿裳都忘了手中还端着酒,她手下一松,险些将酒打翻。慌乱间她听到一丝轻笑,她感到祈云的视线,却不知祈云是因发现了她方才的痴迷,还是因她此刻的笨拙,只兀自的红起了脸。   「不喝吗?」   「什么......」   祈云将手中酒杯在她眼前倾覆,随意的晃了晃,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比戏谑少些,倒更像是在玩味,她觉得阿裳很有趣。   阿裳这才意识到祈云所指是那杯中酒,她不会饮酒,不知深浅,只见祈云喝尽了,便学着仰头一饮而尽。   阿裳本以为酒会很辣,却在入喉后尝到一丝甘甜,她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睫,第一次的尝试倒没有她想的那般难以下咽,祈云在旁看着,唇角的笑意又多添了一分。   「这酒是用海棠花酿的。」祈云看向窗外的簇簇海棠:「海棠花本香味淡雅,酿做酒后不但口感清甜,气味也更加醇香驻远。」刚介绍完海棠酒,她又转了副嫌弃的语调:「这比起那个苦到难以下咽的药来说,不知好喝上多少,真希望可离那家伙能跟我多学学。」   祈云称赞海棠花酒的时候还不忘揶揄下那令她甚为头疼的药,此般带着几分玩笑的话语让阿裳也放松了下来,她弯起眉眼跟着笑,鼻梁上的痣便也跟着皱起,让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灵巧生动。   「这酒...是阁主您自己酿的吗?」阿裳的双眸此刻已被染上几分酒意,玲珑的五官在一片微醺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祈云压了压赞许的眉目拨开她颊边碎发:「你应多笑些的。」   这下阿裳的双颊便更红了。   祈云给她再斟了半杯,叮嘱她要慢些喝,阿裳的心思此刻已全然被方才的暧昧之举而扰乱,她看了看杯中酒,又看了看庭中花,独独不敢去看身旁的人。   「要是花可以永不凋谢就好了。」   阿裳小抿一口酒,这下是真的醉了,纷乱的思绪搅作一团,在她脑中「嗡嗡」的转,最后只变作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感慨,祈云俯身倚上竹栏,晚风中的声音慵懒而沉柔:「盛开的花的确很美,可花朵尽力绽放之后的凋零,何尝不也是一种美。」   「绽放之后的凋零......」   阿裳不知为何又想起祈云的宿命来,她觉得祈云不就像这花般,美丽却易逝吗。   「阿裳,你醉了。」   祈云说她醉了,她倔强的睁了睁双眼,眼前的青瀑,皓月以及满院繁花被揉成一团绚丽的云塞进她的脑中,她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又酥又软,刚想说自己没醉,便醉倒在了祈云怀中。   她忘了说她那些可怖的梦,忘了继续称赞她觉得和祈云一样美的皓月,只感到身子被柔软所包覆着,然后迷迷糊糊的睡去。   祈云将她抱进屋内,自己重新走回窗边,对月独饮一杯,晚风吹来毫无醉意。她将海棠酿作酒,清甜的酒为阿裳酿作一场不再可怖的梦。   春宽梦窄,月白清风。 第22章 月思   阿裳醒来时祈云已不在屋内,宿醉所带来的麻醉之感让她一时间未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晨光透过那扇落地圆窗徐徐洒在她的身上,她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这才猛然忆起了昨夜之事。   「你应多笑些的。」   最先钻入阿裳脑中的是这一句话,以及祈云在月下淡淡的笑,她心头又攀上一阵悸动,一半因心动,一半因胆怯。   阿裳最后的记忆停在窗外那轮明月上,她记得自己当时是想夸月亮,后又想夸祈云,想说祈云和月亮一般的美,却不记得自己是否说出了口。   仔细的将祈云的床铺整理好,阿裳嗅了嗅自己的双手,不仅仅是手上,她的整个身上都有那股好闻的味道,雨后的清竹。   被这种好闻的味道包裹,阿裳觉得自己好似被祈云拥着般,双颊被晨光照的开始有些微微发烫。   阿裳本打算掩人耳目的悄悄离开祈云的房间,却在刚一打开门时便愣住。门口围着好几名阁内的姐妹,她们看到阿裳先是讶异,随即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再接着便掩嘴小声议论起来。   阿裳在那些当着她面的窃窃私语下涨红了脸,根本未敢去问她们在笑些什么,只垂着头穿过人群,快步离去了。   逃至拐角处时恰巧与前来找她的桃花装了个满怀,桃花揉着鼻尖刚想埋怨,一看是阿裳便转了神色,眼眶「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阿裳忙关切的去看,才发现桃花似已哭了一宿般,双眼肿的像对桃儿。   「桃花妹妹你怎么......」阿裳的话还未说完,桃花接着便是「哇」的一声扑进了她的怀中。   阿裳见桃花这副模样以为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忙温柔的安抚,桃花在她怀里蹭下几滴泪后又吸了吸鼻子,这才问道:「阿裳姐姐,你这么匆忙可是要去哪?」   一向消息最为灵通的桃花竟还不知晓自己在祈云屋内过夜一事,这倒让阿裳多少有些未料到。   「我...我是......」阿裳想以桃花的性子若是知晓了不免又得一通缠问,索性撒了个谎:「我是担心芙蕖姑娘,想去看望看望她......」   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桃花在听到芙蕖后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的掉,阿裳一见忙慌的扯了袖摆去替她抹泪,桃花倒毫不客气的扯着那袖摆又蹭了蹭鼻涕。   「桃花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的这么难过的?」阿裳顺着桃花颊边的碎发,语气比屋外的春光还要柔和,桃花左右看看,拉了阿裳跑到一间空的房内,这才将心中的委屈说出。   说是委屈倒算不上,不过是桃花心中的憋屈罢了。   「我昨晚去看望芙蕖姐姐时...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就扒在门外听了会儿......」桃花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边说边吸着鼻子:「然后我就听到那个疯子的声音……」   阿裳对于桃花称可离为「疯子」已经习惯,尽管她无法知晓缘由,毕竟在她看来可离和善温柔又医术高超,不过是不拘小节了些,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都与这「疯子」二字难以挂上边。若非要去说,或许对于医药方面研究的痴迷倒算得上几许「疯癫」,不过作为大夫,这倒也算得是件好事才对。   「我听到那家伙和我芙蕖姐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声音故意放的很轻,我没办法听清内容,然后我就听见...就听见......」桃花越说声音越大,气却越发短促,直到涨红了脸也没能说出听到了什么,阿裳见她这般模样以为屋内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忙顺着她的背安抚,示意她慢些说。   「然后我就听见......」桃花的舌头在嘴里都快打了结,也未能形容出芙蕖当时的声音,只好双眉一横转了话风,忿忿道:「我听见那个家伙轻!轻薄了我的芙蕖姐姐!!」   桃花终于把这堵在心口一整夜的憋屈事说出,人也跟泄了气的天灯般「嗖嗖」的软了下去,她伏在阿裳膝间口中仍不忘对可离的指责,可至于说的是些什么,阿裳却并未去听了。   可离与芙蕖同为女人,要如何轻薄呢?   这是阿裳听到桃花的话后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她并没有去想是否是桃花的误会,反而觉得自己的脑中似因这句话而被勾起了某些陈旧的记忆,那些记忆此刻正如穿针走线般贯穿过她的脑海。   「交合...交合之事,一如男女间......」   她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依旧念着那些淫/秽之语,接着便是一些模糊的画面,娇艳欲滴的花,风吹细帘下两名交缠相依的女子......   「女子之间...该如何......」   「夫人若是想知道,我倒也可以教。」   阿裳的心因与她对话的这名女子的声音而开始兀自莫名的狂跳,却又像似被人攥在手中,闷闷的跳动不开。她觉得那名女子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可无论怎么去想都想不出丝毫线索,只得捂住心口身子不住的颤抖,桃花这才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先是小心翼翼的唤了几声,发现无用后忙慌张的跑了出去。   阿裳并未察觉到桃花的离去,她此刻仿入无人之境,只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冷与恐惧。男人的声音和那女子的声音交叠着在她脑中盘旋,她将自己紧抱,缩成一朵拒开的花骨朵,直到一只温和的手扶上她的肩头,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香,脑中的意识随之渐渐散去。   再醒来时身旁是桃花极不情愿给叫来的可离,以及半面担忧半面愠恼的桃花本花。桃花见阿裳睁开了眼刚想扑上去便被可离一手扯住:「小鬼,病人可矜贵的很,你这扑上去可是想要了你阿裳姐姐的命?」   可离故意将话说的严重,桃花闻言果然没了底气反驳,嘴里顿了半天只顿出个:「你!......我!」二字。   「可离掌使......」   阿裳刚撑起身子便感到脑后一阵刺痛,比早上宿醉刚醒时还要来的痛上几分,可离示意她躺下,顺手给她号上了脉。   桃花见可离触摸到了阿裳的肌肤又变得紧张起来,忙凑过去死死盯着可离号脉的手,似乎只要那手稍有一寸越矩,她就会狠狠咬上去般。   可离同样注意到了桃花的视线,那视线太过灼热,以至于她都无法静下心来感受脉象,在忍耐片刻后可离终于松了手,转目桃花:「小鬼,平时让你学着点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专注,你这么盯着我,可是我脸上写着什么?」   「哼!你脸上确实写着什么,写着两个大字!」   「哦?哪两个字?」   「流!氓!」桃花一字一顿的说出,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忙咬牙切齿的再补上两字:「淫!贼」   「……」面对桃花涨红了脸的怒骂,可离反倒只愣着眨巴了两下眼,全然一副无辜模样:「小鬼,这可是四个字。」   「我管你几个字!反正你就是臭流氓!臭淫贼!趁我芙蕖姐姐生病你就去占她便宜!」可离的态度显然激化了桃花的怒火,可她这闭着眼睛的一顿指责加怒骂,却反倒让可离给笑了出来:「小鬼,你既觉得我对你的芙蕖姐姐做了那样的事,还不赶紧去看看她,事情既已发生,你杵在这里骂我又有何用?」   「你!」   桃花见可离态度无赖,一时也找不到再多的指责之词,只想着确实该去看看芙蕖的状况,便在留下一个忿忿的怒视后摔门而去。   桃花走后阿裳也跟着猛然坐起,她说该去给祈云送药了,可离笑着摇了摇头,将她重新扶着躺下:「小云云出去了,这段时日都不在阁内,美人儿你还是趁此好好休息的好。」   「阁主她去哪了?」阿裳刚问出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越矩了,可离倒并不在意,只笑道:「阁主的行踪向来都是秘密,除非有特殊需要,不然不会与我们知晓。」   「对不起...是我多问了......」   阿裳垂下眼睫,声音也跟着落,可离替她号完脉说,她那些混乱的画面与声音正是她失去的记忆,记忆的重组需要时日,无需太过急躁。   「阁主这次未带游风同行,应不会去的太久,许是三五日吧。」   可离离去之际将这句话留她,阿裳看着窗外升起的明月,她并不是与祈云日日相见,却第一次因不能相见而感到有些失落。 第23章 乖巧   涧水阁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连看起来最为单纯的桃花也是。   虽已知道可离与芙蕖之事不过是场荒唐的误会,可桃花依旧对那个总是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喜欢骗她的「医药掌使」心有成见,说到底不过是可离总唤她「小鬼」,桃花最讨厌别人把她当作小孩子。   「阿裳姐姐早!身子今天好些没?」   桃花借着来给阿裳送药的机会又从可离那里偷溜了出来,阿裳正在屋内喂着当初收留下来的小雀,桃花见了忙凑过去,对着小雀好奇的眨巴着眼。   「阿裳姐姐,这小雀儿可是哪里来的?真可爱!」   「是前段时日我在窗外发现的,它那时候好像受了伤,险些从我的窗檐上掉下去。」   「那就是说,是阿裳姐姐救了它咯!」桃花满眼崇拜,阿裳忙摆手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不过是发现了它...当时没能及时将它抓住,最后是游风大人将它接住的,若要说的话...应该是游风大人救了它吧。」   「阿裳姐姐发现的,游风大人接住的,若要说的话,应该是你们两个都救了它才对!」桃花口舌伶俐,说完又目光痴痴的看着笼中小雀,阿裳察觉她有心思,去问:「桃花妹妹,可是在想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桃花凑近雀儿几分,糯糯的应着:「我不过是觉得,我和这小雀儿有些相像。」   「相像?」阿裳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未听出桃花话中深意,只笑道:「这小雀儿活泼灵动,憨态可掬的,可爱的紧,确实和桃花妹妹很是相像。」   「嘿嘿!」桃花听阿裳夸她,开心的咧着嘴角:「不仅仅是和我一样可爱噢,还和我一样有福运呢!」   「福运?」   「对呀!能来到涧水阁就是我的福运。」桃花弯着一双杏瞳看向窗外,跟阿裳说起了她的「秘密」。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跟着舅舅一起生活,舅舅因为好赌欠下了很多债无力偿还,只得把我卖给一家大户人家做下人......那家人可坏了,对我经常是又打又骂,连衣裳都穿不暖......」桃花煽动眼睫,似想将这段悲惨的过往略过:「十一岁那年,小姐让我去街上的胭脂铺帮她把定好的胭脂取回来,我一路都小心翼翼,却还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小贼,丢了胭脂的我一直不敢回府...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夜,直到府门口的灯笼亮了,我还在门口徘徊,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阁主。」   「阁主......?」阿裳听到这段故事里有祈云的出现,心头不禁跳了一下,桃花点点头,面上开始有了笑容:「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阁主那天穿着一身白衣裳,比雪还要白,整个人都发着光,美的就好似仙女下凡一样。」提及祈云,桃花双眼泛起了光:「阁主走到我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只向我伸出了手,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   「嘿嘿,很奇怪吧?」桃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什么都没有交流过,甚至都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我当时看着阁主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那么鬼使神差般的把手递了过去,就那么跟着阁主走了。」   「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也许也就是旁人所说的命吧?遇到阁主就是我命中的福运,阁主把我带回来,这里衣食无忧,悠游自得,比起在那个家里不知道好上多少!后来我有一次问过阁主,为什么当初会带我回来。」桃花转了转眼瞳,故作神秘的问:「阿裳姐姐,你猜阁主怎么说?」   「……阁主她...怎么说的?」   「阁主她说,因为她看出来,我不想回去。」桃花转过脸来朝着阿裳灿烂的笑,眼中满是对祈云的感激与崇敬:「是不是很厉害?大家都说阁主有一双可以洞悉人心的眼睛,我也这么觉得。」   「……」   阿裳愣了半响,不知该如何回答,因对那种被一眼洞穿心思的感觉感同身受。   祈云确实有一双可以洞悉人心的眼睛,不仅仅是人心,那双眼睛似乎可以洞穿一切,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你的狼狈,你的不堪,你一切不想被知晓的心思都无处可藏。   「阿裳姐姐,我该走了,再晚回去又该让那个疯子当作话柄了!」   桃花匆匆忙忙的离去,只剩阿裳站在窗边痴痴的看着笼中小雀,她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祈云的眼睛,要比在百花阁初遇时还要早些。   —————————   可离说祈云不会离开多久,阿裳算着时日,已是第六日了,比可离说的三五日已晚了一日。   阿裳每日都在窗边喂着小雀,目光却更多的停留在祈云回来时会经过的那条小径上,走神时指尖被小雀的爪子给划到,一道浅浅的红痕,微微的疼。阿裳这才发现,小雀已经完全康复了。   「既然你没事了,就该放你回家啦。」   阿裳弯着眉眼,轻点小雀顽皮的爪子,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才会显露一些顽皮的姿态。   担心小雀是否真的能飞,阿裳细心的将笼子提到院中,她将小雀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小雀似有所感般的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似在与她道别,阿裳忽觉有些不舍,眼眸也跟着微微泛红。   「这一次可要小心的飞哦。」   阿裳把小雀捧到颊边轻轻回蹭,温柔的叮嘱后松开了双手,在小雀展翅飞起的那一刻双眸红的更深。   小雀飞上海棠枝头,停在那里「吱吱」的叫,似乎也不舍离去,阿裳揉了揉眼靠了过去,柔声细语着:「快走吧,你的家人一定都在等你呢。」   「或许它没有家呢。」身后传来那期盼了许久的声音,许是怕自己的多愁善感被看到,阿裳第一时间未敢回头,只听到那声音又近了几分,与她隔着恰好的距离:「又或许,它根本不想回去。」   阿裳回眸,是那双可以洞穿她心的眼睛。   「阁主...你回来了......」   也不知祈云在旁看了多久,阿裳显得既害羞又有些胆怯,祈云微垂着眼睫,日光下温和的弧度:「听可离说你一直在等我回来。」阿裳被这么一问眸间的红还未褪去,又跟着泛上了双颊:「我...我......」   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间,那只小雀又朝着阿裳飞了回来,小雀不知轻缓,张着那有些锐利的小爪眼看着就要抓上阿裳柔嫩的肩头,祈云探手过去,先让小雀落在了她的指上,然后才轻稳的放在阿裳肩头,抬手拂袖间有细风流过,阿裳的心也跟着被轻轻拂动。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就留下吧。」   「可是...我已经有小羊了,再留下它会不会太......」   「这些动物乖巧柔顺,心无尘杂。」祈云打消了阿裳的顾虑,逗弄着她肩头小雀:「见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剑戟森森,我反倒更喜欢这些单纯之物,不用去设计,也不用去防备,跟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   「这样吗……」阿裳转目肩头的小雀,努力去理解祈云的话,祈云则转目看她:「阿裳也很乖巧。」 第24章 不愿   小楼一夜听春雨。   一场雨后阿裳忆起了某些过往,关于她的出身,那个落魄荒凉,民生凋敝的小村庄。   那个在梦中指着她骂的女人,竟是她的母亲。   关于家的记忆总是湿漉漉的,就像阿裳的眼睛,那个家潮湿阴冷,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靠着给人做做绣品来维持家用,养活着她自己和母亲,以及嗷嗷待哺的两个弟妹。   在那个家里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是需要被特别铭记的,啼饥号寒,怨语置言,无休止的责难与辱骂全部中断在了阿裳十九岁那年。   十九岁之后的记忆好似行至断崖,就那么突兀的戛然而止。   脑海中剩下的只有一些稀碎的记忆残片,暴雨,烈火,空阔的庭院,白色的花,以及在火光中飞扬成灰的书籍残页。这些画面的背后是自己的读书声,阴郁的男子说话声,还有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在阿裳的脑中翻涌,交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出一份完整的画面。   阿裳看着窗外,窗檐上正坠下最后一滴雨。雨停了,她的思绪却未停,过于急切的想要恢复记忆似乎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阿裳揉了揉额角,看见可离正在院中向她挥手。   「阿裳美人儿,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啊?」   ———————————   可离要去附近的镇中采购些药材,说见阿裳整日郁郁寡欢,便叫上她一同前往,就当是散散心也好。   「郁郁寡欢......」阿裳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难为情:「可离掌使,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明显吗……」   阿裳确有心事,但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她不想自己的不好情绪影响到他人,却未想到被可离一眼看穿。   「倒也没有那么明显。」可离走在前面,回身过来摆了摆手:「不过是我习惯了察言观色罢了,美人不必如此紧张。」   阿裳听可离这么一说,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说到「察言观色」,既连可离都能察觉,那么祈云岂不是......   阿裳越想越觉沮丧,她不想祈云觉得她整日郁郁寡欢,祈云说过,她应多笑些的。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美人美人大美人,我来给你插珠花~」   走至途中又下起了雨,细细的,沾衣未湿。杏雨梨云,花红柳绿,可离在路旁拾起一枝杨柳,走在前面边走边哼着小曲儿,身后竹篓随着她欢快的步子一颠一颠的晃,那些她带往镇中药铺的药材也跟着撒,阿裳便跟在后面捡,等到了目的地,可离身后的竹篓空了,阿裳倒是拾了个满怀。   药铺的掌柜看起来与可离甚是相熟,二人一见面便聊的停不下来,不过大部分都是掌柜的在向可离请教,先是讨论了下最近遇到的疑难杂症,后是请教了一些药方,最后不忘与可离欣赏讨论了会儿途径的美人儿,桥上的是周家小姐,刚走过的是李府千金,撑伞的是翠云楼的玲珑姑娘......可离眯着眼睛看的饶有滋味,直到听见屋檐上的雨声渐大,她才意识到该回去了。   二人刚出了药铺阿裳便被迎面而来的男子狠狠撞上,阿裳身子瘦弱,这一撞险些将她撞倒在地,可离忙去搀扶,确认她是否无恙,再想去骂那男子时,男子已消无影踪。   「大白天的走路也不长眼睛的吗,下次再让我看到他,我定要好好替他瞧瞧。」   「可离掌使,我没事的……」阿裳温和的笑着,反倒安抚起可离的情绪来,整理衣衫的手在摸到腰际时却忽然顿住,面上的笑容也跟着停滞:「钱袋...我的钱袋不见了……」   「哎呀!果然是那个惯偷!」药店掌柜的在这时探出头来,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他跑的太快,我刚没有看清,所以不太能确定,现在姑娘你的钱袋丢了,那定是他没错了!那人啊,是这条街上的惯偷了!手脚极快,连衙门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估计是看二位姑娘衣着打扮富丽,一早就盯上了!」   阿裳一听更加急了,刚想追过去被可离一手拦住:「不急,等等。」   「等等......?」   阿裳顺着可离的目光,不明她口中所说的「等」可是在等什么,那里是男子消失的拐角,二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不一会儿竟真的出现了一身影,那身影很熟悉,带着清冷的风,将丢失的钱袋完好无损的归还到了阿裳手中。   「游风大人......」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钱袋,阿裳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刚想要说句感谢,可离已抢先搭上了话:「哎呀,我就知道咱们小风风一定会在的!」说话间可离自然的搭上游风的肩,游风肩头微微一斜并未躲闪,阿裳在旁偷偷去看,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清冷萧肃的模样。   「哎呀呀!这位姑娘好身手啊!这么短会儿功夫就把钱袋给找回来了!」药店掌柜见是可离熟人,忙凑过来献媚,刚夸完又看了看那拐角处,夸张的惋惜道:「哎!姑娘,你这么厉害怎么没顺手把那人给抓住,衙门正悬赏呢!说是谁要能抓住他啊,可是有一大笔裳钱!顺道儿着让他也进了衙门,好让他为自己的行径啊,吃吃苦头!」   游风没有回答,只冷瞟了掌柜的一眼,只这一眼便吓得那人差点缩回柜台里去,可离倒是在旁笑开了来:「什么钱不钱的,衙门裳的那点钱还不够请动我们小风风一根手指头的,再说了,那人现在啊,恐怕比在衙门里要惨多咯~」她搭着游风的手又紧了紧,顺道调皮的眨巴了下眼:「你说对吗?游风大人?」   「……」   游风依旧未答,那药铺掌柜却已从可离的话中自行想象出了一系列残忍的画面,然后悄悄出了一身冷汗。   可离说既然钱袋回来了,问阿裳要不要买些想要的东西回去,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随便选:「美人儿不要客气,喜欢什么就买,咱们小云云有的是钱!」   阿裳连连摆手表示不用,她并无所求,真正想要的东西,恐也是这钱财所无法买到的。   —————————   「可离掌使...你怎么知道游风大人在附近的呢?」   回去的路上,游风又没了影踪,阿裳好奇去问,可离笑道:「我每次出来小风风都会在的,因为小云云怕路上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阿裳垂下眼睫,小声的猜测:「游风大人是阁主派来的。」   「当然了。」听到阿裳这么问,可离反倒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想到阿裳刚来涧水阁未多久,便解释道:「美人儿可能对小风风还不了解,看她的样子你也应知道,她可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整个涧水阁小风风只听命于阁主。」可离转着手中的伞,语调轻散:「也就是小云云啦,至于旁人的事嘛,若是没有小云云的吩咐,她是一概不会去管的。换句难听点的话说,别看咱们都同是涧水阁之人,小风风可是不会在乎除了阁主之外人的死活的。」   「……」   阿裳听罢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接话,倒不是因可离口中祈云冷漠到近乎无情的性子,而是听可离说若是没有祈云的吩咐,游风不会去管他人闲事,那这是否意味着,她在那个村子里时游风对于她的保护与帮助,都是承祈云所托呢。   所以,祈云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自己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裳的头又开始痛了,那些记忆的碎片突然开始翻涌,支离破碎的棱角在她脑中划开一道道裂痕,刺的生疼。   可离说,那些她沉淀在脑中无论如何也拼凑不齐的记忆并不是因药力问题,而是阿裳在潜意识中选择将它们掩埋。   换句话说,不愿想起那段过往的,是阿裳自己。 第25章 也罢   「人呐,在意识的深处,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是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被遗忘的那些事情兴许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不记得也罢,这样才能活的自在快乐些。你的意识本能替你选择斩断了痛苦的过往,就是想开启新的生活。」   可离说那些是阿裳自己选择掩埋的记忆,许是些不好的往事,还是莫要纠结的好。可人也许就是这样,道理听起来时人人都懂,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却往往难以释怀,阿裳并不是个随性豁达之人,旁人说的莫要纠结,她很难做到。   缺失的记忆就好像被人凭空挖去了灵魂的一角,她不明白自己的怯懦,不明白自己整日的局促不安究竟是为何。   春雨无端惹人愁,如烟又如丝的雨,绵绵黏黏的,就好像阿裳的思绪,她痴痴看着窗外的雨,又想起可离的另一句话:「若是一定想要回忆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借助与当时有关的人或事物,加以刺激,或许可以。」   「与当时有关的人或事物......」   阿裳努力的去想,想起了在百花阁与祈云初遇时的那一句:「别来无恙,阿裳。」   她想,祈云应是知道她的过往的。对于祈云,阿裳是仰慕与憧憬的,却又有那么些难以道明的惧怕,这种惧怕来自于什么,她们曾有过怎样的交集,这也是阿裳所想要知道的。   ——————————   「这雨...还会停吗……」   阿裳端着药等在祈云的房门口,屋内没有人,祈云或许又出去了,可阿裳想要再等等。   夜晚的涧水阁静谧极了,只听得潺潺的流水声,一连几日的雨,吹打落了一地海棠,阿裳看着满地的嫣红,不禁有些心疼,未察觉到游风的到来。   「阁主出去了。」游风站在她身侧,永远隔着恰好的距离,清冷的声音就像带着雨意的风,轻拂而过,阿裳胆小,又被吓到,忙垂下惊慌的眼,低声应着:「游...游风大人......」   「快回来了。」   「……」   「是!谢......」   阿裳显然未想到游风会说接下来的那句话,她的谢谢还未能说完,再抬眼时游风已不在了。   转目窗外,雨下得小了些,阿裳也开始多了些期待。   「兴许过了今晚就会停了吧……」   阿裳正这么想着,渐收的雨雾间出现了祈云的身影,她忽然开始紧张起来,祈云似乎早已察觉阁楼之上那道偷偷窥视的视线,她从伞下抬眸,露出一笑,萧萧春雨,肃肃美人,单看着祈云在雨中向她走来,阿裳便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渐歇的雨般,漏了一拍。   祈云让阿裳一同进屋,当着她的面褪去了被雨水沾湿的外衣,阿裳在旁垂着眼睫,一贯的恭谦之态。   「我刚带回一壶好酒,要不要尝尝?」   祈云将青丝随意的单挽,露出纤细光洁的脖颈,语气是平日里少有的顽皮,阿裳愣愣的看着她手中轻摇着的精致酒壶,似被蛊惑般,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有了上次的失态,阿裳只小心的浅抿了一口,祈云问她味道如何,阿裳微微蹙眉,虽看得出是很好的酒,可味道却很一般。   「好喝......」   「你在撒谎。」   阿裳一下子慌了,以为祈云生了气,未想到祈云只展一抹笑,将她手中酒杯拿过:「这酒可难喝了,和我酿的海棠酒根本没法比,不是吗?」   「……」   阿裳想要附和,却又因方才谎话的识穿而有些尴尬,只得将头埋的更深,她感到祈云的靠近,身子本能的去躲,祈云看在眼中,故意俯身过去,在她耳旁轻问:   「很怕我吗?」   阿裳的心头一颤,像被一滴雨打颤的花。祈云的问题很多时候没有来由,这让阿裳更加不知该如何回答,再三的斟酌与犹豫后口中才挤出那一句轻微到不可听得的「不是......」来。   祈云并未恼,只转身走开,阿裳得以喘息,却连沉默都开始变得谨慎,当祈云靠近时她会心动,可当祈云靠的再近些时,那种心动便衍化成了恐惧。   这种矛盾的心理变得越来越强烈,让阿裳终无可忍耐,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怯怯的开口:「阁主......」   祈云背对着她已可猜得她此刻面上神情,愁眉紧蹙,似惊弓之鸟。阿裳的心思全被祈云看在眼中,哪怕一丝都未漏掉,她只微微侧身,示意自己听到,阿裳接下来所说的话,每一句都在她的意料。   「我们确实有过交集。」   祈云低瞟一眼方才脱下的外衣让阿裳去看,那件素雅白衣的袖摆上绣着三朵靛青色的云,阿裳识得,那是出自她自己之手。   「这是......」   可这三朵云在阿裳的记忆中却未曾有过,眼前的实物与支离破碎的记忆在阿裳的脑中交织重叠,似穿花纳锦般绣出了一些缺失的画面,大雨中昏迷的少女,染血的双眸,还有让阿裳的心头为之一颤的那声,「夫人」。   阿裳捧着那袖摆,双瞳闪动的很快,她正努力着去将那些记忆碎片串联,腰际却在这时忽然揽上一只手,将她所有的思绪愕然揽断。   「太慢了,不如我帮你直接点。」祈云揽着她的手又紧了些,只稍稍施力便将阿裳紧紧困在了怀中,阿裳错愕的转头,却又在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睫后躲闪掉了目光:「阁...阁主......」这细弱的一声被祈云直接忽略,就连躲避着的目光都被祈云追上,阿裳感到耳边簌簌的痒,祈云的每一寸气息都在她的颊边,如此近的距离,阿裳已开始感到恐惧,她缩起身子本能的想要去躲,却最终只让自己被拥的更加紧了。   「阁主......」   阿裳的心跳快极了,她又尝试着唤了一声,这一次祈云给了回应,抬手直接将她的脸掰过,强迫着阿裳看她,几乎是眼睫相触的对视,阿裳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双好看的眼中潜伏着欲望,就像春雨过后的湿气,氤氲着隐隐浮动,阿裳无处可躲,眼中也跟着泛起了雨意。   见阿裳要哭了,祈云却并未因此放手,反而直接将手探入了阿裳的衣襟中,毫不犹豫的抚上了那敏感的双峰。   祈云的手微凉,在抚上阿裳的肌肤时变得温柔,阿裳的身子随之一阵轻颤,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冷香,带着春雨的味道,与阿裳细弱的喘息相融,交织出满屋的暧昧。   「不要......」   就连此刻的求饶都变成了一种引诱。   祈云的手沿着那敏感之处上移,来到了阿裳脆弱纤细的脖颈,阿裳拼命仰头去躲,却又在被那微凉指尖抚触之际感到一阵酥麻。   她想要反抗,可身体却好像并不拒绝,她的意志坚定,身子却在祈云的爱抚下化作一滩春水。这种矛盾的感觉让阿裳感到羞耻与迷失,她终难忍耐的将泪落下,脑中随之浮现出一些记忆的碎片,在那些碎片里她同样被一个女人侵占着,同样的流着泪。   温热的泪滴落在祈云的手背,祈云替她试过:「想起来了吗,阿裳?」   一切停息,窗外又是一夜的雨。   祈云将阿裳对她所有的仰慕与憧憬一同扼杀在了这场雨。   她说阿裳记忆恢复后可能会恨她,若这是阿裳想要的,倒也罢。 第26章 杏儿   太多的记忆在一瞬涌回脑海,就好像突然淋了一场大雨,阿裳就是那雨中迷失的小雀,被冲打着盘旋然后撞击在某一处檐角,就那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阿裳已在自己的屋内,除了晕倒后所发生的事外,她什么都忆起来了。   如她所愿,又似乎并不那么如她所愿。   那段被尘封着久久无法拾回的记忆果然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不堪到残忍。   空落的庭院和开满白花的树终于有了影际可循,还有那个男人以及那个在雨夜昏迷的少女。   祈云说等阿裳恢复了记忆后也许会恨她,这是她第一次预料错了阿裳的想法,阿裳并不恨她,或者说阿裳从未恨过任何人,她恨的最多的,不过是懦弱无能的自己罢了。   一切的开端是因为她在那个雨夜救下了负伤的祈云,祈云说她会恨她,应是指的男人的死。若没有祈云就不会引来那些追杀者,没有那些追杀者男人就不会死,或者说不会那么早的便死更为准确,以他那行将就木之躯兴许还能再撑上段时日......阿裳眨了眨眼睫,她不是没这么想过,可她也不是不明就里之人,男人注定要死的,即便没有祈云再苟延馋喘上段日子,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多上段时日的折磨,若善恶真有报,那么一切的一切不过更像是男人的咎由自取。   阿裳这么狠心的想过,就那么一瞬,若一切重来,在那个雨夜她仍旧会选择将祈云救下。   说不上恨,但怕,倒是真的。   一想起祈云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眼睛,阿裳便感到害怕。   说起来也许有些好笑,自己明明比对方大上那么多,却连一次平稳的对视都无法做到,祈云的气场太强,强到以至于阿裳只在她身边站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感到紧张,更何况二人间还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算上百花阁那次的「调戏」,应是三次。   剩下的两次,一次是阿裳被迫的主动,一次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祈云出手总是很果断,强势的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可以反抗的余地,尽管算得上温柔,可即便抛开同为女子的身份不谈,阿裳仍在心底对这种事似乎抱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她很想告诉祈云她害怕,却连告诉都怕。   结果这句「害怕」在她口中打了千万次的转,最后还只能咽回肚子里,像是一块永远也消化不了的砖,见棱见角地硌在那儿,动不动都疼。   一连数日的雨终于停了,阔别已久的明媚日光再次隔窗洒入屋内时竟让阿裳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她收起了那些阴氲潮湿的思绪,眼下最记挂的是她的两个弟妹,还有那个总是对她加以指责的母亲,男人已过世一年有余,他们现如今过得如何呢……   —————————   祈云当然知阿裳所想,在她最挂念之际命游风带她去见了她最挂念之人。   离开涧水阁穿过隐世繁茂的竹林,穿过一片无人区,又穿过几个小镇,奔波五日后阿裳终于见到了她想见之人。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比阿裳之前所在的那个看上去要繁荣热闹些,游风驭马带她在一处小院外停下,院内种着一棵杏花树,在春日里灼灼其华。   游风将马拴好先走进院内,阿裳在看到那些杏花后则开始紧张,「杏」便是她妹妹的乳名。   她怯怯的跟在后面,还未踏入院内便听到里面传来欣喜的叫声:「哎呀!青姑娘!你今日怎么来了!」   游风不答只挪身于一旁,腾出进院的位置,阿裳在外深呼吸后才小心翼翼的迈入院中,院内的女子愣住,面上的神情定格在欣喜上,再下一刻便红了眼眶。   「阿裳姐姐...是阿裳姐姐吗!」   女子便是阿裳同母异父的妹妹。当年阿裳的父亲过世未满一年,她母亲便与隔壁村的另一名男子好上,二人暗中偷欢先是生下了弟弟阿树,没几年又生下了妹妹杏儿,再然后男人便跑了,丢下了她们母子四人。阿裳虽对母亲的行为有怨,可对这个无辜的妹妹却从无半点怨心,二人相差五岁,阿裳待她如姐亦如母,感情甚是深厚,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被买走的那一天,杏儿在雨中追她直至村口,哭成泪人的模样。   阿裳因这一声久违的「姐姐」同样红了眼眶,她还未来得及回应,已被杏儿紧紧抱住:「阿裳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阿裳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小妹,当年离家时她才十四,如今已出落成了婷婷佳人,看到小妹安然无恙,阿裳悬着的心才得以落下,这一落,泪便也跟着落。   二人正相拥而泣时从屋内走出一名男子,男子高大魁梧样貌倒生的忠厚老实,见杏儿哭了先是一脸担忧与警惕,在看到游风后才放了戒心。   「姐,这是我男人。」杏儿抹干眼泪将男子挽过,面带羞意的将两人彼此介绍:「这是我姐,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阿裳姐姐。」   「姐...姐姐.....」男人木讷的挠了挠头,羞赧的学着唤了阿裳一声「姐姐」,阿裳见男子憨厚忠实,二人感情和睦,边抹泪边不住欣慰的连连点头。   杏儿留了男人在院中陪游风闲聊,自己则拖了阿裳进屋好好叙旧,男人憨笑着朝游风愣愣的打了招呼,游风轻点头以示回应,自此二人再找不到一句话来讲的,只得各自转身,一个看杏花,一个看院外的马。   阿裳随着杏儿进了屋,朝南的屋子时近晌午日光照的正好,一阵风过带入院中杏花的香,窗明几净,家什齐全,屋内的一切细节都说明着杏儿过的很好,这让阿裳更觉欣慰,她一路曾幻想过很多糟糕的情况,甚是连最糟糕的都有想过,却未想到会是这般的好。   「怎么样姐姐,还不错吧,这屋里的桌椅什么的,包括床都是那家伙亲手做的。」杏儿提起自家男人,面上难掩羞意与自豪:「他是个木匠,在这一带还挺小有名气的,家里能用的东西啊,基本上都是出自他手。」   「真厉害.....」阿裳刚还想夸些什么,杏儿忙拍了下额头,恍然般道:「哎呀姐姐你看我!光顾着急着和你说话了,你大老远跑来肯定累了吧,你先坐着歇歇,我去给你端壶茶来!」杏儿说着转身出了屋,阿裳听话的坐在一旁,见桌上摆着一个甚是精美的瓷瓶,里面插着娇妍的杏花,盎然春意不请自来。   这里真好。   阿裳微虚双眸迎着日光,就连此刻眼下的浮尘都使得这屋内多了一分尘世的烟火气,与她在的那个村子不同,这里可以感到实实在在的温暖,杏儿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阿裳这么想着,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所赐,杏儿在这时端茶进屋,见阿裳盯着瓷瓶出神,笑道:「姐姐,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阿裳温柔的回以一笑,问起她走后的那些年他们过的可还好,杏儿将茶放在桌上,面上的笑意渐渐落下。   杏儿说她们母亲本以为把阿裳卖去冲喜她们每年就可以拿到一笔钱,可事实是,自阿裳走后,男人从未给过他们一分钱。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里有些误会,还不愿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杏儿提起她们的母亲显得有些嗤之以鼻,只愿以「她」相称:「后来钱用光了,家里连口米都吃不上,她才开始承认自己被骗了,就让我和阿树四处找零工来挣钱养她,一旦拿不到钱回家就是一顿打骂,阿树受不了了,在一次征兵中跟了当兵的走,说是宁愿死在战场上也比被打死在这个家里强。而我呢,胆子小,又笨,不会像阿裳姐姐你那样绣花,也不能去当兵,就只能四处找体力活干,那时候大家看我是女的又年幼,根本没人愿意用我,只有镇上那家木匠铺的掌柜,他好心收留了我,给我钱,管我吃喝,后来我就与他的儿子相恋了,她知道后非要找木匠一家索要一大笔钱财,说是当迎娶我的彩礼,木匠   一家拿不出......」即便是多年前的往事,杏儿此刻讲起仍是带着些恨意:「我恨她,受够了她的摆布与折磨,所以我离开了她,带着我男人逃走了,我们走了很远,很远,我想逃到再也见不到她的地方...直到......」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杏儿同样看着桌上那个美丽的瓷瓶,转了话头与口吻:「姐姐,这个瓷瓶好看吧,这瓶是那位青儿姑娘送来的,我也不懂得这些,但只看着都觉得价格不菲,所以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摆放着,花开的时候就摘些新鲜的花放进去,每天可都要擦上好几遍呢!」   「青儿姑娘?」   阿裳知杏儿不愿再谈辛酸往事,顾顺着她的话去问,显然还未意识到杏儿口中的「青儿姑娘」是指游风。   提及游风,杏儿倒也有几分好奇:「就是和姐姐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呀,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问起了她也不说,只看她常穿一身青色衣裳,所以我就唤她青儿姑娘了,阿裳姐姐,你们很相熟吗?」   「……」   阿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相熟自是谈不上,她不过是多比杏儿知道一个游风的名字罢了,游风的一切都是谜,也是她没有资格去窥探的秘。   比起游风的秘密,阿裳此刻更想知道的反而是为何杏儿会与游风相识,杏儿似知她意般,为阿裳倒一杯茶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能有现在的一切还要多亏了那位姑娘,要不是她,我们恐怕早就饿死在了逃跑的路上,更别说能在这么美的地方定居,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杏儿将茶壶放下,轻眨眼睫,言语间满是对游风的感谢:「那位姑娘对我们而言就像是仙女般,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突然的出现,然后帮我们解决了一切的困难,还总是不时的送来钱和生活所需。虽然问她什么她总是不答......一开始我还因为她过于冷漠的态度而害怕过,现在啊我觉得,也许仙女就是这样的吧,既清冷孤傲又博施济弱,你说对吗,姐姐?」   知道真相的阿裳不禁唏嘘懊悔,男人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甚至对她方才所生出的一丝感激与愧疚而感到恶心。将这些情绪努力的压抑后,阿裳的心中有了一个隐隐不敢的猜测:「这些....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位姑娘的出现......」   「大约一年前吧。」   杏儿想都未想答的干脆,阿裳的心跳却开始渐渐加快,一年前她遇到祈云,男人过世,杏儿遇到游风,这一切怎么看似乎都不是巧合,亦正一步步应证着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游风不是爱管闲事之人,除非是祈云的吩咐。   这是否意味着,早在一年前,男人过世后,祈云便开始了暗中照顾她的妹妹......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裳只猜祈云或许是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可她却不知道,祈云对自己做过的事,从不会有亏欠。 第27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那位姑娘也走了有几日了,阁主可是在想她?」   芙蕖垂眸轻柔的梳着身前人的发丝,半玩笑的语调,身前人迎着月光慵懒的半撑着那张绝美的脸,将手中酒杯轻摇:「我看应是你想游风了吧?」   梳发的手顿了顿,芙蕖娇嗔着:「看来阁主今日心情不错,都会拿我打趣了。」   祈云将酒对月饮尽:「春月裴回,风花隔水,如此良夜,心情为何不好。」   「倒不止是今日。」芙蕖将梳放下,为祈云将酒杯重新斟满:「我觉得,自打那位姑娘入阁以来,阁主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来的要好呢。」   「你可是想听我说些什么?」   祈云转过身来,迎上那张娇艳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魅惑动人,芙蕖笑着将身子贴下,就着祈云手中酒杯浅抿一口,发丝掠过祈云颊边,浓郁的香。如此娇花入怀,祈云只慵懒的双臂搭在桌角,微偏着头,香过而无心动。   「这满院的花都开了......」芙蕖拢了拢耳际垂散的发,看向窗外:「涧水阁中如此多美丽的花都无法让阁主动心...芙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花才能让阁主您心动呢?」   外人都传涧水阁阁主桀骜不羁,目下无尘,喜女色且不拘形迹,风流跌宕。这似乎成了祈云在江湖之上唯一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对此她从未在意。   因她不羁桀骜,目下无尘是真,喜欢女人也是真,倒是这「风流」二字,旁人只知她风流,却不知她只留风从不留情。   祈云喜欢女人,喜欢娇艳多姿的花,但也不过是喜欢罢了。喜欢不过是一种很简单的欲望,只需放纵就可以实现,见过的花多了,她渐渐的开始感到乏味,人的欲望是难填的沟壑,尤其是祈云这般深思之人,她想要一些更强烈,或是说,更高级的欲望。   「云鬓花摇,摇曳多姿,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如此?」芙蕖笑着嗔怪:「原来我们在阁主眼中,都不过是不过如此罢了?」见祈云不答,芙蕖转了转狐媚的眼,转而去问:「那那位姑娘呢?那位阿裳姑娘在阁主眼中又是如何?」   阿裳吗……   祈云喜欢女人,但绝不会是阿裳这样的女人。与丰润多姿的花相比,阿裳纤细瘦弱,单薄的好似一张纸,更像似风中飘摇无依的浮萍。这样的女人让她觉得寡淡,无趣,她曾是这么觉得的,却又在那双寡淡无趣的眼中看到了些别的什么。   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却又偏偏那么挥之不去,就好似清晨刚刚褪去的一场春雨,那氤氲绵柔的湿意很浅,附着在周身的每一寸,就连呼吸都带着些,一点点一丝丝的沁入身体里,时不时的想起,不至于厌烦,倒是也难以忽略。   阿裳柔顺的外表下有一颗顽强的心,祈云与她对视的第一眼便已察觉。这个看起来懦弱胆怯,处处妥协的女人,在心底里却有着一份远比外表要来着强大的执念。与外面那些狡诈险恶的江湖人相比,阿裳的心思很容易被看穿,她的执念不过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罢了。为了这种执念的妥协与退让,与其说是懦弱,倒不如说是一种更为深沉的顽强。   祈云知道太多的秘密,也见过了这世间太多的丑恶,即便在旁人看来再大义之人也难免会有私心的一面,可阿裳这般的人,她倒是头一次见。她的眼里有恐惧,有疲惫,却从未有过恨意,即便是被那般残忍的出卖对待,她也不过是安静的流下几滴泪,如此脆弱又如此倔强,只为守着她心中小小的执念,祈云觉得有趣,所以她曾试着去瓦解这份执念,她故意吓她,让她觉得害怕,可阿裳从未退却。   看起来似乎愚蠢了些,可如此笨拙的女人也用着自己的方式护着所爱之人,祈云不仅仅是觉得有趣,她感兴趣极了。   「听说那晚那位姑娘可吓坏了,阁主也真是的,就不担心她怕你吗?」   「怕我吗?」   祈云再次饮尽一杯,毫无醉意,阿裳一直都是怕她的。   简单的欲望只需要通过放纵便可以实现,而高级的欲望,需要的是征服与克制。祈云想要的东西可以有很多方法得到,可她想要的是阿裳的自愿,她宁愿阿裳再多怕她些,这样才会更有趣些。   —————————   阿裳本还想去看看那个女人,杏儿对之嗤之以鼻的她们的母亲,可杏儿说那个女人早有了新的男人,恐怕现在日子过得正滋润,根本不想再见到她们,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阿裳听了杏儿的话,几番不舍的道别后便与游风离去了。   「我以后还能再来看她吗?」阿裳坐在马背上不住的回望,游风一开始并不想回答,只在她第五次回首时说:「如果阁主允许的话。」   「阁主......」   提起祈云,阿裳的心头又一阵悸动,这种悸动来自于恐惧,说是恐惧也许夸张了些,但她到底还是惧怕祈云的,即便是在知道祈云为她做了这些事后,感激是感激,可害怕还是有的。   倒不是怕祈云会伤害她.....   是怕什么呢……   阿裳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觉得回去之后应还是要跟祈云说一声谢谢的。   回程的路上阿裳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可离曾说过的「涧水阁阁主命若蜉蝣,朝生暮死」。   几名认出了游风之人埋伏在途中意图暗中行刺,被游风一人斩杀,足足十来人,满地猩红的血。   阿裳的衣角也被溅上了几滴,她愣愣的看着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游风下马察看她的安全,阿裳看着游风手上的血,突然想起了那夜归来的祈云,从眼角到衣摆,令人望之为颤的血,祈云却似乎早习以为常,一如此刻的游风般,她们染指他人之血,亦不知会在何时被他人染上自己的血。   江湖之上的腥风血雨阿裳自不明白,可多少也明白了祈云身为阁主并不是一件易事,她以为游风说的「如果阁主允许的话」是对她的限制,却不知她出了那将她禁锢的宅院,进了这乱世之中,这份限制更多的是于她的一种保护。   思绪散入夜中,阿裳觉得,祈云就好似这难以看清的夜。   游风说她们得快些回去了,阿裳在马背上仰目夜空,双眸跟着星一烁一烁的闪。记忆恢复,心中的牵挂也有了着落,她这才切实的感受到了新生活的启始,这里是陌生而更为广阔的世界,似此星辰非昨夜,烟消悲喜往事嗟。 第28章 有鬼   阿裳已回阁好几日,却终也没能寻得个机会同祈云说声谢谢。   许是因路上遇刺一事,她与游风刚回来的第二日祈云便与游风一同出去,这一去又已过了五日。   每日来陪伴她的除了小羊与小雀便是桃花了。这一日桃花久久未来,阿裳心觉奇怪便去可离处寻,可离正一人在院中栽着草药,见阿裳来了一惯的将满手的泥往身上随意一蹭,热情的迎了过去。   「原来美人儿不是来找我的啊?」听阿裳是来找桃花,可离佯装失落的倒在一旁椅上:「那小鬼今日一大早便同她那帮小姐妹们跑到阁外竹林里去了,说是什么有人夜间在那里看到有鬼火,说竹林里闹鬼,趁着白天去探探险。」可离边说边没忍住笑:「你说这帮小丫头们是不是平日里太闲的慌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又有何可探的,谁规定了这鬼就只得夜里出来,那白天藏在哪呢?还趁着白天去探险,这要真让她们给探上了,还不得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给跑回来。」   「噗。」阿裳被可离那犀利的吐槽和声情并茂的描述给逗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离见状感慨道:「终于笑了,笑起来多好看啊,不要整日低垂着眼,美人儿就该多笑笑的,你看看那桃花小鬼,还有她的那一帮姐妹,哪个整日不是没心没肺的笑笑乐乐,涧水阁虽然远离尘世了些,但也落得安全清静,在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事,美人儿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多和她们走动走动,保持心情愉悦可是长寿的秘诀。当然,来找我也是可以的,只要美人儿想,无论何时我都乐意奉陪。」   阿裳谢过了可离的好意,她并不是不想融入阁内那些姐妹中,只是生性内敛有些害羞罢了,这些对于她兴许需要多一些的时间,不过正如可离所说,涧水阁的日子很长,只要她愿意,她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融入这里。   说起涧水阁中的那些女子,阿裳其实一直都很好奇,若说只收女子是阁规,可依桃花所言,这些女子似乎都是来自外界,多半为前任阁主或祈云所带回,也许这么想不太对,可祈云看起来并不像是爱济弱扶倾之人,这些女子被带回阁内亦未被要求要过什么,那么她救回这么多女子又是为何呢……   「可离掌使也是被阁主所带回来的吗……」阿裳小心的去问,「啊?」可离愣住眨巴了两下眼,阿裳以为自己的问题太过越矩刚准备道歉,可离摆了摆手笑道:「我看美人儿方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你在想些什么复杂的问题呢,原来是这个啊。我嘛,说是被带回也不错吧,不过可不是小云云,是前任阁主。」   「前任阁主......」关于前任阁主,阿裳所知几乎为零,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以至于可离突然的提及让她一时有些未能反应:「前任阁主可是......」阿裳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可离索性直接将自己能说的全部告之:「涧水阁只有两任阁主,阁里一部分人因上任阁主而来,另一部分因小云云,我与芙蕖都属于前者,我知道美人儿在想些什么,在想那个总是一脸臭屁,拽到不行的小云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救济她人,带回来这么一堆女人养着有何用是吗?」   「我......」   「哈哈哈哈,这个嘛。」可离不愧是上任阁主的人,数落起祈云来不仅毫无顾忌甚至还有些上瘾:「与前任阁主比嘛,不,应该就算是与普通人比,小云云可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恶人吧,毕竟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说涧水阁的新任阁主手段残忍,杀人如麻且正邪不分,你说说,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般的存在居然会去救助迷途无助的女人,怎么想确实都有些难以想通。」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见可离越说越偏了去,阿裳反倒越想知道缘由,可离故作神秘的转过身去,道:「小云云这人吧其实有很多缺点,但就一点特别好,那就是她特别听自己喜欢的人的话。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很显而易见了,因为她喜欢上任阁主,而这些都是上任阁主让她这么做的罢了。」   「喜欢的人......」   阿裳从可离那里出来,忘了所有祈云的不好,独独记下了那句她曾喜欢过的人。   —————————   桃花果然是哭着鼻子回来的,倒不是因为探到了鬼,而是因探鬼的途中把阿裳绣与她的荷包给弄丢了,现在外面天色已黑,没人敢陪她去寻,桃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人捡了去,这才急的没了办法,跑来阿裳这里哭。   阿裳敬畏神佛,倒也不怕鬼,便答应陪同桃花去寻,二人往竹林深处走去,耳听着青瀑之声渐远,夜雾渐浓,这才生出些怯意来。   「阿裳姐姐,要不算了吧……这夜深人静荒郊野外的...怪瘆人的...我听她们说那鬼火就出现在前面......」桃花挽着阿裳的胳膊已开始有些发抖,阿裳努力定了定心神,桃花越是害怕,她便越该做出个姐姐的样子来,于是让桃花等在原地,她自己一人进深处去寻。   寻着月光阿裳一路穿梭,周身都是那股好闻的味道,同祈云身上的味道一样,清肃淡雅,是月下的清竹。   寻至一块空地,月光垂直静洒而下,每一片竹叶都被镀上了月色,神秘而沉柔,阿裳未看到桃花的荷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转目过来,同样镀着月光,肃肃如风下竹,光风霁月的美人。   「阁主......」   阔别十几日的再次相见,未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在这样的深夜里,阿裳未有准备,显得有些慌张,祈云倒是一惯的淡然,朝她走近两步,只说与游风刚回,路经这里,来看看。   祈云说来看看,可是看什么呢……   阿裳小心的放目四周,月光下不过是一片寂寥的空地与周遭紧密环绕的青竹,一阵风过吹落几片竹叶,飘乎着,在月光下每一寸的摆动都被看的真切。   「桃花的荷包丢了......她们说这里有鬼......」   被问及为何会在此,阿裳如实的回答,祈云听后反倒笑了出来:「她们害怕的那些鬼,不过是有些人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人。」   「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人的人......」   阿裳在这时又想起可离的话,她看着祈云的侧脸,月光为那人笼上了一层浅浅的落寞。   「阁主也有想见之人吗……」   祈云转眸,阿裳马上将眼睫垂下,只听得祈云的声音很轻,比风吹竹叶的声音还要来的轻:「有吧。」   阿裳的心一沉,比此刻的夜色还要沉的几分。   她只感到祈云的落寞,便试着去安慰:「我以前听人说,人死之后并不是真的离去,他们的灵魂会化作山风,虫鱼,鸟兽,化作这世间的一切守护在你的身边,无论你在哪里,当风从耳边吹来,云从头顶飘过时,就是你思念的人来看你,只要你记得,他们就永远活着。」   「……」   阿裳怯怯的抬头,与祈云看她的眼对上,那双好看的眼中碎了些星辰。   祈云伸手过来,阿裳忘了去躲,那只手却顿在她颊边,让风把她的发丝吹远。 第29章 济施   涧水阁郊外,驿站。   「哎师兄,前面那片竹林里有什么,总感觉不太对劲。」   「不知师弟说的可是哪里不对劲?」   两名江湖打扮的男子正在驿站歇脚,年纪稍轻那位饮一杯茶望向竹林方向,蹙眉道:「说不出来...就是感觉那里面阴森森的,有股...有股杀气?」   「哈哈哈哈,你还能感到杀气?」稍长年纪的男子调侃的笑道:「看来这么些年来还是多少有了点长进。」   「师兄就别拿我说笑了……」少年眉蹙的更深,忍不住的好奇:「这么说来我说中了,师兄!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哎呦,二位少侠是初来咱们这儿吗?」未待那名师兄回答,路过的耳尖老板听到,热情的凑过来搭话:「那竹林里面啊,可是鼎鼎有名的涧水阁呢!」   「涧水阁......」少年垂眸默念,忽得拍手道:「这涧水阁不就是那个!那个!」他的话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也没能说出,一旁师兄按住他激动的手道:「没错,就是那个。」   「师兄可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这江湖上谁还不知道这涧水阁是做什么的?」被唤作师兄的男子再饮口茶,瞥一眼竹林深处,几分轻蔑:「师父说了,这涧水阁就是妖精窝!是那盘丝洞!那里面的女人会偷人心!跟她们对上一眼啊,就会什么都跟她们说!尤其是现在新上任的那个阁主,年纪不大倒是脾气挺大,不仅会偷人心,还会杀人,心狠手辣,残戾恣睢,被她盯上的人要么依她所意,告诉她想要的,要么就是落得个惨不忍闻的下场,咱们这江湖上的几大正义门派,哪个没在她手底下攥得几个把柄,可以说是众矢之的的邪教般的存在了!」   「听师兄你这么说......」少年摸着下巴,作思索状:「我好像有人听其它人说过,说那祈剑山庄的前任庄主与这涧水阁......」   「呸呸呸!」师兄一听到「祈剑山庄」四字忙嫌恶的将师弟的话打断:「不要提这个江湖上的叛徒!真是晦气!听师父说,当年若不是他们临阵叛变,我们这几大门派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被那区区一个魔教踩在脚下这么多年!那个山庄的人都是武林叛徒,当年都说他们的庄主就是被那涧水阁的女人魅惑了心智,才会背叛我们,酿出最后的惨剧,说到底,还是那涧水阁的错!指不定涧水阁私下就是听命于魔教!」   「可据说涧水阁的设立并未有多久,好像是个...是个异族的女人所建......就算她背后受控于魔教,她又怎会在如此短短的时间内就......」   「哎呀!我们也都是听说来,听说去,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年你我都还未出生,又如何去寻个真相?江湖传闻听听就罢,又与我们何干呢?」   「也是......」少年愣愣的点头,刚准备将这个话题放下,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哎不过师兄,我听人说这涧水阁的女子各个都貌美如花,尤其是那阁主,简直美得不似人间芳物,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啊?」   「这......」   「真的真的!这可是真的!」   师兄男子还未来得及回答,在旁一直偷听的老板终再次寻得个插得上嘴的地方:「二位少侠若是不信,一会儿可以去前面的镇上,今天啊是涧水阁的仙女们下凡来施粮的日子!二位少侠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的亲自一睹仙女芳容呐!」   —————————   「施济日.....?」   阿裳一早被桃花挽着出门,走到半路才听桃花解释:「是上任阁主定下的规矩,咱们阁里每隔段时日便会在前面的镇上无偿发放粮食衣料这些物资,说是给那些穷苦人们的,那个疯子说...不,是我觉得阿裳姐姐你一定会感兴趣,所以我就跑来把阿裳姐姐你叫上了!她们早我们一步出发,这会儿估计已经先到了,阿裳姐姐我们快点!」   「她们.....?」   「就是那个疯子还有游风大人,当然还有些阁里其它的姐妹啦!」   阿裳被愣愣的拉着到了镇上,果然可离与游风还有一众涧水阁的姑娘们早已候在此,她们将准备发放的物资摆顺放在一旁,此时已陆续有人往这里赶来。   「美人儿心跳过快,还是先在旁歇歇的好,那小鬼跑起来比狗还快,跟着一路赶来定是很辛苦吧。」可离接过阿裳手上的重物,让她先在旁歇歇,阿裳轻试额角汗珠,浅笑着应了声谢谢。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围观的人已从零散的十几人变作了成百人,人群开始拥挤并互相推搡,游风在前维持着秩序,阿裳环顾一周似在找着什么,被可离一眼中的:「美人儿可是在找小云云?」   「啊...我......」被说中的阿裳有些害羞,口中也支吾起来,可离拍了拍手,倚在一旁,故作遗憾道:「可惜啊,小云云是不会来的,她讨厌麻烦,也讨厌吵闹,若不是因这是上任阁主留下的规矩,恐怕她都会直接把这个事情给取消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可离眨巴两下眼睛,忍不住又去逗阿裳:「美人儿问的可是为什么要保留,还是为什么要取消呢?」   「我......」见阿裳鼻梁的小痣为难的皱起,可离这才笑道:「当然是因为,小云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这个必要吗……」阿裳看着那些排队等候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看起来的的确确是生活苦难之人,救济这些人为何是没有必要的呢......可离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继而补充道:「世上苦难的人太多,像你我这般幸运能入涧水阁的毕竟少之又少,而他们这些,你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的了近也救不了远,抛开那些真正穷苦的人不说,他们其中明明有很多人可以自谋其食,却因贪图这种白来的便宜而选择自甘堕落,这样的人你现在看他对你心怀感激,但倘若有一日你不帮他们了,他们兴许还会反过来恨你,唾骂你,说你没有良心,背信弃义。这样的事小云云见的太多,她看透了人心,自然心也要比旁人来的硬一些。」   「……」   可离知道阿裳一时无法体会与理解这些,正好施济开始,便招呼了阿裳一同过去帮忙发放物资,人群开始沸腾,前后彼此推搡争抢着,好在有游风在旁,场面才以至于没有太过混乱。   「大家不要抢!不要抢!每个人都有的,排好队,按秩序来!」   姑娘们卖力的帮忙维持着秩序,阿裳跟在一旁边安抚边发放,在发到一名老汉时兴许是物资太重,又或是老汉身子太过虚弱,装有馒头的竹篮掉在地,馒头滚落一地,阿裳忙跑过去帮他拾,老汉看起来一副慈蔼面容,在旁不住的道谢,阿裳因此未有戒心,直到那名老汉未拾物资反倒抓住了阿裳的手,阿裳这才心觉有异,害怕了起来。   「姑娘真美啊!真美啊!可真是人美心善!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啊!」老汉边夸着边将手顺着阿裳的胳膊往衣袖里探,阿裳见对方年事已高未敢用力去拒绝,就当那只肮脏枯槁的手即将探入衣袖中时,被另一只好看的手给抓住。   「既是仙女,可不是你想摸就能随便摸的。」   阿裳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用回首也知来人是祈云。   祈云手上的动作同她的声音般,慵懒却又暗含力道的将老汉的手抓离,老汉仰目与她对视,只一眼便被吓出了满额的冷汗,连东西都不敢去拿,仓皇的钻入人群逃开了。   阿裳显然未料到祈云会来,今日祈云只着一身简单的绛紫色长衫,发丝用同色发带单挽,与一旁的涧水阁姑娘们相比,倒是朴素利落了许多,一阵风过,扬起发带勾出她秀逸绝伦的面庞轮廓,阿裳看的出神,差点忘了去说那声谢谢。   祈云一惯的未应什么,只眯着眼睛看着眼下乌泱泱的人群,阿裳同样跟着去看,虽然刚刚被吓到,可这一刻她又忽觉那人有些可怜,祈云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便让她看看自己的钱袋可还在,阿裳听话的去摸,钱袋果然没了。   「什么时候......」   「就在你俯身帮他的时候,你眼里看的是他的食物,而他眼里看的是你的钱财。」   「可......」阿裳显然有些接受不了,那个看起来一脸和善的老人怎会做出如此之事,祈云顺了顺发带,将她不着痕迹的掩与身后:「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是饭里参杂的沙砾,鱼片里未剔尽的刺,不易发现,却会给你一种不可预期的痛。」   「……」   祈云一早发现那名老汉图谋不轨,却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出了手,甚至未将阿裳的钱袋追回,她知生性悲悯的阿裳定会不忍,这般「残酷」又麻烦之事倒不做也罢。   「阁......」   「阁主你怎么来啦!?」   阿裳本还想说些什么,祈云却被先跑来的桃花给抢了走,阿裳看着祈云的背影,祈云在时她会感到害怕,祈云在时她同样也会感到安心,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忽然很想去知道,这位年轻的阁主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样的过往。旁人都说她心狠手辣,残戾恣睢,可阿裳在与之相处中时却又总会感受到那么些许的温柔。   就像是今日的风,细细的几不可察,又柔柔的难以忽略,阿裳知那不是错觉。 第30章 醉酒酿晚风   「我觉得,阁主肯定是喜欢阿裳姐姐......啊!疼!」   桃花话说了一半猛得从阿裳的腿上弹起,捂着耳朵瘪嘴道:「阿裳姐姐,你弄疼我了!」   「啊......」阿裳忙丢了手中的挖耳勺去看桃花的耳朵,口中不断的道歉:「对不起桃花妹妹,我...我方才手上没拿稳...对不起,没伤到吧……」   「哼!阿裳姐姐撒谎!」桃花佯装生气的将身子趔得老远,阿裳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双灵动的杏瞳一弯,勾一抹顽皮的笑:「我看阿裳姐姐才不是手没拿稳,是......」桃花故意将话尾拉的老长,故意吊着阿裳的情绪,阿裳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桃花想要说什么,她追过去想要捂住桃花那张无遮拦的嘴,桃花却灵巧的像只小兔,左右蹦跳着,见阿裳越羞,她越兴奋,声音也跟着大:「我看阿裳姐姐是也喜欢阁主吧!」   「桃花妹妹你别瞎说!」   桃花的话刚出口,阿裳的脸便「噌」的一下全红了,迎着日光无处可遮,被桃花看的真切,她再次躲过阿裳的「追击」,跳到窗边去逗弄笼中小雀:「雀雀呀,你看阿裳姐姐的脸好红呀,是不是害羞了呀?为什么会害羞呢?肯定是因为被桃花说中了心思,阿裳姐姐呀一定是对咱们阁主......」   「……」   桃花又开始重复方才的把戏,小雀此刻也似通了人性般与桃花一同睁着圆圆的眼瞳看着阿裳,看的阿裳面上绯红又深了几分。   「桃花妹妹快别说了!快小声点,别被.....」阿裳一边想制止住桃花,一边又不得不压低着声音顾虑的去看屋外,生怕桃花的「谣言」被旁人听了去,桃花却不以为然的将嘴角扬的更高,转了个身抱起一旁小羊,继续说道:「阿裳姐姐可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羞好怕的!再说了,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阁里的姐妹们都这么说呢!说阁主对阿裳姐姐很不一样,和我们都不一样!」   「……」   桃花说的越多,阿裳的心跳的便越快,抓又抓不到,止又止不住的她只得红着脸避着光,听着桃花继续那些阁内的絮絮「流言」。   「阁主可从未让人在她的房间里过过夜,就连芙蕖姐姐也没有过!」   「阁主也从来不会让游风大人为了谁去跋涉一夜只为带回一只小羊的。」   「阁主向来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去参加施济日,这一次却破天荒的去了,要说有什么不同,大家哪里都没有变,变得只有啊,这一次有阿裳姐姐也去了!」   「还有啊......!」   「还有什么?」   祈云的声音这时自屋外响起,让桃花那正说到兴头上的「流言」给生生的咽了回去,她吞了吞口水忙去替祈云开门,小羊顺势跑回了阿裳的身边。   「阁主...你怎么来啦?」桃花的话里带着些意犹未尽的埋怨,祈云笑道:「怎么,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的闺阁秘话了?」   「没没没!」桃花忙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只是没想到阁主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那,那我刚才说的话都......」   「都听到了。」祈云负着手戏谑的笑:「就是不知道楼下的游风听没听得清。」   「阁主!」桃花知祈云在逗她,秀足一跺嗔怪道:「阁主又在捉弄桃花了!不过.....」桃花怪到一半忽然转了语调,转到祈云身边挤了挤眼:「不过阁主,桃花说的可是不是真的呀?」   「这个嘛。」祈云的眼瞳跟着转,转到红霞未褪的阿裳那,阿裳根本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听祈云的回答,只好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阁主...阁主可是找我有事......」   祈云唇角的笑意更深,阿裳垂着眼睫未得以见。   ——————————   祈云说要带阿裳去个地方,虽没有特意交代,但阿裳还是精心打扮了些,她总觉得同那个光风霁月的美人阁主一起时,自己应不能显得太过邋遢才是。   阿裳的打扮确实起到了作用,当祈云再见到她时眼中分明有着难掩的赞许,亦或是祈云根本未想过去掩饰。阿裳什么都想去隐藏,包括自己的情绪,她怕旁人知晓,怕让旁人为难。而祈云呢,只要她想,就可以将所有的情绪肆无忌惮的展露在外。与阿裳怯懦的性子相比,祈云的桀骜不羁显然是另一种极端,阿裳的骨子里有着深深的自卑,卑微的就好似泥土般,被雨水打湿再让人给踩上一脚,还怕弄脏了他人的鞋子。而祈云呢,可能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阿裳每每与那双清高孤傲的眼睛对视时,总是会这么去想。   出阁时已入了夜,一轮皓月高悬。   一同前往的还有游风,此外再无他人。这比阿裳想的要不一样很多,她本以为会和施济日一样还有着阁里其他的人,这时又想起桃花白日里的那些话来:「阁主对阿裳姐姐很不一样,和我们都不一样!」   祈云先上了马车向她伸出手,阿裳看着那只好看的手,耳边不断的回想着桃花的话,她小心翼翼的将手伸过,双颊也跟着悄悄的红。   马车内本就宽敞,阿裳还硬生生的又隔出一段距离来,二人并排坐着,中间还能勉强卡进两个桃花。   祈云只端坐着,似乎是习惯,慵懒的时候很慵懒,正经的时候又正经极了,阿裳在旁忍不住的去偷看,从那秀逸的侧脸上窥得了一丝丝笑意,就那么浅浅的,浅到或许只是月光下的阴影。   一路无话,静谧又有些难熬。   阿裳很希望在外面驾车的游风能探头进来聊些什么缓解掉这份尴尬,甚至开始数着马儿踏了几步,直到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未能坐稳往一旁倒去,不偏不倚的倒入了祈云怀中。   或是说,是祈云将她接入了怀中。   祈云没有看她,只在恰好的时候将她稳稳接住,待马车平稳后松开,未做多一丝的停留。阿裳惊魂未定的谢谢只换来那人纤长眼睫的一次扇动。   「阁主是讨厌我吗……」   再次隔开两个桃花的距离后,阿裳忍不住的这般去想,要说这人也真的是奇怪,别人贴着你对你热情万分时你觉得不安,到了对你淡漠如水的时候也觉得不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直到到了目的地,阿裳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阿裳刚出了马车便看到一片灯火通明中的「百花楼」三字,她本能的捂上面颊,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嘴里还被打出了血。   这里也是她与祈云再次重逢之地,关于重逢的细节阿裳不敢去多想,虽心有害怕,可既祈云未做解释,她也只好默默的跟着进去。   老鸨再次见到阿裳时也是满脸的诧异,这份诧异里更多的是意料之外,当初她只想阿裳被祈云买了去不过是作为一名奴隶,而此刻从她身边走过的女人妆发精致,衣着秀雅,除了那一惯谦卑而低垂的眼睫外,老鸨再难把她与当初那个被卖入楼的山野土妇相联在一起。   老鸨在旁边暗自懊恼自己这是惹了大祸,边谄媚的笑着招呼祈云进了间厢房。   厢房门刚被打开迎面扑来那股被祈云嫌弃的芙蓉香,祈云眉尖微蹙了蹙,在踏入时已挂着从容浅笑,房内似乎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一切等候在此,有花有酒,还有祈云喜欢的女人。   阿裳被留在了外,与游风一起,游风负责守卫,而阿裳却不知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   「游风大人,我们就这么在外面等着吗......」   游风还未回答,老鸨此时陪笑着从房内退出来,阿裳在阖门之际窥见厢房内一名女子正依偎在祈云怀中喂酒,她的心头一沉,想问的话也随着门一并关上了。   老鸨转目阿裳时依旧是满面谄媚的笑,她说安排了阿裳在另一边的厢房等着,说着便拉着阿裳走,游风并未阻拦。   这是间与祈云所在差不多格局的厢房,阿裳在里面似乎还能听到那边莺莺燕燕的谈笑声,她又想起刚才所见到的画面,祈云微垂的眼睫和慵懒扬起的唇角,她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堵得慌。   老鸨为阿裳送来了酒与瓜果,甚至还贴心的焚上了熏香,是那刺鼻的芙蓉香,阿裳第一次并未觉得,可自从被祈云嫌弃后,她便也闻不得了。   「姑娘,之前的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老鸨递来一杯酒,开口的话让阿裳有些始料未及,这个在第一次见面时还分外恶毒泼辣的女人此刻竟在她的面前低眉顺眼摆出一番卑微之姿,话里话外都想寻求阿裳的一个原谅,见阿裳久久不肯将酒接过,那个急坏的女人竟然就在阿裳的面前直接「扑咚」一声给跪下了。   「好姑娘,您就原谅我吧!当初真的是我错了!要不!要不姑娘您打我吧!您打我!打个痛快!」   老鸨说着就抓起阿裳的手作势往脸上扇,阿裳这才有了反应,将手抽回顺便把老鸨扶了起来。   起身后的老鸨似乎还是有些担忧,她非要阿裳喝了她的「赔罪酒」才算真的原谅了她,阿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人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可她毕竟不忍他人为难,只好将酒接过,一饮而下。   老鸨这才得以放心离去,阖门时不忘交代她就守在门外,阿裳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直到厢房的门被关上,阿裳这才松一口气下来,不远处又传来琴瑟笙箫的乐曲声,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好让自己沉闷的心透一透气,夜风吹来酒意上头,阿裳就那么伏在窗边睡去,再醒来时已不知是在谁人怀中。   她只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不是那刺鼻的芙蓉香,淡淡的,好似雨后的清竹。   半梦半醒间阿裳听到有人和她说,她已经是她的人了,以后无须再对任何人低眉顺眼,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她。   醉酒酿晚风,她说她应多笑些。 第31章 莺时末   尽管祈云从未在夜间吩咐过阿裳什么事,但阿裳依旧习惯了晚睡,她不想因自己的「懒惰」而错过了些什么,祈云说过她们不是仆人,但阿裳到底也无法白白去享受祈云对她的这般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阿裳习惯性的去看祈云屋内的灯火,那里往往一亮便是整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看到祈云的影子,清瘦挺拔,偶从窗边经过,似在饮酒又似在做些其他的什么事。   那位年轻的阁主似乎更喜欢夜色,与她喜静的性子倒是契合,只是在这般夜阑人静的时分独醒,难免会感到孤独......阿裳抬眸看月,今夜的月并不皓洁,朦朦的似笼着尘烟,她曾听人说过,只有野兽与魔鬼才不会觉得孤独,可祈云不是野兽也不是魔鬼,那么那位清高孤傲的阁主,应也会感到孤独的吧……   ————————   莺时已过,即入槐序,白日里的风也来的暖了些,稍稍活动下便能渗出些薄汗,阿裳站在窗边喂着小雀,不一会儿院中的海棠树下渐渐围满了提着竹篮的姑娘们。   「阿裳姐姐!快下来和我们一块儿摘海棠呀!」桃花永远都能第一个发现阿裳,她在下面蹦跳着朝阿裳招手,阿裳也是有些怕热闹的,可被这么一招乎下面十几双眼睛齐齐看上来,阿裳倒也不得不去了。   阿裳说这海棠花开的正旺,为何要摘了,桃花忙着摘花似未听到,后来的可离倒是贴心的答道:「马上就要入夏了,这花开不了几日,与其凋落化作泥土,不如趁它开的正好的时候用来做些更有用的事。」   可离口中的「更有用」之事原来是指用海棠花制药与酿酒。阿裳这才想起曾在祈云屋内喝过的海棠酒,也正因那酒而落下了她在祈云房内过夜的流言,阿裳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海棠树虽生的不算高大,但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可以轻易够得的,娇小的桃花更是觉得吃力,垫着脚够了半天也才只能摘得些最下面枝桠上的花,可离撑着下巴在旁看,倒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几番蹦跳下来,桃花已是累的香汗淋漓,见可离在旁看戏,不满的撒了她一袖的香汗。   「哇小鬼,你可真是有够恶心的!」   可离嫌弃的摆着沾上桃花汗水的衣袖,桃花朝她做了个鬼脸,这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些,转脸又去摘起了花。   阿裳在旁看着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这对欢喜冤家倒是活跃气氛的好手,虽然嘴巴上互相嫌弃,但旁人都也看得出,二人若不是交情好,又怎会随便开起玩笑。这般想着阿裳反倒有些羡慕起来,能有一个可以恣意玩笑嘻闹的人该多好啊。   芙蕖与游风来的稍晚了些,自打这位娇艳的美人出现在视野中后,可离的目光便再也未从那人身上移开过,桃花看得不悦,走过去讥诮:「喂!臭流氓,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可离只顾着看芙蕖,哪里还有的功夫理会桃花幼稚的嘲讽,芙蕖刚站定脚可离便拿了一块丝帕递过去,说是上面喷洒了她新研制的香,有抑汗清暑的功效,桃花听了忙去抢,可离只一抬手她便够不到了。   「有好东西不早点拿出来!?」桃花卯足了劲儿跳起来终于将丝帕抢下,放到鼻前一嗅确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见丝帕只有一方,桃花虽然喜欢却还是懂事的递给了芙蕖,甚至连让对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转身直接跑开了。   「算那小鬼还算懂事,芙蕖美人儿快试试?」   「……」   可离激动的凑过来,芙蕖看着手中丝帕有些为难,同那些摘花的姑娘们相比,她未做什么也未出汗,自然用不上,几番犹豫下她看向一旁正在帮姑娘们压着树枝的游风,走过去将丝帕递之。   阿裳在旁将一切看在眼中,明眼人都看得出可离于芙蕖有意,这用来讨好芙蕖的丝帕却被本人亲手转赠给了他人,这种做法显然有些无情了些,不过可离倒是丝毫不在意,依旧眯着眼睛笑兮兮的看着与游风攀谈的芙蕖,她说自己送的东西能让芙蕖拿去送给心仪之人也算是好的。   游风自然不收,芙蕖难免失落,可离并未趁机再凑过去安抚,只看着一旁因跳的太高而摔了一跤的桃花大笑起来。   ————————   入了夜姑娘们将挑选出的最好的一部分花交给阿裳,托她拿给祈云,说是每年祈云也都会亲手酿上些。   虽说这用海棠花酿酒的方法大家都懂,可独独祈云酿的要甘醇许多,大家都这么说,阿裳便也跟着好奇起来,她曾有幸亲口尝过祈云亲手酿的酒,芳香甘甜,确实与她想象中酒的味道要来的不同许多。   祈云屋内焚着新的熏香,味道很轻很轻,融进柔和的月色中只淡淡的留下些若有似无的香,就像是春日午后的小憩,短暂而美好的一梦。   「阁主,这些花我放在这儿了,是大家今日刚摘下的。」阿裳将花小心翼翼的放下,祈云今日鲜少有的没有擦拭那把短剑,阿裳一直记得的,如月光般莹润的珠光宝剑,是祈云视为珍宝的存在。   祈云将准备离去的阿裳叫住,问她上次喝的海棠酒可觉得如何,阿裳垂下眼睫:「入口芳甜,回味甘醇......很好喝。」   「那你要不要学?」   关于酒,不胜酒力的阿裳别说是制作了,连品尝她都算不上是个合格的鉴赏者,可祈云此刻显得很有兴致,阿裳难以推却,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祈云说先得将那些花中的「精华」给凝萃出来,「精华」指的是花的汁液,凝萃的第一步便是将汁液给挤出。   既然是挤汁液,那应就是要把花给碾碎吧,阿裳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个看起来能把花碾碎的工具,祈云则已在她身旁熟练的挽起了衣袖与青丝,告诉她必须得用手才可。   「人手的温度可以中和花本身的味道,这样揉搓出来的花液才不会苦,也不至于太过甜腻。」   祈云这么说着探手拈起一朵海棠花,只轻轻一捻,娇嫩鲜艳的花瓣便在那修长的指间流下了艳丽的汁液,也因此显得那本就白皙的手更加莹润了几分。   阿裳看着本开的正艳的海棠花在祈云手中就那么香消玉损,难免心觉可惜,她学着祈云的样子拈起一朵,却迟迟不忍下手,祈云见状挽一抹笑悄声走于她身后,微微俯身又隔着些距离的自后方将阿裳的手握住,阿裳的心跳在那一瞬顿住,宛如被突然绷直的绣线般,还带着些许微颤。   「花开一时,难盛一世。」   祈云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低缓沉柔,一如今夜的风,阿裳的手包裹着花,祈云的手包裹着她的手,那只微凉还沾着残红的手带着她稍稍施力,妍丽的花液便也自阿裳的指缝间流出,为那只包裹着她的手覆上更加艳丽的红。   阿裳的心因那轻轻的一握而骤然紧缩,又随着那只手的离去而重获自由。   祈云的手离开她的手边,来到她低垂的颊旁,用纤细修长的手指勾起了那垂散的发,海棠花的香味很淡,颜色却很鲜艳,浅浅的附着在阿裳颊边,为她陡填几许娇羞。   阿裳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她本能的扭头,却恰好钻进了祈云还未离去的怀里,祈云将她自身后半拥着,依旧挽着唇角,眼睫交错的一瞬,二人双唇险些碰上。   主动分开的是祈云,待阿裳站稳后便抽身离去,只留下颊边淡淡的海棠花香。   阿裳摸着发烫的面颊,想看又不敢看的去偷偷看她,那位阁主显然无丝毫慌乱,虽不合时宜,可阿裳在此刻又想起在百花楼看到的那一幕,拥美人坐怀的祈云完全的坦然自若,与之相比,那么方才二人那意外的亲昵兴许与祈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夜色中此刻传来嬉闹声,应是阁里的姑娘们也在酿酒,巧笑倩言听起来好不热闹,祈云让阿裳不妨也去加入她们,跟那些活泼的人儿在一起应比跟她待在一起要来的快乐些。   退出之际阿裳自门缝往里看,祈云正俯在圆窗前独自饮酒,月光倾洒而下,为那慵懒而清瘦的背影笼上一层淡淡的孤独。   阿裳只觉祈云孤独,可聪明通透的人,自来都是难免孤独的。 第32章 塞上夜归人   烽火连三月。   「传军医!快传军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可离回身,几名士兵躬身喘着粗气:「苏!苏大夫!将军他......」   将军负伤归来,命悬一线,他用仅存的一丝力气向可离伸出手,似乎在说着快救救他。   营帐内,数百支蜡烛齐燃,不大的空间被照耀的恍若白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榻旁那个单薄的身影之上。帐外夜风狂啸,帐内却静悄万分,只听得刀划肌肤,分筋错骨之声。   手起刀落,利落精准,这位随军大夫动作娴熟而沉稳,如挥墨舞笔,流水行云。   鲜血沿刀口漫溢,从断骨之处喷涌,溅上面颊,可离却连眼都未眨一下。   营帐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众人在旁屏息凝神,直到最后一刀收起,伤口被逐一缝合,留于众人心中的除了触目惊心的救治场面,还有那位大夫近乎神迹般的高超医术。   将军的命是保住了,却也因此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苏醒后的将军用仅存的那只手将可离紧握,沙哑的道了一声「谢谢」,可离将他的手轻轻回握,更多是想他安心些,再看一眼将军的手,那只手早已不再年轻,斑驳着战争的痕迹,这位已年过半百的老者本应是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年,却不得不带兵镇守在这荒凉无垠的大漠,她心觉感慨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在交代其好好休息后便起身离去。   大漠之州,残阳似血,帐外的风卷着黄沙,最后一缕血色的光正从地平线褪去,无边的凄凉随着夜色弥漫开来。   这是片荒芜的土地,一如它此刻荒凉的景象。   不远处是无名的部落,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的战火,战争带走了一切,只剩下风卷着沙,血融着泪。   挣扎,绝望而痛苦的呻吟,以及终日不歇的狂风呼啸声便是这里可以听到的一切。可离放眼军中,满目的人,却不知在下一场战争结束后,尚存的还能有谁。   「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奢望可能就只是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也没有那些翻涌呼啸的黄沙,只那么安静的,不动,不说话,不被人惊扰的睡到天明就好。很可笑吧,这般普普通通的愿望竟也能被称作奢望......可偏偏就是这般普通,他们这些人中,也鲜少有人能够如愿。」   可离对着眼前的荒芜,所有的情绪都被黄沙掩埋,身旁伸来一只手,她转目,是皓洁的月亮。   又是一场陈年旧梦,醒来时可离觉得连嗓子眼里都被灌进了沙子,干干涩涩的,夜风渐涨,耳畔仍残留着大漠狂风的呼啸,彻夜难消。   —————————   「可离掌使!可离掌使不好了!」   再睁开眼时是被敲门声给吵醒,可离揉着惺忪睡眼去应,刚开了门便被几个姑娘扑了个满怀,拉开一看,各个急的满面通红。   她们说桃花昏倒了,请可离快去看看。   「我们方才与桃花妹妹在放纸鸢,纸鸢不小心被风吹到了树上,桃花妹妹就说要爬树去捡,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为首的姑娘看着昏迷不醒的桃花,又急又内疚:「然后.....」   「不急,你慢慢说。」与在一旁围观却又手足无措的姑娘们相比,可离倒显得沉着冷静许多,她一面观察着桃花的状况,一面安抚姑娘情绪好让她说的尽量仔细些,姑娘攥着丝帕努力定了定神,继续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们看着桃花妹妹爬到一半,距离纸鸢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尖叫了一声,然后边叫着边在树上拼命的摆手,似乎...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甩掉一般,我们在下面问,她就好像听不到一样,不一会儿就...就从树上直接给摔了下来,下来时就已是这般昏迷模样了……」   「......」   可离按着姑娘们的叙述检查桃花的手臂,果然在其右手腕上发现了一处几不可察的红点,似是被什么定西叮咬后所留下的痕迹,而桃花的整条小臂正以那颗红点为源头开始渐渐变成乌紫色,显然是中毒之兆。   「这个季节毒虫蚁兽已开始活跃,你们可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咬了她?」   姑娘们互相左右看看,最后都是默默摇头,说是树上的枝叶太过繁茂,未能看清。   桃花此刻已面色全白,浑身冰凉却额角溢汗,手臂上的毒素正在往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虽不知晓致毒之物为何,但眼下桃花的情况不可再拖,可离决定先将毒素从桃花体内弄出来再说。   阿裳与芙蕖在这时也闻讯赶来,二人在门口又互相谦让了下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刚进屋便看到可离正拿着壶药酒往一把短匕上淋,淋完又在火上给烤了烤。   可离说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有点血腥,建议不敢看的姑娘们先躲起来,围观的姑娘们都性子胆小,一听会见血忙吓得纷纷躲到屋外,只有阿裳与芙蕖坚持留了下来。   阿裳自然也是怕血的,尤其是经历过宋家之事后,她对血便是更加敏感,可此刻桃花危在旦夕,比起桃花的安危,她宁可忍耐下心中的恐惧。   虽留在旁或许也帮不上什么......   阿裳正这么想着,因担忧而紧握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给轻轻握住,她有些惊讶的扭头,芙蕖正看着她柔软一笑:「阿裳姑娘,我们在这儿权当是近距离为桃花妹妹鼓气吧,她兴许还能听见呢。」   可离不愧是芙蕖口中「最好的大夫」,执刀的手没有半点犹豫,一起一落精准的划开了桃花的小臂,已近乌黑的血自刀口溢出,昏迷的桃花似也感受到了疼痛而身子一阵微颤,可离用另一只手压住桃花身子,将刀口平稳的又划了半寸,阿裳在旁看的不住皱眉,芙蕖握着她的手便又更紧了几分。   「好了。」直到可离手中的刀放下,阿裳那颗紧揪着的心才稍稍得以喘息,她看着依旧昏迷的桃花面上忧虑不减,可离擦了擦手,面上已是平日里散漫的笑:「放心吧,马上就醒了。」   可离说的「马上」就是真的马上,话音刚落桃花的眼皮便抖了抖颤颤的睁了开眼,先是看到一脸关切的阿裳与芙蕖,后才看到在旁有些幸灾乐祸的可离。   「你...你在笑什......嘶!」   桃花本能的选择了先去怼可离,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给堵了回去,她抬臂一看,小臂上还在往外溢着残留未尽的毒血,刺目的伤口加上剧烈的疼痛让桃花脑子一空,再次给昏了过去。   「桃花妹妹!」   「没事,她现在就需要休息,睡上一觉就好。」可离边说着边熟练的替桃花把伤口包扎好,末了还不忘把接毒血的瓶子给小心翼翼的封起,她说这可是宝贵的医药资源,留着日后好好研究,问起研究什么可离只神秘一笑,顺带还吐槽了一下桃花伤口太小流的血不够多,有点可惜,早知道应把口子再划大些。   这名刚刚还凭借精湛医术让桃花「起死回生」的神医未让众人倾佩到半盏茶的功夫,又凭借方才的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众人对她望而怯步起来,姑娘们甚至开始有些相信桃花所言,可离或许真的有些不太对劲,这不太对劲不过是含蓄的说法,桃花的原话是:「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见桃花没事姑娘们这才放心的散去,芙蕖说时间不早了让阿裳也早些休息,二人离去之际阿裳仍有些担忧的回望一眼屋内,可离正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桌子,桃花就安安静静的睡在一旁,芙蕖知其心忧,轻抚她肩:「姑娘放心吧,对于生病的人而言,在这涧水阁中没有比可离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   「或者说,在这世上,恐都难寻得像可离这般的神医。」   看来这位让可离魂牵梦萦,心驰神往的美人儿并不似旁人看起来那般对其无意,至少阿裳从这番夸赞的话语中听出了芙蕖对可离绝对的信任,便忍不住好奇去问:「芙蕖姑娘与可离掌使应是相识很久了吧?」   芙蕖微微偏头,笑答:「倒也算不上太久,却也是有些年月了,要往深里说,我这条命也是她给的。」美人垂下眼睫,思绪陷入回忆只那么短短的一瞬,复又抬眸道:「阿裳姑娘别看可离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散漫模样,可在这涧水阁中,抛开武力不谈,她应是最为可靠之人,就连阁主也是离不开她的。」   芙蕖说,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可离拥有一颗最为纯粹的医者之心,她是大漠中的皓月,塞上的夜归之人。 第33章 她   严格按节气来说,今日已入槐序,阁里有不怕冷的姑娘已换上了轻薄的纱裙,阿裳身子骨弱,虽看着眼羡,还是穿着厚些的衣裳。   要说这季节交替人们通常以时日判定,难免会有些误差,早上几日晚上几日都是常事,比如这入了夏的清晨还冷的有些让人生颤,可没过多久院中便渐渐依次绽放的花开始应证,那个温暖柔和如大家千金的春日已去,接下来是更为活泼炽热,如少女般灵动的夏。   「阿裳姐姐!」   说起少女,这涧水阁中的代表便是桃花了,她也是最先换上夏装的姑娘,艳丽的色彩,轻薄飘逸的丝绢,从发丝到裙摆,每一寸都洋溢着青春与活力,不负少女之称。   「阿裳姐姐!你看什么呢?」桃花远远跑来,一头埋进阿裳怀里,阿裳温柔的顺着她跑乱的发丝,轻声道:「看桃花妹妹呀,桃花妹妹今日穿的可是新衣裳,可爱极了。」   「阿裳姐姐看出来啦?」桃花闻言激动的弹起身子,拎起裙摆在阿裳眼前转了个圈:「确实是新衣裳!每次换季阁主都会给我们每人订做好几身新衣裳呢!」要说这少女如夏日,那少女的心情也就同夏日的天气般,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起来,桃花刚笑完立马撇下嘴角冷哼一声:「哼!还是阿裳姐姐有眼力!我今早换了好几身衣裳,还特意为每一套都扎了不同的头发,可那个臭可离却只敷衍的瞟了几眼,说看不出有任何区别,可把我给气坏了!」   「噗。」阿裳被桃花生气的可爱模样逗笑,刚想为可离说上几句话,低眼瞥见桃花小臂上缝合的伤疤:「桃花妹妹,那里还疼吗?」   「嗯?这个啊?」桃花似早已忘却了此事,见阿裳仍很关切,忙大幅度的摆动了下手臂:「早就没事啦!阿裳姐姐若不提,我都不记得这里动过刀了!」   「那这疤......」阿裳问的小心翼翼,机敏的桃花知她所想,忙笑着宽慰:「这疤也没事的!那个疯子说了,只要我肯乖乖的...啊呸呸!只要我听她的每日坚持涂药,这个疤痕一定会消无影踪的!」   桃花这次提起可离来倒没了方才的厌恶,虽言语间刻意的回避,可阿裳仍可听出桃花对于可离的信任。虽本人不肯承认,可经过那件事后,可离的形象到底在桃花的心中多少有了些改观。   正替桃花高兴之际有人送来了阿裳的新衣裳,与桃花鲜艳夺目的少女配色不同,阿裳的夏装更多的是柔和的颜色,浅浅的妃色,素雅的月白,还有秋香与雪青,温柔的一如她本人。   看着面前的这些新衣裳,阿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前段时间有人来阁里为姑娘们量体是为了这般。   如此体贴细心,倒是不太会像是那位清傲的阁主会做之事,许又是前任阁主的要求吗……阿裳这么想着,又不免被那些好看的衣裳分去了心思。   送衣裳的姑娘说游风与祈云前几日出去了现在还未回,阁里其他人的衣裳都已分到,只剩了她们二人的,可否暂先放在阿裳这里,阿裳欣然收下,本未多想的她却在听到桃花说祈云与游风一同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事而开始担忧起来。   —————————   阿裳的这份担忧未能持续多久,在当晚便应了真,祈云是架着游风回来的,游风看起来似乎已无力行走,连站着都有些吃力,二人都是一身的血。   这一次的血不再单单是别人的。   阁里的姑娘们都被吓了一跳,反倒身为负伤者本人的祈云是最为冷静的一个,在命人将游风送往可离处后,祈云这才松一口气,搭上了阿裳的肩。   「阿裳,要麻烦你了。」   ———————   祈云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搭在阿裳肩头的手也很重,阿裳努力的撑着身子将她扶进屋内,这才发现祈云的眼睛看不到了。   「我!我去找可离掌使!」   阿裳慌乱的脚步刚踏出门扉便被祈云给叫住,祈云说游风此刻比她更需要可离,而她只要阿裳就够了。   「我.......?」   阿裳连声音都在颤抖,因看见祈云臂上的血还在不住的流,祈云让阿裳去取一壶海棠酒,自己则盘腿席地,待阿裳将酒取来,祈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   「阿裳,把酒给我。」   虽是命令的话语可祈云说与阿裳时却并未有一丝强硬,甚至还带着些许虚弱。   阿裳听话的将酒递过,祈云提壶大饮一口,复将剩下的酒浇于匕首之上:「阿裳你过来,我教你一招。」   阿裳小心翼翼的上前,靠近后才发现,那让祈云血流不止的元凶是一支已被折了箭身的羽箭。箭头深入肌肤中,四周半溢半凝的血成乌黑色,与那日桃花几乎是相同的,乃典型的中毒之兆。   祈云伸手探得一旁烛台,将浸酒的匕首在火上过热,递于阿裳:「把它挑出来。」   阿裳一瞬间似乎并没有明白祈云话的意思,双手本能的伸过却又楞在半空。   「阿裳。」祈云轻笑:「再不动手我可就要死了。」   「......」   阿裳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将匕首接过,可面对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仍旧被吓得双手发颤,不知该如何下手。   「刺进去,然后挖出来,就这么简单。」   祈云说话的语气显然没有话语本身那般轻松,显然臂上的伤正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   阿裳哪里处理过这般情况,可眼看身前之人似乎即将昏去,她也只得咬了咬牙,暂且抛去心中的恐惧,努力遏止住手的颤抖,按照祈云所说将匕首刺进了进去。   以前只听人说,当刀划开肌肤的时候,血从伤口喷出的声音会像风声一样,阿裳没有想到,第一次亲耳听到,会是在这般情景下。   随着匕首的逐渐深入,乌黑的血不断自祈云伤口处溢出,祈云的眉头微微皱起,却未吭一声,阿裳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若不是因为祈云,阿裳这辈子恐怕都无法下手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刀尖每往里深一寸,阿裳的心便紧一分,她生怕祈云会因这难忍的疼痛而昏厥过去,然而直到那染血的箭头被完整挑出,祈云连身子都未颤一下。   「疼吗......?」阿裳小心翼翼的去问,祈云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还行。」   定是疼死了,怎会还行......   祈云回答的越是轻描淡写,阿裳的眉头便蹙的越深,她连再多看一眼那伤口的勇气都没有。同样身为女子,祈云还比她小些,即便会些功夫也到底都是凡人之躯,受此切肤之痛又怎会是一句「还行」就可以随意带过的呢。   阿裳这么想着再看一眼身旁之人,祈云依旧闭着双眼,如画眉目上缀着几滴晶莹汗珠,青丝微润贴于秀逸颊旁,摇曳烛光中,看不到那双锐利的眼眸,那人少了几分锐气,一颦一蹙竟别有一番娇弱之美。   即便是在如此憔悴的时分,美人到底还是美人。   阿裳看的出神,尽管祈云目不可见她也未敢大胆的去直视,感叹末了还莫名红起了脸,这脸红的太不合时宜,阿裳垂下眼睫,幸好祈云未得以见。   祈云说自己已无大碍,待毒褪去后双目自会复明,阿裳听罢悬着的那颗心这才得以落下。   阿裳其实很想去问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伤的如此严重,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身份与资格去过问,只得把这份忧思放在心里,眼下只要二人没事就好。   「送你的那些衣裳可还喜欢?」祈云撩开裙摆转为端坐之态,临运功前问起阿裳,阿裳自是很喜欢的,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到不行,可那「喜欢」二字到了祈云跟前却变得很难说出口,沉默了半响,直到祈云笑道:「看来是不喜欢了。」阿裳这才连忙糯糯的小声应着:「喜.......喜欢......」   窗外传来入夏的第一声蝉鸣,鸣声颤颤的一如阿裳此刻的心,祈云说她已没事,让阿裳去看看游风的情况,阿裳刚开门准备离去迎面撞上了冲进屋的可离。   「你这小鬼!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可离气势汹汹的走到祈云身旁,祈云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气势,却依旧散漫的笑着:「我可不是什么小鬼了,可离掌使。」   「你在我这儿永远都是小鬼!」可离此刻显然没有心情与祈云打趣,抓起她负伤的手臂一脸凝重:「你又去那了……?」   「是。」   「……」   阿裳觉得此刻她不该继续再呆在这里,忙阖了门离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因实在担心的紧而折回,几番挣扎后她悄悄伏在门外,想着听到可离说祈云没事后就走。   「游风怎么样?」   屋内是祈云的声音,她显然还是最挂念游风情况,可离听起来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告诉祈云游风已脱离了危险,所以才赶来看她。   「她很像她,对吧?」   「谁?」   「你知道我说的谁,从你把那位阿裳姑娘带回来我就知道,她跟她当年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   「……」   「你还是这么执着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   「可离,你应是知道我的,我与她不同,那些人当初那般待她,现在就该付出更大的代价。况且快了,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你有查到些什么吗?」   「嗯。」   「可是你的身体现在已经这样,再查下去会......」   「我无所谓,可离,难道你不想替她报仇吗?」   ————————   祈云与可离提起「她」时既温柔又小心,「她」好似涧水阁中一个完美又令人难忘的禁忌。   阿裳听到这里心有点闷,她隐约猜得「她」应是涧水阁前任阁主,祈云喜欢的人。可离说她像她,祈云也是这么觉得吗。 第34章 竹摇清影照幽窗   芙蕖来看游风时游风已可以自行坐起,腰腹处缠着棉纱布,隐隐可见斑驳血迹。   见明明就在昨夜还昏迷不省人事的游风就这么擅自起身,芙蕖忙过去阻拦,手刚伸到一半又因那人冷冽的目光给顿住,芙蕖只得僵硬的拢了拢发,道了一声:「可离说了,你此次受伤不轻,需多卧床静养。」   游风未有回应,只问祈云怎么样,芙蕖轻叹一声,道:「阁主没事,我刚从她那里过来......」遂垂下眼睫,装作漫不经心的收拾起一旁杂物:「要说有时候你们二人还真是相像,明明自己都已伤成这样,心里还挂记着对方怎么样,我方才去阁主那里还未站稳脚,她就忙催着我先来照看你,来了你这儿你第一个就先问我阁主怎么样,这下倒好,我本是来探望的,却成了你们二人的传声筒,不如我去同可离建议,把你们倆安排在一间屋子里养伤,省的我两头跑的吃力不讨好,还遭某些人厌烦了。」   「……」   芙蕖半玩笑半埋怨的说着,手上也麻利的将昨夜可离留下的药都给收拾了好,见游风仍是没什么反应,抬眸转了转眼瞳,几分顽皮道:「你想不想知道,阁主还说了什么?」   「阁主还说了什么?」   提及祈云游风果然有了反应,就连问起祈云的话也毕恭毕敬的加上了「阁主」二字,这倒让本是玩笑的芙蕖多少有些吃味起来。游风一惯如此,对待人的态度只有两种,一种是对待祈云时候的态度,一种是对待除祈云以外的人的态度。   这种被单独挑出来特殊对待,独享温柔的地位很难不让人心动,尤其还是在本就生性冷僻的游风这里,芙蕖想得到游风的一个微笑都难,更别说吃味的资格了。她心里明白,此刻只得就着玩笑的话语撇了撇嘴,佯装埋怨道:「游风大人果然对阁主言听计从,一提起阁主的话来就理人了,我同可离怎么好言相劝都不理会,还好阁主一早知道你会这般,所以特意交代了.....」   「……」   「阁主交代你必须听可离的话好生养伤,在伤未痊愈之前,哪里也不能去。」   「……」   「并且还特意交代我,这段时日都由我来盯着游风大人,看游风大人是否有乖乖听话。」   「……」   游风一句话未接,只垂眸自己身上的伤,芙蕖知她心急,她越急芙蕖便越心疼,可这心疼也只能藏在眼睛里,再多一丝也不能流出。   「今日天气不错。」芙蕖起身走到窗边,轻手推开窗:「可离说了,虽然还不能下床,但多透透气也是好的。」   游风并未转头去看窗外日光,只依旧凝眸自己身上的伤,因坐的太久腹部伤口又开始渗出了新的血,夏日的风吹动她颊边碎发,鲜有的脆弱只在风过的一瞬。   「夏天来了呢。」芙蕖知游风不想被人看见她负伤的样子,只撑着身子俯瞰窗外,院中的花开的较春日更为繁茂,几名阁里的姑娘正在院中嬉闹,芙蕖轻眨眼睫,思绪沉回:「我记得你和阁主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初夏,有浅浅的蝉鸣声。」   「……」   「我听阁主说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有别的选择,为何偏偏要来这儿呢。」   ———————————   祈云养伤的这段时日阿裳也没闲下,因祈云由可离亲自照料,得闲的她便又捡起了刺绣的活来,几日下来绣了不少,阿裳便想着拿到镇上去卖,虽知道涧水阁并不缺钱,可祈云对她这般好,她还是想多少回报些什么。   以往阿裳外出都会有游风暗中保护,可这次游风也负了伤,祈云便安排了阁里另外一位会武的姑娘一同前行,姑娘名陵韶,与桃花同龄,阿裳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眉宇间的英气确有几分与游风相似,一身青衣布衫,发丝利落单挽,整个人俨然一副少女般游风的模样。   「陵韶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叫什么。」   陵韶一开口语气也是同游风一般的淡漠,不过声音脆嫩了些,说的字也比游风能多出几个。   阿裳眨了眨眼睫显得有些讶异,陵韶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一些:「阁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就无须再自我介绍了。」   「……」   陵韶这么一说阿裳便更觉惊讶了,她自觉自己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平日里除了桃花可离外也鲜少与阁内其他人来往,在陵韶那里却好似一个闻名的存在,这多少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去往镇上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话,与游风的暗中保护不同,陵韶是在明处的,她特意放缓步子跟在阿裳身后以便更好观察周围情况,阿裳却以为是自己走的太快便也跟着放缓步子,以至于本可以在午间到达的小镇二人生生多走了一个时辰。   抵达镇上后陵韶显得非常紧张,兴许是第一次执行保护他人的任务,她一直跟在阿裳身边寸步不离,每一个经过她们的人都会被她狠狠盯上几眼,阿裳不小心被一名匆忙男子撞到,还未来得及说没事,那名男子便被陵韶给抓着衣领死死按住:「喂!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男子比陵韶高上许多却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口中不断道歉说自己不是有意,陵韶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阿裳忙过去劝解,男子这才得以开溜。   「这里人多危险,阿裳姑娘你太好心了,有些人看起来可没有表面那么无辜,还是多加提防的好。」陵韶看着男子逃走的方向显得有些不甘,再回头见阿裳似乎并没有在听她的告诫,而只是看着她温柔的笑,被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陵韶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有我在,阿裳姑娘就放心吧。」   「陵韶可真可靠呢。」阿裳觉得陵韶人小鬼大的模样有些可爱,便笑着去夸,陵韶本想努力学着游风给自己塑造出一个高冷可靠的形象,谁料被阿裳这么一句近乎逗弄孩童的温柔夸赞给弄的害羞起来,她忙别过身去不再看阿裳,口中嘟囔了一句:「瞎,瞎说什么呢。」   阿裳的手艺很好绣品卖的很快,若不是有陵韶在旁沉着脸恐怕会卖的更快些,阿裳心疼她一直站着唤她坐下歇歇,陵韶却只说自己不累,怎么也不肯。   「游风大人是陵韶的师父吗?」怕陵韶无聊,阿裳便主动与她攀谈起来,提及游风,陵韶一扫面上的沉色,连眼眸都亮了起来,回答时却又难掩失落:「要是就好了。」   「游风大人不收徒弟,也不知道她师出何门,游风大人的身世同阁主一样都是个谜,大家都只知道游风大人是阁主带来的,只听命于阁主一人,有人传说游风大人曾是朝中某位高官暗中培养的刺客,也有人传说游风大人曾是江湖上的浪客猎人,总之大家都只知道游风大人身手不凡,却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恐怕这世上也只有阁主知道吧,像我们这些小鬼,游风大人平日里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关于游风的传闻大抵都一样,武艺卓绝,高冷淡漠,现又加上一个身世神秘,阿裳觉得,是否像游风与祈云这般厉害的人物都是像雾中月一样,让人难以琢磨的,可也正因难以琢磨,才偏偏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窥见。   阿裳在这时又不禁想起那夜可离与祈云的对话,祈云似乎背负着某种仇恨,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所负的伤都是为了替「她」而复仇。想到这里阿裳又开始感到胸口闷闷的,不仅仅是替祈云感到心疼。   临返回之际下起了雨,陵韶去一旁买伞,再回来时见有两名江湖打扮的男子围着阿裳,其中一名正抓着阿裳的手腕,陵韶二话不说直接执伞敲开了男子的手,顺势将阿裳掩于身后。   两名男子见好事被坏恼羞成怒,一同向陵韶袭去,看起来娇小的陵韶却灵活的像一阵风,那把刚买来的油纸伞一开一合便将二人戏耍的团团转,末了非但未能伤到陵韶一根头发,反倒一人被打折了一只胳膊,说是算作对阿裳冒犯的惩罚。   「阿裳姑娘,你没事吧?」   待那二人被打跑后陵韶来看阿裳情况,阿裳面上的惧色不减,只缩着身子默默点头。自打记忆恢复以后她便对男子有种莫名的恐惧,平日里稍稍靠近些都觉慌张,更别说是被方才那般调戏式的紧抓住了手腕,这会儿腕处还隐隐作疼,阿裳不想陵韶担心,故没有讲。   ———————   入了夜祈云意外的唤阿裳过去,阿裳将仍留有余红的手腕小心藏着,不打算提及白日之事,谁知刚进了屋祈云便主动问起。   「陵韶说你今天被欺负了。」   「不......」   阿裳不想这等小事惊扰祈云,刚想找个合理的解释,祈云却直接抓起了她的手腕。   「嘶......」   手腕处被抓出了血痕,是白天那名男子所为,尽管祈云根本没用上什么力气,阿裳还是忍不住疼出了声。   「手劲还挺大。」   祈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波澜,只将手松开问阿裳可还记得那些人的特征,衣着打扮什么的,随便一处细节都可以,阿裳却只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陵韶的过错,保护失责,让你受了伤,我得好好惩罚她才行。」祈云故意扬言要惩罚陵韶,阿裳听罢果然慌了,忙去解释:「不!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   阿裳面上又露出了以往惯有的卑怯神情,就连鼻梁上的那颗痣此刻都卑微的缩起,她又开始想要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祈云见她这般却并未去宽慰,只淡淡的问了声:「是你怎么?」   「是我......」   自己不过是认真收拾着东西,那两名男子见色起意过来骚扰,阿裳根本没得半分过错,又该如何去揽,最后只得闷闷说了声:「是我不该去那的。」   竹摇清影照幽窗,夜色中有一声轻微的叹息,更像是夏日晚风中的蝉鸣,祈云再次拉起阿裳的手,比方才还要轻些,她用指腹轻柔摩挲那腕间血痕,如此暧昧亲昵的接触,阿裳却未感到害怕,只心突突的跳,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既然你觉得不该去,就暂时不要去了。」   「……」   「等我好些了,亲自陪你去吧。」 第35章 画舫   本以为祈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未想到那位阁主倒是言出必行,待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后要办的第一件「正事」便是陪阿裳一起去镇上卖绣品。   阿裳是通过芙蕖的口知晓这件事的,当时她正在绣着一副兰草,桃花在旁同小羊嬉闹,芙蕖话音刚落阿裳的指尖便被针给刺到,倒不全是因为祈云那出乎意料的履约,更多的是因桃花突然的尖叫。   「阿裳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桃花也可以保护阿裳姐姐!」   「有阁主在桃花妹妹还怕谁人能伤到阿裳姑娘么?」芙蕖笑着将在阿裳怀里撒娇的桃花拉开,桃花依旧撇着嘴不依不饶道:「那!那桃花可以陪阁主和阿裳姐姐聊天解闷!阿裳姐姐同阁主都不爱说话,桃花在正好!可以活跃气氛!」   「桃花妹妹又知道咱们阁主不爱说话了?」芙蕖宠溺的轻刮桃花鼻尖,那双狐媚的眼睛朝着阿裳意味深长的笑:「阁主啊是同我们没话说,同阿裳姑娘可就不一样了,不然,怎么从没见阁主主动提出过单独陪我们去做什么呢?」   「……」   阿裳果然因芙蕖这话中话而红起了脸,夏日的阳光炽烈,不偏不倚的打在她此刻娇艳的颊上,根本没得掩藏。   「可是!可是!」   「桃花妹妹再可是下去可是不太懂事哦。」   桃花不过是爱玩,却也不是不通情理,她见阿裳此番害羞又有些期待的模样,嘴里嘟囔了几句「可是」也没再继续央求,不过有些委屈巴巴的将头转而埋进了芙蕖怀中。   临行之际阿裳提起桃花也想同去,祈云未答只反问她可介意,阿裳未想到祈云会这般问,她垂下眼睫有了片刻的犹豫,最终却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若我说,我介意呢?」   「……」   阿裳再抬眸时祈云正挂着浅浅戏谑的笑,这位阁主似乎很喜欢看她惊讶又害羞的样子,而此刻正攀上阿裳颊边的绯红正是如此。   本想着就带上桃花一人也无妨,可经那大嘴巴的桃花一炫耀,可离也说要跟着去,并以游风也去为诱怂恿了芙蕖也一道去,这一来二带下来使得本是二人独处之行变成了六人的集体出游,而那位口中说着「介意」的阁主在这个时候,反倒看起来又一点也不介意了。   祈云除有特别的事外穿衣其实很是随意,在阁内时往往都是一袭长衫束着发尾,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装扮非但未掩其姿,反而更加衬托得她天生容貌的卓绝,这大概才是最让人羡慕之处吧。   与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的桃花不同,此次不过是简单的出行,祈云便也只随意的穿了一袭靛蓝色长衫,青丝以同色发带半束半披,其外未再配任何发饰。眉青修远,似远山连绵,这位轻妆素裹的庄主在如此装扮下乍一看是绝美公子,细一看又是绝色佳人,鸳鸯莫辨,凤凰难识,舒眉转目间,从容闲适又高冷清绝。站在夏日耀目的阳光里,连光都成了她痴迷的追随者。   这般美人方才配得上那可窃人心魂的传闻,阿裳默默的看着,有些懂了江湖中人的话。   —————————   六人刚到了镇上阿裳便可清楚的感受到身旁不断投来的目光,耳边更是啧啧称赞声不绝,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可被这般围观讨论还是第一次,阿裳知那些人多数是在看祈云她们,可仍难免羞怯,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街上正人多的时候,有孩童互相追逐嬉闹不小心撞到阿裳,阿裳身子一偏被祈云扶住,她忙点头小声道谢,祈云只微微侧过头来,逆着日光唇角淡淡的笑,阿裳的目光自此便被那一抹笑给勾住,再也移不开了。   阿裳摆摊的地方在一处酒楼前,只一个小小的角落,并不会占去太多位置,酒楼掌柜心善,见阿裳一介女子不易时常还会赠些茶水给她,这些陵韶与游风都已告知过祈云,故这一次祈云进了酒楼便命芙蕖先给掌柜的送去了一份沉甸甸的「谢礼」,阿裳忙着摆绣品,未得以见。   桃花帮着阿裳张罗,可离直奔药铺,游风在与祈云一番耳语后便不见踪影,只剩芙蕖陪着祈云坐在一旁饮茶。   「这位小哥哥好眼光呀!这荷包可是我阿裳姐姐亲手绣的,无论布料还是工艺都是顶级!买一个送给你家娘子呀?」桃花抓着一名前来看荷包的男子就是一顿推销,男子看着手中荷包眼中是喜欢的,可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放下,桃花见男子要走忙拉住他衣袖:「哎哎!小哥哥怎么就走了?可是不喜欢这个?我们这儿还多得是呢!这个!这个!还有......」桃花似变戏法般的又掏出了好几个荷包,一股脑的全塞进了男子手中:「还有这么些呢!你再挑挑看呀,我不信就没你娘子喜欢的!」   「这......」见男子面露难色,阿裳忙出面劝解:「这位公子,不喜欢不要紧的,家妹不过是热心了些,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不是!不是不喜欢......」   「那是什么?那喜欢你就买呀!怎么一个大老爷们儿买个荷包还这么磨磨唧唧的!一点儿男人样都没有!」   「我......」   「好了桃花妹妹。」阿裳拦住了桃花即将到来的下一顿指责,只柔声问男子:「公子可是喜欢哪一个呢?」   男子仍显得有些犹豫,颤颤的用手指向桃花手中的一个素青白玉兰荷包,桃花见状故意将荷包收紧,男子忙跟着收回了手。   「公子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公子吧。」   阿裳的话让男子与桃花一同愣住,男子还未及说话,桃花便先不依了:「送!?阿裳姐姐,怎么能白给他呀!这可是......!」   「没事的。」阿裳笑着自桃花手中拿过荷包递与男子,男子起先并不肯收,只说自己没钱,在阿裳的坚持下才几番推却的将荷包收下,看着男子边鞠躬边离去的身影,桃花依旧不解:「阿裳姐姐,你为什么要白给他啊?」   「那位公子看起来是清贫之人。」阿裳垂下眼睫,难掩眼中怜悯,在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她便注意到了其身上的衣衫,都是缝补后再缝补的,虽简陋却干净整洁:「但他一定有位很贤惠的夫人,我的荷包不过是花点功夫罢了,若是能替那位公子博得夫人一笑,比什么都值得的。」   桃花在旁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一切同样也被后方的祈云与芙蕖看在眼中,芙蕖为祈云倒一杯茶,弯着眉目:「阿裳姑娘可真温柔啊,细腻又温柔,难怪会得阁主喜爱。」   祈云只饮茶,芙蕖便算作她默认,阿裳在这时似有所感的回头,二人目光隔着茶杯遇上,祈云稍稍垂眸,阿裳便忙扭头躲过了。   「还害羞了,真可爱。」芙蕖在旁倒像是个红娘般忍不住的掩嘴笑:「我看阁主您也真是多虑了,人家阿裳姑娘一人不也挺好的,我们这么一大帮人声势浩大的跟来,反而让人家姑娘心神不宁,不自在了。」   「这茶都凉了。」祈云转着手中空茶杯,同时也转了话头:「芙蕖,你连茶凉都未察觉,我看应是你更心神不宁些。」   「呀。」芙蕖显然有些讶异,却并未表露在面上,她探手桌上茶壶,果然已温突突的近乎凉了:「阁主果然察人入微,是芙蕖疏忽了。」芙蕖拢了拢发,在祈云的注视下即便是她这般圆滑之人也难免感到有些紧张,更别说心思正被祈云说中了。   「若是呆在这儿觉得不舒服,就先回去吧。」祈云倒并不介意茶凉,提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放心,我不过是让游风去打探些消息,不会有危险的。」   「我......」   话都被祈云给说尽了,芙蕖反倒说不出话来,只得臻首轻摇着,说自己也是想陪陪祈云的。   那边刚彼此猜完心思,这边阿裳的生意正火爆,也不知是怎么的,在送给男子荷包后阿裳的小摊前人便开始多了起来,桃花在旁高兴的直拍手,说这是老天爷看到了阿裳的善心,是老天爷给的福报,阿裳心念若真是福报也好,希望那名老实男子与他的娘子也能分得到些。   不过多久的功夫,阿裳的绣品便被一售而空,甚至还有人预定了几个。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让阿裳第一个想要与祈云分享,可当她正满脸欢喜的回头时却发现祈云已不在了,只剩自药铺归来的可离坐在祈云方才的地方。   「小云云说她有点事,让我们先在镇上逛逛,吃点东西。」可离仰靠在椅上,大口饮一杯茶,桃花追着去问:「有点事?是什么事?」   「大人的事,小鬼少过问。」可离的敷衍显然未能堵住桃花的嘴,桃花刚想上前理论,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拍手道:「哎!既然阁主不在,我刚听那些人说,今晚这镇上会有画舫巡游!好像是被一个什么神秘的有钱人给包下来的,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反正阁主跟游风大人一起一时半会儿指定也回不来,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去河边看画舫表演去!怎么样?」   「不去。」桃花兴致满满的提议被可离想都没想的给回绝,她自然不肯就此罢休,追过去问为什么,却只被可离用了一句「我不舒服」给搪塞。   「你是大夫怎么会不舒服?」   「小鬼,大夫也是人,怎么就不能不舒服?我这会儿就不舒服的紧,得马上回去。」   「可是!可是阁主还没回来呢!」   「我让芙蕖美人儿先陪我回去,你与阿裳美人儿在这儿等阁主不就行了?」   「可......!」   「可离,就依了桃花吧。」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芙蕖笑着将可离挽坐回椅上,含笑的眼中似说着「我没事」,只有可离看到。   「……」对芙蕖言听计从的可离这才作罢,桃花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她做了个鬼脸后又跑回阿裳身旁撒起了娇:「阿裳姐姐,阿裳姐姐一定也同意的,对吧!」   阿裳自然是同意的,即便她不想也会同意。机灵的桃花就这样获得了全票赞同,并开始幻想起画舫之上美轮美奂的表演。   阿裳试去额角薄汗,眼看着远方已日落西斜,她也不是不期待的,只觉得若祈云也在,便更好了。 第36章 白衣卿   时维五月,序属仲夏,曲江故郡,芙蓉新城。   这里虽被人们称为小镇,可论规模与兴盛程度确比许多城关都繁华的多。尤其时已入夏,珠玑古巷,纷繁花树,芙蓉木林,触目之下,比比皆是景。   镇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河水绵长,似青罗带,待新月轮满,升入夜空之时,河水被映照的澄明如白玉盘,加之两岸灯火,一阵风过玉露漙漙,金风淅淅。四人登上酒楼二层,择临河畔而坐,放目望去,河上美景皆收。   如此美景在前,除桃花一人全身心陷入夜景中外,席上的其余三人却都显得有些心思各异,阿裳虽顺着桃花的话在往窗外看,可更多的却似在寻找着什么,芙蕖则只垂眸摆弄着手中丝帕,不时回以桃花一笑,可离便更直接了,她索性背对着窗而坐,一方面可以逃避不用与桃花互动,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的观察芙蕖的情况。   倒不是担心芙蕖像上次般旧疾复发,只此刻窗外的美景以及那还未登场的画舫与芙蕖而言,有着一些算不上愉快的回忆,可离不愿她想起。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画舫巡游还未开始,酒楼一层已开始有说书人讲起书来,桃花激动的拉着阿裳说要下去看看,可离巴不得这闹人的小鬼早些离去,终能落得清净与芙蕖独处。   就在桃花与阿裳离去未多久后,河面上传来悠扬乐声,应是画舫巡来,可离其实也是爱热闹之人,可此刻她却连扭头看上一眼都未有,甚至还挪了挪椅子,想用身子挡住那乐声。   「我没事的。」   芙蕖知可离是替她担心,故浅笑着去宽慰,可一向随性的可离此刻却如桃花附身般倔强得很,只在椅上挺直了腰板,似乎连气都不愿松上一口,生怕一个懈怠,那些不好的回忆便会见缝插针般的伤害到芙蕖。   「是白衣卿。」   芙蕖在这时幽幽站起,擦身之际在可离耳畔留下一语,可离忙关切的跟到窗边,画舫确已巡来,岸边熙熙攘攘的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此番似曾相识之景映入眼中,与可离的紧张相比,芙蕖倒显得从容许多。   「这曲儿还没换呢。」   芙蕖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转目向可离柔柔一笑,娇艳的眉目如同绽放在夜色中的芙蓉,透过那双眼睛可离的思绪沉回,她看到了潜藏在这幅绝色容颜下的另一张脸,那张同样美艳,让人一眼沉沦的脸。   「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轻雨一伞开......」   画舫传来的歌声渐渐与五年前交织,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有了模糊的交叠,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河畔,同样的金色画舫,同样的袭人晚风,花摇印月影,秋风剪菱窗,不同的是站在画舫上的女子。   可离那时初入中土,这里的一切与她而言都是新鲜又神秘的,她寻着歌声挤到岸边,只一眼,便再也无法忘却。华衣何飘飘,曳雾绡轻裾,风鬓云云,朱唇含笑,那名抱着琵琶以纱遮面的女子,就像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   曲进一半天下起了小雨,细细绵绵,河面氤氲起迷蒙的湿气,隔雨看去,美人如梦如幻,如画中仙。   细雨没有淋散人群反倒让人们的热情更烈,女子应众之请走到船舷边互动,却不知被谁的手拉扯住坠入河中,嘈杂的人声中传来两声落水的声音,第二声是可离的。   生在大漠的可离并不通水性,也未想那么多,好在岸上人帮忙将二人拉起。待女子被救上岸后已因呛水昏迷,可离将女子衣衫解开,未有丝毫犹豫的俯身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当第五次唇瓣分离之际,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在咳出几口河水后醒了过来,而围观的人们似乎仍沉浸在方才二人以口渡气的香艳画面中,   半响才有人发出惊呼,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拍手称赞。   女子一身狼狈显得有些羞怯,简单的谢过可离   后邀她改日在秦悦楼相见,有美人邀可离自是不会推却,二人互换了名字算作相识,回去的路上可离一直念着那个名字,温香,软玉温香,这名字倒还真是再直白不过的人如其名了。   温香是秦悦楼的头牌,秦悦楼是青楼,青楼是男欢女爱之处。   这些,都是可离之后才知道的。   第二次见面时温香说,她在那晚其实也早已注意到了可离,站在岸边人群最前方的女子,一袭素雅白衣,风裾飘飘,眉目清泽带着几分沉醉,她说她记得可离的眼睛,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粹。   温香重新为可离唱了那首「白衣卿」,仅此二人,没有喧嚣,可离静坐聆听,她望着眼前这位绝色美人,一抬手一垂眸,一呵气一拨弦都是满满的风情,撩拨琴弦,也撩拨她心。   烛火幽幽,夜色渐深,可离的双眸也跟着夜色一层层深,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刚来中土未多久便能识得如此佳人,她甚至想伸过手去摸一摸,这般让她心神恍惚的人儿,是否是真的存在着的。   可离自那夜后便有事无事的经常往秦悦楼跑,秦悦楼不接女客她便扮作男子,也渐渐知道了作为青楼头牌不仅仅是只需弹琴唱歌如此简单。温香说这是她的命,青楼姑娘的命薄如纸钱,不过是供有钱人随手一挥霍罢了,可离怕有朝一日再也见不到她,便想着带她离开。   温香说那需要一大笔钱,她攒到现在也未能攒够,可离只说让她等她。可仅仅过了三日,再见面时温香已是命若悬丝,面目全非。   秦悦楼的姑娘们说老鸨不信可离能拿得出给温香赎身的钱,所以赶在可离前面将温香卖给了一位有钱的老爷,据说那位老爷年近七旬还好色如命,温香不从且抓伤了那位老爷的脸,老鸨为了给那位老爷顺气,便命人用铁水浇了温香一身。   可离未说一言,只将约定好的钱留下带走了温香,她把温香带到了涧水阁,整整三天三夜的闭门,没有人知道可离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见到那名被铁水浇灌的面目全非的女子时,她已换了容貌。   春尽夏至,温香不再,芙蕖新生。   没过多久秦悦楼里起了一场大火,老鸨命丧火中,重修后的秦悦楼更名百花楼,换了主人与一些姑娘,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那首「白衣卿」   。   而温香,则成了百花楼中一个默认俗成,不再被人所提及的禁忌。   芙蕖说为了报答涧水阁阁主的收留之恩,她愿化作她的样子,作她的影子。   「作为影子可是要替人去死的。」   「芙蕖身无长物,阁主是可离你的恩人,现也是我的,若能替我们的恩人去死,也算作我多少报答你的恩情,这样,也是好的。」   ————————   「一梦黄粱一壶酒,一身白衣一生裁。」   一曲终了,画舫上的女子款款行至船檐,一如当年芙蕖般与围观的人群互动,只这一次没有突然而降的细雨,也没了在岸边驻足的白衣佳人。   「若当年落水的是个男人,可离你可也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吗?」   可离撑着下巴勾起唇角,「会的」,她说。 第37章 毕竟   桃花太吵了,站在酒楼二层之上都可以清楚听到。那个挤在人群最前端还在不断往后挥手招呼的大嗓门小鬼,可离一眼就看见。   「桃花妹妹可真有活力呢,像不像当年的你?」芙蕖同样看着远处桃花宠溺的笑,可离在旁撇了撇嘴:「我当年有这么疯吗?」   ——————   「阿裳姐姐!阿裳姐姐!这边快点快点!」   桃花挥着胳膊霸占住身旁的位置,不断朝着陷入人群中的阿裳大喊,瘦弱的阿裳连人带声的被拥挤的人群包裹着,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挤到桃花身旁。   「阿裳姐姐快看!快看!那个据说就是百花楼的头牌姑娘!!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阿裳还未站稳脚跟,桃花拉着她又不住的往前挤,眼看着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阿裳哪还有的心思看美人,只用了全身力气把桃花的手给紧紧拉着,生怕自己一松了手这个活泼好动的人儿就会跟鸟儿一样给飞了出去。   「桃花妹妹你慢点...小心点......」阿裳拉的吃力,周围又有人不断推搡,随着那位头牌姑娘的靠近,人群开始愈发沸腾,桃花与她终还是被人群给挤散,阿裳前一秒还在担心着桃花,后一秒自己却被人群挤到了最前檐,眼下是漆黑一片的河水,不懂水性的阿裳已开始感到害怕,只听得桃花在身后奋力的呼喊,她身子一倾向前倒去,被刚好走到画舫檐边的女子给及时的拉住。   「姑娘没事吧?」   将阿裳拉住的是一名容姿艳丽的女子,梳着华丽的发,着着精致的妆,她一眼认出阿裳便是上次祈云一同带来百花楼的人,忙热情的招呼着阿裳上了画舫。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阿裳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就那么愣愣的登上了画舫,女子贴心的帮她理了理发,抬袖间是那熟悉的芙蓉香:「姑娘太客气了,什么恩不恩的,不过是凑巧拉了一把罢了,姑娘叫我银蕊就好。」   面对银蕊的亲切友好阿裳忙也把自己的名字报上,「阿裳......」银蕊在口中将阿裳的名字默念,又左右看了看,似在寻找着什么:「阿裳姑娘可是一人?今日不是同祈阁主一块儿的吗?」   听到「祈阁主」三个字阿裳才有些醒悟,难怪方才她一直觉得这名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再看一眼女子顾盼含情的眉目,她终于忆起,银蕊便是那夜她在百花楼厢房内看见的,那个倚在祈云怀中的女子。   「阁主她......」   「阿裳姐姐!」   阿裳刚准备回答,桃花在这时也登上了画舫,或许应该用冲更为合适,她抹一把额角的汗急忙跑到阿裳身旁:「阿!阿裳姐姐你没事吧!」桃花喘着大气,显然冲上画舫让她花了番力气,这气还没喘上几口便接着埋怨起来:「阿裳姐姐,你怎么,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我,我在下面可一顿好找!」   「你的阿裳姐姐在我这里,能有得什么事,瞧把这位妹妹急的,汗珠子直往下滴呢,来,快些擦擦。」桃花那边正关心的紧,银蕊在旁巧笑着递来一块丝帕,桃花倒也不客气的接过直接朝着脸上一顿抹,末了感叹了一句:「真香啊!」   「是芙蓉香呢,可是咱们百花楼特有的香。」   「百花楼?」   桃花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看手中丝帕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女子回以一笑,得体又带着几分媚色,桃花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名女子正是她方才在下面挤着吵着要看的百花楼头牌姑娘。   「二位姑娘也别光站在这儿了,这外面人多声杂的,姑娘们不如随我入舫内逛逛,喝喝茶听听曲儿如何?」银蕊见再无他人便招呼着阿裳与桃花往画舫里去,阿裳显得有些犹豫,而爱热闹的桃花一听可以参观画舫还能听曲儿,便毫不犹豫的一口给应了下。   「哇!这里面竟然这么大!这也太漂亮了!」进了画舫的桃花如归林的小雀般,扑棱着双臂开始激动的四处乱转,阿裳怕她跑丢想跟过去,被银蕊给笑着拉住了手:「阿裳姑娘莫要担心,您二位可是涧水阁来的贵客,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二位姑娘,在这画舫上可比下面清净也安全得多,姑娘就放心在这儿歇歇吧。」银蕊语毕示意一旁的小丫头跟上桃花,阿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随着银蕊在一旁临窗的桌边坐下。   「看姑娘的样子应是不会喝酒。」银蕊轻挽云袖提起桌上茶壶:「来,姑娘来尝尝我们百花楼的茶,虽然不能与涧水阁的茶相比,但清热解解渴还是可以的。」   「谢谢银蕊姑娘......」   阿裳忙双手去接,银蕊的身上很香,连递来的茶都是香的,可这香味又太浓,反倒遮住了些茶的味道,她在这时想起祈云来,这让百花楼的姑娘引以为傲的芙蓉香似乎并不讨祈云的好,祈云说过这味道太刺鼻,她是不喜欢的。   在银蕊的注视下浅抿上一口,茶的味道不错,入口顺滑回味还带着一丝丝甘醇,阿裳不会品茶,觉得这茶与涧水阁的茶错不了几分,倒不像是同银蕊说的那么不可比,再看一眼那位一直巧笑着的人儿,已抬袖又欲为她斟满,阿裳觉得不好意思,忙说够了,银蕊只笑:「姑娘不必客气,想必姑娘也是逛了许久,这虽才刚刚入夏,但稍稍活动下到底还是有些热的,方才听姑娘说话声音都有些干了,定是渴了,茶水又不值得几个钱,姑娘喜欢多喝几杯也是百花楼的荣幸。」   说话间茶水已被斟满,一路追着桃花阿裳其实也确实渴了,她谢过银蕊再饮一口,放下杯子时不禁感慨起这位百花楼的头牌来,从第一眼认出她们是涧水阁的人,到观察出她不会饮酒,再到猜得她应是渴了,银蕊作为百花楼的头牌姑娘确实是有些察人入微的本事,想来也是,若不是有这般「体贴」的本事,又哪能讨得他人欢心,看来身为百花楼的头牌并不仅仅是需要出众的容貌那般简单的。   想到讨人欢心,阿裳又不禁想起祈云来,自然又想到那夜隔着门缝看去,银蕊倚在祈云怀中笑着敬酒的画面,阿裳觉得,果然只有像银蕊及芙蕖这样艳丽夺目又心思敏锐的美人才能讨得祈云的欢心吧……阿裳轻垂眼睫,看着杯中余茶,她觉得,怯懦又笨拙,寡淡如这清茶的自己是无法与那些娇艳的芙蓉花相比较的。   这般想着阿裳的自卑感又开始作祟,她开始躲闪着银蕊的目光,不敢去看那张过于精明又美艳的脸,银蕊似乎也想起了祈云,她轻摇手中蒲扇,望着河心明月的倒影悠悠问起:「阿裳姑娘可是祈阁主的人?」   阿裳显然没有明白「祈阁主的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只在听到这有些突兀的问题后便心头兀的一跳,银蕊见她不答以为只是含羞,手中蒲扇稍稍转了转,将晚风吹向阿裳:「真羡慕姑娘呀,要知道,咱们百花楼可是从不接女客的,唯独祈阁主是个例外......不过,祈阁主可从没带过其它姑娘来过百花楼,姑娘您可是第一人,那晚姑娘走后红姨的脸色都变了,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的迷迷愣愣了一晚上呢,可把楼里姐妹们给笑坏了。」   「......」   阿裳想起那夜老鸨声泪俱下的给她道歉的场面仍觉尴尬,逃避着目光不知该如何接话,银蕊想说的倒也不是这些,只挪了挪身子凑近,以蒲扇掩面轻笑:「姑娘好生害羞,真是可爱呢,难怪能讨得祈阁主的喜爱,姑娘可知道,咱们阁里好多姐妹可都是使了浑身解数想讨得祈阁主的一次垂眸都难,姑娘却像似个宝贝般的被祈阁主带在身边......看来,是咱们的方法错了,不过,像姑娘这般矜持害羞的劲儿,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伪装的来的,更何况,还是在那位阁主面前。」   银蕊说的越多,阿裳的心跳就越快,这种没来由的心悸使得本就羞怯的她更觉手足无措起来,阿裳觉得银蕊显然误会了她与祈云的关系,刚想要去解释,银蕊忽然拉起她的手:「阿裳姑娘的手看起来就很灵巧,只是......」银蕊的指尖自阿裳的指尖轻缓滑过,言语间带着些惋惜:「倒是没有银蕊想的那般柔嫩,瞧瞧,这指尖都生茧了,多可惜,看来我们的祈阁主没有好好疼惜阿裳姑娘呢。」   「不是的......」阿裳被摸的有些不自在,忙将手抽回:「阁主她很好,待我也很好......这是,这是我经常绣花所生......」   「哎呀,姑娘别当真,银蕊是说笑呢。」见阿裳认真的替祈云解释,银蕊的眉目又弯了几分:「祈阁主当然好了,人生的漂亮又厉害,又多金又有地位......」银蕊垂眸瞟一眼那些挤在岸边的男人们,语意轻蔑:「可比得那些又臭又油腻的男人们不知好上多少倍,阿裳姑娘一定也这么觉得吧?」   「……」   说到这里银蕊将蒲扇压的更低,声音轻到只得二人听见:「毕竟,和祈阁主那样的女人做过了,就再也不会想男人碰了。」   银蕊的话像一阵风,钻入耳中时轻飘飘的,挠的耳根簌簌的痒,穿过去时却在阿裳的脑中卷起了巨浪,如此直白的话语即便是阿裳这般木讷的人也听的明白,这下她是真的慌了,连心跳都乱了起来,就像是被画舫碾碎的月亮。 第38章 遮雨也遮月光   阿裳下了画舫人都还是懵的,她忘了自己是否有好好与银蕊告别,是否有好好感谢银蕊的招待,只记得被桃花搀扶着走到岸上,脑中还是那句:「和祈阁主那样的女人做过了,就再也不会想男人碰了。」   关于情爱之事阿裳并不是不懂,在宋家的那三年虽不堪回首,但那些记忆到底都在她的脑中,她是知道银蕊的意思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在那一瞬间想起许多,虽羞于去承认,可被祈云曾触碰的每一寸感受都被她的身体所牢牢记住,她记得祈云的指尖滑过她的颊边,记得颈间那温热的吐息,还有耳畔那近乎魅惑般沉柔的嗓音说着:「好香啊。」   祈云是锐利的,但同样也是温柔的,尤其是在碰触她的时候......阿裳开始忍不住大胆的去想,那么,这位拿捏有度的阁主是否对待其它女人的时候也是这般呢……   思绪在夜风中被吹的纷乱,已开始渐渐不受控制,阿裳忍不住的这般去想,去想祈云是否也是那般温柔的去抚触过银蕊,或者是其它的,更多的她所不知晓的各种女人。她想的越深,越多,便越细致,细致到每一处她能够想到的细节,比如祈云如何去撩开他人的发丝,如何在他人耳畔低语,如何用那双好看的手在他人的身上游移......   一阵风过,阿裳甚至开始听到低吟声。她忙摇了摇头,在风中将理智拉回,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了,她觉得这种莫须有的猜测是对祈云的一种污蔑,这是不对的。   「阿裳姐姐,你和那位银蕊姑娘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呀?我看你俩鬼鬼祟祟的凑在一起,还用扇子遮着,定是在说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桃花也想知道!」桃花把本该说的「神神秘秘」说成了「鬼鬼祟祟」,这让本就有些心虚的阿裳更觉心虚起来,银蕊的话刚飘出她脑中那么短短的一会儿,又被桃花拽着给塞了回来,加之那个吵闹的人儿在旁不断催闹,这下阿裳便再难抑制的红起了脸,双颊就像是被太阳贴着脸烤过一样,滚烫烫的。   「阿裳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啊?」天真的桃花探手去摸那通红的面颊:「呀!好烫啊!阿裳姐姐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那个女人给你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阿裳姐姐你还好吗?哼!我就知道她那么热心有古怪!一定是......」   阿裳什么都还没答,桃花已在旁脑补了一场大阴谋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银蕊趁着她不在对阿裳使了什么坏手段,阿裳被这么追着一通问,方才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思绪又有了一些弹回,她觉得即便那些自己狭隘的猜测是真的,即便,即便祈云真与其它女人有过些什么,她又有什么立场与身份去深究呢?   「我没事......」   阿裳口中支支吾吾,开始感到迎面而来的风有些闷热,吹的她心头也闷闷的。   ————————   被桃花拉着回到酒楼,刚稍稍降下些温度的双颊在看到祈云后又「蹭」的给升了回去,阿裳垂着头不愿旁人看见,桃花却心急火燎的偏偏把她往祈云身前拉。   「阁主!阿裳姐姐好像不舒服,你快给看看!」   「小云云哪里会看。」阿裳的手被递到一半,中途被可离给截去:「该让我来看才是。」   「……」被可离拉着手阿裳的心跳这才稍稍缓下些,却也足够可离听的明白,她佯装仔细的号脉,末了松手笑道:「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我看多半是被你这个小鬼给折腾的,阿裳美人儿身子娇弱,这天儿又闷热,被你那样拉着又挤又跑的,不心慌气短才怪,这还好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些啊,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噢。」   见可离不着痕迹的把阿裳不舒服的事赖在自己身上,桃花一下子就急了,她刚想跳起来反驳却又想到自己一晚上确实拉着阿裳东跑西跑有些折腾,再看一眼身旁捂着心口有些神色游移的阿裳,忽然涌来的内疚感将桃花给死死按住,只忙过去小心翼翼的扯着阿裳衣袖道起歉来。   「不关桃花妹妹的事,我没事的,没事......我只是......」阿裳很想帮桃花解释,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可离看着桃花耸拉着眉目一脸真诚道歉的模样很是满意,直到芙蕖说:「好啦,可离你就别再吓唬桃花妹妹了,瞧她担心的。」这才坏笑着将围解开,把桃花给放了出去。   桃花看了看可离一脸的坏笑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意识过来,祈云在旁也一直未语,她也不敢再闹,只一头埋进芙蕖怀里,悄悄朝着可离做了个不甘心的鬼脸。   这边怀里桃花正与可离用眼神幼稚的对峙着,芙蕖那边的心思却全在祈云身后的游风身上,游风的襟口上染了几滴血,来时还没有的,芙蕖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很显然一开始不见身影的游风定又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好在除了那几滴血未看出有其它异样,芙蕖再看一眼祈云,祈云似乎知她所想,轻垂了一下眼睫,芙蕖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对了!我刚在画舫上听她们说,一会儿她们会放烟花!阁主,桃花可......!」刚安静了没多久,桃花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的自芙蕖怀中跳出,刚说了一半又立马意识到有些不妥给生生咽了回去。   「想去就去吧,让游风陪着你。」祈云倒是通情理的一口允下,得到允许的桃花拉着游风便往外冲,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身影,连芙蕖交代的那声「注意安全」都没能追上。   祈云说芙蕖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一起,芙蕖笑着摇了摇头,转眸回望俯在窗边已喝的有些微醺的可离:「芙蕖就不去了,有游风跟着桃花妹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那烟花我早就看得腻了,阁主陪阿裳姑娘去看看吧,可离喝多了,我留下来照顾她。」   祈云问阿裳想不想看,阿裳连头也不敢抬,芙蕖在这时非常合时宜的离开去找可离,不敢与祈云独处的阿裳只好点了点头,她想,在人群中也许比独独二人要来的稍好一些。   二人沿着人少的河堤另一边逆行而走,穿行而过的人群仿佛将她们与喧嚣隔绝,迎面而来的晚风将阿裳的发丝吹的有些散乱,祈云走在前,她在后埋着头笨拙的理着发丝,听见祈云问:「听桃花说你们去了百花楼的画舫,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祈云的随口一问让阿裳的思绪又回到了画舫,趣事倒是谈不上,让阿裳心慌意乱的事倒是有的,可阿裳不敢说也不敢问,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走在前面的人在这时停下脚步,阿裳以为是因自己的不答而使得祈云不悦,可那人只是微微转身,抬眸河心之上的夜空:「就在这儿看吧,马上就要落雨了。」   阿裳将目光跟去,一朵烟花正缓缓升上夜空,不远处的人群开始沸腾,在沸腾声中烟花炸裂,夺目极致的绚丽,只那一瞬。烟花落幕之际阿裳转目身旁,耀眼余光下高挑的身姿,精致的侧颜,身旁之人美的好似非凡间物,阿裳看的出神,直到祈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月光的莹润,还有夏日说来就来的雨。   阿裳的心突突的跳,只是因祈云在月下的一个转眸,祈云说落雨了,她张了张口想回应些什么,却被一旁卖伞的妇人给抢了先,祈云买了把伞,唤阿裳到她身边,伞下是静默的二人,阿裳的心跳再难隐藏,祈云忽然说好香啊,阿裳以为是在画舫时自己身上不小心蹭上的芙蓉香,忙将身子挪出伞外,她记得祈云是不喜欢芙蓉香的。   祈云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在伞下弯起了眼睛,她说她说的是阿裳身上的味道,是阿裳的味道,很香。   阿裳在紧张和情绪起伏剧烈的时候身子就会散发出一种香味,祈云不喜欢浓烈的芙蓉香,倒是对阿裳那与身俱来的体香并不排斥,祈云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虽只是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好香」,可阿裳却悄悄记在了心里。那也许不过是漫不经心随口而出的称赞成功的揭开了将阿裳紧裹着的自卑外衣的一角,让阿裳开始觉得,那香味也许并不是那么的不堪。   然而此刻,这香味却来的不合时宜了些,渐渐弥漫而开的香味让阿裳此刻想要努力隐藏的紧张被暴露无遗,她不愿祈云知晓,即便祈云兴许已经知晓,可阿裳依旧倔强的站在伞外。她想,至少,至少面上的绯红不能让祈云看到。   雨滴落在阿裳紧垂的眼睫,那脆弱的眼睫轻轻颤动,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人们因落雨而开始纷纷回返,阿裳在不断擦身而过的人群中一个踉跄,不知被谁给挤倒,祈云如同来时一样将她稳稳接住,却没有如同来时一样马上放手。   被祈云那样揽在怀中,那些在阿裳脑中纠缠盘旋了整夜的思绪在那一瞬被抽了空,她只感到没来由的害羞与紧张,这种感觉甚至已快让她的心跳都要止住,她越是想保持镇定脸便越发的烫,最后只得本能的缩起身子,却只是往祈云的怀里钻的更深。   祈云没有去躲,这让阿裳忽然感到委屈,没来由的,与那些紧张无促相织,被雨水冲刷过的月亮皎如明镜,让阿裳此刻的羞怯与狼狈无处可藏,祈云在这时将伞倾下,为她遮住雨,也遮住月光。 第39章 女为悦己者   阿裳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艘画舫,依旧是夏日的夜晚,稍稍的闷热,夹杂着河水湿意的晚风将她的发丝吹起,她看到银蕊与祈云相拥着站在舫檐,夜空中是绚丽夺目的烟花,而她是烟花落幕下孤独的只影。   「……」   梦醒了,阿裳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她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梦中的烟火似才将将落幕,那份孤寂感真实到让她再难入眠。   说是不要去在意,可到底还是在意的。   在夜阑人静,孤身一人的时分,阿裳才敢去稍稍直面自己的内心。   披一层薄衫坐于镜前,阿裳仔细的端详着镜中那张脸,即便是独处之刻,那娟秀的眉目也仍像笼在雾中一般,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愁,还有那颗痣,被祈云曾说过「可爱」的痣......阿裳微微偏头,想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去将「可爱」看的仔细些,可最终也未能看出半分。那颗痣很微小,却又很显眼,就像是怯懦弱小的她本人,稍一有些风吹草动,便似惊弓之鸟般慌张的想要躲起来。   「真的可爱吗......」   阿裳回想着祈云的话,呢喃着用指尖轻抚上自己的面颊,果然感受到了银蕊所说的细茧,她沮丧的将手收回,镜中的眉目又更哀愁了几分。她早已不再是芳华年华,在这涧水阁中恐怕也难找出几个再比她年长些的了。那位银蕊姑娘看起来模样不出十八,精致明艳,眼角眉梢都透着明媚夺目的光彩,就像似夏日里刚刚绽放出的花,而她呢......   阿裳越想越觉沮丧,连睡意都趁着夜风流走,这般连自己都嫌弃的自己,祈云却似乎从未展现出对她一丝一毫的嫌弃。她的怯懦被祈云称作「有趣」,她的瑕疵被祈云称作「可爱」,她明明有那么多的缺点,可祈云却从未说过。那位看起来眼光应很是严格挑剔的阁主,偏偏对她这样普通到如尘埃般的女子如此宽容,说不感激,那是假的。阿裳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的。   祈云那般的好,而自己那般的不好,有时候阿裳觉得,能和祈云这样近乎完美的人站在一起已是一种恩赐,更多的她也从未敢奢望。因此,比起祈云是否与其他女人有过些什么,阿裳也未敢去想,也不可以去想。   可是......   阿裳就那么在想与不要想之间纠结挣扎了整夜,以至于当翌日桃花来找她时,被她憔悴的面容给吓了一跳,一度认为她是突发了什么严重的疾病,转头就要去叫可离来瞧。   「真的吗?」在阿裳第十遍解释自己没事不过是未休息好后,桃花仍旧有些怀疑:「那阿裳姐姐是为何睡不着?」   「我......」阿裳抿了抿唇,自然不敢将昨夜纠缠了一宿的小女儿心思告诉桃花,只低声去问:「桃花妹妹觉得...那位银蕊姑娘如何?」   「如何?」桃花不解的偏了偏头:「阿裳姐姐指的可是什么如何?」   「这个......」   「哎呀,阿裳姐姐又开始吞吞吐吐了。」桃花性子急,见阿裳犹豫便索性直接抢答:「桃花觉得吧,那位银蕊姑娘模样虽然生的不错,但总爱盯着人瞧,看得人怪不自在的,总感觉她好像,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哎呀,桃花一时想不到了,反正就是感觉她的心里有很多弯弯道道,让人很不舒服,总想要提防着!而且啊,阿裳姐姐你自打跟她说完话以后就不舒服了,她肯定有问题!」   「……」   阿裳大概明白桃花的意思,桃花应是想说那位银蕊姑娘有些城府,阿裳心善,凡事都会替人往好了处想,她觉得处在百花楼那样的地方,银蕊的那些「城府」更多的应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她理解。桃花年纪尚幼不懂得这些,只觉人与人之间就应坦诚互待,这倒也没错。阿裳眨了眨眼睫故未去解释太多,她觉得让桃花保存现在的这份天真与赤诚,也是好的。   况且......   她如此唐突的去问银蕊的事,本就是有些荒唐的。   「阿裳姐姐,你突然问起她干什么?」桃花抱起小羊蹭到阿裳身边,阿裳温柔的笑笑,顺手抚摸起小羊:「没什么,只是我在想......若是能像那位姑娘那样漂亮就好了。」   本是随口一句的真心话,未想到桃花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好似替阿裳鸣不公般不平道:「我觉得阿裳姐姐就很漂亮!一点也不输她!阿裳姐姐还温柔又善解人意!一点也不会让桃花觉得不舒服,比那个什么银蕊姑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阿裳显然未料到桃花会是这般强烈的反应,看着眼前这涨红了小脸为自己辩护的小可人儿,阿裳心觉感动,将她重新拉回怀里,像抚摸小羊般温柔的为其顺起发丝来。桃花虚起眼很是享受,没过多久又突然睁开眼,再次跳起,这才想起自己的来由。   桃花说是涧水阁外来了一名卖胭脂百货的行脚商,喊阿裳一同去瞧瞧,阿裳却说自己今日实在太过憔悴不好意思见人,桃花怎么劝也劝不动,只好自己同了阁里的其他姐妹先去。   桃花离去后阿裳走回镜前坐下,镜中的自己确实憔悴的不行,唇色苍白,双眸泛红,本就看起来脆弱的她此刻看上去倒真像似患上了什么病一般,难怪桃花方才一进屋看到她便那么紧张。   「还是睡一会儿吧。」   阿裳刚这么想着,桃花又带了一大箱东西回来,叮铃哐啷的,身后还跟着芙蕖。   要说这桃花迟钝的时候迟钝的紧,机敏的时候又机敏的不行,她通过方才与阿裳的那些对话猜到阿裳应是想变漂亮,即便她认为阿裳已经足够漂亮,却还是为了满足阿裳心愿,拖了芙蕖来,说是要替她好好打扮一番。   知道二人来意的阿裳还未开始被打扮便已先红了脸,被芙蕖笑道:「阿裳姑娘这小脸蛋如此红润,都不用施胭脂的了。」   桃花虽不太懂梳妆打扮,却也热心的很,围在一旁边学边打着下手,一会儿帮着挽起发丝,一会儿帮着递来些她也不太知晓用途的「工具」,只见那些工具在芙蕖的手中宛如画笔般,在阿裳的脸上描绘出了美丽的花,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芙蕖抬手,准备为她点下最后一点红,却被阿裳那因紧张而紧抿着的双唇给逗笑:「阿裳姑娘放松些,这样紧绷着点出来的唇,可不好看哦。」   「……」   阿裳闻言努力的让自己放松,只感到唇上一点点凉,就好像夏日的雨滴滴落,伴随着好闻的味道。最后,她听到芙蕖说:「女为悦己者容,没什么好害羞的。」   「哇!阿裳姐姐真漂亮!」   待一切妆发完成后,桃花很是配合的拍手称赞,眼睛里的光似星星般把阿裳此刻面上明艳的妆容照的更亮,阿裳有些羞怯的转目镜中,镜中的那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灼灼如夏花,应是这般。   虽然漂亮,可多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在这一层浓厚脂粉的覆盖下,阿裳的神情都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窗外的日光开始渐强,照射在她此刻明艳的脸上,阿裳垂下眼睫本能的去躲闪这太过耀眼的光,她不禁开始去担忧,掩藏在这份明艳之下的怯懦会否会被那位锐眼识人的阁主一眼看穿呢。   「女为悦己者容。」   阿裳想起芙蕖的这句话,双颊又开始烫了。 第40章 妆   虽然明知道这些胭脂水粉与游风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可芙蕖还是给她送了些来,其实不过是想借送东西同游风说上几句话,虽然也许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可芙蕖觉得,能借此机会多看上游风几眼也是好的。   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起游风的了,芙蕖沿着回廊缓步走着,廊外蝉鸣不歇,她想应是第一眼看见时就注意到了,那名站在祈云身旁一脸萧肃的女子,浑身都散着杀意,面上和手上还沾着血。   祈云说她叫游风,此外再无其他。   芙蕖想起游风时双眸总会不自觉的微微虚起,这个站在夏日的炎阳里依旧冷漠如霜的女子,旁人对上一眼都吓的浑身哆嗦,可芙蕖却在第一眼对视时回以了一笑,她当然没有得到游风的回应,那人当初不过是冷扫她一眼,就好像秋风扫落叶那般,无情的给略过了。   游风看谁都是那般透骨寒心的冷漠,唯独在看着祈云的时候是坚定的忠守。芙蕖那个时候就在想,这二人间定是有着某种羁绊,看似主从,却又不似主从,芙蕖一直想要去摸清祈云与游风的关系,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只摸清了一件事,在这涧水阁中,祈云与游风的身世,都是迷。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已来到游风门前,叩门后里面是一贯的很久才有回应,芙蕖尽量轻缓着步子进屋,游风是不喜欢吵闹的,因此就连房间也安排在涧水阁最幽僻的侧廊,在没有祈云交代的外出任务时,游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的。   游风正在窗边擦着配剑,微垂着头,脊背却挺的笔直,这一点倒是和那位阁主很是相像。见芙蕖来了连眼瞳也未多转一下,芙蕖早已习惯,只将东西放下道明了来意,游风擦着剑的手未停,只淡漠的说了一句:「不用。」   芙蕖的真实来意本就不是想着游风能将这些东西收下,自然也不急,只自己倒了一杯桌上清茶,问起那天在镇上的事来:「那天你可是又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刚到了镇上你人就不见了。」   「……」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阁主都已经告诉我了。」芙蕖浅抿一口杯中茶,转手替游风也倒了一杯:「这天儿越来越热了,站在窗边不燥的慌吗?阁主命人新送来的这批茶味道不错,我想你还没尝过吧,来,尝一杯?」   「……」   芙蕖故意提及这茶是祈云命人送来的,她知道只有这样游风才不会拒绝,而那人也确如她想般将茶接过,与芙蕖浅饮辄止不同,游风仰首将茶一饮而尽,未如芙蕖所愿般坐下一同小饮品茶。   游风重新站回窗边,比方才更远了一些,芙蕖跟着看过去,傍晚的阳光是金色的,笼在游风身上时又带着些血色,游风清冷的眉目在那一片刺目的霞光中被描摹出一丝丝罕有的柔和,风吹发动,游风的侧颈上也有着伤,不知是哪一年的陈年旧伤,浅浅的,只有在此刻方才能被看见,芙蕖微虚着眼去看,无论多少次她都会去想,在这幅看起来冷漠坚毅,几乎无懈可击的皮囊下,是否也有着一颗害怕孤独,会痛会难过,会为他人垂眸的心。   游风终于擦完了手中的剑,却只是转身走到窗的另一边,她看了看天色说自己要走了,芙蕖没有去问她要去哪,应也不会得到一个答案。   游风走时门没有关,傍晚的风穿廊而来,将芙蕖的眼睫吹动,今日她也特意化了新的妆,可惜那人似乎连一眼也未多见。   「真羡慕阿裳呀……」   她撑着脸看着窗外游风可能离去的方向,至少阿裳的努力是被人看见的。   ——————————   刚一入夜阿裳便被桃花连拉带拖的给拉扯到了祈云的房外,说是今日难得打扮的这么漂亮,一定要让祈云瞧瞧。   「桃花妹妹...桃花妹妹快放手......阁主定还在休息呢,不要将阁主吵醒了……」   「阿裳姐姐你干嘛这么不好意思!打扮这么漂亮不就是想阁主看看吗,阁主这会儿肯定醒了!肯定......!」   桃花很是热心,可阿裳自是不敢,二人在房门外又是一顿拉扯,最终被祈云的开门声给止住。   「阁!阁主!」桃花显然也没想到祈云会突然出现,还以为当真是被自己给吵醒,心虚的把阿裳往祈云怀里一推转身就跑,边跑还不忘叫着:「阁主!阿裳姐姐有事找您!」   「哦?」祈云扬了扬眉将阿裳扶起,饶有兴趣的问:「可是有什么事?」   「……」阿裳还有些慌乱,拢了拢因扑进祈云怀里而有些散开的发,笨拙的解释:「没...没什么事,桃花妹妹她乱讲的。」   阿裳遮遮掩掩的太过明显,反倒勾起了祈云的兴趣,祈云转身回屋召了阿裳进来,阿裳不敢不依,这下便是更加慌了。   虽然桃花与芙蕖都说好看,可阿裳还是没有勇气直面祈云,她实在太怕祈云会觉得不好看了,她摸不清祈云的心思,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她也不想祈云会讨厌她。   屋内还是那股熟悉的熏香,不同于花香,是冷调的,淡淡清冷的味道,在略微燥热的初夏夜晚闻起来,就像是站在月下的竹林间。祈云也是一贯的长衫散发,发尾还未得及束起,阿裳垂着头只看得到祈云的发梢,随着那人慵懒的步子轻轻摆动,一丝丝一缕缕的在月下泛着莹光,阿裳觉得美丽的人果然连发丝都是美的,思此,便更羞于直面祈云了。   「你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夜风渐涨,祈云走到窗边将窗户阖的小了些,阿裳这才放下了护住发髻的手,这个发髻是今早芙蕖精心替她挽的,她不想被风吹散,未想到祈云留意到了这小小的细节,阿裳觉得心头一暖,紧垂着的头也稍稍抬了些:「是的.....今日一大早芙蕖姑娘和桃花妹妹来帮我梳的发......」   「是吗。」阿裳感到祈云的靠近,紧张的原地挪了挪脚,祈云特有的清香停留在恰好的距离,她探手,将她脑后垂散的一缕发丝拾起,如细风拂蕊般轻柔的别回了原处:「很适合你。」   「谢...谢谢。」阿裳的心跳因这句轻到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夸赞而开始加快,她受宠若惊的将头抬起,本能的探手脑后,二人指尖在空中错过,祈云这才看清她今日面上的妆容:「不过......」   阿裳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祈云又近了一步,俯身抚上了她点着娇艳胭脂的唇,阿裳的双唇抖了抖,手就那么突兀的顿在半空,祈云的指尖微凉,落在唇上时像被风佛过,阿裳的心跳更快,二人的距离近在眼睫,她甚至可以越过自己鼓噪的心跳听到祈云平稳的气息。   太近了......   阿裳转过眼瞳本能的去躲,也因此错过了祈云唇角的笑,唇上的风在此刻离去,带走了娇艳胭脂的一抹。   「太艳了。」祈云看着指尖嫣红,虚了虚眼:「不适合你。」   阿裳的心像刚淋过一场大雨,彻底乱了阵脚,有那么一瞬她以为,祈云是要亲她的。   「你可从她们那里学到了点什么?」   祈云摆弄着桌上早些时候芙蕖送来的胭脂水粉,说自己还未来得及梳妆,不如就让阿裳来练练手。阿裳还陷在方才那短暂的亲昵中,就那么乖顺又木讷的靠了过去,祈云对月席坐,慵懒的半倚着,窗外月沉如水,花面交相对映,阿裳借着月光,顺着那细滑的脖颈可以看到轻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肤。缟衣慵傅,目潋晚风,着在眉梢。眼下之人此刻就如一朵开在夜色中的静谧之花,惑人心神的诱人。   阿裳在这时忽然有些懂了,世人爱美人的痴心。   祈云问她为何还不动手,阿裳垂眸那正勾着散漫弧度的双唇,悄悄咽了口水,沾取胭脂俯身,正好与祈云的双眸对上。   她心头一颤,指尖便点歪了去。   祈云的鼻尖就那么被突兀的点了一抹红,清冷孤傲的美人配上几分滑稽的胭脂,阿裳看见祈云笑了,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41章 不速之客   这一日涧水阁来了一名不速之客,被桃花给拦在入口处,二人争执的声音引来了阁内众人。   这名不速之客是名黄衣少女,看上去年纪与桃花相仿,应上下不出一二,桃花展着双臂死死拦住少女去路,少女环着一把剑满脸愠色:「好狗不挡路!你赶紧给我让开!」   「你说谁是狗!?」   「谁拦着我谁是狗!」   「你!」   少女比桃花高出半个头,看起来似乎还会些武功,二人一番斗嘴后少女显然没了耐心,执着剑就要硬闯,被及时赶来的陵韶给拦住。   「哼!又来一条?」少女秀眉一横,冷哼道:「看来你们这儿的狗还挺多!」   陵韶是有真功夫的,她未像桃花那样跟少女只动动嘴皮子,只趁其不注意,一言不发的夺了她手中剑,将其击回了阁外。桃花见来了帮手气势又涨了回来,扒着陵韶就是一顿返嘲讽:「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硬闯我们涧水阁?嘴巴还不干不净的!见识到厉害了吧?还不快走开!」   「啧!什么厉害不厉害的。」   少女显然并不甘心,被抢了配剑也不过是方才疏于防备,她瞧准陵韶松懈的一瞬探身过去,果然又把配剑给抢了回来。少女得意洋洋的摇着手中配剑,显然也激起了陵韶的斗志,二人目光一顿对峙后,不约而同的动起手来。   陵韶经常偷看游风习武,所以招式上与游风有几许相似,出手即狠又准,不过少女倒也是出人意料的身手敏捷,几番交手下来,少女似乎从陵韶的身上看出了些什么,主动停下攻势问起:「你这功夫,可是跟一个叫游风的人学的?」   「……」   陵韶见对方知道游风,便也暂时收了手:「你是什么人?」   「哼。」少女理了理衣衫,再次冷哼道:「我是她的主子。」   「你胡说!」在旁看不惯少女傲慢态度的桃花再次跳出来,指着其讥讽道:「游风大人只认阁主一个主子!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桃花学着少女方才打量她的模样,更为夸张的将其上下打量:「就你?就你这样子也敢说自己是游风大人的主子?简直口出狂言!」   「你说谁黄毛丫头呢?我可是十六了!」   「十,十六怎么了?也就比我长上一岁!你就是黄毛丫头!」   「我是黄毛丫头,那你不更是?」   「我!我......!」   二人果然年纪相仿,连幼稚的程度都不相上下,见斗嘴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在旁观察了许久的芙蕖这才出面打了圆场:「好了好了,桃花妹妹,既然这位姑娘说得出咱们涧水阁中人的名字,那就是客人,没有把客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可是她!」   「你又是谁?」少女显然并不买芙蕖的帐,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对局中的艳丽女子,面上又多了几分敌意。芙蕖对于少女的无礼并不介意,只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柔声道:「我叫芙蕖,应算得上这里的管家,桃花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在少女身上还是有得用的,面对芙蕖和善的态度,她也暂时收了对于桃花的恼意,只丢了一句「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大摇大摆的跟着芙蕖进了涧水阁。桃花在后气的想要去扯她的辫子,被芙蕖一个眼神用陵韶给拦住。   芙蕖放少女入阁自然不是因为她叫的出游风的名字,而是她瞥见了少女颈后的印记,那是和祈云一样的印记,用一种特殊字体所书写的「烟」字。   —————————   「听姑娘方才的话,应是与游风大人相识,不知姑娘此次前来,可是来找游风大人的?」芙蕖含笑为少女斟一杯茶,少女低扫一眼,执茶冷笑:「游风大人?一个叛徒也配称作大人?」   面对少女的出言不逊,芙蕖仍未展露出半点不悦,只悠悠欠身坐于一旁,柔声道:「姑娘何出此言?」   「她不过是我们祈剑山庄饲养的一条看门犬罢了,况且,我也不是来找她的。」   「祈剑山庄......」   芙蕖表面不动声色饮茶,心中开始根据少女所言推测其身份,从少女颈后的印记以及方才所提及的「祈剑山庄」推测,其定是与祈云有着某种关系。   而且......   「话说回来,你们这地方可真是有够难找的,我为了找到这儿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可把我给渴死了,没想到你们这儿的茶还不错......」   芙蕖看着眼前这个正大口饮茶的少女,低眉垂眸间与祈云有着某些神似之处,倒颇有些幼年刁蛮版祈云的味道。   思此,她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涧水阁远离尘嚣确实难找了些,姑娘一路奔波辛苦了,方才听姑娘说不是来找游风大人的,那不知姑娘特意前来,可是来找谁的呢?」   「我是来找......」少女刚饮下第五杯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她将茶杯一放,看向芙蕖身后拍桌而起:「叛徒!」   少女口中的「叛徒」是游风,游风方才回来路过此处,与少女目光刚一对上转身便走,任凭其在身后怎么呼喊都未停住。少女见状急的没了办法,抽出佩剑便将芙蕖给挟住。   「你再走我就把这个女人给杀了!」   「……」   游风果然停了下来,再回身时眼中依旧满是漠然,芙蕖并不因被挟持而感到害怕,反而替挟持她的少女有些担忧。   面对游风的冷漠,少女反手把芙蕖挟的更紧,似乎在故意逼着游风出手,芙蕖纤细的脖颈被划出了一道红痕,眼看着就要流出血来,游风这才在少女垂眸的瞬间,将其手中的佩剑打落。   「我没事......」   芙蕖顺势倒入游风怀中,被扶起时听见游风让她先离开。   「哼!看来这么多年,你的身手倒还没退步。」少女不紧不慢的拾起地上配剑,似乎知道游风不会趁机伤她,游风见芙蕖已无事,似乎不打算继续搭理少女,再次准备离去时,被少女以剑拦住。   这一次,换游风被挟住了喉咙。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   「……」   少女的声音带着愠意,很明显游风的一再漠视让她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她在哪?」   她剑身晃了晃,逼近游风的喉咙又近了几寸,可游风却连眼睫都未眨一下。   「姑娘!有话好好说,还请您先把剑先放下。」   担心游风一直未走的芙蕖见少女似乎动了真格忙跑回来阻拦,少女正愁游风不为所动,见猎物又自己跑了回来,转手做势就要向芙蕖刺去,游风这才终于又对她出了手。   「唔!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放开我!」   少女的手腕被游风给反手抓住动弹不得,游风只稍稍施力她的剑便脱手掉落在了地上,见少女面露难色,游风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许是太了解对方,游风知道一旦她松手少女定又会故技重施,而少女也清楚,这一次游风绝不会轻易让她逃脱。   芙蕖在旁一脸担忧,却也不敢再轻易上前,少女显然不是游风的对手,短暂的僵持后少女终于憋红了脸叫道:「游风你给我放开!我要见姐姐!」 第42章 祈烟   少女说她叫祈烟,是如今祈剑山庄的大小姐,也是祈云的堂妹。   祈剑山庄曾是当时武林正道门派的翘楚,享江湖之上万人敬仰,却在三年前的一场武林变动中人心尽失,一夜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也是在三年前,祈剑山庄正处在风口浪尖之际,当时的祈剑山庄大小姐祈云离开,成为了门派中人人嗤之以鼻,以之为耻的「叛徒」。   「她不在这儿。」游风松开祈烟的手,只留下这么冷漠的一句,祈烟不依不饶的追过去,反手将游风的手腕给捉住:「你胡说!你们两个不是情比金坚吗?当初不是你同她一同逃走的吗?!她还为你杀了那么多同门!你们两个就是一丘之貉!怎可能分开?」   「信不信,由你。」   祈烟的一顿嘲讽加质问只换来游风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游风轻松甩开她的手,再不留半点说话的余地,祈烟面上浮现出一丝的难过,转眼又被倔强给覆盖。   见游风态度如此坚定,其中必有些不为旁人所知的原由,芙蕖虽觉被游风那般冷漠拒绝的祈烟有些可怜,却到底也不敢多管上什么闲事,只交代了阁里其他姐妹多留意一些,自己便也先行离去了了。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在这儿等!」   祈烟说了要在这儿等,还当真是寸步未离,就连从椅子上站起也未有过,她就那么看着外面的天色从艳阳高照到日落西垂,直到明月攀上海棠花的枝头,也未等来祈云的影子。   「她人还没走呢?」桃花拦下给祈烟送来的晚饭,偷瞟里面依旧不动如山的祈烟,一旁姑娘低声回着:「回桃花姐姐,她已经一动不动的在里面坐了整整大半日了,水也不喝,送去的东西也不吃,连话都不肯同我们讲呢。」   「哦?」桃花闻言挑了挑眉,脑中蹦出了个不太好的点子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定力。」   —————————   「原来是黄毛小丫头,你来干什么?」   祈烟远远看到桃花过来,面上已挂出了不悦,桃花倒是一反早些时候的态度,保持着微笑,这让祈烟感到更加不对劲起来。   「我芙蕖姐姐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咱们阁主事务繁忙,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要是打算一直挨着饿在这儿等,我怕你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个时候。」桃花虽然保持着微笑,但到底嘴上还是不愿认输,她将盛着食物的餐盘往祈烟跟前一放,许是饿了大半天确实有些顶不住了,祈烟不自觉的盯着那些食物吞了吞口水,桃花趁机端起那碗汤道:「瞧你馋的这个样子,眼睛都快给掉进汤里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想吃就吃吧。还是说怎么,你难不成已经饿的没了力气,要我喂你不成?」   「……」早已饥肠辘辘的祈烟此刻已没心思与桃花拌嘴,只蹙眉看着那碗汤,显然陷入了喝与不喝的纠结,就在桃花以为即将得逞之际,祈烟忽得将碗推到了桃花跟前:「我怎么知道这汤里有没有毒?万一你们想害我呢?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看你就像小人,有本事,你先喝一口!」   「你说什么!我,我这可是一片好心,特意给你送东西来吃,你居然这么想我?!我,我看你才是小人!」   「不是小人你就喝啊,啰里八嗦的说这么多干嘛?若是没有古怪,干嘛不敢?」   「我......!」   桃花在汤里确实动了手脚,自然不敢,汤碗就那么被二人推来推去,几番之下兀然被打翻,桃花一个机灵埋下身去,未有防备的祈烟被汤水给溅了一身。   「你!」   祈烟气急败坏的掸着衣衫,正准备好好教训下桃花时,忽然感到身上袭来一阵奇痒,手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祈烟痒到身子都无法直立,裸露在外的肌肤肉眼可见的开始渐渐发红,桃花见其中招,这才起身拍了拍手,得意道:「放心吧,要不了你的命,不过会让你痒上那么一宿罢了,看你这下还嚣张不嚣张,哼!」   「你!」   祈烟得知被耍了一道,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小鬼,更是气的小脸通红,越气身上便越痒,自顾不暇的她想要去报复桃花,可此刻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没想到从可离那悄悄偷来的痒痒粉这么厉害。」桃花看着在眼前被痒痒粉折磨的「手舞足蹈」的祈烟,越看越觉痛快,继续得意着:「别抓了,抓是没有用的,你就算把你的皮都给抓下来也没用,除非嘛......」   「除...除非什么!?」   「除非你跪下来跟我道歉,我或许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考虑考虑给你解药。」   「呵!你做梦!」   桃花看来是跟这「大人」和「小人」过不去了,非得祈烟低头不可,可祈烟倒也倔强得很,见桃花故意刁难自然不肯就此低头,越过桃花肩头她瞥见院中池塘,被奇痒折磨的实在受不了的她也未再多想,直接扒开桃花纵身跳进院中的池水中。   祈烟只想着水也许可以洗掉身上的痒痒粉,却未想到那池子里的水会那么深,完全不懂水性的她刚跳进去便整个人沉了下去,加之身上奇痒无比,连挣扎都无法做到。祈烟觉得自己这下死定了,在呛了口水后渐渐感到意识开始模糊,她刚颓然的垂下手,忽然感到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衣领,接着又连喝了几口水,整个身子便被游风给提出了水面。   游风提起她时就像似提着一只小兔,丝毫不费力气,甚至还带着些嫌弃,喝水喝饱了的祈烟一顿咳嗽加干呕,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咳咳!咳咳咳!」   她刚想对游风救她起来的粗鲁手法表示不满,垂眸瞥见自己胸前的衣衫因被水浸湿而呈现出了半透明的状态,再警戒的狠狠瞪了游风一眼,却因对方根本没有在看她而感到更加恼火起来。   祈烟正埋头理着衣衫,脚边跑来一只小羊,小羊并不怕人,并似乎对这个有着陌生味道的人很有兴趣,开始围在她脚边嗅了起来,本就在气头上的祈烟见脚边又跑来一个碍事的家伙,未多想的一脚将小羊给踢了开,这一脚虽没用上什么力气,但小羊还是被踢滚在了地上,挣扎着爬起后转身跑回了前来寻找它的阿裳身边。   「可算找到你了,你的腿怎么了……」   阿裳看着一瘸一拐朝自己跑来的小羊,心疼的将其抱起,抬眸时恰好与「罪魁祸首」祈烟的目光对上,又马上被祈烟眼中的愠意所吓到,慌张的收回了目光。   院中渐渐聚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姑娘,为首的桃花笑得甚为得意,祈烟见自己一身狼狈又被众人围观,更是恼羞成怒,游风站在一旁并无想帮她遮掩之意,她刚想发火,看到人群后方款款走来一人,高挑清瘦,步伐闲散,只凭轮廓祈烟也认出,是她想要见的「姐姐」来了。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如此鲁莽,祈烟。」   祈云叫她祈烟,这让祈烟本到嘴边的话给全部咽了回去,她清楚记得,祈云以前都是唤她「烟儿」的。 第43章 怎会   「没伤到骨头,肌肉也没事。」可离顺着小羊瘸掉的那只腿仔细检查:「好好的,没什么事。」   「可是......」   阿裳忧心忡忡的看着小羊,可离刚松开手小羊便一个趔趄跪倒在桌上,她忙心疼的伸过手想要去抱,可离将她给拦住。   「可离掌使......」   「这动物其实有时候和人一样,也是有情感和思想的。」可离将门打开示意阿裳走到门边:「美人儿,你先假装要走,然后再折回来看看。」   「……」   阿裳虽不明可离的意思,却也照着做了,临出门前与桌上趴着的小羊对视了一眼,小羊的身子颤了颤,显得有些慌张,她出了门没走多远就听见屋内传来小羊「咩咩」的叫声,急促又可怜,听起来甚是让人心疼,阿裳忙折返回去,看见方才还因腿瘸着无法站立的小羊,此刻似乎已完全康复,四条腿踩在桌上正焦急不安的来回踱步。   「这是怎么回事?」阿裳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以为可离是在她离开时对小羊施展了什么「妙手回春」的神技,可离垂眸抚摸着小羊不安的脑袋,笑道:「你的美人儿主人回来了,可不装了?」   「咩咩。」   小羊似是听得懂人话般,嗲嗲的叫了两声,用小脑袋蹭了蹭可离的掌心后直接跑向了阿裳朝它伸开的手,阿裳看着在自己怀中撒娇的小羊,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动物啊,其实和人一样,动物小的时候也就跟孩童一样,它们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关心与宠爱,受到欺负时便会更想要得到爱抚与安慰,我看这小东西这个样子,多半是美人儿近段时日对它有些忽略,所以阿......」可离掸了掸身上的羊毛,笑的几分宠爱:「简单来说,这小东西根本就没有受伤,不过是为了引起美人儿你的注意,装出来的罢了。」   「装出来的......」   阿裳垂下眼睫看着怀里小羊,小羊正眯着眼倚在她的身前,不时动动小脑袋在她身上蹭蹭并发出让人怜爱的嘤嘤声,倒真和那婴孩有着几分相似,再加之方才可离的那番话,阿裳顿觉自责与心疼起来,这几日她只顾着研究新的绣花确实对于小羊多有忽略,未想到这个敏感的小家伙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换取她的注意。   「对不起,让你感到孤单了。」阿裳一边怜爱的轻抚小羊,一边柔声道歉,可离走过来一把将小羊接过放到了地上:「好了好了,只怕美人儿你再温柔点,它一会儿还得哭起来了。都说了跟孩童一样,就也不必太过宠溺,不然它吃到这次的甜头,以后说不定会更加频繁的故技重施,既然无事,就让它跟平时一样便好。」   「是......」   阿裳虽还有些内疚,但对于可离的话还是完全的信服的,这位有着超绝医术的神医未想到还精通些心理学识,阿裳对可离的敬佩因此又多了几分。   「听说小云云的妹妹来了。」   可离收拾着桌上杂物,漫不经心的问着,阿裳想起祈烟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睛,怯怯的点了点头。   「可是从祈剑山庄来的?」   「听说好像是的......」   「这下可有趣了。」   「有趣?」   阿裳觉得那名气势汹汹的少女应是来者不善,心中还有些替祈云担忧,可离却与她祈恰相反,倒是显得有些兴奋:「美人儿应是不知道祈剑山庄的吧,小云云就是从那个山庄来的,据说是当时时任庄主的女儿。」   「……」   「祈剑山庄当时在武林可是地位崇高的名门,后来也不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庄主死了,庄内发生了严重的内斗,身为下一任准庄主的大小姐出逃,一夜间分崩离析,众望尽失。据说是因时任庄主私下里与魔教暗通,导致了当年武林各正教门派伤亡惨重,最终从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翘首名家变成了如今被人嗤之以鼻的武林叛徒,倒是挺让人唏嘘的。不过嘛,这些也都是江湖传言,实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亲历者才知晓。」   「……」   「哎呀,我是不是说了些美人儿听不懂的话。」   可离看着在旁一脸凝重的阿裳,转了个调皮的语调:「我以为美人儿是想听的呢。」   「……」可离确实懂得人心,阿裳也确实是想知道的,一直的沉默不过是她不懂江湖事,不知该如何接话罢了,可离自然也明白这些,调侃过后,继续说道:「那位自称是小云云妹妹的姑娘应就是祈剑山庄的二小姐,她来找小云云嘛,恐怕……」   「恐怕什么?」阿裳虽听不懂江湖故事,却很关心祈云的安危,见阿裳如此紧张,可离笑的更开:「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人与动物吗?动物是此,那人,又何尝不是呢?」   —————————   「可算找到你了!叛徒!」   祈烟的这一句「叛徒」是叫给祈云的,祈云唤她「祈烟」,她唤她「叛徒」,似乎这样才能够显得她更加的无情一些。   祈云自然不会因这小小的言语挑衅而生气,甚至嘴角还淡出了一抹笑,祈烟讨厌这个笑容,充斥着轻蔑,无视与淡漠,与四年前祈云离开时一样。   「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你已年满十六了。」祈云向她走近几步,她本能的跟着后退,祈云扬眉:「怎么,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躲什么?」   「......」   祈烟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因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害怕什么,只感到祈云的靠近伴着一股强大而又陌生的气场,与她记忆中的「姐姐」完全不同,冷漠又摄人,让她感到没来由的冷。   「你!你别靠过来!叛徒.....!」祈烟只能用言语做着抵抗,可这一招显然对祈云没有丝毫作用,直到被逼至墙角,祈云俯身下来,抽出了她的配剑:「这把剑还是这么漂亮。」转眸,似捕食者般逼视着那双慌张又倔强的眼:「不知你如今,能否驾驭它了?」   「……」祈烟的神经紧绷的犹如弦上之箭,祈云在这时撤身,将剑递与:「你不是来找我寻仇的吗?要不要,来试试?」   祈云轻蔑的态度显然让本就要强的祈烟再也无法忍受,她一把将剑夺过,转手就向祈云刺去,被祈云一个轻松的侧身躲过。   「你也知道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出身于正统剑宗世家的祈烟功夫其实并不差,不过是天资不够优越,但与普通江湖人相比还是可算中上层,祈云越是闪躲她便越发认真,二人几番交手下来,祈云不过是在一味的躲,祈烟虽心觉有异,可此刻被羞恼冲昏头脑的她仍旧使出了全力朝祈云刺去了一剑,就在那剑即将要刺中祈云的一瞬,一旁游风想要动手来挡,被祈云用眼神止住。   那把被祈云称赞「漂亮」的剑刺入了她的心口处,距离心脏只差半寸的距离。   「你......!」   祈烟看着鲜血淌上剑身,她吓得连忙将剑丢掉,她以为祈云能够躲掉的,以祈云的实力明明可以躲掉的,可是......   然而,祈云并没有保存实力,也并没有故意去让,如今的她,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剑了。   「你的功力......」祈烟的声音是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会退步如此?」 第44章 姐妹   「烟儿,落雨了,快进屋吧。」   「这点雨没什么的,我想再练一会儿,爹昨天教的那一式我怎么都没学会。」   「习武讲究日积月累,岂能一蹴而就,你若再这么淋下去,等着了凉明日也别想练了。」   「可是......可是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我只要再看一次,一定就能够学会了!」   「……」   「到底是怎么做来着......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哎呀!我怎么就记不住呢,爹一定是故意的,这么复杂的招式,只教一遍怎么可能学的会呢!」   「我教你吧,你看好了。」   祈烟仍记得祈云曾教她练武时的样子,素白长衫的少女,黑发高髻,拂颜挑鬓,执剑抬风时宛若书中所描绘的神女。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天空氤氲,烟泛细雨,朦胧雨气间执剑的少女,白衣飞荡,剑风奇凛,卷雨携风,引得树上簌簌落英。祈烟站在一旁刚看的出神,祈云已收了剑走近,转眸看她皓齿含笑,探手拈起了她头上落花。   祈烟愣愣的看着祈云手中的花,花瓣未散,娇嫩鲜艳,如晨间初绽般美好。   「这下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姐姐你好厉害啊,这么复杂的招式你只看一遍居然就记住了!?难怪大家都说姐姐你是那个什么,什么多少年才能遇到的武学奇才,连我爹都那么说!我爹说练武要有天资,而我就没有......爹说我没有天资也没有悟性,什么都比不上姐姐你......」   「……」   「所以我就想,要是没有天资的话,我就加倍努力,姐姐练一遍就会的我就练十遍,练百遍,哪怕练千遍!我也一定要练会,我不能成为祈家的笑话,我想和姐姐你一样厉害,只有这样将来才可以保护祈剑山庄,保护大家!」   「你当真这么想的吗?」   「我......我爹希望我这么想......」   「那你自己呢?」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得听爹的话,祈家后人不允许有人资质平平......我不能给祈剑山庄丢脸,我......」   「既不是你想的,就不必太过勉强自己,人的天资可以在很多方面。」   「姐姐......」   「你还小,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保护祈剑山庄和大家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那姐姐也会保护我吗?」   「当然。」   ————————   「骗子。」   祈烟看着窗外,夏夜一轮皓月,她将头埋进臂里,不愿去看那过于皎洁的月光。   那日她其实什么也没记住,只记住了祈云在雨中舞剑的身姿,以及那句承诺。   ————————   可离处理完伤口后祈云便睡下了,虽然已说了没有生命危险,可阿裳依旧放心不下,偷偷留在了祈云身边。   阿裳已习惯了昼憩夜行的生活,丑时的天与她而言并算不上深夜,她走到窗边将窗关上又打开,几番反复后还是决定留下一条小缝,让夏日的晚风透进屋内,她记得可离曾说过,多通风对于生病的人来说,是好的。   「……」   倚着花格木窗阿裳拢了拢被夜风拂起的发丝,她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隔着十来步的距离面上的苍白依旧可以看的清楚,窗隙又吹来一阵夜风,抚平了床幔,却无法抚平她的眉头。   这是阿裳第二次看到几乎是昏迷般睡去的祈云,她的思绪短暂的回到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雨中染血的少女和那双锐利桀骜的眼眸。阿裳对于祈云的双眼久久不能忘怀,即便是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也仍在梦中无数次的浮现,将她注视,将她捕捉。这曾是阿裳挥之不去的恐惧,而如今......   阿裳走回床边,尽量轻声无息的坐下,睡着时的祈云其实更多的是如普通女子一般的娴静,除了那张并不普通的脸。   祈云真的很好看,没有读过太多书的阿裳只能用如此贫乏的两个字去形容,她曾也读过些灵异志怪,有时读到书里那些美丽到可以蛊惑人心的妖精时,阿裳甚至会偷偷代入祈云的脸,她觉得祈云的美就是那种可以将人心蛊惑的美,让人甘之为其臣服,甘之为其左右。   与祈云对视时,阿裳便真切的有过那种感觉,被那双眼睛看着时,很容易忽略到其它的一些事,包括谈话的内容,所处的环境,眼中脑中全是那张美丽的脸。阿裳想,这兴许就是被蛊惑的感觉,可若将祈云同妖精鬼魅混为一谈,倒是太过不恰当了些。   祈云确实有着一双能够摄人心魄又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眸,可阿裳仍能从中读出几丝沉淀过后的温柔。   阿裳从未怀疑过这份温柔是否独她可以看出,即便她想,她也从未敢奢望。   ——————————   祈烟等到寅时终还是坐不住了,虽知道祈云避开了要害,可自己那一剑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刺了进去的,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半吊子的小鬼,被自己这几乎用上全力的一剑给刺中,即便是身手不凡的祈云恐也难说完全的安然无事。   更何况......   祈云现如今似乎已没了当年的功力,思此祈烟便加快了寻找的步子,想去找个人问问祈云现在的状况如何。   刚走到院中回廊的拐角,祈烟正巧与同样偷跑出来寻找阿裳的小羊给遇上,小羊似乎还记得祈烟,立马警惕的停下了脚步,就那么面面相觑了片刻,祈烟先是观察了一下小羊的脚,后又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忽得朝小羊跑去,小羊躲闪不及被祈烟给一把抱起。   「你的腿没事了呀?」祈烟笨拙的将小羊肚皮朝上的抱在怀中,手还不停的检查着小羊的腿,任凭小羊怎么挣扎也不松手:「让我好好看看,我可还惦记着你呢。」   在确认小羊的四只腿都安然无事后,祈烟这才好像卸下一桩心事般舒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没了白日里的那般刁蛮跋扈:「小羊小羊,对不起啊,我早些时候真不是故意想踢你的,我当时太生气了,又着急,所以就......所以......哎呀!不对,没有所以!我再生气再着急也不该拿你撒气的,我就是不该踢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不对!没有下次,我......」   小羊自然听不懂祈烟的道歉,只依旧哼唧着在她怀里挣扎着,祈烟没了法子,杏瞳转了几圈抱着小羊来到院中,企图用「食物」来讨好小羊,没料到刚探手揪了一株草,还未拔起,便被另一只手给捉住。   将她的手捉住的是游风,那张严肃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许」二字。   祈烟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本就尴尬,再加之自己怀里还抱着小羊,游风一向神出鬼没,祈烟也不知这人是从何时就发现了自己,兴许是从一开始,从自己出现在回廊的那一刻,那么方才与小羊的道歉自然也被听到......祈烟越想越觉得尴尬,尴尬又加上莫名其妙的羞意,直至小脸被涨了个里外里的通红,她才闷声甩开游风的手。   「你!你怎么跟个鬼一样!现在什么时辰了,一声不吭的跑到人家后面!」祈烟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的还与小羊自由,小羊刚落了地便跑的没了影踪,只留下面上写着:「你不也是」的游风与红着脸的祈烟面面相视着。   被游风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看的久了祈烟感到浑身不自在,明明是盛夏的夜晚她却感到一股寒意的拢了拢肩,游风越不说话她便越觉得冷,认为这个眼里永远都只有祈云的人,此刻一定是因她伤了祈云而对她充满了敌意。   祈烟站在游风冷漠的视线里越想越离谱,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游风是特意来寻她替祈云报仇的。   「游风,这么多年没见,你看我是不是变得漂亮了许多?」   祈烟自知自己不是游风的对手,便决定先发制人,她先开口想要打散游风的注意力,再打算在那人思考怎么回答的间隙出手偷袭,可谁知游风根本没打算回答她的个问题,只微微一个偏头便躲过了她的「小把戏」,并一把直接将她的手腕给再次抓住。   「你!你放开我!」   计谋没有得逞的祈烟又羞又恼,可这一次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游风的手。   祈云与记忆中的「姐姐」已是判若两人,可这名冷面的护卫看起来倒是没有一丝的变化。   在第十次挣脱未果后,祈烟终于拖着哭腔朝她喊道:「你弄疼我了!再不放开我可要叫了!!」 第45章 游风吹落英   「游风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爹昨天......」   「……」   「哎!游风姐姐你去哪啊,你等等我嘛!」   「游风姐姐!游风姐姐!我姐姐这几日不在,算我求求你的好不好,你就教教我吧,我在姐姐面前保证过,等她回来我肯定就学会了的......我,我其实昨天已经会了!可今早一起来好像又不会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游风姐姐你就...哎哎!游风姐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等等我啊!等我等我!!」   那个高挑孤傲的背影就那么走入了春日的晨雾中,只在提及祈云时做了片刻的停留。祈烟追了几步沮丧的垂下了头,一滴晨露滴落在额角,激得她一阵哆嗦,游风走后留下的寒意使得春寒料峭时分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冷了几分。   祈烟顿时没了练武的兴致,也在这第一百三十五次央求游风陪同练武无果后决定,再不会叫这个冷面冷心的女人为「姐姐」。   这已是祈烟能够下的最「狠心」的决定,她很想去彻底的讨厌游风,讨厌这个身为外姓之人却总是对她这个堂堂山庄二小姐视若无睹的「狂妄之徒」,可她却又偏偏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去接近,去窥探这样的一个人,因围绕着游风的一切都是迷,因她是门规深严的祈剑山庄中,唯一的一个外姓之人。   准确的来说,游风并没有姓,是庄主,也就是祈云的父亲捡来的一名弃婴。   祈剑山庄外有一片梅林,正是严冬寒梅盛开的时候,她就像一片落英,安静的落于梅树下。   庄主说那日有风,寒而不凛,「溪流监寒柯,游风吹落英」,取之名为「游风」。   并不是每一个弃婴都可以被祈剑山庄收留,游风是例外中的例外,因她有着与身俱来的习武奇资,庄主盼其今后能为山庄所用。   而游风也确实担起了庄主的期盼。   游风由庄主亲自教授,所练的武与祈剑山庄其它弟子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具杀伤力的身法,游风从习得的那一天起,兴许便注定了今后的命运。   而时年年幼的祈烟根本不知晓这些,她只觉得游风是个沉默寡言,冷漠至极的家伙,软硬不吃,且除了庄主与祈云外,目下再无他人。   记忆中游风经常不在山庄内,有时会带着一身伤回来,祈烟追着去问也往往只被落下一对冷眼,更多的时候,游风甚至都不愿去看她一眼。   「拽什么嘛,谁稀罕要跟你说话啊!要不是姐姐不在......」   每每受到游风的冷眼后祈烟就会更加的想念祈云,祈云显然与游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祈云温和,亲善,尤其对于她这个妹妹更是如此。   而即便在那般冷傲的游风那里也有例外,庄主与庄主的女儿便是她的例外。   庄主的女儿是祈云,这个祈剑山庄名义上的大小姐却并不得庄内人心,因有人传言祈云是庄主在外与妖女私通所诞下的私生女,是个会给门派带来灾难之人。   整个祈剑山庄只有三人对祈云真心,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祈烟,还有一个便是游风。   祈云聪颖将一切看在眼里,祈烟虽迟钝,却也懂得真心。游风对于那对父女的赤诚与衷心,也是她始终无法彻底讨厌她的原因之一。   祈烟曾得到过一次游风的教导,是在祈云的劝说下。   那日祈烟说自己也想学学游风的招式,游风自然不搭理,被路过的祈云瞧见,祈云笑着说,「游风你就教教我的小妹。」游风便答应了。   那一次祈烟学的很是心不在焉,她看着一脸例行公事的游风,再看看在旁柔和笑着的祈云,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多余的那一个。   最想讨厌的人和最喜欢的人独独隔开了自己极为亲近,这种感觉让祈烟很长一段时间都梗在心里。   时间久了祈烟有时便会想,若是祈云与游风打上一架,不知道谁会比谁厉害。   「一定是姐姐更厉害。」   祈烟还是想祈云能替她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甚为臭屁的女人的,可这个愿望直到那二人携手「叛离」祈剑山庄,也未能实现。   ————————   「你拽什么拽!你不过就是我们山庄和我姐姐的一条狗!」   游风刚松开手,祈烟便一脸羞愤的骂了起来,游风并不在意,只像以往般转身要走,祈烟倒像似只小狗般追了上去,一切就开始了旧日的重演。   「我骂你你怎么不说话?怎么,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你无话可说?」   「……」   「你给我站住!我还没骂完呢!姓游的你.....!不对!你根本就没有姓,你连我们祈家的姓都不配贯!你就是......」   游风忽然停下了脚步,祈烟的话也骤然止住,甚至强行将到了嘴边的话都给生生吞了回去,看着游风停下的背影,祈烟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她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过分了些,刺激到了游风的自尊心,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时,听到那人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挪开。」   「什......什么挪开.......?」   游风垂眸,眼睫扫过祈烟的脸上时写着「嫌弃」,她伸过手想将裙摆自祈烟的脚下抽出,可谁料看起来娇小轻盈的祈烟站着倒敦实的很,游风刚那么稍稍一施劲,一声尴尬的撕裂声自祈烟的脚下传来,祈烟这才发现自己踩了游风的裙角,再看一眼,那好看的青纱裙摆已被硬生生的撕扯出了一道口子。   「啊这个...这个我......」尴尬攀上祈烟的面颊,使得她本就涨红的小脸变得更烫:「你,你看!我就说我长大了不少吧,我......!」   祈烟本想着先缓和下气氛再跟游风低个头,可游风根本未待她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什么嘛......」   祈烟踢开脚边碎石,在池中溅起涟漪,她将手中裙摆残片举起,与月相隔,皎洁的明月被覆上了一层朦朦的青雾,窥之不清,琢之不透,就像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样。   再看一眼游风离去的方向,静谧月光下,一片落英。 第46章 亵渎   阿裳本以为祈云不会睡的太久,可这一剑毕竟是那位现已习得小成的祈剑山庄大小姐所刺,以祈云现在的功力能避开要害已是极限,深入肌里隔着心脏的一剑,单单止血都花了半宿的功夫,也不是说醒来就马上能醒来的。   近乎昏迷的深眠对于祈云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休整,这一点习武的游风懂,行医的可离懂,独独什么都不会的阿裳不懂。   祈云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待这一夜过去就该是第四日了。阿裳看着窗外的月亮,那轮陪伴着她守了三晚的明月似乎也映照着她此刻的心情,灰蒙蒙的,笼在一片愁云之中。   可离来替祈云换今日的最后一次药,刚一进屋阿裳便忙的迎了过去,她刚想去问些什么,被可离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止住。阿裳知可离的意思是不要惊扰到了祈云,只得敛了手脚坐于一旁,看着祈云依旧毫无血色的面颊,即便仍是美的,可她希望那能是更加鲜活的美。   可离换药时手脚很麻利,非常熟练的便解开了祈云的衣衫,速度快到阿裳还未来得及去回避,当祈云的肌肤就那么突然的敞露在外时,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可阿裳依旧难免的羞红着脸眼神躲闪。   「阿裳美人儿可真是容易害羞啊。」   与阿裳的羞怯相比,可离倒是「见多识广」般的淡定许多,兴许是出于大夫的身份,即便是像祈云这般诱人的人儿赤裸着肌肤在前,这位大夫倒也是波澜不惊的轻垂着眼睫,在她的眼中,此刻只有病人以及病人的伤口。   「啊...我......」   可离随口的一句调侃让本就有些局促的阿裳更加紧张了几分,此番寂静的环境下,言语间的慌乱甚至只是一个空白的停顿都将她的紧张无限放大,可离知阿裳为何紧张,倒也不说破,只在确定祈云确无大碍后佯装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哎,这几日因为照料小云云一直没能睡好,我这眼睛都快要瞎了,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是太累了,能否请阿裳美人儿帮帮我?」   「我......?」   阿裳显然还未想到这不过是可离的把戏,只听可离说累,便一门心思的担忧起这位神医的身体状况来,可离假意垂头揉眼,实则偷偷坏笑,阿裳以为她是难受的紧,忙凑过去笨拙的轻抚她肩,可离忽觉阿裳可爱的紧,便越发的想要去逗逗她。   「换药?可是......我完全不懂医术,这能行吗……?」   可离说今日过后她需要好好休息,这替祈云换药的事就交给阿裳了,阿裳听罢显然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愿去帮可离,不过是怕手脚笨拙的自己做不好,反倒误了祈云的伤。   「哎呀,很简单的,就跟我方才一样就好了。」面对阿裳的顾虑,可离倒是并不在意,她口中边说着简单边又动手解开了祈云的衣衫:「我再给阿裳美儿你演示一遍,美人儿可看好了,很简单的。」   「……」   阿裳还未应下,祈云那光洁的肌肤便再次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可这一次她却无法去闪躲,也没得机会拒绝,只得强忍着羞意憋红了脸去看着,并且是非常仔细的去看。她想要记住可离任何一处,哪怕是再微小的细节,她得确保自己一定不能出一丝差错才行。   「好了,那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可离的示范简单快速极了,阿裳都还没有能够完整的记住,她本想拜托可离再演示一遍,可那位不堪「疲惫」的大夫似乎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临出门之际不忘交代,说祈云的情况还未度过危险期,不容乐观,从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刻,随时可能恶化,阿裳可得多注意些。   就是这么一句几乎是相反情况的病情交代,让独自守在祈云身旁的阿裳紧张到开始坐立难安。她信了可离的话,觉得祈云的情况并不乐观,并潜意识的带上了自己凡事往坏处想的想法,觉得祈云的情况兴许比可离说的更糟。她开始想着祈云平日里对她种种的好,再看一眼现在躺在床上脆弱苍白的那个人,紧接着又胡思乱想的想了一堆,心中是既心疼又焦急,这么一来二去的便红了眼眶,只差一个眨眼,便能落下泪来。   阿裳不敢去想祈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她起身走到那扇落地圆窗前,想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些,柔和的晚风夹缝而来,吹开两侧垂幔,浓云中的孤月,静夜中的花,透过窗阿裳看到了祈云平日里所看到的景色,她不禁去想,在每一个夜深人静而独醒的时分,那位阁主看着这些景色时,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   思绪在夜色中发散着,身后忽然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阿裳忙回头去看,祈云醒了。   沉睡了许久的双眸刚睁开时似那空中的月亮般笼在雾中,却又再下一次抬起眼睫后恢复了往日的明锐,阿裳本因忧虑而蓄红的眼在看到祈云苏醒过来后,反倒真的落下了泪来。   这泪水落的太过突然,连阿裳自己都未有意料,自己只不过高兴的连眨了几次眼,怎么就......   「可是谁人欺负了你,怎么又哭了?」   阿裳的手刚抬到半空,被祈云微凉的手给抢了先,那颗悬而欲落的泪珠被祈云接住,晶莹温润的挂在了那纤细的指间。   祈云问她怎么又哭了,阿裳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无比温柔的「又」字,忽然真的有些想哭了。   阿裳摇头,别过身去不想祈云再看她狼狈的脸,也因此错过了祈云脸上只她可见的更多温柔。   把泪抹的差不多了,阿裳这才想起可离交代的,待祈云醒来后还要替她再换一次药。关乎祈云安危的事阿裳一丝也不敢怠慢,以至于再转过身来时面上的严肃与认真倒是让祈云感到有些不妙。   「可......可离掌使说了......」   阿裳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将可离交代的话说清,并觉得这是不可耽误之事而开始主动解起了祈云的衣衫,祈云哪里见过阿裳如此主动的模样,显然也有些惊讶,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去阻拦,又在看到阿裳强忍着羞意笨拙的想要褪去她的衣衫时觉得可爱的紧,便彻底不打算去阻拦了。   祈云就那么像个真正的负伤女子般,娇弱的躺在那里,任凭阿裳将她的衣衫褪下了肩,阿裳的手在这时停住,她毕竟不是大夫,无法像可离那般毫无顾忌的将他人的衣衫一褪而下,尤其面对的是祈云时,单单看到那裸露在眼前的雪白肩颈,阿裳都已开始感到呼吸的急促与紧张,更别说还要......   「怎么停下了?」   祈云偏了偏头,近乎调戏的口吻,阿裳成功的又被撩拨红了脸,只得将头埋的更低,越来越笨拙的去将衣衫褪下,那雪腻双峰渐渐隐现,就像似云雾中升起了半遮半掩的月亮。   祈云的身子美极了,穷极阿裳所有的词汇都难以形容。她不敢去看,却又忍不住的想要去看,她又一次的被蛊惑,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次那般。   阿裳觉得这是一种亵渎,她感到自己亵渎了神明。   为了保持冷静,阿裳开始努力的去想些其他的东西,与祈云越无关的越好,想到最后她忽然想到,人们说看到女子的身子,可是要负责的。   「我该负责吗……」   阿裳边为祈云换着药,边这般想着,想到最后觉得自己荒唐极了,像祈云这般的人,又哪里需要她的「负责」呢。   再看一眼自己处理的伤口,为祈云换的药也是糟糕极了。   阿裳看着自己一番认真却依旧弄的一团糟的成果感到十分沮丧,她说还是去叫可离来比较好,刚起身却被祈云拉住。   祈云说她做的很好,阿裳因这一句话,心又开始莫名的乱跳。   「我做的...真的好吗......」   阿裳仍是忍不住的自我怀疑,颤着指尖为祈云做着最后的包扎,每一寸的动作都做的几近小心,生怕弄疼了祈云,也生怕冒犯到了祈云。   那伤口看起来疼极了,皮肉都绽开了,在祈云的身上看起来,却更像是开了一朵血色的花。可即便是花,也还是疼的吧,阿裳看着不禁蹙眉,祈云反倒未出过一声,阿裳不知是自己做的好没有弄疼祈云,还是这位阁主早已对疼痛习以为常,阿裳希望,是前者。   待一切都包扎好后,阿裳的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直到替祈云将衣衫重新穿好,阿裳始终未敢与之对视一眼,因她能感受到祈云的目光,伴着夏夜的风跟随着她,从未移开过,她并不害怕,只是会感到紧张。   「对不起......我做的不如可离掌使好,可有...可有哪里不舒服吗?」阿裳怯怯的去问,显然对于自己的技术根本没有信心,祈云将身子半撑起,看了看胸前那略显笨拙的包扎有些宠溺的笑了出来:「确实有些不舒服。」   「哪里?」阿裳像只警觉的小兔,一听祈云说不舒服,耳朵都给直了起来,还未待祈云回答便慌得将祈云给按着躺了回去:「是不是我绑的太紧了,伤口勒的疼?我松开些会不会好一些,这样呢?」   阿裳慌乱的手在祈云的伤口处一顿摸索,忽得被祈云给捉住,同时也将阿裳的心给紧握。   「你让我抱着睡一会儿,应就舒服了。」   窗疏月笼,帘垂烛斜,阿裳饮了一口晚风,连将手抽回,都给忘了。 第47章 祈烟的小秘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姐.....祈云她,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我可是现在祈剑山庄的大小姐!你们两个...两个祈剑山庄的叛徒的事怎会与我无关!我这次特意下来就是......」   「就是什么?」   游风的目光刚转过来,祈烟的气焰就立马将了一半,言语闪躲着:「就是...就是......」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游风你给我站住!你站住!你有本事站住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   游风不再理会祈烟的叫嚣,直直往回走,祈烟不依不饶的跟着,一路吵到了游风的屋内,刚一进了屋祈烟先手便将门给锁了住,生怕那个冷漠的人下一秒便会夺门出逃。   「你到底说不说?!」祈烟倚着门扉依旧是胡搅蛮缠的口吻,游风冷瞟她一眼未做回答,祈烟继而恐吓道:「你若不说,你哪也别想去了!咱们两个就在这屋里耗着!我看是你急还是我急!」   收到威胁的游风这下连看都不再看她,只走到桌边开始将配剑褪下,看起来倒真是不打算再出去的意思,祈烟这下才真的急了,她本就知道威胁游风不过是多此一举,对于这个总是神出鬼没的人来说,她若真想走,又有谁关的住呢。   见硬的不行,祈烟转了转眼瞳,想着换个软些的法子,虽然心里并不愿对游风服软,可为了知道祈云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你这屋子环境倒还挺不错。」祈烟从门扉处移到窗边,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夜风吹过,轻「沙沙」的作响:「安静幽僻,倒像是你喜欢的......」   「……」   祈烟边说着边暗中观察着游风的反应,游风背对着她擦着配剑,不见面上神色。祈烟看着她的背影,又探出身子看了看高悬在竹林之上的月亮,嗓音融进夜色,带着几分竹叶的沙响:「你还跟以前一样吗?睡在房顶上。」   「……」   游风是住在房顶上的人,至少祈烟曾是那么觉得的。   游风是庄主捡来的弃婴,因天资过人深得庄主器重,自幼由庄主亲自教授,身法不同于其它门徒,出手决绝狠辣,又因性子孤傲而难免遭人嫉妒与非议,甚至有人在背后说,游风不过是庄主捡来的一条看门狗。   而看门的狗,是要替主人去死的。   游风是知道这些流言的,可她从不在意,祈烟每每听到都会觉得那些流言对于一名女子来说未免过分了些,因而游风越是漠然,她便对她越来了些兴趣。   可兴趣归兴趣,游风拒人于千里的态度让祈烟根本无法靠近,她试过很多办法,可毕竟年幼,没有结果与得不到回应之事都难以坚持长久,渐渐的,那份耐心与兴趣也便被那冷若冰霜之人,给抹去了。   直到那一夜。   那夜大雪,祈烟被窗外的飞雪声扰醒,她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絮絮纷纷的落,在风中就好似绫罗的飘带般,她忽然来了兴致,想像书中的诗人般探赏夜雪,迷迷糊糊的走了段路,停下脚步时才发现已到了庄主的院落,接着她便看到了至今难忘的画面。   深夜,纷纷扬扬的雪,一轮孤月下独坐屋顶的女子,清冷萧肃的眉目。   游风夜夜守在庄主的屋顶,即便是如此大雪纷飞的夜晚。祈烟走近两步,想跟那风雪中的人说上句话,还未开口先被那人给发现。游风垂眸看她,目光比月色还要来的清冷,祈烟探到一半的手收回,看到游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   「快跑。」   当祈烟意识到是这句话时,已被不知从哪里闯入的黑衣人给挟持住。游风在屋顶上起身,与祈烟身后的黑衣人对峙,雪幕中渐渐隐现出更多黑色的人影,黑与白强烈的对比,只有屋顶上的一袭青衣,在暗夜中遗世独伫。   风雪太大,模糊了祈烟的视线,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脖颈,在黑衣人的挟持下无法动弹半分,她本应是无比害怕的,可她此刻却异常的镇定。或许是风雪也冰冻住了她的恐惧,看着屋顶上注视着她方向的那双眼睛,她不知为何,知道自己会没事的。   这是种没来由的信任,就好像女人的直觉,说不清缘由,却又十分准确。   祈烟最终确实没事,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伤到。游风救了她,将她在风雪中抱起,颊边卷起更凛冽的寒风,还带着些血腥的气味,她隐约听到游风叫她闭上眼,她乖顺的去做,再睁眼时,已是满地尸首。   「他们都死了吗?」   「……」   「是你杀的吗?」   「……」   「他们是什么人?」   ……   游风没有回答祈烟的任何问题,于她而言祈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让她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已是残忍,江湖上的阴暗晦涩之事无需她知,这是庄主的规定,游风所遵。   游风说让祈烟回屋去,以后不要再深夜到处乱跑,祈烟听了她的话,只听了一半,那夜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却在往后的月夜里,在以为游风不会察觉的角落,偷偷的窥探着那个屋顶。   这是祈烟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就连祈云都没有说。   直到那个屋顶上再没有人,空落的夜幕上独悬一轮明月,祈烟才知道,她最喜欢的姐姐和那个她总忍不住去留意的人都不在了,她们走了,独独留下她一人。   祈烟觉得她们是「叛徒」,不仅仅是对祈剑山庄,更多的,是对她。   ————————   「时候不早了。」   游风说时候不早,祈烟明白在让她离开,她收了视线转回屋内,游风已将佩剑重新别回腰间。   「时候不早了,你还把剑别着,难不成睡觉也带着吗?」   「……」   「你跟我...跟祈云......」祈烟还是习惯性的想去叫祈云「姐姐」,可心里藏着的那团火让倔强的她不肯叫出口,她话只说了个开头,兴许是被这又一次差点口误给扰了兴致,只垂下眼睫改了口:「算了,你们不就是不想见到我吗,我走就是了。」   「……」   游风以为祈烟真的打算走,她看向门口的方向却听到身后的花格木窗传来声响,祈烟翻窗上了屋顶,游风刚抬眸便听到她险些滑倒在屋顶上的叫声。   ————————   「这上面怎么这么滑!」   祈烟拧着眉头抱怨,找了处平滑的位置坐下,屋顶上的风要稍大些,夏夜的晚风带着些许闷热,她模仿起当年游风的模样,抱着佩剑独坐在寂夜中的屋顶,这时她才发现,满院的繁花,沙沙作响的竹林,周遭的一切都被收尽眼底,她忽然红起了脸,想起那些曾藏在角落偷偷窥视的夜晚,那个人是否也早有察觉。 第48章 伏月   伏月的第一天,涧水阁内便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   「热死了!热死了!」桃花伏在二楼阑干,整个人像是被强光炙烤下打蔫掉的花,身旁的芍药与梅打趣的为她摇着蒲扇:「这才刚刚入伏第一天桃花妹妹就热成这样,也不知道以往的夏天是怎么过的?」   「可不是吗,阁主可是已经给咱们都换了最轻薄的丝绢,若还嫌热可就只剩剥了皮去了,莫不是桃花妹妹在这阁里舒坦惯了,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胡说!」桃花一听立马反驳起来:「以前有这么热吗?哪里是我变了,明明就是这鬼天气变了!一年要比一年热了」   「俗话说心静则凉,桃花妹妹你越嚷嚷只会越发燥热的,看看游风大人,入伏了还着着长衫,比起咱们岂不是更热,可也没见游风大人嚷过一声的?」芍药往下努了努嘴,三人眼看着游风自庭前穿过,那人一贯的青衣长衫来去如风,也不知怎么的,桃花单单看着就打心底生出一丝凉意:「游风大人怎么能一样,她可是会武的,我听人说习武之人可以调整什么气什么脉的,天冷了就热,天热了就凉!」   「听桃花妹妹说的怎么感觉这习武的人都不太像是人了,而是神仙?」   「你们就会挤兑我!」桃花娇哼一声又探头去跟:「不过这个时间游风大人可是要出去干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梅摇着蒲扇也跟着去看,那抹青色出了阁外就消失在了竹林间:「以往都是夜里出去,也从不走正门的。」   「算了,游风大人想来神神秘秘的,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桃花再次伏回阑干感叹起好热,梅在旁弯起了眼:「我看,要不桃花妹妹去找找可离掌使好了,可离掌使那么聪明,那里肯定有些什么清热解暑的妙方呢?」   提起可离桃花立马又从阑干上跳起,嘴上眼里都满是嫌弃:「谁要去找那个疯子啊!她就算是有,那家伙也只会藏着掖着留给芙渠姐姐,连阁主都不给,哪轮得到咱们!」   「哎呀,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儿呢?可是哪位姑娘打翻了醋坛子?」梅见状掩泣嘴偷笑,桃花便不依了,作势就要去抢她手中蒲扇:「好哇!梅姐姐你又捉弄我!我才没有,整个涧水阁里我可是最讨厌的就是那个……」   「呀!」   嬉闹间那蒲扇不下心掉入院中,三人正准备下去捡,看到一名陌生妇人将蒲扇拾起,神色鬼祟的左右顾看后收了自己囊中。   「喂!那是梅姐姐的扇子!交出来!」   桃花第一个冲到院中,直接冲着那妇人要拿回扇子,那妇人一脸精蛮,摇头说不明白桃花在说些什么。   「你少装了!我们刚在楼上看的清清楚楚,梅姐姐的扇子就在你衣服里面!」桃花见妇人不肯承认便急着要去抢,被妇人躲开反过来指责:「哎!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血口喷人?你说看到了就看到了?你可是哪只眼睛看到了?」   「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们是一伙的,怎么说都行了?三个年轻轻的姑娘合计起来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是不是?」   「你!」   见妇人态度蛮横,桃花被气的直跺脚,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回来的陵韶一把将妇人的手给抓了住,三两下便将蒲扇物归了原主。   「哼!还说不是你拿的!这下人赃并获,你还有得什么好说的?!」见来了人帮忙,桃花的气焰再次高涨,倚着陵邵对妇人就又是一顿兑:「陵邵你刚去哪了?怎么可以玩忽职守,让咱们阁里偷溜进来了小偷!」   「你说谁是小偷呢?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那是我捡的。」   「捡的也不是你的,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不想还就是偷!」   「谁稀罕偷你们的东西,我可是来找人的。」   「哎呦,见偷东西被识穿现在又换新借口了?」   「桃花妹妹。」二人的争执终被芙渠给打断,见又来了一个靠山,桃花连忙过去告状:「芙蕖姐姐,她!」   「行了,我都听到了,你吵这么大声就不怕打扰到阁主休息?」芙蕖先是轻声轻言的责备了桃花的吵闹,后又礼貌的问了妇人的来意:「我家小妹生性顽皮,教导不周,多有得罪,方才听大娘是来找人的,不知可是找的哪位?」   妇人见芙蕖气度雍容,衣着华丽,以为来了位话事的主,未回答问题倒先叫起了屈,胳膊一楞,直接说被方才陵邵给折断了胳膊。   「你胡说!陵邵根本就没用力!你又在装!」桃花见妇人又想使歪招便要去理论,被芙蕖给笑着拦住:「咱们阁里有最好的大夫,大娘若是哪里有不舒服,我不妨请大夫来替您瞧瞧。」   「这个…….」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一听有大夫妇人又马上改了口,说不过是稍微扭了一下,一会儿就好,芙蕖回以一笑再次问起她所找何人。   「我找……」   「娘……?」   阿裳被院中的吵闹引来,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妇人,那张脸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还有那双眼睛,看着她时满是鄙夷的尖酸,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   「未想到您是阿裳姑娘的母亲,方才一番误会,多有得罪,这是上好的叶青,清热去火,还请您尝尝。」将妇人领进阁内,芙蕖亲手端上一碗茶,妇人冷哼着接下,一眼又看中了那盛茶的碗。   「这是景南的青瓷,盛茶上品,夫人远道而来看望阿裳姑娘我们照顾多有不周,一会儿我就命人再拿一套来送给夫人,全当替方才那些姑娘们跟您赔个不是。」芙蕖不愧是交际的高手,察人思微后的一套话说的妇人果然喜笑颜开,连说阿裳真有本事,能找了个如此的好地方。   一连端茶赠礼再加宴食,涧水阁给了妇人最高的礼遇,也等于给足了阿裳的面子,就连桃花都看在阿裳的份上言不由衷的道了歉,这一切都被阿裳看在眼中,她心中感激却又无措,因她不知道这位失联多年后又突然「远道而访」的母亲打算做些什么。   「你这里可真不错,不枉我一路好找。」宴终人散,妇人跟着阿裳回了房间,刚一进屋目光就开始在所有可能值钱的东西上逡巡而过,阿裳只沉默着替她倒一杯茶,妇人却看都未看一眼,只问阿裳这一年多来过的可还好。   「我很好……」听到妇人的关心阿裳还天真的涌起些感动,刚准备去回问她是否也好,便听到妇人说:「看得出来,你过得可比我们好多了,甚至比在那宋家还好,难怪你逃了出来,原来是找到了新的金主。」   妇人说她听人说宋家男人的死是阿裳与人私通,暗下勾结,她四下打听苦寻了数月,这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我就知道你不是看起来那么老实,从小我就知道,那宋家男人不行的,你偷人也正常,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把他克死,没想到你居然是找人把他给杀了,阿裳啊,阿裳,以往我可是小看你了,你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你是个浪荡的魔鬼。」   阿裳甚至还想着和妇人说说自己这一年间的变故,就在妇人没有说出后面那些话之前,「私通」   、「暗下勾结」、「浪荡」、「魔鬼」,妇人用着一切肮脏恶毒的言语来形容阿裳,就好像说着一个无比憎恶之人。   阿裳默默的听着,低垂的眼睫在妇人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般的无动于衷,她很想去反驳去解释,可二十四年了,若能有一刻妇人去想要试着接受她,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解释。   窗外的蝉鸣已到极限,就像是阿裳早已不堪受辱的自尊,妇人最后说自己来的目的不过是要一笔钱,阿裳若是不给,她就在此住下。   「反正我是你的娘,谁都不会把我赶走,不是吗?」   妇人只有在索取时才会说到「娘」,这个字似乎变成了她控制阿裳的一道魔咒,那一声声「娘」说的义正言辞又冷漠如霜,将阿裳的泪一滴滴逼到眼眶。   「若是喜欢,住下也好。」   祈云的声音传来时阿裳的泪正要落下,在看到那人进屋又强忍着憋了回去,祈云说自己已让芙蕖给妇人准备了最好的厢房,她随时可以入住。   「这位是?」   妇人看着这位突然闯入的美人惊为天人,阿裳红着的双眼也写满了惊讶,她还无法理解祈云为何要将妇人留下,只听祈云淡淡的答道:「我就是您女儿的金主。」   蝉鸣之下是阿裳紊乱的心跳,含泪的一眼看到的是那双孤傲清冷的眼眸,在与阿裳对视时又流露出一丝让人心安的温柔。   「哎呀!误会!全是误会!那些话也都是我听人瞎说的!」妇人见钱眼开,开始解释起方才对阿裳的污蔑:「原来是我家阿裳命好,遇到了心善的菩萨。」   妇人称祈云为菩萨,并作势就要拜谢,阿裳以为祈云有生气,关于那些流言,隔着妇人的相视,那眼中却自始没有一分的寒。   —————   夜。   「阁主可就真那么说了,那妇人若是真留下可怎么办?」芙蕖垂眸替膝上人梳着发丝,那人无谓一笑:「她不会留下。」   「阁主怎么知道?」   芙蕖刚这么一问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有什么是这位祈阁主所不知道的呢。   阿裳的母亲还有个相好的男人就等在不远的镇上,二人来时已商量好,若要钱不成就报官说人被涧水阁绑架,到时候横竖都能捞上一笔,这一切早在妇人踏上涧水阁的第一步台阶时便被游风调查的一清二楚。   「不愧是阁主。」芙蕖笑过又感叹:「不过阿裳姑娘还是真是命苦,摊上那么一个娘,毫无感情不说还处处想着利用,若是换做旁人早就狠下心断绝关系了,也就阿裳姑娘那样心善的人能步步忍让。」   「狠心是需要累积的。」   「所以,阁主是故意放那妇人进来,莫不是在帮阿裳姑娘她……」   「这可是你说的。」   祈云说她不会替阿裳做任何决定,芙蕖听罢佯装羡慕的开始撒娇:「真好啊,阁主对阿裳姑娘这么好,不知道阿裳姑娘可会记得呢?」   屋外这时传来响动,芙蕖识趣般的先行离开,擦肩时阿裳依旧低垂着眼,未看到那唇角意味的笑。   阿裳来道谢,说她母亲已经拿了钱离开,后想起芙蕖的话,怯怯的说祈云其实不用对她那么好。   阿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祈云笑了,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去道歉,祈云看着她便笑的更多。   祈云不是菩萨,又与那妇人非亲非故,自不需要对她那么好,可若那妇人不好,阿裳就会难过。   祈云以为这些阿裳都应明白,却未想到那人儿如此的笨拙,笨拙又着实可爱,所以祈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风半夜鸣蝉,阿裳听到祈云对她说:   「我对她好不过是想对你好,阿裳。」 第49章 云端的花   「那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这一剑倒刺的挺深。」   可离照例来给祈云换药,看着那仍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摇头感叹:「啧啧,你说你就这么有把握她会刺偏?还是说你有把握自己能避开这要害?」   「你猜?」与那位一丝不苟处理着伤口的大夫相比,祈云反倒显得悠闲许多,扫一眼胸前那刺目的伤轻笑:「她使的可是祈家剑法,自然厉害。」   「怎么你还骄傲起来了?」可离一听不满的抬头,严肃道:「还我猜,亏你小云云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猜,我猜那就是你们两个以命赌命,你侥幸活了下来,再有下次这般鲁莽,神仙可都救不了你。」   「神仙救不了不还有你吗?」祈云拨开碎发,那双清傲的眸子里是鲜有的顽皮:「你比神仙好使。」   「油嘴滑舌。」   可离觑她一眼懒得理会,倒却也完全的吃这一套,祈云一早将她性子摸的一清二楚,再争论下去到底还是她输。   「不过我倒也该谢谢你那位妹妹。」   「怎么说?」   可离临走前说多亏了祈烟这一剑,够祈云好好躺上一阵子的,自己也就不用担心她再任性鲁莽的出去,祈云笑笑显然并未当回事,可离便做了鬼脸瞥向门外,道:「既然我管不了阁主大人,那就只好找管的了的人来管了。」   「……」   与可离对上目光的人是侯在屋外的阿裳,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和那意味不明的笑而红了脸,可离说让阿裳管住祈云,不许她在未康复前乱跑,可这话是丢下了,再看一眼屋内的人,已开始了违背医嘱的喝酒,又哪里是阿裳能看管的住的。   「可离掌使说……」   阿裳即便不敢,可为了祈云的身子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去劝阻,刚开了口祈云伏在圆窗前的身子动了动,回身过来时月光正好打在她的侧面,勾勒出那风逸慵懒的身子,就像是夏日塘间的一株卧荷,阿裳看的出神,第二眼才看到那唇间的手指示意她小声些。   「……」   阿裳敛着步子去看,圆窗外可离正朝着上面边说边比划些什么。   「可离掌使在说什么……」   距离太远阿裳未能听见,祈云将她揽背过身来,说可离是让她们一起喝。   怎么可能这么说……   阿裳正这么想着,眼下被递来一杯酒,悠悠海棠香,是祈云常喝的海棠酒。   「尝尝?可是我们一起酿的。」   「……」   阿裳愣愣的将酒接过,却迟迟不敢喝,祈云便先饮而下,饮罢一笑,告诉阿裳放心,又没人知道。   可离掌使明明就已经看到……   阿裳虽想那么说,可总觉此刻的祈云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就像是背着大人玩耍的孩童,祈云此刻神色笑容都透着几分少女的顽皮与烂漫,单单只看着那笑,阿裳便被感染着勾起唇角的弧度。   可祈云本就是少女,不是吗。   阿裳刚有了那种想法,便意识到以祈云的年纪本就该是顽皮烂漫的模样,兴许是平日里那深沉清冷的模样惯了,倒让这本该有的性子显现出来时反倒成了异样。   思绪就像是下沉的风,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能让本天真烂漫的少女变做疏离又淡漠之人呢。   阿裳想不到,只心思也跟着沉,那些她所有的不可想到最后都化作深藏在心底的对于祈云的怜悯。   「你可是在可怜我?」祈云不愧是能洞人心神的,那眼中的怜悯刚生便被祈云一眼看出,阿裳想要去否认,祈云已饮下第二杯酒:「一个人想要保留本心并不容易。」   祈云说心是最善变的东西,它善于自欺,容易被蛊惑。   「人都说要不忘初心,恪留本性,可当周围所有的人都变了以后,恰恰保持不变的那个就成了错的。」   「……」   阿裳听的懂祈云话面的意思,却又觉得那话中应有更深的意思,她不懂所以只好低下头沉默,似乎自己的不懂也是一种罪过。   祈云将她手中的酒接过,顺势抬起她的头:「不过我倒希望阿裳永远不变。」   「我……」   阿裳不明白这「变」字,愣愣的眨着眼睫,祈云留一抹笑转目窗外:「明日有雨。」   「阁主……」   「帮我把游风叫来吧。」   ——————   次日,淅淅沥沥的果然下起了雨,一早的太阳就没了踪影,祈烟说天沉的就好像是游风的脸。   「你说我这形容贴切不贴切?」   祈烟早早等在阁外,游风冷瞟她一眼未有理会,二人出了阁一路往东,夏日的阴雨总是潮闷不堪,祈烟抹一把颈间的汗问起此行的目的:「说是要替我…替,替祈云取药,又不告诉我地方,还派你来跟着,神神秘秘的,可是不放心我?」   「……」   游风骑着马在前,二人并未隔的太远,却又摆作完全没有听到,祈烟已被忽视了一路,几步追上一把拽住了游风的缰绳:「你这般不愿同我说话回去就好,何必在这儿勉强自己,祈云是我伤的,她的药就该我去取,把地方告诉我!」   祈烟似乎生气了,游风看一眼那倔强的手,说那个地方不安全,眼下立马被横来一把剑:「有多不安全?我这剑可是连祈云都躲不过,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小孩吗?你们两个是不是从来就没瞧得起过我?」   游风的冷漠祈烟早已习惯,她气的不过是那份总是被低估与忽略的「保护」。三人都还在祈剑山庄时便是那样,江湖风雨,门派纷争,哪怕只有一点的危险都不会让祈烟知晓,甚至包括剑法的修炼也不过且过就好,她就像是被祈云与游风隔离起来的花,开在不可见一丝污秽的云端上。   一开始祈烟也很享受这种保护,无忧无虑的活着有何不好,可渐渐的她便发现生长在那云端便离祈云与游风越来越远,直到被独自丢下的那天,祈烟才恨透了这种保护,才发现被架空起保护的那么些年,她竟然对那两人一点也不了解。   滴落眼睫的雨将思绪打断,缰绳已不知在何时被游风拿回,游风只说雨大了她们得快些,祈烟便也再无机会说其他,只得加快了追上前去。   天黑之际二人抵达一处野林,参差繁茂的树遮挡住了月光,就连雨都被拦下了大半。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树我从来都没见过,还有这味道,你闻到没,有股奇怪的味道……」祈烟跟着游风步行在林间,隐隐嗅得一丝怪味,就像是土里带着血,没走多久前方草丛传来异响,游风拉着她隐在一旁,一只野狼从草间走出。   「这里居然有狼?!」   祈烟刚惊出声便被游风捂住了嘴,那狼动了动耳朵开始四处低嗅,祈烟的心便被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往游风怀里靠了靠,只可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一会儿草丛再生异响,一只通体雪白似兔又非兔的动物似乎在雨中觅食,完全没有发现蹲守在旁边的狼。   「那狼要吃了它!」   祈烟从游风的手下挣脱,拿了剑就要去救那雪白的动物,却被一只飞来的雨箭抢了先,那箭精准射穿了野狼的喉咙,而被救下的动物也被一个男人带走。   二人跟随男人来到密林深处,这里竟然隐藏着一处庙观,那股奇怪的味道越发浓烈,祈烟看了看自观内而升的烟,刚想问为何要跟踪来此,身旁的游风已没了影踪,再转眼已是游风割开了那个男人的喉咙。   细密的雨下是染血的一袭青衫,游风的动作精准迅捷,快到那人都未发出一声惨叫,祈烟几不可信的冲到她身前:「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他是好人!他刚才救下了那只动物!」   雨声太大又或是游风本就未打算回答,祈烟瞪她一眼去追被惊跑的那只动物,推开一扇木门,眼前的一切与扑面而来的味道都让她差点吐了出来。   木门后挂满了被开膛破肚的雪白动物,下面还放着水缸盛着它们的血,而那缭缭升空的烟则是焚烧动物尸体后所生,祈烟还未及呕吐,便迎面飞来无数羽箭。   那箭密集的就像是雨,祈烟显然还未回过神来,跟来的游风将她护在身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就像是四年前的那一夜,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血的味道,祈烟再睁眼时已是满地尸首。   「他们杀了这些动物就是为了炼药……」祈云所说的药就在这里,为这些动物所炼,祈烟愣愣的将那仅剩的一只捧起:「多么残忍,就为了……」   「小心!」   游风的话音刚落祈烟手中的那只动物便突然发了狂,在她的肩上狠狠咬下一口,后被游风给斩杀。   祈烟显然没有想到外表如此无害的动物也会伤人,只头开始一阵昏沉,渐渐的视线也跟着模糊,整个人倒入游风怀中。   「我这是,快死了吗?」   倚在游风身上祈烟感到力量正在一点点的流失连同着身体的温度,游风未答只直接撕开了她肩上的衣裳,祈烟忽然感到肩头一阵温凉,游风正在替她吸出伤处的血。   「你…你在干什么……」   赤裸的肩头和那染血的唇角,祈烟羞意刚生,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   「东西和人都已经送到可离那了。」   「辛苦了,去休息吧。」   游风回来复命,祈云只此淡淡一言,见游风未走便问:「你可是心疼了?」   「……」   「她身上流着祈家的血,有些事她不得不知,我们以前都想的太过天真,这是她的命,也是我们的,游风。」 第50章 天贶   「姐姐,等等我!」   祈烟看着祈云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却无论怎样都无法追上,那人执剑负手雨中,看着远处山峦似在与人攀谈。   「姐姐!等等我啊,我是烟儿!」   雨声与她的呼唤交织,直到她摔倒在雨中,呼唤之人才回眸看她。   「姐姐……姐姐你要去哪?」   「……」   祈云的眉目被雨水冲刷着几分淡漠,看着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祁烟无动于衷,不一会儿雨中走来一抹青色的身影,祈烟听到她们说她太弱了,带在身边只会成为累赘。   「姐姐!我不是累赘!」   祈烟努力的解释,雨势却骤然变大,将她的所有话语吞没,祈云隔着雨幕最后一次看她,疏离的就像是云端的雾。   「姐姐!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姐姐!」   祈烟的梦醒了,汗湿了满衫,还抱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女子显然受到了惊吓,却也没有挣脱,只那么低垂着头问她可还好吗。   「你是?咳咳!」   祈烟没有去解释方才不过是一场梦,只松了手去问女子何人,当女子怯怯的抬起头时,祈烟这才想起,是那只小羊的主人。   「我叫阿裳。」   阿裳闪躲着目光,似乎还对祈烟有着某种惧怕,说是来找可离,未想到正好碰上了祈烟的苏醒。   「苏醒……」祈烟撑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我睡了很久吗?」   「比起你姐姐,倒也不是很久。」可离这时推门进来,先问了阿裳所来何事,阿裳说阁里的姑娘们想要茯苓,托她来问问可离这里是否有,可离笑着一眼识穿:「看来这阁里应该就只有一个叫桃花的姑娘吧。」   「……」   阿裳确实不善于撒谎,又偏偏是在精明的可离面前,只得替桃花解释道:「桃花妹妹她还有些其他事,所以没有时间……」   「这阁里要是能轮到连那桃花小鬼都有着抽不开身的事,那也是快要完了。」可离边调侃边在药柜里一通翻找,找出一瓶赤色的药作势就要褪去祈烟的衣裳:「跟那小鬼说我这儿没有,这几日阴雨,倒是阁外的山上兴许能挖来点。」   「你,你要干什么?!」   阿裳正准备道谢,祁烟拽着衣襟死活不让可离去脱,可离无奈道:「自然是替你换药,还能干什么,你们说是姐妹倒还真的挺不一样,你姐姐给我看时可是大大方方。」   可离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提及祈云果然好使,祁烟一听果然不再阻拦,就像是和祁云较起劲儿般还自己主动脱了起来,阿裳在旁看的也心中暗叹,这可离除了医术高明外,果然还是懂些人心的。   阿裳替桃花道了谢便离去,只剩了二人的屋内祁烟不免又有些害羞起来,眼下四处乱瞟瞟到了可离刚翻出的药瓶:「这药对我姐可有用?」   「对谁?」   可离扬眉,祁烟才知自己一时心急又叫了祁云姐姐,可这里也无他人便也不再计较:「到底有没有用?」   「哎呀,这可不能给小云云用。」可离闻言晃了晃药瓶,祁烟问:「什么意思,这里面不是……」   「这里面可是巨毒。」   可离说祁烟带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治疗祁云剑伤的灵药,而是用麂兔的血炼制而成的一种巨毒,中毒者轻则神志紊乱,昏迷不醒,重则命丧九泉。   「麂兔性情不稳,受刺激后会突然狂暴,它的唾液也含有剧毒。」可离替祁烟换好了药,将她衣衫拢好:「若不是游风替你及时逼出毒血,光是你被咬上的这一口就足以让你毙命,可不是现在这样只昏迷个两天两夜就可以的。」   「……」   祁烟摸着肩头的伤又想起了那染血的唇角,那温凉的触感再现,她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感觉:「那…她,她没事吧……」   「你说游风啊?她倒没事,虽然接触了有毒的血,但好在她内力深厚,喝了我开的药已经没事了。」   听游风没事祁烟才又去问:「可既然这是毒药她为什么要骗我?」   「啊这个嘛。」可离收拾完换药的东西,转身提来一只麂兔的尸体,当着祁烟的面就开始了开膛破肚:「也不算骗你吧,毕竟能治小云云的药也是根据这家伙而研制出来的。」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让祁烟看的频频蹙眉,转脸追问:「什么意思,祁云她到底生的什么病?」   「这可是珍贵的素材啊。」将麂兔的头整颗剁下,宝贝般的悬挂起来,可离擦了擦手道:「你不是想知道小云云的功力为何退步吗?因她当年便是中了这麂兔之毒。」   —————   「后山?」   涧水阁里的姑娘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日,犹以桃花为主,今日是天贶节,传统的习俗该吃茯苓糕,可桃花嫌起城里的茯苓糕一年比一年味淡,今年想要自己做,又在原料上犯了难。   「嗯,可离掌使说近日连阴,山上应会有茯苓。」阿裳将可离的话传达,桃花一听便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往山上:「那快走吧阿裳姐姐!咱们还等什么呢!」   雨后的山上确有茯苓,路也泥泞难走,姑娘们挎着竹篮一路搜寻,各个踩的裙角泥泞,其中最不在意的也数桃花,绑起裙角就像个小猴般的在山间乱串,阿裳跟在身后实在心忧,追快了几步便不小心滑倒,蹭破了掌心。   看着泛红的掌心不久就会渗出血来,为了不拖累大家阿裳选择了隐瞒,用帕子那么裹了一路,湿热的空气又加上伤口的淤泥,待回到阁内再看时,伤口已有些红肿。   「阿裳姐姐快来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桃花此刻又嚷嚷着要开始做茯苓糕了,阿裳只好应了声继续裹上。   「阁主不喜欢吃甜的,记得一定少放些糖啊!」   「芙蕖姐姐喜欢吃稍微甜一点的,但也不能太甜,适量就好。」   「那游风大人喜欢吃什么样的呀?」   「这个嘛,游风大人好像从来都不吃这些的吧。」   制作茯苓糕的过程并不复杂,更像是一种解闷,姑娘们有条不紊谈笑燕燕的忙活着,桃花就像个总指挥般的左叮右嘱,趁阿裳不注意塞来一块半成品:「阿裳姐姐喜欢吃什么样的呀?」   「我……」阿裳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忙将口中的糕点咽下不好意思的说:「我都可以。」   桃花一听却不依道:「怎么就都可以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比如桃花就喜欢甜的,越甜越好!」桃花边说边往自己的嘴里也塞进一块:「吃甜的呀可以让心情变好,阿裳姐姐你平日里都不爱笑的,我看就也应该跟桃花一样吃最甜的!」   一顿忙活已是入夜,姑娘们各自分了糕点散去,交在阿裳手中的是祁云的那份。   将茯苓糕小心翼翼的装好,阿裳却并未去往祁云处,因那人屋内此刻未有灯火。   ————   「谁?」   当听到门扉响动时祈烟希望会是祁云或游风,在看到阿裳时不免露出失望之色,她问阿裳所来何事,阿裳不善言辞,只默默拿出装好的茯苓糕。   「今日是天贶节,阁里的姑娘们做了些茯苓糕……」阿裳将盒子打开,茯苓的淡淡香气渐渐弥散而来,祁烟瞟上一眼,白日里便已听见阁内的喧闹,原是为了做这些。   见祁烟没有回应,阿裳又忙去解释:「我问过可离掌使了,茯苓可以健脾和胃,养心安神,烟姑娘你两日未有进食,吃些茯苓糕是可以的。」   祁烟不过是未想到会有人特意给她也送来一份,毕竟她伤了祁云,在这涧水阁里应是不被欢迎的人,听阿裳这么一说再闻着这诱人的香气,倒真觉肚子有些饿了。   「好甜。」   祁烟一口吞下一个,甜到心头眉稍,紧接着又是一连好几块,一眨眼功夫便将那一盒茯苓糕给吃了个空,好吃到都忘了去跟阿裳说声谢谢。   阿裳安静的将门阖上,刚转身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比茯苓糕的香味好闻,淡淡清雅的……   「阁主……」   阿裳看上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下,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般,可她并未犯错,祁云只问她手中拿着什么。   「啊,这是……」   阿裳将自己的那份茯苓糕给了祁烟,而手中的这份是准备要拿给祁云的,未想到在这儿与本人给遇上。   「疼吗?」   「什么?」   祁云并未先去看那茯苓糕,只拉起阿裳受伤的那只手,阿裳的心头一跳,本能的想要缩回又忍住,未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藏着还是被祁云一眼发现。   「一会儿让可离替你瞧瞧,都有些感染了。」祁云也并未去勉强,只转目那盒中的糕点,拿起一块儿:「好香啊。」   阿裳不知怎么的每每听到祁云讲这三个字就会开始紧张,她忙将盒子捧的更高,想用茯苓糕掩去自己的慌张,只听到祁云问她自己可有尝过。   「我……」   阿裳不好去说自己的那份已给了祁烟,毕竟来看望祁烟这件事未经过祁云的允许,这下被逮了个正着,倒真当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份小小的心思祁云自然一眼看穿,她未去追问只将手中的茯苓糕递到阿裳眼前:「尝尝?」   阿裳愣愣的看着那莹润指尖的糕点,还未去尝便先红了脸。   阿裳很为难,又羞又怯,可祁云显然很坚持,被那双眼睛看的久了阿裳就好像受到了蛊惑,拢起耳边的发丝,俯身咬上了一小口。   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糕点,而是一种柔软,阿裳太过紧张,发颤的双唇不小心碰触了祁云的手,她想要去道歉,却羞的连道歉都无法启口。   「怎么样?」   祁云倒并未在意,只将那被咬剩的一口吃下。   「好甜。」 第51章 时候   桃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茯苓糕又打起了可离的注意,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盒早已垂涎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可离不在的时候。   抓起里面的东西也未多看,桃花刚塞进嘴里就感到一阵苦涩,那苦沿着喉咙一路而下直达胃里,紧接着便是一阵翻腾倒海般的难受。   「呕!」   意识到东西不对,桃花想要去吐,刚一阵呕便吐到了回来的可离脚旁。   「怎么的,小鬼你可是吃坏了东西?」可离倒是未先嫌弃桃花的恶心,关心的询问,桃花一脸煞白的凶道:「还不是!还不是吃了你的东西!」   「我的?」可离一瞟桌上被动过的盒子,心下了然,立马换了副大事不妙的神色想要吓吓这只偷吃的小馋猫:「哎呀,小鬼你可是吃了这盒子里的东西,怪我怪我都怪我!这种东西我应该放高一点的!这下可糟了!」   「放高点我就拿不到了吗?!」桃花虽害怕倒也不忘抓住可离话中的挖苦,末了又追问:「你少废话!什么糟了?那,那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呕!」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干呕,所幸不再呕出东西来,可离这才悠悠的指了指挂在一旁的麂兔脑袋,说盒子里装的是参合了麂兔骨灰而成的药丸。   「什么?!呕!!」桃花一听是动物的尸体,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可离见状只笑:「不用担心,这是我替阁主研制的新药,没毒的,不过倒也要感谢桃花妹妹,替咱们阁主试了药。」   听到没毒桃花这才稍稍平息一些,却仍咬着可离不放:「是药你为什么不好好装在药罐里!就随随便便放在这儿,万一被别人误食了怎么办!」   「哎呀,我这哪里叫随便?不是好好放在盒子里吗?再说了,也不会有人问都不问就趁别人不在偷吃别人的东西吧?」   「你!你这是食盒!食盒当然应该用来装吃的!」桃花气出了一身汗,又觉得可离说的有几分道理,只好换个角度来找茬:「再说了!这可是芙蕖姐姐精挑细选的盒子,特意送你你就用来装这些苦不拉几的东西!」   「这些可都是宝贝,所以才用芙蕖美人儿的盒子装。」可离将盒子抱起小心擦拭然后放到了桃花够不着的地方:「不过桃花妹妹说的是,宝贝是该放在旁人摸不到的地方。」   指责不成反被秀了一口,桃花彻底败下阵来,抹一手额上的汗正要乱甩,被可离给一把抓住:「行了小鬼,你这汗发出来了也就没事了,要甩汗出去甩。」   「你!」   想稍稍泄个愤也不成,桃花忿忿的将手抽回,倒真感到胃里的不适全然已消,再一看斗嘴之人已换了副认真模样开始在药台前忙活,到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默默出了屋外。   ————   芙蕖看着游风门口的茯苓糕未动,知那人昨日又是一夜未归,轻叹一声将盒子拿起,转身与同样来找游风的祈烟撞见。   「不用敲了,她不在。」   擦身之际芙蕖拦住了正欲敲门的祁烟,祁烟转身问道:「她去哪了?」   芙蕖早已挂着得体的笑等她,垂眸一眼怀中糕点:「游风行踪保密,只有阁主知道,倒是烟姑娘一大早来找游风,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祁烟同样垂下眼来:「没什么。」   肩头的伤在这时又开始隐隐作痛,祁烟捂着伤口离开时听到芙蕖说:「阁主还在阁内,游风不会出去的太久,应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烟姑娘还请多注意身子。」   ————   「小云云不可以吃辛辣生冷,不可以饮酒,不可以吹风,伤口不可以沾水,不可以大哭,也不可以大笑……」   阿裳守在祁云的房门口,一遍遍重复着可离交代的要她替她看好祁云的重要事项。   其他都可以理解,不过这大哭大笑可是为何……   是不可情绪激动吗?   阿裳仔细分析着可离话中的意思,若是如此,那在祁云身上倒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辛辣生冷,饮酒吹风那人早已都做了个遍,独独大哭大笑即便平日里在祁云的身上也很难看到。   祁云的情绪总是淡淡的,就像天边飘过的云或是水中映照的月,偶有风来也不过浅浅淡淡的变化,似乎从未见到她有情绪过激的时候。   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阿裳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去想,究竟是祁云的感知要比他人来的淡,还是她将情绪埋的更深呢。   「祁云在里面吧?」   一抬头看到祁烟的脸,经过昨夜祁烟再看向阿裳时眼中已不再有敌意,就连声音都刻意压的温柔些,阿裳连忙起身理了理衣衫:「在,不过……」   不过祁云这会儿应在休息这句话阿裳还未来得及说出,那性格急躁的人儿便直接推门而入。   「……」   阿裳觉得自己闯了祸,祁云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被人给打扰,不放心的伏在门上去听,只可听到祁烟一个人的声音,又似乎在与人对话。   「游风去哪了?」   祁云似乎一早料到祁烟会来,桌上放着给她准备好的一杯酒:「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找她?」   「我……!」祁烟一时语塞,祁云拿了酒递她:「你也十六了,可以喝酒了。」   「……」   祁烟垂眸,从那酒杯中嗅得一阵香甜,倒真被引诱的几分想喝,再加上心急的口干舌燥便接过一饮而下。   「嘶!」一杯酒下肚肩头的伤又开始疼了,比方才还要疼上一些,就像有无数的针在扎一般,祁云看上一眼,笑道:「忍忍就好了,有时候疼痛才能让我们感觉真的活着。」   见祁云又喝下一杯,祁烟不禁开始担心起她心口的伤,可见那人连眉心都没起上一点皱,那份担心便也出不了口,转而问起麂兔之毒的事。   「你阁里的大夫说你武功退步是因为中了那毒,可是何时的事?何人所为?」   「让我想想。」祁云放下酒杯转目窗外:「四年前吧。」   「四年前……」祁烟心头一跳,四年前正是祁云离开祁剑山庄的时候,她想着祁云莫非是离开山庄后遭人毒手,想要去追问是谁,祁云却只说了四个字:「还不是时候。」   祁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祁烟只需知道江湖险恶,祁烟还想要坚持,被前来换药的可离给打断。   「哎呀,这下倒好,你们姐妹倆都在,还省得我两头跑了。」   可离说她可管不得什么江湖恩怨,只管治好二人的伤:「你们两个现在都归我管,在这期间都得听我的,等你们好了以后要去什么惩恶扬善或者做混世大魔王都跟我没得关系,来来,赶紧把衣裳脱了。」   可离一边备着药一边招呼着二人把衣裳脱了,祁烟本就害羞更别说还有祁云在场,祁云倒是丝毫不介意,直接当着她面就开始将衣衫褪去,眼看着就要褪到了那最后一层,还是祁烟实在忍不住别过了头。   祁云的身上除了那一剑外还有其它的伤,大大小小看起来也时间不一,显然在离开祁剑山庄后吃了不少的苦,这些都被祁烟看在眼中,听着身后可离边换着药边责备祁云定是又偷偷喝了酒,伤口久久不合,祁烟不知为何会生出一丝心疼。   「喂!喂你去哪?你的药还没换呢!」   祁烟越想越不是滋味,抓了衣裳就冲了出去,祁云倒是并不意外,只趁着可离不注意之际又悄悄偷抿了口酒。   ————   祁烟驭马一路狂奔,期间又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来的又猛又急,等到了目的地祁烟早已浑身湿透。   「怎么会这样……」   看着眼前被烧的一干二净的庙观,祁烟肩头的伤又开始作疼,转目去看伤口已开始流血,她顾不上这些走进那火后废墟,不管想寻得些什么,这里都已不可能再有。   「唔……」   雨浸入伤口太多,愈发的疼痛,祁烟终难忍耐的捂住伤口,看见不远处有个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再熟悉不过,清挑孤寂,祁烟追上前去,果然是游风。   游风似乎刚到,又似乎是在这里等她,看着祁烟用手捂住的伤没有说话,祁烟走近:「这些是你做的?」   「不。」   清冷的一字,再无他话,转目那一片废墟,祁烟觉得自己有太多所缺失的东西没有知晓:「祁云她到底怎么了,这毒还有她身上其它的伤,你们离开山庄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祁剑山庄这件事祁烟觉得或许已不再那么重要,又或是重要但比起祁云的现况可以暂时不那么重要。祁烟一连问了许多,回答她的却只有雨和沉默。   「不管是谁,我都要找出来,替她报仇。」   游风不愿说的话便永远都不会说,祁烟深知,只在雨中一字一字咬出这番话,她是恨祁云的,恨她的不辞而别与背叛,却更恨去伤害她的人。   「……」   祁烟垂着眼暗暗发誓,因此错过了游风同样垂下的视线,看向她的眼中有什么隐隐浮动,又或只是隔着雨的昏昏月光。   「还不是时候。」   与祁云同样的话,雨下太大,祁烟忽然打了个喷嚏,她说自己肩上的伤永远都不会好了:「那大夫说了,以后每逢下雨都会感到疼。」   「……」   游风不明她言下之意,只转了身说此地不宜久留。   祁烟自身后看她,她是不怕疼的,怕的是以后每逢下雨,她都会想起她。 第52章 风月无边   涧水阁外忽然来了位江湖画商,兴许是行至附近迷了路,被桃花与陵邵给撞了见。   正值伏天,酷暑难耐,画商向二人讨了水,并用了几幅画以示感谢,都是些寻常的山水花卉,桃花不懂画,只觉看着好看便欣然收下,全然没预料到那看似寻常的画下还隐藏着更加风月之色。   桃花最先想到的是给芙蕖送上一副,芙蕖向来喜欢收藏字画,刚进了阁却被一帮姑娘们给先围了住。   「桃花妹妹何时改了性子,开始收集起字画来了?」   「可不是吗,这还不少呢,可是从哪里来的,快让我们也欣赏欣赏?」   梅与芍药摇着蒲扇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桃花不自觉的将画紧抱:「这,这画是我做好事人家报答我的!先说好啊,看是可以,可是不能给你们的,这些我要留着送给芙蕖姐姐还有阁主的。」   「做好事?」梅与芍药一听双双睁大了眼,先是玩笑起此「好事」可是非彼「好事」,后又催促起桃花赶紧将画打开供大家瞧瞧:「阁主大人与芙蕖姑娘的东西我们哪里敢抢,桃花妹妹就别再藏着掖着,大家伙都等着急了。」   其他姑娘们也开始了催促,桃花便将手中画小心翼翼的展开,刚展了半幅剩余画卷便被抢了去,桃花争抢不及,只得由着她们各自赏阅。   「呀,这是……」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赏画,桃花还算着时间不许她们看的久了,姑娘间忽然响起一声惊异之声,那声儿里似乎还夹杂些羞涩,众人纷纷凑过去看,发现那副被隔着日光观摩的山水之下似乎还有着些别的什么……   「好像是两个人。」陵邵虚着眼睛去看,看到一对浑圆香峰:「有一个是女人。」   「那另一个自然是男人了。」梅自一众好奇的目光里将画拿过,高举着自头撕到了尾,桃花正要去阻拦,发现被撕落后的画卷上全然显露出一副截然不同的画作。   不再是清新隽雅的山与水,而是交缠在床榻之上的一对男女,男人一脸纵乐,女人衣衫半解,肢体裸露,神态惟妙,姑娘们一眼便羞红了脸,羞过之后又纷纷的忍不住去看。   「这,这是什么?」   唯独桃花傻傻的睁大着眼,先是奇怪二人打架为什么不穿衣裳,后又觉得他们是否在互相治病疗伤。   「桃花妹妹这还看不明白吗?这上面不写着。」梅以蒲扇指着画旁提诗,一字字念:「梦笑开娇靥,眼鬓压落花,蔁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快来看我这副!写着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呀!!」   桃花还在一知半解,那些画作已在姑娘们的手下纷纷显露出了原形,末了又是一阵接着一阵羞涩夹着惊叹的尖叫,叫的桃花脑袋晕晕双眼昏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去看哪幅的好。   「别看了。」忽然眼前一黑,陵邵将桃花的眼睛给捂了住,桃花这才心下顿悟,大叫道:「原来!原来这些都是春宫图!!」   桃花的声音太大,大到连三楼的可离都推开了窗:「什么春?」   姑娘们就像一窝惊弓的鸟,一声落下纷纷羞着躲走,只剩了满地春宫画卷,唯有陵邵默默替桃花收拾着。   「可恶!那个奸商!我一眼就看他不是好人,长的嘴歪眼斜的!亏我还好心给他水喝,他就拿这些!这些污浊玩意儿报答我的!」桃花看着满地不堪忿忿难平:「亏得这些画我还没给阁主和芙蕖姐姐送去,若是送去了可就害惨我了!」   「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陵邵边卷着画边说:「不过我倒觉得这些画没什么。」   「怎么能怪你呢,怪那个奸商!」桃花先是又骂那画商,后又惊怪起陵邵的淡定:「你居然觉得没什么?这画里这倆人都这什么那什么了,你还觉得没什么?」   陵邵还未回答,先是被桃花夸张的模样给逗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陵邵!是不是连你也在笑话我!」   「不。」见桃花似乎要生气,陵邵忙敛了笑意去解释:「我只是觉得桃花你可爱。」   「可爱?你一定是觉得我傻!」   「傻也是一种可爱。」   —————   入夜,祁云来看望阿裳手上的伤,如此小事被记着,阿裳不免受宠若惊:「听…听阁主的话已找可离掌使看过,已…已无大碍。」   一句话阿裳说的结结巴巴,说是事小不足挂念,让祁云特意亲自来上一趟,实有不该。   「何谈该与不该,我被你守着这么些时日,也该出来走走了。」祁云倒是并不在意,看起来反而还挺享受这在阁内散步的时光,阿裳一听忙又将头垂下,小羊在这时跑了过来,用那毛茸茸的脑袋撞了下祁云的裙角。   「你快把头抬起来吧,不然你的小羊可是觉得我在欺负你了。」祁云勾一抹笑俯身将那只勇敢的小小护卫给抱起:「它倒是挺有灵性。」   「对不起……」   阿裳忙将小羊接过,连声致歉,祁云的目光则落到桌面的一副画上。   「这是今日我在阁里捡到的,也不知是哪位姑娘不小心遗落的,还没有机会去问……」阿裳先做了解释,祁云扬眉问阿裳可看过里面画的是什么。   「没有……毕竟是他人的东西,我未敢私自妄动。」   「要不要一起看看?」祁云倒是毫不客气的将画拿起,未待阿裳有个回答已将画展开,是副夜色图,寂寂的黑夜只一轮明月,侧旁题字「醉拥明月」。   阿裳不懂其中的「醉」字,祁云便笑着将画比到窗下,让画中的月亮与天上的月亮重叠,渐渐的夜色之中浮现一对半赤裸着相拥的情人,一人背身向月,一人面色微醺,原那所题「明月」不是天上月,而是怀中人。   「心思倒挺巧妙。」   阿裳在旁看红了脸,祁云只偏起头赞叹画中巧思,转眸时注意到阿裳面上绯红,问她可是哪里觉得羞。   「……」   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隐秘的月色,赤裸紧拥的二人,以及那神色暧昧的酒意,阿裳觉得画里的每一处落笔都让人心下生羞,羞到连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不过是风月之色罢了。」祁云将画从月亮上拿下,一阵清风正好拂过她的侧颊:「凉风有信,风月无边,一切都刚刚好。」   祁云说一切都刚刚好,无论是情欲的展露还是爱意的表达,指尖滑过那画中赤裸的身躯,她说风月之色没什么可羞,情爱是人的本能,风月可以让人感到欢愉。   阿裳在旁听的心跳暗增,她是知道「欢愉」的,虽从未亲身感受过,却从那些书里,从那个男人的脸上窥得一些,也许正是这些不堪的过往,让她将「欢愉」认作一种可耻甚至可怕的感受,然而此刻却又从祁云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向往。   「这些只有亲自体会过才能知晓。」   明月醉了晚风,一轮醉进祁云的眼中,与阿裳羞怯满生的眼睛对上,阿裳心头一动,而那温润的指尖只滑过她的脸颊,将那只紧抵在心口的手抓起:「看来是已好多了。」   祁云是来看望她的手的,阿裳差点忘记,却把风月二字留在了心里。 第53章 前夜   风月画作之事已过了五日,桃花仍旧难以忘却,甚至在昨日的梦里还梦到几分,虽只是些云遮雾障里的形只影状,但到底还是给桃花不算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想要摆脱阴影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直面它,桃花这般想着,首先找到的是陵邵,陵邵虽对风月之事无常,但被桃花问起具体如何去行那般事,倒也犯起了难。   「大概就像画里那样吧。」   「哪样?」   「就……」   见陵邵言语支吾,桃花的急性子又上来,说陵邵到底行不行,陵邵挠了挠脑袋:「桃花,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也没有经历过,这谁说得清。」   「经历?你的意思是要找经历过的人咯?」桃花虚着眼睛将阁里所有的姑娘都给想了个遍,最后只想出祁云,芙蕖,可离这三人看起来有些可能,可那看起来最为风流的阁主她自不敢问,芙蕖定会责备她心术不正,思来想去只剩了可离一人。   「要去问可离掌使吗,桃花你不是说你们二人势不两立,可离掌使她会告诉你吗?」   「那家伙有时候口无遮拦,不试试怎知。」   —————   想要让可离口无遮拦起来就先要想办法让那人张开嘴,桃花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拿些好吃的来引诱。   「可离掌使!」   从那声异常反常的「可离掌使」与那不知酝酿了多久的娇嗲嗓音听来,可离顿时心生不妙,眉刚一抬口中便被塞进一颗樱桃:「还挺甜。」   「甜吧?我这里还有好多呢。」桃花一脸谄媚的捧着一簇樱桃,那认真堆积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可离后背发麻:「你这么笑,我可就不敢吃了。」   「那要怎么样可离掌使才敢吃呢?」   「你不如扔在地上,我可能会去捡。」   「喂!你到底吃不吃!」   见软的无用桃花立马变了脸,刚一声吼,可离佯装委屈的皱起了眉,倒是全然变成是桃花的错了。   「哎呀,可离掌……」   「你别掌了,小鬼,你这一掌一掌的掌的我头皮发麻,想要干什么直说,我这儿还忙着收拾东西呢。」   见对方敞开了天窗,桃花索性也直接讲起了亮话,一句如何行风月之事险些让可离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   「你问这些干什么?谁让你来问的?」   「我想知道,没人让我来问,我自己来的。」桃花说的理所应当,毫无半丝羞意,可离眯起眼睛觑她一眼:「莫非是小鬼你,看上哪家公子哥儿了?」   「啊?」   「让我来猜猜,是丝绸坊的二当家?还是闻香下马的三公子?噢!我知道了!莫非是……」   「什么什么破公子的!」桃花这才听了明白,忙用手撕烂了可离那些毫无边际的猜想:「你都在瞎猜些什么呢!我可瞧不上他们!」   「看不出来,咱们桃花小鬼的眼光还挺高。」可离本想着就此将话题结束,没想到桃花倒说起了兴,撇了撇嘴道:「男人身上整天臭烘烘油腻腻的,尤其是夏天,站老远我都能闻见,恶心死了!我才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和阁里的姐妹在一起,大家都香香的,多好啊。」   「确实。」   「你别确实啊,你还没和我说呢,那事到底是怎么做的?」桃花的声音越来越大,恨不得让全阁里的人都知道她来可离这儿学习什么,可离没了办法,只好半忽悠道:「这个嘛,要先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可离瞟一眼炉上正煮沸的水,说就像是把那一壶热水喝进小腹里,桃花歪着头不解:「那不就烫死了?」   「烫就对了,烫到你心痒难耐,坐立难安。」   听着可离的形容桃花觉得那更像是一种酷刑,便换了个角度去问:「我看画上都是一男一女,可是那事必须要有男人来做?」   「那倒不是。」   可离说女人和女人也可以,桃花睁大了眼:「为什么女人也要欺负女人?」   可离见那懵懂的人儿已完全误解,便索性不去解释,只说女人对女人也会有那种感觉。   「那你也会有吗?」   「当然。」   看着门外正摆出责备模样的芙蕖,可离笑弯了眼角。   —————   「可离你可真是的,又和桃花讲些奇怪的东西了。」桃花走后芙蕖款款来到身旁,就着可离刚才喝过的那杯茶又喝了一口,可离撑着下巴在旁看她,只笑说那些事桃花早晚都该知晓。   「早晚也是晚,桃花现在还不需要知道,知道的多了心思就杂。」将早已煮沸的茶壶提起,芙蕖替可离重新倒上一杯:「这心思一杂,快乐就少了。」   可离接过只说着是,一口将热茶饮下,芙蕖嗔怪起她干嘛喝的如此心急,可离说是美人儿倒的茶,她等不了太久。   「你这张嘴倒一点儿也不像大夫。」芙蕖莞尔一笑,用帕子试去可离衣襟沾湿的茶水:「听闻你要出门?」   「嗯,去趟青城县,以前在军中的一位故友过世,我去祭奠,顺道看望下他生病的母亲。」   「真令人遗憾……」芙蕖听罢垂下眼睫,抚上可离的手:「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不难过。」可离倒是神色如常,只转而将那如柔荑般的手摩挲:「人终有一死,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已是所幸,我这次去主要是替他看看他母亲的病。」   芙蕖回以一笑,自是知道可离不是那般的脆弱,尤其在生死之上,这位在沙场上早已看穿生死之人,就像是从九泉之上走过一遭。   「逝者已逝,活着的才最重要。」   这是可离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对芙蕖最常说的。   ————   替桃花解决了小烦恼,也为芙蕖备好了药,临到出发前夜,祁云说不妨把阿裳也带上。   青城县的镜绣闻名遐迩,阿裳早已心向往之,私下里曾提起过一次,祁云便就记了下。   当把这个消息告诉阿裳时,阿裳显然惊喜大过于惊讶,她刚露出几分喜色又担忧起自己不在祁云由谁来照料,可离笑说祁云向来不需要任何人的照料,若真有了需要照料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照料的好。   阿裳自然是知晓,说是贴身侍奉,但也确从未为祁云做过些什么,倒是平日里承蒙了祁云不少关照,加之此次出行,阿裳决定亲自去跟祁云道一谢。   转眼已是荷月末,院中的池塘里卧了一池莲花,祁云正在圆窗前裳荷,手中擦拭着那把精致的短剑,听阿裳来了头并未回过:「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   阿裳对着那清挑的背影行了礼,站在原地看去时觉得祁云似乎又瘦了些。祁云又瘦了,便显得又高了,慵懒披散的青丝垂满了那单薄又挺直的脊背,就像是池中刚刚顶叶而绽的荷。   「可还有些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让芙蕖去替你准备。」祁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过来,阿裳忙垂下目光:「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不过是看到祁云的眼睛而紧张,话就那么不假思索的出了口,此去青城一行时日不短,还是来到涧水阁后阿裳第一次出远门,她心中向往只是又有些不安,仔细想后她觉得,这份不安应是要离开祁云的身边。   这种不知何时而生的对于祁云的依恋就连阿裳自己都未曾察觉,临到了要分别的这一刻才分外真切,阿裳惴惴不安又知这不可言,只好将眼睫垂的更深,道:「只是来和阁主说声谢谢。」   身前的人久久未有回应,阿裳开始觉得自己的谎言是否被识了穿,末了手中被递来一个寒凉之物,泛着月华,还带着一丝祁云的温度。   那是被祁云视若珍宝的短剑。   「若是害怕,就带着它。」   —————   「她看起来对阁主很是不舍。」芙蕖来替祁云更衣,聊起刚刚擦肩而过的阿裳:「阁主这么急着把人送出去,看来咱们阁里可是又要来客人了?」   「就在明日吧。」祁云微扬着头任由那熟练的双手替她换去长衫:「祁烟可还好?」   「噗。」芙蕖未答先是笑了出来,祁云垂下眼来问她笑什么,芙蕖弯起眼答:「阁主您说巧不巧,这个问题在我来之前刚有人问过同样的呢。」   「……」   「要不说你们是姐妹呢,这性子到底还是有些像的,都呀……」芙蕖故意卖了个关子,祁云倒也很配合的去问:「都什么?」   「都喜欢逞强。」柔荑般的手理到胸前,芙蕖眼睫轻眨:「阁主明明知道烟姑娘她不会恨你,为何偏要去吃那一剑呢?」   心口的那一剑已慢慢愈合,祁云转目窗外,皓月繁星,说起明日会是个好天:「她以后会恨我的。」   话题转深,芙蕖知不该再继续,只说祁烟与游风近日走的很近,看起来心情像是不错,祁云笑她可是吃了味,芙蕖只淡然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让游风准备一下吧。」   祁云说明日有客,芙蕖知那意味着什么。 第54章 两仪微尘   「哎,我还真的挺想知道的,你为什么对祁云父女俩那么忠心?就因为他们对你有恩?」   祁烟歪在桌旁吃着樱桃,还未及咽下又急着去说:「那就算有恩也是祁云她爹对你有恩,为什么你对祁云也那么忠心呢?」   「……」   「那你说当初要是捡到你的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如此忠心耿耿呢?」话音刚落祁烟又立马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吐出一颗核皱眉道:「噢不对,我是怎么都捡不到你的,你在那雪地里时,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呢。」   「……」   「哎,那你说……」   「食不言。」   游风被缠问的烦了,别过脸丢下这一句,祁烟的眉头立马皱的更深,不服气道:「你少拿大小姐那一套来规矩我!以前在庄里时我就不听,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游风不再理会,只看着窗外残阳,约还有一炷香时间就会日落,祁烟冷不防的凑近:「你一直看着外面可是在看什么?跟你说话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一点礼节都不讲,我诸父可就是这么教你的?」   游风在这时转眸过来,那眼中带着寒风,差点让祁烟被口中的樱桃给噎住,意识到可能说错了话,祁烟刚想要去解释,芙蕖在这时敲门进来:「是否打扰到二位雅兴了?」   见芙蕖来了游风这才离了窗边,只剩了祁烟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哎!哎!我,我……」   「人已经到山下了。」   擦肩之际芙蕖与游风低语,游风稍有停顿以示回应,未再看身后祁烟,径直出了屋外。   「她是要去哪,怎么一句话都没的就走了?果然没礼节!」祁烟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几分气恼的锤上门扉,芙蕖挂一抹笑问祁烟的伤可好的怎么样了,祁烟看着眼前这个容姿艳丽的女人,精致的脸上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近乎完美。   芙蕖看起来太过完美无瑕,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疏离与防备,祁烟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多心,只每每面对这个女人时总是留着一份戒心,而且……   芙蕖看游风时的眼神很不一样,这一点同为女人的祁烟一定不会看错。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祁烟摸着肩头淡淡答道,芙蕖只保持着笑意说:「那就好。」   ————   一炷香尽,「客人」如祁云和游风所算般准时出现在涧水阁的院中,天际收走了最后一缕光,阁间亮起灯火,姑娘们似乎早已暗谙这种规矩,每每有客来之,点了灯便纷纷退进屋内。   只这一次的来客阵势显然比以往都要来的大,足足三十余人配着剑,满院繁花也压不住那杀意肃肃。   「别来无恙。」   祁云站在廊下微虚着眼,将那沸腾的杀意泯然于眼中,四年的阔别重逢未有换来回应,为首的男人只横着双目一声:「祁烟在哪?」   「她在我这儿,很安全。」无视了男人的蛮横,祁云只悠悠的此般答道,这态度显然将男人激怒,上前一步厉斥:「祁云!四年前你叛逃山庄就已与祁家划清干戈,为何还要与祁家的人来往?!」   那激进的一步被挡在祁云身前的游风给逼的退了回去,男人紧了紧手中的剑道:「你居然也在这儿,不愧是……」   「二叔?!」祁烟在这时出现,满脸惊异的跑到正对峙的二人间:「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问你怎么在这儿!」见祁烟来了男人这才收了几分怒意,只说是她爹让他来带她回去,祁烟一听立马躲到游风的身后:「我不回去!」   「回不回去由不得你!」   男人一把将祁烟抓住,祁烟奋力的挣扎着,僵持间拉扯到了肩头的伤,祁烟刚一喊疼,男人的手便被另一只手给控住,极大的力道使得他不得不将祁烟给松开。   「你……」   祁烟刚想说声谢谢,游风方才的举动已将战火点着,执剑的三十余人纷纷抽剑而出,霎时间三人便被包围在剑阵当中。   「两仪微尘阵。」祁云依旧负着手,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剑阵笑道:「四年过去了,你们还用着这一套。」   「给我上!」   男人一声令下,就好像知道祁云武功大不如前般,数剑纷纷向祁云袭来,祁云亦一早料到,只一个侧身,全数交由了游风来解决。   游风习的自来不是祁剑山庄的剑法,那是一种更为狠绝,凌驾于普通祁家弟子的身法,以剑相克在她的面前显然并没有用,几招下来祁家弟子遍纷纷败下阵来。   至此,游风还已手下留情。   男人见剑阵如此轻易被破,便提了剑亲自上阵,目标仍是一旁冷目观战的祁云,祁烟在这时挡在了祁云的身前:「二叔!不要伤害她!」   男人有了一瞬的动摇,游风趁机将其引了开,不知为何会发生这些的祁烟看着缠斗的二人满面惊忧,无意间看到了祁云的眼,那眼中毫无惧意,只盛着一种运筹其中的笑,再转眼游风正执剑要砍下男人的胳膊。   「不要!!」祁烟在一旁嘶声力竭的求着:「游风!不要!不要!!」   然而那人却连眼睫都未动一下。   伴着男人的惨叫,一滴血溅上了祁烟的面颊,她愣愣的探手去摸,血是热的,她的心却就此凉下。   「为什么……」   游风与她擦肩而过,没有回答。   就在以为事已结束的那一瞬,从暗处飞来一只羽箭,贴着游风的盲点而来,在即将刺中时被祁云以身挡下。   「阁主!」   游风鲜少有过慌乱,只因祁云受了伤。   —————   「咔!」   可离使劲儿将筷子扎进盘中的肉上,怪起这菜说是叫竹签肉为何不用竹签串着,阿裳在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眼下被递来一串用筷子串起的肉。   「阿裳美人儿可是在想什么呢,菜都上了半天了也没动一口,可是这里的菜不合胃口?」   「不……」   阿裳看着突然裂开的剑匣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一早出了涧水阁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感觉没有来由近似一种直觉,阿裳觉得兴许说出来会不吉利,便只好藏于心中。   「难得今日是个好天,一路有风也不燥热。」可离亦没有去追问,只撑着双臂感叹起此刻外面被乌云遮住的月:「明日就不行了,没有星星,兴许还会下雨。」   阿裳追着她的目光去看,寂寂的夜幕里只可见成片的阴云,她在这时又想起了祁云,问可离祁云的伤可已无大碍,可离听罢立马笑道:「原来阿裳美人儿是在担心这个,放心吧,小云云的伤已经无须我再每日换药,只需要时日养好便行,不然我也不会出来。」   「是……」阿裳这才稍稍宽了心,不自觉的又紧了紧怀中剑匣,可离瞟上一眼问里面可是什么:「见你宝贝了一路,可否让我瞧瞧?」   当看到那把泛着流光的短剑时可离夸张的睁大了眼睛:「真不敢相信,小云云会把这把剑给你。」   「不过是暂交于我……」阿裳忙去解释,可离只感叹起那把短剑的美貌:「这么多年了,小云云每日擦拭,它果然还是这么的漂亮。」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阿裳知自己在明知故问,可离点头应道:「对于小云云来说很重要。」   可离说这把短剑的价值不在于剑的本身,而在于它曾经的主人。   阿裳默默的听着,看着那剑身流光又想起祁云夜夜站在月下将其擦拭的模样,那眼中的温柔是连她都鲜少见到过的,思此心头便也像被云所包裹,一阵沉闷。 第55章 阿裳的梦   阁间灯火暗去,只留了祁云屋内的一盏。   祁云扔来一把短剑,跟游风说老规矩,游风的面上有着一丝迟疑,却也只得将短剑放在烛火之上炙烤着。   那支羽箭射中了祁云的手臂,这于二人来说已是万幸,二人的目光落在那被炙烤着逐渐通红的剑刃上,祁云问游风:「可是后悔了?」   那个被祁烟称作「二叔」的男人以一只手臂的代价将她换回,游风还记得祁烟离去时看她的那一眼,满是强忍着泪水的不甘,或许还夹着恨,游风知道,这一次的恨是真的。   游风不答只将烤好的短剑从火上拿下:「阁主……」   「我知道。」   游风大概是想说要祁云忍一忍,祁云倒已觉这般的事是稀疏平常,刀刃划开肌肤时还是会疼,溢出的冷汗就是证明,可心中不再会有惧意。   染血的箭头被挑出,就那么随意的被扔在地上,没有可离在的时候二人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处理伤情,末了裹上棉纱布就算是完成,祁云倚在一旁看着神色依旧凝重的游风开始感叹起有些想可离了:「若是那家伙在这会儿又该说箭头怎么可以随便扔在地上,弄得到处都是血,这不干净那不卫生了吧?」   「……」游风知祁云是想让她放松些,可祁云毕竟刚刚受了伤,还是替她所受,身为护卫这是极度的失职,自然怎样也无法放松,只得沉着脸默默收拾着,祁云看上一眼又说起从前:「还记得第一次吗,你右腿上的那一箭,是我给你挑的。」   「……记得。」   游风自然是记得的,与祁云共同经历的所有过往她都清楚的记得,当年二人离开祈剑山庄路上遭袭,游风为了保护祁云中下的那一箭,是祁云含着泪替她挑出来的。   想起祁云当时的模样游风不免心疼,她说祁云不该去替她挡这一箭,祁云的身子动了动,将她凝重深埋的头给抬起:「那么你替我挡下的那些伤就是应该的吗?」   「阁主……」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爹确实对你有恩,但请你忘了他曾说过的那些话。」祁云俯身将脸凑近,虽语气严厉眼中却满是温柔:「我再和你说一遍,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该替任何人去死,也包括我。」   「……」   「同样的,我也绝不会让你死,游风。」   ————   阿裳这几日总是会做梦,那些梦都和祁云有关,不是梦到祁云同别的女人把酒言欢,就是梦到祁云说要和别的女人一并出走,更甚时会梦到一些耳鬓厮磨的香艳画面,主角依旧是祁云,而另一个女人不是她。   那些画面在梦境里时都无比真实,醒来后又让阿裳觉得荒唐无比,看一眼放在枕边的剑匣,总觉上面的裂痕一日比一日要来的多,是错觉吗,阿裳不知,可只知自己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荒诞梦境里也跟裂了缝似的,每每醒来就好像还透着风。   「阿裳美儿这几日怎么面色一日比一日差?」可离说阿裳看起来满脸倦容,不禁担忧的替她号起了脉:「左寸脉长,心火盛,失眠多梦之征,看来是有心事。」   「……」还未待阿裳想出一个合理的谎言,这位妙手神医已经诊得出了她的病情,可离问她可是有何心事,阿裳又想起了那些梦境,她羞于启齿只问:「梦究竟是一种预兆还是不过人的胡思乱想呢?」   「梦吗。」可离撇了撇嘴道:「这个不太好说,梦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个人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潜在的意识。」   「潜在的意识?」   「对,简单来说就是平日里遇到的一些自认为没有放在心上的事,那些事却又出现在梦里,就说明在潜在意识里那些事很重要,不过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或是不愿意去承认。」   「这样吗……」   「就好比我还在大漠时,夜夜梦到自己死了,醒着的时候又觉得荒唐,就说明我在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那里是危险的,会让我死的。所以说梦虽然神奇,但还是有因可寻吧。」   可离说梦境大多是自己尚未意识到或者担忧之事,结合着这几日的梦境是否意味着自己担心祁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当意识到这一点后阿裳心里的风就更大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会产生一些她认为不该有的想法,那些想法里甚至包括对于祁云的占有欲,她觉得有了这些想法的自己很是可怕,她与祁云间并无归属关系,唯一的关系也许只有祁云将她带回阁内于她有恩,那么现在这种单方面而生的占有到底是为何呢。   阿裳一时想不明白,只觉得这是一种越矩与冒犯,并对有了这些想法的自己而感到羞愧,可离在旁看着她神情一点点黯淡,问:「说了这么多,阿裳美人儿还没告诉我你可是梦到些什么以至于如此心忧的呢?」   阿裳不善于掩饰,眼下不自觉的又看向那个剑匣,可离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心下了然:「看来定是和小云云有关吧?」   「我……」阿裳想要摆脱掉那些不该有的梦,见已被可离猜中,犹豫再三下才吞吞吐吐的告知,并拜托不要告诉祁云,本以为可离会表示惊讶,却未想到那人不过愣了一下便大笑起来:「原来就是这啊?哈哈哈哈哈,阿裳美人儿你刚说什么来着,有一天梦到小云云和一个女人在喝着酒,然后然后还干了什么来着?」   「可离掌使!」阿裳几乎本能的埋起头,只有二人的房间她也担心是否会被人听见,而那位大笑之人倒丝毫不以为意:「这哪叫潜意识嘛,这些都是小云云确实会做的事罢了。」   「……」阿裳听此面色不免又暗下一层,可离递来一杯酒:「我看阿裳美人儿你这应是吃醋了。」   「吃醋……?」   可离说喜欢一个人会吃醋很正常,阿裳听到「喜欢」二字心头的风口就一下紧缩。   「担心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这很正常,况且咱们小云云又生的那么漂亮,阿裳美人儿你喜欢小云云,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晚上你就做了那样些的梦,你看!如此一来这一切都说的通了。」可离说的头头是道,先是敬自己一杯感叹起分析到位,复又说阿裳若是吃了那把剑的醋那倒大可不必,阿裳很想去问为什么,又觉得那把剑的主人应是一个不可被提及的禁忌,只好学着闷闷的喝下一杯。   入口即是直白的辛辣,这坊间酒的酒劲来的又快又猛,不胜酒力的阿裳不过只一杯便已开始感到醺意,串红了脸颊去问:「怎样才叫做喜欢呢?」   「喜欢呐。」可离摇晃着酒杯,目光随着那杯中酒一轮轮的沉:「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多喜欢一个人,除非你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   「……」   一言一杯的喝着,大多是可离在说,二人喝到子时,窗外早已是一片夜阑人静,阿裳说对于祁云的这份喜欢让她感到羞愧,可离伏在窗前眯着似已醉去的眼:「喜欢一个人是值得羞愧的事吗?」   「……」   「无法去喜欢一个人才是。」 第56章 步月如有意   阿裳次日醒来时只感觉头疼欲裂,浑身酸麻,宿醉所带来的疲倦感远远不差于整夜的梦魇,直到手边的酒杯被碰倒在地,摔出清脆的破碎声,她这才发现昨夜是伏在这桌上睡的。   「可……」   「嗯,真香……」   转头发现可离仍伏在窗前大睡,口中还喃喃着似在做着美梦,阿裳不敢去惊扰只小心翼翼的阖上了窗,刚要收回手却被一把抓住。   「芙蕖美人儿要去哪?」那人似还在发梦,手上的力道却不小,阿裳只得抬高了声去解释:「可离掌使,是我……」,那流连梦境的眼睛睁开:「啊,原来是另一位美人儿。」   「可……」   「阿嚏!」   阿裳再次尝试的呼唤被可离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给吓到,这一喷嚏打得结结实实,就连可离本人都有些吓到,随之而来的是直不起腰的酸疼。   「可离掌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可能是受了点风……阿嚏!」可离摆了摆手正不在意,猛然间又好像忆起了什么,懊恼的拍上脑门:「糟了糟了!」   可离说今日本打算去替已故友人的母亲瞧病,未想到一夜的放纵自己倒先病了,为了不将风寒感染到老人,可离只好委托阿裳先替她去看看老人的情况。   「风华街第五个道口,梅语巷往右……」   阿裳并识不得可离所写的全部路途,只好凭记忆将其全部背下,一路询问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那是位于青城县的贫民窟,阿裳很熟悉这种地方,环堵萧然,遍地狼藉,就连弥漫在其中的空气都是了无生机。   「快快!宋夫人就要来了!!」   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前方狭窄的道子里却挤满了人,身后还不断有人拿着瓢盆往前涌来,阿裳一瞬间便被淹没在人海,单薄的身子被几番推搡摔倒在地,一只肮脏赤裸的脚踩在了她的手上,阿裳顿然吃痛,眼下伸来一只光洁的手。   「没事吧?」   阿裳寻着那温柔的声音抬头,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关切的看着她,阿裳有些迟疑,缩了缩被踩脏的手,女子微笑着将她直接拉起。   「谢……」   「夫人。」   阿裳刚想要致谢,被女子的护卫给隔了开,小小的插曲引来了人群的注意,人群又开始了沸腾,女子是来前往济施的宋夫人,贫民窟的神。   隔着人群阿裳看着那名女子离去的背影,残留在手上的温度还带着淡淡的香。   ——————   阿裳是带着剑匣出来的,本想在回来的路上看能否再买到一个新的,却迷了路误打误撞到城中最有名的绣阁前,就处在最热闹的街道上,与贫民窟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隔着院墙可见的纷繁花树还有那块缀着绣线的牌匾都让阿裳心生向往。   「瑶芳阁……」   阿裳识得那牌匾上的字,默默念着就像是嗅到了花香,情不自禁的多看了几眼,刚鼓足了勇气想要进去,被几名女子给拦了住。   「你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将她拦住的这几名女子一眼便是富贵人家,衣着华贵神色清高,抬眉虚眼间满是轻蔑与傲慢,见阿裳衣着朴素又神色紧张,气势更是咄咄逼人起来:「问你话怎么不知道回答?莫不是个哑巴?」   「我…我是想来学刺绣的。」阿裳被那几道咄咄逼人的视线压的抬不起头,话音刚落便引来了那几名女子的嗤笑:「学刺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瑶芳阁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来这里学刺绣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小姐,瞧你这寒酸劲儿,想都不要想的。」   「还抱着个破匣子,里面装的可是什么?莫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喂,快看!彩云坊的周小姐又在欺负人了!」   「你小声点,不怕被听见连你一同牵连?不过那个女子是谁,好像是生面孔……」   女子们肆意的哄笑嘲讽引来不少围观,人群中不知是哪个女子动了手,将阿裳怀中的匣子推掉在了地上,匣身破裂掉出里面的短剑,又是引起尖叫声一片。   闻声而来的护卫将人群遣散,摇摇而来一名女子,阿裳正慌张的将短剑拾起,看着那被摔碎的剑匣红了眼眶,抬眸又看到了那张雍容端庄的脸,下一刻眼角的泪便被人温柔的试了去。   「宋夫人!」   「宋夫人!」   周遭的目光都被女子吸引了去,看向她时都是满目的敬仰,阿裳看着女子留于她试泪的帕子,上面绣着隽雅的白花还有好闻的味道。   是夜。   阿裳无法入睡因那被摔碎的剑匣,窗外此时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阿裳便拢了衣衫步入庭中,客栈的后庭开着一株海棠,夜起了风吹落一朵在她的耳畔,阿裳愣愣的摘下,举而望月,纷繁的花瓣将月亮也化做了花的模样,阿裳在这时想起了涧水阁的那位美人,虽在不久前的刚才也曾想起过。   更阑人静,唯风与月,阿裳这才敢让自己对于祁云的思念毫无遮掩的乘着风攀上那皓月。   —————   「你这伤还没好上几天呢,接这么些东西来真的好吗?」   芙蕖听命送来阿裳的小羊和小雀,游风正在替祁云换着手臂上的药,被责备之人正挂着一脸无谓的笑:「你几时变得和可离一样,喜欢唠叨起来了。」   「阁主这可是嫌弃我了?」   芙蕖娇嗔着将小羊放下,刚松了手小羊就开始在屋内四处嗅着些什么。   「看来阁主屋里有阿裳姑娘的味道,我刚抱它时它怎么都不肯出门,还费了好些力气呢。」芙蕖一边扇着香风一边看着小羊从她的脚边闻过游风,最后到了祁云身旁:「果然,阁主身上阿裳姑娘的味道最浓。」   「是这样吗?」   祁云刚垂下眼睫与那颇有灵性的眼睛对上,小羊歪了歪头似听懂般又凑近嗅了嗅,这一举动引起了一旁游风的警惕,刚欲将小羊赶走,被祁云微微抬手止住。   祁云是不喜欢动物的,可却对这只小羊如此放纵,任由她踩着衣裙在身旁不断磨蹭,最后蹭到了那只还未放下的手中。   那种感觉很奇妙,柔软,脆弱,仿佛只要稍稍施力就可以将其摧毁般的弱小,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温暖着祁云的掌心,祁云勾起唇角手指动了动,得到回应的小羊竟嗲嗲的叫了起来。   「哎呀,可真是可爱呢。」   芙蕖在旁掩嘴感叹,说这可爱的小家伙倒真和她的主人几分相似,话音刚落小羊便离了祁云的手心,转而去咬那还未来得及剪断的棉纱布,游风动手去拦又不敢太过用力,就此便拔起了河,祁云看着,唇角的笑意更深。   「好了。」   一把将那顽皮的小家伙给抱起,祁云也未去管那还未处理好的伤,只说今晚夜色不错,要去散散步。   没有什么比夏夜的凉风还要来的惬意,祁云每走一步小羊就跟一步,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目光对上就咩咩的叫,停下就蹭蹭裙角,祁云抬手摘一朵海棠,袖口的云就从树梢飘到了小羊的耳朵上。   「阁主何时也喜欢散步了?」   「……」   芙蕖与游风凭阑看着院中那个素白的身影,围在身边的小羊就好似月亮的倒影。   「我身上确实有她的味道。」   「咩。」   步月如有意,心下两相知。   「你想她了,是吗?」 第57章 淙淙彻暮   「这也太欺负人了!」   可离听罢阿裳昨日的遭遇上火到风寒都快要好了,立马拉了人带上钱直奔瑶芳阁。   刚一踏进瑶芳阁便听到一声尖叫,院中围着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就像是树上的鸟。   「是谁!!」   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厉的质问,那群鸟儿们瞬间噤了声,可离喜凑热闹扒开了去看,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捧着流血的指尖忿忿然于众人。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在周小姐的绣盘底下暗藏棉针的?快站出来自己承认!不然查出来有你好受的!」   一旁的女子跟着恐吓,围观的其它女子都被二人的气势所吓到纷纷低着头不敢吱声,可离从阿裳同样害怕的眼中猜出这名女子就是昨日欺负阿裳之人,她眼瞳一转,想到了一个为阿裳出气的好法子。   「姑娘莫急,我是大夫。」   可离特意理了理衣衫,摆出一副温润模样,主动上前替那位周小姐瞧起了伤情,周小姐一听是大夫,便忙紧张的去问:「大夫!大夫来的正好!怎么办,怎么办,这针扎的可深,血一直不停的流!」   「小姐莫急,我瞧瞧。」   可离虚着眼睛佯装仔细的去瞧,只一眼便心下里想笑,好一个血流的不停,再晚点来瞧恐怕连伤口都要看不见了。   「哎呀,这个确实很严重。」可离强忍了笑意摆出一幅大事不妙的模样,周小姐听罢果然脸都白了:「有,有多严重?大,大夫可要救救我啊!」   「小姐莫慌。」满意的欣赏着周小姐脸上的恐慌,可离悠悠的从地上拔起一株芍药,掰了根在手中揉搓出汁液然后滴于那流血的指尖:「这针刚好扎到了穴位,又扎的深,我这里没有工具只好暂先替小姐止血,还请小姐尽快去医馆进一步处理的好,若是耽误了时辰,恐怕就……」   可离还没想好那恐吓的话,被吓傻了的周小姐早已撒了手就跑出了阁外,只剩了一堆不明真相的女子投来崇拜的目光。   「可离掌使……」阿裳刚开了口可离便知她想要说什么:「阿裳美人儿放心,芍药清热活血,刚才那位小姐火气那么旺,我替她清清热罢了,不过就是需要她多付出些血的代价,等她到了医馆自有大夫会替她解决,我们还是去干正事的要紧。」   ————   「这…这是?」   瑶芳阁管事的桌上被砸来一大包裹的银子,砸的那木桌都「吱吱」着晃荡,肥头大耳的男人额角流下一滴汗,迟迟未敢去碰。   「当然是报名入学了。」可离同样抹一把汗,一路抱着这一堆银子可也费了不少力气,见男人只擦汗不点钱,催促道:「怎么的,可是不够?不够我可以再去钱庄取。」   男人一看来的是金主,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将银子全数揽入:「哎呀,够够够!怎么算不够呢!」   可离见男人贪财模样,忍不住又去刁难:「听说说你们这里的小姐各个都是非富即贵,像我们这样的平民老百姓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胡说!绝对的胡说啊!」男人的眼睛在银子和二人间来回横跳着,心不在焉的解释:「我们这个,这个瑶芳阁可是知府大人的夫人一手所办,接纳,接纳所有喜爱刺绣的姑娘,可是绝对的一视同仁!」   「是吗。」可离这时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钱,放在手中掂着:「既然一视同仁,那这里就应不会存在欺负人的事吧?」   男人的魂也被跟着掂,听声便可知那里面是沉甸甸的金子,忙殷切的答道:「当然!我敢保证,这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那就好。」   一个挑眉那钱袋便跳到了男人的手中,可离也并非不晓人情世故之人,虽知男人是在背后中饱私囊,可若能花些钱换得阿裳在这里不被刁难,这钱也是值得。   出了屋子阿裳顿足在院中,她说可离不必为她花这么多钱,可离回过身来:「一,这不是我的钱,二,这很必须。」   可离说祁云有交代,这一行要满足阿裳所有的愿望。   「她想要的都给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可离模仿起祁云说话时的模样,慵懒又清冷的语调:「注意安全。」   「……」阿裳不知真假只红起了脸,可离又掏出一袋钱在手中晃着:「再说了,小云云最不缺的就是钱,阿裳美人儿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多给些小云云缺少的东西。」   「阁主她…可是缺少什么呢?」   要说起来,祁云看起来应是什么都不缺,阿裳却是认真的想要回报,可离凑近,故作神秘道:「那自然是,爱了。」   「爱……」   可离说祁云最缺少的是情,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感情。   阿裳不解,她觉得像祁云那般近乎完美的人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得到万千人的爱意,甚至都不需要一次恩赐般的垂眸,可离却摇了摇头:「知道吗,你们都很像她,你和小云云,不过我觉得阿裳美儿要更像一些,虽所谓自古多情空余恨,还希望阿裳美人儿能多爱她一些。」   ———-   芙蕖正在读一本书,书里讲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和一个痴情女人的故事,芙蕖说为什么被辜负的总是女人,而女人被辜负后还往往痴情如故,祁云在旁饮一口酒:「因为写书的都是男人。」   祈云的伤尚未痊愈,涧水阁又迎来一位客人,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说要来买回一个秘密。   女人孤身一人,若大的房间内,肉眼可见的在颤抖,祁云就坐在隔着一扇屏风后的椅子上,怀抱小羊慵懒的半倚,像月下半眠半苏的花。   「我听说…只要用钱就可以让那个秘密消失。」   女人逐字顿句都是紧张,说自己是朝中一位重臣家的婢女,来替自家老爷销毁秘密,屏风后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抚摸小羊又像是在端详着她:「撒谎只会让你更加紧张。」   「……」   祁云说女人眼神闪烁,环臂自抱,身往回缩,这些都是人在撒谎时的下意识动作,女人闻言立马松开了抱着臂膀的手,祁云的笑声传来:「双手柔嫩,还有这香,上好的奇楠香,可不是婢女可以拥有的,我说的对吗,夫人。」   「……」身份就这么被一眼识破,女人将身子缩的更紧,屏风后的那双眼睛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就像是被剥去了一切的赤裸,祁云的兴致也已至此,再开口时已是淡漠的语调:「既然是买卖夫人又何必如此麻烦,钱,一切都会如夫人所愿。」   「我如何信你?」女人仍有些顾虑,屏风后的声音像是结了冰:「夫人只能信我。」   芙蕖将钱点过轻摇了头,女人知那是什么意思,忙慌张的去解释:「我夫君一向清廉,家中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还请阁主网开一面!」   「请回吧。」芙蕖搀扶着准备送客,女人却一把将她推开,全然不顾形象的爬向那屏风,苦苦哀求起来:「现在朝中内争外斗,若这秘密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中不仅会毁了我夫君一世名节,甚至还会断送他的仕途!我求你,可不可以宽大为怀!不够的钱我以后,以后一定会补上!!」   「这位夫人,请您……」   「夫人如此迫切想要销毁这秘密,不知周大人可是也这么想?」   「……」   「朝中有龙阳之癖的人不少,周大人错在动了他不该动的人,规矩就是规矩,这秘密,价高者得。」   芙蕖正要来再次送客,屏风之后的人款款而出,窗外跟着下起了雨,女人颤颤的抬头,与她对视的是一双孤傲的眼睛,狭而微扬,不见一丝情感。   「你与周大人成婚七载,未得一子,外传是你无法生育,殊不知是你的夫君不爱女色,你背负着这般污名为你的夫君塑造出一个不离不弃的完美君子之形,用七年的独守空房换来一对恩爱璧人的假象。」   「……」   「你本以为可以感化他,谁知他越陷越深。」   祁云的声音也像那雨,不断冲刷着女人的底线与自尊。   「你或许还爱他,可你怕的究竟是这秘密会毁了你夫君的名节与仕途,还是假象破灭后世人看你的目光?」   「不要再说了……」   「一个女人无法得到丈夫的爱,这在世人眼中,应是她的无能。」   「我……」   祁云伸手,将那张无措的脸抬起:「自古多情空余恨,你本可以选择。」   「我本可以选择……」   女人听着祁云的话流下泪来,喃喃着自怀中掏出一把短匕。   「阁主小心!」   芙蕖的叫声唤来游风,祁云却勾起了唇角,只见那个女人似失了神般的不断重复着那句「我本可以选择」,然后对着祁云扬起了短匕。   屋外的雨声像一张网,将所有紧张的喘息裹覆,祁云依旧怀抱小羊微扬着眼角,眼看着女人流下最后一滴泪,将短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祁云知道她会这么做,甚至在等她。   「未想到那书里的故事这么快就亲眼见到了。」   芙蕖款身将那不甘的眼睛遮上,鲜红的血溅到了祁云的手上,小羊用柔软的舌尖舔掉,祁云推窗将血的味道散入雨中。   淙淙彻暮,檐雨如绳,祁云说这世上有味之事,如诗、书、酒和情往往都是无用。   「吟无用之诗,读无用之书,醉无用之酒,钟无用之情,终成一无用之人。」   芙蕖将小羊抱过,同目窗外的雨:「阁主可真是无情呢,正是这些无用之事才让人活得更有滋味,不是吗?」 第58章 黛月   可离说她与祁云都很像她,那个留在祁云心里的「她」便也留在了阿裳的心中。   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那日祁云负伤,二人讳莫如深的谈话,隔着昏黄的烛火阿裳第一次听到「她」的存在。   「她很像她,不是吗?尤其是那双眼睛。」   阿裳记得祁云当时没有回答,就此便在心里打上了一个结,自那以后所有的温柔与恩赐都会伴上「她」的影子,阿裳有时候也会去想,当祁云温柔的看着她时,她看的究竟是阿裳,还是她身上的那个「她」。   「我的眼睛。」   那并不是双让人惊艳的眼睛,忧愁太多,光芒太少,与祁云的相比就像是月下的阴影,光下的微尘。   「祁云会喜欢这样的眼睛吗?」   被厌弃的二十三年将卑微刻进了阿裳身体的每一寸,像是伴着血在流动般,每一次的垂眸都像是在乞求与讨饶。   阿裳看着窗外的月亮,用手遮去眉眼里黯淡的光:   「她不会喜欢的。」   —————   次日再到瑶芳阁时已无人再敢刁难阿裳,就连被捉弄了一番的那位周小姐,也只敢在旁怨恨的将她盯着,这一切除了因为收受了可离钱财的那个男人,还因为另一个女人。   「夫人,人已经带到了。」   入阁的第一天阿裳便被请到了后院,里面等着她的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名女子,人称其为宋夫人。   阿裳虽然愚笨却也猜得女子就是这瑶芳阁的主人,因此不免更加紧张,刚一落座眼下就被递来一个包裹,看起来甚是眼熟,是昨日她们交来的「入学费」。   「瑶芳阁为所有喜爱刺绣的女子开放,不收取任何钱财。」   宋夫人俯身焚一炉香,与阿裳相对而坐,晨间的风吹来,几缕幽香飘散,隔着熏烟阿裳看到她眼下的痣,就和她鼻尖上的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是夏风提笔在那张端庄贤雅的脸上描下了一点风情。   「这段时间我身子不适,疏于了管事,这是我的疏漏,咳。」掩面侧身的轻咳,复又为阿裳斟一杯茶,眼前这个女人的每一处言行都是近乎完美的端庄与得体:「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贵为知府夫人亲自递来的茶,阿裳惶恐的用双手接下:「不,夫人严重了……」   在完美的礼仪前阿裳显得无措又慌张,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上一眼,浅抿一口茶,目光短暂的滞留在那杯中茶上,满披白毫,如银似雪,上好的白毫银针,入口清甜,回以花香,抬眸听见宋夫人问她,那把剑可是她的。   晨风吹进那双娴静的眸子里,泛起一阵如茶般清润的波:   「那把剑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   「有一阵子,没见过那位祈阁主了。」   秦悦楼里的姑娘们早早就换上了轻薄的夏裳,入伏后的天一日比一日要来的燥热,不接客的时候难免百无聊赖,不知是谁忽然提起了祁云,引起了姑娘们的讪牙闲磕。   「上一次见好像还是画舫夜游的时候呢。」   「我前几日倒是见过,她同那位游风大人,就从隔壁巷子路过,也不知是要去哪。」   「就在隔壁都不进来瞧瞧我们,祁阁主可是有别处寻乐子了?」   祁云在这些姑娘们眼中显然是一个风流之人,也是秦悦楼往来宾客中最特殊的存在,光风霁月又势大多金的女子,比起男子来的阔绰,比起男子来的俊美,也比起男子,更懂女人。   「祁阁主就算要来也哪是来看咱们,那定是来看银蕊姐姐。」女子转一手帕子,几分吃味道:「咱们何时入过那位阁主大人的眼呢?」   祁云喜欢女人,这在秦悦楼乃至江湖之上已不是秘密,风月之地不过欢好一事,新来的姑娘开始好奇起一些床笫之私:「听说那位祁阁主甚懂女人,可以让人飘忽欲仙……」姑娘话说了一半先红了脸,有幸侍奉过的姑娘一脸得意道:「妹妹可在害羞什么,在咱们这地方谁不知道祁阁主的本事,我上次不过是贴身送了杯酒,那手刚一碰到,我就浑身酥的差点起不来身呢。」   「一碰?可是如何碰的?」   「就像这样,手往腰这里一搭…..」姑娘们说着说着开始了言传身教,说祁云的眼睛会勾魂,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了心智,身子软乎乎酥腻腻的,只想往她身子上靠:「而且啊,听闻祈阁主对香颇有讲究,就连她本人身上也香香的,贴近了才能闻到,可比得咱们这些胭脂俗粉要来得好闻多了,就像是,像是……」   「像什么?」   银蕊的到来打断了姑娘们午后的遐想,关于祁云她自然是这秦悦楼里最熟悉的那一个,姑娘们一眼围上来,开始追问起那些传言的真假,银蕊狐瞳一觑,只留下一句:「今晚你们便知了。」   祁云是深夜才来的,近凌晨时分,秦悦楼里早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只剩了残酒余兴和熏熏烛火,银蕊拒绝了当夜所有求见之客,端坐在镜前只为等祁云的到来,她今夜特意描了最兴的黛月妆,异域而产的深色脂粉里带着细闪和一种特殊的香,就像远山间若隐若现的月光,远观只可见月,近嗅才可得香。   开门者是游风,祁云进入后便守在了门口,好奇的姑娘们随后便纷纷躲进隔壁的厢房,想要亲耳听听这位传言中的阁主的「本事」。   「阁主,好久不见。」   银蕊早就替祁云斟好了酒,款款着敬上,祁云浅抿一口未做寒暄,只问东西在哪,银蕊接过酒杯嗔怪道:「这天儿都越变越热了,怎么阁主反而越变越冷了呢?」   祁云挽一抹笑走近,银蕊倒也不躲,就势半倚上桌角,月光正好自身后而来,洒在祁云的身上,凉月如眉,照亮了那眼中的孤高淡漠,银蕊的眸间闪了闪,刚看了入迷,祁云的手已探入她的衣襟之中。   「阁主……」   祁云的手微凉,隔着那敏感之处将一封书信自她怀中拿出。   ———-   「喂喂,怎么没有声音啊?不会就已经睡下了吧?」   「怎么可能,睡下了才应该有声音啊!」   隔壁厢房内,偷听的姑娘们耳朵都快钻透了墙也未能听得一丝声响,如此反常的安静倒引起姑娘们的浮想联翩。   ———   「做的不错。」   隔着月光,祁云低扫过书信,被撩拨起情思的银蕊却并不满足于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抬手将那挺直了脊背的人直接拉回身上,撞得桌上一片凌乱的声响:「银蕊既然做的不错,阁主可有赏?」   「有声了!有声了!」   终于听到些声响的姑娘们开始激动,刚想再仔细听得些什么,却被破门而入的游风冷着脸给一一提溜了出去。   只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祁云垂眸,拽着她衣襟的手正写满了欲望,紧贴的那个身子像是被风吹皱了的池水,情难抑制的泛着春波,祁云并未去躲,只抬手摹过她的眉端:「黛月香。」   「阁主识得?」银蕊的身子贴的更近,似乎想要用那香将祁云缠住:「阁主若是觉得好闻,今夜不如就留下,银蕊可以让阁主,好好的闻一闻。」   祁云确实觉得那香不错,却也不过是不错,简单的欲望只需稍加放纵就可以得到,可祁云却渐渐的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欲望,甚至多闻两下连那香也开始变得廉价。   将那只正解着自己衣带的手给抓住,又抓取了春水一泓,银蕊以为祁云动了心,未想到那人不过是单手一握,便将她整个人放在了桌上。   祁云说银蕊今夜的眉眼太深,显得心思太重,这句提点便算作那额外的赏。 第59章 故人西雪   宋夫人说想再看看那把剑,次日阿裳如约带来时却得知宋夫人突然病倒的消息,阿裳有些担忧将此事告知了可离,可离便责无旁贷的同阿裳一起到了宋府。   青城知府的府邸没有想象中的华贵,府中景致倒清新雅致,就连下人都各个恭谦礼顺,可离忍不住感叹:「难怪这知府夫妇深得民心,细节见人心呐,瞧见方才迎我们进来那个小丫头没,我们这都快走的不见影子了,她还保持着相迎的姿势,头一次都没抬起来过,这要换做桃花那小鬼,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八卦了,回去以后定得让小云云好好教教她。」   阿裳在旁回以一笑,觉得可离也许是想桃花了,她也有些想桃花,虽恭谦有礼是好,但阿裳觉得,桃花的那些「不懂事」应源自于祁云的宠溺,能被一个人那般宠溺着,也是好的。   宋夫人的床榻旁守着一个男人,面色憔悴看上去应有几日未有过休息,与想象中的官府老爷不同,男人衣着质朴满身书气,是个同宋夫人一样,一眼温厚之人。   二人说明了来意,男人虽满眼倦意却仍不舍离开,直到宋夫人亲口劝慰:「四郎,放心吧,我没事的。」这位贵为知府的男人才一别三回顾的出了屋。   「夫人和大人的感情真好。」擦肩而过之际可离多看了男人一眼,未再做过多礼节的径直走到床榻旁开始替宋夫人号起了脉:「宋大人这几日应没有怎么休息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吧?」   可离提起宋大人的憔悴,宋夫人眼含愧意的说:「是的,四郎说实在放心不下,自我病倒后就一直在这儿日夜守着,送来的饭菜也只说没有胃口……」   「……」可离听罢未第一时间回答,只在确认了宋夫人的脉象后说:「夫人放心,我稍后会替宋大人也瞧瞧。」   「谢谢大夫。」宋夫人虚弱着想要起身致谢,可离忙将她扶下:「夫人现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夫人好了大人定也就放心了。」   「是。」   「可离掌使,宋夫人她……」可离转身写药方的时候阿裳担心的去问,可离眼不离笔道:「她这是长年积攒下的病根,应是小时候受过什么苦,虽然没有办法根除,但我会替她开一处良方,坚持服用应无大碍。」   阿裳听罢才稍放下心来,拿着剑走到宋夫人床榻旁:「宋夫人,我把剑带来了。」   像接过一个无上珍宝般,宋夫人将剑捧在手中时眼里也泛起了流光,那是与看向宋大人时完全不同的光,带着岁月的沉淀还有些难以道明的什么。   「是她的剑。」垂眸摩挲着那剑柄的尾端,宋夫人微微扬起唇角:「这里的划痕,是当时为了救我所留下的。」   宋夫人说,有些人你看上一眼就知道,这辈子你永远都不会忘。   ————   「我的出身并不好。」   在未成为宋夫人前,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叫阿阮。   二十一年前,她十五岁,南下水灾引起饥荒,饿死了很多人,阿阮的双亲就在其中。   「我本以为我也会熬不过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送葬的队伍比街上的车马还要多,城郊遍地都是饿死的人,阿阮在一堆尸首间看见了她,只一眼便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了住。   「她的眼睛像在说着,过来。」   那是二人的初识,隔着遍地横尸与一片荒芜的对视,阿阮就那么被吸引了去,浑身是血的少女,用眼睛说着,让她帮帮她。   「我把她藏在了我爹的棺椁里,躲开了追她的人。」   少女看起来比阿阮年长,一身异族打扮,说着并不流利的汉话,身上还受了些伤,看样子应是在逃亡。   阿阮与她的交流一开始并不顺畅,磕磕绊绊才知道她也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少女似还有所难言,见她不愿说阿阮便也不问。   阿阮将她收留,守着她的伤,两个伶仃的少女就此便在这荒凉乱世间结伴相守。   「那个冬天实在是太苦,太苦了,苦到已经忘记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一睁眼就全都是雪。」   为了给少女治病,为了二人能够活下去,阿阮想尽了一切能想的办法,不经世事的她最终被心怀不轨之人所骗,以药与食物骗她签下了卖身的契约。   「我记得那天雪很大,大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当那些拿着契约的人前来抓阿阮时,少女的伤还未痊愈,长期的食不果腹早已让阿阮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就像是一只陷入雪地里的小动物般,只可任人无情的捕获。   「知道吗,雪花飘落在脸上时,是有温度的。」   看着那漫天无情的大雪,阿阮放弃了抵抗,却在即将被带走之际重获了希望。少女就在她的眼前杀掉了那些人,以一种近乎无情的方式,血附着在雪花上飘到阿阮的颊边,是温热的感觉。   那血同样也落在了少女的手与剑上,留下了永不可消逝的伤。   阿阮永远也忘不了,少女用染血的手替她试去眼泪时的感觉,泪是热的,血也是,相融在纷飞的大雪之中,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雪也是有温度的。   后来阿阮教她识中土的字,说中土的话,少女给她带回食物护她周全,白日里守着雪,夜晚了相拥而眠,二人相伴着度过了那个最难熬的冬天,阿阮还给她起了个中土名字「瑶芳」,说她是开在冬日里的花。   「当我再次看到太阳时,我以为一切都好了,可她却不见了。」   少女走的很突然,没有留下一字一言,阿阮站在一片复苏后的晨光下看着四周渐渐消融的雪,她想起某个相拥的夜晚,少女用尚不熟练的汉话问她的愿望是什么,阿阮迷糊着睡眼,说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归。   「我曾怨恨过她的不辞而别,后来我遇到了四郎,他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我忽然懂了她的离开。」   「……」   并不是一段多么荡气回肠的故事,不过一段少女时期的奇遇,宋夫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去平静的叙述,可那回忆却溢满了她的眼眶。   阿裳以为她会接着去问这把剑的主人现在可还好,可那人只在把剑还回时得体的说了谢谢。   「那是段很宝贵的记忆。」   她言语克制却目光汹涌,留了一半的话在那年的雪中。   ———   「她还想她……」阿裳看着夏日的暖阳,很难去想象那故事里荒蛮的冬天,可离在旁微虚着眼:「其实那故事还没有讲完。」   可离说那个故事里的「她」后来回去找过阿阮,在她可以满足她愿望的时候。   「恰逢是她大婚,庆祝的灯笼从街头点到了巷尾,整整七日,后来她就再也没去过。」   「……」   阿裳听后很难过,觉得二人不该就此错过,可离却说错过也许是最好的:「那位宋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意识到了她的结局,所以她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就没有回答,那个人就可以一直活在她的心中。」   「……」   「很好奇吧,那个我们一直说的她。」   可离说本来这些不该由她来说,可话已说到这儿由她来说也无妨,那个「她」就是涧水阁的前任阁主,祁云一心所念之人,这些都如阿裳所想。   「她」出生异域贵为公主,坚毅聪颖,芳华无双,在自己的国家战败后流亡中土,颠沛流离多年一手创建了涧水阁,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复兴亡都。   「她」收留了很多同样流离失所的女子,给了她们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那些女子都心怀感激,自愿为其所用。   「她有双很明亮的眼睛,就像是嵌在大漠里的月亮。」   可离说「她」经历了太多的血雨,看遍了太多的世间污秽,可眼中却一直有光。   「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应还是涧水阁里最明的月亮……」   关于「她」的故事结束在了「那件事」,而这个被称作月亮的女人便留在了涧水阁每个人的心中。   「知道那把剑为何会在小云云手中吗,因为她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母亲。」 第60章 阑风伏雨   去介怀于一个已故之人本已是不该,未想到那人还是祁云的母亲,阿裳在得知这一事时不禁为自己的狭隘与荒唐而感到羞愧难当。   早应该想到的,为何想不到呢……   阿裳在心结解开之际又开始埋怨起自己的愚笨,再回想起那些关关于「她」的种种,明明有些细节可以推敲,可她却选择了去盲目的介怀,就像是一个不肯睁眼去看太阳的人,将自己固步自封在狭小又灰暗的心中。   可离这时从知府屋内出来,时已日暮,可离的面色比暮色还要来的几分深沉,阿裳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的去问,可离显得有些疲累的在廊外坐下,抬头看了看昏黄的暮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知道吗,当我们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时,很多时候已经太晚了。」   「……」   「许多部位会开始换着疼,从头,到四肢,再到手指,这些细微的疼痛一开始还可以忍受,所以并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直到它们让你寝食难安,力不从心,我们才开始慌乱,害怕,可太晚了。」   「可离掌使……」   宋知府沉痼自若,长年忙于政务耽搁未治,现病已入骨髓,无力回天,这些在可离第一眼看到他时已有察觉。   「意思是知府大人他……」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离拍了拍裙角起身,天际正收走最后一缕残阳:「就和我那位友人的母亲一样,人到暮年,时日无多。」   「……」   可离说知府特意交代暂不要将此事告诉宋夫人,怕其担忧,阿裳站在原地久久不知可言,她看了看紧闭着的知府门扉,又回身看了看宋夫人的房间,在生命即将进入倒数之时那个男人还在记挂着心爱之人,不知宋夫人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种的难过。   他们之间是有爱的,阿裳从二人看着彼此的眼中都可以读出那清晰的爱意。人都说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更何况是两个相爱之人,单单只是这般想着,阿裳便觉心头闷的难受,而自己心中那些关于单相思的郁结,在这般痛苦之前便显得有些无病呻吟般的幼稚与微不足道了。   「可离掌使,你已经尽力了。」看着可离沮丧的背影,阿裳第一次感到安慰的话语是如此苍白,那人只在残阳下回以苦涩的笑:「作为大夫,只是尽力,远远不够。」   ————   祁云说祈烟还会回来的,那人果然如她所言,恰逢距离乞巧节还有几日,阁里的姑娘们都在忙着准备礼物,祁烟特意挑了祁云在休息的白天,轻而易举的便溜入了阁内。   祁烟这次回来是带着「恨」的,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忤逆她的游风,去往游风房间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木质拱桥,下面是潺潺的青瀑与竹林,祁烟决定在桥面上做些手脚,让那个目无主上之人吃些苦头。   「怎么还没来?」   祁烟顶着伏天的烈日等了很久,从日升中天到暮日西下,甚至开始下起了雨,她所藏之处毫无遮挡,很快就湿了半衫,就在快要放弃之际,廊角处远远走来了一个身影。   「可算来了!」   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祁烟目光炯炯的盯着桥面上被做下手脚的那一块,却未想到来人不是游风而是照常来为游风整理房间的芙蕖。   「糟了!」   眼看着那人踏上桥面与危险步步逼近,祁烟心里一下没了法子,若是此刻出面制止等于不打自招,若不制止芙蕖便会发生危险……   「芙蕖姐姐等等我!我来跟你一起!」   正当祁烟犹豫挣扎之际,桥面之上又快步追来一人,是前来帮芙蕖的桃花。   「慢……」   还未待祁烟出声阻拦,桃花已一步并作两步的踏上了那危险之域,只听「吱呀」一声传来,桃花脚下的木板赫然断裂,芙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桃花推开,自己却躲闪不及的坠下了桥。   「芙蕖姐姐!!」   桃花的惊叫就在耳旁,祁烟惊慌失措的看往桥下,看到芙蕖坠入暮色,然后被一抹青色身影接住。   祁烟刚放下的心随之一颤,与之相对的是那双熟悉的寂色眼眸。   「是她!我亲眼看到她鬼鬼祟祟的从旁边跑出来!」   当桃花忿忿的指出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时,祁烟只愣愣的看着游风怀里的芙蕖,她刚想要问她可有哪里受伤,游风却连机会都未给她留。   「我没事的,把我放下来吧……」虽被游风抱着是心念之事,可被这般公然抱着从阁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穿过姑娘们惊羡的目光,芙蕖觉得还是有失得体了些,游风却并不在意,只目视着前方淡淡道:「你的腿在流血,也叫没事吗。」   芙蕖被游风及时接住所幸未有坠地,却被破裂的木板划伤了腿,伤口产生的太快以至于她第一时间没有感到疼痛,当游风把她放下时才真正的感到了血正从伤口涌出。   游风替她褪去鞋袜,专注的检查着伤势,芙蕖咬白了唇努力忍耐,只为了不在游风面前失态的疼出声。   伏夜燥热,窗外偶有来风,吹起游风颊边碎发,芙蕖痴痴看她,觉连那微皱起的眉头都是好看的弧度。   游风说伤口不浅得去叫大夫,芙蕖却将她拉住:「再陪我一会儿吧。」   「……」   游风重新坐下,二人一时又无话,窗外是蝉鸣伴着流水,一个看着烛火,一个垂眸不知在看着什么。   借一阵风芙蕖的目光偷偷飘到那人身上,游风时刻警戒的脊背总是挺的笔直,她看着不禁觉得心疼,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有过放松的时刻。   「累吗?」   心里那般想着,也就那般问了,游风不知她意,只偏了偏头,芙蕖挽一抹笑说莫要怪罪祁烟。   「……」   「不过是小姑娘家的小小玩笑,若是你一定不会受伤,烟姑娘回来是件高兴事儿,是我出现在了意料之外,坏了大家的兴致,若怪罪,也该怪罪的是我。」   芙蕖是知道游风惦念祁烟的,平日里游风一个眨眼她都会去细想她在想些什么,这般心思自然也看在眼中。   她笑的温婉话语真诚,游风多看她两眼,芙蕖便笑的更柔:「况且,有你陪我这片刻,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   游风未有回应只看一眼窗外,说时候不早,该去找大夫了。   门外等着祁烟,不知已等了多久,见门打开想往里窥得些芙蕖的情况,又在看到游风后低下了头。   「她…她没事吧?」做错了事自然也没了那嚣张的气焰,祁烟只揉着衣角忐忑的去问,被问之人没有回答,半饷只听到一声清冷的说:「你不该在这儿。」   「什么叫我不该在这儿?!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祁烟以为游风是在责怪她,想要去解释,情绪便又激动起来,庭中的蝉鸣也跟着吵,游风扫过她一眼,直接离去,未有听她的解释,也未有风。   ———-   芙蕖受了伤,阿裳也不在,侍奉祁云之事自然落到了桃花的身上,桃花前来替祁云焚香,却发现屋内早已焚好了香,而祁云并未在。   「奇怪,阁主这可是去哪了呢?」看着窗外大雨,桃花无奈的阖门而出:「明日可就是乞巧节了。」   ————-   「喂师兄,听说那女人武功不俗又心狠手辣,刺杀她的人还没一个能活着回去的,咱们能成功吗……」   「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把她砍死了,你怕什么?再说了,不杀了她咱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寂夜时分,阑风伏雨,涧水阁外的竹林里埋伏着数十名暗杀者,他们的目标是那位专门窃取他人秘密的「妖女」,却先遇上了夜归的可离与阿裳。   「师兄,是涧水阁的女人!」   暗杀者们知祁云不好对付,便想挟持了二人以此相胁,正准备动手雨中忽然飘来一阵异香。   那香味不似花也不似竹,夹在烈风急雨中,只让人嗅得一阵寒凉。   「师兄,这味道……」   那人刚心下生疑,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其它人纷纷看去,只看得他喉间被划出黑夜,涌出猩红血雨。   「什么人?!」   暗杀者惊鸟般散开,尸体颓然倒下,潇潇暮雨间露出一双寒凉的眼。   阿裳的伞在风雨中艰难的飘摇,最终被一阵强风吹落,她俯身去捡,却见脚下一片猩红。   抬眸一瞬心口也被风吹得紧缩,她看到祁云执伞静立雨中,裙角的血像是开在雨中的花。 第61章 双星何事今宵会   桃花拉着陵邵守夜,说是等祁云回来,其实是激动的难以入眠。   「桃花,阁主还没回来,你可是在高兴什么?」   桃花心思浅,向来什么都写在脸上,被陵邵一言道出,忙捂住脸:「什,什么高兴,有这么明显吗?」   陵邵实诚的点了点头,桃花撇了撇嘴,所幸也不再装:「那还不是因为明日就是乞巧节了。」   「乞巧节?乞巧节不是年年都有吗,可是有何可高兴的?」   「今年可不一样!往年都是姐姐们送我礼物,今年我也为大家准备了礼物。」   「礼物?可是什么礼物?」陵邵很是配合的去问,桃花觑她一眼,故作神秘道:「这还没到明天呢,是秘密。」   「那可也有我一份?」   「自然了,阁里每个姐妹都有的。」   桃花对自己准备的礼物甚有信心,末了又去问陵邵:「陵邵,你可准备了什么?」   「我……」被突然问到,陵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自己没有准备礼物:「说实话,若不是桃花你说,我连明日是乞巧都没注意到。」   「哼,呆子!」桃花佯装嫌弃道:「你可是跟着游风大人学久了,学的也这么没情趣了…..」话到一半桃花又连忙改了口:「阿不,我的意思是,是…是……」   桃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可以完美替换「没情趣」的词,只转头开始教育起陵邵:「总之,我的意思是游风大人是大人,平日里又事务繁忙,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可陵邵你还小呢,这可是乞巧节!怎么可能有哪个小姑娘家不在意乞巧节的呢?」   桃花说的义正严辞,据理处还叉起了腰,而那被教训之人只弯着眼睛宠溺的笑:「桃花,我不是小姑娘了。」   「你和我同年,怎么不是小姑娘,那个疯子还整日都在叫我小鬼呢,阿呸呸!她说的话不能算!」第二次说错了话,桃花没了兴致,只怏怏的俯上阑干看着残雨后的天:「传说牛郎织女会在乞巧节的晚上踏着鹊桥相会,陵邵,你说那些被踏着的小鹊会不会疼呢?」   桃花这没头没脑的一问陵邵却没打算敷衍,只学着桃花的模样俯上阑干:「那么多只,应总有几只会疼的吧。」   ————   祁烟性子要强,可也在被游风责备加冷待后流了几滴眼泪,一气之下出了涧水阁,可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街上已经开始缀起了花灯为即将到来的乞巧,祁烟无精打采的穿梭在一片繁华热闹之中不禁更加黯然神伤,忽闻一旁酒楼张罗,新上了一品好酒,都说酒可解万忧,祁烟抿了抿唇,大步进了酒楼。   「掌柜的!再给我来上一坛!」   祁烟第一次喝酒,也分不清这酒的好坏,只觉入了喉酒意便冲上了脑门,接着便是一阵懵,看云似月,看月若无,当真几分飘渺不再那般难受。   「混蛋!」再灌下第二壶后祁烟开始狠狠的骂起了那个冷漠之人:「我都道歉了还那种态度!拽什么拽!就,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我是故意的也该让,让着我……嗝……」   祁烟越喝越醉,最终伏倒在桌上,三名男子见她模样清秀又是孤身一人,觊觎已久终于等来个机会,三下两下将她架出了酒楼,祁烟口中还在嘟囔着:「混蛋……」   「今天可算是捡了个好货色!瞧瞧这小脸儿。」行至暗巷,其中一名男子已开始按耐不住:「我看不如就在这儿先让我来试试香?」   男子说罢带着祁烟往更深处走,留下两人在巷口望风,就在那只猥琐的手将要解开祁烟的衣带时,巷口忽然传来惨叫,男子仓皇回头,两个身影正在颓然倒下,下一瞬那悬于衣襟之上的手便被愕然抓住。   「啊!!!」   男子发出了第三声惨叫,连看清来人是谁的机会都没有,手就那么被直接掰了断。   「吵死了!」   祁烟酒意正酣,全然未察发生了什么,只闭着眼瞎挥动着双手,而后被人抓住,却是温柔的力度。   细雨中一声轻叹,一抹青色的身影将她背起,祁烟虚了虚眼,半梦半醒间远处的灯火正化作星辰,她伏上那人肩头,喃喃又落下一句:「混蛋。」   —————   「桃花,天亮了。」   陵邵叫醒睡着的桃花,天际刚泛出一缕白,桃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已停。   「哎呀!我怎么睡过去了,陵邵你也不提醒我!」   桃花刚直起身子,一件衣衫滑落,是陵邵给她披上的外衣,桃花这才收了口中的埋怨,略带些歉意的说:「你,你一直醒着的吗?」   「嗯。」陵邵轻轻点头:「放心吧,我替你守着呢。」   「……」晨间的光洒在陵邵的眼睛里,几许温柔,桃花自感颊边一热,忙低了头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喏,礼物。」   陵邵如是珍重般的双手接过,惊喜的去问这帕子上绣的可是两颗桃子,桃花一听收了面上红霞,即敲她头:「这是桃花!什么桃子!陵邵你是眼睛不好吗?你看!这一瓣瓣的!明明就是花瓣来着!」   桃花举着帕子在晨光下一片片细数那浑圆的花瓣,陵邵眯着的眼睛笑的更弯,只连连道:「是,是。」   ————   阿裳睁开眼还是祁云染血的裙角,昨夜祁云并未跟着她们一同回来,只在与可离浅言几句后孤身离去,甚至未给阿裳留下一语。   今日是乞巧,涧水阁内一早便笑声不断,比晨间的鸟儿还要来的早些,阿裳来到祁云的房前,门口堆放满了姑娘们的礼物,足足堆了半人多高,阿裳若有所思的看着,知祁云一夜未归。   「阿裳姐姐!你回来了?!」桃花昨夜睡去未看到阿裳夜归,一头扎进阿裳怀里开始一诉相思之苦:「阿裳姐姐!我可想死你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每日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了,还有你教我绣的那个花……」   桃花又委屈的说起被姑娘们取笑「珠圆玉润」的绣花:「她们都说我绣的是桃子!还有人,还有人说是腚!!」   「那可不是吗,粉粉的又圆圆的,可不是那什么吗?」   「就是,就是!」   阿裳还未及开口安慰,前来送礼的姑娘们又多了几个,看着祁云门前被越堆越高的「小山」,各个精美还带着香,被问起给祁云准备了什么时,阿裳一时便答不上来了。   阿裳是不知道涧水阁在乞巧这天有互赠礼物的习俗的,但她也确实为祁云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因赶路匆忙还未及完工,祁云的不在倒也给她多出了一份时间。   双星良夜,下过雨的池中水花微谢,阿裳穿针在院中,一边庆幸着祁云未归,又一边惦念着祁云何时会归,分神间被刺破了指尖,看着那缓缓溢出的鲜血阿裳又想起了昨夜的祁云,那时她的手上也染着血,可眼中的笑意却平静的好像雨后的月亮。   「涧水阁阁主命若蜉蝣。」   阿裳接着又想起可离的话,可离说让阿裳多爱祁云一些。   爱人的心是一颗种子,阿裳的土地却过于贫瘠。   阿裳从未爱过人,也从未被人爱过,「爱」这个字对阿裳来说就像阴天里的月亮,窥得其影却又不知其貌,懵懵懂懂又恍恍惚惚,可离说让她多爱祁云一些,可「爱」却成了阿裳的难题。   「看呐!牛郎织女!」   不远处响起姑娘们的欢闹声,阿裳抬眸,迢迢汉河间两颗遥望的星,再看一眼阁外,唯风吹竹影,那人仍未有归。   众人都被星星引去了目光,唯独阿裳守着那月亮。   双星何事今宵会,遗我庭前月一钩。 第62章 月微明   「可离,我没事的。」   芙蕖看着那位正在专心替她换着药的大夫,柔声去劝:「你都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会儿吧。」   「我也没事。」换药之人只头也不抬的专心伤处,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芙蕖更加担心:「你有事。」   「……」   可离的手很稳,处理起伤口也很麻利,看起来确与平日无异,却又说不出哪里让人感到有些心不在焉,芙蕖将她细望,心想应是那双眼睛,可离生性豁达,无论是放松还是专注时眼底都伏着笑意,可今日却看不到了。   「自打回来起就没看见你笑过,可是在青城县发生了什么事?」芙蕖稍稍挪动了腿,可离这才被迫抬起头来,闻言挤一抹笑:「没什么事。」   芙蕖轻叹一声替她撩起耳际垂散的发:「还骗我呢,你可是和桃花在一起呆久了,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   「和我说说吧,不然,我也不要听你的了。」芙蕖说着做势就要起身,可离这才忙去将她劝住:「我说,我说。」   「其实确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离盘坐在旁,转目窗外:「不过青城一行让我想起一些往事。」   芙蕖先看她一眼,复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不过寻常良夜,可离的眼中却覆着一层沙。   「可是在军中的事?」   可离以沉默算作回答,眼中的沙尘渐浓:「大漠的风真的很大。」   「……」   「那时候每天都会死人,上一刻才将将交谈过,转眼就变做一具陷入黄沙的尸首,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   晚风将可离颊边的碎发吹散,思绪也跟着风穿回到那片更古不变的大漠。耳边又响起了无尽的厮杀,鲜红的血液、凄厉的惨叫与绝望的恸哭,在一阵风起之后都会被埋进那莽莽黄沙。   日暮寒风起,那里是人间炼狱。   常人对于沙场的了解不过是从书文之中,芙蕖亦是如此,她虽不可见那口中炼狱,却也知那里比炼狱还要残酷的多,闻此她不禁心疼,抚上了可离的手。   「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认为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地方,我以为我是惧怕死亡。」   可离垂眸,看着正被芙蕖温柔轻抚的手:「后来我才知道,我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都说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可离无疑拥有着最为纯粹的医者仁心,这仁心便是她痛苦的病灶。   为医者,却难自医,即便她有着强大的医术,那颗心却已被风沙吹的千疮百孔。   「我好像说了些奇怪的话。」可离目光闪回,看着窗外双星,怪起自己明明是个好日子,却又说起了些晦气话:「怪我怪我。」   「才不怪你呢。」   芙蕖不会去说「你已经尽力」这般的话,她只微微侧身倚上此刻那人脆弱的肩头,告诉她若是累了,就休息下吧。   可离眨了眨眼睫,在她膝间阖上了眼,一阵风过,倒是真的有些感觉累了。   ————   祁烟宿醉了一宿,醒来时看着窗外仍是黑夜以为不过只睡过去了一会儿。   「这是哪……」浑浑噩噩的起身,还未待看清四周额角又是一阵刺痛:「厮!」   皱着眉看着自己身上满身的狼狈,衣襟上洒满的酒渍在暗夜中继续挥散着余味,祁烟刚闻上一下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踉跄着走到窗边,直到看见窗下竹林,祁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了涧水阁内,可是怎么回的她却完全没有印象,竹林此刻被风吹动,在月下发出「沙沙」声响,祁烟看着那风中青竹,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桥面上断裂的木板已被修补好,祁烟又想起了自己犯下的错,趁着夜色看一眼前方紧闭的门扉,她没有选择敲门,而是直接破门而入。   游风是不会开门的,若知来者是她,因此在看到那突然鲁莽闯入之人时,面上也无丝毫惊讶。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祁烟问的开门见山,游风只在看过她一眼后垂眸继续擦着手中的剑。   「你不是说我不该在这儿吗?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来?」   「……」   连同窗外的竹林都和游风一同沉默着,祁烟甚至能听到柔软的丝帕与坚硬的铁器所发出的摩挲声,当那只手再次自上而下的抚过剑身,祁烟终于耐不住了性子,秀眉一横,直接将游风按在了墙上。   丝帕缓缓落地,那冰凉的剑刃抵在了游风的颈间,祁烟是会武的,这么多年来且进步了很多,游风不知是挣脱不了还是根本未想要去挣脱,只隔着那一片寒芒与她相视,眼中无风,只缀着几星烛火。   「你以为我回来是来找你吗,不要自作多情了。」   祁烟咬着那被游风无视的自尊,目目逼近:「我在我爹的房间里也发现了那种毒,我要你们告诉我真相。」   「……」   「游风大人!」   游风眼中的烛火刚有了一丝晃动,门外传来了桃花和几个姑娘的声音,姑娘们前来给游风送礼,却隔着敞开的门扉看到了祁烟将游风撑在墙上的暧昧一幕,姑娘们惊的各个顿住了脚步,面上开始浮出意味不明的霞红。   「你你你!你你你们!」桃花最先清醒过来,指着紧贴的二人一顿结巴,祁烟似是想「报复」她那日的指正般,故意顺势将游风给搂住:「我们怎么?」   围观的姑娘们脸蛋纷纷红的更深,在桃花一句震耳欲聋的「不害臊」后掩面离去。   「……」   只剩了二人的屋内祁烟也没了方才的气势,可搂着游风脖颈的手一时也忘了松开:「原来今日已是乞巧了?」几分讶异的抬眸刚好对上游风近在咫尺的眼睛,祁烟心下一慌忙松了手,却又因未能站稳而向后倒去,腰际抚来一只手,将她安稳接住,一阵风过间,她又回到了游风的身上。   祁烟忽然感到很热,从颊边开始一阵滚烫,她再次抽身,顺带着把游风推开,将脸别进夜色:「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   窗外此刻两星相映,熠熠星光映入祁烟的眼中,她将脸别的更深,抿下双唇:「她们发现我了,我今晚就在这儿。」   「……」   —————   阿裳醒来时感到一阵柔软,天上的月亮恍恍惚惚正跟着她走,她揉了揉眼,手中的绣线掉下,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醒了?」   祁云的声音传来,垂眸看她一眼,阿裳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只忘了要去拾起那绣线。   祁云并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就那么抱着她走出庭院踏入廊台,已是半夜灯残时,阁内没了姑娘们的欢闹声,只剩琅轩碧玉,花影弄月,阿裳的心跳随着祁云的步子步步加快,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恍惚间甚至觉得这是她在庭间发的一场梦,可祁云身上的香味却又让她感到无比的真实。   越过门前的礼物山,祁云直接将阿裳抱入了屋内,屋内未有点灯,只焚着残香,缕缕烟丝入空,月光透过圆窗正好洒在祁云的脚下,阿裳痴痴看着那烟飞入月亮,听到祁云问她可是在等她。   「我……」   祁云的怀抱就像是一朵收紧的花,阿裳是被捕入的蝶,她将身子紧缩,似乎这样可以将心跳压的慢一些,祁云知她羞于回答,接着道:「你在那睡着可是会着凉的。」   窗边的小雀扑棱了两下翅膀,阿裳被轻盈的放下,她惊讶于小雀为何会在此时,正沉迷于翻箱倒柜的小羊此刻也嗅到了主人的味道。   「咩!」   小羊娇嗲的叫着,跳进了阿裳的怀中,这才让阿裳的紧张稍稍得以平复,可又在看到窗边逗着小雀的祁云时骤然紧缩。   阿裳不自觉的先开始观察祁云身上可是有血,那清挑的人儿正好披着半面月光。   上窗风动竹,月微明。   祁云何时开始对小动物感兴趣了,阿裳不知也不敢去问,只微垂着头问祁云可要喝酒。   此般良夜阿裳想着祁云定想喝些酒的,却未想到那人只停了逗弄小雀的手说今晚就不喝了。   「今晚我想清醒些。」   阿裳不明她意,却兀然加快了心跳,她感到祁云的靠近,不自觉的想要去躲,那人的脚步停在了恰好的距离,小羊此刻挣脱着想要跳出,祁云弯着眼睛说:「它似乎喜欢上我了。」   「……」   阿裳很想说上一句漂亮话,比如像祁云这般的人谁人会不喜欢,却被那「喜欢」二字卡住了喉咙,小羊在这一刻挣脱而下,跑到祁云的裙边磨蹭,祁云躬下身去抚摸小羊,阿裳这才迟迟发现,祁云穿着她绣有白云的衣裳。   「青城一行怎么样?」祁云边摸着小羊边随意的问起,并未用到「尽兴」二字,阿裳这才想起要准备给祁云的礼物。   在送出礼物前阿裳先讲述了宋夫人的故事,本以为这故事有关于祁云的母亲祁云应会有所反应,那人却只淡淡的回了「是么」,除此外再无其他。   「这个……」   小心翼翼的递出剑匣,阿裳因未能保其完璧而感到抱歉,剑匣外套着一层锦缎的袋子,上面绣着一轮弯亮和一簇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   「这是?」   这是阿裳想要送给祁云的礼物,以从瑶芳阁学来的镜绣而成,迎着光微微翩动,绣面上的每一根丝线都开始焕发出另一种光,月由缺而盈,紧闭的花蕾绽放出白色的花。   祁云的眼中难掩赞许,更多的是给予阿裳。   阿裳说这是送给祁云的礼物,每一根眼睫都扇动着娇羞,祁云将那剑匣接过,阿裳忙低声去致歉:「因为出了些意外,我不小心将剑匣摔碎了,请阁主责罚…..」   阿裳心怀忐忑的看着祁云将剑匣拿出,看着被她笨拙拼好的碎片在祁云的手中片片剥离,她心想那是祁云珍爱之物,被弄成这般定会让祁云不悦,却未想到祁云只将里面的剑抽出,然后放入了阿裳手中。   「阁主……?」   祁云说这是她给阿裳的回礼,   「可这是!」   这是何等珍重之物,阿裳连拿着的手都在颤抖,祁云走近抚上那忐忑的手:「你赠我以匣,这剑,就是我。」   阿裳慌乱的抬眸,正好与祁云的眼睛对上,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心口而出。   那只温良的手乘着晚风自她的手背缓缓上游,徘徊在她微颤的唇角,阿裳有一瞬的晃神,看到窗外天色如水,流萤纷纷。   亲吻是顺理成章的事。   祁云说人想做什么无需理由,需要的不过一个借口:「如我想要亲你,此刻的夜色,就是我的借口。」 第63章 我见青山   阿裳在看一本绣谱,新泡好的茶已在旁凉了许久,她却一丝也未有记住,只看着看着,那绣谱之上的图案仿若化做了祁云的手,而洒在唇间的日光是祁云的双唇留下的温度。   「……」   阿裳不过只稍稍想起昨夜的那个亲吻,便羞的将脸埋进了书里,心头的悸动正验证着那个吻无比的真实,甚至此般想起更加令她心动。   祁云的唇很软,和她的手一般温凉的触感,吻上阿裳时就像在唇上落下了一片云,轻柔,温润,随风而来又乘风而去,留下阿裳被风吹动的心。   亲吻是有预兆的,从阿裳看到祁云的眼睛,她因此没有去躲,只乖顺的垂下眼睫,她心中那片贫瘠的土地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而那个吻就像是一场甘霖,让阿裳的心头开出了颤颤巍巍的花。   「女子间的亲吻竟是这样的吗……」   阿裳太喜欢祁云了,以至于在意识到自己对于祁云的喜欢后才迟些意识到二人都是女子。   这应是份禁忌,包括那个亲吻。   阿裳读过许多情爱之书,大多都是男女之间,偶有同性也不过是笔者的猎奇,重于欢好,鲜少绘情,这让阿裳对于同为女子间的情感亦感到迷茫,隐约觉得那是危险,就仿若悬崖上的爱恋。   「可……」   再抬起头,当日光重回她的唇上,在那一瞬阿裳又觉,所有的顾虑与担忧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   ————   「哼,刚回来就偷懒,这都日上三竿了才知道回来!」   可离刚回到药房,看到桃花叉着腰俨然一副监工的模样,随意打了个哈欠顺带一个懒腰,可离漫不经心的瞟一眼窗外的太阳:「辰时刚到就算作日上三竿了,小鬼你这十二时辰可得重新学过。」   「你!」桃花追着挡到窗前,依旧不依不饶道:「几个时辰而已,反正都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就是出去玩了一段日子把心给玩野了,都忘了咱们这涧水阁和阁主了!」   可离被桃花无赖的模样给逗笑,一手扒开那个遮住光的圆圆脑袋:「这话倒是没错,外面啊,确实很好。」   「有多好?」   「想知道?」可离一个挑眉,把桃花小小的心思给摸的透透,知桃花是因青城一行未带上她而耍起的小脾气,遂故意吊起她的胃口来:「想知道就去和阁主申请,亲自去上一趟不是更好?」   「阁主才不会同意呢!」桃花闻言一下子便泄了气,鼓起粉颊眼巴巴的瞅着窗外:「阁主总说我还小,顶多允许我去往镇上,再远一些都是不行的。」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什么?!」桃花以为可离会给她出个主意,未想到那人只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转身到了里间:「既然如此也就别想了,这没希望的事天天惦念着,只会徒增烦恼,知道了吗。」   「你!」桃花见又被摆了一道,追到里间去还以颜色:「哼!我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你喜欢芙蕖姐姐,可是芙蕖姐姐不喜欢你,这没希望的事,建议你以后也不要惦记了。」   「哦?」可离佯装被激到,问:「何出此言?」   「这还有什么何不何的,阁里谁不知道芙蕖姐姐喜欢的是游风大人。」桃花双臂一环,几分高傲的昂起头:「我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啊,芙蕖姐姐和游风大人走的可近了,我看你是没机会了。」   「……」   可离不接话,桃花便更加变本加厉的数落起来:「而且你瞧瞧你,整天闷在药罐子里,浑身一股子苦味儿,还脏兮兮的,邋遢死了,哪像咱们游风大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还武功高强,我要是芙蕖姐姐啊,我也喜欢游风大人!」   「……」   见可离仍旧沉默,桃花以为是自己说的过分了些,刚准备改口却看见那人嘴角一撇,「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可离笑着揉了揉眼睛,眼角便留下一抹草药灰:「我笑小鬼你有时候还真是怪可爱的。」   桃花虽然脑袋有时不太灵光,可也听得出可离的这一句「可爱」是在讽刺,抓起桌上的草药灰就要往可离另一只眼角上去抹,却因身高悬殊太大而被轻而易举的抓获。   「你,放开我!」桃花挣扎着想要从可离的手下脱开,却反而被抹出了一对黑眼圈,可离边抹边笑:「小鬼,你现在可是和我一样邋遢了,这以后可也就没有人会喜欢你了。」   这句话对于情窦初开的桃花可是致命打击,可离刚松了手桃花便忙掏出帕子要擦脸,顺带着又多掉出一方来。   可离将帕子拾起,被桃花给一眼瞟到,连忙又抢了回去。   「怎么,这不是给我的?」   「这,这是……」帕子确实是给可离的,可经过方才的一番作弄,桃花显然有些后悔,并越想越气道:「可我现在又不想给你了!」   「年纪不大,翻脸还挺快。」可离无奈笑笑,拿过帕子将桃花擦了一半的小花脸给擦净,末了将帕子展开几分可惜道:「绣的不错,可惜弄脏了。」   「……」桃花本还有些嫌弃的将脸别的老远,听可离夸她立马转了颜色:「真的不错吗?怎么个不错?」   「不错。」可离点了点头,将帕子直接收入囊中:「出乎我的意料就叫不错。」   「那,那可是哪里不错?」桃花像只撒娇的小猫,粘着可离从里间又到露台,可离拔掉几株杂草看着远处山岚:「风景不错。」   「喂!」   「我见青山多妩媚。」   可离问桃花可知这诗的下一句是什么,桃花摇了摇头,可离也并未去说,只说喜欢一个人其实有时并不需要有什么希望。   「看着她好也是一种希望。」   —————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裳刚走到祁云的屋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祁烟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摔东西的杂响。   祁烟说她此次出逃必须得到一个真相,可摔了满地狼藉也未能换来祁云的一次开口。   又一个瓷瓶落地,在祁云的脚下开了花,祁烟的面上闪过一丝惧意,祁云却依旧慵懒的半倚在坐榻上,茶烟轻扬,眉目无波。   「我在我爹的书房里也发现了那种毒,你阁里的大夫说你的功力也是被那毒所压制,到底……」   祁烟又说起自己无意间发现的那个秘密,祁云抬眸与她对上一眼,祁烟似意料到什么般,转而说道:「我二叔说你杀了很多山庄的弟子……」   「所以呢?」   这句轻描淡写的所以让祁烟攥紧了拳头:「你曾说过祁家弟子都是家人,为何连家人也下得去杀手?!」   在听到「家人」这二字时,祁云露出一丝冷笑,祁烟亦被这不易被察觉的一抹笑而勾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你觉得很可笑吗?是不是在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作过家人?山庄的那些弟子也是,我也是,那么谁才是你的家人?魔教的人吗?!」   四年前祁剑山庄一夜成为武林众矢之的,人心散尽,祁云就在山庄陷入四面楚歌之际公然叛逃,置一众弟子于不顾,其中也包括祁烟。祁烟提及四年前的旧事恨意又生,那恨蔓延到眼中,被祁云看的真切,祁云这才起身,几步走于她身前,将她的脸强硬的掰起,好让日光清楚的照亮她眼中的恨。   「你要记住你现在的眼神。」   「……」   —————   祁烟出来的很突然,因此与门外的阿裳撞了个满怀,本想要发脾气的她在看到是阿裳后才压下怒意,却难掩眼中泪光。   「你都听到了?」   「……」   祁烟的声音仍有些哽咽,阿裳未答只小心翼翼的递来一方帕子,祁烟别过身去声音闷闷的传来:「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祁烟说祁云以前很温柔,无论对谁都眼含着笑意。善良,温柔,坚韧,而现在却从祁云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曾经。   祁烟难过的不是祁云变了,而是不知她为何会变。   「她恨我们。」   在提及祁剑山庄时祁云的眼中有着明显的恨意,她让祁烟记得,记得这恨的模样。   流光易逝。   四年,祁云用仇恨烧死了所有的温柔与善意,让那片荒野慢慢长出了清醒、冷酷与淡漠。 第64章 江心小筑   祁烟接连着被祁云和游风给弄哭,心中自然不甘,暗自决心不查出真相誓不罢休,这查探的第一步便从更容易接近的游风处开始。   查探的方法则采用了最笨也是最直接之法,寸步不离。   说是寸步不离那便是一步一寸也不能落下,祁烟就此成了游风的影子,游风去哪祁烟就去哪,游风站起来,祁烟也跟着站,游风坐下,祁烟也坐下,游风睡觉祁烟就守在屋顶,游风醒了,她就立刻再化作影子。   有几次祁烟守在屋顶被阁里的姑娘们给看见,吓的连忙找到芙蕖那里,可就连祁云都管不了的祁烟,又有谁能管束,姑娘们对她是越来越不喜,祁烟倒也不在乎,甚至会故意冲着夜出的姑娘们行鬼脸,她们叫的越大声,她反而越得意。   祁烟觉得游风更容易接近,那也不过是与祁云相比,本做好了被冷落与拒绝的准备,却未想到那位冷面之人倒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可这配合也不过是将祁烟无视,这般的程度罢了。   这一日入夜,祁烟如常守在屋顶,夏夜的月光皓洁,百无聊赖的看着院中繁花,她只叫的出小一半的名字,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祁剑山庄鲜少有花,祁烟能叫得出名的那些还是祁云当年所种过。   在这个时候又想起祁云来,祁烟有些赌气的摇了摇头,忽而听得下方有开门声,循声跟去,游风正阖门而出。   祁烟敛了气息跟上,本以为游风打算外出,却只跟着来到芙蕖的门前,深夜的孤身造访,游风这一行为让祁烟心下起了猫腻,甚至在游风抬手敲门的短短时间内幻想出了一处寂寞难耐,深夜寻欢的香艳场面。   「流氓!」   无论实情如何,先骂了再说。   祁烟见游风进了屋,自己也跟着跳上了房顶,刚揭开一片瓦来想一窥究竟,却被桃花突然划破夜空的尖叫声给吓得差点从房顶给滚了下来。   「有贼!有贼!快来抓贼啊!」   桃花并未看清是祁烟,只见房顶上蹲着个黑影便开始大叫起来,叫声引亮了一层灯火,姑娘们纷纷而出围在了梁下。   「别叫了!是我。」   祁烟自房顶跳下,本以为可以平息骚乱,却未想到姑娘们更加喧闹起来。   「怎么又是她……」   「就是她害得芙蕖姑娘受了伤!」   「还刺伤了阁主大人!」   「喂,小声些,她可是阁主的妹妹……」   「妹妹又怎么样,妹妹就可以随意伤人了吗?」   姑娘们七嘴八舌掩面而议,没有一句落下在祁烟的耳旁,她听的心烦又无底气去反驳,此般进也不是,退也不可,只得像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般,任凭那些言语的刀子往她身上去割。   「没事吗,外面闹成那样。」   屋外的喧闹被屋内的二人听的真切,芙蕖问游风要不要出去管管,游风只淡扫一眼门扉,先谈起了明晚之事。   「那个人还未见过我,这样确实可行,但……」   芙蕖明晚本应要与一名男子赴约,男子涉及着重要的情报,条件是要见上芙蕖一面,如今她却因意外受伤而无法行动,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游风的身上。   男子未见过芙蕖,游风又有武傍身,由游风扮作芙蕖赴约甚至比本人前往还要来的稳妥,可芙蕖却心下生忧,偷偷看一眼窗旁的背影,她忧的不过是因自己的意外而麻烦了游风。   「这是阁主的命令。」   芙蕖刚表达了歉意,窗旁的人回过身来,只此淡漠一语,芙蕖落下眼睫,隐住眼中的失落,她不过想听得一句宽慰的话,又知游风自不会说。   临离去之际游风问了芙蕖恢复的如何,芙蕖再抬眸时已是明媚柔顺的笑,说可离回来后已替她开了新药,过不了几日应就可以下床,游风微微点头,遂阖门离去。   「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有脸赖在这儿!」   「嘘!游风大人出来了!」   屋外的姑娘们还在「围攻」着祁烟,见游风出来立马噤了声,祁烟本一脸憋屈的怂拉着脑袋,看到门开便探头过去,想瞧瞧屋内可有发生什么,却被游风一个提溜给提溜的老远。   「你放开我!」祁烟挣扎到廊角才被放下,边整理着衣襟边没好气的问道:「你们刚才在里面干什么呢?那么久,有问题!」   游风自然不会回答,只告诉祁烟以后不准再去那里,祁烟一听醋意顿生,开始阴阳怪气道:「怎么,你现在就开始护着她了?她受伤你心疼了,怕我再伤她?」   祁烟先是把自己给说了气,后又觉得心口憋的慌,游风瞥她一眼显然不愿搭理,她便扯了她衣袖不许她走:「你不回答今晚咱们倆就在这儿,谁也别走!」   —————   祁烟是在廊角醒来的,很显然昨晚的赌气以她的失败告终,游风甚至都未将她叫醒,就这么任凭她在室外睡了一宿,抓着手臂上被蚊虫叮咬起的包,祁烟越想越发恨的牙痒。   祁烟找遍了阁内所有地方,直到入夜都未找到游风身影,唯一剩下的只有芙蕖的住处。站在廊角偷望,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小偷猫,祁烟虽嘴上不依,可心里多少还是听游风的话的,游风不许她靠近,她便在廊角犹豫,忽而那不远处的门扉打开,走出一名陌生的女子。   隔着段距离祁烟未能看得太清,只看得那女子衣着打扮与芙蕖相仿,但身段和行走的姿态却截然不同。女子走路很快,身形高挑,祁烟甚至从她的落脚看出她武功不俗,正思索间女子已快行至廊角,祁烟睁大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月亮,那身披华服,化着明艳的妆之人,竟是游风。   「……」   二人在廊角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有些尴尬,祁烟眼中的尴尬很快便被惊艳给盖过,一并忘了昨晚露宿之仇,围着游风开始上下不住的端详。   「还从来没见你打扮成这样!」祁烟此刻的眼睛太过闪亮,闪的游风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刚挪了一小步,又被祁烟给拦住:「这也太……」   「漂亮」二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祁烟给生生憋了回去,她脑袋被风一吹,又吹了歪,开始警惕的问起游风打扮成这样可是要与谁去私会。   「私会」这一词是祁烟现想的,但她觉得用在此刻再精妙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游风打扮的如此反常,必定有猫腻。   而游风此刻面上的不耐烦也被她认做了心虚,那人既不搭理直接离去,那么祁烟便是天涯海角也要跟着去一探究底。   ————   满月,子刻。   祁烟跟着游风来到一处江心小筑,看到游风跟着一名男子入内,她那被疑云满覆的心便又重了一层。   游风喜欢男人。   这便是祁烟对于游风深夜私会一事所得出的结论,而这一结论同时也让祁烟备感受挫。   故技重施般的揭开房顶一瓦,祁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窥得些什么,兴许是窥得一个心死,正这般想着与游风对坐的男人开始夸赞起了游风的美貌。   男人说游风的模样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不过不是失望,而是更为喜欢。   「英姿绰约,清疏万方。」   男人极尽殷勤的夸赞,叫的却是芙蕖的名字,祁烟刚意识到什么,只见男人已摸上了游风的手,本以为游风会反抗,可那人看起来却有些恍惚,本挺直坐着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晃动,而男人的行为亦开始越矩。   祁烟心下不妙,直接破顶而下,一脚将男人踹出屋外,听得「噗通」一声落水。   「喂!你没事吧!」   「把门关上。」   「什么?」   「我中毒了。」 第65章 蕊   「你,你你你什么?」   「……」   祁烟以为自己听错,可再看一眼游风,确大与往日不同,气息紊乱,身姿不稳,就连面色都……   「把门关上。」   游风再说一遍,祁烟这才愣愣的去将们给关住,刚转身又听到游风让她出去。   「哦好好!」   「把门关上。」   「哦好好!」   「出去。」   「……」   祁烟刚把门打开,游风立马又让她关上,关上又让她出去,以此往复,祁烟就像只猴儿一般被戏耍之间。   终于在第三次将门关上后,祁烟再也不耐烦的冲到游风身前:「喂!你耍我是不是?!你……」   祁烟刚想抱怨,见游风面上一片潮红,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涣散,立马紧张起来:「你没事吧,你的脸好红,你……」   「……」   游风不答,只将脸别过,说让祁烟从房顶上出去,把那个男人给抓住,祁烟不明所以正有些犹豫,游风又加重了语意,命令般道:「快去!」   「哼!去就去,凶什么凶嘛!」   祁烟跃上房梁四下里看去,夜色之中只这江心一小筑,江面平静无波,已不见男人踪影。   「莫不是淹死了?」   本想着就此回去答复游风,又想起那人严肃的模样,为保险起见,祁烟屏息跳入江中。   好在时夏,江水并不冰冷,可祁烟围着小筑游了一圈也未发现男人尸体。   「他,他好像跑了……」   再次自屋顶跳下,溅了一地的水,祁烟不知为何要低着头,像是做错事般低声讲话,而被讲之人却久久没有回应,祁烟这才抬眸偷看上一眼,发现游风正虚弱的倚在墙角。   「你还好吗?!」   祁烟连忙跑去,发现游风的气息更加紊乱,连同着那面上异样的绯红,显然毒性已经加重。   祁烟从未见过此般症状,亦不知是何毒,焦急的双手想要又不敢去轻易的碰触,只得尴尬的停在半空。   「喂!喂!」   「游风!游风!」   几乎是贴在耳边的大声呼唤,这才将游风的神志唤回,可那人眼中依旧像笼着雾般,看的祁烟更加不安。   「你还好吗?」   「……」   游风不过一个垂眸,祁烟以为她又失了意识,顾不上浑身湿透忙贴近去问,游风抬眼与她相视,兴许是药物的作用,只觉此刻的祁烟沾着水雾,眼泛粼波,就像是一只楚楚动人的小猫。   「你说话呀!」   祁烟越急就贴的越近,不自觉的就贴上了游风的身子,那被湿润衣衫紧裹着的少女身体,是盛着月华含苞将绽的娇花。   祁烟确实长大了,长出了曼妙身姿与几分风韵,这一切在平日里不被游风所注意的细节都在药物的作用下被无限放大,甚至连祁烟此刻的呼唤都带着几分魅惑。   「……」   游风想去回避,却更想去看,甚至生出些更加危险的想法,她强压着被药物所激起的欲望,在肩上点下一计,一口鲜血吐出,吓得祁烟更加手足无措。   「你你你!血!」   祁烟想要替游风试去唇角的血,手刚抬起便被游风给一把抓住,她不解的看她,是从未见过的游风。   精致的妆发几许凌乱,笼着月光在那本坚毅更多的眉目间描出一笔柔软,祁烟眨了眨眼,不禁看的出神,觉那唇角的血都为那人陡填了一抹异样的风情。   「咚,咚。」   祁烟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原是屋外落雨,游风将她的手松开,刻意回避着目光,祁烟的脑袋这才似乎被雨声给开了光:「你…这毒难道是!」   「出去。」   游风的回答无疑证实了祁烟的猜测,她刚刚醒悟颊边就是一红,心跳跟着雨声亦快了几分。   「我不出去。」   「……」   「外面下着雨呢。」祁烟抬头看一眼被她破坏掉的屋顶,细密的雨滴正往下滴,落在地板之上发出更为清脆的鸣响:「我听说这毒必须要…必须要……」   祁烟看着雨迟迟无法将那解毒之法完整的给说出口,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提到嘴边,临出口之际又被雨声给抢了先,此刻游风体内的毒素亦正如这雨般蔓延。   祁烟只觉游风有危险,却不知再拖下去危险的会是她。   游风可以暂时抑制住毒性,却也只是暂时,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赶走祁烟这个潜在的「危险」,可那人显然心意已决,抱着双膝在旁执拗的守着雨,也守着她。   游风的喘息声很浅,夹在细密的雨声中起起伏伏,祁烟听的真切,心跳亦也跟着起伏,子夜已过,月光照亮了雨的来路,银光粼粼,就像是横在二人间的银河,祁烟眨了眨眼睫,忽而想起从前。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追着一只小猫跑到庄外,那时候也是夏天,入了夜,和现在一样下着雨,我追了好远好远,远到看不见回去的路,正想要哭,转头就看到了你和祁云……」   「……」   「本以为会被责骂,你们却陪我一起找起了小猫,雨把我们三个都淋湿了,小猫也没能找到,我说好冷,你们就一人脱了一件衣裳给我,祁云因此还……」   祁烟的眼中还在下着雨,下一刻便被游风给按倒,那雨便真切的滴落在她的脸上。   「……」   游风的发丝垂散在祁烟的颊边,连同着其上悬而未滴的雨,祁烟看着那颗晶莹的雨滴,又转过眼瞳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迎着月光颊边的绯红无处可藏。   祁烟全身紧绷到脚趾,不敢发出一声,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游风便会离去,那人却皱着眉抓紧了她的肩头:「快点出去……」   原来游风是想把她给扔出去,可惜没了力气。   祁烟这么想着逆反心上来,双眉一横反身就把游风给按在了身下。   攻势一瞬逆转,祁烟的气焰也上来了几分,骑在游风身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道:「你休想把我给赶出去!」   「……」   游风的身子居然这么软,祁烟面上保持着坚决,内里却早已心猿意马,也未多想是否是毒物所致,只觉游风这一反常态之姿格外动人,看的多了,心头竟也起了异。   「你救过我,现在就该我来救你。」   祁烟忽闪过眼睫,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边说着边开始褪下衣衫,游风眼中写着拒绝,却根本无力去阻止,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件件衣衫似花瓣一般的剥落,渐渐显露出那诱人花蕊。   祁烟从不犹豫,凡是下定决心之事,只在那最后一层衣衫时露了怯,她马上就要在游风的面前袒露自我,这对于一个刚刚过了及笄之年的少女来说显然并非易事。   「不管了!」   可危难在前,根本由不得犹豫的时间,祁烟闭上眼就开始脱,衣衫刚滑下肩头却又被人按住。   「你……」   游风强撑起身子又吐了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点了祁烟的穴道,那朵沾雨娇弱的花便倒在了她的身前。   祁烟最后听到细细密密的雨声,就响在游风的胸间。 第66章 风吹残烛   祁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只知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躺在了涧水阁的房间。   「游风……游风!」   还未完全的清醒,第一反应是想确认游风的安全,脊后*处遂传来痛感,祁烟皱眉想要扭身去看,游风那一记点的又狠又准,不免又开始埋怨:「明明都没力气了还要把我点晕,什么意思嘛……」   一阵夜风吹来,祁烟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换了身衣裳,她又短暂的想起昨夜在游风身上宽衣的画面,颊边一热,像是大醉初醒般捂着脸顾自尖叫起来:「啊!!我都做了什么啊!!」   祁烟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也中了毒,不然怎会做出那般大胆之举,并且在已经那般主动之下还被游风给拒绝,一番细想之后更是羞上加恼,抓起手边衾枕就向外砸去,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刚好推门进来的可离脸上。   可离手中拿着药,根本无法抵挡,祁烟力道不小,这精准的一砸倒是把可离给砸了个懵,衾枕在地上滚了几圈,她都还愣愣的站在门口发呆。   「你…你没事吧?」祁烟试探性的在可离眼前探了探,可离仍旧是双眼发懵,祁烟正开始担忧,忽而一声喷嚏响起,可离虚了虚眼,却是惊喜之色:「你醒啦?」   「……」   这下懵住的人换做了祁烟,她本还想要去道歉,可离却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端着药顾自走到床榻旁:「快过来让我再检查看看。」   「看什么……」   祁烟对这位大大咧咧又不拘形迹的大夫仍有些顾虑,再几番确认对方确实没事之后才乖顺的坐下。   可离性子落拓不羁,可行医时却是谨慎有加,手法利落,神色不苟,祁烟看着这位一瞬之间切换而出两幅截然不同面孔的大夫,倒也莫名生出了十足的安全感,遂不免心中感叹起祁云手下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古怪的。   「那个……我的衣裳是谁换的?」   比起自己的身体,祁烟果然更在乎自己的清白,可离起身拍了拍手,漫不经心的一句「我换的」,让祁烟如晴天霹雳。   「你?!那那那,那你都看到了?!」   「啊?」面对祁烟的羞恼,可离以为是她怕她没有检查仔细,顾特意俯身下来,安抚般道:「放心吧,看的一清二楚,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地方。」   「流氓!」   衾枕再次砸来,这一次倒是真的看见星星了。   ————   「哎呀,这有什么,你姐姐,包括游风,这阁里哪个姑娘的身子我没看过?无非就是……」   「不准说了!」   祁烟又羞又恼的大步在前,可离跟在身后苦口婆心的一路劝,二人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来到游风的房间,在看到屋内的祁云与芙蕖后,默契的一同噤了声。   游风显然还在昏迷,至少看上去是那样,祁烟关切的走到床榻边,不小心踩到了芙蕖的裙角,二人对上一眼,祁烟发现芙蕖腿上的伤还未好。   不顾伤愈仍要来看游风,看来这涧水阁中记挂游风之人,并不单单只她祁烟一个。   芙蕖此刻朝她微微一笑,不知是不介意裙角被误踩,还是在宽慰她游风并无大碍,祁烟看不明白,亦没有心思回应,只专注的去看那床榻上的人。   「放心吧,那毒嘛,小云云已经帮她解了,不过现在人还未醒,还需进一步观察。」可离环着双臂倚在一旁,祁烟见她此番模样不像是撒谎,刚松一口气心头又是一紧:「解?怎么解的?」   祁烟这才看向屋内的第四个人,一直坐在一旁未有言语的祁云,那惊异又警惕的目光刚射过去,便被祁云眼中的笑意给挡了回去:「想知道?」   可离扶了芙蕖很识趣的先行离去,只剩了三人的屋内祁烟看一眼仍陷入昏睡的游风:「她中的可是……」   ————   「被讨厌了呢。」   「什么?」   可离搀扶着芙蕖一路往回走,走到庭院正上方的回廊处,芙蕖停了脚步看着院中繁花:「这些花儿好像都没凋过似的。」   「不然。」可离倚上阑干,悠闲的撑着下巴:「不过是有的凋了有的正开,那些凋落的就化作泥土供给新花了。」   「那我可也算作泥土了?」   「啊?」芙蕖本不过一句玩笑话,可离听罢立马紧张的解释起来:「不不不!你怎么能和花比,阿不不,我的意思是……」   可离并不是笨拙之人,唯独在芙蕖面前容易陷入慌乱,她本想说在她心里觉得芙蕖比花还要来的美丽,还未待表述的清楚,那人「噗」的一声先笑了起来。   「可离掌使还真是可爱呢。」   芙蕖弯着眼睛自然的替可离理好了被晚风吹散的发,声音比风还要来的轻:「我知道的。」   二人接着未再言语,只凭阑看着静夜中的花,当月亮再攀上一格后,芙蕖说她也许该放弃了。   祁烟与游风显然心意相通,这些芙蕖都看在眼中,可离跟着去看月亮,说放弃与不放弃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心呐。」芙蕖将目光垂在胸间,风吹过她的眼睫:「感情当真是晦涩难懂呢。」   可离在旁柔柔的看月:「正是晦涩难懂,所以才让人沉溺其中,不是吗?」   芙蕖情绪低落,可离却并不打算趁虚而入,她不过很想说,若是芙蕖能够将心哪怕是分一点给她,她也定不会让她的心落空。   —————   「柳絮飘。」   祁云说游风所中的乃是江湖上最下作的春药,名「柳絮飘」,顾其名,女子中此毒后会身软如柳絮,只一点点便可飘忽欲仙,且游风所中的分量,是普通女子的数倍。   「无耻!」   祁烟闻言不忍怒骂,看向游风的眼中多了一份怜悯:「她武功那么好,怎么会中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问的好。」   「……」   「游风武艺卓绝,寻常下毒的手法自然不可得逞……」祁云走近,不经意的轻触祁烟的手,在祁烟仍未有任何察觉之际,只听到祁云说:「现在,你便也中了毒。」   「什么?」祁烟看着被祁云摸过的手,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将手缩回:「什,什么意思?」   「那个下落不明的男人江湖绰号风去来,精于投毒,可在无形之间将毒种入对方体内,宛若风过,防不胜防。」   「……」   祁烟想起昨夜游风警惕的未有饮食,却还是在被男子靠近后便中了毒,狡诈的男人加上下作的毒药更是让她气的牙根痒痒。   祁云不过在一旁淡目看她,只等着祁烟一句:「那个男人,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你可是想好了?」   祁烟每一句话甚至下一刻的神情都在祁云的计算之中,她看着祁烟牙咬切齿的说着那个男人竟想对游风行龌蹉之事,还害得游风险些丧命,她绝不原谅。   祁云满意的勾一抹笑:「我倒是知道,他在哪。」   ————   祁烟一心急着去为游风报仇,出了涧水阁才想起忘了去追问祁云是如何帮游风所解的毒。   「……」   听到门扉被关上,床榻上的人才睁开了眼,游风并未昏迷,不过是配合着祁云演一处戏,在看到祁烟娇小又倔强的背影忿忿的消失在月下之际,仍不免生出些心疼,那心疼被祁云看在眼中,只探手撩起她颊边碎发。   「阁主……」   祁烟离真相越来越近,游风不确定她是否能够承受,可祁云看起来心意已决,她自也没有置喙的理由,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前来送药的阿裳,除了祁烟之外,她是第二个想要知道祁云是如何替游风解毒之人。   阿裳敛首将药端进房内,隔着屏风看到祁云与游风的剪影,她又想起了昨夜游风被带回来时的场景,清清楚楚的自可离口中听到,游风所中的是那种毒……   而后祁云遣散了所有人,包括身为大夫的可离,只有二人的屋内烛火一直燃到天明,游风的毒解了,谁也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   阿裳难免会去胡思乱想,可又无法直面去问,正当她悄悄往屏风后看去之际,撞上了款款而出的祁云。   「这么晚了,怎么还未休息?」   明明已是亲吻过的关系,可面对祁云时阿裳还是习惯性的摆出谦卑之姿,她说是受可离之托,自己也已习惯了晚睡,接着便听到祁云一声淡淡的「嗯」。   阿裳心头闪过一丝失落,觉祁云此刻的冷淡兴许是因记挂着游风之事,道了告别的话就欲离去,转身之时腰际探来一只手。   「阁主……」   祁云自身后将她拥住,就像忽然包覆而来一阵清风,阿裳受宠若惊,紧张到连指尖都是僵硬,那温凉的风便将她的手也捧住。   「她会恨我吧。」   「……」   祁云的声音闷闷的,自阿裳的颈间响起,她不明她意,只见风吹残烛,心头那么一软,身子便也跟着软了下去。 第67章 不如   祁烟驭马在月下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找到了风去来的藏身之所。   那是一座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道观,看起来与发现麂兔的道观相差无几,观口守着两个高大的男人,祁烟本想硬闯,却又怕打草惊蛇,只得蛰伏在旁,待入了夜再找个机会。   随同夜幕一同到来的还有淅淅沥沥的雨,躲在林间的祁烟因此又被淋了一身,正当她埋怨起为何每次外出都会落雨,观口停下一辆马车,自车上下来一名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   男子显然与守卫相识,一番耳语之后便入了内,祁烟敛了气息翻墙而入,跟着男子来到观内一间破败的屋子。   房顶是用茅草所铺,甚至都不用动手去揭掉瓦片,祁烟自上往里窥视,屋内烛火昏暗,倒也足以看清人的样貌,她的心头也因此一沉,此刻正在与风去来交谈之人,是祁剑山庄的人,他爹手下的大弟子,祈引川。   「我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多久?!我不管!我要见你师傅!」   风去来似乎对居住的环境很是不满,一见到祈引川就开始抱怨,祈引川背着火光只冷冷道:「家师有要事在身,不便接见。」   「哼!什么要事不要事的!我告诉你,现在涧水阁的人定是在四处找我,你回去告诉他,若是他祈靳南明日不亲自来见我,我就把当年他做的那些破事都给抖露出去,兴许能从涧水阁那里换个活命!」   「家师一直待你不薄,若不是你因一己邪念犯下了错,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风去来态度蛮横,句句相胁,祁引川却依旧一副淡然之姿,似乎并不害怕,甚至在靠近风去来之际露出一抹阴冷的笑,风去来仍在言语激动的说着些什么,祁烟一声「住手」还未落下,那人已成了祈引川的剑下亡魂。   「祈引川,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祈烟自屋顶跃下,祈引川这才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冷漠所覆盖:「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你刚刚才杀了一个人!你,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倒还要先问问你。」面对祁烟的质问,祈引川一概不答,只走进几步反问道:「你屡次三番私自出逃,可知庄主大人很是担忧?」   「我……」祁烟自知理亏,被祁引川逼得步步后退:「我….刚刚,刚刚那个男人说的当年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事?」   「你无需知晓。」   祁引川已将祁烟逼至墙角,面上再次浮现出那阴冷的笑容,祁烟刚心下不妙,闻声而来的守卫在此刻闯入屋内,祁烟趁机破窗而逃。   「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我们听到里面有动静,所以就……」   祁引川似乎对守卫的闯入颇为不满,在他们打算将祁烟追回之际又下命拦住。   「不用追了。」   祈靳南下命找回祁烟,可身为大弟子的祈引川却有了私心,祁烟若找不回,那么下任庄主之位自然落在他的身上,此番心思旁人可察,唯独祁烟仍未可知。   ————   阿裳在青城县学的镜绣很受欢迎,这一日刚与桃花在镇上将摊位铺好便引来了一众秦悦楼的姑娘们。   「咳咳!!」   桃花先是被姑娘们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味给呛到,后又嫌弃的躲了老远扇起了风,阿裳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笑着独自招呼着姑娘们。   「哎呀!这个好看!瞧这玉兰,搁这光下面还会变颜色呢!」   「哪个哪个?我瞧瞧!」   「还有这对蝴蝶!会扑棱翅膀呢!」   「这个是……」姑娘们拿起一个画风完全与其它截然不同的荷包发了愁,怎么也看不出其上那一团圆圆白白的是什么,有位姑娘灵机一动大呼是包子,本躲在远处的桃花立马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纠正道:「是桃花!」   桃花的桃花引来了姑娘们的哄笑,笑过后有姑娘说看着这包子似的桃花当真有些饿了,话题便从绣品变作了一会儿吃点什么,正巧路过沿街叫卖的小贩在卖着杏花酥,香气四溢,桃花嗅上一下魂便被勾了去。   「老板!给我来……」   「哎呀,这东西可吃不得,甜腻腻的,可胖人了。」   「我也不敢吃呢,这入了夏穿的衣裳都贴身,稍微多那么一点儿肉就都被看清楚了,我可不想变成跟那包子似的。」   姑娘们再次提起那包子桃花,顺带起了身材的焦虑,这让桃花刚递出手的银子又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狠狠吞了口水。   「我看也不见得,这胖也不一定不好,女子讲究的是风韵有致,胖要胖在对的地方,比如像银蕊姐姐,那对胸脯可是看的同为女人的我都眼直呢!」   姑娘们摇着团扇遥遥离去,同样留了份身材的焦虑给阿裳,不过与桃花不同的是,阿裳的焦虑留在了眼下那略显贫瘠的胸前。   ————   将将入夜,桃花便门也不敲的冲进阿裳的房间,兴奋的说阁里今日有人送了罕有的香料,要拉了阿裳一同去泡澡。   阿裳本以为是与桃花二人,到了澡间却傻了眼,一池春水和一屋子已经半裸未裸的姑娘,见二人来了也不见怪,各自又谈天嬉闹了起来。   「阿裳姐姐,还愣着干嘛!快脱了衣裳进来呀!」   这边阿裳还在发愣,那边的桃花早已三两下就脱了个精光,一头扎进了浴池,水花溅到了阿裳的脸上,其他的姑娘们便也开始跟着起哄,阿裳无奈之下只好寻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褪了衣裳,然后遮遮掩掩的进了水。   「陵邵,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浴池的另一边桃花又开始缠着陵邵,非要对方盯着她裸露的身子仔细的瞧,陵邵红了耳根目光闪躲,桃花以为她不情愿,敲了她脑袋又去缠着其他姑娘,一来二去的终还是缠到了阿裳这里。   「阿裳姐姐,她们都说我该胖的地方不胖,到底哪里是该胖的地方?」   桃花眨巴着纯真的大眼,小脸儿被水汽蒸的红彤彤的,阿裳被此般真诚的发问,虽心里明白,却到底也不好意思启齿,目光不自觉的又想往水里看,这刚垂下眼,胸前的敏感之处便被两只小手给紧紧抓了住,桃花歪了歪头嗔怪道:「奇怪了,阿裳姐姐的也不胖啊!」   「……」   桃花的话音还未落,阿裳的脸「噌」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就连迷蒙的水汽都难遮挡,忙别过身子挣脱了那对懵懂无知的小小魔爪:「桃花妹妹,小声些……」   「哎呀,阿裳姐姐可是害臊了?」没想到桃花倒是丝毫没有介意,只做了个鬼脸后依旧大声嚷嚷着「阿裳姐姐也没有多胖啊」的又挤回了姑娘们中间。   阿裳想要去制止却又不好意思离开这个隐蔽的角落,再次垂眸看着水里那平静无波的身子,晨间秦悦楼姑娘们的话已在她脑中盘旋了整日,女子应风韵有致,比如银蕊,祁云喜欢银蕊,意味着祁云也喜欢风韵有致的身子。   如此简单的推理,得到结果的阿裳又往水里缩了几分,她的身子别说风韵,干瘪的就好似一张纸,太阳照过来都能透着光般的单薄无味,毫无有致可言。   「……」   越想越是羞愧,阿裳都恨不得融进这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有一阵风,阿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池边睡去,浴池内早已没了其它姑娘,正奇怪间转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醒了?」   祁云在窗下转身,月光柔柔的照亮阿裳的眼睛,她本能的想要起身行礼,刚起了一半才发现自己仍未着衣,「扑通」一声又给躲回了水里。   祁云被她这幅手忙脚乱的模样给逗笑,几步走到浴池旁递来一方帕子,阿裳愣愣接过,发现是自己的,原是晨间被那些姑娘们的话给分了神,不小心将帕子给落在了镇上。   「要出来吗?水应该凉了。」   祁云问阿裳要不要出来,却并未有避嫌的意思,此般被直愣愣的看着,阿裳是答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一番纠结下来颊边绯红又生,祁云满意的看着那被月光照亮的脸,就连鼻尖的痣都被覆上了红霞,她这才起身背过,给了那紧张的人儿一个喘息的空间。   香脸半开娇旖旎,玉人浴出新妆洗。   当阿裳羞怯的裹着纱衣自池中而出后,祁云眼中的赞叹未有掩藏。无论是沾湿未湿的鬓发,还是那娇媚含羞的一抹红,此刻阿裳身上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一颗晶莹的水珠都缀着清丽满满的风情,最为动人的还是那双含情半羞的眼眸。   祁云到底也是凡人,面对中意之人亦会有所欲望,池水中的余温氤氲出最后一层朦胧的雾,雾中是祁云最喜欢的香味,不是香料,是来自阿裳。   「很美。」   祁云也从未吝啬过对于阿裳的赞美,她笑,手不过那么一伸一带,那香便被裹入了她的怀中,还带着几许潮湿的水意,让一切的情愫与欲望都变得纠缠难分。   祁云吻她,不再是清风拂水般的轻吻,缱绻而深柔,让湿意也钻入了阿裳的脑中,就像是溺水般,阿裳缩起身子,却不过是将祁云的衣襟紧攥,祁云短暂的将唇分离,垂眸抚上那只胆怯又不安的手,阿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发声,双唇便再次被祁云给吻上。   那香趁着湿意弥漫进夜色,阿裳慢慢学会了回应,羞怯又笨拙的微启开唇,舌尖的相触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刚刚好,一切都不过刚刚好,就连阿裳细弱的喘息都如祁云的心意。   祁云的手抚过她盈盈可握的腰,来到那单薄的脊背,阿裳本能的将身子紧缩,祁云的吻便落到了她的颈间,顺着滑落的水滴一路下移,用温柔化解了阿裳的自卑,用缱绻的吻告诉她:   世间完美,不如正衬她意。 第68章 听客   祈云本可以做的更多,若不是游风突然来报。   祁烟回来了,却又并未回到阁内,只一人躲进竹林中,不断的回想着风去来与祈引川的对话。   祁烟虽性子急躁,却并不愚笨,几番思索下来也已推得风去来应与涧水阁有着某种恩怨,而那恩怨的另一头还牵扯着另一个人,便是她的爹,时任祈剑山庄的庄主祈靳南。   「那人说当年的破事,究竟指的是什么……」   「还有在我爹书房发现的那种毒……」   祁烟刚有了些思路,眼前恍然一亮,不知觉间已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块空地,月光自上倾洒,无一遮挡,四周环绕密竹,就好似隐匿于山野的旷然洞天。   似天然又似人为般,祁烟俯身拾起一片竹叶,再起身时看见游风正站在月下,青衫依旧,面色如月。   「你没事了?」   祁烟扔掉手中竹叶欣喜的跑到游风身旁,游风微微点头,她仍还有些不信的围着游风一通仔细的端详。   「好像是没事了。」   在确认那人看起来确实无事后,祁烟拢起被风吹散的发丝,再与游风相视时二人都不约而同的闪躲掉目光,短暂的沉默过后仍是祁烟先开了口:「你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   「接你回去。」   游风没有去说剩下的那半句「祁云的命令」,因此让祁烟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那夜江心小筑之事这几日一直徘徊在祁烟的脑中,只稍一闲停下来就会想起自己骑在游风身上宽衣的情景,以至于再次相见时祁烟都不敢去正视游风的眼睛,只得拐着弯抹着角的去问游风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比如头晕,头疼,记忆不清之类的?」   「没有。」   游风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祁烟更是无地自容,只得转去话题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独独这里空出来一片?」   游风转目眼前的空地,眼中流露出敬意,她说这里埋葬着祁云的母亲。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祁烟难免惊讶,再看向这片被月光笼罩的空地时有了别样的心情。   关于祁云的母亲,祁烟的了解寥寥无几,只在模糊的幼时记忆中听祁靳南提起,说那是个妖女。   惑心乱世的妖女,是祁剑山庄永不承认的存在,而祁云的爹当年却为了她,直至离世都再未婚娶。   旁人都那么说,可祁烟每每看到祁云时都会去想,那么完美的祁云,她的母亲定不会单单如那些传言。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祁云的娘亲……」   ————   阿裳的绣品小生意越来越好,在镇上渐起了名气,桃花陪在旁也觉面上有光,可待得久了又觉闷的慌,时不时便会在附近的店铺里逛逛,这不阿裳刚一得闲,瞅眼去看桃花时,那个闲不住的人儿又没了影踪,起身去寻,听见不远处的刺绣铺子里传来争执声。   「放开我!那不是我弄的!」   阿裳刚寻声到了店里,见桃花正被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抓着,说是踩坏了店里的镇店之宝,桃花一边挣扎一边极力的否认,见阿裳来了委屈涌上鼻尖,直接红了眼眶:「阿裳姐姐,他们欺负我!」   「桃花妹妹!」阿裳见状忙上前劝阻:「二位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可否先将小妹放开?」   那两名伙计显然并不听这一套,依旧横着双目道:「哼!什么误会!我们两个亲眼看到她把这幅画给踩掉的!放了?放了她跑了怎么办?!」   「我没有!你们撒谎!阿裳姐姐我根本就没有靠近那副画!」桃花哪里受得了被污蔑,挣扎的更加厉害,眼看着那纤弱的手腕被伙计抓的通红,阿裳心疼的忙掏出钱袋:「我这里有钱,多少钱我赔给二位!」   其中一名伙计觑一眼那满满鼓鼓的钱袋有些动心,另一名伙计则一手将钱袋抢过,另一只手将桃花拉到身后:「就这么点钱哪里够?那可是上好的贡品绣线!你现在回去拿钱,若是凑不够,就把这小丫头片子卖了来抵债!」   伙计明显是故意要刁难,桃花趁着他狮子大开口之际在他手上咬下一计,却刚跑到阿裳身边二人便双双再次被抓住。   「啪!」   一计响亮的耳光打来,阿裳替桃花给挡下,这一巴掌煽的又急又狠,落下的时候连伙计本人都有些后怕,阿裳的颊边很快便红了起来,那火辣辣的痛感却并未让她退怯。   「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补上,还请二位给予一点时间。」   阿裳将桃花死死护在身后,眼里都起了泪花,却依旧言辞恳切,桃花在后看着倒是先哭了起来,指着那二人就是一顿痛骂:「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打我阿裳姐姐!我回去就要告诉阁主,阁主她……」   「好了桃花。」   桃花的威胁被阿裳柔声止住,她并不想将祁云牵扯在内,两名伙计见阿裳如此笃定又执着的态度,一时也不好再发难,只留了三日为期,放了二人离去。   ————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桃花眼泪汪汪的看着阿裳已然红肿的脸颊,又自责又气愤:「我,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他们的镇店之宝还不如阿裳姐姐绣的好,他们就设计诬陷我!我真的连碰都没碰那东西一下!阿裳姐姐,我还是让可离来替你看看吧!」   「好啦。」阿裳将桃花拉住,温柔的安抚道:「这么小的事就不要麻烦可离掌使了,我也相信桃花妹妹的话。」   「可是你的脸!」   「没事的,明日定就会好了。」   「真的吗?」   阿裳还未及回答,门外传来敲门声,桃花忙去开门,祁云的到来让阿裳有些始料未及。   「阁主!」   桃花一见祁云满肚子的委屈再次涌来,祁云只轻拍她那跃跃欲试准备告状的脑袋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   只剩了二人的房间有了短暂的沉默,阿裳迟了半刻才向祁云行了礼,只为寻得一个可以隐藏颊边红肿的角度。   倒不是刻意隐瞒,不过是不愿此刻的狼狈模样被祁云看到,可又有什么可以躲的过那位阁主的眼睛,祁云走近毫不留余地的就那么将阿裳的脸颊掰过,那颊上红肿清晰可见,阿裳慌乱的躲闪着目光,未见到祁云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这明日可好不了。」   祁云出乎意料的未去问发生了什么,只说若是不敷些药明日只会肿的更加厉害,阿裳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祁云便拉了她在窗边坐下。   她坐在她身侧,恰好挡住了月光,阿裳在祁云的影子下得到了片刻的安全感,可仍刻意的回避着那半边受伤的脸,耳际忽而一阵温凉,是祁云替她别好垂散的发,那温柔的指尖刚刚离去,绯红便攀上了阿裳的耳尖。   「你近日总是去往镇上。」   阿裳以为祁云要责备她的频繁外出,谁料那人只轻轻一笑:「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我……」这再次出乎意料的一问倒是把阿裳给问住,可或许是今晚的月光格外温柔,阿裳眨了眨垂着的眼睫,低低道:「有的。」   「那位公子说他的娘子很是喜欢刺绣的小玩意儿,每每遇到我都会买上一件,说他的娘子白日里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心里总有亏欠,看到她收到喜欢的东西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就很开心呢。」   「还有一位阿伯,在我这里定了一套动物的荷包,说是回去教给他孙儿识物,后来还着他孙儿来,小家伙一看着那些小动物就高兴的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可爱极了。」   「还有……」   阿裳说着说着本低垂的头已然抬起,星星映入她的眼中,满是耀眼的欣喜,说到忘情处感到颊边一热,不是因为伤痛,而是身旁人温柔注视的目光。   祁云在旁一直未有打断,只默默的听着阿裳细数那些趣事,直到那欢喜的人儿自己停下,她才柔柔的轻抚她发:「怎么不说了?」   「我说的太多了。」   「你还可以说更多。」   祁云起身,看着窗外高台明月,她说阿裳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共她说,若是可以,以后的每个夜晚她都愿意做她的听客。   阿裳坐在原地,月光将她重新照亮,祁云退进阴影,让这一刻的光风与月只属于阿裳,阿裳痴痴看着月亮,她也有着自己小小的梦,借着繁星绣进了夜幕之中。   「还有……」   皓月共窗,阿裳说着说着倚着祁云的肩头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夸赞她勇敢,并希望以后的她,可以更勇敢些。 第69章 既为恶   刺绣铺的伙计说是给阿裳三天时间凑钱,可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便被掌柜的连人带钱提溜着亲自登阁拜访。   「都怪我管教不周!昨日正巧有事外出不在店里,让这两个混蛋给欺负了姑娘!还请,还请阁主大人和姑娘们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刺绣铺的掌柜是名中年男子,肥头大耳双眼精亮,一看就是精于世故,登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那两个伙计跪下,老老实实的归还了阿裳的钱袋,顺带着附了一份赔礼:「这个是小铺的一点点心意,为惊扰到二位姑娘们致歉,还望姑娘们莫要嫌弃……」   「哼!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他们两个可是动手打了我阿裳姐姐!」掌柜的极尽卑躬屈膝,恨不得将头给埋进地板缝里,一旁的桃花却不依,看都未看那小小心意一眼,跺着脚就要为阿裳讨个说法。   「桃……」阿裳刚要去劝阻,代替祁云出面的芙蕖先发了声:「掌柜的言重了,若真是我们阁里姑娘的错,那涧水阁理应赔偿。」   以为芙蕖要去道歉,桃花一听急的跳起脚来:「不是我的错!是他们这两个坏家伙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碰他们那个破店里的东西!」   「啊,这这……」心中有鬼的两名伙计面对桃花的控诉谁都不敢说话,掌柜的亦知两人平日里的德行,正想着寻个合适的由子来圆场,身前飘来一阵幽香,是芙蕖挂着笑莲步走近:「听闻贵店所用的可是上好的贡品丝线,那此事可是非小,我看不如先上报衙门,这话说凡事都得讲个是非证据,让衙门的人来查也不会失了偏颇,涧水阁从不亏欠,这生意人的时间就是金钱,这查清了,也好免得掌柜的在我们这儿浪费你推我让的时间,如何呢?」   涧水阁从不亏欠,自然也容不得旁人的亏欠,芙蕖提议上报衙门,意味着阿裳挨的那一巴掌怎样都得还,私用贡品非小,掌柜的一听也是冷汗直下,那对贼精的眼睛珠子飞速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挤出个笑来:「哎呀,不浪费不浪费!如此小事何需惊动衙门!这个,这个久闻这位阿裳姑娘绣艺精妙,此次前来除了赔礼道歉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合适不合适……」   「当师傅?」   掌柜的紧接着先是一通吹捧把阿裳吹上了天,末了说想请阿裳到刺绣铺传授刺绣手法,并安排那两个伙计给她当做牛马任凭使唤,他带来的小小心意便权当是邀请阿裳的诚意,一番话说的诚心又有那么几分合理,阿裳虽不是喜阿谀奉承之人,但听到自己的技艺可以帮助到别人时还是动了心。   这份心刚有了一丝动摇便被芙蕖看在了眼里,她先是象征性的询问了阿裳的意愿,后又退还了掌柜的心意,说是阿裳应允是因心善,若是收了东西,可就变了味道。   ————   「喂!喂!这边也得重新打扫一下,瞧这灰大的,不要呛到咱们姑娘!」   终日平淡往复的日子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变化,就连不喜形于色的阿裳都难掩眼中的欣喜,阁里其它姑娘们听说后都要求一同前往,说是要帮阿裳好好审查一下授课的地方。   「还有这里!这里的漆都落了,要重新漆一下,还有那边那张椅子,要换个再大些的,不然姑娘歇息时不够舒服。」   「我看不如在里间放张床,阿裳姑娘困了还可以睡上一觉!」   姑娘们一会儿一个「这里」,一会儿一个「那里」,可把那两个伙计折腾的够呛,眼看着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越说越离谱,阿裳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掌柜的倒是毫无厌烦,拿着笔任凭姑娘们使唤着,还不忘认真记下整改的细节。   「由她们去吧,姑娘们也是好心。」芙蕖轻轻挽上阿裳的胳膊,笑着说让她放松些,姑娘们此刻的刁难与阿裳当日所受的委屈比又算得些什么:「何况这是阿裳姑娘以后会常来的地方,就算不是我们,阁主也希望阿裳姑娘能够舒心些呢。」   芙蕖提起祁云,阿裳的心不免又是一跳,祁云对于阿裳的宠爱早已是涧水阁人尽皆知之事,可每每被特别提起,阿裳仍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是她明目张胆的偏爱与众所周知的私心,阿裳常常会想,如此平庸的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独一无二。   「阿裳姐姐!你看这里这样可以吗?」   桃花远远招呼着阿裳去看,阿裳看向更远处的天际,那里乌蒙蒙的一片似将要落雨,而那位私心之人已有好几日未有见到了。   —————   傍晚的乌云一夕便转作了骄霖,祈引川带领其它弟子在回往祁剑山庄的路上被截,拦截之人不是旁人,是他们口中的叛徒,祁云。   祁云孤身骑马,衣衫将湿,看来并未等的太久,祈引川率先下马警戒道:「祁云,你好大的胆子,敢挡住祁剑山庄的路!」   马上的人偏了偏头,嘴角跟着偏出一抹笑:「什么时候连这里也算作祁剑山庄的了?看来这么些年祁靳南掌管的不错,下一步怕是想要独占江湖吧?」   「大胆!」祁云话语中的嘲讽引来祁引川的呵斥:「谁允许你直呼庄主名讳!」   「庄主。」   祁云在雨中翻身下马,将这两字玩味在口中,细雨冲刷着她的眼睫,在一片阴郁之中更显寒凉,祁引川显然被她的气场所吓到,刚退后两步又忽而想起祁云的功力已被压制,气焰再次嚣张:「祈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应该滚回你那个邪门歪道的涧水阁,那才是你这种叛徒该在的地方!」   「风去来。」祁云并未理会祈引川的恶语嘲讽,只负着手又走近几步:「知道吗,他的死让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什么……!」祈引川再次被压迫着后退,祁云步步逼近:「他让我知道,人欠下的债早晚都是要还的,无论是多晚。」   「……」   祈引川拔剑的手被祁云压下,冰冷的雨滴顺着那只颤抖的手坠落在地,渐渐的在脚下化作一滩血雨,祁云并不是个有足够耐心的人,在祁引川意图拔剑的那一瞬便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暗红色的雨,夹杂着泥泞流淌了一地,祁云的动作很快,快到其他人一时间都未有反应,她看了看天,决定在裙角被弄脏前结束掉一切。   祁云并不在乎旁人如何去说,既扮做了恶人,那不妨就做到底。 第70章 我   「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祁云被可离堵在药柜前,二人就那么针尖对着麦芒般的对峙了许久,末了还是祁云出于心虚的先笑了起来。   「莫不是,我又变漂亮了?」   「你少来嬉皮笑脸这一套。」可离动了动嘴角却并未跟着笑,只抓住祁云的手腕就地号起了脉,凝眉片刻后沉声道:「你又动武了。」   「不然我偷你这药,还能是做什么?」祁云倒是一丝都未想过狡辩,悠悠的将手腕抽回转了转,若无其事的态度反倒让可离急的如同热油浇头般:「我说过了,那药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你可知道……!」   「我知道。」祁云留她一笑,转身到窗下:「但有个人,必须要杀。」   气氛已烘托到位,再配合着此刻萧肃的背影,祁云本以为可以就此将此事带过,却还是在转身之际被可离给一把拉进了里屋。   祁云的手臂受了伤,即便已刻意隐瞒的很好,却还是在转身之际被可离给一眼识了穿。   可离并不在乎有谁要被杀,只在祁云专心营造氛围时死死的观察着她的身子,如此不按常理的来,祁云也只好依了她笑:   「几日不见,可离掌使的眼光又精进了。」   「我不管你要杀多少人,但你的身体是我的。」无视了祁云的讨巧,可离边说着边褪去祁云的衣袖,手法麻利娴熟的替她处理起伤口:「我答应过她,要让你活着。」   看过太多的生死,世间万物在这位沙场老军医的眼中都已没有那么的重要,唯独伤病不可被无视。洒脱时可以宿醉街头,认真时眼下不会走漏哪怕一根发丝,身体发肤屡屡相牵,没有什么病症可以逃过可离的眼。   「你笑什么?」   「笑我得了个宝。」   这位有着绝对医者之心与最高医术的大夫,便是祁云可以屡次任性,「鲁莽」而行的底牌。   可离自然也是知道,却又无法对祁云放任不顾,无法放任不顾又不愿其再这般冒险,本是个豁达之人却偏偏每次都能被这位小阁主气的上火,几番下来手上力道便重了起来。   「不过这几日不见,可离掌使的手法倒是退步了。」   祁云继续着玩笑,可离只沉着脸一句「好了」,见那人当真有些生气,祁云又忙追过去哄:「我是好了,怎么有的人脸却黑了?」   「我说了,你这套在我这儿不好使。」   祁云的笑里还藏着几分娇,也就这位正认真生着气的大夫能够抵挡,可离将被风吹阖的窗重新推开,窗外依旧是平静如常的夏日夜晚,月澄而高悬,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月:「仇恨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   回眸,将月光带与她:「重要的是你要活着。」   「我知道的。」   ————   「祈云又去哪了?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在玩什么鬼花样?」刺绣铺的房顶上祁烟百无聊赖,边盘问着游风边极其顺手的揭开房瓦:「她又要绣到什么时候?」   屋内的阿裳正在灯下专心绣着花,被诚心聘请坐镇刺绣铺已时有半月余,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好,掌柜的更是赚的盆满钵满,渐渐少有来店,这铺子倒变得更像是阿裳的。   阿裳对此并不感到疲累,反倒有些前所未有的感觉,被需要以及被肯定,这是她过往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她因此更加努力,日夜不疲,除了想要生意更加红火,更多的是想以忙碌来暂时驱赶掉对于祁云的思念。   可思念当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似乎可以附着在任何事物之上,稍一不留心就会冒在你的眼下,然后钻入你的脑海,再难掩压,譬如阿裳此刻正在绣着一副竹林月色,她单单是看着手下那月亮,便又想起祁云来了。   「看,她又扎到手了。」   思绪不过刚有了一瞬的慌乱,阿裳的手便也跟着乱,指尖涌出鲜红的血,这已是祁烟今夜数到的第三次。   将指尖吮在口中,末了阿裳又开始愣愣的发起呆,不是太早也不是很晚,刚近亥时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偶有路过,不过打更的人。   祁烟打了今夜的第六个哈欠,觉得整日跟着游风像个保镖一样守着这个女人实属太无趣了些,她刚想要问今夜可否提前收工,游风率先翻身下了屋檐。   「喂!你去哪啊!等……」   祁烟刚跟着落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铺子,再想嚷嚷却被游风给捂住了嘴。   屋内的阿裳并未察觉,只痴痴的看着那将熄的烛火,想着是否该告诉祁云自己的心。   祁云的喜欢就像白日里的太阳,炙热明朗,而阿裳就像那月亮,只能凭依着太阳的余晖,在暗自无人的静夜里小心翼翼的散着光,她很想要配的上那份喜欢,至少先要从表达出自己的心开始。   阿裳这般想着,又开始绣起了手中的图,她将心意藏进那细细密密的针脚里,直到烛火下走入一个身影,似有所感知般,是日日惦念之人。   祁云的行踪向来不可预知,一如她半月前的突然消失和此刻的突然出现。   阿裳慌乱的起身,手中的绣盘跟着落,祁云将绣盘接过,未漏下一根针,同样也包括脚下未有站稳的阿裳。   「天干物燥!」   亥时的更声响起,恰好掩藏了阿裳突然的心跳,伏在祁云的身前似一只柔软的小兔,祁云将绣盘随手放在一旁,好让自己可以更好的将小兔拥住。   「阁主……」   阿裳想要说你回来了,还想要行一个得体的礼,此刻却在祁云的怀中一动也无法动,身子酥酥软软的,祁云的每一寸呼吸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紧张与悸动。   就像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拥抱是最好的慰问,虽与祁云的分别并不算得太久,阿裳却意外的沉溺在此刻的相拥。   「可有想我?」   就连此刻调情般的提问都刚刚好,刚刚好让月光照亮阿裳眼中难掩的光,垂首埋的更低些,阿裳羞涩的点头,祁云跟着去问她可喜欢这个地方。   「喜欢。」   阿裳说喜欢,不仅仅是喜欢这里,降熄未熄的烛火在夜风中飘动,最后一缕被风吹进了祁云的眼中,浅浅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祁云将那羞涩深埋的头抬起。   祁云有着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她的欲望,而此刻阿裳在那欲望中看到了自己。   「你紧张的时候会忘了呼吸。」祁云的指尖自她颈间游移,最后停留在那鼻尖的一点娇羞:「害羞的时候这颗痣会跟着皱起。」   「呼吸。」   就像似受到蛊惑般,阿裳刚听话的深吸下一口气,祁云便吻了上去。   「喂!她们在干什么……」   游风不过一个不留神,便被偷偷折返回去的祁烟给看到了如此香艳的一幕,她正想要靠近再看的清楚些,再次被游风给捂了嘴提溜着离去。   而那缠绵的吻还在继续。   夏日的衣衫单薄,一阵风过已滑落在阿裳的肩头,街上的灯又暗去几盏,夜色中开始弥漫起祁云最喜欢的香,将那单薄的人儿抱起在桌上,祁云的吻便可以更好的落在她的颈间,阿裳细弱的话语断续的说着:「不要在这里…这里是…是别人的地方……」   「你若喜欢,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地方。」   贴着耳际的沉柔嗓音,没有边际的宠溺与温柔,阿裳很想在此刻表明她的心,耗尽了几乎所有的气息,却也只能发出细弱的喘息。   我平平无奇,是否也够爱你。 第71章 我恨   祁烟自打回来之后便一直忘不了在刺绣铺看到的那一幕,尽管游风已在第一时候将她给提溜走,可她也十分的确信祈云同阿裳是在亲吻着的。   在亲吻应就是彼此喜欢,比起同为女人间的亲密行为,祁烟反倒对祁云会去喜欢一个人而感到更为惊讶,因在她的感觉中,祁云并不像是会喜欢上任何人的样子,与是男是女无关,只因祁云太过于完美。   完美的皮囊与聪慧的思想,祁云一直都是祁烟最为向往的存在。关于喜欢,祁烟是绝对的慕强派,她觉得人只会喜欢上比自己更强的人,而祁云显然已站在顶端。   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个看起来丝毫都不起眼的女人……   祁烟隔着月光虚了虚眼,甚至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来,她的名字叫阿裳。   「和女人亲吻是什么感觉……」祁烟刚还在表示不能理解,一阵风过后便又开始专注于那个亲吻的本身:「和男人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祁烟情窦初开,对情爱之事不过懵懂,说什么男人女人,倒是哪一种都没有过,单单这么一个人独坐苦想着,一会儿撇撇嘴,一会儿看看月,最终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   清冷萧肃,眉眼里都写着淡漠与拒绝,那是游风的脸。   四下里无人,祁烟便也不再掩饰,若当真想要知道亲吻的感觉,她希望是与游风的。   不过,那人得是被放在桌子上的那一个。   —————   祁烟还未来得及细想她的索吻计划,次日祈引川的死讯便先传到了她的耳中。   祁烟的直觉告诉她祈引川的死定与祁云有关,本就心里藏窝着一肚子火的祁烟遂提了剑便直接闯入了祁云的屋内。   辰时刚过,本应还是祁云休息的时候,当祁烟一脚踹开门扉时,那人正慵懒的在圆窗下换衣,而侍奉在旁的并不是阿裳。   「烟姑娘,何事这般焦急?」   无视了芙蕖礼貌的问候,祁烟一剑指向祁云:「祁云!你屡次三番伤我祈家人,上次是我二叔,这次又是大师兄!对至亲之人都可下如此狠手,你与祁家可当真是有何深仇大恨?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祁烟横眉剑指,气势熏灼,此刻倒颇有几分当家的味道,芙蕖再唤一声「烟姑娘」,还未能说出后面的话,那剑便转到了她的跟前:「你闭嘴!这是我们祈家人间的恩怨!还轮不到你这个狐狸精多嘴!」   「……」   祁烟正在气头上,这「狐狸精」三字未经脑子般的脱口而出后她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妥,可架势已决然摆开,总不能在这时又低声去道歉,只好破罐子破摔的又补了一句:「你们,你们这个涧水阁没一个好东西!」   从祁云骂到了整个涧水阁,这位堂堂阁主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却并不是恼怒,反而一副满意的笑。   「你笑什么?!」   祁烟觉得那是嘲笑,示强般的将剑再次转了回去,祁云示意芙蕖退下,随手挽了发将手边的剑拿起。   见祁云拿剑,祁烟本能的缩了缩手,与她聚力与每一寸的执剑之姿不同,祁云拿起剑的时候更像是随手拿起了一剑玩物,没有大费周章的起势,也没有固守陈规的招式,只那么微垂着眼随手一拈,慵懒的好似还未睡醒的月亮。   祁烟以为祁云不过是被压制了武力,毕竟先前被她轻而易举的刺中了一剑,思此便又回了几分自信,执剑的手未再退却。   「对至亲之人都可下如此狠手。」   将那指责的话几分玩味的重复,祁云悠悠转着手中那把普通的剑,与祁烟手中的那把祈剑山庄的珍宝全然不可比,她舍弃了自己的配剑,等于舍弃了祁家的身份,祁烟看此心中怒火更深。   抬眸,风起。   芙蕖在此刻退出屋外,门扉关上的那一瞬传来冷兵相斥之声,刺耳的嗡鸣颤动了日光,祁烟额下溢出一滴汗,祁云这毫无征兆的一剑竟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呃……」   祁云的剑又快又猛,使的明明是祁家剑法,却又凶狠上许多,一招下来已把祁烟逼退至了墙边,祁烟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那极具压迫性的一剑给挑开。   「怎么可能…..你不是……!」   绝对的压制力在前,这显然与上一次交手截然不同,祁烟甚至连疑问的机会都没有,光是挡下祈云袭来的剑都已让她倍感吃力。   晨光微漾,执剑人白衣若华,祁烟从此刻舞动的剑影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祁云的影子,那绝对完美又强大的存在,身法矫捷,剑术无双。   「唔!你!」   不过刚有了一瞬的分心,祈云的剑便贴着腰际而过,几番对峙下来祁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当她生了退怯之意时,祈云的剑却依旧穷追不舍。   本由自己率先挑起的争斗现却变做了被逼迫着的不断交手,祁烟索性撇下所有杂念,拼尽了全力的只想要去将眼前这个人给击败,将那些窝藏了多年的委屈、不甘与愤怒全部诉出予那两剑相交的锐利嗡鸣声中。   如此竭尽全力,酣畅淋漓的交手,祁烟忽而感到一种释然,可也渐无还手之力,只得拼了命的闪躲,一剑扫过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此刻的祈云俨然一位狩猎者,优雅从容,还带着一丝玩笑般戏谑的笑,芙蕖同游风听在屋外,那位鲜少有情感流露之人此刻眼中正有着明显的担忧。   「别…别打了!」   祁烟被打的快要哭了,本以为只要她服软祁云便也会心软,却未想到喘着大气红着眼睛的求饶并没有换来祁云的怜悯与收手。   被堵在窗边的最后一剑,精准的穿透过斜洒而入的日光,剑风擦着那细嫩的脸蛋,凛冽而刺疼,细发如微的一剑,一剑刺入了祁烟的肩头。   —————   「她竟然真的伤我!!!」   祁烟这下是真的哭了,几乎是号啕大哭,豆大的眼泪珠颗颗往下落,边哭边嚎,使得一旁想要为她处理伤口的游风根本无从下手。   「别哭了。」   本是不带任何情感的淡淡一句,在此刻脆弱敏感的祁烟那里就像是又挨了一顿骂般的委屈,瞪着那仍在不断蓄着珍珠的眼睛不思议的看向游风:「你说什么?」   「……」游风看她,那哭红的眼角和鼻尖几分怜惜,遂将目光移走,稍些温柔的又沉声了一遍:「别哭了。」   祁云这一剑虽刺的利落,却并不深,更像是给予不听话的孩童的一个教训,祁烟还沉浸在祁云竟会出手伤她的悲愤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游风为她处理伤口时的温柔,只在芙蕖前来询问可否需要帮助时又生出了些醋意。   芙蕖看向游风时的眼神很不简单,不简单到即使是情窦初开的祁烟也一眼可知,游风说不用并嘱托芙蕖早些休息,这不过平平一句也被祁烟听作了对于芙蕖的关心。   「怎么,你怕她伺候我辛苦是不是?」   「……」   「这么急着让她去休息,我明明都还在流着血呢!怎么就不需要帮忙了?」   「……」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祁烟本是随口的一句刁难,却因为游风的沉默而越说越上了头,说到最后已全然忘了被祁云所伤的悲痛,转而走进了被自己臆想出的醋坛,做势就要去揪游风的衣襟,却不过刚稍稍抬起胳膊,肩部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好疼!!好疼啊!!」   祁烟又开始哭嚎了,嚎的比方才还要大声些,游风向来不喜吵闹,此刻显然是耐着性子才能陪坐在旁,疼极了的祁烟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游风蹙着眉垂眸,沉默片刻,将那只不安的小手与晚风一同回握。   被回应的祁烟倏尔收了声,抹干了泪红着眼瞳看她,那只温良的手似乎带给了她一些莫名的勇气:   「可以抱抱我吗?」   祁烟说的小心翼翼,全然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大小姐模样,游风的眸间有了一丝微动,刚探出手那迫不及待的人儿已主动搂了上去。   「我恨……」   「……」   肩头同样的位置传来疼痛,游风微蹙起眉忍着,祁烟这一口直接将她咬出了血,看着那渐渐晕开的嫣红又落下泪来:「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   祁烟恨的从来都不是祁云与游风的背叛,而是当初离开时,没有将她也带走。 第72章 负春   院中的海棠开始结果,恍然已是夏末。   「芙蕖姐姐,要不你不要喜欢游风大人了吧。」   桃花枕在芙蕖膝间享受着午后的采耳,迷糊睡去间喃喃一语,那本温柔摩挲在耳际的手顿了顿,问:「为什么这么说。」   桃花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树下斑驳的光影:「那家伙好几天没睡了。」   「……」   芙蕖知桃花口中的「那家伙」是指可离,「好几天没睡」亦也是因她,垂眸透过轻薄的衣衫,芙蕖看着自己光洁无暇的肌肤,每逢换季烧伤的顽疾就会复犯,近年来甚有频繁之兆,可离每逢这个时候就会为芙蕖备好足量的药以备不时之需,加之祁云的药亦迫在眉睫,只好白日里忙了,夜里再为她加钟加点。   「可离她,可还好?」并未正面的给予回应,芙蕖只在稍作停顿后重新温柔的为桃花采起耳,桃花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撇了撇嘴道:「那家伙精力旺盛,跟个疯子一样,哪里有得不好,一说起是为了芙蕖姐姐的事,那就更时两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   「……」   说起眼睛里有光,桃花又继续道:「芙蕖姐姐,听说人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眼睛是会发光的,就比如…比如阿裳姐姐和阁主那样,还有那家伙,她都不需要看到芙蕖姐姐你,光提起你来眼睛都冒光呢,芙蕖姐姐……」   「桃花妹妹可是想说什么呢?」   「芙蕖姐姐,你可是喜欢游风大人什么呀?」   「……」   问题再次落到了芙蕖这里,喜欢游风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喜欢游风,这些芙蕖曾也思考过,不知该如何去说,不过第一眼看到祁云身边的那个女人时,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是万人称羡,千娇百媚的花,引得所有人的注目,而唯独她是那月下走漏的一缕风。   喜欢她风逸潇洒,亦或是武艺无双,芙蕖至今也道不出个明白来,只是那么一瞬被夺去了目光,这一去便是四载。   「桃花妹妹今日可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挺喜欢游风的?」芙蕖无法回答,只拢一缕发问起了桃花的反常,桃花缩了缩身子有些犹豫,却也只是片刻,终忍不住道:「我是喜欢游风大人,阁里大家都喜欢游风大人,游风大人挺好的,就是…就是……」   桃花吞吐了半天才说,昨日看见祁烟与游风搂抱在一起:「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她来了咱们涧水阁就一直缠着游风大人,游风大人也不拒绝,两人整日亲亲我我的腻在一块儿,大家都说,都说游风大人会那样,定也是喜欢她的……」   桃花的话虽有些武断,但倒也不假,拒人千里的游风会放任一个人整日跟在身边已是特别,芙蕖花了四年时间都不可在那人眼中看到一丝的温柔,却也在那人看向祁烟时清楚的窥得。   一切没有那么的特别,与她却又那么的特别。   芙蕖眨了眨眼,想着自欺欺人也终究逃不过旁人的眼,正想着该如何回应之时,不远处的廊角传来祁烟的声音。   「喂!你要去哪?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啊!都咬出血了你说没事?」   话题中心的人物出现在回廊尽头,身上还挂着一个祁烟,祁烟性子大咧,并未感受到另一端二人目光的异样,就那么半挂在游风的身上一路走来,只在擦身之际听到桃花忿忿的一声暗啧。   涧水阁的夏日微炎,偶有来风,祁烟的出现就像突然坠入的一束流火。这束火太过炙烈,就连最冰冷的目光也被吸引走,芙蕖若说丝毫没有介怀,那定是假的。   她不过想要得到游风的驻足,哪怕只是片刻,可游风却只顾应付着祁烟,在擦身之际甚至都未多看她一眼。   —————   桃花不理解游风为何会喜欢祁烟,一如祁烟不理解祁云为何会喜欢阿裳。   游风又与祁云外出,入了夜祁烟只能一人蹲守在刺绣铺的房顶,她自知在涧水阁内不受欢迎,故游风走后便连饭都没敢露面去吃,唯一的一次尝试偷吃还被桃花给撞见,心高气傲的她也只得作罢。   「咕咕……」   不过刚想起晚间偷吃被抓的尴尬,祁烟的肚子便很是配合的叫了起来,此时屋内传来喧闹声,揭开房瓦先是飘来一阵肉香。   「阿裳姐姐快趁热了吃!这可是醉香楼的新品!」   桃花与阁内的一众姑娘前来看望阿裳,祁烟的目光却死死的锁在那只还散着热气的鲜嫩蒸鸡上,肚子再次发出抗议,这一次比方才更响,祁烟怕被发现,只好吞了吞口水还是选择了把房瓦合上。   屋内嬉笑声不断,这对于祁烟来说无疑是种煎熬,她正觉委屈,檐下忽然传来响动,是笨拙的想要爬上屋顶的阿裳。   将阿裳一把拽上房顶,祁烟几分戒备的问她可要做什么,只见那单薄的人儿理了理衣衫,笨拙又有些害羞的掏出一个包裹好的鸡腿,鲜鲜嫩嫩还冒着热气,祁烟只看了一眼险些流下口水来。   「你……」   「快吃吧,趁热好吃的。」   阿裳将鸡腿递来,并附上了一个朴实又真挚的笑,月亮此刻正好划过檐角,祁烟的目光在月亮与她的眼睛间穿过,正有了几分感动,忽而下方传来姑娘们的尖叫。   几名晚归的醉汉寻着花香来到刺绣铺,正意图不轨,祁烟也顾不得飘香鸡腿,一个翻身下了屋顶,第一时间挡在了姑娘们的身前。   本以为不过普通醉汉,却未想到那几人都身怀武艺,为了避免误伤,祁烟将醉汉引出店外,以一敌五的对战,姑娘们都看的心惊胆战,包括被留在屋顶之上手足无措的阿裳。   祁烟武功虽不及祁云与游风,可到底也是祈剑山庄之人,人数的压制并没有让那几名醉汉占的上风,几回合下来反倒都被祁烟给打到在地。   「就这点本事也敢调戏女人?」祁烟啐一口血,以剑指向为首的醉汉:「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我就把你们都给宰了。」   拭血,收剑,掸衣,祁烟这一系列动作做的颇具侠女风范,几名醉汉吓得仓皇而逃,她刚懈下一口气转身,被一众姑娘们晶亮的目光给吓得顿住了脚。   「你们,看着我干嘛?」   那些目光实在太过闪亮,以至于祁烟被看的有些发怵,桃花第一个冲上前来,挽住她的胳膊就是一顿猛夸:「好厉害!你也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   肩头的伤还未愈合,方才的打斗又添了些小伤,祁烟还来不及叫疼,姑娘们紧接着蜂拥而来,娇小的她一下子就被卷入了崇拜的人海,就在尚未完全浸入这份突如其来的快乐之前,祁烟又看了一眼屋顶上的阿裳,那人正披着月光朝着她笑,日下沉彩,月下飞光。   祁烟在那一刻终于有些懂了祁云的喜好,而桃花也在更早一刻懂了游风的喜好。   ————   芙蕖犹豫在可离的门前,隐约听着屋内传出捣药的细碎声,院中月亮已悄然高升,这位兢兢业业的大夫果然又是未眠。   可离太过于心无旁骛,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芙蕖的到来,只在忽而嗅得一抹熟悉的香味时抬头看了看月亮,自嘲起自己当真是想芙蕖想到鼻子都出现了错觉,回眸那香的主人正看着她宠溺的笑。   「哇!」深夜的造访可离显然并未想到,那笑着的人儿秀眉微蹙,嗔怪道:「我有那么吓人吗,瞧把可离掌使给吓得。」   「不不!」可离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加解释,扬起药尘一片,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芙蕖的笑声穿过药尘而来,最先落在可离颊边的是那只柔荑般的手:「何以如此慌乱?」   「啊,我不过是……」   药尘落幕,明艳绝代的脸,隔着眉睫可触的距离,可离一时都忘了言语,芙蕖凝眸看她,第一次从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中看到桃花所说的光,她感到心头也扬起一阵微尘,借着那光吻上了那几许慌乱的唇。   「不过是看到你…太高兴了……」   唇瓣分离,可离愣愣的将未说完的话说出,就好像在言语间穿梭过了一场美妙的梦,唇际余温和眼前美人,可离自不是害羞之人,却也在此刻忽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一吻过后芙蕖并未离的太远,只俯上可离身前,问她可想吻她,寸目流光,婉转生情,可离感受着贴身的软玉温香,说是不想,那是假的。   她想,甚至不单单只是吻她,却在摩挲过那魅人的唇角后将那温软的人儿扶起。   「……」芙蕖眼中流露出意外,可离抬手替她拢一缕发:「我想的,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便是拒绝,芙蕖却并未感到失落,反而松下一口气来,心头的微尘落下,有什么正在她的体内暗自萌芽,转身走到窗下,芙蕖看着院中正结着果的末夏:   「感觉春天还没过去多久呢,夏天就要结束了。」   春日娇软,夏夜风清,芙蕖感慨起春夏易逝,说为什么人们总是盼着春来,却又总把春辜负,可离留在原地看她,答非所问的说,可她永远都会在这儿等她。 第73章 皆苦   刚下过一场雨,祁云在水边洗着手上的血迹,刺目的猩红在水中淡开,流过游风脚下时听到祁云问她:「有没有想过,将来某一天可以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   「不再杀人,不再日夜提防,和中意的人隐居山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或者不用隐居也好,喧嚣市集,自也有人间烟火。」   祁云说的淡然,就好似漫不经心的闲聊,游风却只盯着那水面浮嫣,全然无心与闲云野鹤或是人间烟火,她从未思考过将来,她甚至没有自己的人生,尽管祁云说过她要为自己而活,再看一眼那已拂袖起身的人儿,自少现在她无法做到。   可离的药并未完全成功,半成品所带来的危害马上就应验在祁云的身上,她吐一口血,是强行运转内力所带来的反噬,游风与可离深知这其中危害,祁云又岂不知,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不过都因深埋在心底的那份仇火,它在祁云的心中烧了四年,早已将她对未来的一切焚烧殆尽。   对未来无所希冀,因此才可说的如此淡然,替祈云平稳气息后游风鲜少有的问:「那你呢,可有想过。」   「……」祁云眨了眨眼,不知是因游风的问题还是其它,水面飘来落花,炽热纷繁的夏日终将离去,接下来便是萧索寂凉的秋了:「这日子,一日会比一日冷了。」   ————   祁云说若是阿裳喜欢,这里也可以是她的,当时阿裳正沉溺于那软玉温香间,岂料没过几日刺绣铺便当真换了主子,掌柜的卑躬屈膝一副谄媚之态迎接着新主子的到来,倒让阿裳有了几分犯难。   「我这铺子啊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掌柜的一一交接着铺子里的事物,阿裳在旁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担起重任,去经营好一间商铺,怕负了众望,负了祁云的一片心,待回过神来时掌柜的已郑重的将钥匙交到了阿裳的手中:「这里啊,就是姑娘您全新的开始了。」   「全新的…开始……」   阿裳愣愣的看着手中钥匙,顿觉它有千金般重,却也被这句话激起了几分热血,它还从未以自己的意志掌握过任何事物,二十四年来都像落叶般随风漂泊,就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般,此刻心中的感觉自难言说。   阿裳第一时间想要去感谢祁云,提了裙角刚踏出店外,刚下过雨的街上一片落红与残叶,她心头忽而涌起一股寂意,就像是那秋风也钻进了她心里。   ————   芙蕖来替游风收拾房间时祁烟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游风的床上,听见屋内有动静揉了揉惺忪睡眼:「你怎么才回……」   「来」字还未能说出,祁烟已看清了来人,立马弹射般的自床上坐起,边理着衣衫边道:「怎,怎么是你。」   祁烟很是尴尬,毕竟擅自睡在他人床上实在有失礼节,却偏偏巧还被最在意的芙蕖给撞见,芙蕖看起来倒是并未太过惊讶,只露出一惯大方得体的笑:「打扰烟姑娘休息了。」   芙蕖并未去问祁烟为何会在这儿,这让祁烟的尴尬得以稍稍缓解,从而顺着芙蕖给的台阶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没,没事儿。我,我不过找她有些事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先走了。」   「这样。」   祁烟正与芙蕖擦肩,末了又忍不住停了脚步扭过身来:「你也是有事儿来找她吗?」,芙蕖笑笑礼貌的回身,说自己不过是来替游风整理房间。   「整理房间?」祁烟听罢睁大了双眼:「她那么个人了,有手有脚的,还需要别人来替她整理房间吗?再说了,这种事也是下人们的事吧?」   祁烟边挤兑游风边不解,芙蕖已径直走向床榻:「涧水阁内没有主仆之分,大家都是姐妹,这是阁主之嘱。」   「……」   那双灵巧的手抚过被祁烟睡皱的床铺,芙蕖轻眨眼睫:「况且游风另有要事在身,并不常在阁内,我做这些也不过是自愿,替她省心也便是替阁主省心。」   「……」   芙蕖以祁云为由回答了祁烟的两个问题,将自己的一切私心私藏,得体又完美的让祁烟哑口无言,甚至还因心里对芙蕖所存有的一些小小偏见而产生了愧疚。为了表现的不那么狭隘,祁烟连忙主动请缨说要帮着一起整理,芙蕖没有拒绝,只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安排了祁烟先从简单的桌面整理开始。   「游风不喜欢杂乱,一切都尽可能的简洁规整。」   「游风不喜欢浓烈的味道,无论是香味还是什么,记得要一直保持着屋内通风。」   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机械性擦试,渐渐的祁烟似乎开始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尤其是听到芙蕖一件件道出游风的习惯时,祁烟便想着更要做到完美,好待游风回来时邀一大波夸奖。   「游风的颈下有旧疾,枕不宜过高,那个高些的衾枕是她腰伤复发时垫在脊后的。」   祁烟还在打着小算盘,又从游风那些习惯中听出了些许沉重:「她身上有那么多伤吗?」   「好了又增,都是新伤叠着旧伤。」芙蕖保持着手下的动作,言语尽量表现的平淡,可祁烟一听却急上了眉头,手下抹布一扔就开始追问:「她跟祁云整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总是受伤呢?」   此时窗外正吹来第一缕初秋的风,带着院中残香与一片海棠树叶,几许飘荡后落在祁烟掌心,芙蕖垂眸看着那枚叶,浓态新绿下的叶脉已悄然开始枯萎,她刚想说些什么,身子忽然一阵滚烫,再接着便昏了过去。   「喂!喂!」   ————   祁烟身子娇小,将芙蕖背到可离处时已是大汗淋漓,还未喘过一口气便看到可离直接将芙蕖抱进木桶中开始解衣,祁烟本能的回避出屋外,想着像芙蕖那般得体的女人应不想旁人见其狼狈,却还是在阖上门的那一瞬看见了那人身上骇人的疤痕。   「可离……」   身体的温度渐渐下沉,芙蕖这才恢复了神智,周身浓烈的药草味道让她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处,那虚弱的话音刚落便有了关切的回应:「我在。」   仅此短短两字,在此刻却没有任何话语能比它更让芙蕖心安,药水之下是越来越不堪的身子,芙蕖刚想要垂下眼看,被可离给掰回了脑袋。   「不要看。」那双沉柔而坚定的眼眸隔着水气泛着唯有芙蕖才能看到的光:「看着我。」   芙蕖没再坚持,只虚弱的抚上颊边的手,水气渐渐氤氲在她的眼中。   「我六岁那年被卖入秦悦楼。」   芙蕖说起了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的往事,六岁时被嗜毒的父亲卖入青楼,十二岁卖出初夜,此后便彻底坠入风月。   「一开始,我也想过死,在我十二岁那年。」   芙蕖曾也想过自我了断,却终又不敢不甘,她已被抛弃过一次,无法再将自我抛弃,于是她选择带上面具,开始在风月中游走。   「人在暗夜中走的久了,便也不觉得暗了。」   不觉初秋夜渐长,可离沉默的听着,眼中流露出心疼,芙蕖看着那眼,用沾着湿意的手抚过,可离的眼睛就像是水晶,在看遍生死后依旧澄净,也是芙蕖一眼难忘的眼睛。   穿过世俗与偏见,隔着河岸的那一眼,是照亮芙蕖晦暗人生的第一束光,将她从那麻木沉沦的日子中捞起,也许芙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对于她是多么的重要。   「可离,若是我……」   「不会的。」可离将她的话打断,温柔的摩挲着她脆弱的唇角:「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初秋的第一轮月亮,少了星辰作伴,澄澈后几许寂寥,人们于世间看月,熟知世人皆苦,唯心不易。 第74章 私   阿裳经营着那小小的刺绣铺子日渐开始得心应手,亦渐渐有了自己的「野心」,她开始不满足于市面上的普通丝线,要想完美的绣出心里的图案,她需要一种更为特殊的丝线,独一无二,别具一格,由她亲手制出。   镜绣的手法加上亲手调配出的颜色才是阿裳心目中最完美的搭配,可纺丝染色并不困难,获取染色的原材料却成了唯一的难题。   听闻刺绣铺的原掌柜说,北上有一种植物的树叶,以它为底可以调制出各种罕有的颜色,阿裳便想着亲自前往一趟,这一想法刚一提出,倒让芙蕖有些为了难。   「此行一去单单路上就要耗时半月,阿裳姑娘你又想独行……」   阿裳明白芙蕖的为难,到底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全,可她又不想因一己私欲而麻烦其他人,只好改了口说也不一定非要去的。   失落不过只停留了一晚,次日一大早芙蕖便找到阿裳,说已替她准备好了北上一行的所有必须。   「阿裳姑娘不需行的太急,恰逢初秋气朗,姑娘慢行慢赏,全当是场秋游便是,到了落脚的客栈会有人接应姑娘。」   芙蕖事无巨细无一不安排的细致妥当,阿裳惊喜之余连忙将其谢过,稍做整理后便兴兴匆匆的出了门。   孤身上路的害怕很快便被路上的景色所取代,山明水静,春意芳歇后是数树深红出浅黄的秋色,阿裳一路行一路游赏,把秋的颜色也记在了眼中。   第一日阿裳并未行的太远,临近日落时分抵达了芙蕖所安排落脚的客栈,客栈的客人并不多,往来不过都是附近居民,当阿裳孤身一女子踏入客栈时,不免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不过稍稍感到了那些注目的视线,阿裳便紧张的埋起了头,寻得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立马麻利的招呼了过去。   「姑娘好,姑娘可是一个人?住店还是吃饭?」   「我……」小二此刻热情的询问更像是一种盘问,使得本就紧张的阿裳更加害怕,口中挪掖了半天只道出一句:「我是定好的……」   「噢!!懂!懂!」   小二也算机敏,听阿裳这般说后便留了杯茶退去,说定好的房间就在楼上,最好的厢房,阿裳随时都可以入住休息。阿裳这才舒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人与景,而接应之人也久久未有露面。   桌上的茶已被第五次斟满,阿裳开始有些焦急,加之从未间断而来的陌生视线,让此刻孤身独处的她感到如坐针毡。   窗外此刻已升起月亮,阿裳的目光短暂的被那轮皓月所吸引,她忽然有些想起祁云来,倒也不是今日的第一次想。   「小娘子不是本地人,看起来有些眼生啊?」   粗鲁的戏谑将阿裳的思绪扯回,伴着浓烈的鱼腥气味,阿裳回眸,一名打着赤膊的男人正醉意醺醺的看着她。   「……」   阿裳被那双图谋不轨的眼睛实在看的害怕,本能的后退,男人反倒更加来了兴趣,直接与她挤在了一条凳上。   扑面而来的腥臭味道让阿裳感到难以忍耐,加之男人有意无意的肢体相触,阿裳缩紧了身子,无助的红起了眼,看一眼四周却尽然是围观者,无一打算为她解围。   「哎呦?这是什么味道?」男人越贴越近,粗犷的鼻孔猛烈的张合着在阿裳身旁嗅着些什么:「怎么有股子香味儿呢?」   「……」   阿裳已将身子缩到极限,咬紧了牙关却只让香味更加浓烈,男人闻着那香渐渐失去了理智,作势便要扑向阿裳,忽而掌心传来刺痛,一把短剑正刺中了他的手。   「啊!好疼好疼!」   男人立马收了手开始哇哇大叫,正欲发怒却见缩在角落的阿裳仍死死抓着那短剑相向。   明明害怕的红了眼眶,却又倔强的一滴泪未落,双手颤抖却并未退怯,眼前的这个女人俨然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这倒让男人生了怯,为怕将事情闹大,只好骂骂咧咧的悻悻离去。   阿裳进了厢房仍是心有余悸,第一件事是用尚在颤抖的手将短剑洗净,那是祁云赠予她的,应和它的主人般无暇洁净,月光打来水面浮起嫣红,阿裳愣愣的抬首,发现镜中的自己也沾着血。   刚不过抬手欲拭,楼下忽而传来一阵惨叫,随后门扉被叩响,阿裳的神经再一次紧绷,抓紧了水中短剑警惕的不敢发出一声,而那叩门声并未停止,却也并不粗鲁的,恰好的停顿后又响起。   「……」   阿裳听着那阵阵叩门声,鬼使神差的走到门前,楼下的惨叫声渐行渐远,她紧了紧手中短剑,在开门的一瞬抵在身前,却意外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姑娘可是一人?」   慵懒的语调和散漫的唇角,祁云的出现是阿裳始料未及的,以至于那紧握着的短剑都忘了收回,只那么愣愣的抵在二人之间,祁云垂眸瞥上一眼,轻笑着把那笨拙的剑稍稍移开,阿裳跟着转眸去看,此刻似才回过神来,所有的恐慌与对祁云的思念在这一瞬交织,竟难以自控的主动抱了上去。   祁云顺势将短剑接过,将那如新柳般纤细的腰肢轻揽,没有任何赘言的相拥,这一揽不过一缕秋风,将阿裳受到惊吓的情绪渐渐抚平成一泓柔软的秋水。   此刻又传来不合时宜的吵闹,阿裳听出那声似是晚间调戏她的男人,不觉有些担忧的向窗外看。   「不是我。」阿裳不过一个转眸,祁云便已识破她的心思,说她可没有对那个男人出手,不过醉客间发生了矛盾,语毕又传来打闹与叫骂声,阿裳这才为自己误会了祁云而有些羞愧,刚想要道歉,祁云先抬手试去了她颊边的血:「在你心里,我可是有多坏?」   「不……」   祁云于阿裳而言自是千般好,可于旁人而言却并非如此。魅心惑世,心狠手辣,外界对于祁云的评价更多的是近乎邪恶妖女般的存在,这些阿裳自有所耳闻,亦是她将目光移走的原因。   言语不坚,眼神游移,并不是阿裳对于祁云为人的否定,只因她被千夫所指,她却依旧喜欢上了她。   喜欢上一个恶人是否是对他人的不公,阿裳的心中一直有着这般的矛盾,可情本就是自私,她亦不过凡人,又怎可抵挡的过。   每当祁云看着她的眼睛,阿裳的思绪就会碎成一片狼籍,道德,善恶,对与错,爱与憎都交织混沌成一片,就像雨后泥泞的泥土,她分不清亦无法挣脱,只得在那最本能的情欲中渐渐沉沦。   一如祁云方才不过替她试去颊边的血,她便想着她可以吻她,身子渐渐发烫,秋风一带就软软的,要贴上那人的身子,阿裳感到羞愧,却又难以抑制,耳端是那沉柔的声音说着她勇敢,她想要回应却只得发出一声轻吟。   秋风捧一轮皓月,远处传来今夜最为凄厉的一声惨叫,祁云笑着说:「这下,是我做的。」 第75章 燃霜   就像是单调萧索的秋意中落下一笔春意,祁云的加入让阿裳本有些孤单的旅途变成了真正惬意的游赏。天还未亮阿裳便开始憧憬着后面的每一天,这激动难掩的欣喜缀在她的眼中,连同着鼻尖那颗甚为可爱的痣都变的几许生动活泼。   「阁主,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阿裳替祁云整理着衣裳,询问的语气虽有激动却依旧小心翼翼,祁云并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不过转身过来先替她理了理鬓发:「我们既出了涧水阁,你就不必再叫我阁主了。」   祁云的指尖刚刚触及,阿裳的颊边便飞来朝霞,「那……」略略将目光移开,阿裳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从未想过除「阁主」之外的称呼来唤祁云,「阁主」不仅仅是祁云的身份,还带着阿裳对于她的崇敬与感激,让如此拘泥于小节的阿裳作出背礼之事无疑是一种为难,可此刻祁云的眼中却写着,她便是定要为难这一下的。   「云……」   「我想,那便是我的名字。」   阿裳想起第一次知道祁云名字时,氤氲的水汽中她在那光洁的脖颈上看到被独特文字书写着的「云」,祁云告诉她那应就是她的名字,阿裳在那一刻便觉得,这个字很衬她。   「阿…云……」   「什么?」   祁云听清了那娇怯的一声,不过她还想再要听上一次,当阿裳含着秋水的眼睛几番流转终勇敢的看她,再次唤出那声「阿云」时,祁云的笑就像此刻窗外的浮云。   她轻轻吻她,云淡风轻。   「这是你的旅途,我听你的。」   ————   出了客栈远远听到有说书人正在说书,大抵是些江湖之上,快意恩仇的故事,阿裳感到新鲜不忍驻足旁听,后被那故事里的人和事给感出了泪。   与阿裳的全情投入相比,祁云反倒更像是一个置身于故事之外,也同时置身于世俗之外的绝对旁观者,只安静的陪听在旁,并未被那激情澎湃的演说撩动起任何情绪。   一阵风过,发带轻扬,阿裳正在她的眼下悄悄抹着眼泪,祁云并未去笑阿裳的多愁善感,反倒移去了目光,让这一刻真情的释放不被打扰。   「阿云,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哪些?」   碧云天,秋色连波,阿裳在马背上接下一片落叶,又想起了说书人口中那些比秋意还要萧条又凄凉的故事:「那些江湖中的人……」   祁云自身后将她拥着,淡淡道:「有真有假吧。」   阿裳的心便落在那「真」字上,倘若故事里有真,她希望是在那些无拘无束,恣意潇洒之上。   「阿云,什么是江湖呢?」   秋季的天很高,阿裳一眼望不到边,她开始很好奇与那片她同样无从了解的世界,祁云轻言:「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   祁云说江湖与市井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能江湖就像一坛放久了些的酒,什么都要来得浓一些,情也是,恨也是。   「……」   「江湖上的什么东西都很快,包括人的命,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将感情放的太久,喜欢上一个人就在一起,恨一个人就要去把他杀掉。」   阿裳认真的听着,细细品味着祁云所说的那坛酒,眼睫在细风中轻眨,总觉这坛酒在祁云的口中似乎更加的苦涩一些。   可寒江孤影,快意恩仇,江湖本就是最为孤独又浓郁的一坛酒。   ———   傍晚时分,斜阳比秋风吹过的落叶还要耀眼上几分,阿裳一边庆幸着连续几日的晴好天气,一边心疼起已载着二人行走了半日的马儿:「阿云,要不我们今晚就在附近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好。」   祁云的宠溺总是来得直接又渗透进所有相处中的细枝末节,单单这一句不问缘由干脆利落的应答都让阿裳心头漫起涟漪。前方便是驿站,祁云让阿裳去订房间,自己则去后院拴马,这一小小的分工却让阿裳为了难。   「姑娘,要几间房啊?」   「我……」   柜台前的阿裳有些犹豫,不过是因不知该要几间房。抛开矜持不谈,阿裳自是想与祁云共处一间的,可常年自卑的思维习惯总让她在做选择时产生退却,若是祁云不是这般想的,那该怎么办。   「姑娘?姑娘?姑娘要是没想好,要不先让后面的客人办?」   这郊外的驿站生意倒是不错,阿裳纠结的间隙后面来了一队民间的杂耍艺人,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一共十来人,排在阿裳身后的是对男女,大庭广众之下女人像条蛇般缠绕在男人的身上,似乎看出了阿裳的为难,擦身之际女人冲着阿裳挤了挤眼,用唇语说着「一间。」   阿裳的脸「噌」的一下便红了起来,因心思被看穿,也因那一句明示。女人见状丝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笑过留给阿裳可以选择的,当真只剩了一间。   「哎呀,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客人太多,只剩了一间房了。」   「……」   阿裳再次难在了柜台前,本应正如了她的心意,可当没有了选择之际她担心祁云会介意的忧虑便更重了些。   「怎么了?」   祁云的归来这才打破了阿裳自我思绪的拉扯,掌柜的道明实情后祁云甚至都未有思考:「一间就够了。」   这不假思索的「一间」便再次在阿裳的心头激起了涟漪。   晚饭时分与那帮杂耍艺人邻桌,那个女人依旧与男人如胶似漆般的粘着,就连吃饭都是坐在男人腿上一口一口的喂着,这亲昵之行让阿裳忍不住想去看,又有些害羞,目光来回闪过倒先把一旁的祁云给逗了笑。   「阿云,你,你突然笑什么?」   阿裳本就因那二人的亲密而微红着脸,被祁云这莫名的一笑更是加重了些,祁云抬筷夹给她一块桂花糕,说那两人如此粘腻不过是因女人下肢瘫痪,无法独立行走。   「……」   阿裳有些不可思议的再次看向邻桌,这才发现女人长裙之下的脚当真没有落在地上过,知道真相的阿裳第一时间为自己那些歪念而感到羞愧,羞愧过后开始感慨起男人的可靠,祁云自己吃下一口桂花糕,末了将筷子放下:「不然,那个男人手是残疾,他终日背着女人,女人就是他的手。」   「他是她的腿,她是他的手……」   彼此依附就像是盘根在一起的树,看着看着阿裳甚至开始有些羡慕于这种相依相存的亲密关系:「真好啊,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祁云饮下一杯茶:「感情可以是彼此吸引,也可以是彼此需要。」   将那被一饮而尽的茶杯重新斟满,阿裳看着那茶水晕起的涟漪,她觉得被吸引是开端,被需要才能够永远存续。   就在茶余饭尽之际,隔壁桌的人们正喝起了兴,提了酒壶就来到二人桌上开始敬酒,见阿裳并不抗拒,祁云便未有阻拦,几杯下来不胜酒力的阿裳已是微醺,众人均喝的尽兴,说要为二人表演一场。   喷薄的火焰将黑夜照亮,就像秋意燃进了夜空,阿裳看着那炽烈的光和被燃烧着的月亮,借着酒意倚上祁云的肩头,祁云并未将身子挪开,只在火光之下将她揽住。   一束失控的流火飞来,祁云抬袖拂过,火团化作星尘坠落在二人身旁,阿裳的心也被跟着点亮。   「二位姑娘许个愿吧,向着火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远处是热闹的欢呼,阿裳的双眸随着火光跳动,一片纷杂间双唇将启,人已先醉入祁云的怀中。   ———   将阿裳一路抱回房间,祁云宠溺的替她理好颊边的发,转眸接下自窗外飞来的一枚箭书,双眸便渐渐凝起了霜,此刻床上的人儿迷迷糊糊的又启了口,俯身去听,先听得一句令祁云心头一软的「阿云。」   「阿云…我希望…成为阿云的需要……」   霜华渐渐退去,祈云的眸间在这一刻也燃进了火。 第76章 顺遂无虞   祈烟太了解祈靳南,那个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父亲定不会让祁引川的死就此作罢,她因此在涧水阁内日日提心吊胆等着祁云的归来,当等来的是祁云中途改路陪同阿裳出游后,再也按耐不住的冲到了替罪羊的房间。   替罪羊自然是游风,当祁烟毫不客气的一脚将房门踹开时,游风刚放下手中配剑,见来人气势汹汹已预料到了什么,手那么稍稍放于桌下,才让这桌面不至于被祁烟紧接而来的忿忿一掌给击飞了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去陪别的女人去风花雪月?我还以为她祁云多大的觉悟,看来也不过是个见色忘事的家伙!就她这样也配成为一阁之主?幸亏当年祁剑山庄没有交由到她的手上!」   不由分说的一顿臭骂显然是祁烟的风格,游风在旁看似未听实则也确实未听,只在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停下后抽走了桌上的配剑,祁烟见她想要逃避,一把抓住其肩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主子好色不顾你们的死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什么死活?」游风回眸拍掉祁烟的手,祁烟紧追着道:「你们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我爹他可是……」祁烟急着去说因此也未太留意姿势,说到激动处那被游风护住了一次的桌面最终还是在她的膝下被踏飞了出去,而她本人则因忽然失衡整个人往前扑,这一扑把游风的衣裳给拽下了大半。   「……」   就像是端午鲜嫩的粽子,剥了粽皮内里是诱人的雪白,祁烟许是饿了,脑海中蹦出的第一联想竟是吃的,游风被剥了个香肩半露,面面相觑的二人中只有一人显然既尴尬又害怕。   尬的是自己的荒唐之举,怕的是游风会挥拳揍来,祁烟一手拽着一边衣角,眼睛仍不受控制的盯着那雪腻肩头,她想要道歉,开口却先反吞了一口口水,游风的眉头渐渐示意着耐心已尽,就在这时可离与芙蕖出现在了被破坏的门前。   「叩,叩,叩。」站在空气门前,可离象征性的用嘴巴敲了三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打扰了?」   芙蕖在旁倒是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变化,祁烟却因此更加尴尬,连忙手忙脚乱的替游风把衣裳给穿上,甚至不忘把被扯烂的脖颈一块给掖好。   这如事后般欲盖弥彰的举动非但未能让这四目相对的尴尬场面有所缓解,倒是让可离笑的更加大声:「看来已经有人替我检查过小风风的身子了,我这趟来是否多此一举了些?」   「……」   接着又是一阵令祁烟感到窒息的沉默,四双眼睛一双看着窗外,三双紧紧看着游风,目光交汇之处都满是尴尬,祁烟终还是忍不住的先开了口:「她没事吧?」   可离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芙蕖在这时用眼神先示意了祁烟安心,祁烟刚松下一口气来,可离的一声叹息又让那口气重新提到了嗓子眼:「怎!她怎么了?你为何叹气?」   可离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号脉,起身显得非常失望的摇起了头:「小风风她呀……」   「她怎么了!?」   祁烟跟着起身,紧张到连眉心都绷的笔直,可离再叹一声,可惜道:「太健康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什么?」   可离说游风这次归来连一丝皮外伤都没有受,一点医学参考的价值都没有,实在可惜。祁烟听着这如魔鬼般的言论不可思议道:「你,你自己听听!你这是作为大夫该说的话吗?!」   「好啦好啦。」芙蕖在这时也起了身打着圆场:「可离并无恶意,不过是句玩笑话,还望烟姑娘莫要在意,游风大人既平安无恙,我看我们还是就不打扰二位了。」   芙蕖语毕自然的挽上了可离的手,本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圆场话语,重点却落在了那「大人」二字上,芙蕖从未唤过游风「大人」,就连一向迟钝的祁烟也能听出此刻这两字的突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转头看向游风,而游风只一言不发的目送着二人相依离开。   「啧啧啧,看来有人被抛弃了。」许是游风目送的太久,祁烟有些吃起了醋,凑到她跟前又挤兑起来:「瞧见人家倆人了没?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多亲密啊,看来那个叫芙蕖的女人终于醒悟了,与其在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些放过自己,另觅良人。我要是她,我也早就这么做了!」   「……」   祁烟一顿言语攻击颇为满意,末了被攻击之人却依旧没有反应只盯着门外,祁烟不服,又凑近大了些声:「喂!人家都不喜欢你了,你还在这儿看什么呢?」   贴着耳膜的再次攻击果然有了效果,只见游风眉头一皱正转脸过来,祁烟已准备逃跑却还是慢了半拍,被游风轻松揪住了后衣领。   「那个,我……」   「把门修好。」   ————   游风不再受伤说明祁云已无需游风的帮手,这对于可离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一意孤行的强行用药使得祁云的功力大幅回升,可因此所付出的代价却并不轻松。一路想着该如何尽快改进药的配方,直到走到回廊的拐角可离才发现芙蕖仍将她挽着。   「思考完了?」   见可离眼中的沉重退去,芙蕖这才浅浅笑着开口,可离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没注意,冷落到你了。」   「不会啊。」芙蕖表示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认真思考的可离很吸引人:「我知道你不说话时也在想着我们,有你这样的大夫在身边很安心。」   二人穿过拐角,月光斜斜洒入芙蕖的眼中,可离看出那双顾盼含情的眼睛里还闪着其它,她未有说,芙蕖因此将她挽的更紧些。   ————   「这样的天,一会儿真的会落雨吗……」   阿裳掀开窗,看着外面的晴好天气,几名孩童玩耍的身影将她的目光短暂吸引,她如今已鲜有想起过往,却在此刻那些孩童的身上看到了弟弟的模样。   「云自东北起,今日必会有雨。」   祁云的声音迟些响起,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阿裳连忙将思绪抽回,却无法及时消化掉眼中的湿意,祁云看上一眼,抬手招呼她过来。   「可是想起什么了?」   祁云让阿裳在腿上坐下,温柔的摩挲起她的眼周,阿裳并不想因自己不好的情绪而影响到祁云,却又无法做到向祁云撒谎,只得忍了忍泪,低低道:「我想起家弟了。」   阿裳的弟弟当年被强迫参军,后在沙场杳无音讯,一晃十几年过去,留在阿裳脑海里的模样还是那个幼小的孩童,窗外再次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阿裳的鼻尖一阵酸楚:「我知道他也许已不在人世,却还是时常会梦见他,一身铠甲,戎马归来……」   窸窣的雨声响起,将阿裳的话语吞没,孩童惊呼着散去,只留雨打石径的声音,疏蓬梦断,荒径游稀,祁云看透世间,早已对生死淡漠如水,却因此刻难过的人儿是阿裳而轻轻安抚上她的发端。   阿裳渐听着雨声入眠,迷迷糊糊间喃喃一语:   「保佑阿云,一生顺遂无虞……」   窗扉半掩,祁云看着那日散如丝,可惜的是,「顺遂无虞」这句话,对于像她这样的人非但渺茫得不能实现,甚至荒谬到无法成立。 第77章 不可见   「你们,滚出去。」   当祁烟执剑一脸蛮横的指向破庙内的几名山贼模样的男子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而沦落到要与山贼抢占地盘的原因,一切还要从七个时辰前说起。   祁烟担心祁靳南会在旅途中对祁云不利,担心了整宿在次日天还未亮时便再次闯入了游风的房间,不由分说的拽了人就出了涧水阁,并以「不去就不配当祁云的狗」一句损人同样损己的话将两人强行捆绑上了路。   为了及时赶上祁云,祁烟选择了更快亦更加难走的所谓「近路」,一路翻山越岭,涉水度深,到了临近傍晚还下起了雨,大雨滂沱一时不得停,顺带引发山体滑坡,彻底封了前后去路,二人在密羽中被淋了个湿透,直到天黑才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破庙。   不知名荒郊中的破庙,还未踏进便感鬼气森森,祁烟性子大咧却胆子很小,站在庙前一时犹豫不决,直到鞋子里已经开始淌水,这才咬了牙一脚踹开了本就摇摇欲倒的门扉。   祁烟甚至想过里面会有鬼,却在雨幕下看到了比鬼更加可怖的几双发着光的眼睛,几名山贼本在佛像后埋着什么,见到忽然闯入的二人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亮起家伙。   「你们,滚出去。」   接下来便是暴雨、荒郊、破庙、二女五男剑拔弩张的景象。   「哪来的臭娘们儿!好大的口气!」   山贼众人以为二人是来抢宝,自是不肯,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见祁烟态度嚣张,起身便围了过来想要压压气焰,正好一道雷声,吓的祁烟拿剑的手一抖,立马迎来了山贼们的嘲笑:「瞧瞧这小娘们儿,连打个雷都吓成这样!还想跟咱们抢东西?!」   「你们……!」   祁烟最恨被人小瞧,这一声嘲笑就像是雷打到了她的身上,刚想要回怼,为首的山贼已不知天高地厚的直接来抢她手中的剑,谁料还未触及剑身便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给捉住。   雷声后是另一声骇人的脆响,抢剑的手就那么愕然被掰断在祁烟的眼前,山贼一众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沉默在后的女人,阴冷的雨光下女人的眼眸寒芒凛冽。   尖叫声起,祁烟叫的比断了手的山贼还要大声些,不过是因那残忍的一幕突然发生在她的眼前,她刚回过头想去埋怨,那些山贼早已被游风的气场给吓得落荒而逃。   「嘁!一帮窝囊废,刚不还口出狂言,嚣张到不行吗?怎么逃跑的时候比狗还快?」祁烟追着那几个落跑的身影去数落,转身进了破庙便被浓烈的灰尘给呛的连连咳嗽:「咳!咳!咳!这破庙该有几百年没人来过了吧?这么大的灰,那帮人在这儿干什么?」   「……」   祁烟果然并未发现佛像后的猫腻,游风自也不是贪财之人,少提一事便可以少去不少解释,便也只沉默着寻了处相对干净的空地坐下。   「喂!你干嘛沉着张脸?该不会觉得我把他们赶走不对吧?他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各个长得贼眉鼠眼的,正经人谁会这个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   「啊不对,不对,除我们以外,我们,我们是迫不得已!」祁烟从游风的沉默中察觉到方才话里的不对,连忙否认后又开始接着为自己辩解:「再说了,这男女授受不亲,咱们两个又是弱女子,这出于礼节他们也该把这地儿让给我们,你说是不是?」   「……」   游风依旧不予搭理,祁烟开始有些慌了,生怕遭到了游风的讨厌,又怎么也不愿服软,原地扭捏了半天最后也只鳖出了一句口是心非的:「反,反正最后也是你先动的手!赶走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暴雨不歇,偶有雨滴自残瓦之间落下,游风燃起篝火,这才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过来把衣裳烤干。」   「我不烤!要烤你自己烤!」   祁烟还在生着别扭气,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座身首分离的佛像,怪异中带着几分凄凉,瓦上雨滴落下,划开了那张悲悯面庞上的积灰,就像是落下了一行清泪。游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唤祁烟去将衣裳烤干,祁烟稍稍愣住,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祟,只觉这一次游风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她揉了揉鼻尖,埋着头过去。   「哎,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佛祖吗?」   「……」   「我觉得没有,不然这世上那么多的好人命苦,坏人逍遥,佛祖不就是该保佑好人惩罚坏人的吗?」   「……」   庙外的雨势依旧,将篝火燃烧的声音吞没,游风听着祁烟碎碎的话语只沉默着朝火里添着枯枝,祁烟说了两句自觉也没了意思,听着雨声渐生了困意,忽而那添着枯枝的手顿住,屋顶传来异响,被打破了困意的祁烟刚欲抬头,被游风一手揽过,一支暗箭擦着二人的肩头飞过,直刺入梁柱,是方才那些心有不甘的山贼。   游风将祁烟护下正要起身去追,却又被扯住了衣襟,祁烟在她怀中忽闪着一对不安的双瞳,糯糯道了一句:「我怕……」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雷,祁烟的胳膊还是被暗箭擦伤,本不过是皮肉轻伤,伴着雷声却让祁烟觉得自己中了毒,这一想法既已产生,祁烟随即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舒服起来,先是头晕后是浑身脱力,身子一抖便倒入游风怀中,小手依旧紧紧将她的衣襟拽着。游风听着那雷声只感心头鼓噪,连是否要将怀中这只受到惊吓的小猫揽住都有了几分犹豫。   「你不要走……」   雷声又响了几轮,伴着呼啸的狂风与雨,祁烟的神经在风雨中被撕扯着,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思绪便坠回那个飘着雪的寒夜,屋顶上那个守着月亮的人也是她一直想要追寻的月亮。   「没事了。」发端传来温暖,连同着一句安抚,在此刻嘈杂阴唳的环境中温柔的如此突兀,游风最终还是无法抗拒的将祁烟拥住,第一次有什么东西压过了心头的杀意,祁烟听此一言似乎变得更加脆弱,吸了吸鼻子贴的更紧,一声雷过只听得一句:「有我在。」   佛言不可说,不可说的究竟是什么,祁烟看着游风的眼睛,觉得她禁欲的就像那尊佛像,她忽然有了某种冲动,若是命数将尽,她要在临死前亲手推倒这尊佛。   她要她说出她的欲望,红着脸,咬着牙,目光迷乱,盛满滂沱大雨般的情与欲,将禁锢着她的那些克制与理智统统连根拔起。   「……」   祁烟的双唇就和看上去一样柔软,凉凉润润的吻上游风时还带着最后一丝傲意,游风一开始是愣住,却禁不住祁烟第二次的吻与眼睛。   她回吻她,更像是吻着一朵易碎的花,多深一寸心里的罪恶感就多深一层。羞怯的激进与克制的退却,就像雨缠住了风。   脑袋昏沉的感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绵软,亲吻的间隙祁烟又看到了佛祖的眼睛,她褪去半湿未干的衣衫遮住那眼,她扳倒了那佛,佛,不可见。 第78章 夜雨成秋   祁烟次日醒来时以为自己已入了碧落,不然怎会被游风抱着,还是整个人被裹进了衣裳里。   「若这就是碧落,那就此不回去了也罢,若这里不是,那就假装是吧。」   祁烟虚眯着眼睛想要在这个怀抱里多沉醉会儿,苏醒后的呼吸还是将游风引醒。游风很少彻底的睡去,尤其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祁烟的眼睫还未及阖上,那句打破美好幻境的「醒了」将祁烟生生拉出了碧落。   游风先是用手探了探祁烟的额角,在确定热意退去后才稍稍松了揽着祁烟的手,祁烟这才知道昨夜昏昏沉沉,飘然若逝的临终错觉是因染了温病,恍惚半夜只感身子燥热,是游风在替她运功驱寒。   「原来我不是要死了……」   祁烟仍感觉有些发懵,看到蒙在佛像眼睛上的衣衫才猛然想起昨夜种种,再看向游风时脸颊飞速窜红,让游风一度以为她是温病又犯。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   支支吾吾了半天祁烟也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像极了被高热烧坏了脑袋,游风担心又再次过来探温,这一次是额角贴着额角,祁烟本就一身燥热,这一亲密之举更是让那绯红窜至脑门,又羞又莫名的感觉都快要将她的天灵盖给顶了开。   相比于祁烟事后的手足无措,游风倒是显得平静许多,那些想在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的表情倒是都一一出现在了祁烟的脸上,假意背过身去拾起自己的衣裳,祁烟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暗中隐隐发光。   「是金子!」祁烟将佛像后的金子捧起,双眼噌亮:「一定是佛祖感谢我们昨晚赶走了坏人!这是佛祖显灵!」   祁烟不愧是江湖中人,能屈能伸,就在昨夜还当着佛像的面口口声声说着无佛论,今日捡到金子后便全然变了脸,开始一切都是佛祖的感谢。游风一脸淡然的过去将金子放回了原处,祁烟不解,答曰:「脏钱。」   祁烟这才开始了今日的第二次懊恼,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山贼这么多钱,游风问她要钱做何用,祁烟转了转眼瞳,一脸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娶你啊。」   「……」   这未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倒是把游风给说愣了住,祁烟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过轻浮,故特意理了理衣衫,清嗓道:「我昨晚亲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我定然是要娶你的。」   「……」   「不过…我现在从庄里逃了出来,身上也没有几个钱,我定是不能回去找我爹要的,所以…所以我得想办法去挣点钱,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迎你进门,不过需要点时间,你…你能等我吗,游风?」   祁烟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言辞灼灼,两双杏瞳还泛着潋滟的秋波,看着眼前种种,游风只觉那鼓噪之感又来,探了手想要拉眼前的人儿入怀,将将停在半空,祁烟便已迫不及待的扑入她怀。   晨光透过残破的屋瓦斑驳在相拥的二人身上,祁烟踮脚凑近,说要再亲一下。   「你不躲开我就当你答应了。」   —————   与祁云的同游确是欢喜,可阿裳却也有了小小的心事,那心事太过私密,因此只得藏在心里。   早晚的更衣是祁云鲜少不会拒绝阿裳帮她去做的事,阿裳亦很乐意去做,因很享受此刻彼此间的互动,柔煦的晨光和朦胧的月色,衣衫摩挲暧昧的声响,每每当那只好看的手有意或无意的触动到阿裳时,那小小心的心事便也会被触动。   有亲吻也有相拥,一路同行说是亲密,可阿裳总觉还差着些什么。   祁云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压抑欲望的人,虽这般私自去想有些不对,可阿裳还是无法忍住,当与祁云亲密接触之时她的心里会想要更多,可反倒那主动之人却往往停在恰好的时分。   就好像刚刚燃起的火,火势正旺却选择了一阵风而掩过。   秋雨绵绵,已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单单只是站在窗下都让阿裳有些晃神,她想要与她有云雨之欢,这是难以启齿。   「这雨午后会停,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雨后的石阶湿滑,祁云会拉着阿裳的手,不紧也不松,一步步稳稳的走,却让阿裳的一颗心上下颠簸了整路。   人多的时候祁云会将阿裳揽着,自然落在腰际的那只手又让阿裳心猿意马,周身车马不息,人山人海,她却想着能够与她在暗处相拥着亲吻。阿裳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如母亲所言般天性放荡,再看一眼祁云的眼睛,她又觉得如此完美之人在旁,怎会有人没有欲望。   阿裳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敢去直面对于祁云的欲望,而祁云却突然好像掌握起了分寸,这是否意味着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心妄想……   骨子里的自卑又开始作祟,阿裳不敢,也不愿去细想。   「滚回去!」   一枚石子将阿裳的思绪惊回,不远处一群孩童正朝着墙角不断扔着石头,边扔边辱骂着:「脏死了!快滚!谁要买你的东西!我娘说了,你在这儿都没人敢进咱们店里了!」   阿裳走近去看,被孩童们围攻的也是一名孩童,模样不出六七,黑黑瘦瘦的蜷缩在墙角,脚下洒了一地枝叶,怀里还抱着一个破烂的竹篮。   见有大人靠近,孩童一哄而散,阿裳心疼的靠近,刚拾起孩童掉落在脚边的枝叶,孩童像是受到惊吓般抱起竹篮便跑走了。   入了夜阿裳还在想着白日里遇到的那名孩童,她带了一束枝叶回来,明显被精心修剪和清洗过,虽识不得是什么,应是孩童想拿到街上换些钱,却遭到了排挤与欺负,小小年纪又衣衫褴褛,阿裳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同理心下难免一阵心酸。   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树上寒意渐浓,祁云抚上她肩,暖意沁入阿裳的心头:「那小孩就住在城郊南处,他今日受到了惊吓,明日我们再去找他。」   祁云并未问阿裳忧愁些什么,直接给出了解决的方法,阿裳有些意外,未想到祁云在她看到孩童跑走后失落的第一眼便打听到了孩童的住所。   明明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却愿意为了自己而为之,阿裳意外之余更是感动,还未想好要说的话,祁云已坐在床榻边唤她休息。   安静的只剩下雨。   祁云的呼吸声很浅,睡觉时也是,客栈不大的床上二人并肩躺着,阿裳因为害羞而紧贴着墙,她不知祁云是否已睡去,只敢偷偷用余光去瞧,顺带瞧了一窗夜雨。   ————   「已是夜深,不如明日再做吧。」   芙蕖陪在药阁看着窗外寅时的月亮,她既担心祁云也同样担心可离,问起药的副作用,反噬不过是其中之一。   祁云报仇心切却也不痴傻,服用的药量以她的身体尚可均衡,比起反噬,可离眼下更着急着解决另一项。   「还有其它的吗?」   「有的。」   ……   可离一番语毕芙蕖倒是掩嘴笑了起来:「哎呀,那你确实不能休息的。」   ————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阿裳听着那雨声,心事也随着漫入雨中,她学着祁云的气息,悄悄挪了挪身子,她不过想碰触她,哪怕只一下,在深夜和雨声的掩护下。   那只忐忑的手刚刚触及衣角,祁云的吻便压了过来,如秋雨般绵密的吻,阿裳应之不及,只得拽住那衣角,很快便融化在了祁云的唇下,开始发出细弱的轻吟。   没有言语,也没有征兆,突如其来的吻与缠绵让阿裳的心头也骤然起雨,她松下那紧攥着衣角的手,将身上的人儿搂住,祁云的吻便来到耳畔,她这才清楚的听见祁云的气息,沉沉的温热,浸满了欲望。   阿裳的身子开始发烫,尤其是祁云吻过的地方,自胸颈一路到小腹,似拂过春风,绽了一片迷人的香。那修长的手探入腰下,阿裳便忍不住的贴上她身,轻吟与喘/息,爱抚与吻,阿裳开始迷失在这场雨,直到祁云的手停在她的膝间。   「阿云……」   阿裳目色迷离,细喘盈盈,每一寸呼吸都如花浸雨般的甜腻,她开始尝试着主动去亲吻祁云,亲吻那凛冽的眸子和清冷的唇,笨拙又小心翼翼,一丝一寸的瓦解着祁云的分寸。   那只停在膝间的手开始更深,探得一片春意却并未继续,祁云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快乐,她想要如此,因此便无法如此。   缠绵乱性,乱性便会乱气,最终至气脉俱损。   那从未被祁云在意过的副作用竟成了这一刻的阻碍,祁云觉得荒唐的想笑,她自可以逢场作戏,奈何阿裳却让她动了真心。 第79章 言浅   自打出了那破庙祁烟就全然把游风当作了自家娘子,执意要二人共乘一匹马,只恨生的娇小,不能是坐在后面把人拥着的那个。   暴雨过后,万物俱新,凉爽的秋风夹着残留的雨意拂面而来好不清爽,「这天儿,可真好啊。」祁烟仰着头假意看天,实则是想偷偷看看身后的那张脸,如预想般风过而无波,那张冷峻的脸即便迎着晨光也是一脸的冷漠,祁烟显然并不满意,杏瞳那么骨碌碌一转,张口就「哎呀」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这头怎么突然这么晕啊……」   祁烟人小戏倒很足,一蹙眉一虚眼,找准了空子就往身后那么一赖,甚至不忘调整好角度,让脸可以不偏不倚的刚好枕在那柔软之间,边享受边暗自感慨着原来坐在前面倒也不错,游风的神色果然随即起了变化,却是一眼识穿了这拙劣的表演,只稍稍勒了缰绳,一声嘶鸣马儿仰起半身,吓得祁烟立马弹身而起,死死给抱住了马儿的脖颈。   「你!你欺负我!」   祁烟正抱着马儿嗔怪,游风示意她回头,身后正站着十几人围观着二人方才的打情骂俏,祁烟太过于入戏,以至于第一时间都未能发觉。   「这些是什么人……」   有些尴尬的将身姿摆正,从那些人的衣着看来像是附近的村民,却又比普通村民要来得穷困许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祁烟看得久了忽而灵光一现,拿了从破庙里带出的那些金子跳下马来。   劫富济贫,侠之道也。祁烟憧憬了一路的行侠仗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实现的机会,兴冲冲的亮出金子作势就要分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村民在看到金子后眼中所流露出的异样。   并没有感激涕零,连连相谢的热烈场面,那些村民只麻木的接过祁烟递过去的钱,第一次行善也没有经验,祁烟不过以为他们腼腆害羞,分到途中忽然被身后异响惊动,游风正抓了一人押在马上,那人手中还拿着明晃晃的刀。   「小心!」   转眸周身气氛已然发生了变化,祁烟虽然武功不差,可面对尚未发动进攻的人们仍无法下手,   直到游风飞身下马将围在祁烟身旁的人纷纷击倒,祁烟这才看到那些人身后藏着的凶器,在日光之下泛着令她心寒的光。   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穷困潦倒的村民,而是山贼的同伙,或是说这一带的村民本就是山贼。当祁烟终于清楚意识到这点时,树林间飞来无数羽箭,二人立马拉开身位躲闪,奈何羽箭太多,纷纷如密雨,风寒刚退的祁烟被划破了衣袖,游风将她掩在树下,一人执剑进了林中。   林中随即传开阵阵惨叫,合着晨间鸟鸣倒有种说不出的怪诞之感,祁烟躲于树后看着渐歇的箭雨,听着耳边不绝的惨叫,甚至能想象到游风穿梭其中的犀利身影,果不然未有多久游风便提剑而出,剑身染血,青衫未乱,逆着晨光看去心跳就那么莫名的漏了一拍。   祁烟涉世未深,可游风杀人并不眨眼,她正想借此告诉她一些江湖生存之道,可那人却只双眸闪着星星的贴了上来:「不愧是我家娘子!也太厉害了!」   ————   无独有偶,祁云这边同样也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那夜缠绵未果祁云怕阿裳担心并未告知实情,生性敏感的阿裳便将问题全部归结于了自己。   是否身子不够诱人,是否喘息声太过轻浮,是否亲吻的方式太过笨拙……又是否祁云已对自己丧失了兴趣。   阿裳不善掩饰,心里想的全都映在了脸上,祁云花了许久才帮她树立起的自信不过一晚便全部推到,阿裳又开始了一惯的低眉顺眼,处处谨小慎微,生怕哪一处又惹来了祁云的嫌弃,好比方才整理衣衫时不小心相触的手,阿裳连忙将手缩回袖里,甚至连抬眼看上祁云的勇气都没有。   「……」   如此突兀的生分祁云看在眼中无奈在心,无奈倒不是阿裳的闪躲,而是那闪躲更像是欲拒还迎般的更撩她心,让她的欲望就像此刻倾洒而入的日光般,全然无处可安放。   她想要把她撑在桌上,或是压在门扉后的角落,在日光不可及的阴影中,星月尽洒的银辉之下深深的吻她,吻到她双眸湿润,呼吸稀薄,用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她耳边求饶。   祁云想起当初执意用药时可离对她说的那句「注意身体」,现在想来倒是有几分精妙。   「阿云……」   阿裳做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有把「阿云」给换回「阁主」,刚抬眸便看到祁云一脸无奈的笑,她问起今日是否要去往孩童的住所,祁云这才断了那些伤身的念想,宠溺的回道:「是。」   孩童的住处并不难找,城郊一处荒地,破败的茅草屋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家」,院中隐约有几个人影,看来有人先到一步,本以为不过普通邻居,走近才发现是几名壮汉正粗鲁的敲着那摇摇欲倒的门。   屋内久未有人应答,却发出了突兀的声响,敲门之人气焰因此更旺,边敲边威胁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再不出来就一把火把你们和这院子里的东西全给烧了!」   见那些人扬言要放火,阿裳想要上前阻拦,被祁云拦下示意再等等先,不出所料门被打开,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名男童正颤抖着求他们不要那般做。   「不放火也行,赶紧把你爹的秘方给交出来!不然不仅烧了你们的房子!还要把你的好姐姐卖进春风楼!」   话音刚落屋内便被拽出一名女童,只比男童稍大些,面黄枯瘦像是有病在身,稍一动弹变咳嗽连连,挟持之人嫌弃的直接将她推搡到一边。   「阿姐!」   男童忙跑过去想要护住少女,却被半路抓住,掐住脖子继续要挟:「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咳咳!!」   眼看着那幼小的身体在恶人手中不断挣扎,阿裳刚探出手想要向祁云寻求帮助,身旁之人已不知何时没了影踪,再转眸抓着孩童之人已被祁云折了双腿,倒在地上痛苦的哇哇大叫。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阿裳将男童带到一旁,恶人的同伙便一拥向祁云攻来,祁云功力已不可与往日语,甚至都用不上多一只手,就那么秋风扫落叶般的袖起袖落,恶人一众便全被撂倒在地。   惨叫声响了一地,祁云独立其中掸着衣袖,旁人看去残忍,她却已是手下留情,只因阿裳在场,不想那些血脏了阿裳的眼睛。   男童被要挟的秘方便是阿裳此行所要寻找的染料炼制方法,因太过特殊被歹人盯上,他们的父亲便是因此而死,临死前曾叮嘱不要让旁人再知晓,却因少女突然患病,男童迫不得己才违背了父亲的遗训。   「昨日在街上他就是想要卖掉那些染色的材料来给姐姐买药,他们二人还那么小……」阿裳将姐弟倆安顿着暂时睡下,说起二人身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祁云静听在旁自然知道阿裳在想些什么,只道:「你若放心不下,就让他们跟着你,如何?」   祁云说只要阿裳想,可以将姐弟二人带回涧水阁,见阿裳为难,又说:「反正他们二人可以为你所用,也不算是白白收留,日后就跟着你帮忙打理刺绣铺,有个相伴也不孤单。」   祁云说的言辞有理又正中阿裳的心,甚至不需要她主动提起,此般的温柔与体贴让阿裳心难自抑,星月尽洒的银辉之下,她主动拥抱了祁云。   奈何言语浅,不如人意深,阿裳沉溺在此刻的温存,未知那人口中的「孤单」,将意味着什么。 第80章 从未   阿裳时常还是会想起在宋家的那三年,尤其是在下雨天里,不过只是普通的想起,心头已无再多波澜,就像是被雨水冲刷着一次又一次,曾经那些无论怎样安放都会硌着她生疼的过往如今都已被磨去了棱角,只剩那么一块儿光秃秃的记忆本身,平静的沉在水底里。   不过短短的一年多光景,能够完全平静的与那些不堪的过往相处阿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祁云。   祈云也存在于那段记忆里,在那段记忆的末端,唯一亮着光的存在。阿裳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不知该怎样去形容,祁云就是照进她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的光。   思绪落到祁云这里,阿裳的心头跳了跳,并不是很剧烈的,就像是雨滴溅起的水花,这种感觉很早就有了,从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开始,每一次同祁云的相视阿裳的心头都下着小雨,悉悉簌簌的,泛着水花,阿裳一开始以为那是害怕,后来想起才觉得,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祁云了。   那是有背伦常,见不得光的喜欢,只能被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可心头的雨下的久了多了,那喜欢便长在了她心里,最终破土而出,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在她身体里疯长。   「阿裳。」   祁云的声音很是合时宜的在这时响起,提醒她落雨了,下来时带一把伞,阿裳连忙应过,匆匆拿了把油纸伞下楼,祁云正倚在廊下看雨,青衫白裾,高挑挺拔,一阵风过发丝轻扬,氤氲秋雨中就像是一株遗世清绝的青竹。   阿裳因此看的出神,一时不知是云在赏雨,还是雨在赏云。   祁云自然的将伞接过,二人共伞走在细雨中,秋雨绵密尚不寒凉,阿裳一会儿低头看看脚下被雨水打湿的石板,一会儿又抬头看看青灰色的天,并不是很适合散步的天气,却因为身旁的人是祁云就连裙摆上此刻沾染上的污泥都变得生动可爱了起来。   「在想什么呢?」   祁云侧目过来,微垂的眼睫在油纸伞的阴影下更显浓密,一根根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映下倒影,阿裳痴痴看她,就像是每一个被那美貌所蛊惑之人,祁云轻笑,点了她鼻尖说要她专心一些。   「可是要……专心些什么呢……」   阿裳摸着被祁云轻点过的鼻尖,几分娇憨的问道,祁云将她的手牵起,瞥一眼二人身后:「你要我陪你去的铺子都已走过快一里路了,可是想把我拐到何处去?」   「我……」   阿裳先是被祁云那最后的半句话给撩拨的红了脸,回头看着那被遗落在烟雨中的街道,一切都缭缭似尘烟,让她有了一瞬恍然,恍觉二人独立于桃源世外。   与祁云在一起时阿裳总是会忘下很多事,忘了时间,忘了距离,甚至忘了想要说的话,她正想要去解释,祁云拉着她的手继而往前走着:「既然过了就过了吧,时候还早,我们再重新找过。」   阿裳的心头就此又开始下起了雨。   ———   「一间!」   「两间。」   「一间!」   「两间。」   驿站掌柜的看着眼前僵持不下的两人犯了难,一人坚持只要一间房,另一人则冷着张脸只重复着「两间」。   这「新婚」还没得多久,自己刚刚迎娶的新鲜还冒着热气儿的新娘子便和自己对着干了起来,祁烟自是不服,却奈何来硬的她打又打不过游风,来软的那人又压根儿不吃这套,横竖都行不通,只得坐到一旁生气了闷气。   游风就站在旁边也不安慰,祁烟便气的更加厉害,打侧面看去那对粉颊鼓得老高,圆乎乎的就像是落了一般的夕阳。   「几位客官里面请,可是住店?我们今儿可就剩两间房了。」   「两间正好。」   这边正僵持着无果,身后传来掌柜的迎客声,祁烟只听那声音几分耳熟,刚扭过头面色骤变:   「祁云!」   「烟姑娘……」   祁烟这一声中气十足,再配合着那踏桌飞来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掌柜的以为这是仇人见面马上就要拔刀大干一场。   「你们,你们……」祁烟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而过,而后看到了跟在身后的一对孩童,孩童被看得害怕往阿裳与祁云之间躲了躲,四人俨然一副一家四口的模样,祁烟一时想问的太多,最终只选择了先问最关键的那个:「你们把房都要了,我们睡哪?」   时已入夜又下着雨,最终的分房结果是那对孩童一间,阿裳与祁烟一间。   「那你们两个呢?」   祁烟跟着又问,祁云只挂着莫要多问,问也不答的笑看她,临分别的时候阿裳扯了扯祁云的衣袖,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垂着含羞眼睫糯糯了一声:「夜深雨重……注意多穿些……」   「嗯。」   这一声「嗯」的简短却又温柔百转,听得旁人都是一阵酥麻,也难怪阿裳的头埋的更低,因此也错过了祁云面上那更为温柔的笑。   ———   「嫂嫂!」   「……」   二人前后脚的刚进了屋,祁烟便语出惊人,「嫂嫂」二字出口时阿裳以为自己听错,忙环顾起四周看看是否还有他人。   「嫂嫂!看什么呀!叫的就是嫂嫂你呀!」祁烟一口一个「嫂嫂」叫的娇嗲可人,阿裳再扭头回来时那张谄媚的小脸儿就已经贴在她脸上,双手也没闲着的挽上阿裳的胳膊:「嫂嫂好久不见,可是想死烟儿了。」   祁烟并不是娇嗲粘人的性子,此番这样也是下了狠功夫,阿裳被她缠着有些发懵,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僵直了身子没头没脑的问上一句:「烟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祁烟继续着沉浸式的表演,先是否认又忽而改了口,说自己确实有些不舒服:「这不舒服啊在心里头,其实烟儿一直有个疑问不得其解,还需要嫂嫂给点化点化。」   阿裳以为不过些寻常问题,刚应下就又被问了个懵,祁烟说自己的疑问是阿裳是如何驯服祁云的。   抛开问题本身不谈,只这单单「驯服」二字怎么听似乎都有些不对。   「祁云那家伙整日一副不可一世,谁都瞧不起的模样,唯独在嫂嫂你面前的时候温顺的不像话,旁人做个什么她脸上都写着没兴趣,嫂嫂做什么她却都笑眯眯的,这实在太奇怪了,嫂嫂定有什么秘诀在手上,才把祁云那家伙……啊不,才把我姐驯服的如此服服帖的吧?」   祁烟话说了一大堆,原来不过是想求个驭妻之术,可阿裳却真真儿的犯了难,她也是见过祁云冷漠的模样的,一双孤傲的眸子能把人给看冻了住,可至于是从何时开始转变的,阿裳也说不清楚,只是渐渐的她不再开始怕她,被那双眼睛看着时心头会酥麻。   要说自己真的做过些什么,兴许就只有那一次又一次的,鼓足了勇气去看她的眼睛。   见阿裳什么都说不出只颊飞红霞,祁烟一时想了歪,凑到耳边故意压低了声儿道:「莫非嫂嫂不是驯服,是睡服?」   ———   「你们可是睡过了?」   同样的话题到了祁云与游风这边就变得开门见山了许多,游风凝了凝眉,只低下头道:「请阁主责罚。」   「我责罚你什么?」游风没有否认反而是请罪,这倒让祁云笑了起来:「是责罚你以下犯上,还是责罚你为奴不尊?」   「……」   「我早说过,我们三人间并无上下,更无主奴,因此也无罪可罚。」   「阁主……」   「你也知道的,那家伙自小就是一根筋,喜欢上的东西至死都不会变。」祁云立于廊下,看着一袭夜雨微虚着眼:「她把她一生的喜欢都给你了,你可要拿命护她,我是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   「…….」   廊下此刻传来响动,是逃跑出来喘息的阿裳,无意间听到二人的谈话,脚下一不留神给露了馅。   祁云看起来并不介意,只笑着招呼着她过来,阿裳满脸歉意想要道歉,游风却直接请辞留了二人在廊下。   雨声疏了又密,窗影暗了又明,阿裳看着这漏夜沉沉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夜雨:「有时候……」   「嗯?」   「有时候最渴望的事往往不会发生,从未想过的事却恰恰发生了。」   阿裳第一次勇敢的提起二人的初见,祁云问她可有后悔遇见她,阿裳眨了眨眼睫,十分认真的抿起双唇:「不后悔。」   「不后悔。」   她说了两遍,语落又补上一句:「从未。」 第81章 床笫之欢   「可是谁人说的熬夜伤身,自个儿却一连三日都没阖过眼的?」   算着祁云回来的时间将至,可离已夙夜不懈的把自己关在药庐了整整三日,以至于芙蕖来时她第一时间甚至不知此刻屋外是天黑还是天亮,只揉了揉那已不知挂了几轮的黑眼圈傻傻笑道:「芙蕖美人儿来了。」   「哼,看来可离掌使还没忙昏了头,还认得我是谁呢。」   芙蕖娇哼一声进了屋,刚款款没挪几步便被可离周身那用草药围成一圈的「结界」给挡了住,可离忙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手,拔开「结界」来到她跟前继续傻笑:「芙蕖美人儿怎么可能认不得,我就算瞎了也能认得。」   「还有力气说笑呢。」芙蕖撇了撇嘴,倒不是埋怨的口吻,抬手替那马虎的人儿试去颊边药灰:「可离掌使再不休息,恐怕真得瞎了。」   芙蕖显然更关心她的身体,而身为大夫之人却并不在意,只抓了那还在替她擦着脸的手,兴奋的拉进了里屋,说自己终于研制好了祁云的药。   「虽也没有那么完美。」可离撑着下巴看着散落满地的药材:「不过已经是我最大的能力所及了。」   芙蕖有些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她虽不懂医也不懂武,可到底也是明白祁云所中之毒的严重,四年前人人都劝祁云广向世间征集解毒之法,祁云却孤注一掷的押在了可离的身上,现如今看来可离果不负她望,祁云看人的眼光自来都没有错过。   「真厉害。」芙蕖收了几分眼中的惊讶,添上更多的崇敬看向身旁这个正意气风发的大夫:「可离你不愧如阁主所言,是这天下最好的大夫。」   「天下夸张了些,最好更不敢当。」被心仪的美人儿如此夸赞,可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况且这药也并不能解去小云云所中之毒,不过是与那毒相互克制,再消除了一些不良的副作用后得以暂时在体内共存,也就是说……」   可离而后又说了些医学方面的话,旁人听去晦涩难懂,只有她自己讲的津津有味,芙蕖就在旁安静的听着,直到那滔滔不绝的人儿自个儿醒悟,立马收了话题道:「瞧我这,又……」   可离只忙着去解释,脚下一个不留神踩了滑,整个人便倒进了一地草药中,药尘四起又渐渐落下,半响才传来那半句:   「自说自话了。」   芙蕖在旁看着她倒下,倒也没着急着去拉,只优雅的撩起裙摆,款身躺于她身旁。   刚下过一场雨,月亮被洗的皎白,空气中是特有的草药清香,也是可离身上的味道,芙蕖在她身侧半撑起身子,那张明艳的脸逆着月光就像是映在水中的另一个月亮。   「我真开心。」   芙蕖说,她替祁云开心,更替可离的开心而开心:   「你一定比任何人都开心吧。」那柔软的指尖轻轻落在可离的眉间,随着那同样柔软的话语而描摹起她的眉眼:「能够救人于疾苦,你一定很开心吧。」   芙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洒在面上的月光,同样的也洒进了可离的心间,可离感到一阵酥痒,并不仅仅是在面上。   她抓住那月亮,月亮便柔软的沉入水中,她的眼里说着她可以吻她,于是她吻上了月亮。   ————   祁云一行人果然在可离预算好的时间内回到了涧水阁,当所有人都在为这位阁主的归来而感到开心时,只有阿裳有那么一些小小的失落。   说小小也许还不太够,因还要再多一些。   祁云的回归意味着她的身份又要回归为涧水阁的阁主,回归为姑娘们的依靠,她不再单单的只属于阿裳。   只有二人的旅途中阿裳曾不止一次的觉得,她与祁云间从未如此的近过,就好像祁云只属于她一人,也曾不止一次自私的去想,若是这趟旅途可以再久一些就好了。   看着被姑娘们团团围住的祁云,阿裳只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这种感觉之前是没有过的,心里头像被秋风扫过,空落落的。   而让阿裳更加感到失落的是,祁云在回到涧水阁后似乎就变得非常忙碌,二人已一连三天没说上过一句话了。   别说是说话了,甚至连那位阁主的影子都没见着过。   阿裳看着窗外乌濛濛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一片压抑的黑,算着过了今晚就是四天了。   四天并不算久,可于现在的阿裳而言却已算得久了,毕竟就在四天前二人还曾朝夕相伴……阿裳想着想着目光便也跟着那夜暗了下来。   就在阿裳暗自神伤之际屋外传来脚步声,隔着门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像是烛火跳蕊般,阿裳的心头一跳,忙理了理衣衫迎去,还未待那身影叩响门扉,阿裳已按耐不住的将门给打开。   二人就那么隔门相望,祁云的手甚至还抬在门前,阿裳看一眼祁云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迫不及待,眼刚垂下绯红便攀上了颊边。   祁云依旧一副慵懒的笑,问这么晚了阿裳还未休息,可在忙些什么,阿裳依旧垂着头,将祁云引到桌边,桌面上铺满了赤红色的丝线。   「这是今日刚染出来的……我还未想好要用来绣些什么。」   祁云垂眸撩起一根,放在烛火前虚了虚眼:「太红了些。」   「……」   阿裳听罢有些难过,这颜色是她与那姐弟倆几日反复精心调配后的结果,可祁云听来似乎并不喜欢。   那难过还未及攀进阿裳的眼睛,赤红的丝线便先来到阿裳的颊边,祁云撩拨着那丝线轻滑过阿裳的脸颊,挽着唇角说:「若是绣成嫁衣,倒是正好。」   阿裳不知这是否是一句暗示,只感颊边一烫,那红便染进了她的脸上。   祁云喜欢看阿裳害羞的模样,无措的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般四处躲藏,无处可躲便氲了一眸秋水看她,如此弱质盈盈,又如此的媚然天成。   祁云挽了一缕丝线在指尖,说阿裳教了那么多人刺绣,不妨也教教她。阿裳有些惊讶,那双好看的手应是适合绣花的,可她又觉得,用来绣花可惜了些。   祁云有着一双与她的样貌绝对相衬的手,纤细修长,疏骨清风,阿裳只单单看着赤红丝线穿梭在那修长指间,便看得一阵莫名心动。   有如此诱人的学生在前,即便像阿裳这般木讷之人也难免心猿意马,她口中努力保持着镇定,一遍遍说着刺绣的手法,然而手下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阿裳绣了一行歪歪扭扭的线,祁云在旁眯着眼睛道:「绣的真棒。」   阿裳绣了一朵三瓣的花,祁云在旁拍着手道:「绣的真好。」   「……」   这近乎闭着眼睛的夸赞倒是让阿裳无从下手了起来,只好停了演示的手说让祁云试试。   很难想象平日里拿着酒杯与剑的手会有拿起绣花针的一日,阿裳心觉有趣便不自觉的靠近了些去看,祁云遂抓住机会故作笨拙道:「这里该怎么做呢?」   「像这样,然后再这样……」   祁云显然很懂人心,假意的求助果然让阿裳很快便进入了师傅的角色,她自然牵起祁云的手,带着她在绣布之上穿花纳锦,幽幽烛火,忽闻雨声,此情此景仿若当年祁云亲手教她写字那般,只不过这一次的学生显然并无当年那般专心。   那柔柔软软的手小心翼翼的覆在祁云手上,阿裳越来越沉心与绣花,而身旁人则越来越沉心与她。恰好一阵晚风,吹落颊边细发,遮去了阿裳的视线,未待她本人反应,祁云已先手替她拢起,转眸对望时才发现,二人的距离竟已如此般近。   盛着雨意的夜色中渐渐升起一缕幽香,是祁云最喜欢的味道,她的手未自阿裳耳际离去,而是在轻揉了揉那微微发红的耳尖后来到了那同样泛着嫣红的颊边。   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更近,近到阿裳只要想就可以吻到那惑人的唇。她胆怯,祁云便也只弯着眼睛等她,她终鼓起勇气,祁云又抢在她先,吻了上去。   这一吻缠绵,阿裳身子一软便被吻倒在了桌上,祁云温柔的托起她的脑后,让这个吻因此变得更加缱绻。   「阿云……」   阿裳在喘息的间隙弱弱唤她,却唤起了更多的情欲,那只好看的手开始不安分的在她的身上游走,自晕着嫣红的面颊到盈盈可握的腰际,再到在裙下微微颤抖着的双腿。   阿裳有了某种预感,祁云却并不着急,只循着那幽香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寸,直到身下的人儿情难自抑的扭着身子,丝丝夜雨湿了满身。   「别怕。」   那柔软的云飘到耳边,沉沉柔柔的一语,带走了阿裳最后的矜持与胆怯。   祁云进去的时候很轻,那只夺人性命于无情的手在碰触阿裳时却格外的温柔,阿裳的喘息声很浅,但对祁云而言已是足够诱人。   「嗯……」   「放松。」   她轻抬她腰,好让她更好的感受,阿裳目色迷离,情难启齿,祁云便让她抱着她,这样会更舒服些。   「阿云……」   衣衫半解却并不寒凉,祁云的吻落下的每一寸都像是被火撩过,滚滚发烫,阿裳渐渐开始觉得身子已不属于自己,祁云的每一次深入都让她一阵晕眩,她想要抓紧些什么,却只抓了满手赤红的丝线,喘息,亲吻,温柔的抚触,那丝线缠绕她身,就像是缠了无尽的欲念。   「床笫之欢,有何不好。」   她化作春水,她乱了春水满池。   祁云的确知道如何让女人快乐。 第82章 念   「这都已经整整三天了,阁主还没打阿裳姑娘那儿出来呢。」   「可不是吗,连饭都不让送进屋,都放在门口呢,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那定是阿裳姑娘那里软玉温香,阁主不舍得离去呗。」   「哎呀,你们小声些!这光天化日的竟在说些什么呢,可真不害臊!不过,我听说昨晚有姑娘路过,听到那屋里……」   「听到那屋里怎么了?」   桃花这突如其来又嗓门极大的一语彻底打断了姑娘的八卦,连忙捂了桃花的嘴:「嘘!桃花妹子小声些,这可不兴大声议论的。」   「唔………」桃花自手下挣扎而出,依旧眨巴着无知的双眼:「什么什么不兴议论的!不就是阁主在阿裳姐姐屋里……」   「小声些!小声些!」   ———   「陵韶,你不会就在这儿守了三天吧?」   桃花向其他姐妹讨教无果,所幸直接冲到了阿裳住处,看到门口守着的陵韶又张大了嗓门去打招呼,陵韶显然并未休息的太好,被桃花这一嗓门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比出噤声的手势。   「什么嘛,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神神秘秘的!」桃花虽不明白却也听话的放低了声儿,看着陵韶黑乎乎的眼圈又问:「你可是多久没睡过了?」   「阁主交代了不想旁人打扰……」陵韶看了一眼屋内将桃花拉到一旁:「桃花你来这儿干什么?」   「自然是来找阿裳姐姐的了,听说阿裳姐姐新染了一批丝线,这都听说了三天了,一直都还没让我看到呢,也不知道阿裳姐姐怎么了……」桃花边说边探着身子往屋里瞅,陵韶连忙将她的视线给挡住:「阿裳姑娘没事,和阁…..不,不过还在休息呢,桃花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这都休息三天了!」桃花撇了撇嘴看着正午高悬的太阳:「可是有阁主在,阿裳姐姐起不了床?」   桃花本意是想表达阿裳迟迟未起是否因祁云昼伏夜出的作息,可说出口的话却让陵韶给想了歪,遂红起了脸道:「桃花,你在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啊,姐姐们都说阁主在阿裳姐姐那都三天了,陵韶,你说她们在屋里做什么呢,这么累么?需要休息这么久?」   「……」   桃花越说陵韶的脸便越红,所谓不知着无畏用在此刻正一本正经说着话的桃花这儿倒也有几分贴切,见一时难以解释陵韶只好像其它姑娘一般捂了那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陵韶你干嘛!唔……你快放开我,你脸怎么这么红呢?」   ———   「……」   阿裳隐约听到屋外有声,看着隔窗而来的日光还有些恍惚,她正要下床去看看声音的来源,刚起身衣衫兀自滑落,斑驳光影之下是满身的吻痕。   自胸颈一路到最私密处,密密麻麻就像是绽了一树的花,阿裳连忙将衣衫拢起,诱发的香味换醒了身旁的「始作俑者」。   「几时了?」   慵懒的声音像包裹着晨光一般沙沙绵绵,阿裳侧了侧身道:「天亮了……」   「……」   身旁之人就此又没了声,阿裳刚扭过身想去看,腰际倏尔探来的一只手又将她重新压回到了床上。   「阿云……」   「天亮了就再睡会儿。」   祁云闭着眼睛枕在她胸前,闻着那愈发浓烈的香又重新睁开了眼,这才发现阿裳的脖颈正在迅速的窜红。   暧昧晨光下泛着嫣红的纤细脖颈,祁云虚了虚眼勾一抹坏笑,直接吻了上去,阿裳的身子随即便像是触了电般一阵轻颤,接着便剩了床幔轻摇,满榻留香。   「阿云……」   阿裳的喘息响在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她已不记得和祁云做了多少次,她们云雨在桌上,在窗下,在床榻,从明月高悬再到旭日东升,这一次祁云将她抵在了门扉。   隔着那薄薄的窗纸已可见屋外有人影穿过,阿裳却只能在一扉之隔的这一边努力忍着不要发声,却始终也经受不住来自于身后的爱抚。   「阿云……」   祁云的吻自后颈一路下移,吻动了那满身媚骨,阿裳被禁锢在那怀中发出轻吟,她声若浮光,娇软的求饶只换来祁云一次又一次的深入。   「嘘。」   耳畔沙哑的一语让阿裳彻底迷了神智,她含住探来唇边的指尖,她们交缠于斑驳的光影,无外无物,唯此二人,阿裳第一次明白,原来云情雨意可以是这般的使人快乐。   ———   「这接风洗尘为的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桃花小鬼你这一出可是为谁?」   桃花已嚷嚷了几日要为阿裳与祁云办个洗尘宴,正忙活着的时候遭到了可离的质疑,那圆圆杏瞳往上一转,递来一个标准的白眼:「管他什么客不客的,阁主说过要我们不拘小结,那阁主与阿裳姐姐出去了那么久回来,咱们不该好好办个晚宴迎接一下吗?」   「这不拘小节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可离倚在一旁继而笑道:「再说,我出了那么多次远门,怎么也没见着你迎接过?」   「那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桃花被可离逗弄的正有些急了,看到远远而来的芙蕖连忙粘了过去:「芙蕖姐姐你看看她!什么忙也不帮尽在这儿给我添乱!你快说说她!」   芙蕖一边安抚着怀中撒娇的人儿一边与可离的目光对上,浅浅的笑中泛着一丝娇羞:「桃花妹妹可记得阁主说过,涧水阁内大家都是姐妹,要一视同仁?」   「记得,怎么了?」   「那可离掌使便说的没错,桃花妹妹还欠着几顿可离掌使的呢。」   桃花一听芙蕖站在了可离那边,立马弹射般的撤走了身子,鼓着一对粉颊忿忿道:「芙蕖姐姐你居然帮着这个家伙说话!芙蕖姐姐你变了!」   「好啦好啦,芍药她们正在找你呢,还不快去看看可是有什么事?」   桃花走后芙蕖自然的贴到可离身前,可离温柔的替她理着鬓发说她今日要格外美一些,芙蕖莞尔一声轻笑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可是连我也要戏弄了?」   「不敢。」   ———   是夜。   姑娘们在院中忙活着即将完工的晚宴,就连当晚的月亮都甚为配合的皎白皓洁,芙蕖在回廊的拐角与游风遇上,二人已有些时日未见,游风依旧是一副疏离淡漠的模样,擦身之际芙蕖将她叫了住。   「还好吗?」芙蕖并未直视游风的眼睛,只看着院中一众忙碌身影中的祁烟:「你与烟姑娘。」   「……」   游风一贯的没有回答却又好似已给出了答案,芙蕖的眼睫在晚风中轻眨了眨,不看游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若是没有那位烟姑娘,你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芙蕖已想问许久了,也曾试着自己在心中作答,她知这样不对也不该,可她无法否认的是,面对游风时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   她想要她替她彻底的抹杀。   「喂!你在上面看什么呢?还不快下来帮忙?」   祁烟此刻也发现了楼上的游风,大大咧咧的招呼着她下去,芙蕖藏在夜色中的眼眸闪了闪,游风并没有给她一个正面的回答,只留下一句:   「我会留在阁主的身边。」   ——   月过三更之后开始下起了雨,姑娘们都已喝的微醺,细雨沾衣未觉,还在嚷嚷着下一杯要敬给今晚的月,唯一没有醉去的阿裳也并未扫了姑娘们的兴致,只一一为她们拿来了伞。   月在竹影缺处明,伞在细雨月下开,祁云与游风站在高台,目光自院中那个忙碌的身影再到山下隐隐的火光。   「很难想象会有这么一天。」   「……」   祁云说她本该无牵无挂的结束这一生,现如今却有了对这世间最不该有的念想。 第83章 生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突然,就像祁云突然的离去。   夜雪初霁,窗外已然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这是阿裳在涧水阁中迎来的第一个冬天。   「桃花快些!再晚点儿雪化了这路可就不好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就来了——哎呀!!」   「哈哈哈哈!瞧这笨丫头,这雪还没化呢就先摔着了!」   「你们就知道笑话我,还不快来扶我一下!疼死了!」   院中传来姑娘们的嬉闹声,阿裳推窗去看院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她轻轻呼一口气,看着白色雾团飘散入空,在这一刻才真正儿的感到有些寒意。   「哎不对!阿裳姐姐还没起呢,咱们不等着阿裳姐姐一块儿吗?」   「阿裳姑娘昨夜在店里呆到快子时,这会儿恐还在休息呢,桃花你就别吵着人家姑娘了,咱们先去店里收拾收拾。」   姑娘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那几抹亮丽的色彩消失在一片素白中,阿裳坐在镜前开始收拾起熬了一宿的自己,泛红的双眼,苍白的面色,镜中的自己一副憔悴模样,却又有哪里闪着光,阿裳凑近了镜面去看,不是窗外的雪,是她眼中的光。   镜中的那个人苍白憔悴又容光焕发,阿裳知道这很矛盾,可她却也切实的感觉到了不同,她想,这不同应是自她越来越敢于直面镜中的自己而开始的。   匆匆而过的一秋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留给阿裳最重要的是日渐红火的生意,就在入冬前不久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镇上又开了一家分铺,涧水阁的姑娘们无一不替她感到开心,新铺的开张使得她们终于不再像是眷养着的金丝雀般终日无事可做,阿裳的改变也在悄悄改变着姑娘们的生活。   阿裳今日特意描了远山眉,点了霜绛唇,精心准备好了一顿朝食想与祁云共度这入冬第一日的早上,顺便弥补上这几日因忙于张罗分铺之事的冷落,可祁云却并不在屋内,只剩了那轮圆窗透着屋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就好像白日里升起了一轮月亮。   桌子上放着阿裳所绣的剑匣,祁云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件袖摆上绣着青云的衣裳。   祁云常有外出,这本不是什么怪事,可这一次阿裳却莫名有了某种预感,她继而找到游风与祁烟的住处,果然都已不在。   「……」   阿裳一个人愣愣的在院中坐下,枝头落下一簇积雪,落在手背上一阵寒凉,她动了动眼睫看一眼四周,这才发现,这诺大的庭院里只剩了她。   这一瞬,就好像恍若隔世的一场梦。   「我很像她,是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云的母亲。」   阿裳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那是她与祁云最后的一次交谈,在竹林的那片空地,祁云母亲安葬的地方。阿裳问祁云她是否真的很像她,她记得祁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那双好看的眼睛久久看着月亮,眼里有着难以被察觉也同样难以明状的寂寞。   阿裳以为那只是寂寞,是对已故亲人的怀念,祁云说她确实很像她,但有更多的地方不像她。   那份寂寞在看向阿裳时被融进了温柔的夜色中,因此而变得更深且更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不是她,也不需要成为她,你是你自己,阿裳。」   阿裳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便是告别,她只是借着晚风与祁云共看那一轮月亮。   ——   该如何去与一个你不想失去的人告别?   祈云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了。   站在寒风凛冽的断崖之上往下看,祈云感慨起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不是好天气,上一次是下着暴雨,她还从这里摔了下去。   「祁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站在对面的不仅仅是祁靳南,还包括了江湖上所有的所谓正义门派,祁靳南已筹划了许久,要以祁引川之死为引将祁云这个余孽彻底铲除,祁云的主动邀约显然正如了他意。   「这句话我该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祁庄主。」   祁云独立于风雪,身后是皑皑暮崖,面对一众围剿之士依旧是孤高模样,祁靳南此刻显然还未能想到祁云手上已掌握了足矣将他扳倒的证据,依旧摆出一副正人君子之态道:「笑话,我有什么可同你这妖女交代的。」   「妖女。」   祁云动了动唇角,将这两个字咬碎入雪中,他们也曾这么称她,亡国惑世的妖女。祁云一开始以为是因她的母亲来自异国又生的美貌,后来她才想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想为他们的罪行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她孤苦无依的母亲便是是那最好的负罪者。   「当年你私下与魔教勾结,却说是我爹被妖女所惑。」   祁云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封血书,上面记载着这四年间她所收集的真相,那书上染着斑驳血迹,有她的,也有被她所杀的人的,而那第一笔便是她从这崖上坠下。   祁靳南面色大变,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人群中走出游风与祁烟,祁烟的手中同样也拿着一封信,那封信他认得,因此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真相本可永远的被掩埋,却始终抵不过人心。」   祁云说祁靳南本可以彻底销毁这封记载着他当年与魔教私下里勾结的书信,却又奈何他防心过盛。这书信中写满了罪恶,从他们如何谋划着在四年前那场变故中让祁云的父亲失去人心,再到如何嫁祸于祁云的母亲,一笔一笔满是触目惊心的阴谋与野心。   最终祁云的父亲为了平息众怒自刎而亡,而她母亲也随后追随着而去。   就连承诺着不被牵连的祁云,也在离开祁剑山庄之际被下了毒,若不是有可离相助,祁云恐早已无今日。   真相简单而残酷,甚至经不起推敲,但却偏偏是这般拙劣的阴谋而夺去了祁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   祁云恨了四年,四年这恨非消但涨,无时无刻不像蚂蚁般钻噬于她的髓骨间,四年了,她没有一刻不想着报仇。   当真相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刻,除了祁靳南外,同样面色大变的还有祁烟,她在此前从未看过这封信,却未想到祁云让她从祁剑山庄偷来的这封信成了扳倒自己父亲的关键。   「我若知道里面写的是这些……」祁烟红着眼,再看向祁靳南时已是神色复杂:「爹,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   祁靳南知道再说下去只会对他不利,他在彻底即将失去人心之际煽动起在场各门派的情绪,依旧咬死了一切不过是祁云这个妖女的捏造。祁云就站在崖边,狂乱的风雪将她的衣衫吹的簌簌作响,她就像一个超脱世外的贤者,微扬着眉目看着那些丑陋的面孔,一个个是那么的可笑又可悲。   这世间有着太多的丑恶,祁云早已对人心失去了信心,她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真相,而对于她来说,需要的也不过是大仇得报。   被煽动的人群向祁云攻去,黑云压雪般瞬间将那抹素白的身影吞没。祁云弑血满身,袖摆上的云已被染成赤红,就像是屠魔的神。   祁靳南趁乱刺去一剑,一剑正中祁云的腹部,祁烟见状连忙扑身去挡,祁靳南的手却已收之不及,最终被游风自后抹开喉咙,鲜红的血溅了三尺,溅了祁烟触目惊心的满身。   「爹……」   祁烟不可置信的看着祁靳南在眼前倒下,回首身后的祁云也没了影踪。   乱山残雪,萧萧飞寒,所有的仇恨与鲜血都被湮没在这一场雪。   ——   阿裳坐在院中等,等到青竹变作琼枝,却始终没有等到祁云的归来。   这是入冬的第一天,也是最漫长的一夜,无花无月,只有寒。   ——   冬逝。   「庄主,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祁剑山庄迎来了新的庄主,年轻又满腔热血的少女,上任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剿灭魔教。   出发之前祁烟来到祁靳南的墓前,为他扫下残冬最后的陈雪,双唇犹豫良久,最终只说出一句:「爹,我要走了。」   祁烟依旧无法彻底的去恨他,就像她同样无法去恨利用了自己的祁云,她剩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弥补祁靳南所犯下的罪过。   「你就教教我嘛!」   一阵风过倏尔有声,祁烟回身,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她向她撒娇讨教着怎么也学不会的那一剑,她环胸倚在树下安静的看着。   祁烟不过刚刚翘起唇角,那影子便追逐着光影,消失在一片朦胧之中。   ————   涧水阁也熬过了那场寒冬,迎来了没有祁云的第一个春天。   「阁主起了吗?」   「早就起了,今儿不是东市的铺子开张吗,天还没亮我就看见阁主屋子里的灯点着了。」   游风亲手将那把瑶芳替阿裳佩好,可离与芙蕖就等在屋外,姑娘们见到她热情的打着招呼,阿裳浅笑着回应,一切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切却又已完全不同。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阿裳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她是涧水阁中第一个从痛苦之中走出来的人,她没有变得郁郁寡欢,也没有终日魂不守舍,而是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刺绣铺中。   刺绣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涧水阁也不再做着秘密的买卖,白日里阿裳就忙碌在生意上,入了夜就睡在记忆中祁云温柔的眼睛里。   只是偶尔得闲的时候会坐在院中发呆,她亲手种下一株时样锦,时样锦代表着的不是怀念,而是新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